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住我身体里的那个人 作者:烈冶   文案:   他说我是他身上祛不掉的伤疤。   六岁那年,我做了个手术,醒来后,我妈告诉我,我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   她让我把他看做自己的亲生弟弟,要我爱他护他对他好。   可是自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后来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他是公主与将军的儿子,天之骄子。   而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光是生活就耗光了我全部的力气。   他锐利且嚣张,就像是毒药。   他需要我,同时厌恶我。   ·   “我叫陶树,可我的枝丫上,好像永远不会盛开桃花。”   他说我就像是他身上一处丑陋的疤痕,祛不掉,甩不了。   但撕下疤痕后,伤口却会不住地往外淌血,直至浑身冰凉,了无生机。   第一人称主受,阴郁毒舌美人攻(谢冬荣)×贪恋美色清醒受(陶树),he   后期疯批追妻。   世界观奇特,有副cp。 第一章 分离   新文啦啦啦,希望大家喜欢~   六岁那年,我妈拉着我走进医院,也就是那一天,谢冬荣被植进了我的身体。   我个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唯一记得的是出院后被一众媒体围着采访,他们跟在我屁股后面问东问西,让向来无人问津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万众瞩目的感觉。   术后半个月,我第一次拜访了公主的宅邸。   那可以说是一处城堡,内里有山有湖,进门后,开车要好几十分钟才能望见城堡本身,在都城的中心,这样一个地方近乎是奇异的,不过外人很少将之称为 xx 堡,而是简称其为 “纳明”。   作为 “穷人家的孩子”,这样豪华的 “城堡”,我是第一次踏足,我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让自己的鞋子踩上那光洁的地面,墙面上挂着的名画我不敢直视,二楼拐角处的水晶展柜我更是生怕磕到碰到。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当我走入那个极富科技感的房间,望见被浸泡在营养罐里的谢冬荣时,我整个人都全然呆滞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闯入圣域的野狗,而上方那阖着双目,居高临下的谢冬荣,就是这片圣域里的神。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   老妈拍拍我的肩,告诉我,植入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的躯壳暂时不能接受他的灵魂,而我的身体却恰与他的灵魂完全匹配,于是,我成为了他的容器。   其实说 “灵魂” 不太准确,“意识”要更贴切一些。   “要保重好你的身体哦,阿树。”   这是母亲给我的叮嘱,我记得,那天的她格外温和,那双惯常忧愁的眸子里竟盛满了笑意,我许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于是也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树树,以后就把冬荣当做你的弟弟吧,他现在寄居在你这里,你要保护好他哟。” 公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公主,也就是谢冬荣的母亲,此时正倚靠在房门口,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的美感。   后来我才知道,安贞公主跟我母亲原本是儿时好友。   我妈平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回忆自己当年作为贵族的那些日子,在我得知她与公主本是旧识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吹牛扯谎。   当然,就算得知了真相,我也没有高看我们母子俩多少,毕竟 “好汉不提当年勇”,人们往往只会承认你现在的价值。   术后一个月,我和我妈从原本所住的窄小出租房内搬出,转而住进公主的豪宅。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是不应该得到的殊荣。   我那无甚求生本领的母亲,被公主雇佣,成为了那座豪宅的女管家。   那之后十二年,公主和我母亲的关系逐渐从生疏转为形影不离,不得不说,她们的性格极为契合,有时候就像是亲生姐妹。   而我,也会偶尔错觉安贞公主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当然,这样的想法往往只会存在一瞬间,因为当谢正初将军回家的时候,我们就得各司其职地扮演好我们原本的职务,将军,也就是公主的丈夫、谢冬荣的父亲,他具有不怒自威的气质,几乎使人本能地退避三舍。   我察觉不出将军对我和我妈的看法,也或许,他压根不屑对我们有什么看法,老实说,即使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二年,我也依然有些怕他。   我妈和公主相处的时候我往往融不进去,身为一个男人,化妆品香水裙子什么的我的确不太懂,我也不想强行掺和进去打扰她们的雅兴,但我看着公主和我妈,总忍不住担心——   我怕我妈会因此更为疯狂地沉溺在她的贵族梦里。   住在豪宅的这十二年,我老妈似乎渐渐忘记了我们原本来自于哪里,而我的职责就是时不时地提醒她——我们原本不过是俩穷鬼而已。   当然,提醒她的基础上便是时时刻刻的自省,每天,我都得像念经一样在自己心中默念十万遍——“陶树,你不过只是个跟贵族扯上一点关系的平民而已。”   起码,我不能让我自己掉入那些浮华的陷阱里。   可以说,着十二年我的内心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某些特定的时候,也还是会松懈的。   每天跟谢冬荣相处的时候,我会允许自己稍微做做梦。   十二年来,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无论什么年龄,他总是能给我带来惊艳,就如同我当年第一次见他那样。   他的俊美仿佛是永恒的。   我偶尔会跟他说说话,有时也会情难自抑地伸出手,手指隔着营养罐的透明物,描摹他的躯体。   他脸部的曲线我已经了若指掌,我只希望有一天能够亲手碰碰他,而后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老妈让我把他当弟弟,可是我做不到。   因为他醒后与我手拉着手的景象,我已经幻想过无数遍了。   不过我跟我妈不一样,我知道,梦是会醒的。   十二年后的十月二十日,我再次走进医院,谢冬荣从此就此与我分开,他的意识终于被植回自己的身体中。   与六岁那年一样,从手术室走出的时候,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只是心中空落落的,因为当医生宣布我的体内不再寄居着谢冬荣时,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纽带就这样 “啪” 地断裂了。   公主期待着谢冬荣的苏醒,我也一样,我敢说我一天去谢冬荣卧室的次数甚至比身为母亲的公主还多。   他的瞳色一定是极美的,我这样相信着,我甚至自私地在心底期望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   然而我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接受手术后的一个月,谢冬荣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而我和母亲则已然决定搬出公主的宅邸了。   当然不是公主想要将我们赶走,我和母亲都相信她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际上这些年母亲将公主的宅邸打理得井井有条,继续留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主要是因为马伦王因故退位,他向来活跃于政坛的弟弟乐生亲王继位,不久后便开始着力彻底清剿当年试图谋反的罪人及其亲属。   这个时候的我早就明白了我母亲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的确,她曾是身居高位的贵族,可惜的是,她有一个作为谋逆主使的哥哥,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也因此被牵连入狱。   当年,事发的时候,我母亲当时正跟我那渣爹私奔呢,家里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然而也因此十分幸运地,抄家的那天,她没有亲眼看见、也没有亲身经历那所发生的一切。   反正是个女孩儿,又身无长物,当时上面的人并没有追杀她的打算。   等她被男人抛弃后顶着个大肚子回家,却发现自己家没了,亲人也没了,自己则一朝从身价百万的名媛变成没人要的弃妇…… 我简直难以想象当年我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我生下来的。   我老妈不是个有反抗精神的人,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留在这座她所生长的城市,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圈子,再次成为一名 “贵族”。   她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些事,并且乐此不疲,这也导致我对这些事情倒背如流,当然,比起过贵族的日子,她更不愿意再有人因为当年的事情受到牵连。   所以对于我母亲最终决定远离公主一家的决定,我表示理解。   我沉默地将东西一件件收入行李箱内,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我妈身后。   公主是个善良的女人,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仍旧打算将我们母子俩留下,此时的她穿着居家的丝质长裙,秀丽的长发随意披下,倒与她平日里在电视上那庄重的模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站在门口,我忍不住回眸,看着公主的脸,我忽然意识到,离开这里,就意味着我可能很难再见到谢冬荣了。   看来等不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就不禁酸涩起来。   “其实你们不一定非要走的,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另外的住处,你们只需要去那边躲一段时间。” 公主拉起我母亲的手,抬眸看向我,不得不承认,即使已经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母亲,她的眼眸也仍旧如同少女那般清澈。   她是我们的贵人。   “不了,安贞。” 母亲叹了口气,“让我到你这儿来做事本来就给你惹了很多麻烦,现在正是局势动荡的时候,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你们。”   挽留的话先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次公主便也没再多说,她抬手抚了抚我的后脑勺,“那你和树树还是要多来看我们哦,特别是冬荣醒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啊。” 她的手掌温温的,柔和的力道让我心中一暖。   我很喜欢公主,多年的相处,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早已不亚于我自己的母亲。   “…… 我还能去二楼看一眼吗?” 出声的时候,我的嗓子略有些哽咽。   “阿树。” 母亲试图制止我无礼的要求。   “没关系的,” 公主笑着,“去吧树树,我还想跟你妈妈多说几句话呢。”   ·   坐在谢冬荣的床边,半晌,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不再是一副空壳,而是一个随时有可能醒过来的,有意识的人。   “谢冬荣,我要走了。” 半晌,我只憋出了这一句话,“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看着你,足足十二年了……” 我试图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即将感受到他体温的时候猛地缩回手,我不禁对我的某些心理感到羞耻。   我将自己的脑袋枕在他耳边,用极为细小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第二章 新家   我与老妈找到了一处地势偏僻,但环境还算敞亮的公寓楼。   都城的房价很贵,她本想住得离中部贵族圈近些,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相信眼下这空荡荡的平价公寓,已经足以让老妈意识到现实世界的残酷了。   毕竟在梦中度过了十二年,这样巨大的落差,心理准备尚还不太完善的她一时难以接受,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帮老妈整理着她那些用来撑场面的裙子、首饰、化妆品,既然已经搬离了公主府,那么这些东西大部分应该也无甚作用了,我的内心正马不停蹄地盘算着该如何劝说我老妈将这其中的大部分奢侈品卖掉,只留一些生活必需品,应该就足够了。   毕竟她现在没有工作,而我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可是阿树。” 老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张请柬,看那上面的纹路,我知道肯定又是某个伯爵夫人家的邀请函,“上次宁夫人邀请我了,我得去……”   我知道,她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拒绝我那将她些首饰变卖的无理要求,我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或许那个宁夫人只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才勉强搭理了她一下。   “沈依,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将她那些裙子一条条从床上捡起,我转过头直视她,“或许你更想让你儿子辍学去工作好来养你这个假贵族?”   我这番话显然戳中了她的痛处,她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了半阵,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显然,她无从反驳。   走到她面前,不同于儿时,此刻的我已然能够完全俯视她,“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你也想办法赚点儿钱吧,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比以往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半晌,老妈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哭了。   或许对于她来说,现实真的过于残酷了吧。   可惜,因为我的心情过于沉重,最终没能做到顺利与她共情。   轻轻抱住她,安慰着她,心中想的却是——   其实如果她肯好好存钱的话,我们俩倒也不至于这么窘迫,往年每个月在公主家,她的工资并不低,但耐不住她喜欢跟公主一同出去玩,为了给自己撑场面,各种名牌新款她从不落下。   我从不关注她常年念在口中的那些贵族,但我隐隐知道,我的老妈可能已然成为了他们那个圈子里的笑料。   公主倒也不是没有跟她提过这类事,但老妈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她习惯于装出一副很阔绰的模样,我一度怀疑公主被她骗了过去,当然,我也没有幸免于难,实际上,家中毫无存款这件事,我也是在搬离公主府之后才知道的。   ·   第二天,站在 “半山” 门前,我由衷地感谢自己颇有先见之明,这是一家新开的械甲店,门店的装修还挺有赛博朋克那味儿,当初见它招收械甲组装师,便提前去占了个坑位,那时的本意是赚个零花钱,现如今再到它门前,却拿出了养家糊口的架势。   店老板是个火热泼辣的女人,姓王,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并问询问几天前跟我同行那个小同学什么时候来。   估摸着她说的应当是孙雨泽,我便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阿树啊…… 怎么了?” 此刻孙雨泽的语气很是雀跃,料想这家伙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我也没跟他废话,“我在半山,你来吗?”   “不来了,” 孙雨泽没怎么犹豫,言语之间的洒脱简直让人羡慕,“最近家里面发生了点事儿…… 太复杂了,到学校再跟你说。”   “行,那我先挂了。” 没有多言,我适时挂断了电话,实际上我家里也出了事儿,我也还没跟别人说过,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孙雨泽的缺席,老板娘只是了然地摆摆手,“没事,你在就行了。” 她领我坐到工作台前,简略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走前,她还给我抛了个媚眼,“好好干哦,天才弟弟。”   如果我是个直男,被这样一个极致风韵的女人这样一夸,估计魂儿都没了,还好我喜欢男的,毕竟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早早地成为在工作地点流连忘返工作狂。   手里拿着零件的时候,时间就会流逝得格外快,手中的械甲逐渐成型,这时我不禁庆幸我稍稍有一点组装械甲的才能,这家械甲俱乐部是按照组装械甲的件数来计费的,也就是说,只要我组装得足够快足够多,吃饭以及学费的问题就不用愁,所幸老板娘也不是一个只看学历和学校的人,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实际上,比起现如今我在学校里所学的那一切,我更希望我能学习更多关于械甲的知识。   可惜,与械甲相关课程只在位于都城中部的茂典学院开放,在那里上学的几乎都是贵族,不光是因为它学费高昂,还因为……   它有一个看不见的门槛。   入学,需要某位贵族引荐,并且这位贵族还得是那种在帝国能说得上话的角色。   工作完成的时候,天已近黄昏,走之前我跟老板娘谈了几句,最终获得了带一部分零件回去继续工作的许可。   约摸是看出了我脸上的倦色,老板娘拍了拍我的肩,“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呀,天才弟弟。”   她老是叫我天才弟弟,走在都城的大桥上,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江水,回想起老板娘的话,我不禁有些想笑,我哪儿是什么天才啊?老板娘真是的,怪会抬举人。   ·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见老妈正站在客厅中央,她穿着晚礼服,用客厅落地窗倒映出的影子,她观察着自己。   这样的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往,每当第二天要出席某晚宴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公主家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而她的衣服往往只会占很小的一个角落。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回家了,只是陶醉地踩着虚无的韵律,开始翩翩起舞。   她的舞步很优美,甚至有甚于公主,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在干什么?” 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嗓音冷下去。   沈依转过身,用无措的眼神盯住我,三秒后,她扯出一个微笑,说:“今天公主来电话了,前几天宁夫人的邀请函,你知道的,她叫我跟她一起去。”   胸中有一口气上不来,一时间,我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我忽然感觉今天我那么辛苦地出门赚钱是毫无意义的,但最终,我却只是说:“你不该去。”   “可是安贞都叫我了。” 她宛如一个小女孩,我敢说她的内心从没有一刻长大过,我甚至觉得我才是家长而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你去了,肯定会给公主一家带来麻烦,当初不是你亲自提出要离开纳明的吗?沈依,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以后?或者,哪怕有那么一刻,你考虑过我吗?” 那一刻,我的情绪忽然间爆发了,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有时候,我会在心里抱怨我老妈自私,但此时此刻,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或许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那个人。   老妈并没有对我的怒火提出质疑,她只是底下头,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情时,她就会这么做,室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因为房间的空荡,我甚至错觉我还能听见一阵阵属于我自己的回音。   “今天我出去找工作了,” 老妈的声音很细,“以前结识的一户人家,他们需要一个保姆。”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仿佛羞于启齿。   其实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心软了,严厉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很脆弱。   “我还把我的一些首饰买了…… 它们都有些贬值了,但是你上学的钱,还有你的生活费肯定够的。”   这回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自己的手,自然,我是不可能跟她道歉的。   “树树,我想让你去上茂典。” 她坐到我身旁,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我转过脸,甚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老妈只是将手放在我的手上,只有在这一时刻,我在她的脸上看见了那个名为 “母亲” 的名词。   “我知道你一直想学械甲相关的,我们可以拜托公主……”   她话还没说完,我便起身,径直打断了她,“不可能,我们现在不应该再跟公主他们家有联系,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去睡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微微闭上眼,虽然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她说出要让我上茂典的时候,我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了许多。   但是,我是知道并且了解她的,很多时候,她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有时做出的决定也根本欠妥,工作方面倒还好,特别是在生活方面……   况且,这样的时刻,怎么能麻烦公主他们家?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我老妈的思维方式,按她这样做的话,那我们从他们家搬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且不说老妈会不会不好意思,反正,住在那栋豪宅的那十二年,几乎每天,我都被无法心安理得住下去的心理所困扰着。   这时候,十分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谢冬荣。   如果可以,我很想再去摸摸他的脸,想象中,他皮肤的温度是稍低于常人的,但是却极富弹性,并且白皙光滑……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睁开了眼睛。 第三章 学校   在半山干了半个月,终于,在开学的前三天,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攒够了下学期的学费。   不过只有学费是远远不够的,开学的当天早晨,当我提着装满械甲零件的包蹲在家门口穿鞋的时候,内心由衷地感谢感谢老板娘对我的仁慈。   我可以趁课间多做点儿械甲,放学后路过半山的时候给老板娘送过去,这样一天一结算工钱的制度,很大程度上地为我减了负。   老妈对我的决定呈不赞同的态度,她认为我应该将大多数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她总是给我一种 “我们家中尚还富裕” 的错觉,但其实我知道她已经足够辛苦了,出去当了半个月的保姆,她那原本光洁无暇的手都已经起茧子了。   现在她倒再不吵吵着要去什么宴会了,估计是已经逐渐认清现实了吧,我在内心笑着,却从没有打算明面儿上说出来。   “阿树……” 老妈帮我理领子,半个月过去,她几乎肉眼可见地老了,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本就不是该走向这种命运的人,她的身体、她的样貌与她所处的境地无疑是全然不符的。   不像我,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低头看着早晨阳光照射下的,我的影子。   不像母亲,我并没有一张 “贵族脸”,我那过分现实且直白的头脑也与那头的风花雪月丝毫不符。   “喂!陶树!” 肩膀被拍的时候,我才迟迟意识到原来后方那一直吵吵嚷嚷的正是孙雨泽这小子一直我身后叫我的声音。   得,又来一张 “贵族脸” 的代表,凝视着孙雨泽那恰到好处的自来卷,以及那双浅色的眼眸,我同样抬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对他招呼的回应。   只要是在上学时间,路上总会遇到孙雨泽。   “说吧,” 忽然想起前几天这家伙拒绝去工作时所说的 “好事”,“兴致这么高,最近发生了啥?”   难不成是中彩票了?踱着步子往前走着,看着孙雨泽那轻轻咳嗽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忍不住猜想。   “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去茂典上学了!” 孙雨泽几乎跳了起来,神情中有着肉眼可见的小小傲气,不过不惹人讨厌,反倒还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我的心中略微闪过一丝异样,倒也不是说嫉妒,只是觉得,最近 “茂典” 这个词在我生活中出现得频率真的比往常要高上太多了。   “看来你们家发达了。” 我冲孙雨泽耸了下肩,这小子好福气,他跟我一样,也是那种想学械甲的类型,当初就是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再加上上下学同路,我才跟他成了朋友,现如今他可以去茂典,倒是能比我早一步学到械甲相关的知识。   其实,说不羡慕是假的。   进校门的时候,我用倒肘捅了捅孙雨泽的手臂,“说吧,你们家有哪个皇亲国戚是我不知道的?”   闻言,孙雨泽微微一怔,脸忽然羞愧似地红了,他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你知道的啊,就是…… 我爸来认我和我妈了嘛。”   这我倒有点意外,因为以往,孙雨泽那贵族父亲是向来不管他们母子俩的。   孙雨泽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但人尽皆知的是,那好像的的确确是个大人物。   但他本人也却也不介意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贵族私生子的身份,孙雨泽似乎从不以自己母亲是贵族的情妇而可耻,就算班上的流言蜚语说得再怎么难听。   面对那些挖苦他的同学们,他会以那种贵族专属的高傲神气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藐视。   他与我交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认为我跟他原为一类人,简称——“跟贵族沾上点儿关系的人”,我本人对此毫无异议,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一归类毋庸置疑。   虽然因此我也连带着受班上其他同学的排挤,但耐不住,比起别人,我还的确更想跟孙雨泽交朋友,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二人之间的相似性,再一方面…… 我也是打从心底里有些佩服孙雨泽的。   因为他身上的那份自信,无论如何我是学不来的,而且,我知道他本性并不坏,起码他从没有用恶意去讥笑过别人。   现在,他就要去茂典了,以后在班上可能会比现在稍微寂寞一些吧,抬头望着天空中无尽的蓝,我想。   ·   上课时间到了,我坐在最后一排,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械甲零件继续着我的 “工作”。   讲台上正滔滔不绝讲着课的老师根本懒得管我,我知道,只要期末时成绩能保持在班上的平均水平左右,做到不拖班级后腿,他应该就不会发作。   如果老师讲的是械甲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听的。   我宁愿自己苦苦钻研械甲方面晦涩难懂的书籍,也不想听任何一句与我本人兴趣无关的无聊课程。   “我知道,其实你很聪明,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努力呢?” 这是上学期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时痛心疾首对我说出的一番话。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跟聪明这个词根本沾不上边,那些文学相关的东西,我也是靠期末疯狂的突击背诵才做到不挂科的,而我对械甲方面的得心应手则完全跟我的兴趣以及努力有关。   我想,或许是我的漫不经心给老师造成了这样的错觉,但无疑这是个美好的误会,我也就懒得去指正了。   此时,坐我旁边的孙雨泽偏过脑袋,一瞬不瞬近乎呆滞地望着我,上课时,他也跟我一样属于魂游天外型。   他也喜欢械甲,而且我看出或许在械甲方面他比我更有天赋,但是他往往不愿意像我这样 “努力”。   不过今天的孙雨泽好像比平时更加兴奋些,他骚扰我数次,见我不搭理他,他便改戳前方正认真听讲的同学的后背,并且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内心觉得好笑,并在心中计算着约摸还有多久讲台上的老师才会忍无可忍地发飙。   约摸一分钟后——   “孙雨泽!你不想学习没人管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影响班上的同学?” 讲台上的老头是个讲文明的主,平时说起话来就文质彬彬的,此刻就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平时如若到了这个地步,孙雨泽就该消停了。   “我没有影响别人啊,老师。” 这时的孙雨泽却出言辩驳了老师的话,还带着点儿耍赖皮的意味,叫人见了想打。   “你当我是瞎的吗?” 老师走下讲台,走到孙雨泽前方同学的桌旁,那同学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而老师则用手指在那张桌子上反反复复快速敲打着,他看着孙雨泽,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你给我站到后面去。”   “我不。” 几乎想也没想地,孙雨泽头一仰,回答得懒洋洋的。   往常这家伙虽皮,但也有个度,但今天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跟老师杠上了,我手中拿着已经完成一半的械甲,偏过脑袋认真地看着戏。   “好,我看我有必要给你家长打个电话了。” 老师气得鼻孔翕张,那阵势,就像是下一刻要从鼻孔喷出两竖白气似的。   “我妈忙得很,没空理你。” 孙雨泽摆了摆脑袋,满面欠打,“你也不要威胁我,过几天我就转学了,我不怕你!”   得,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这下全班同学都知道他明天要转学的消息了,我不动声色地再从包里掏出一个零件,一丝不苟地安装在械甲上,罢后还用袖子擦了擦老师喷在上面的唾沫星子,为了保持成品的光洁。   虽说孙雨泽在班上风评不咋地,但同学们关注八卦的心向来是不会少的,果不其然,一到下课,就有不少人围到孙雨泽课桌旁边,问他要转去哪儿。   “哦,就是茂典啊。” 漫不经心的口吻,轻飘飘中带着点儿傲慢的神气,天知道这家伙在心中将这一刻在心中演练了多少遍。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答案,但孙雨泽所说出的话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不少人用怀疑的口吻提出质疑 “真的是那个茂典吗?”   “当然。” 孙雨泽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有人骂骂咧咧面色不大好看地走开,也有人围着他问东问西,脸上是掩不住的羡艳。   偶尔分神注意一下那边,我的内心不免觉得有点好笑,但更多的精力还是投注到了械甲的组装当中。   下午有体育课,这使我心情大好,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课程之一,站在孙雨泽旁边,我的目光时不时在隔壁体能班的男生们身上流连。   孙雨泽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是个直男,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表现得很受不了,时不时还问一句 “不至于这么饥渴吧,哥?” 一边还捂住自己的身子,一副害怕我对他怎么样的架势。   我压根懒得理他,我想他是不知道他自己看女子球队训练时的表情,我敢说比起我他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本人拒绝承认。   “喂,阿树,你是不是喜欢那种胸大的?” 站在我身旁,孙雨泽用下巴点了点体育场另一边的某个人。   “大胸是挺不错。” 我顿了顿,后补充道:“当然,得是肌肉才行。”   后果不其然,孙雨泽那家伙又是一副寒颤不止的模样,看得我直想抽他两下,但又实在说不出类似于 “你放心,就你这样我也看不上” 这种话,怕打击到向来自信的他。   我这人比较 “内敛”,内心虽是喜欢看男人,但也不会表现得过分明显,就像我极度渴望爱情,但从不会付出实际行动那样。   内心总觉得差点 “味儿”。   我想,这得 “归功” 于谢冬荣。   见过了他,我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人呢?   本来像他那样的人,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但偏偏,某些 “羁绊” 总是给我造成他距我很近的错觉。   他一出现,哪怕只是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就如同一把野火光顾了干枯的草原,顷刻间烧遍了我的心,给了我短暂而又极热的浪漫,后却除开遍地焦黑的残骸,什么也没留下。   说到底,“别人” 跟谢冬荣是无法比较的。   我不禁暗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走在路上,一对对情侣挽着手,自我身边欢笑着走过,我忍不住侧过眼去看他们,想着——这样平淡普通的爱情有什么不好呢?   可同时内心却在计算着还有多少天才能再次见到谢冬荣。   回到家,老妈就告诉我,“阿树,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去纳明看看……”   我皱眉,刚想问去公主家干什么,便听我妈说:“冬荣醒了。” 第四章 他   我这辈子心跳频率最快的时刻,几乎都与谢冬荣有关。   第一次隔着营养罐的玻璃凝视谢冬荣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右胸处被塞了一个小马达,咚咚咚的声音,几乎要把我的胸口击穿。   此时此刻,我竟再次有了那样的感觉。   我站在老妈身后,第一次觉得她按门铃的速度是那样地缓慢,就连 “咔嚓” 开门的声音,都几乎让我惊得打了个小颤。   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典雅,她梳着惯常的发型,说着一如既往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就好像我和我母亲从未有搬出去过一样。   我走进熟悉的厅室,内里,复古的壁炉正烧着旺盛的炉火。   谢冬荣就坐在炉火旁,腿上披着厚重的毛毯,暖色的火光为他身躯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橘黄的光,长发垂在他脸颊两侧,显得略有几分妩媚,火炉的温度为他长期触碰不到太阳的皮肤增添了几分血色,他蓝绿色的眸子正平静地转过来,近乎冷漠地望着我与老妈所在的方向。   我呼吸都轻了,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谢冬荣,我的世界只有他。   “啪嗒” 一声脆响,在公主家向来谨小慎微的我碰碎了一个古董花盆。   “阿树!” 母亲眼睛都红了,想必她知道这个花盆的价格是如今我们二人将近十年的劳动力。   “对不起公主……” 我连忙俯身将碎片一块块捡起,耳边是公主与我母亲的劝慰与懊恼,公主一定不会让我们赔的,我知道,但是母亲一定会将这当做一笔欠账,我也知道。   我们就像是在上演闹剧一般,而那边冷冷瞥过来的谢冬荣就是一位冷漠的观众,我知道,在他心目中的第一幕,我演砸了。   ·   “冬荣,之前跟你说过的,这个是陶树,你的树哥哥,还有我们的沈管家,当然了,我希望你能叫她沈妈妈。” 与谢冬荣本人表情及其不相符地,公主和颜悦色地笑着,向他介绍着我们母子二人。   谢冬荣半天不说话,考虑到他刚醒没多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尚还不完全,我以为他不会说话。   “沈阿姨。” 最终,他出声了,他平淡地瞥了我母亲一眼,如是说道,他声音较沉,带着一丝沙哑,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我期待着,我以为他会用这声音叫我一声 “树哥哥”,但是他没有,他的目光只是很快地扫过我,好像只停留了 0.1 秒钟。   “抱歉,他刚醒,就这样……” 公主抿了抿嘴,她不是那种会打骂孩子的类型,看她的表情,大概之前就受过谢冬荣的苦了。   “我怎么样?” 谢冬荣忽然出声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和我妈,“这是之前我寄居的人,这是他老妈,然后呢?你叫他们来干什么?”   公主微微蹙眉,显然,她受不了谢冬荣无礼的态度,相信恐怕这辈子她都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大家都很期待你醒过来,特别是树树,以前天天都去你房间看你……”   “哦,” 谢冬荣笑了,他的手指抓住毛毯,指尖泛白,“来看我,来看我这个残废,来看我好让他们多捞点好处?” 下一刻,他将毛毯掀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他坐在一辆轮椅上。   “冬荣!” 公主倏地站起身,她走到谢冬荣身边,抚住他的肩膀,半蹲着,凝视谢冬荣的眼睛,“医生说了,你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不要这个样子,只要有树树的帮助,你就会好的。”   闻言,谢冬荣才正式斜过眼睛瞥了我一眼,他凝视着我,好像我是闯入他地盘的野狗。   将他之前一切无礼言论都当做自暴自弃的气话,我站起身,保持着微笑,朝谢冬荣走去,“是的,只要你需要,我肯定会帮你的。” 说着,我向他伸出手表示友好。   他的目光微微向下,显然,他看见了我伸出去那只手,但是下一刻,他却将它无视了个彻底,他抬眸,用他那碧蓝色的眸子瞅着我,“我不需要。” 他说。   “这不是你说了算。” 公主极其隐忍地说出这句话,站起身,轻轻回握了我僵在原地、略有几分尴尬的手,“树树,以后麻烦你了。”   谢冬荣嗤笑一声,后极其捻熟地操控着轮椅,在上二楼的楼梯处按下了某个按钮,轮椅启动上楼梯模式,将他极为平稳地送上二楼。   “他醒了多久了。” 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问公主道。   “昨晚上刚醒。” 公主微微闭眼,此时我才注意到她眼下的微青,显然,昨晚上所发生的一切让她不堪回首。   “树树,去二楼看看吧,柯医生来了,他需要给你们两个做一些检查,另外还有话要嘱咐你。” 她扭过头,对我报以歉意的笑容。   我自是二话不说,追着谢冬荣的轮椅就走了上去。   公主此时缓缓走向我那在一旁被冷落了许久的母亲,显然,分别半个月的友人肯定有许多话要对彼此讲。   论上楼梯,谢冬荣机械轮椅的速度自然还是没有我灵便的腿脚快,快到二楼的时候,我抵达到他的身旁,看他略微有些不适的模样,忍不住问:“需要我帮忙吗?”   显然,谢冬荣懒得理我,成功抵达二楼后,他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试图拐弯,略过我,径直行到自己的某个房间去。   在我一脚拦住他的时候,才终于收获到了这家伙一个恼怒的眼神,“滚开。”   “我不喜欢被别人无视的感觉,谢冬荣,相信你也是,” 我说,“还有,你不该说脏话,更不该在你母亲面前说。”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冷笑,在谢冬荣脸上,也是极美的,根本让人无法生气,又或者说,只会让人更为想要靠近而已。   “你是我的容器,我的常识谈吐和某些条件反射,自然也都来自于你,” 他凝视着我,微微眯起眼,“我也很想去掉某些我自己都瞧不上的部分,但是没办法,因为这都是你教我的。”   “还有,” 他修长的手指逐渐合拢,常年缺乏锻炼的躯体富有骨骼感,“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我哥哥吧?” 他扯开一边的嘴角,歪着脑袋,近乎恶劣地欣赏着我此刻的表情,“不要跟着我。” 他操控着轮椅,再次略过我,这次,我没有拦。   不过,他错了。   其实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把他当成所谓的 “弟弟”……   ·   谢冬荣先一步抵达了那个房间,以往我将它认定为谢冬荣的 “卧室”,因为装着他身体的他的营养罐常年被放置在这里。   但此刻,这地方显然只能说是专门为他 “治病” 的场所,柯医生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对柯医生并不陌生,因为以往任何需要在我身上动刀的,名为 “谢冬荣” 的手术,都是由他亲自操刀的。   以及谢冬荣住在我身体里的这些年,许许多多的检查以及护理,也都是由他嘱咐并且实施的。   他是个和善而又有几分古怪的老先生,并且我知道,其实 “医生” 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因为他在科技方面的成就更为突出一些,所以在心中,我更愿意叫他“博士”。   “意识移植”就是他研发出来的项目,而当年刚生下来就得 “重病” 的谢冬荣,迫于无奈成为了他首次投入使用的小白鼠。   “阿树,把他抱到床上。” 博士吩咐我。   “不需要。” 还没等我走到他身边去,谢冬荣便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他将轮椅游走到床边,我很快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太高了,便连忙迎上去,抱住了试图用手臂发力将自己送上去的他。   “现在过度使用手臂,过段时间会导致持续乏力。” 博士蹙起眉头,显然对谢冬荣方才的行为极其不满。   然而谢冬荣就像是压根没听到似地,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细细思考着什么。   我知道,谢冬荣的躯体跟平常人不太一样,需要特别的养护,这一点在他醒来之前我就刻意了解过了,所以还是听博士的话为好,我暗暗瞥了谢冬荣一眼,代替他将博士的话记了下来。   博士显然看出我与谢冬荣关系不好,他只勾起唇角一笑:“劝你们还是好好相处吧,相信你们自己也有所感受,你们两个的联系,会伴随着你们一生。”   感受?什么样的感受?我忍不住侧过头盯了谢冬荣一眼,却发现谢冬荣也正斜过眼睛来死死盯住我,无疑,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   博士将目光转向谢冬荣,“你躯体无力,一方面是因为你的身体本身长期没有得到锻炼,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你的意识还没有回想起走路的感觉,谢冬荣,多跟陶树相处,你会渐渐回想起在他身体里时的感觉,不要排斥对他的依赖,那对你有好处。”   依赖?我琢磨着这个词,细细回想,却并没有在谢冬荣身上找到一丝一毫 “依赖” 我的感觉。   “陶树。” 博士忽然叫到了我的名字,“他刚从你的身体里剥离,正处于极度需要‘独立个体认同感’的时候,他内心对你产生排斥,属于正常现象,希望你能尽量温柔地教导他。”   这时,我身旁的谢冬荣忽然嗤笑了一声,十分直接地,他问博士:“博士,我需要一个帮助我离开他的疗程。”   暗暗攥紧床单,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他这是病,没必要计较,但是脸上几乎还是维持不了轻松的表情。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后对谢冬荣说:“需要经过这几个过程——”   剥离,从我体内将他剥离。   回忆,回忆起在我的身体里,他的所有。   分别,分辨出我与他的意识,并将这两者区别开来。   糅合,将我们二人的经历融会贯通,并汲取所有知识。   离别,我们二人分别,过好各自的生活。   ·   离开那个房间时,博士拍了拍我的肩,我以为他有话要对我说,可最终他却只留给我一句:“关于你与他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   而显然,这头的谢冬荣,已经雄心壮志地在盘算着如何度过博士所述的五个时期,想要迫不及待地把我甩开了。   但其实我早就看清了,我不过就是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即将被用完就扔的一次性包装纸而已。 第五章 发病   “树树,你不是一直想去读械甲类的课程吗?去茂典吧。” 公主的声音回响在我耳边。   母亲没有推辞,只是用她的眸子殷切地盯着我,好像只要我一答应,她就会立即笑出来。   而坐于房间另一头的谢冬荣只是用他惯常不屑的目光暼了我一眼,对于公主的提议,他没有辩驳,他似乎已经知道反对无效了。   当时我脑子究竟在犯什么抽啊?车窗上,我的倒影向我施以嘲讽的笑意,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和母亲已然离开纳明。   我的回答并不是母亲想要的,她坐在我身旁,只是低着头,静默片刻,“阿树…… 你不用考虑钱的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   “我知道……” 我闭上了眼,心中也在骂自己矫情,茂典,谁不想去呢?可能这辈子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啊。   但是…… 我和我妈已经欠公主一家足够多了,而且…… 谢冬荣,他那不屑一顾的目光似乎仍在我脑海中盘旋,其实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瞧不起我和我妈。   虽然我知道公主提出让我去茂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谢冬荣,但其实谢冬荣本人其实并没有多需要我,他甚至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呢,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麻烦公主呢?   更何况,我和我妈的身份又有几分敏感。   兔子也有三分脾性,我那诡异的虚荣心就不允许我接受别人一丝一毫的施舍。   不管我有多想要它。   ·   “你傻啊!” 孙雨泽的声音跟块炮仗似的在我耳边炸裂开来,“多好的机会啊!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相互照应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我跟你可不一样,你去茂典,你爹能给你生活费,我呢?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需要公主家施舍吧…… 更何况……”   “管他那么多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去了再说啊!” 孙雨泽满脸急切,仿佛我拒绝掉的是他去茂典的机会。   反正其实…… 我抬眸凝视着我学校那看起来颇有几分凋敝的字牌,我的学校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你的那个梦中情人也可真是够屌的,” 就算是在上课,孙雨泽也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我耳边逼逼叨,“他那样对你,你都不生气啊?你不是这种忍气吞声的人啊。”   我嫌他烦,不理他,他便用他的倒肘疯狂骚扰我,好几次我差点拿掉了我手中的械甲零件。   见我不说话,孙雨泽便以为那是他音量不够所致,于是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我怀疑要是我再不捂住他的嘴,等会老师就该亲自下场打断他的腿了。   “也对,毕竟他们家对你们有恩嘛…… 哎,更何况你还那么喜欢他呢,喂,陶树,经历了昨天那一出,你有没有那么一丝地…… 幻灭呢?”   “…… 没怎么幻灭吧,” 我叹了口气,“其实很早之前就有点预料到他不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而且本身,我跟他就有斩不断的联系,所以。比起讨厌他,还是喜欢他能让我更好受一点。”   孙雨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谢冬荣的人,此刻他转过眼,思考片刻,“究竟是个什么妖精啊?听你天天形容的,搞得我都想看看了。”   “他眼睛是碧蓝色的,” 将零件放入凹槽中,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勾起唇角,“很好看。”   事实证明,现实总是不会让人诗情画意太久,我正酝酿着情绪呢,“你们两个究竟要聊到什么时候?” 班主任的声音连带着黑板擦气势汹汹地横劈在我和孙雨泽之间,溅起了一片极富攻击性的粉状白雾。   久违地,我和孙雨泽终于得到了在教室外听课的殊荣,这没什么好丢脸的,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接下来的一天,我都有些精神恍惚,脑海中时不时冒出今后我在茂典的 “美好生活”,以致于械甲都没做几个。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从座位上站起,最终得不承认,我后悔了。   匆匆跟孙雨泽打了声招呼,后马不停蹄地奔向 “半山”。   老板娘清点械甲数目的时候,抬眸颇为玩味地盯了我一眼,“怎么了天才弟弟?今天效率变低了呀。”   我挠了挠头,笑了笑,“确实发生了点事,不过没关系,以后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还没等老板娘答复,我就马不停蹄地奔出半山的店门。   夕阳下,晚风徐徐抚过我的脸颊,想到我终于可以得到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我的心情就止不住地雀跃起来,甚至公寓楼那绵长的楼梯都没有让我感到疲累。   “老妈!” 老妈刚好在家,她捧着电话,头发微乱,满面仓皇,很快,我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怎么了?” 我问。   “还好你回来得早,走,去纳明……” 居家服都没来得及换,母亲将外套慌乱套在身上,登上鞋就打算奔出去。   我心中一跳,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 跟在老妈身后,我问。   “冬荣发病了。”   发病?坐在去纳明的出租车上,我心脏狂跳,想象不出谢冬荣发病的样子,听起来情况似乎很严重,难道是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按理来说,发病了不应该请医生吗?为什么要我们去?虽然我内心也十分想见谢冬荣,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疑惑。   不光是我,显然,我老妈也有些心神不宁,我知道,其实她也是十分担心谢冬荣的,我敢说她对他的关怀绝对不比对我少。   而谢冬荣那家伙…… 想到他看我妈的眼神,我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攥紧,凭什么?我觉得我们母子二人不应该被他那样轻视。   纳明的大门敞开着,这地方平时是绝对不会允许出租车直接进入的,但今天却老远就望见看守大门的哥招手叫我们直接进去。   我心跳不由加剧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谢冬荣现在怎么样?   下车,我先一步跑在我母亲前面,我看见客厅那坚固的玻璃窗被砸出了蜘蛛网裂纹,内里的东西凌乱不堪地倒在地上,其中不乏谢正初将军的昂贵的收藏品,并且…… 我听见了里面,来自谢冬荣的嘶吼声。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我感觉到谢冬荣似乎离门口很近,于是我便飞速跑过去。   打开门,我望见谢冬荣恰巧挣脱将军桎梏的那一幕,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怪力,毕竟将军向来以身手敏捷在军中著称,他捉拿谢冬荣的时候,也肯定是使用了擒拿技术的。   我几乎被吓傻了,谢冬荣向我扑过来,他的动作让我想到了残暴的猛兽,太快了,我根本避无可避,他将我飞扑在地,身躯被抱着狠狠砸在地上,很痛。   我听见了来自于身后我母亲的尖叫,谢冬荣的长发宛如瀑布一般遮蔽了我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我只能望见他的脸。   他碧蓝色的眸子在阴影下,也宛如野兽那般,闪着森冷的寒光,这是一个十分凶暴的,仿佛从食人族长大的一个野人,我的认知这样告诉我自己。   然而同时,我却被这份凌厉的美深深震憾了,“谢冬荣……” 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那一刻,我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在我触及到他的那一瞬间,他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他瘫软在我身上,约摸是因为这不是一具长期投入使用的身体,所以并不重。   而我却几乎感受到了他胸腔下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咚咚的,几乎与我呼吸的频率一致。   谢正初将军将昏迷的谢冬荣十分轻易地提溜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谢冬荣只穿了一件浴袍,身上甚至有还未干的水迹。   客厅内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柯博士和公主都在。   公主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迹,她一边帮将军将谢冬荣稳稳当当安置在床上,回过头冲我笑着:“还好树树来了。”   我想说这应该跟我没有关系,就见母亲走上前询问公主:“冬荣怎么忽然就……”   “应该是洗澡的时候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博士揉了揉眉心,“他和陶树其实不应该长期分开,更别说还离那么远。”   “不是,我……” 我想辩驳,但又有些害怕,因为我发现将军正打量着我,之前说过了,面对他时,我总有些犯怂。   “你想说是凑巧。” 将军转过头,凝视着我。   “是的先生。” 我叹了口气。   “但你来了,他就消停了,这是事实。” 他站到我面前,简直给了我一种无形的威压,“过段时间,你跟他一起去茂典上学,这不是施舍,而是请求,作为回报,我们会为你办理一张卡,每个月定期存入一笔钱,当做你在茂典的费用。”   “我们也不想给你压力,但这对我们很重要。” 公主站到我身旁,轻轻拉起我的手,“可以吗?树树?”   我忍不住暗暗瞧我母亲一眼,此刻她正望着我,微微蹙眉,眼中满是担忧,我知道,她内心自然是想让我点头的。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挺向往茂典的,今天我想了一下,本来打算回家后就打电话过来…… 抱歉。” 我微微低头。   “没事的树树。” 公主冲我笑了笑,“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的。”   “好了,该检查一下数值了,阿初,来搭把手,陶树也来,把谢冬荣抬上二楼,” 博士适时中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十分意外他居然直接叫将军为 “阿初”。   “阿初,今晚上就让陶树在这住下吧,以谢冬荣现在的状况,还不能离开他。” 博士向将军提议道。   将军回眸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忙不迭点头。 第六章 独处   将军将谢冬荣放入房间内的大床上,他静默地凝视了他片刻,后回头分别冲我和博士点头示意后便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他走得似乎没有一丝留恋,但我毫不怀疑将军是一位好父亲,这些年他对谢冬荣的尽心我也看在眼里,真不知道谢冬荣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是一副怎么样的心情。   我静默地坐在谢冬荣床边,抬眸,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的脸庞,这人清醒时我不敢靠近,倒只有合上眼、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才胆敢放任自己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流连。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蛮羡慕谢冬荣的,毕竟我是个还没被生下来就被父亲抛弃的孩子,而他,不光拥有着公主和将军的关爱,就连一个住院的消息,都能让媒体将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因为谢冬荣身体状况特殊,所以他的房间内也装上了许多医疗设备,相关药物也是一应俱全地陈列在隐蔽的药箱内,以备不时之需求,单就这个房间而言,我就已经懒得估量公主和将军到底为谢冬荣废了多少心思了。   博士为谢冬荣找了几方药,安静地放在床头柜,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而是嘱咐我:“等会他醒了给他接点水,让他把这些喝了。”   博士似乎把我当做谢冬荣的保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他,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并不怎么样,而且大概率,那家伙不会听我的。   “博士,之前他不是不能走路吗?怎么今天忽然攻击起别人来了?而且身手还…… 挺敏捷的?” 我试探性问道。   博士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转过身在书柜里翻找出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你先自己了解一下,省得什么都来问我。”   打开一看,我发现,这本书的作者居然是博士本人。   “还没有正式出版,本来就只有很少的情况能用到。” 博士轻咳一声,后上前拍了拍我的肩,“他今天忽然暴起,大概是被镜子里的自己刺激到了,惊恐也是正常的,他大概率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镜子里的就是他本人。”   “以后如果你要跟他长期分开,可以将你的一些随身物品交给他,闻得到你的气味,意识到你在他身边,这样他犯病的时候就会轻松很多。”   博士说得严肃认真,我却听得忐忑不安,总觉得 “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塞给对方” 的这种行为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变态。   不过,就算我将自己随身的东西给了谢冬荣,谢冬荣肯定也会立马蹙起眉头,拿出掷标枪的架势,将我那东西能扔多远就扔多远吧。   不多时,博士也走了,所以只留我一个人在这昏暗的房间内独自一人面对昏睡不醒的谢冬荣了吗?我手撑下巴,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躯体,一寸寸细细地,说来好笑,明明几天前还那么想要看见他睁开眼睛的我,此刻内心却并不期望他早点醒来。   约摸将下方的狼藉收拾完毕了,不久后,公主和老妈都到房间里来看了谢冬荣一次,但也都没有停留太久,估摸着是因为博士告诉她们不宜久留吧。   也对,要是谢冬荣醒了之后再次攻击别人怎么办?身为男人的将军和我尚还勉强有制住他的能力,而像公主和老妈这种传统意义上的 “弱女子”……   “树树,很晚了,要不你将就着在冬荣旁边睡下吧。” 公主的身躯倚着门框,看起来有几分脆弱易折,“抱歉,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不…… 这是我应该的。” 我连忙起身回礼,向公主施以敬意,实际上在我心目中,凭公主一家对我和我老妈的恩情,他们有什么要求我都是不会拒绝的。   在公主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将自己的衣扣解开,脱下最外面的一层外套,后小心翼翼地缓缓揭开谢冬荣的被褥,只在我自己身上盖了小小一角。   我的确已经很累了。躺在谢冬荣身边,任由我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是直到睡着我都没能想通,为什么最终留在谢冬荣身边的人是我?   半夜,我是被狠狠推下床的。   刚开始我本以为是 “踹”,但从地上坐起身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谢冬荣极力想从床上爬起却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模样。   约摸是从哪根野兽差不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甚为欣慰,甚至连生气都忘了个彻底。   “你怎么在这?” 谢冬荣斜过眼睛瞥着我,问得咬牙切齿,宛如受伤了却依然保持着野性的凶兽。   我看了眼时间,摇摇晃晃站起身,在谢冬荣的逼视下,我说:“已经很晚了,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瞎胡闹,公主和将军刚刚休息,你还是消停点吧。”   谢冬荣将我的劝诫无视了个彻底,“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说。   他声音压得很低,应该不至于吵醒别人,我想起博士嘱咐我叫他吃的药,便找了个杯子为他接了杯水,“博士说最好由我来看护你,这样你会更稳定。” 将药递到他面前,“吃了吧。” 我说。   谢冬荣接过药,拳头合握,我听见了药物碎裂的声音,他瞥了我接给他的水,后只说:“我不需要你在这,出去。”   “你还是把药喝了吧,博士说这对你有好处。”   “我没病,为什么要喝药?” 谢冬荣拔高音量,面色不善地看向我,在他碧蓝色的眼眸里,我看见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抱歉,的确不是病,只是你回到自己身体里的负面反应,但你总不能就那样让它发作吧。” 我心中无比清楚,跟他硬碰硬没有半毛钱好处,再说,其实对他,我本身也没什么脾气。   谁叫我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心里发誓以后要对他好呢?   “就算你现在不喝,也总会有人强迫你喝了的,来,” 我微微蹲身,以半蹲的姿态平视他,再接再厉地将水递到他眼前,“喝了吧。” 我说。   这回谢冬荣没有推辞,他凝眉夺过我手中的水杯,展开手掌,刚才的药几乎都被他的力气全部碾碎了,没有糖衣包裹的药物会很苦,但是他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将它们全部扔进了嘴里,就着水一口吞下,全程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 苦吗?” 我忍不住问。   谢冬荣只抬眸盯我一眼,那表情,仿佛我问了一个天大的蠢问题。   或许这药不苦吧,于是我便自顾自地给我自己解答了。   约摸等他缓过劲来,我又想起博士先前所言的 “随身物品”,其实在他睡着的时候我就把我的一个纽扣用绳子穿成了一条项链,打算到时候塞给他,但看现在这情况,似乎我再说一句谢冬荣就会再次炸毛,于是我十分明智地选则了缄默。   “我还能不能睡你这啊?” 我瞥了谢冬荣一眼,试探着问,心中却估摸如今这家伙肯定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出去!”   “那我睡哪儿啊?”   “我管你?”   见他如此铁石心肠,我便也不抱希望了,反正客厅的沙发还是能睡的。   “对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的我又退了回去,谢冬荣再次睁开了原本已然闭上的眼睛,其中的蕴含着的杀气,我敢说,要是他腿能用,他就已经一脚将我踹到窗子外面去了,“你还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吧,你有需要就叫我,我的电话是……”   “滚!”   我滚了,我蜷缩在沙发内,很想要一个床单给我暖暖身子,其实原本公主家是有我专门的房间的,但那间房几乎在纳明另一端,距离谢冬荣实在太远,我怕他晚上出状况,所以想尽量在近点的地方守着。   第二天,谢冬荣将我赶出房门的消息果不其然传入了公主耳中。   像公主这样的人,自是不会骂他的,但她能念叨,从清早起床到早饭完毕,我敢说,我已经听过不下五十次的 “你怎么能这样对树树呢?” 了。   迎着谢冬荣不甚友善的眼神,我知道,大概率因此,他更加讨厌我了。   “那个,” 趁着公主在,将一早准备好的纽扣项链攥在手里,我走到谢冬荣面前,“这个给你。”   谢冬荣面色不善地接过,我几乎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这是什么?” 近乎咬牙切齿地,他问。   “我的纽扣,为了防止出现上次的情况,博士让你携带一些我的随身小物件……” 说到一半,我说不下去了,看谢冬荣那表情,估计是被我恶心得不轻,我估摸着很快他就会出言不逊了,但在那之前——   “对,博士说过,冬荣,收着。” 起码在表面上,公主的话谢冬荣还是比较听的,但是我不敢保证他之后会不会偷偷扔掉。   “我帮他戴上吧。” 几近恶趣味地,我拿回了谢冬荣手中,我制作的那颗简易项链,半蹲着,微微靠近他,我为他结绳,好像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能得到离他更近的许可。   “你能不能不要恶心我了?”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这样说。   回家之前,公主专程追出来,告诉我们,三天后司机会载着谢冬荣到我家楼下,载着我俩一起去报名。   真好奇谢冬荣知道这一消息时的表情,向公主道着别,我忍不住向门内望去。   “冬荣好像不太喜欢我们呢。” 身旁,许久未曾说话,也无甚存在感的老妈突如其来道。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有眼力见。 第七章 车上   看惯了纳明的金碧辉煌,再回到自己家时,一种凄惨的萧瑟感油然而生。   这个时间,第一节 课估计都已经上到一半了,惰性使我不愿再去学校报到,但一想到今天还没来得及去半山领取自己的械甲……   在门口穿鞋的时候,老妈叫住了我,“去跟老师说一声吧,转学的事……” 她眼里亮晶晶的,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是那些老师知道我们家树树要去茂典上学会是什么反应呢?”这毋庸置疑就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因为能够优越于别人的时候很少,所以她几乎抓紧了每一个能够向别人 “炫耀” 的时刻。   想着,我觉得我自己也挺残忍的,居然这样解读自己的母亲,不过这恰恰也是她可爱的地方不是吗?   不过,最令我在意的是,以现在的趋势来看,最终我们还是会时常进出公主家啊,那么我和我妈搬出去又意义何在呢?先不说来来回回会很麻烦,主要是我比较怕我妈迟迟不肯从梦中醒来。   因为我看她回家后就又直奔她那卧室、摸她那些裙子去了。   “天才弟弟,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你就不怕上学迟到?” 半山的老板娘以惯常轻佻的口吻跟我说着话,我想了想,“以后可以按月付吗?我要转学了,想一次带一个月的零件去上学的地方。”   其实这是不符合规定的,我仗着老板娘对我有几分如弟弟一般的喜爱,才大着胆子提了出来。   “一个月的零件啊…… 很重哦,而且成本也很高的,从来没有哪家店的店员提出这样的要求。” 老板娘歪头蹙眉,满脸的困扰。   “没有,我也只是说一句,因为以后离得远了,可能就不能天天来了,抱歉…… 提了个无理的要求。” 我挠了挠脸,稍微有点不太好意思。   老板娘用她那双明媚的大眼睛盯着我,后笑了:“如果你肯交一部分押金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可别告诉别人,谁叫我还有舍不得你呢?”   老板娘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要不是我是弯的,此刻我肯定爱上她了,“可别舍不得我啊,我喜欢男人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一巴掌拍我肩上,“臭小子,想什么呢?老娘对你这种嫩草不感兴趣。”   那就好。   一到学校,还没踏进教室门,我就已经听见了孙雨泽明天就要转走的消息。   不同于孙雨泽,我不想让自己这点屁事弄得全班人尽皆知,我先是趁课间去办公室跟老师说了一声,果不其然,听说我要去茂典,班主任神情微滞,后他带我去见了我们学校的校长。   不过转个学而已,我真不觉得有什么见校长的必要,但一到校长室才知道,原来今天早上在我们离开纳明之时,就已经提前有人通知校长,我会从学校转走了。   “这孩子好,低调。” 校长顶着一个颇有资格当镜子的圆脑袋,握着我的手,像是八辈子没见过我似地,摇得我生生有了一种近似于触电的感觉。   校长拉着我谈了一整节课的话,在此过程中我得知原来今早上是将军亲自打电话来向校长说明具体情况,也因此,我转学的事情被校长排在了最前面。   出办公室门,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校长对我的殷勤倒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放学的时候,我才将三天以后我将转入茂典的事情告诉孙雨泽,因为我知道明天他就不会来学校了。   孙雨泽对我居然能忍这么久表示震惊,并且还大呼我没把他当朋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现在才向他公布。   我自然是不会告诉他我到现在才说的真正原因,与他分别前,我们约定要在茂典的机械制造班再次相遇。   当时我天真地以为到了茂典我们可以依旧是好朋友。   再次看见穿着简约礼服在客厅里练习舞步的我的母亲时,我终于意识到,当一个人真心想干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你怎么阻拦,都只会是无用功。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回来,回头看见我的时候,步伐顿了一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局促不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怎么回家了都不出声儿啊?”   其实平心而论,她舞跳得很不错,小时候我老听她夸她自己,她说自己以前是贵族小姐中舞跳得最美的那一个时,我还老在内心啐她吹牛大王。   “你这身挺美的。” 说着,我笑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爹回来?”   我母亲长得很年轻,眉眼中有一种秀丽的美,说实话,到了她这个年龄,能像她这样保持年轻的女人,除了公主外我找不出另外一个,以往在公主家的时候,就时常会有拜访公主家的单身男人试图追求她,其中不乏名望不错的贵族,但她却从不接受他们的示好,理由是她只想好好带我。   我知道,那都是借口,没有人比她更想回到那个贵族圈子,但是…… 她好像还念着我那个渣爹。   “树树,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老妈微微蹙起眉头,但我知道,她内心是笑着的,没有女人会在赞美面前皱眉,除非她刻意表现成那样。   让她为之准备的,还是之前的那场宴会,宁家小儿子的成年礼,这场盛宴本来在前段时间就应该拉开帷幕了,但恰恰前段时间宴会主人公犯了点事,宁老爷子震怒,罚他一个月不许出校门,也因此,宴会就被搁置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展开。   听起来挺有意思,但这些终究与我没什么关系,母亲追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这场宴会的缘由着,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声,就足以应付她了。   第二天,茂典校服就寄送到了我家门口,用那种宛如高级定制礼服那样的木质盒子装着,总共五套,分为不同的场合,蓝底金纹,布料上甚至还有低调的暗花,领口处甚至用金线绣出了象征着各种动物的动物纹。   粗看觉得华贵,细看觉得精致。   穿上细细一品,才发现这衣服居然还是依照我的尺寸量身订做的,不禁暗叹贵族们上的学校果然就是不一样。   现在我才勉强理解为什么老妈对那些高级定制的礼服有那么高的追求了,不过同时,我也为自己的 “没见过世面” 感到略微汗颜。   对于茂典的这一系列操作,我老妈倒是十分淡定,因为先前她就是茂典的学生,只是成绩太差外加不守规矩,没拿到毕业证就被踹出学校大门罢了。   穿着茂典的校服,站在穿衣镜前,我不禁感慨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妈围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夸我,而我却在想,谢冬荣穿上这校服会是什么样子。   “对了,树树,以后在学校多顾着冬荣一些,住校的话,他的情况会很不方便。” 老妈猝不及防的一句,让我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他?住校?” 我十二分地怀疑我听错了,并且同时隐隐预知到了我即将在茂典面临的悲惨命运。   “嗯,为了方便,特意把你们两人调到了一个双人寝室。” 老妈看向我的眼神颇有几分担忧,而毋庸置疑地,我也十分担心我自己。   ——我真的不会被那家伙杀掉吗?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我早该想到的,毕竟谢冬荣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他违抗将军的安排后,自己用手段将我调到一个距离他寝室最远的宿舍楼。   这一切都是在离开家、去茂典的当天早上,在公主安排接我上学的车上,我从谢冬荣口中得知的。   正如我想像的那般,他穿上校服的样子好看极了,漆黑的长发配上他碧蓝的眼眸,那种神秘感足以令任何一人心醉,我呆呆地看着他,几乎全然无视了他对的种种出言不逊。   他似乎为自己这些天没有犯病十分得意,并且觉得摆脱我指日可待,而我却直直地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脖颈处,他戴着我亲手制作的纽扣绳项链,并没有取下来。   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狠狠截住了我伸向他脖子的手,并且用十分凶恶的目光盯住我,那副深仇大恨的模样,仿佛我刚才是要伸出九阴白骨爪去取他首级。   “你要干什么?” 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这怪力,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是他刚刚入住身体、还没怎么经过体能训练的结果。   “…… 嗯,那个纽扣,我很意外你没有取下来。”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他胸口处那颗纽扣的位置。   闻言,谢冬荣一怔,我这才迟迟想到可能他只是忘记了。   那个纽扣项链被他生生从脖子上扯下,开窗,毫不留情地丢出窗外。   “忘了,谢谢你提醒我。” 他瞥我一眼,挑眉,像是赢了什么比赛似的。   我盯着他颇有几分得意的侧脸,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也远谈不上难受,只是心里闷闷的,我不说话了,将头靠在车窗上,细细思索着下一个该给他的,让他戴在身上的,所谓 “随身物品”。 第八章 入校   茂典所在的地界我未曾踏足,却在心中瞻仰过无数遍,顺应了我的需求,将军将我调入了械甲制造方向的班级。   车窗外穿着茂典校服的学生正往同一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汇集着,一路上也不乏有人对转过头以惊异的目光盯向我们所在的方向。   我猜想,“将军那久病在床的儿子今天就要进入茂典学习” 这一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再加上将军的车外观特殊,相信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遥遥猜想车内的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我这也算是沾了谢冬荣的光了吧。手撑下巴,颇为无奈地,我想。   不过在谢冬荣的光环加持下,又有谁会注意到我呢?暗暗瞥了身旁人一眼,我心知肚明。   我并没有任何 “成为校园焦点” 的打算,其实在得知即将进入茂典的第一刻我就打算好了——从今天开始,老老实实做一名普普通通的械甲班学生吧!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 谢冬荣斜瞥我一眼,我轻松的神情似是让他生理性厌恶,“忘了告诉你了,昨晚上,新王派来的人拜访我们家了。”   新王派人去了公主家?   顷刻间,一切新入学的欣喜烟消云散,“是因为我和我妈吗?” 我问出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谢冬荣揉了揉眉心,“不然呢?本来我母亲就跟新王的关系不怎么好,要是现在再跟沈家相关的人来往密切……”   我张张嘴,自然明白谢冬荣话里话外的责备,但同时我又无从反驳,的确,新王的即位对于公主一家的地位是会有影响的。   情同手足?兄妹情?如果政见不同,这些词汇对于皇族来说只是一种虚无的枷锁而已。   要不是前一任的马伦王没有留下可以继承王位的子嗣,这个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向来以暴戾好色而著称的乐生亲王来坐。   不知道新王会揭起怎样一阵腥风血雨……   “对不起,” 静默半晌,最终我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和我妈给你们家造成了很多困扰,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 我也不知道该怎做才能……”   话还没说完,车子便停了下来。   茂典的大门虽说不上是 “金碧辉煌”,但称一声“气派” 是丝毫不为过的。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贵族少爷小姐们聚集的地方,虽然这么说有一那么一丝俗,但这无疑就是我的第一感受。   谢冬荣没有对我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用他清冷的目光静默地凝望着车窗外。   此时,不少注意到这边的校友们已然纷纷放慢脚步,如同等待主角出场的配角那般,给予了谢冬荣足够的关注度。   司机为谢冬荣打开车门,高科技轮椅已在不远处恭恭敬敬摆好了,与谢冬荣略微对视片刻,司机道一声:“失礼了。”便将谢冬荣打横抱起,谢冬荣不置一词,只满脸淡然地接受,不得不说,就算是这样 “移驾” 到轮椅上的方式,也丝毫没有让他狼狈分毫,他脸上的矜贵与慵懒是浑然天成的,一瞬间甚至让我想到了体弱多病的贵公主。   现在他才十六岁,身材看起来较为娇小,再加上漆黑而又柔顺的长发…… 说他是女生都毫无违和感。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之前听博士说过,刚苏醒的这几年他的身体将会迎来爆发式的生长过程,想必再过段时间这位司机先生就再不能这样轻松地将他抱起了。   希望在那之前我能得到一次给他公主抱的机会。   这一想法在我脑海中仅存在了一瞬,后反应过来的我不禁暗骂自己傻逼加变态。   尽量维持着淡然的神色,我站在谢冬荣轮椅后方,司机先生微微侧过头,告诉我:“将军让您将他先带到他的寝室,然后去机甲操控一班……”   “不需要。” 司机先生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冬荣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先是侧过头冷冷瞥我一眼,后头也不回地对司机先生说:“我自己可以过去。”   轮椅足够智能,上楼梯导航避险什么的的确都不是问题,他这一要求我并不意外。   “那还是由我……” 司机先生显然不放心,提出自己亲自护送的要求。   “父亲需要你,你早点回去吧。” 与精致的五官丝毫不符,谢冬荣表情冷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司机先生面露难色,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 “包在我身上”。   正值上学的高峰期,安置谢冬荣是浪费时间的,此刻车辆已然造成了拥堵,望着后方一排排此起彼伏摁着喇叭的豪车,想必这些在茂典上学的王孙贵族们也都不是什么好脾气。   得到了我的保证,司机先生终于得救,忙不迭回到车上,驱车离去。   而我仍旧站在谢冬荣身后。   他回过头瞥我一眼,“你还在这干什么?”   他现在这个样子,饶是他再出言不逊,我也不可能赌气弃他而去,我站在原地不动,只说:“你走你的。”   谢冬荣没再提出异议,一按轮椅上的按钮,他转过脸,头也不回地离我远去了。   等与他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我才迈开步子遥遥跟在他身后,一个人开着轮椅到处乱晃本就显眼,更别说他那头长发以及他那孤高的神色,一路上为他侧目的比比皆是,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似地,带着谁也无法阻拦的架势,一往无前。   想必他知道我就在他后方,他那轮椅纯自动,有时候跑起来比一辆小车还快,他刻意提高速度,而我就逐渐从刚开始的快走变为小跑,最终直接奔跑起来。   我跟着他来到他的宿舍楼下,路过校内地图的时候我看了眼我自己寝室的位置,果不其然致命地发现,我与他的宿舍几乎隔了整个茂典的距离。   这一来一回,八成得累死吧。   该死的小鬼!这是我第一次在心中这样骂他,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像爱惜自己的恋人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并且毫无怨言。   因为过于劳累,我没有跟随谢冬荣的步伐进入他的宿舍楼,而是选在他宿舍楼下守株待兔。   我认为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因为在谢冬荣住进去之前,公主已经派人将寝室内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而我也沾了他的光,有幸得到了这一待遇)。   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等到谢冬荣的我再次急了,我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躲开我已经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   正当我准备上他寝室楼确认一下情况之时,光脑发出提示音。   这是谢冬荣的号码,虽然他从未主动打给我,我也未曾存入,但谁叫我已经情不自禁地将它背了下来呢?   这……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将信将疑地,我点入通讯界面,对面居然真的是谢冬荣那张臭脸。   “怎么了?” 在他的逼视下,不得不说,我有些紧张。   “你可真狡猾。” 他说。   “什么?”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上来吧。” 他命令的口吻让我不爽,我几乎本能地想要卖个关子逗逗他,但下一刻他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丝毫不给我发挥空间。   天…… 到了谢冬荣寝室门口我才发现,原来公主为了保证每次谢冬荣都是在我的护送下乖乖回寝室,竟直接将他的寝室门禁设置成了我的指纹。   他先是联系了公主,最后在公主的叙说下,被逼无奈才联系了我。   此刻谢冬荣的脸色简直臭得赛锅底了,估计他内心正疯狂地扎着我的小人,听他的语气,估计他以为这是我给公主出的主意,不过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只默不作声且极为绅士地帮行动不便的谢冬荣推开了寝室门。   这是个豪华版的双人间,两个男生的卧室分开,还有个家具一应俱全的小客厅。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见过,我真想不到原来寝室还能有这么豪华的操作。   任劳任怨地帮谢冬荣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这种照顾人的差事我不大会做,所以动作有几分迟缓。   谢冬荣意外地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像是在想些什么,我能感受到他打在我背后的视线,等到我将一切都收拾好后,转过身,才听他说一句:“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   我笑了一声,心道这家伙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我听不太懂,能说明白点吗?”   “你不用跑这么远来给我做这些,我老妈依旧会给你钱。” 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我的脸,像是在观察我的神态。   “…… 其实我不打算要殿下给我的生活费。” 我直视他,“而且,我是真的不放心你。”   他用他那平静的眸子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让我感到很可笑。”   我不欲与他争辩,叠好他的最后一件衣服,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既然你这么说我,那么我也只回敬你——你让我感到很可悲。”   这话无疑触碰到了他的恼怒点,我看见他掌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但他终究没有发作,只说:“在我们能够完全分开之前,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我不会再反抗你,但你也不要想着我会接受你,懂了吗?”   还 “懂了吗?” 果然才十六岁,这小子身上一股子乳臭未干的中二味,我在心中暗笑,表面上却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我知道了。” 第九章 同桌   今天是双更粗长的我~   最终我还是没有跟谢冬荣一起去他们教室,因为校长适时造访了谢冬荣的寝室。   校长姓谢,算是将军不远不近的亲戚,以往住我住纳明的时候就见他时常造访。   他是个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头半秃不秃,有着爽朗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虽说年龄比将军大了将近十岁,但仍旧不妨碍他们二人称兄道弟,本来我对他印象还算不错的,如果他不经常试图给谢冬荣介绍对象的话。   我注意到此刻谢冬荣对他不算生疏,想必校长先生在谢冬荣醒后不久就已然去过纳明了。   但观察着谢冬荣的表情,我暗暗推测,谢冬荣可能并不喜欢这个中气十足的老大叔,但不像对我那么残忍,那份对长辈的不耐烦,他只将它们封印在那张寒冰似的面孔里。   “哎,这位小同学,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啊?你先去吧,我会将我们的少爷护送到班的。” 校长拍了拍我的肩,对我和颜悦色地笑着。   校长平时业务繁忙,与他说上话于我而言理应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但我内心却并没有别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望向谢冬荣,谢冬荣也看着我,他什么也不说,只与我对视着。   想必谢冬荣也是不愿意见到我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恭恭敬敬地说了两句道别的话,我便走了,走前我还听见校长在我身后嘱咐:“小同学,路上小心啊!”   “小同学”?我在心中咂摸着这个称谓,看来校长不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他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我也自然不会变成像谢冬荣那般受人重视的人。   不过,平凡也没什么不好的。   安安分分的校园生活,我来了!   跨越了大半个校园,走得脚都有些酸痛的我终于抵达了自己寝室门口,公主也为我安排了双人间,这让我不禁感到荣幸,除此之外,我只希望我的室友是一个不错的人。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我推门走了进去。   人对于同类的感知总是灵敏的。   我觉得我很幸运,进寝室后,与室友对视的第一个瞬间,我的同类雷达便嘀嘀嘀地响彻在我的脑海。   同性婚姻早已合法,如今男人喜欢男人早已不是什么怪事,但其实这世上还是异性恋占大多数,而如果两个 gay 成为室友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平心而论,我个人认为,我并不属于那种一眼就能看得出属性的那一类人,这一特质在平日别人与我的相处中也得到了延续,很多人跟我认识了好几年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除非我主动告诉他们。   并且,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 1 还是 0,我个人对这两者都不排斥,但因为一直有心选的对象(谢冬荣),考虑到他的性格,我就认为我自己偏 0 一些。   从小到大,我见过许多跟我一样喜欢男人的人,其中大多数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属性的小 0,0.5 也很好分辨,从你跟他相处时的眼神中就能窥见一二,1 也不是没有,但不多,一般纯 1 都是双性恋,但也不排除极个别,虽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一向对我自己的雷达很自信,见到我室友的第一眼我就判定他喜欢男人,但十分意外地,我竟看不出他是 0 是 1 还是 0.5。   他叫裘星文,单论外貌,可以说是那种 “开朗的邻家大哥哥型”,对人彬彬有礼,笑声爽朗大方,龇牙的时候有几分可爱,如果只听他说话,根本察觉不出他喜欢男的。   跟我一样属于那种 “什么也看不出来” 的类型。   相信在见到我的瞬间他也有跟我相似的感觉,但十分默契地,这一方面,我们俩什么都没说,简单聊了两句,我发现他居然跟谢冬荣在同一个班。   “将军的儿子,我知道,” 在我的协助下,他帮我将东西放到了最上层的立柜上,“听说长得跟仙子似的。”   “是啊,贼好看。”我笑着,对于我为什么能来到茂典并没有隐瞒,说是 “纳明管家的儿子,为了方便照顾谢冬荣而来” 应该也不算错吧…… 内心讪笑着,我想。   一切打理好之后,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我和裘星文一人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着,他刷着光脑,不一会儿,转过头,啧啧叹道:   “果然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哈,刚一进校门,谢冬荣就达成跟校长侄女炒 cp 的成就了。”   我愣了一下,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裘星文心领神会,立马光脑斜给我看,是个论坛帖,第一楼就是坐着轮椅的谢冬荣被校长侄女推着走的美好和谐画面。   校长侄女我是知道的,叫谢凝白,前几年因为相貌美艳外加家室显赫在网上狠狠火了一把,看过她的照片,的确挺美,现在她也在茂典上学,比谢冬荣低一年级。   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帮谢冬荣推过轮椅呢…… 握住手中纸杯的力道逐渐加剧,所以说我不喜欢校长那老头。   不过,我深知我自己哪根儿葱都不算,就连谢冬荣都没把我放眼里,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想这些有的没的呢?   下午按时到班上报到,裘星文跟我不顺路,却怕我不知道怎么走,还是将我送到了械甲制造班所在的教学楼。   进班的路上,我不禁想到了孙雨泽,按理来说他应该比我到校时间要早,但这几天他从没给我发过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班。   想到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便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孙雨泽很快就接了。   “喂?”   “喂,我,你树哥,我到学校了!”其实当他说 “喂” 的时候我就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但我还是装作雀跃的口气,用轻松的口吻跟他说话。   “哈哈,陶树。” 听得出他是高兴的,但他的声音却有几分无力,“我知道,我逛学校的论坛了,谢冬荣也来学校了,果然名不虚传,你也在那张照片里,前几天就想跟你联系了,但一直都被耽搁……”   “没事没事,我可以去找你,你在哪个班啊?” 我望了眼前械甲制造的相关的大楼一眼,难以想象这样一栋建筑里只有寥寥几个班。   “哦,我在战事后勤这边……” 说这话的时候,孙雨泽的声音有点小,但也足够让我听清了。   “……” 本以为他跟我一样被分在在械甲制造相关的我不禁沉默了,“我还以为…… 怎么,你忽然改变主意了?” 我问。   “不是,我父亲安排的啦,” 孙雨泽干笑两声,“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有点不适应,因为父亲说学好了这个以后要给哥哥们打下手。”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我很想问 “你有没有跟你父亲商量过?” 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嗯,那以后可以转专业吗?”我知道他内心应当还是想学械甲的。   “…… 暂时不考虑这些,阿树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学你的,找个时间我们出来聚聚吧。” 孙雨泽似乎在努力打起精神,他这样的语气听得我有点难受,因为在我心中张扬快乐的他不应该像这样说话。   我先去找了我所在的班级的班主任,班主任将我领到讲台上,给我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班里响起掌声,我望着眼前这与先前大不相同的高科技教室,不知是不是被孙雨泽所影响,原本激动澎湃的心情现在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不打算过分介绍自己,随意说了两句,班上同学没什么反映,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秒后又低下头,大概是在心中评价道:嗯,一个平平无奇的转校生而已。   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平平无奇的校园生涯似乎就此得到了延续,往最后一排唯一空着的座位走去,我想。   这个班级的桌子惊人的大,约摸是能在上面横躺一个人的大小,下方有数个抽屉,上面贴着各式零件的名称,拉开一看,市面上有价无市的稀有零件成堆地排列其内,蔚为壮观。   当然,这样好的资源,自然不可能是我一人独享的。   一个桌子由两名同学占据,我的同桌正趴在桌上,微微起伏的背部告诉我,他睡得正香,想必方才我的自我介绍他是一个字没听见,不知道等会醒来发现忽然多了一个同桌的他会是一副怎样的心情。   盯着他那头耀目的金发,不动声色地坐到他身旁,我暗暗瞥他,开始好奇起他的样貌来。   正想着,就见他微微一动,他缓缓扭动脑袋,终于,一只原本被手臂捂住的眼睛落入我的视野,他的瞳色很浅,可以说是淡淡的金色。   应该是个美人,我在心中暗暗评价着,不过没有谢冬荣美。   终于,他露出整张脸,枕着手臂睁大眼睛默默地盯着我,我静默地与他对视着,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跟他打声招呼说句 “hi”,只是下一刻,他忽然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并同时轻眨一只眼。   给了我一个 wink。   同桌名叫安景桐,在班上属于 “默默无闻” 的那一类,常年吊车尾的成绩,让他在老师眼中印象并不太好。   这些消息并不是我从安景桐口中得知的,因为面对我的搭话,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种极为澄澈的目光静默地盯着我,刚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看他在上课的时候连零件都拿不稳便以为他是傻子,但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室友裘星文告诉我,他其实哪儿哪儿都正常。   “姓安,” 坐在我对面,裘星文伸出一根手指往上示意,“懂了吧?你不是在公主家住过吗?我以为你知道呢。”   将简易的素食套餐扒入口中,“我不太关注这些,不过以前也没有见他拜访过公主家啊……” 不是我吹,凭借我在纳明生活的十二年,贵族圈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远远见到过一二,就连当今传说中与公主关系并不好的新王,我也曾在纳明的会客大厅见过几面。   没道理啊,如果安景桐真是安贞公主的那个 “安”,我怎么可能会没印象呢?   裘星文盯了我一会儿,忽道:“一看就知道你不怎么关注上面的八卦。”   这倒是被他说中了……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疑惑,裘星文家是那种从外地来土豪贵族,算不上有权有势,也还没有正式被都城的这些所谓 “贵族阶级” 所完全接纳,按理来说,这些八卦他应该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才对。   对我的发言,裘星文似是觉得好笑,“来茂典之前当然得做些攻略嘛,身边都是牛逼人物,多认识认识,以后出去了也多条退路,当然,像你这种有后台的没有关系,我这种就需要后天努力嘛。” 说着这种话,裘星文的表情倒是坦坦荡荡,我知道他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但当他说起我的时候,我内心还是泛起了一小丝的微妙之感。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裘星文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现实了?但这个学校里到处都是我惹不起的人,所以我得小心,别哪天不明不白的,就被人请出去了。”   卖了半天关子,裘星文才将我同桌究竟是何许人也细细给我说道了出来,也因此,我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班里的同学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的确,安景桐的 “安”,就是安贞公主的那个“安”,是象征着皇族的“安” 姓。   他的身份的确也不简单,他曾称作 “父亲” 的,就是当今的新王——安德睿。   不出意外的话,他本是能被叫一声 “小皇子” 的。   但现在却不行了。   为什么说安景桐 “曾” 将安博睿称作父亲呢?   新王是一个荒淫好色之人,除开明媒正娶的皇后,他在外面的情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生下的子嗣更是不用说,一抓一大把,不过能够被他真正承认带回皇宫的却没有几个,当然除开自己的亲生儿子外,他还偶尔喜欢逛逛福利院,收养一个漂亮的男孩作为养子也算是常规操作。   安景桐就是那些 “幸运” 的,在福利院被安德睿看上的那些漂亮男孩们的其中之一。 第十章 意外   一夜之间,从没人要的孤儿变成皇子,对于安景桐而言,或许人生就是这么地大起大落吧。   虽然王很喜欢往自己屋里认儿子,但有一点他绝对不会变,那就是他只会立自己与皇后的长子为唯一继承人,俗称——嫡长子。   前些年就传出消息,说他这嫡长子极富军事才能,为人处世也是果决爽快,丝毫不拖泥带水,更重要的是,无论王的爱被分成了多少份,最大的那一份,也毫无疑问是会给嫡长子的。   这可就苦了被领回家的安景桐了,因为不知为什么,他那身为嫡长子的哥哥就无端端地十分讨厌他,虽然他沉默寡言尽量不说话,虽然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地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那身为嫡长子的哥哥仍旧没有放过他。   甚至有人放出消息,说嫡长子撺掇着自己的父亲收回给安景桐所谓 “养子” 的身份,让他成为一个在皇宫中工作的仆人。   虽说 “收回养子身份”、“成为仆人” 这些不过都是传说而已,但既然皇室没有派人出来辟谣,那么安景桐被漠视的地位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定局。   如今安德睿即位,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以及长子在他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王毋庸置疑只会是那个如今已跟谢正初将军平起平坐的嫡长子。   所以没有人敢去向安景桐示好,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会迎来像他那样,被以后的今后的皇位继承人所厌恶的悲惨命运。   不得不说裘星文是个人才,安景桐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颇有画面感,听得我也是如痴如醉如梦似幻,话题结束好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原来我那同桌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可怜!   我并不是那种富有同情心的人,这样一个悲惨故事也并没有激起我的某种母性并且让我在心中产生任何类似于 “我一定要对他好” 的这种想法。   我只是觉得——嗯,那么漂亮的男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以及——怎么办就无端被人讨厌这一点,我觉得他跟我好像。   所以下午到班上的时候,趁安景桐转过脸来跟我对视的那一刻,我咧开嘴,对他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并且说了句:“你好哇。”   他依旧没回我话,只是看着我,微微歪着脑袋,后过了许久也才将嘴巴咧开到一个很夸张的弧度,对我笑了一下。   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是在学我。   虽然不用语言交流,但也感觉挺有趣的,坐到他旁边,我的内心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望着讲台上正讲着我感兴趣科目的老师,摸着手中仿佛被我赋予了生命的械甲,我不禁打从心底地对我如今的生活感到满意。   我意识到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谢冬荣了,不知道那家伙坐着个轮椅上课方不方便,再者,他的寝室需要我的指纹认证才能打开,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天晚上我得护送他回寝室啊?   不知道会不会被那家伙咬死…… 第一节 课下课的铃声几乎是同时跟我光脑提示音同时响起的。   是裘星文,我有些意外,因为一时间我想不起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够找我。   “喂,陶树,你能不能来一下啊,谢冬荣这边好像…… 出了点意外,他可能…… 发病了。”   谢冬荣的名字就好像我身体的激发反应按钮,几乎是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我就丝毫没有犹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还有几分钟上课?下节课是什么?刚刚留下的作业到底该怎么做?一时之间,这些方才还在我脑海中盘旋的念头忽然之间就消失了,脑海里仅仅只剩下了谢冬荣一个人的身影。   虽然提前去探过路,但各个专业的教学楼相隔距离实在是太长,我跑着,想着,想到谢冬荣可能正像那天在纳明那般歇斯底里且疯狂,我不禁开始害怕,并且…… 后悔。   后悔没有听博士的话,后悔自己纵容谢冬荣将东西扔了出去。   械甲操控及战斗相关的楼层造型很独特,老远我就一眼瞧见了它所在的方向,一队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向内涌入,我暗叫一声不妙,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谢冬荣抄起一件武器将某个无辜的同学砸得头破血流……   裘星文着实是个好伙伴,远远地,我就望见他站在大厅门口在向我招手。   “有没有人受伤?” 我脚步不停,跑在前方问着。   “…… 你是说他自己吗?” 裘星文的话让我心脏狂跳,我以为几分钟后,我会看见谢冬荣浑身是血并且毫无理智地在教室嘶吼的模样。   事实证明我错了。   到了谢冬荣上课的楼层,我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间功能教室外,老师面面相觑,有的同学敲着门,叫着谢冬荣的名字,要他把门打开。   “里面还有别人吗?” 我向裘星文问出了我最担心的问题,毫无疑问,此刻的我已经全然将自己代入到了谢冬荣某个亲戚家属的位置。   裘星文的答案让我松了一口气,望着这扇紧闭的铁门,上面贴着 “密闭体能训练室” 的字样,看来谢冬荣在失去理智之前还专门找了个房间好让自己的狂态不至于被旁人瞧见。   部分老师已经知晓了谢冬荣的情况,病急乱投医地给校医院打了电话,可面对折扇丝毫无法撼动的铁门,医务人员显然没有任何办法。   隐隐地,我似乎听见了来自内里的,谢冬荣的嘶吼声。   不少人试图通过铁门旁的门监系统试图与谢冬荣交流,但丝毫没有作用,而老师则已经开始尝试拨打执法部门的电话试图要人将铁门强行破开了。   此时此刻,不顾上其他任何人,我不要命地往里挤,用尽最大最蛮狠的力气将一切阻挡了我道路的人扒开。   最终我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铁门旁的小荧幕前。   按下按钮,确认内里的谢冬荣能看见我的脸,我大声说:“谢冬荣,放我进来可以吗?”   顷刻间,我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嘈杂,人满为患的走廊陷入了静默。   十秒后,门依旧没有打开。   已经有人要把我当做惹事的人将我狠狠从门前拉开了。   “谢冬荣!” 我高声,极为严厉地再次叫了谢冬荣的名字。   “哐——” 的一声闷响,缓缓地,铁门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第十一章 吻   呜呜呜,求海星啊大家(卑微 JPG)   不是我自己走进去的,而是谢冬荣拽着我的领子,将我硬生生拉进那扇铁门内的。   失去理智的时候,他的力气的确是极大的,要不是他的身高略微低于我,估计单只手就能将我抬离地面,此刻的他宛如失去理智的野兽那般盯着我,锥子一般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穿透。   但他再没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只是维持着僵直的姿势,像是极力让自己恢复理智。   环顾四周,我看见了,在号称怎么也打不坏的墙壁上已经被砸出了深深的凹痕,沙包和假人也才从剧烈的抖动中缓缓平复,地面上有寻常不会出现的抓痕,以及谢冬荣的手…… 他的拳面已经接近青紫,甚至还渗出了丝丝的血迹。   明知道此刻不应该去招惹他,但情不自禁地,我还是那么做了,我捧起了他的手,将他蜷缩的手指一根根展开,我看见了他皲裂的指甲上有着凹凸不平、与别的物品反复摩擦刮划的痕迹。   十分意外地,谢冬荣没有反抗我,在我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时,我迟疑地抬起眼,缓缓地,我的目光与他相接,他碧蓝色的眼眸里似是饱含着野兽的血性,但同时又存在着某种挣扎的、脆弱的情绪。   三秒后,谢冬荣的双腿瘫软了下去,他的身躯覆压在我身上,我该庆幸此时的他还并不重,并且,他纤长的发丝也痒痒地垂在了我的颈边,专属于他的那种清冽的味道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更别说下一刻他的手臂还紧紧地圈住了我,那种发狠的力道让我有些呼吸困难,但同时也很受用。   不像上次那样,这回的谢冬荣并没有失去意识,可能只是有短暂的呆滞。   而那短暂的呆滞时间,也就是我亲近他的唯一机会,几乎是在他回过神来的下一刻,他就改抱为抓,他死死拽住我后背的衣料,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口吻在我耳边恶狠狠道:“把我送回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旁已经被冷落多时的小轮椅,对谢冬荣不逊的态度不敢有任何意见,只怕再惹得他不悦,便顺从地将他半抱着送回到了轮椅上。   “…… 回寝室休息一下吧。” 低声在谢冬荣耳边说着,这次难得他没有反驳我说的话,只是默然地沉着脸,我也就全当他默认了。   打开铁门的时候,各种暴力拆解的专业器械早已蓄势待发,显然是没有料到门会忽然自己打开,一时之间,他们怔愣在原地。   坐在轮椅上的谢冬荣阴沉着脸,原本跟他一个教室的同学们此刻不少都面露怯色,但还是有几个人上前询问他:“谢冬荣,你还好吧。”   原本我还害怕经这次事件后谢冬荣会受班上同学孤立,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就算大家再害怕,也不会孤立他的,甚至只会因此更喜欢他。   谢冬荣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们摆摆手,脸上的傲气仍旧不减。   “老师,我送他回寝室吧。” 我冲谢冬荣班上的老师打了声招呼,说完后便推着他的轮椅快步离开。   虽然有些事宜需要跟谢冬荣的老师好好交流,但我怕当着谢冬荣的面谈起他的事情会让他对我的厌恶更甚一层。   出教学楼的时候,远远地,我与裘星文对视了一眼。   “没事吧。” 他飞速瞄了谢冬荣一眼,像是怕烫到眼睛似地,很快转过头来问我。   “没事。” 我冲他笑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寝室。”   “那等会我去你教室,帮你把你东西带回寝室?” 裘星文说。   他说的是我随时随地带在身边,为了赚钱的那些械甲零件,那玩意很重,我很意外他居然愿意这么做,“谢啦,兄弟。” 我笑道。   裘星文给我比了个 “OK” 的手势后就忙不迭地回教室上课了。   我推着谢冬荣,在学校宽敞的大道上走着,速度并不快,谢冬荣也没有催我的意思,他垂着头,显得没什么精神。   “刚刚那是你室友?” 冷不丁地,他冒出了这么一句。   “嗯。” 我还没来得及开心他居然会关注我身边的人,下一句,便听他说:“就是他把你叫过来的吧。”   我心凉了半截,想到某种可能,我惴惴不安,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看他跟你同班,就想让他把你平时的情况说一下,免得出什么意外……”   我看见谢冬荣攥住轮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微微泛白,心道完蛋,这家伙果然生气了。   “挺行啊你,这么快就学会派人监视我了?” 他诘问的语气让我慌张,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如果告诉他真相,我怕他会将这份怒火施加到裘星文身上。   半分钟的沉默后,终于抵达到他的宿舍楼下,“要不是他叫我来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谢冬荣冷笑一声,“你可真会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我本想辩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随即很快意识到,可能在讨厌我的谢冬荣眼中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于是便不再多言。   录入我的指纹,打开谢冬荣寝室门后,忘恩负义如他,立马回头,用极为冰冷的语气对我道:“你回去吧。”   看着他手上渗出的血丝,想到还有东西没给他,我不想走,我站在原地,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从刚开始我就没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这么…… 针对我。”   这是困扰我许久的问题,我曾试想过无数个答案,但无论用哪套理论来解释,我都觉得谢冬荣对我的讨厌是毫无道理的,然后我又想到过出身的问题,难道是因为我不是贵族吗?难道是因为我出身低贱吗?我本不想直接问出来,但此时此刻,我却是憋不住了。   谢冬荣似是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突如其来地问出口,他凝视我半晌,最终以一种极为漫不经心的语气,笑了出来,“这需要理由吗?”   果然是他啊,把话说得一点余地都没有,我不禁觉得好笑,刚刚我竟还侥幸地想考虑到人情关系或者我的面子,谢冬荣应该会说一些安慰人的话来补救现在的僵局,但显然我错了。   他是一个还未经世俗调教的 “小屁孩”,自然还不会用那些粉饰、装点门面的话。   我攥紧了拳头,整张脸都僵硬着,看着谢冬荣的这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一瞬间,他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就像是一颗火星那般引爆了我。   我推着他的轮椅,踏入他寝室,回过身狠狠关上门,将他的轮椅停在了客厅中央。   “你干什么?” 谢冬荣面色不善,表情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控,但在与我对视之时,他脸上的笑意又加剧了,“怎么?你要哭了?”   我想此刻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的确,因为他短短的几个字,情不自禁地,我的眼眶已然微微发热。   他戏谑的语气宛如烈火一般焚烧着我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开始讨厌他了,可我知道,我终究是不忍心伤害他的,哪怕只是说一句狠话。   我走进他的卧室,轻车熟路地找到药箱,回到客厅,放在他身旁的地上。   不顾他的反抗,半跪下 ` 身,我执起他的手,将沾上药物的棉签戳到了他破裂的伤口上。   力道并不温柔,这是我 “报复” 他的唯一方式。   谢冬荣刚开始反抗了一会儿,后来便沉默下来,他的目光直直地打在我的头顶,让我汗毛倒竖,十分紧张。   确定将所有伤口擦拭完毕后,我放开他,并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他则收回手,凝视着被涂上了药物的伤痕,抬眸,微微眯眼:“你真没种,而且……”   没有让他说完,因为我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只会让我更加难以接受。   我拎起了他的领口,合握拳头,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要揍他。   谢冬荣不反抗,反而笑着,对我眨眼,那双碧蓝的眸子宛若妖精一般迷了我的心神,那嘲弄的、戏谑的、勾起笑意的嘴角更是让我发狂。   于是,借着这个姿势,我吻了他。   一秒钟后,在他猛地推开我并且坐回自己轮椅的时候,我后悔了。   也就是这时,我才发现,这间寝室的另一个主人已经不知何时打开了他的卧室门,并且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沉默了良久。   谢冬荣捂着嘴,片刻后开始用衣袖疯狂擦拭着自己的双唇,他的脸上是那种被恶心坏了的表情,我敢说,如果他能走路,现在他立刻会做的,就是跑到厨房去拿把菜刀出来砍我。   几乎是瞬间,我后悔了,并且……“谁来救救我”…… 那一刻,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格外清晰。   “喂……” 寝室的另一位仁兄适时走到我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随后拦在我跟前让我跟谢冬荣顺利隔开。   ·   虽然在谢冬荣室友的帮助下最终紧张的气氛终于缓解,但无疑,谢冬荣已经不会跟我说话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恶狠狠地掼上房门,只留我和他室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相对无言。   “同学,” 是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侧过身,浅笑着凝视着我 “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忙不迭将我自己的联系方式发送出去,并回:“哦,我叫陶树。”   “我叫安鹤轩,” 他伸出手,报出了自己的大名,一派友好的模样。   而我则凝视着他的脸,默念着他的名字,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第十二章 戏谑   方才在一片混乱中,我还尚未仔细打量他的样子,然而当他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我是见过的,虽然只遥遥地望见过那么一两眼。   应当是在纳明的某次宴会里,他跟新王一起出席过。   果然,在这个学校,只要姓 “安”,就得往皇族那边好好想想。   虽然新王子嗣众多,但他倚重的,向来只有那么几个,身为原配生下的嫡长子,大皇子的地位自是毋庸置疑的,而在他之下,就属三皇子安鹤轩了。   安鹤轩跟谢冬荣同年,按年龄于我而言算当然是弟弟,但就跟我在谢冬荣面前抬不起头来一样,面对这样的一个他,我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哥哥的架势,而显然,他也没有任何将我当 “哥哥” 的打算,那双透亮的绿色眼眸中,伴随着打量和戏谑。   “哦,我们以前应该是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说着,我适时收回了目光,脸上虽挂着笑,但其实我有点分神,因为比起安鹤轩,我还是更在乎现在将自己锁在门内的谢冬荣一些。   安鹤轩手肘撑着沙发,目光悠悠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注意到他的腿,他骨架修长,身量目测要比我要高一些,“陶树,嗯,仔细一想以前确实是在纳明见过,不过没怎么注意……”   喂,平常人真的会当着人的面把 “没怎么注意” 这几个字直接说出来吗?我不动声色地吐着槽,心中只希望这段对话能快点结束。   “之前听我那个新哥哥提起过你,你们是朋友对吧?” 安鹤轩的下一句话直接将我扯回过神来,我再次直视他的眼睛,很想让他再说一遍以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新哥哥?” 我重复了这个词,死机多时的大脑开始运转,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嗯?他没跟你提过吗?孙雨泽。” 安鹤轩轻笑一声,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没想到居然就是你,这世界可真小。”   我呆在原地,凝滞了片刻。   所以说…… 孙雨泽时常挂在嘴边但从不提及身份的那个牛逼爹,就是刚即位的新王?而安鹤轩就是孙雨泽同父异母的弟弟?联想到孙雨泽被他爹承认身份的时间,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我的头脑几乎呈放空的状态。   安鹤轩似乎很欣赏我这全然傻眼的神情,他笑着,说:“那这就方便了啊,以后带冬荣出去玩,你也来啊,反正大家都认识。”   来自皇族的邀请,这意味着我今后将有更多的机会与贵族们相处,这样的境况可谓不可多得的,我想,要是我妈知道的话,肯定巴不得现场示范我该怎么回应。   “如果冬荣愿意我去的话,我想我会的。” 这是我给出的答复,但同时我也没有表现得十分热情。   所幸安鹤轩对于我的态度不甚在意,他微微偏过脑袋,望了一眼谢冬荣的卧室门,忽然勾起唇角颇为玩味地盯了我一眼,“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冬荣那边,应该尽早去看看。”   还好他看得清状况,“好的。” 我连忙起身往谢冬荣的房门口走去。   “谢冬荣……” 按动门把,我很意外他没有直接将我锁在外面。   然而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勇气就那样踏进他的卧房,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应声回眸,冷冷地盯住我。   我至今仍描述不出那是一副怎样的表情,那种薄怒中带着笑意,却又不全然是这两种情绪的神情。   我顿住脚步,踌躇在门前,望着他,心跳陡然间快了好几个度,半晌,我说一声:“我进来了。” 便走进房门,阻绝了门外安鹤轩打量的视线。   我并没有立即靠近他,而是按开了灯,让光线充盈整个室内,“谢冬荣,你是不是想揍我?” 我强笑着,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道。   但其实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该死。   谢冬荣只是看着我,并不答话,我以为他会很生气呢,结果半晌,他只是笑了一下,虽然那是一个危险的笑意,“现在有答案了,陶树。”   什么?我有点不太明白。   “我为什么讨厌你。” 他微微扬起下巴,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我近乎痴傻地看着他,他说:“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现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谢冬荣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如同一把尖刀,刺痛了我。   他还不懂得什么叫 “看破不说破”,他甚至都懒得去掩藏,这样的他的确是最真实的他。   让人心生厌恨…… 又让人难以自持。   我不禁暗骂几分钟前那个身体比脑子动得要快的自己,但事已至此,死不承认已经毫无作用了,“是,谢冬荣,我喜欢你。” 我抬眸,直视着谢冬荣,用了几乎最真挚的语气,这样承认了。   我相信我的眼神是真诚的,然而谢冬荣呢?   他看着我,以一种半笑不笑的神情,那种徘徊在恶趣味与恶心之间的情绪,让我意识到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注定只能被他所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知道了,” 谢冬荣用手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抬眸,那是一种极具魅惑性的眼神,那种十分清楚自己魅力的,自信的眼神,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我,“但你期望我怎么回答你呢?” 他问我。   我能怎么期望?让他接受我?跟我在一起?我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只是承认一个事实,” 我的嗓音有些干涩,“我没有别的想法,我也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心中忽然有点难受,那种钝钝的痛,是我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陶树,你过来。” 谢冬荣直起身子,笑着,敞开双臂,“把我抱到床上。”   我愣住了,一时间,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他第一次允许我近身,我不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我整整看了他十二年,几乎每一天,我都想象着他睁开眼睛,拉着我的手,对我笑着的时刻。   少年身上有一种凌冽的清香,淡淡的,只有离得相当近的时候才能闻到。   与他贴近了不过五秒钟,我便觉得我要疯掉了。   将他放在床上的后,我侧过脑袋,与他碧蓝色的眸子对视了。   我想吻他,而他却讽刺地勾起唇角,“不要做恶心我的事。” 后推开我,微微偏过脑袋,补充道:“我想洗澡。”   洗澡……   帮他去浴室准备热水,看着渐渐升腾的雾气,我知道,他是在玩儿我。   即使他用那种命令仆人的语气命令我,我也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十分犯贱地格外积极。   显然,比起被他冷嘲热讽或者直接无视,我倒是更喜欢这样。   没事的陶树,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天天跟他在一起,还怕没机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没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帮谢冬荣脱了裤子后,我将他抱入浴缸。   虽然身高相差并不大,但他的躯体因为长期没有得到锻炼,所以还算轻巧。   现在倒还勉强能抱动,再过段时间恐怕就有些吃力了…… 希望他能在那之前学会走路吧。   咽了口唾沫,即使谢冬荣什么都没说,我还是背过身去,不看他,老实说,他的身体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面对他保持理智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一想到他是活着的,此刻或许正转过眼来看着我,或许正想着方法来戏耍我,我便觉得我脑袋昏昏沉沉,脑子浑浑噩噩的。   “陶树,高兴吗?” 他问我而一时之间,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安鹤轩跟你说话了,还邀请你跟他一起玩,高兴吗?” 我的身后,谢冬荣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水声,让我头脑发热,不知今夕是何夕。   但我想像得到,他的表情应当是戏谑且…… 充满讽刺的,“你妈妈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说。   “…… 你什么意思。” 就算对方是谢冬荣,我也不会愿意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我妈。   “生气了?” 谢冬荣笑了,“脾气倒是不小,但这是事实。”   拳头紧了又紧,下一刻,我转过头,穿过水蒸气的朦胧,走近他,“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讽刺我,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蹲单膝下蹲,我双手撑在浴缸边缘,刻意用恶劣的目光打量他的身体,希望借此能消减消减他的气焰,但他却气定神闲,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谢冬荣,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不得不去啊,” 我笑了,我甚至想抬手捏住他精致的下巴,“毕竟你是离不开我的。”   “呵呵……” 谢冬荣似乎觉得我这话是天大的笑料,他抬手,将他的手掌搭在了我手上,他的手心是细腻的,透着温暖,那一刻,我好不容易抑制下来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   “究竟是谁离不开谁,很难说。” 谢冬荣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我。   “陶树……”   一时间,谢冬荣的声音与裘星文的声音重合了,我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早饭放茶几上了,我先走了,记得出来吃啊。” 伴随着关门的声响,裘星文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门外,他去上课了。   我知道那不是梦,我只是在梦里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而已,不过…… 昨晚上的一切,又跟梦有什么分别呢?   我居然帮谢冬荣脱衣服洗澡了?这可是几天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哦,是这样的。   出浴室后,我已经被谢冬荣迷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就跟吸了鸦片似的,然后谢冬荣让我帮他穿衣服,还是带着那种诱惑中又有几分戏谑的神气,我看得火起,面红耳赤地慌忙拒绝了。   走前,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用于组装械甲的小零件,用绳子将它穿好,将它留给了谢冬荣。   以防他再次发病。 第十三章 陶家人   “怎么,你还随身携带零件?” 谢冬荣的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我给他的小玩意,微微偏过脑袋,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的碧蓝如同汪洋中的水,几欲将我淹毙。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吃着裘星文给我留下的早饭,我情不自禁地回想。   “兼职,” 我说,“拼接的时候…… 很好玩。”   谢冬荣不冷不热地 “嗯” 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转过脸,像是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当时,我是丝毫不想离开的,但我该做的似乎都已经做完了,而且谢冬荣也是一副等我自行离开的样子,我默了半阵,正打算说点儿别的,却听谢冬荣道:   “你很缺钱吗?”   “嗯?”   “我爸妈没有给够吗?”   我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只是隐隐觉得这话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嘲讽,“我之前告诉过你了,” 我好着脾气,耐着性子说:“那张卡里的钱,我们家不打算用。”   谢冬荣会怎么回答我呢?我本以为他会说类似于 “装什么呢?” 这类似的话,但片刻后,我却听见他叹了口气:   “拿着用吧,又不是什么不义之财,”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他转过脸来,那张精致的脸上仍旧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气:“你对我够意思,我知道,所以该是你的你就拿着,别扭扭捏捏的,看着烦。”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辩驳,“…… 没扭扭捏捏。” 半晌,我只憋出这么一句。   谢冬荣闭了闭眼,蹙起眉头,嫌我腻他眼睛似的,说:“我妈让我告诉你的,当然,也有我个人的想法在。”   “回去吧。” 他摆了摆手,就像是一位脾气不好的公主不愿再与一个蠢笨的仆人交谈,将人挥退。   于是我走了。   于是我的脑子晕乎乎的,从他的寝室回到我自己的寝室,整个夜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只在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回过神来,开始细细品味。   我想,谢冬荣或许并没有我刚开始所认为得那么坏了。   去教室的路上,我数次想给谢冬荣发消息,问他今天早上情况怎么样,但最终还是打住了。   过于殷勤会让人感到烦躁,我深谙这个道理。   今早上是一节大课,几个专业的人坐在一起听讲,上课的位置与我们平时上课的教学楼有些不太一样。   后勤预备相关的同学会跟我们一起上课。   所以,孙雨泽应当是会在的吧?手撑下巴,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视线扫过班上的每一个同学,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孙雨泽并没在。   或许他们班跟我们班刚巧没有被安排到一起吧。   随耳听着老师的讲课,我又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零件开始拼凑起来,上课时间,来完成这些小型械甲的组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半山的老板娘似乎格外信任我,甚至开始放任我自由发挥起来,说是有特点的作品更容易被高端的客户瞧上。   “作品”?端详着手中的小玩意儿,估摸着这玩意或许真的能被叫做 “作品” 吧,毕竟不套用模板的组装往往更耗费精力,想来为了完成手中的这样东西,事先设计的稿纸我都已经画废了无数版了。   没人跟我同行倒也刚好,以往孙雨泽在的时候老是会打扰致力于工作的我…… 虽然长期一个人可能真的会有点寂寞吧。   “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正想着,熟悉的声音冷不丁钻进我的耳朵,手上动作一顿,我抬起头,恰巧望见讪笑着、对老师说着好话的孙雨泽。   茂典的老师是不讲情面的,即使孙雨泽软着嗓子求情,也还是被记了迟到。   孙雨泽走过来的时候,我冲他摆了下手,他眼睛一亮,马不停蹄地跑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   “哟,原来这节课咱俩班一起上啊?” 孙雨泽笑着,我却无端端觉得他脸色有些灰败,想起先前在谢冬荣寝室与安鹤轩的对话,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为我的朋友高兴还是担忧。   刚刚用短信联系了一下裘星文,他告诉我好几个安姓的皇族都就读于茂典,算起来都是孙雨泽的哥哥,皇族本就看重血脉,更何况这任新王对自家几个儿子的态度鲜明,受关照的程度基本上是按照母亲在贵族中的地位高低依次递减的。   虽然如今孙雨泽被新王认回皇族了,但只怕……   如果我不知道就好了,起码还能像以前那样正常地对待他,我是说内心,表面上的稀松平常是比较容易装出来的,唏嘘着,面不改色将零件放入凹槽,我这样想。   坐在最后一排的孙雨泽伸长脖子,那架势,竟像是要听讲了。   这简直是太罕见了,在以往那个学校,这家伙连着听十分钟都算给老师面子了,“怎么?现在要发愤图强了?” 我忍不住调侃。   “没……” 孙雨泽笑了一声,似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现在不比以往了,好几双眼睛盯着我呢,我可不能再像……” 他话还没说完,提示音响起,光脑的信息灯亮了起来。   可以说是一个激灵,孙雨泽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点开屏幕,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咧开,干笑了两声,“又来找我了…… 好远啊,根本赶不过去嘛……”   我停下手中的活,转眼看着他。   “树啊……” 孙雨泽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说,在原来的学校,咱好歹也是逍遥快活,到了茂典,我咋就成仆人了呢?”   仆人,听着这个词,我不禁有点想笑,谁不是呢?   “别理他们不就是了?” 我说。   “不能够啊……” 孙雨泽讪笑着,手撑着下巴,“还指望着人家呢,我也不能不听话吧,老爸看着我呢。”   老爸。   的确,孙雨泽跟我不一样,对于他那个贵族爹,他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有仰慕的。   而我却已然设想过无数次,用麻袋套住我那素未蒙面的爹的头,将他拖进巷子里,揍得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管他是新王还是老王八。   我正演着内心戏呢,“哎,你看见第二排的那个棕头发的没?” 孙雨泽用下巴捣了我一下,“陶家人,你亲戚。”   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一看,孙雨泽说那人我刚进教师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人贼显眼,上课还带俩如花似玉的女伴儿来陪着他,一个负责给他抄笔记,一个负责为他捶腿。   原来是陶家人,怪不得老师到现在都还没发作。   孙雨泽这小子,眼睛滴溜溜的,净瞅这些,我简直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将都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贵族都挨个认了一遍,陶家人,以往他就老这么调侃我,那可是都城的老牌大贵族,虽说写法一样,但我这个陶和陶家人的陶不是一个 “陶”。   小时候穷疯了的时候我倒是也幻想过,说不定我亲爹其实是陶家的某个少爷,还没来得及认领我和我妈之类的。   得知我这一想法后,我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我那亲爹就是个从外地来的小军官,家里一穷二白,只恰巧也姓陶而已。   以往我还遗憾呢,可随着时间推移,再看着前面那陶家人左拥右抱的画面,我倒庆幸起来,如果我爹真是陶家人,想揍他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吧。   有了孙雨泽,时间就会流逝得稍快一些。   下课铃刚响,我本打算招呼孙雨泽跟我一起去换个零件,但他却忙不迭站起身,“陶树,我先走了。”   “干嘛去啊?”   孙雨泽笑了一下,“跑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倒也没看出他有多不愿意。   得,又是我一个人了。   将书包搭在肩上,将零件一颗颗捡入分类包里,这玩意很细小,又贵,我全神贯注地拾着,未曾注意已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逼近。   “你干嘛啦~” 女子娇俏的声音与专属于她的掌风一同划过我的耳侧,下一刻,我放在桌上的零件袋滑落在地,伴随着我好不容易分好类的零件,哗啦啦撒了一地。   真他妈倒霉啊,我额角突突跳着,很想发火,但还是适时意识到了对面是什么人。   “你看,把人家东西弄撒了。”男子的声音略有几分低沉,带着点儿调笑的意味,对方才 “闯了祸” 的女人说。   女人嘟起嘴,摇了两下肩,“哎呀,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啦。”   操,这话应该对我说才对吧。   “抱歉啊兄弟。” 方才刚与孙雨泽讨论过的陶家人一手撑住我的桌沿,脸上是毫无歉意的,爽朗的笑。   不得不说,这个陶家人长得还挺英俊的,倒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东西可不好打理啊哥们儿。” 我起身,抬手拍住了陶家人的肩,“一小个一小个的,还不便宜,我不好跟老板交代啊。”   对方看出我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盯住我的脸,眼睛微微一转,“那,” 他将刚刚闯了祸的女人往我身边一推,“让她留下来帮你吧。”   “嗯,不要嘛,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女人看也没看我一眼,又是摇着肩膀冲那陶家人撒着娇。   我挑了挑眉,双手环胸,沉默着。   察觉到我的不满,最终那人笑了出来 “这样吧,” 那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就当我把这些东西买下来了,总共多少钱?”   真不愧是少爷,财大气粗啊。   “是吗?那挺好。” 没什么好矫情的,我干净利落地报了个数,很满意他的这一决策。 第十四章 训练   “对了,” 走前,那陶家人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后知后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顿了约摸一秒,“陶树。” 我报出了自己的大名。   “在都城好像没有另一个陶家,” 那陶家人笑了笑,随即微微眯眼,一个略有些微妙的表情,“我们应该不是亲戚吧?”   隐隐猜到到他在试探我是不是陶家某个还未被公开承认的私生子,我心中略微不爽,“当然不是。” 但表面上我仍旧笑着。   “是嘛…… 那挺好。” 他的笑容重新爽朗起来,后转过身,搂住陪伴在自己身侧的两个女人,“失陪了,回见。”   看他坐的位置,他应当与我一样是学械甲制造相关的,不过跟我不在一个班。   将零件从地上拾起,这些散落后堆积在一个地方的零件倒还好说,就是那些弹跳到角落里的有点麻烦,估计得整理一段时间了,该死。   捡着地上的零件,重复的动作,思绪不免有些抛锚——那个陶家人,我向他介绍了自己,他却并没有报上他的大名…… 或许那家伙已经默认我已经知晓他的名字了吧,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情倒也不算特别郁闷,毕竟得到了一笔巨款,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还好,第二节 课似乎并没有班级会用到这个教室,我也不再有别的课,教室里也没有几个人,挺好,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零件了。   只要保持积极的心态,效率就会很高,当我认真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我就会屏蔽掉一切外部因素,相当一段时间后,一个抬头,我才发现我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人跟我一样,是蹲在教室过道的。   两个成年男子以蹲厕的姿势在教室走道上两相对无言,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一幅奇景。   我的新同桌,安景桐,他并没有帮我捡零件,而是蹲在我旁边,侧过脸来认认真真地盯着我。   要不是他长得干净漂亮,眼神也足够澄澈,我准会认为他是个傻子。   “嗨。”   “……” 没声儿。   “你能帮帮我吗?” 我指了指散落到各地的零件,“我是说,洒的这些,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安景桐没回话,而是身体力行地做了起来。   我注意到他行动十分迟缓,并且…… 动作很像小朋友。   但好歹有个帮手了,我心中有些许宽慰。   约摸十分钟后,零件已经基本上都被收入囊中。   安景桐将零件归还给我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捡的那些居然已经分好类了。   “谢谢你。” 我觉得他很可爱,一时间竟然产生了摸摸他头的想法,“一起走吗?” 我问他。   安景桐看着我,像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于是我揽住他的肩,准备将他往门口的方向带。   “不在这里分好吗?一起,我帮你。” 清澈的少年音,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安景桐说话了。   对没错,他不是哑巴。   其实不用麻烦他,大可以回寝室再弄的,但迎着他的眼神,我竟神差鬼使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时间的流逝是安静的。   基本上不怎么需要交流,我与安景桐就可以达到动作上的默契,很神奇,这种感觉就连跟孙雨泽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过。   “谢谢你帮我。”   “第二次了。”   “嗯?”   “你第二次说谢谢,” 安景桐转过身,淡金色的眼眸中仿佛藏着世间最温暖的阳光,“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笑了出来,终于,我在茂典交到朋友了。   安景桐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身上并没有我所熟悉的那些,专属于贵族的傲慢。   有了安景桐的帮助,原本需要工作的时间就减了半。   就在我准备做收尾工作的时候,我注意到,原本正帮我收揽零件的安景桐动作顿了一下。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教室门口。   我没想到谢冬荣会来我的教室 “看我”,但他的轮椅就不偏不倚地停在那里,长发搭在肩上,目光淡淡地,望着我和安景桐所在的位置。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 “噌” 地站了起来,但因为安景桐坐在外面不能立即出去,我顿在了原地,“你怎么来了?”我问他,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惶恐,因为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妙,而且,让一个 “残障人士” 来找我,这属实是不太应该。   没有立即回答,谢冬荣操控着轮椅进了教师门,他瞥了安景桐一眼,像是压根没瞧上人家似的,后转过眼,抬眸看向我:“我妈给你发了消息,看见了吗?”   闻言,我连忙打开消息界面,冷汗旋即布满了脑门,平时我都因为谢冬荣时时刻刻留意着消息,就刚刚因为零件的事情,稍微分神了一会儿……   这是一条来自公主请求,谢冬荣的下节课是机甲实战训练,他行动不太方便,公主知道我下节没课,大意是要我去帮帮行动不便的谢冬荣,顺道预防他出什么意外。   而公主的消息下方还有一封来自谢冬荣的,内容极其简短——“我不用你跟着。”   奇怪,那他为什么还来了?   “抱歉,我这边出了点事。” 对谢冬荣解释着,无端端地,我有点紧张,并且有一种被妻子捉奸的感觉。   虽然这八成是我的臆想。   “出事?” 谢冬荣歪了歪脑袋,微微眯起眼。   “我的零件全部掉地上了,朋友帮我。” 说着,我还状似宽心地拍了拍安景桐的肩,干笑两声。   闻言,谢冬荣扫了我俩一眼,后漫不经心地调转轮椅的方向,微微侧过脑袋,说:“我原本不打算让你跟着的,可是去那边的时候刚好路过你们教室,发现你还没走,还一副很闲的样子。”   我真搞不懂这家伙究竟那只眼睛看出我很闲的,不过既然公主都吩咐让我去了,就算谢冬荣不肯,我也得跟着啊。   “那你是不是要上课了?” 安景桐站了起来,我拍拍他的肩以示感谢,连忙背上零件包走到谢冬荣身边。   见我这动作,谢冬荣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是那种得意的笑容,那种对于自己魅力极其自信的,带有藐视意味的笑。   隐约窥见了谢冬荣的想法,我却并不觉得讨厌,相反还觉得这样不加掩饰的志得意满很…… 可爱,让人牙痒痒的可爱。   走之前,我向安景桐和谢冬荣稍微介绍了一下彼此,从他俩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   谢冬荣的反应很明显,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显而易见的没兴趣。   而安景桐…… 就像是忽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变成了机器人似的,机械地点头,机械地伸手,然后机械地离开。   终于能够帮谢冬荣推轮椅了,虽然他那是全自动的轮椅,我推与不推基本上没什么分别,但在我心目中,帮忙推轮椅应当是一件十分亲密的事,从上至下,悄悄观察着他高挺的鼻梁与纤长的睫毛,我的内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陶树,我想起了一些事。” 谢冬荣嗓音微沉,我嗯了一声,还不太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的确经常去我的房间看我,以前。” 谢冬荣的一句话把我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脑海中一一复现当初我在谢冬荣营养罐前的一幕幕。   我曾近乎呆滞地凝望他,一动不动,长达半个小时。   用手指隔空描绘他躯体,向来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纵使脸皮厚如我,此时此刻,也想找个地缝钻他一钻。   当然,表面上我是波澜不惊的,因为我深知,你愈畏畏缩缩,别人就愈会拿这样事物来当对付你的武器,所以不慌,“是吗?” 我强装镇定。   “很可惜,营养罐里不能穿衣服。” 谢冬荣说得淡漠,但言语里的讽刺是实打实的。   让我死吧,就现在!   我不明白谢冬荣为什么要专程提起这个,这种事情不是心中知道就行了吗?为什么还非要拿出来在当事人面前说道一番?难不成他想看我三叩九拜,高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用猥琐的目光看在营养罐里的你!” 吗?   所幸,目的地适时到了。   显然,谢冬荣迟到了,他的轮椅宛如皇帝的龙辇一般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之下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我敢说几乎全班的人都在看着他,包括裘星文,但他本人却神色淡漠,目不斜视地驶到了自己的专属座位。   实战演示基地有专属的观众台,距离下方的操控人员不远,万幸的是,似乎不止我一个人来这里观战。   我选了一个距离谢冬荣最近的位置,坐下的时候,我看见裘星文在下面冲我招手,我对他笑了一下,随后飞快瞥了谢冬荣一眼,果不其然,他看也没看这边,估计是对我的动向丝毫不感兴趣。   我不太明白,谢冬荣,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该怎么上这堂课啊?我记得大多数学员在刚学机甲战斗的时候是会被安排体能锻炼的,到后期才能进入机甲内部实际操作,现在才学期初,那家伙恐怕……   正想着,下方学员的动向就适时解开了我的疑惑。   “下面公布可进入机甲实操学员名单,第一名,谢冬荣……”   看来谢冬荣是有特权的,应该是公主向老师打过招呼了吧,刚开始我这么想,可后来却得知,这份名单是按照此科目上次测验成绩排列的,没有丝毫水分。   而刚从营养罐中醒来的谢冬荣,却考了第一。 第十五章 操作   毕竟是将军和公主的结合,谢冬荣的优秀,其实是在我意料之内的。   但我还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考试第一,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简直是…… 怪物。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谢冬荣,远远地,我看见了另一个他。   明明印象中,他是不近人情、漫不经心,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的,但此刻,他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老师所在的方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颠覆吧。   “天才”?脑海中闪现出这个词汇。   加注在谢冬荣身上的形容明明是美好的,但我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低落了。   说来阴暗,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谢冬荣,与我的差距更大了。   坐在观众台上,某一瞬间,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配不上他。   这样的认知让我惶恐,因为我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向来清醒认命且不甘平凡的我,在这一刻自卑了。   “就算是没有到茂典来上学,靠自学我也能成为最牛逼的械甲制造师。”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也不是没有过的。   可是,面对谢冬荣,不自觉地,我就泄气了呢。   三分钟后,再次,从平民学校来的我感受到了茂典的财大气粗。   当训练场的侧门打开,地面微微颤动,伴随着一声声闷响,那宛若深深凿入每个人耳中的声音令我睁大了眼,但那却不是我心脏狂跳的唯一原因。   此刻,我狭小的眼眶几乎囊括不下这个屹立在训练场的钢铁巨人,观察着它身上每一处细小的零件,我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大东西居然是由成千上万的精细小零件丝毫没有误差地组装而成。   不多时,又有另一台机甲自天外坠落下来。   对,没错,就是 “坠落下来”。   我感觉正身在某个大型科幻片的现场,眼前的一切,应当是虚幻而并非真实的。   身为一个平民,就算是住在公主家,我也只亲眼远远见过一次谢正初将军的私人机甲。   私人机甲,作为一项虽然研发多年,但从未正式普及的东西,现实生活中很难见到,据说它被正式投入使用的时候,就将是我们帝国正式与外星势力正式 “建交” 的时候。   没错,宇宙中不止有我们这一支生命系统的存在,外星势力也是的确存在的,这一消息,是三十多年前由帝国科学家以及无数星际穿越者在探索了无数行星后首次正式确认的。   科技的飞速发展让阶级之间的裂缝愈来愈大,如今上层贵族们对于 “星际”、“外星人” 之类的词汇丝毫不陌生,而底层的平民甚至连光脑都未曾普及。   而像我这种人,就是夹在贵族与平民之间,那条 “裂缝” 底端的奇异产物,我的眼界是属于贵族阶级的,能够捻熟地把玩械甲这种高级玩意,机甲在我看来也并不是什么生词,因为好歹我也算是亲眼见过的,   但我的生活却是毋庸置疑属于平民的,吃着最普通的菜,周围的一切与外星宇宙械甲光脑等事物丝毫不相干。   所以,亲眼见到机甲的那一刻,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割裂” 感。   这东西明明这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电视上虽然见到过许多次,但却远没有近距离接触的那一刻来得震憾。   此刻,极度的不真实感让我感到晕眩。   茂典训练场之大,已然让我十分震惊了,我先前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么大的场地一次只能允许一个班级授课。   现在我明白了。   谢冬荣班上的人并不多,老师又是按百分比来挑选此次能够正式操控机甲的学员。   所以最终,只有班级里最优秀的六个人暂且得到了操控机甲的资格。   其他同学老老实实聚集在训练场的某个小角落,兢兢业业地进行着体能及械甲操控常识的学习。   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的目光再次落到谢冬荣身上。   身为班里的第一名,他拥有了班级里第一个操控机甲的资格。   那钢铁巨人对着谢冬荣的方向微微俯身,它胸前的舱室缓慢弹出,而谢冬荣正在工作人员的扫描下挺直了背,像是时刻准备登上舞台的模特。   然后,我看见工作人员指了一下谢冬荣脖子上的项链。   我心中一紧,差点忍不住站起身来,那是我给他的 “贴身物品”,这才想起它其中含有一些特殊成分,而此刻,要想上学校的机甲,这种含有特殊成分的小零件估摸是不能带上去的。   我看着谢冬荣,目光就跟紧紧黏在他身上似的。   有那么一刻,或许有那么一刻吧,谢冬荣的目光略略一转,降临到了位于观众席的我身上。   然后下一刻,他就握紧那颗零件,将它扯了下来。   我站起身,准备到谢冬荣所在的场地去。   因为我这才迟迟意识到,轮椅是不能被带上机甲的。   谢冬荣需要我,我这么认为,并且已经尽力加快脚步。   但还是没能快过谢冬荣身边的人。   同样也是刚刚被选出的六人其中之一,那个男生极其自然地打横抱起了谢冬荣。   那是个体格强健身材可观且相貌英俊的男生,其实在他们六个被选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他极其自然地站在谢冬荣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那个时候我就忽然滋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谢冬荣没有反抗,在他被那个男生抱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笑了一下,搂住了那个男生的脖子。   那一刻,我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反正麻麻的涩涩的,不太好受。   本来已经快要到观众席的出口,我掉过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谢冬荣没有做错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他的确没有必要舍近求远,一切都是合理的,我知道。   但是胸口处那种闷闷的,难受的感觉却缠绕着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那个男生喜欢谢冬荣的话,那肯定也是那种作为 1 的,怜爱的喜欢吧,但谢冬荣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当 0 呢?所以说他们两个不可能的。   虽然有点牵强,但我还是这样强行安慰我自己。   很快,操纵着机甲的谢冬荣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 “天才”。   虽然也有些许细微的差错,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程度,简直不像是第一次操控机甲的新手。   更何况他才醒过来没几天。   优秀到可怕。   此刻,我的内心是格外矛盾的,因为望着被谢冬荣操控着的动作灵活流畅的机甲,我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可能性,而同时,我却也为没有佩戴项链却进行着高强度操控的谢冬荣感到担忧。   当然同时,因为刚刚谢冬荣与那个男生的互动,仍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仍旧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要是谢冬荣知道了,肯定会咬牙,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说我是不自量力吧。   谢冬荣的回合完毕后,那个高壮的小帅哥又自告奋勇地进入舱门,将谢冬荣抱了出来。   谢冬荣脸上的表情,是那种似笑非笑,看起来好像十分亲和的神态。   说实话,以谢冬荣的样貌,就算是直男喜欢他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我自己不也是被他的颜值所俘获的吗?当然,也不止是颜值而已,还有许多更深层的原因,但我自己说不出来,内心深处,我认为我自己是不一样的,毕竟我就那样在营养罐外凝视着他,12 年。   我和谢冬荣的羁绊是剪不断的,就连博士也这样说,近乎自我感动地,我这样给自己洗脑。   谢冬荣看起来有点累,手…… 我眯起眼,发现他的手有点发抖,生怕他出什么问题,我再次向训练场内部赶去。   训练场观众席实在太大,就算跑过去也会花相当一段时间。   当我下了楼梯后,我发现谢冬荣连带着他的轮椅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了。   那个抱他的男生也不在。   我眉头一抽,牙齿下意识地咬紧,猜测他们八成是去了离这不远的医务室,找安保人员一问,果然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格外火大,就像是一个看见自己妹妹被人调戏的哥哥似的,我气势汹汹地向那个方向疾步走去。   然而还没等我推开医务室的门——   “谢谢,你可以走了,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谢冬荣的声音有些虚浮,掩藏于其下的是几乎没怎么掩饰的不耐烦。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那个男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谢冬荣语气中的警告。   “你干嘛?”   “抱你上床去啊。” 那男生的语气有点揶揄,甚至带着点儿畏缩。   他妈的,我几乎破门而入。   “滚!” 谢东荣的嗓音厉了好几个度。   “不是吧,我就只是……”   “他妈的,老子叫你别碰我!”   意识到再不进去出事的可能不是谢冬荣而是那个男生,我破门而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我正好望见谢冬荣的拳头毫不留情恶狠狠砸在那个男生腹部的一幕。   只一击,那男生便如同轰然崩塌的山岳一般倒下了,疼得在地上抽搐。   谢冬荣睨下眼眸,盯着他,眼中满是暴戾的厌恶。   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开始心疼起那个男生来了。   “偷听有意思吗?” 谢冬荣抬眸,碧蓝的眸子幽幽地望向我,表情似笑非笑,“过来。” 他说。 第十六章 静   毫不夸张地说,此刻,向来淡定的我有点被谢冬荣吓到了。   他的眼神让我想到了饿极了的野兽,亦或许是在发疯边缘的狂徒。   但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只在原地停滞了一秒钟,我走上前去。   谢冬荣坐在轮椅上,缓缓向我敞开手。   明明是那样一个近似于 “求抱抱” 的姿势,但却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任何弱势角色,一点也不可爱,甚至像某个荒淫无度的帝王,正敞开怀抱,轻蔑地迎接自己身侧的美人。   不得不说,我有些害怕,但我还是俯身,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思考,我也不想想,那样的谢冬荣,一个敞开手的姿势,会是让我抱他吗?那必然是不会的。   被谢冬荣拽着领子的短距离推开的时候,我脑袋是懵的。   而谢冬荣的眼神则实实在在地传达着一个信息——“你他妈是在找死。”   “对不起。” 额头渗出了冷汗,我将他抱到了床上。   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双手攥住我后背的衣料,我甚至有点担心衣服会不会被他直接扯坏掉。   谢冬荣看上去很难受,我感觉得到,他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好让它不至于颤抖,而他的眼睛…… 他的眼白已因用力而憋出了红血丝,无疑,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凶神恶煞的,他用这样的眼神掐住我而不是抱住我,都不会让我感到奇怪。   他应该不想在学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吧,所以他费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甚至不得已地抱住了自己那么厌恶的我。   很诡异的感觉,在明明知道自己正被仇视着的情况下,我竟开始心疼起他来。   “冬荣……” 我回抱住他,让自己的嘴唇尽力贴近他的耳朵而又不至于碰到。   “好了…… 没关系,我在这。” 我的手忍不住抚向他的后背,他的长发正垂在背上,细腻而又光滑的质感,抚摸起来略微冰凉。   直到他攥住我衣物力道逐渐减弱,他闭上了眼,眉头也不再蹙起。   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让我身体略微僵硬,但我还是轻柔而又极为缓慢地将谢冬荣放倒在了床上。   他睡着了。   他额角的汗珠让发丝黏在了脸上,我屏住呼吸,如同做贼一般,轻轻为谢冬荣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发。   如果可以,我想吻他,他现在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我呼吸都沉了。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那么做,说起来可笑,单纯因为怂。   在医务室守了谢冬荣相当一段时间,我就那么出神地望着他,就如同凝视曾经那个灵魂还未进入躯壳的他一样。   那个被谢冬荣揍了一拳的男同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不知道是因为他走得悄无声息还是我看谢冬荣看得太过认真投入。   十分钟后,确认谢冬荣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我站起身,离开了医务室。   那个为他治病的 “项链”,出机甲舱室后,谢冬荣并没有拿回它。   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被记得的东西,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但无端端地,我还是想为谢冬荣将它找回来。   或许是因为我对 “零件” 这种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执著吧。   可当我回到训练场,走到谢冬荣当时放置项链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颗零件已经不见了。   问了谢冬荣班上的老师,老师表示他也不清楚,不过刚才负责保洁的阿姨来过。   于是我又去找了那个阿姨。   其实意识到那颗零件可能已经跟其他垃圾被放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打算将它再次交给谢冬荣了,我打算自己留着。   毕竟是谢冬荣戴过的东西…… 还真有点舍不得。   感觉有点像个变态呢,陶树,我在内心这样嘲笑我自己道。   当然,零件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它太小了,就连保洁阿姨都没有注意到它,或许就是不经意间一扫,随随便便就将它挥到了不知哪个角落吧。   回到医务室的时候,谢冬荣已经醒了,脸上的癫狂全然褪去,神情也恢复成了以往那般淡然又略带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看见我,谢冬荣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而是微微蹙起眉,随后逃避一般闭上眼,翻身背对着我。   他可能还记得刚刚自己都做些了什么吧。   扯住我的衣服,主动要我靠近,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那个…… 零件已经不见了,我回头再给你一个…… 嗯,随便什么东西吧。” 对着他的后脑勺,我打起精神笑道。   “随便。” 他的声音呈现出一种淡泊的灰败。   害,果然,在意那颗零件的,只有我一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新坐回谢冬荣旁边的位置,内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是一种了然的,类似于 “果然如此” 一般的情绪。   意识到谢冬荣情绪低落,我开始想办法找话题想让他打起精神来。   “你好厉害啊,明明刚醒了没多久,居然考了第一,刚刚看见你操控机甲,卧槽,真厉害,长见识了。”   “……”   谢冬荣不说话。   “刚刚你揍了那个人,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他爬不起来了……”   “你好吵。” 谢冬荣的嗓音带着些许不耐。   “…… 抱歉。” 被他责怪,除了道歉我想不出别的,原本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在谢冬荣面前,好像一切脾气都瞬间没有了。   约摸静了一分钟,谢冬荣才再次开口说话:“都是拼命努力的结果。”   “?” 我愣了一下。   “或许是有一些天赋的成分在,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努力了,也找老师划了重点、练习了技巧,懂吗?”   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跟我说过话,一时之间,我有些受宠若惊。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接话:“原来是这样,哈哈…… 那我以后也要向你学习…… 我……”   “你回去吧。” 谢冬荣打断了我的话,冒出了这一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身体倒是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方才刚热起的指尖顷刻间便又凉了下来。   “但是等会你怎么……”   “我有自己的办法,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谢冬荣的语气顷刻间冰冷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我也不再有留下的必要了。   走的时候,我还为谢冬荣轻轻带上了房门。   怎么说呢?走在路上,我勾起唇角,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次性用品,在他有可能犯病的时候被当做必需品而出现,当他不再有症状的时候又可以挥挥手便将我赶走。   临近寝室的时候,我才想起,好像我再次忘记给谢冬荣留下随身物品了。   回忆起谢冬荣淡漠的神色与冰冷的嗓音,最终我还是走近了自己的寝室,没再去找他。   反正晚上会再见的,不急这一时,我想。   ·   我忘了今天是周末。   临近傍晚去谢冬荣教室找他的时候,被他的同学告知,他上完课就被家里的车接走了。   我后知后觉地打开光脑,果不其然,公主给我发了消息——   “树树,已经安排司机接冬荣回家了,下午好好休息吧~ 让冬荣给你打过招呼了,觉得不放心于是决定再我再自己给你发条消息来告诉你。”   跟公主描绘得一点都不一样,谢冬荣明明什么都没有跟我说,甚至连一条短信也没有。   算了。   回寝室收拾好东西,周末,离家比较近,我也打算回家看看我老妈。   走前,跟裘星文约好晚上一起打游戏。   还好室友人不错,不然在茂典的校园生活得多难受啊!回家的路上,我暗自庆幸着。   ·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家门口放了很大一捧玫瑰花。   隐隐猜到了什么,我掏出钥匙走进门。   老妈刚好在家,她正搜罗着口袋,准备倒垃圾。   我再次看见了一大捧鲜嫩的粉玫瑰,被老妈放在垃圾的旁边,估摸着等会会被老妈一起扔掉。   我双手环胸,忍不住笑了,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天,家里的的确确发生一些事。   似是被突然进门的我吓了一跳,老妈一惊,忙回头,随即笑了出来,抬手揩了揩自己的汗,“树树回来了啊。”   不打算磨叽,我指了一下放在地上的玫瑰花,问道:“整挺好啊,谁送你的,扔了多可惜。”   对于老妈找第二春,我一直持支持的态度,因为毕竟我都这么大了,足以养活自己,而老妈这么美丽的女人,是属于那种天生就该被保护起来细心呵护的类型。   她渴望爱情,我知道,我这个儿子无法像一个老公一样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我也知道。   送花这种手段,有些俗套了,我猜想是某个比老妈年纪小的男孩送的。   “老妈,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艳遇啊?说来听听。” 帮老妈整理好垃圾后,我坐到沙发上,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妈先是磨叽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了出来。   前两天她赴约,参与了宁夫人举办的宴会。   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第十七章 老妈   我妈以前是个大小姐,这话我已经强调过好几遍了。   被查处前的沈家,虽说跟如今的陶家比起来还是次了几等,但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命门望族了。   名门之间总会有所往来的,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时候定个娃娃亲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当然,我妈并没有跟别人订娃娃亲,因为当时的沈家是看不上宁家的,当时的我妈也是对宁家大少爷爱答不理的。   后来的事情谁能料到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宁家的地位已经是我妈就算仰断脖子也望不着的高度了。   想必宁家也庆幸当年没有真的允下这门婚事吧。   别看我说得这么熟练,其实这事儿是我妈刚刚才告诉我的。   我听着,只觉得奇异,这两家以前是这样的关系,我妈居然还屁颠颠地跑去出席他们的宴会?   对此,我妈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当初我们两家关系真的很好,我想,会不会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 不愧是我老妈,脑回路就是跟常人有所不同。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被我这傻老妈的天真所折服。   迎着我的表情,我妈约摸也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她垂下眼睫,“阿树,当年的情况你不知道……”   我笑了一声,“既然他家真的跟你家关系那么好,那当初抄家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被查处?他们有帮过沈家人吗?我说句难听的,正因为两家关系好,他们知道沈家的事情多,所以向王供出沈家的,怕是……”   “阿树!” 老妈的声音厉了好几个度,她脸色惨白,拳头微微攥起,“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些吗?但那样太难受了,阿树,太难受了,我宁愿把大家想得好一点,这样就不用天天被噩梦折磨了你知道吗?”   看着老妈此刻的样子,我知道我似乎又说错话了,别看她这幅又傻又天真的样子,其实她是个无比坚毅的女人。   因为那样的她,当初偏偏选择生下了我,并下定决心将我养大。   “所以说,这些玫瑰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宁家大公子送的?” 现在应该算是老爷了,想着,我忍不住蹙起眉头,因为印象中,宁家的当家人是一个家庭美满的成功男性。   这一刻,我觉得很可笑,在贵族圈中,宁家当家其实是因宠老婆的好男人人设而为人称道的。   向来通晓贵族圈消息的我老妈,我不信她不知道这些。   默了一阵,“现在的男人太会骗人了,” 她颓然坐到沙发上,面色惨白地冷笑一声,“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当他的情人,以此来挽回当初我拒绝他的自尊,他打着我是他初恋的名号接近我,说对我念念不忘,还谎称跟自己的妻子不睦。” 长发散乱地遮盖住她的脸,惨白的肤色,显得人格外颓废。   她需要钱,需要名声,需要一个契机好让她走出如今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在想什么。   每日每夜,我的母亲辗转反侧,她的容颜再过几年将逐渐枯萎,她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她很急,急得几乎要发疯了。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 我脸色沉了下去,心道果然又是这样吗?   从小大,追求老妈的人并不少,但很少有那种 “干净” 的,这里的 “干净” 是指,至少对方也得像我老妈一样单身,有没有孩子没关系,离过婚的也没所谓。   但没有。   贵族圈的男人空窗期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多数男人只打算让我妈当二奶。   不过也怪我妈心气高,但谁叫她只想回到自己原本的圈子里呢?要是不是贵族的话,应该比较容易找到一个老实的好人吧。   虽然老实的好人也不一定容得下我这么大一个儿子的存在。   “但是,” 我凝视着我老妈的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一些,“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家地址的呢?”   如果老妈跟这种有老婆的男人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将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她,毋宁说,我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成为第三者。   “阿树你别误会,” 似是被我的眼神吓怕了,老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跟他没有什么,他派司机把我送回了家,司机问了一句我住在几楼…… 在宴会上只是很简短地交流了几句而已,我也没想到回到家他就给我发信息跟我说话了…… 因为以往的联系方式还没删……”   “沈依,” 我叫了我老妈的名字,每次要向她申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叫她的大名,没办法,谁叫她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母亲的样子呢,“我不得不提醒你,贵族圈子不大,八卦很快就会传开,况且宁家的那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妻子也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你现在无权无势,被人整了也只有受着的份儿,况且,你的事情还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公主一家,所以……”   我念叨起来连我自己也受不了,更别提我妈这种神经脆弱的人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现在就把他删掉。”   我妈当着我的面将那个姓宁的删掉了,老实说,当她抬头求认可地看着我时,我是真的非常无奈。   我,一个好端端的,恣意潇洒的男孩子,为什么在老妈面前反而婆婆妈妈得跟个老妈子一样?   “哦,” 我指了一下垃圾堆里的那一大束玫瑰,“就这个样子,拍个照吧,玫瑰上面的卡片应该有日期。”   老妈不太明白。   她当然不明白,这是为了取证,要是过段时间宁夫人真的找上门叫抓小三,没有证据的我妈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虽然这么做可能的确有点过火,但…… 防患于未然嘛。   老妈最终听了我的话。   将那两束玫瑰以及一堆垃圾扔掉以后,老妈坐在沙发上,不太精神的模样。   我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啦,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下一个肯定更好啦!” 姑且鼓励她一下吧,好好的假期,开开心心的多好。   老妈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终于勾起唇角,笑了出来,“不求多的,只求有我们家树树一半好。”   哈,丝毫没有谦虚之心的我在内心仰起了脑袋。   有我好的男人可着实是不多,老妈要求也太高了,哈哈。   后来为了缓解气氛,我刻意引导我妈谈了些别的,关于贵族圈的那些事儿,她向来讲得颇有兴致,以往我不大愿意听,今天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儿上,就勉为其难听她说说吧。   刚开始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她提起了外星人,我才来了劲儿。   就如同人类将狗称作狗,猫叫做猫,那些贵族也外星人起了一个别致的名称——阿穆特。   当老妈说起,有些贵族家里已经开始圈养阿穆特的时候,我是不敢相信的。   可由此细细一回想,的确,几年前,光脑的独家新闻发布过类似的消息,说是帝国已经尝试从 “那个星球” 抓捕一些原住民回来作为研究。   那个星球被大多数人类称为 “第二家园”,我上光脑端查了查,原来它的学名就是 “阿穆特星”。   如今平民的消息网已经与贵族们截然不同了,平民们还用着最原始的电脑手机和互联网,而贵族们则已经通用了最高级的光脑,光脑和电脑手机的消息是不互通的,先前我和我妈因为嫌光脑端的运营费过于昂贵而选择了平民们用的电脑和手机。   后来打算去茂典,公主包办了我购买光脑的费用,我这才得以用上光脑,虽然它的运营费依然让我们家感到吃力。   “骗人的吧……” 养外星人?这…… 就算是贵族也太离谱了些。   “但我看见了,虽然很远。” 老妈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跟我们人类差不多的大小,却被关在一个只有半米高的笼子里,整个身体蜷缩着,看上去很可怜。”   “可能是找别的动物假扮的吧,贵族不都喜欢这样玩儿?” 我仍旧持怀疑态度。   老妈抿了抿嘴,“希望如此吧。”   ·   第二天我去了半山,将组装好的小械甲上交给了老板娘,并拿到了相应的工钱。   老板娘端详着我做出来的新玩意儿,若有所思地默了一阵,后转过头来问我道:“天才弟弟,把你做的这些个小玩意儿拿去展出,你觉得怎么样?”   展出?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是像那些艺术家那样吗?” 我半开玩笑地反问道。   “嗯…… 有一点细微的小差别?” 老板娘做出一个俏皮的小动作,不得不说,有点可爱,“各大家族举办的机械展啦,很多械甲制造师因此一炮而红哦,前两天一位先生看上我们店了,要我挑一位制造师的作品去参展,你不是我们店的王牌吗?我就打算推荐你去啦~”   听着老板娘轻松的口气,我不禁觉得有些无奈,什么时候我成半山的王牌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估计是没人可选才选的我吧。   “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哦,好多制造师一炮而红了之后被大制造师青睐去做机甲了呢!” 老板娘极富魅惑性的话语让我听着有点心动。   “行吧。” 我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在我身上,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或许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在回家的路上就开始畅想未来,甚至连第一台我设计出的机甲该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周末不过两天,很快便结束了。   走前,我再三叮嘱我老妈,不要跟那个姓宁的人有往来。   老妈嗯嗯地点头应着,在我穿好鞋提上装零件的包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一个重磅消息——   下周末谢冬荣会来我们家住。 第十八章 争执   好害怕,不知道会不会过审啊…… 因为性格原因,这个时期的他俩会经常吵架,习惯就好 hhhhh   不知道是不是该欣喜,这个周末,就算没有我给谢冬荣的 “贴身物品”,他也没有发病。   他甚至还跟着公主一起,去了芒卡麦宫觐见了如今的王。   谢冬荣当然不会主动跟我说起他的事,这些消息是我义务造访他们寝室的时候,安鹤轩通过谈话透露给我的。   “说起来,下周我一朋友有个派对,叫我多叫些人去,陶树,你也来吧,顺道也防止冬荣出什么意外。” 安鹤轩笑眯眯地看着我,全然不顾不远处谢冬荣杀人般的目光。   “怎么,在你眼里我这么不中用?” 驾驶着轮椅,谢冬荣逼到安鹤轩跟前,宛若一名国王质问自己的臣子。   说的虽是开玩笑的话,但谢冬荣的语气却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安鹤轩讶异地愣了半晌,“今天怎么这么火爆?吃错药了?”   谢冬荣冷哼一声,转轮椅的速度堪比模特轻松甩动自己的裙摆,他终于面向我了,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对我抛出的话题爱答不理,此刻被他这样正视着,一时之间我竟有点不太适应,耳根以自己无法控制的速度红了起来,“怎么了?” 我看着谢冬荣,强迫自己出声。   他抬了抬下巴,再次拿出平日里那宛如公主一般的气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自觉地在心中叫他为公主,而我,我想我就是公主身边那个惹人讨厌的骑士吧),他说:“这几天我都没有什么问题。”   知道他在指什么,看着他略带几分得意的神情,我不禁暗骂这小子幼稚,不就是几天没发病吗?却像是一个拿着金牌到处给手下败将耀武扬威展示的无良赛手,“博士说不能松懈,还有,你的复建也应该提上日程了,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找一下博士吧。”   博士给我的那本有关谢冬荣的书,我每天都会看那么几页,为了谢冬荣,也为了我自己。   然而谢冬荣却只是蹙了蹙眉,显现出不耐的神情,不知为什么,他非常排斥去见博士。   “陶树,我有话跟你说。” 他抬眸,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   说完,他便转过轮椅,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走。   我自是不能违抗他的,连忙跟上去,关上房门的时候还特意瞅了尚还在客厅的安鹤轩一眼,那家伙脸上倒全然没有被孤立的委屈,甚至还朝我摆了摆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好像夹杂着一丝同情。   “什么事?” 我缩了缩肩膀,回身问谢冬荣道。   这家伙房间的灯光惯常调得很暗,此刻显得有那么几丝阴森,配合着谢冬荣的表情,我竟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你不要听安鹤轩的。” 谢冬荣只说了这一句,言简意赅。   看来果然,谢冬荣不愿意自己的私生活被我过多介入啊…… 意料之中的失望,“原本我就没打算跟你们去,我想的就是,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就行了。” 反正也不招人待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呢?“不过,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愿意不让我去吗?” 我简直可以说是明知故问了。   但意料之外地,谢冬荣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嘲讽的神情,他默了一阵,“上流社会能有几个好人?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安鹤轩,他现在说得好听,到了那边他可不一定会帮着你。”   这人可真是神奇,室友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他却用丝毫不压低分贝的声音对我说着他室友的坏话。   而且…… 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对贵族们的不满吧,难不成…… 谢冬荣的大脑已经开始分析我的记忆了?   “那你呢?” 半笑着开口,我问谢冬荣,“你会帮我吗?”   “不会。” 他回答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并且说完这话后他还认真凝视着我的脸,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不出所料啊,未经谢冬荣允许,我擅自坐在了他的床上,当我看见他的表情因此而扭曲一瞬后,我的报复欲获得了短暂的满足。   “况且,就算是在一个地方,我们两个也不一定会一直凑在一起吧,” 说着,谢冬荣抬起手,出神般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你会跟你的那个朋友在一起,那个姓孙的。”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要是在平常的状况下,我肯定听不见。   姓孙的?孙雨泽?呆愣片刻,我旋即回过神来,的确,以他现在的身份,跟安鹤轩他们一起玩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要是有孙雨泽的话,我的确会更愿意去那宴会一些。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那种社交场合似的,但在安鹤轩面前你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情不自禁地嚷嚷出口,我其实想像不出谢冬荣在一大群人的哄笑中维持着笑脸,跟他们一起喝酒玩游戏的样子。   “不过是必要的社交而已。” 谢冬荣的回答十分官方,叫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意愿,“当然,接下来才是正题,” 他忽然抬头,直视起我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我感到难堪的同时,也大概猜到她即将告诉我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天,我一直试图找回在你身体里的时候,我的意识。” 谢冬荣脑袋微歪,支起的手臂被他黑长的头发微微遮挡,“但却总是有一些麻烦的画面横在我和我本身的记忆之间。”   听着谢冬荣的话语,我僵在原地,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该装傻还是立即对他所说的话做出反应。   说到这里,谢冬荣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似地,“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我自己守口如瓶就万事大吉了,但一想到每天只有我一个人被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我就十分阴暗地思索起来,我甚至开始想像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 他语速不快,可以算得上是慢条斯理,那种一字一句缓缓攥紧你喉咙的感觉,让人窒息。   看着谢冬荣一张一合的嘴唇,我颅内的温度持续攀升,我甚至没有去理解谢冬荣究竟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陶树,” 谢冬荣叫了我的名字。   我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六神无主地锁定在了他身上。   而他,就宛若一个宣判审判结果的法官一般,一字一顿——   “你真是个变态。”   “我看着我自己的身体被你一遍遍地抚摸,你亲我吻我,撩起我的头发,将我压倒在地毯上,对我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看着我自己,觉得你就像个强奸犯,而你却干着禽兽不如的事情,还要逼我说喜欢。”   “你第一次手动自我解决,也是因为晚上的时候梦到了我,从那天开始,你几乎每隔一周都要进行一次这样的活动,而对象往往只有一个,主人公永远是两个,对于你来说这是美梦,可与我而言这却是整日徘徊在我脑海中的梦魇。”   “我甚至难以想象,是不是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在你的脑海里其实已经扒光了我的衣服。”   “在你十四岁的时候,你大声向全班同学宣布,你有一个老婆,名叫谢冬荣,你们关系很好,他很喜欢你,对你唯命是从百依百顺,这无疑是你的幻想,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永远都不可能。”   “你无数次想用手机拍下还在营养罐中的我,回去后好方便去做某件事。”   “恶心。”   “有时候,甚至是在上课的时候,你也会想起我,想如果是在教室里会发生些什么呢?和他的话,会不会被老师看到,啊那样真是有点难为情,但是却那么刺激……”   “闭嘴!” 前所未有的恼怒冲刷了我的大脑,几乎没怎么思考地,我上前用力狠狠拽住谢冬荣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直接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揍他,而原因很简单,就是恼羞成怒。   但我最终还是停手了,因为在谢冬荣碧蓝的眼眸中,我看见了因愤怒而面色扭曲的自己。   这头,谢冬荣像是得到了天大的乐趣一般,笑了出来,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哈哈大笑,可以说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开心。   “即使这些都是真的,谢冬荣,这也不算罪过,不犯法吧。” 我凝视着谢冬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直接地扒开我的伤口,对它大肆嘲笑,甚至不惜忍着恶心亲口说出来,伤害他自己。   “可我就是要说给你听。” 笑够了,谢冬荣的目光再次直直地刺到我身上,让我无所适从。   我攥紧了拳头,一瞬间甚至想落荒而逃,“…… 我,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因为心虚,我说话很没底气。   “哦是吗?” 这是谢冬荣给我的回答。   “我不能控制我的想法,我只是喜欢你而已,这不是什么罪过,也不是你拿来取笑我的资本。”   谢冬荣冷笑一声,“真是有够冠冕堂皇的,陶树,所以呢,我就该忍受着我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任由你随时随地想像吗?”   “这是警告吗?” 阴沉着脸,我问他。   “是的。” 他说。   你的处理方式可真是特别呢,谢冬荣。   明明无奈至极,但最终,我却笑了出来,“谢冬荣,你就当我有病吧,我告诉你,其实远不止你说的那些,而且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一周一次了,甚至现在我就在想着那档子事,你满意了吗?”   像是知道我这么说单纯只是为了激怒吧。谢冬荣看着了我半晌,却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想做个测试,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留下任何东西,我想看看我能撑多久。”   原来是在借题发挥吗?原来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行啊……” 反正有了现在这出,我是彻底不想见他了,但内心也知道,这是在违背公主和博士的意思。   而也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我笑了出来。   “但我确实不可能不留下任何东西…… 我不放心。” 说罢,我解开了我的裤带。   谢冬荣没有说话,他瞳孔微缩,用仿佛能杀人的目光看着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 “如果目光能杀人,我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吧。   我也觉得我疯了,但如若我疯真的了,那必定也是谢冬荣逼的。   “为了你的安全,我把它放这儿了。” 心情意外地平静,我将东西叠好,放在了谢冬荣的书桌上。   活着离开了谢冬荣的寝室,真是神迹。   “最贴近皮肤的那条裤子” 我这么称呼我留下的那样东西。 第十九章 恍惚   那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脚是飘的,整个身体仿佛浮空,如果下一秒我张开嘴,我的灵魂从我口中吐出来都不是什么怪事儿。   约摸是看我状态不太对,饭点的时候,裘星文专程敲了我的门,问需不需要帮我带点儿东西回来,我说我想吃又辣又酸的东西,他说好。   到茂典来唯一幸运的事情,就是拥有了一个好室友吧,将埋进枕头,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又一幕,说后悔吧,其实也没有,但今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冬荣倒是真的。   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些事情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他接下来的决定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提出了许多方案,最终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裘星文很快回来了,他给我带了酸辣粉。   不好意思让人家在门外等着,我打开门,坐到裘星文身旁。   裘星文情商很高,见我这副模样,他也没有过问什么,只是拍拍我的肩,说要不要周三下午没课的时候一起出去散散心。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因为谢冬荣的事情拒绝掉,但转念一想,我干嘛非要把我的时间都花在那家伙身上?不受人待见又自讨苦吃!呸!   我对吃喝玩乐这种事向来没什么经验,此次出行便全权交给裘星文负责了,他答应得也爽快。   看着裘星文的笑脸,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偏偏跟谢冬荣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郁闷的?人为什么不能跟让自己心情好的人相处呢?   可很操蛋的是,明明我自己非常明白这一点,但内心深处还是无法割舍掉对谢冬荣的情感,这大概就是贱吧。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有跟谢冬荣见面,谢冬荣这人做事很绝,在我俩吵完架后,先前公主为了保证他与我一起回宿舍所录用的以我的指纹为寝室密码,他也以最快的速度换掉了(他发信息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我),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究竟用的什么手段,但起码有一点能够确认——他恐怕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的。   而我则无可救药得多,只要不是在工作学习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于是我卖力地工作,勤奋地学习,拼命给自己的脑子塞下与他无关的东西,如此一来,工作学习的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有的时候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别人我能喜欢了吗?为什么偏偏就是他?那种家伙,何必呢?   但没办法,喜欢他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它几乎都成为了我的习惯,就算如今的他已经完全颠覆了我先前的想像,但了解了他整个人的我却会又被他身上的其他特质所吸引。   不见面的这段时间,谢冬荣就的确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我了似的,他没再发过病,公主也没再紧急通知叫我跟他见面,忽然之间,他仿佛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也罢,谁离了谁不是一个活人呢?   又是一节大班课,终于,我能跟我的老友孙雨泽见一面了。   这次跟上次不同,孙雨泽比我先来教室。   十分自然地,我坐到了他的旁边,老师还没来,倒是给了我们闲聊的机会。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略微斟酌了一下,才将我已经知道他老爹是谁的事情告诉了他。   先前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倒是想通了,朋友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   “原来谢冬荣和他在一个寝室啊……” 孙雨泽口中喃喃,斜过眼睛看我一眼,连忙摆手,“没事,只是…… 听你的意思,他好像对你还蛮客气的。”   “怎么回事?” 察觉到孙雨泽语气不太对,我微微蹙眉。   孙雨泽不回我话,只是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语速也很快,他说:“嗯,他对不熟悉的人或许就是那样吧,可能就是单纯地看不起我,觉得我讨好他是应该的,不过本来也是应该的……”   “喂!你小子发什么疯?” 我抓紧了孙雨泽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地抬高,这小子这样也太不正常了。   像是被我的一声吼给点醒了,孙雨泽就跟忽然从被厉鬼附身的状态抽离出来似的,“哦,树啊……” 他讪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抱歉,这两天没睡好,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被这小子刚刚的状况唬得不轻,我用肩膀怼了他一下,“发生啥了,告诉我一声呗,整天憋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啊……”   孙雨泽抬了抬下巴,“老师来了,还有,今天你不组装械甲了?”   我啧了一声并白了他一眼,“管那些干嘛?出啥事了快点说!”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孙雨泽这小子跟我的遭遇,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虽说是王的儿子,但谁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呢?” 这是孙雨泽的原话。   就算暂且被承认了,但不姓安,他就什么都不是。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在茂典,加起来甚至超过了十个。   王让几个儿子们常联系,还给他们专门开设了一个小班,请了最好的老师,每周抽出一定的时间,教他们有关皇族的知识,美其名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在那个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链。   位于顶端的,最不能惹的,是那两个正牌姓安的,一个是三年级的 “二哥” 安慎海,一个是一年级的 “三弟” 安鹤轩,原因无他,他们是皇后的儿子,名正言顺的皇族。   而余下的,都是不被世人所承认,但父亲又确确实实是王的那些人。   这些人中,有人姓安,有人不姓安。   自然,在这个班上,人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第一等自是不必多说,第二等就是被冠上了王族姓的,而孙雨泽,则是食物链最底层的,没有被冠姓的那一类。   人都知道向地位高的人卑躬屈膝,对地位底下的人扬起下巴。   而兄弟姐妹之间,帮彼此做点什么事,又勉强算得上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十章 分歧   说到这里,孙雨泽嗤笑一声:“帮鹤轩和大哥做事也就算了,但凭什么那些家伙也都跑过来命令我?有一个不过是母亲也姓安而已,还是个妓女,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哈哈…… 什么玩意儿……”   看着孙雨泽的侧脸,一时之间,我不知该作何表情,我不太愤怒,内心深处,我竟然觉得自己的朋友有些可悲,我说不出自己这么想的缘由,我努力摒除我心中某些不好的情绪,拍了拍孙雨泽的背:“别理他们,要我说,安鹤轩他们的话你也别听了,你是他们的哥哥弟弟,不是仆人,干脆直接……”   可孙雨泽却笑着摇头,“该听还是得听的,特别是安鹤轩他们,他们是离王最近的人,万一他们说我坏话呢?又万一提到我,让我爹注意到我了呢?”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既然他这样想,那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了。   约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孙雨泽反过来问我,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状况。   如果我说我跟谢冬荣闹了一架,孙雨泽肯定会头头是道地批判我吧,于是我便开玩笑似地将有人追我妈这件事告诉给了孙雨泽。   “哪个宁家?” 孙雨泽做思考状,“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宁家吗?”   我不知道他所谓 “我们都知道的那个宁家” 究竟指的是什么,于是我报出了宁家家主的名字。   孙雨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最后他说:“陶树,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我看着他,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孙雨泽摊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想必应当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先以兄妹的名号相处着嘛,反正以前两家不是交好吗?这样也说得通吧,他可以带着你阿姨去参加各种宴会,那里肯定会有符合阿姨要求的男人嘛,当然如果他愿意离婚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我的心中发寒,脑子发热,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攥紧,“那…… 不太行吧,他老婆怎么办?”   孙雨泽挑眉,“能怎么办?你以为呢?上流社会就是这样的啊,说不定他老婆在外面也有人呢。”   反复在内心劝诫着自己,告诉自己他是为你好的,并没有恶意。   我不能说出 “不能做第三者” 这种话,因为我知道这很有可能会触到孙雨泽的逆鳞,我不希望他认为我在讽刺他妈妈,而我也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孙雨泽是懂我的,察觉出了我表情的尴尬,他适时闭嘴了,“哎,小树树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啊。”   我笑了一声,没说话,指了指讲台上的老师,“她好像注意到我们了,好好听讲吧。” 说完便拿起手中的械甲开始作业。   闻言,孙雨泽也不说话了,“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们的阿树是正义的伙伴。”   正义的伙伴?我想我不是的,努力屏蔽着外界信息,我恢复到了往常 “沉默寡言” 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上专业课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安景桐应该也算得上是 “王” 的子嗣之一吧?他是不是也跟孙雨泽他们一样,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去那个王族专属的班级上课呢?我默默将目光转向我的同桌。   此刻,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老师,全神贯注地出着神。   这课我只是偶尔不听,这家伙,我敢肯定,自我来教室的这段时间,他集中精力真正听讲的时间加起来绝对不大于五分钟,即使他真的表现得十分认真。   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目光默默移到他的课本上,他桌上甚至都不是这节课的课本!简直离谱!   约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安景桐转过眼来,轻轻眨了下眼,以示疑惑。   “看我干什么呀?” 他大概在表达这个意思。   我想问他关于王室的问题,但考虑到先前听过的种种传闻,觉得不好直接问出口,只能另辟蹊径道:“你认识孙雨泽吗?”   先是想了一会儿,一分钟后才听见这人回答道:“在另外一个班上,认识的,是同学。” 他说。   同学…… 暗暗琢磨着这个称谓,看来他们并不太熟,应该是那种就算知道彼此的名字也从来没说过话的关系。   “他是我朋友,” 我冲安景桐笑了一下,“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   安景桐静默着,只是看着我,那专注的神情,是他听老师讲课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被那认真又清澈到极致的目光凝视着,不由自主地,我紧张起来,“怎…… 怎么了?” 我问他。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安景桐蹙起眉,显现出苦恼的模样,“但是我不想和小孙当朋友,我只想成为你的朋友,可以吗?”   一时间,我愣住了。   他是一生中见到的第二个,说话这么直白却又不惹人讨厌的人。   第一个是谢冬荣。   “小孙?” 为什么安景桐把孙雨泽叫小孙呢?我不禁猜想,是不是在那个班上,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都这样称呼他。   而且,为什么安景桐不愿意和孙雨泽交朋友呢?   直觉告诉我,这绝对跟是否姓安、母亲是谁这类因素无关,虽然目前为止我还不算太了解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景桐绝对不是势利眼。   不禁拿出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虽然这样可能有点不太礼貌,但,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偏过头,轻声问安景桐道。   安景桐像是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之后才捂嘴笑了出来,说:“你好像静静老师哦。”   我:“?”   “是直觉,从见到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不喜欢他。” 安景桐的回答很简单,很平静,也很笃定:“就像不喜欢长发美人一样,我也不喜欢小孙。”   很少有人能把不喜欢一个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安景桐给我的感觉,好像就算那两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这话说出来。   但…… 长发美人?我没猜错的话,他说的应该是谢冬荣吧?   问后,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这可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喜欢谢冬荣呢,“为什么?” 憋着笑,我问。   “他讨厌我。” 说着,安景桐蹙眉,露出不甘示弱的愤慨神气。   这家伙,还真有点可爱。   要是我能像他一样不喜欢谢冬荣就好了……   但这不太可能吧。   后来我才知道,静静老师是安景桐在孤儿院的时候,时常负责照顾他的老师。   ·   周三,下午没课,我和裘星文约好一起出去玩。   不被谢冬荣所牵绊的日子真的让我不太习惯,但同时又很新奇。   不知道谢冬荣会不会有相似的感觉呢?我自嘲一笑,应当是没有的吧,终于达成了摆脱我的目的,他说不定正高兴得在脑内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吧。   这是我第一次跟同学一起出茂典的大门,在非放假的时段。   裘星文先拉着我去了趟他家。   到了他家大门口,我微微抬眸,不禁由衷地想——这就是我对于住房的终极追求。   不至于住在简陋的公寓出租屋,也不要求拥有纳明那样皇宫般的地皮建筑及陈设,简简单单的一小栋,里面有花有草有宠物,还有此生最爱的人就够了。   当然我知道,达成这个目标也是不容易的。 第二十一章 酒吧   听了我的赞叹,裘星文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太好意思,“人生目标什么的,不至于啦,跟我们学校大多数人比起来,我家就是一块小石头而已,陶树,男子汉大丈夫,你应该追求更好的呀!害,不说这些了,今晚我爸妈不在家,你可以住过来陪我嘛。”   疑惑了一会儿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家比作一块小石头,等回过神来已经答应了留下过夜的要求,裘星文欢呼起来,说我是他第一个领回家的朋友。   说起来,长这么大,我好像也只去过孙雨泽家过夜吧,那家伙老妈做饭真的很好吃,家里也布置得也蛮温馨的。   在去都城最中心的列车上,再次思考着这个问题,我才迟迟反应过来,谢冬荣家应该也要算上。   但总感觉…… 他家于我而言跟身为朋友的孙雨泽和裘星文家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概潜意识里,我将纳明归为 “老妈工作的地方” 了吧。   正出着神呢,忽然,裘星文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这动作对于 gay 里 gay 气的我来说着实是有些超负荷,顷刻间我耳朵就红了,所幸裘星文好像没有察觉到,他说:“晚上咱去夜店玩玩?”   那地方,看小说看电视时光顾过无数次,但说来惭愧,论实际经验,我是妥妥的啥也没有。   对未知的兴奋与惧怕一时间充斥着我的大脑,而瞧坐我身旁提出这一建议的裘星文,也是兴奋中透露着胆怯,估计也是第一次去吧。   “放心,我做过攻略了。” 裘星文拉住了我的手,“走啦陶树,一起去,你就不想见识见识里面长啥样?”   想,当然想,向来谈不上是什么好学生的我有时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思考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但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   而如果两个人一起就不一样了。   于是,我们俩就像是背着爸妈一同在床底下藏小黄书的亲兄弟似的,对彼此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夜店,在晚上才好玩,白天就应该去大家都去的地方,比如说游戏厅啊什么的。   我得承认,裘星文比我会玩,虽然以前我也去过什么全息体验馆和游戏赌场,但次数有限,而带我来的这家伙明显是个老手了,各种会员积分通通不落下,有他带着,你就不必承受第一次到店的紧张并且也能玩得尽兴。   但……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就算在玩得最尽兴的时候,我也还是忍不住考虑了一下我家的经济状况。   虽说我也会制造一些小玩意补贴家用,看似不算特别缺钱,但我没有忘记那天我打碎的花瓶,也有没忘记我那大小姐一般的老妈正干着怎样的活,所以玩的时候我没有充值太多,大多数时候就站在裘星文背后为他鼓掌。   要是有钱就好了。   许久未曾在我脑海里出现过的想法冷不丁地刺了我一下,并不太疼,但却不能忽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哎,急不得啊,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在努力了吗?   夜幕降临,白天原本寂静着的街道渐渐地开始嘈杂起来,迷幻的色彩伴随着欢笑与精致打扮的人们接二连三地冲刷着小年轻们的视线。   “看见那栋楼了吗?” 裘星文指向街道尽头,一栋仿佛与此地的喧哗丝毫没有关系的金色建筑,问我道。   远远地,我看见那栋建筑门口停靠着一辆辆豪车。   “那边也是这种?” 我有些困惑,因为看起来并不像。   裘星文没喝酒,但表现得却跟醉了似的,面色泛红,神情也有些迷瞪,“Yes,and……no!” 鲜有地买起关子来,其实根据他的回答我已经猜出一半了。   “这边都是小玩,那边搞大的,也更高级。” 裘星文说,“以前跟我家亲戚去过一次,妈呀,老贵了,我这种家庭实在是消费不起。”   好的,他那种家庭都消费不起,那地方跟我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谢冬荣他们倒是有可能会去玩。   会有男男女女在他身边跳舞吗?那个时候的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那样的人,到底是他占别人便宜,还是别人占他便宜呢?   算了,高兴的时候就别想着令我不高兴的人了吧。   跟着裘星文的步伐,咽了口唾沫,我踏入了一家酒吧的大门。   不是那种充斥着摇头晃脑的人以及噪杂音乐的会所,但也绝对不是那种响着钢琴曲吧台前坐着忧伤男孩的清吧。   这酒吧里很少有女人。   嗯,这是个 gay 吧。   其实刚开始我是没有反应过来的,直到我看见了穿着女仆装的大胸汉子在跳钢管舞的刺激画面。   一瞬间,我以为裘星文是否搞错了什么。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又分明地写着:“你别告诉我你不是,你明明就是。” 类似于这样的话。   之前说过了,我见到裘星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跟我是同类,但当室友的这段时间,我俩从来没有提及过这方面的事情,也从没有向对方确认过。   裘星文可以说是用了一种直接而有效的方式,让我俩彻底坦诚相见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头穿女仆装跳着钢管舞的硬汉,挑眉,问我喜不喜欢。   我的笑容逐渐扩大,最终一拍他的肩膀,豪气道:“废话!老子当然喜欢!!”   谁会不喜欢大胸翘屁股呢?无论你喜欢的是男是女,相信最终都会被这两样东西所吸引目光。   我是喜欢谢冬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也并不妨碍我好色,特别是在这种灯红酒绿,所有人都释放了天性的场合。   黑暗与光亮飞速交错,被水雾与欢呼声所围绕的躯体几乎花了我的眼,我站在裘星文身旁,抬眸,近乎呆滞地望着舞台上那一幅幅大胆而又不羁的身躯,“喂。” 裘星文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刚刚有人想摸你,觉察到了吗?”   “哈?” 我莫名其妙,转过头,恰好与一位手臂上纹着植物花卉的纤细男生对视了,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冲我挤了下眼睛。   “是他吗?” 我问裘星文,只觉得不可思议,那小身板也敢来招惹我,就不怕我一拳把他给打趴下。   裘星文摇头,“那个,端着酒水穿女仆装的那。”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卧槽,那不就是刚被换下去的钢管舞演员之一吗?那胸肌可真够饱满的,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后不动神色地转过身,我一大老爷们,其实对别人摸不摸我这件事情并不太感兴趣,比起我自己被摸,我更关心的则是类似于 “他们那么大号的女仆装在哪儿买到的” 这类问题。   裘星文见我无动于衷,笑了一声,“从某些方面来看,你真的跟直男没什么区别,有几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搞错了,还好没有。”   我哈哈地笑着,心道挑明了好啊,挑明了方便,以后这方面的事情还可以稍微商量一下,就目前看来我俩对对方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幸好没有,不然当室友多尴尬啊。   裘星文外型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坐在吧台边上,不一会儿就有人跑过来找他搭话了,有些还特意问了一下我俩是不是彼此的伴儿,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撩起了骚。   但最终些那人也没能呆太长时间,我这室友简单应付了人家几句后就转过脸来继续和我说话了。   “怎么?我看那哥们儿长挺好看的,秀气。” 我冲裘星文挑眉,这是试出他属性的好时候,看大多数来勾搭他的人,好像更多人将他默认成了 1,而且他好像特别吸引 0,有好几个尝试来跟他说话的,那摇曳多姿的身形,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是 0。   略略一台下巴,裘星文抿了口酒,“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人平时在寝室里蛮低调的,到了这种场合倒是毫不掩饰地释放起自己的魅力来,不得不说,是有些迷人的,那么多人来找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哎,整得哥们儿我怪挫败的,怎么那么多人来找你,我这就无人光顾呢?” 挠了挠头,趴到了吧台上,方才我只小喝了一口,此刻脑袋就有些晕乎了,但还没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地步。   “我都懒得说你,” 裘星文无奈地瞥我一眼,“校服都还好,学生人设很受欢迎,但你现在穿这,就像是乖学生立马要见教导主任似的,戴个眼镜直接去拧螺丝都没有违和感,昨天不就告诉你了,要好好捯饬一下,出校门的时候也跟你说过一次……”   此人拿出了老妈子训话的架势在我耳边叨叨着,我心道他也没说要来 gay 吧玩儿啊。   倒是他,离开校门的时候,我明明记得他跟我穿得差不多,他现在这一身是回家以后换的,怪不得走在路上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搞了半天……   话说到一半,裘星文住嘴了。   “喏,这不就来了?” 低声说着,裘星文侧过身,一脸给我提供机会的模样。   一扭头,嗬,果不其然是刚刚那穿女仆装的硬汉。   老实说,其实相较于跟陌生人调情,我更在乎的是 “我身边居然没人” 这件事,所以就算有人来了,我其实也是不太感兴趣的。   这硬汉女仆长得倒是还不错,剑眉星目的,就算穿着女装也给人一种比较 man 的感觉,我愣愣地打量着他,直到他直挺挺地停在了我跟前,我才确定,他好像的的确确是来找我的。   不过,他这一身行头,倒是让我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 0 还是 1。   “给你点了杯酒。” 他一抬手,酒保便将玻璃杯放到了我的跟前,顺势倒上刚调制好的酒。   嚯,好厉害,要是我对谢冬荣使这一招,他会不会像揍之前那个男生一样直接揍我一拳。   我的表情呈放空状态,老实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合,甚至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直接拒绝。   在网上看到一些视频,告诉我在酒吧别人递来的酒千万别喝。   但说实话,这酒的味道我还蛮好奇的。   于是我抿了一小口。   见我喝了,那硬汉女仆便笑了,紧接着他便问我:“喜欢我跳的舞吗?”   救命,我已经喝得有些麻了,第一潜意识是像裘星文求助,但一眼瞥过去,那家伙正跟一搭讪的聊得欢呢,顾不上我的样子。   于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这人跳钢管舞的身姿,“还不错,” 我盯着他的大胸肌,“很性感。”   硬汉又笑了,他倾身袭到我眼前,鼻尖之间的距离仅有五公分,“你,是稀有的纯洁小 1 吧。” 第二十二章 入   我:“???”   我没动,只是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这人,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猛零,但如此 “猛” 的并且还说上话的,则是第一次,不得不说,还蛮稀有的。   感觉很刺激的样子!虽然但是……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谢冬荣那样的美人啊!   呼吸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亲上了,但我没动,不是我不想动,是莫名其妙地,我动不了。   不久后我才察觉原来是这位猛 0 兄贵直接抱住了我的双臂,禁锢住了我的身体。   虽然没有接吻经验的我实在是好奇接吻的感觉,但果然我还是更想跟谢冬荣来一场热吻啊!   所幸,电话铃声救了我。   趁着猛 0 发愣的空档,我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桎梏,“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尽量疏离而又礼貌地说完,我拍了下身旁裘星文的肩,离坐走开。   毕竟是酒吧,还是很吵的,于是我只能到酒吧门口接听。   是孙雨泽,这家伙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跟我打电话,不得不说,有点反常。   “喂,树儿。” 孙雨泽所在的环境也只比刚刚我所在的酒吧安静一点点而已,而且他身边…… 好像有安鹤轩的声音。   “接了?”   “终于接了。”   电话那头的孙雨泽不知对谁说了句:“我出去跟他说。”   印象中,向来爽朗笑着的孙雨泽从没用过这种卑微而又讨好的口吻说话。   “别啊,在这说吧,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 不是我熟悉的声音,但伴随着这声音,我好像听见了安鹤轩的笑声。   忍不住蹙眉,我问孙雨泽:“发生什么事了?”   “树儿,我现在在港吉楼这边,你…… 能不能过来一下,大家都在,谢冬荣也在。”   听见谢冬荣的名字,近乎本能地,我呼吸急促了半拍,如果说在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前,我去的意愿只有百分之三十,说之后,直接达到百分之八十。   但…… 港吉楼?“那是哪儿?”   “这条街尽头的金色建筑,你应该看得见…… 我们进楼的时候恰好看见你了,你跟你室友一起的对吧?” 孙雨泽的语气有点急促,像是在怕着什么的样子   “孙雨泽,他们怎么你了?” 我问他。   “就…… 一起玩啊,树儿,来嘛一起玩嘛。”   一瞬间,我有些气恼,“我好好跟我室友在一起,为什么非来不可?你给我个理由!” 我几乎从没这样对孙雨泽说过话,那一刻,我真的烦躁又着急。   孙雨泽的声音忽然压倒很低,“陶树,你来吧,我求你了……” 他好像是在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最后,他用十分微弱的气音跟我说:“谢…… 谢冬荣。二哥喜欢谢冬荣,想给他下药呢,你来吧,就当是看着他也好啊……”   孙雨泽十分 “聪明” 地搬出谢冬荣来跟我谈判,的确,这样我就非去不可了,但是……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忽然侵袭了我的大脑,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缩紧,孙雨泽报房间号的声音与其他声音混杂在一起……   “小孙,忽然那么小声干什么,我们只是想找他一起来玩,怎么搞得好像我们要吃了他似的。” 不认识的声音……   “你放心,我们会带着陶树见识他从来没见过的。” 这是安鹤轩的声音。   似乎房间内的每个人都说话了,除开谢冬荣。   “喂,冬荣,表个态啊,别老是阴着脸。” 有人提到了谢冬荣的名字。   正想继续听下去,然而下一刻,孙雨泽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了一串嘟嘟的忙音。   回到酒吧的时候,裘星文还在原地,那个硬汉女仆也撑着下巴,坐到了我原本所坐的位置上,见我回来后还冲我抛了个媚眼,像是在等我。   来不及解释太多,向裘星文说明了情况,还没等他回应,我便再次匆匆离开了酒吧。   当年我第一次进入纳明的心情,应该与此时是如出一辙的。   这地方叫 “港吉楼”,与它那金碧辉煌的外观十分相符地,其内里也处处透露出一种纸醉金迷的味儿。   大厅里,随随便便自身旁走过的路人,身上就很可能就戴着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某品牌名表,他们全身上下的每个地方无一不彰显着他们高级的品味,而为了贴合顾客的喜好,这里的员工显然也是如此的。   虽然极力学着那些富人的神气,装出淡定且漫不经心的模样,但不久,不太贴合这地方装束的我果然还是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她是位漂亮美丽的小姐,先是不着痕迹地拦住我上楼的路,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亲切地问我有没有提前预约。   “我是来找人的,” 我尽力平静道:“…… 安鹤轩那边……” 我报出了孙雨泽说给我的房间号。   这位前台微微欠身,让开了路,“陶先生对吧,我会为您带路。”   路上,我见识到了这地方的工作人员。   刚开始我以为迎面走来的是一群出来吃喝玩乐的小姐少爷,走近后却发现他们胸前都佩戴着专属于港吉楼的小勋章,而在我愣神之际,他们都纷纷向前方为我引路的前台小姐打了招呼。   全是俊男靓女啊,形象气质还都不差,感觉组组队都能出道当明星了。   所以,这些都是专门陪客人玩的那一类吧。   一想到谢冬荣会被这些俊男靓女所包围,我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那小姐将我引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其实这已经不能说是一个 “房间门口” 了,说是 “大门” 可能更贴合一些。   门是自动开的,还没等它到可以进入一个人的程度,我便在缝隙里看见了孙雨泽急不可耐的脸,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我甚至错觉自己不是不被这家伙当成了救世主。 第二十三章 争执   “你终于来了!” 孙雨泽拉住我的手,被他用力握着,我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这辈子没被谁这样重视过,我的心情十分微妙。   “你咋了?” 我问他,而其实陌生环境的也让我感到了拘束。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拉着我往里走,这地方很大,走了相当一段距离,他推开了一扇门。   “大家都想认识认识你。” 孙雨泽像给河神献祭似地,将我先一步推进了们,虽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我还是本能地感到了不适。   这是个圆形的房间,内里整体是暖色调的,皮质的沙发泛着柔和的光泽,围成一个近乎完美的舒适圈,几个一看就知身份不凡的大少爷正坐于其上,享受着帅哥美女们的簇拥。   而此刻,大门一开,他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到这边。   安鹤轩第一个冲我招手,“哟,陶树来了,来,快来坐。”   的确,在场有好几个熟人。   除开孙雨泽和安鹤轩外,还有缩在角落里不怎么起眼的安景桐,以及之前打过一次照面的那个陶家人。   当然,陌生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其中有一个我较为在意,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着安鹤轩转,还用他那一看就知道就不怀好意的目光紧锁着一旁拿着酒杯蹙着眉的谢冬荣。   谢冬荣,一进门我的目光就像磁石遇见铁一般迅速粘在了他身上,但他只轻描淡写地瞥了我一眼,便不痛不痒地移开视线,就好像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在孙雨泽的挟持下,我笑着走向首先对我打招呼的安鹤轩,露出笑意:“抱歉,刚刚我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们是来请我喝酒的话,恐怕我得让你们失望了。”   这只是客套话,随口编的台词而已,“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找我来,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   十分捧场地,好多人笑了,当然不包括谢冬荣,除他之外我还特意瞧了一眼安景桐。   跟谢冬荣的全然漠视不一样,他对我笑了笑,冲我挥了下手,但仍然缩在那个角落里,好像房间内除了我,没有什么人在乎他。   “哟,想不到你跟小桐子也认识。” 安鹤轩没大没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景桐应当是比他大两岁的,而且…… 这种叫太监的轻慢口吻,他是真的把他当仆人了吗?   当然,这些想法我未曾显露分毫,“当然,我们是同桌啊。” 我笑道。   “其实今天叫你来,是为了我们冬荣啊,你看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那个样子,我就想,你来了他会不会好一点。” 说着,安鹤轩冲谢冬荣所在的方向眨了下眼。   然后……   “安鹤轩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吧!” 谢冬荣冷淡无比地回了一句。   再怎么说安鹤轩也是皇子啊,我不禁冒出了冷汗,但这头的安鹤轩却噘嘴,“人家只是关心你一下嘛……”   在场人又再次都笑了。   但无端端地,我就是知道,谢冬荣生气了,并且是极度的愤怒。   拍了拍安鹤轩的肩,“谢了哥们。” 说完后我便起身走向谢冬荣。   吵架了是小事,此刻我关心他却是实打实的。   不知为什么,当我向谢冬荣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公子哥们都意义不明地起着哄,就连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陶家人也是如此。   谢冬荣身边原本围了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见我来了,也十分 “有眼色” 地离开了。   而谢冬荣本人呢?他只用他那杀人般的目光死盯着我,就仿佛将 “你敢过来试试” 这几个字打在了脸上。   但最终我还是走了过去,我坐在谢冬荣轮椅旁边的沙发上,轻声问他:“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冬荣说:“滚。” 声音不大,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当然是不可能滚的,因为看他脸色,好像确实跟平常不一样,再看他的手指,正用力地扣在轮椅扶手上,像是正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遭了,我以为他病了,连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然而下一刻——   “啪——”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谢冬荣毫不留情地挥开了我的手,并恶狠狠地给了我一个 “去死” 的眼神。   终于,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冬荣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尴尬,他操控着轮椅,径直走向门口,似是打算离开,并且没有招呼任何人。   只听嘭地一声,他用力掼上门,我被他甩在原地,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处于浆糊状态。   是安鹤轩最先反应过来:“陶树。”   “抱歉,我去看看他。” 我笑了一下,连忙追出去。   好脾气啊谢冬荣,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惹他哪儿了。   “谢冬荣!” 门关上后,见他还没走远,我抬高音量试图叫住他。   他像是聋了,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直挺挺地往前走,就像是自己能开着这辆轮椅直接回家。   我快步跑过去,追上他,并拉住轮椅。   这轮椅有一个很人性化的设计,就是在推的地方有一个按钮,能够取消全自动模式。   “你在发什么脾气?” 我直接问他。   谢冬荣半侧过脸,高挺的鼻梁自黑亮的长发后微微露出,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说:“你为什么要来?”   “孙雨泽叫我,我就来了。” 我说这话是想强调,从某些方面而言,我不是为他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装作路过?”   哈?我不禁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   “即使是我妈和博士吩咐过的,你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陶树,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不要来找我,不要见我。”   谢冬荣碧蓝的眸子望着我,让我想到了一种蓝色的汽水饮料。   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以为我在跟踪他。   妈的,以前知道这家伙自信,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到了自恋的地步了。   但是最终,我没有选择戳破他的这个谬误。   像谢冬荣这种人,要是让他知道这是他的自作多情,他肯定会羞愤乃至癫狂吧。   而且,我看他精神状态的确不太好的样子,结合之前安鹤轩跟孙雨泽说的,好像这家伙是在到了这里之后才变得无精打采的,而他们又在这门口看见了我。   可能是被我恶心得不轻,谢冬荣才全程臭脸的吧,又或者,他是看见我和室友一起进了 gay 吧,吃醋才…… 不对,这样太自恋了。   没有站着,最终,我选择蹲下,微微仰头,平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谢冬荣,我说:“要不是孙雨泽给我打电话,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虽然根据他的描述,我来这里也有担心你的成分。”   然后我补了一句:“但你好像的确有点不舒服吧。”   谢冬荣笑了一声:“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斟酌了一下,握住了他略微颤抖的手,“真的,有点抖,要是不舒服你就说,逞强没有用处。”   谢冬荣翻了个白眼,似乎不想跟我解释太多,后瞥我一眼,拧眉躲开,“酒喝多了吧你,装什么情圣呢?”   又是这样,就好像每次我对他表示出关心都是因为有利可图,都是假惺惺且无法信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可以忍受他对我发脾气,甚至侮辱我轻视我,但唯独,他认为我的表现都是假的,这我无法接受,“谢冬荣…… 你非要这样吗?你他妈对我可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什么意思?” 谢冬荣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再度紧绷。   一时间,我头脑发热,“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就是理所当然,被你骂也是自找的,被你摆脸色也是我活该,对吗?”   谢冬荣盯了我一会儿,那眼神,仿佛我是个小丑。   我不该说这些的,像以前那样忍着不好吗?这一刻,我想。   而他却说:“我又没有求你喜欢我,你大可以不喜欢。”   “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会跟安鹤轩他们说明情况的。” 他凝视着我,一字一顿,说得分外认真。 第二十四章 状况   我几乎是要被这家伙气笑了,原本的确是想着尽早离开的,但…… 听了他这话,怎么忽然就不愿意走了呢?   “如果我不走呢?” 我觉得自己蛮幼稚的,但跟眼前这人相比还差点儿。   谢冬荣眉尾显而易见地抖了抖,憋了一会儿,说了句 “随便” 后便继续驾驶着轮椅上前。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时刻怀疑这家伙会猛地回头甩我一句 “别他妈跟着我”,但我依然跟着,原因无他,我不可能扔下一个残障人士不管,万一他真的想不开打算开着轮椅回家怎么办?   况且,我也很想知道这家伙到底出来干嘛。   谢冬荣先是试图加快轮椅速度甩开我,于是我便不顾面子地跟着他在走廊上小跑起来,就当锻炼身体嘛,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要是以后谢冬荣还这样对我,我就还敢这样做。   谁叫他是弟弟呢?   很快,我就知道他出来的原因了。   他想喝酒,但是房间内的那些人只给他果汁,于是他就自己出来觅食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想要喝酒。   毕竟他现在正处于那种逆反心理严重的年纪,往往你不叫他干什么他就非要干什么。   但终究他年龄是不够的。   在被酒水处的服务生拒绝之后,他表示愤慨,耳朵红着,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挺挺地向来时的路驶去。   还好那服务员拒绝了他,因为就算他成功了,也过不了我这一关,但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肯定会再被这家伙仇视一次吧。   因为不光是年龄问题,博士也明确表示过,如果想尽早恢复,一年之内尽量不要摄取刺激性的食物或饮料。   “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那安鹤轩呢?他喝没?” 我记得安鹤轩和他一样大,同样未成年。   谢冬荣不说话,完全把我当空气。   我觉得好笑,便也没了脾气,只在他身后念叨着:“怪不得你不告诉我出来干嘛,不过有我跟着你休想得逞就是了。”   此言一出,谢冬荣瞬间火了,他冷冷瞥我一眼,只说:“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未来的对象啊!可不得管着你吗?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因为害怕他驾着他那轮椅车来撞我。   回到了原本的房间,进门,便看见孙雨泽低着头为房间内的另外一个男生斟酒的画面。   视线遥遥相撞,那一刻,我说不清我是怎样的心情,而孙雨泽也飞速避开视线,像是被我的目光烫伤一般,而那个被斟酒的男子,就是方才我进门的时候视线一直黏住谢冬荣的那位,此刻见谢冬荣回来了,也是跟狗见着大肉了似的,满脸垂涎地看过来,不加掩饰的目光令人想吐。   根据在场的各位对他的称呼以及态度,我判定出这人就是安鹤轩的二哥,也就是当今的二皇子安慎海。   这人各方面都不怎么出色,相较于大皇子和三皇子,新王都不怎么让他在公众场合露面,但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在场的大家都还是若有若无地捧着他。   拳头暗暗攥紧,我忍不住去观察谢冬荣的脸色。   他像是对此一无所知,看也不看那边一眼,直直往安鹤轩那边驶去。   “嗯?冬荣,出去干什么了?” 安鹤轩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谢冬荣,他明明算是在场年龄最小的,但却同时也是地位最高的,我注意了一下他的杯子,果然,年龄问题,就算是安鹤轩也只能喝果汁。   谢冬荣不回他话,他看了谢冬荣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都没喝呢,再说,现在陶树来了,管着你呢,哎,不想那些了,我们来抽个游戏玩玩?来来来。”   其他人也应声而动,而谢冬荣默了一会儿,游走到了安鹤轩旁边,其余的人也都纷纷为谢冬荣挪开位置,但显然,这份优待是只属于谢冬荣的,他们不会让着我,我挤不进去,而这显然也就是谢冬荣的最终目的。   于是我选择落坐到位于角落的安景桐身旁。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坐到他身边似的,他看向我,眸子亮晶晶的,“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他说。   “哪儿能呢?倒是你,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安景桐抿了下嘴,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模样,我想也是,他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太适应这种场合的人,不过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来呢?他显然跟孙雨泽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大家最多只是无视他,并不会指使他,当然,他们两个在这个房间中的状况都不算十分乐观。   孙雨泽…… 其实方才选座位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我看向他,但他好像并没有想要亲近我的意思,而是选择了一个距离安慎海较近的位置,像是好让那家伙方便指使。   “玩游戏吗?” 安景桐拿出光脑,眸子瞅着我,像是将周遭的一切都屏蔽起来。   他点开的是一个双人游戏,两台光脑连在一起的话是可以立刻开始玩的。   我下意识地看了谢冬荣一眼,而谢冬荣却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我这边,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好哇。” 我很登入并且与安景桐这边连接。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开始的时候,安鹤轩忽然回头,对我身边的安景桐说:“安景桐,你坐过来一点吧,大哥马上就到了。”   感受得到,安景桐的身躯猛然间僵了一下。   大哥?是指如今公认的王位继承人,那位皇太子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安景桐,而安景桐则不动声色地往我的方向挪了一下,他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我说不太出来的情绪,不是害怕,也不是求助,仿佛就只是在传达一个信息——留在我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陶树。” 我从来没想过谢冬荣会在这里叫我的名字,明明几分钟前他还是满脸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   我愣愣地看向他。   谢冬荣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蹙眉,显而易见的不爽,他说:“你坐过来吧。”   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清了,对于我来说这简直是魔幻的,是因为我和安景桐一起,他吃醋了吗?还是因为安鹤轩刚刚给安景桐的提议致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此刻安景桐正靠着我,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在说:“你真的要走吗?”   短短数秒,我的心境如云霄飞车一般忽上忽下,我来不及做出决策,因为安景桐像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于是他先我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走向众人聚集的位置。   当然,最终我仍然是没有坐在谢冬荣身边的。   只是相较于之前,我和安景桐距离中心更近了些。   这应该也叫 “坐过来” 吧。我想,反正谢冬荣好像也没有要求我坐在他旁边,万一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呢?   此刻,坐在我两边的是两个熟人,分别是安景桐和之前那位陶家人。   在一众王孙贵族之中,先前在班上万众瞩目的陶家人此刻则显得有几分不起眼了。   见我坐到他旁边,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宛若找整形医院做过的大白牙,说:“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我讷讷地嗯了一声,按理来说应该表现得更好的,但无奈,喝了酒,我脑子着实有点晕。   “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这些家伙,人不可貌相呀。” 他伸出手,向我表示友好。   我笑了笑,回敬的时候却注意到,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的二皇子安慎海不知居然也开始尝试向这边逼近,无疑,他的目光是谢冬荣。   谢冬荣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仍旧泰然自若地与安鹤轩聊着天。   安景桐扯了扯我的衣服,冲我歪了下脑袋,说:“我们开始吧。”   我看着他,十分愧疚地,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我是真的感觉自己无法将精力放在游戏上。   明明谢冬荣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我暗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但是果然,那家伙轻飘飘一句话就能牵动我的情绪,这是真的。   最终我和安景桐的游戏还是开始了。   安景桐这人很神奇,只要有他在你旁边,他就会竖起一处薄薄的屏障,将他与陪在他身边的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没关系的,认真玩吧,谢冬荣能出什么问题?我看我不过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已。   就认真玩了那么十多分钟吧,直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听见安鹤轩说:“大哥到了。”   大皇子,年长于在场的所有人,他穿着王室出席隆重会议时才会穿的黑色礼服,像是刚忙完了什么大事。   他进门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就如同导弹锁定目标一般,踩着步子直接走过来。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室内静极了,几乎都看向这边。   然而我身旁的安景桐只是垂下眼睫,像是不知道有人来了一般,仍旧操作着游戏。   最终,大皇子停在了我跟前。   我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人是来找我的,结合方才安鹤轩说的话,我知道,这位大皇子八成是跟我身旁这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偏偏,此刻的安景桐全然处于掩耳盗铃的状态。   我记得,大皇子叫安博彦。   安博彦像是对安景桐的无视毫不在意,那双漆黑的眸子反而紧盯着我,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坐我旁边的陶家人看不下去了,用倒肘捅了我一下,正愣着神,便听安博彦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想坐在他旁边。”十分低沉的声音,对于向来 “高贵” 的皇室而言,能跟我说一句“不好意思”,可真是对我天大的抬举。 第二十五章 再次   安博彦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分明,眉眼之间尽显阳刚之气,是与谢冬荣完全相反的类型。   但他们的眼神却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种蔑视一切的,对身旁之物丝毫不在意的轻蔑目光,我只在他们脸上见到过。   没有立即站起来,我抬起头凝视着他,反倒开始分析起他的相貌来。   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胆量,说是违抗王储的命令,其实我也没有那个勇气,我就是十分简单地…… 呆住了而已。   最后是安景桐救了我。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对安博彦说:“你可以坐这边来。”   熟悉的嗓音,却没了往日的慵懒与软糯,取而代之的是强行装出的冷硬,明显听得出,身旁的安景桐是紧张的,但算不上害怕。   安博彦垂眸盯住我与安景桐交叠的手,所幸最终没说什么,原本坐在安景桐另一边的人十分听话地站起身给他让位,他坐到了安景桐另一边,然后问他:“你们在玩什么?”   默了一阵,安景桐报出了游戏的名字。   气氛似乎得到了缓和,最先出声提出继续玩的是安鹤轩,我注意到谢冬荣看向这边的目光,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   “跟他解除联机,我陪你玩。” 这是安博彦向安景桐提出的要求。   安景桐不说话,下意识一般将身子往这边微微躲闪,我与他几乎贴在了一起,因而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身躯的微微颤动,于是为了让他安心,我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景桐转过眼来看我,他的目光是平静的,却无端端地让人感到怜惜,一瞬间,我知道他是想对我笑的。   “陶树。” 另一旁,谢冬荣再次叫了我的名字,这实在是过于罕有的状况,我心神不宁,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谢冬荣手扶着额头,微蹙着眉,像是不太舒服。   “我头好晕,你过来一下……” 罕有的放软后商量的口吻,他微微张开眼睛难耐地看向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心脏的震颤。   凝视着他的眸子,我想到了被画布遮住一半的海洋。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我对安景桐说:“我先过去看看。” 后,就站起了身,径直走向谢冬荣身边。   谢冬荣的状况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好,身躯略微蜷缩,但又像是顾忌到场合,他拼命维持着体面的姿势,强作淡然。   他的状况让我心惊,我不禁开始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他的状况。   他身旁的人为我挪开了座位后,我坐下,他的头就那样一歪,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冬荣,实在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叫你家人来接你啊?” 安鹤轩显然也被此刻的状况吓了一跳,连忙提出建议,看那惊魂未定的表情,相信经过今天晚上这几出,估计得有一段时间他不敢再请谢冬荣一起出来玩了。   谢冬荣皱起眉头,挪移着,他的额头抵到了我的肩上,他说:“我打过电话了。”   先前还以为谢冬荣是在装病的我心中泛起酸楚,手轻轻抚上他的背,像哄小孩那般拍打着他。   “没事的冬荣,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尽量轻声哄着他。   但他却说着:“你好唠叨。” 一边将身子凑过来,手臂也环住我的腰际,头发甚至还往我颈根蹭了蹭,很痒,要不是时机不对,我肯定会笑出来。   什么之后被谢冬荣这样黏过?我整个人都麻掉了,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这周遭的一切是不是梦境。   “啪” 的一声脆响,近似于扇耳光的声音,来自于刚才的方向。   我心下一惊,以为是安景桐被打了,然而看过去,却只望见从沙发上猛然站起怒目而视的安景桐,与抬起手臂面色阴沉的安博彦。   不是扇耳光的声音,却像是安景桐猛地挥开大皇子所发出的动响。   “遭了……” 一旁的安鹤轩脸色微变,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站起身。   然而已经晚了,这一切发生得过快,还没等在场的大家意识到此刻是什么情况,安博彦和安景桐便扭打到了一起。   其实说是扭打并不怎么准确,以他们二人的体型差,可以说是毫无悬殊地,安博彦压制住了安景桐。   只见安博彦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单手反扣住安景桐的小臂,另一只手按住安景桐的后颈,就那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将安景桐按在了沙发上。   “你干什么?” 我吼出了声,却并未能顺利站起来。   因为谢冬荣紧紧抱住了我,我的脖子甚至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他的嘴唇离我脖颈上的皮肤很近,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亲上我。   很快,在场的各位以安鹤轩为首,加入了劝架的行列。   约摸两分钟后,他们才将大皇子和安景桐拉开了距离。   不同于神色阴戾的大皇子,安景桐显得很沉着,甚至可以说是的呆滞,如果忽视他略微发红的眼眶与被揪扯至凌乱的衣服的话。   我望着他,一瞬间,他转过眼,与我对视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谢冬荣就掰过了我的脸,吻住了我。   没错,吻住了我。   我的大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运转,究竟是安景桐的眼神过于温柔,还是谢冬荣的唇实在湿软,我已经分不清了。   就像是梦。   梦里谢冬荣才会吻我。   最终是安鹤轩带着安景桐回家的,留下安博彦,在这个地方被人追着、捧着。   然后谢冬荣家的人就到了,走前,那位大皇子盯住我,问我叫什么名字。   满满的,秋后算账的意味。   我话语卡在喉咙,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满头虚汗的却谢冬荣回过头,抢先一步回道:   “安博彦,这是我的人。”   这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口中蹦出来,猛然之间可能真的觉得有点好笑。   但我却不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耍帅故意说出这种话的。   我觉得是真的,那个吻也是真的,他紧紧抱住我,肯定也是真的。   我终于再次造访了纳明。   此刻的谢冬荣已经晕厥了过去。   公主穿着睡袍,看见谢冬荣的模样,垂下眼睫,落了泪。   “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他……” 我喉中干涩,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干什么。   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涌入脑海,我明明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最终的结果却告诉我,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没有看住谢冬荣,也没有保护好安景桐,你的室友甚至还被你抛弃在酒吧……   安贞公主的手轻轻放在我头顶,她抚摸着我的发丝,“冬荣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没必要把所有的错揽到你自己身上。”   公主是个善良的女人,分明她自己已经足够伤心了,现在却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安慰一个…… 不称职的人。   将军几乎第一时间请来了博士,而博士给出的发病原因是:   “喝酒了。”   喝酒了?我脑子空白了片刻,因为先前明明应该杜绝谢冬荣喝酒的可能性才对!   这时,我忽然忆起了某个家伙。   安慎海。   当时他向谢冬荣走过去的时候,手里拿着酒瓶!   要是谢冬荣真心想喝酒的话,接住他递来的酒杯应该也不是什么怪事。   妈的!我就不该离他太远。   不过谢冬荣本人也不能说是毫无责任,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跃跃欲试,将博士的嘱托视为无物。   简略地向公主说明了今晚上发生的事,公主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我知道了,我会好处理的。” 她说。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后,都已经深夜了。   坐在谢冬荣床边,我凝视着他的侧脸,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幸最终我并没有在将军和公主的脸上窥见责备的神色,公主觉得,是谢冬荣太不听话了。   说来好笑,他们并没有将我当做谢冬荣仆人的意思,但我却不由自主地自己代入成为了 “没看好自家小姐的丫鬟”。   公主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让我今晚在纳明住下,而博士却建议我守在谢冬荣身边,刚好床也足够大,睡两个人没有问题。   他已经给谢冬荣注入了稳定情绪的药,谢冬荣的状况暂时得到了缓解,但不知道醒的时候会不会复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其他状况,所以除开我,其他人还是不要擅自靠近为好。   不明白为什么,博士似乎十分笃定谢冬荣不会伤害我。   如果是在物理层面的话,他是对的,但心理层面,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轮不到公主来求我,我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 “陪护” 了,反正陪在谢冬荣身边,是我求之不得的。   等博士他们走了之后,我略微收拾了一下,躺到谢冬荣身旁。   时间不晚了,或许现在再跟裘星文联系有些多余,但斟酌再三,我还是给他发了个短信,跟他说明了一下今天的状况以及我可能不能跟他一起回家了这件事。   他并没有立刻回复我,而是直接给我来了通电话。   确认谢冬荣差不多已经进入深度睡眠,我走到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对不起啊哥们儿……” 我低声道着歉,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确有点不太好意思。   然而裘星文却对此完全不在意,甚至大呼我见外,接着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今晚他的那些艳遇来。   虽然的确有点累了,但听裘星文说话倒也不是什么折磨,我就跟捧哏一样嗯嗯附和着,直到他累了,他才提了一句关于我的话:   “那个女仆,对,就是胸肌很大的那个,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怕你不愿意就没给,然后他就给我留了一张他的名片,要我带给你。”   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这茬,他不提我自己都忘了,此刻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回学校再说吧,你好好休息,我也睡了。”   裘星文嗯嗯地应着,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也松了一口气,放下手臂的一瞬间,清澈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什么大胸女仆?”   转过头,正对上谢冬荣似笑非笑的目光,我心中暗暗叫苦。   这家伙的听力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第二十六章 福无双至   清了下嗓子,“什么时候醒的?” 我手揣裤兜,强作镇定地歪了歪脑袋,笑道。   对方面无表情,盯住我的眼神让我想到了生气的缅因猫,“声音那么大,想不醒都难吧。” 一如既往地话里带刺,果不其然,方才在他身上展现的温柔与依赖顷刻间荡然无存了,有时候我真的疑惑,究竟什么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呢?我想不明白,因为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此刻谢冬荣眼中赤裸裸的厌恶是假的。   “抱歉啊…… 没控制住音量。” 月色中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氛围柔和,不敢多看的我连忙低下头晃荡着自己的一条腿,同时暗自懊恼,看来今晚一起睡的计划又泡汤了,真是可惜。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怎么又去看什么大胸女仆去了?” 谢冬荣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感觉只是随口一问。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会忍不住多想——或许他对我见了谁发生了什么是感兴趣的。   “没有啊,就是胸肌嘛,然后…… 穿的是女仆装,在酒吧里看见的,稍微认识了一下。” 试图解释,其间不忘微微抬眸去观察谢冬荣的脸色。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谢冬荣眉尾一跳,“你居然对那种感兴趣?” 显然,他被膈应坏了,想来也是,如果是直男,别说亲眼见到,就算想到一个有着大胸肌的硬汉穿女仆装都觉得膈应得慌吧。   “还好吧……” 其实我更喜欢你。当然,这话我不敢直接说出口,万一直接把他刺激得厥过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让他再讨厌我了。   “还好?” 谢冬荣重复了这个词,带着点儿嘲讽的意思。   所以呢?你还想说什么?恶心?娘炮?   “胸肌,很诱人。” 明明知道这样说只会让谢冬荣更讨厌我而已,但近乎是忍不住地,我还是说出了口。   你也不要太自信了,我也会看上别人,我大概是想向谢冬荣表达这个意思。   我本来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得得深情无比且大义凛然,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其实除了你别人我看一眼都嫌多余,毕竟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害怕那会成为他变本加厉戏弄我的底牌。   可是我又能期待他说什么呢?   “我该夸你眼光独特吗?” 一声嗤笑后,这是谢冬荣给我的答案。   “那可不?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我鼓起勇气,装作平淡的样子,抬眸看向谢冬荣。   迎着我的目光,谢冬荣蹙眉,“你的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   没有人会把这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但是谢冬荣却做到了,而我又能怪他什么呢?反正这只是我为我自己引导出的答案而已。   “你可别忘了,刚刚你抱住我,还亲了我,这次不是我强迫你的,是你主动那么做的。” 不由自主地,我说出了这样的话,心中明明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这样只会恶化你跟他之间的关系而已,但我就是忍不住。   谢冬荣的目光忽然变得狠戾起来,“滚出去!”   他拿起枕头,狠狠发力朝我扔过来,虽然是软的,但打在身上还是有点疼。   “谢冬荣,廉不廉价只有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帮我判断。” 我将接到手中的枕头狠狠掷在地上,因为我不会像他扔我那样去扔他。   “滚出去!” 谢冬荣听不进去,他只重复这三个字,声音宛若年轻雄狮的怒吼。   似乎的确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我滚了。   “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亲你。”   这是我关门前,谢冬荣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笑我自己的愚蠢,我笑我自己喝了酒,居然敢对谢冬荣说出那样的话。   当然,我是不会与他决裂的,就算吵了架,明天后天大后天乃至不知多少年的以后,我们都还会在一起。   我不后悔。   第二天,就谢冬荣再次把我赶出房间这件事,公主对他进行了严肃批评,谢冬荣不说话,也不看我,只阴着脸,像是世界欠了他五百万。   “复健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昨晚博士也在纳明留宿,此刻他戴着眼睛,拿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冬荣的情况和普通人并不完全相同,这一过程会很麻烦,会需要陶树跟进支持,因为他先前是在你的身体里,所以理论上,教会他走路、让他想起走路感觉的人,应该也是你。”   我隐隐觉得博士的这套说辞有些玄乎,但即使如此,我也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太专业,害怕乱说话丢面儿。   谢冬荣显然跟我不是一类人。   “我不觉得我需要别人的全程支持。”   谢冬荣加重了 “别人” 这两个字,而后他补充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博士微微挑眉,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然后谢冬荣就说出了一系列我连听都没听过记也记不住的名词来论证他这一观点,虽然听不懂,但见博士时不时微微点头以示赞成,我便知道他并非打胡乱说。   看来他是真的提前仔细了解过自己的身体状况的。   “你说得没错,但那些是前几年的观点,仅仅是理论,并且过于理想,而你的情况特殊,是史无前例的,结合你之前的表现,我并不觉得你可以完全不需要你的伙伴。” 博士说着,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   伙伴?我在心中咂摸这这个词汇,最终发现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可能真的连 “伙伴” 都算不上。   谢冬荣没再理论,只是板着脸转过头,从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   “冬荣,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不刻意跟陶树制造矛盾,不过半年,身体方面,你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博士似乎猜想到了我和谢冬荣的情况,便这样跟谢冬荣提议。   闻言,公主上前一步,像是也对要博士的话表示赞成。   然而她还没说出口,就被谢冬荣抬手堵住了话头,“首先,我并不是‘刻意跟陶树制造矛盾’,” 他转过目光瞥我一眼,“他就是在你们面前装得乖而已,心里有什么龌龊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龌龊?   我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个词,“啪” 的一声脆响,我的心情沉到谷底。   公主扇了谢冬荣一耳光。   “谢冬荣,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不讲礼数的人!你树哥哥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这样太不礼貌了,快点给你树哥哥道歉!” 公主在为我说话,可我却无法硬气起来。   谢冬荣没有说错,我的确龌龊,本来我只该当他的哥哥,可一直以来,我却总是抱着那样的心思看他。   谢冬荣没有说错。   “公主。” 我拉住了公主的手,凝视着她含泪的双眸。   说不愧疚是假的,但与此同时我却也不能将真相告诉她。   “昨晚上我跟他吵架了,是我先惹的事,你不要怪他…… 真的,是我不对。”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我却只能用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来辩白。   此刻的谢冬荣又是怎样看我的呢?虚伪?狡诈?善于逢迎?   我不敢看他,而他也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反正,我跟谢冬荣吵架了,并且陷入了冷战。   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天天见面。   即使我喜欢他,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我尚且就已经足够难受了,我简直难以想象谢冬荣的内心会淤积着一团怎样庞大的怒火。   说点别的吧。   就谢冬荣喝酒这件事,公主找到了当今的王,很快,经过安鹤轩的指证,罪魁祸首安慎海被罚了禁足,连续一个月都没有来学校。   理由是教唆未成年人喝酒。   用词可能有点不当,这事其实算是皇家的私事,反正,最后就这样解决了。   然后就是我跟孙雨泽的关系。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经历了那天晚上的那件事,虽然对于孙雨泽我内心略微有点异样,但还是希望能够像以往那样正常相处下去。   我的朋友不多,我不希望我失去谁。   在学校再次与他见面时,我极力表现出与往常无异的态度,大声笑着去拍的肩,却被他躲开了。   可能也就正应了那句有些非主流但却很有道理的 “感情如流沙,越紧握越会从指缝中溜走” 吧。   “陶树,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没有在教室,这次的谈话地点是在下课后的操场上,明明并排着走,我却第一次觉得孙雨泽离我很远。   “怎么会?你在想啥呢?”   “在那个傻逼二皇子面前,我就跟个狗腿子一样唯命是从,你肯定很看不起我吧。”   “卧槽,我不是说了没有吗?再这样我生气了!” 我伸出拳头作势要打他开玩笑的那种,可他却猛地挥开了我的手。   “安景桐黏在你身边,谢冬荣也那么那么地在乎你,你来的时候,就连安鹤轩也对你恭恭敬敬表示欢迎,你就是那个地方的明星啊!” 孙雨泽的音量陡然间提高了,我望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不再认识他了。   可他明明却还是以往那个孙雨泽啊。   明星?我觉得好笑,这个词跟我一点都不贴合,那天晚上对我来说就像是地狱,他却一无所知地…… 羡慕我?   “而我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是谁,我就像个小丑,是个无足轻重的工具人,一个背景板而已,你不觉得很搞笑吗?陶树?” 孙雨泽问我。   “没有。” 我只是否定。   “没有个屁!在你心中,我们已经不是平等的地位了吧!我现在低你一等了,你也可以看不起我了。”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情瞬间压抑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雨泽,其实只是你这样认为而已吧,我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 说到一半,与孙雨泽对视的一瞬间,我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解释不通的。   况且,他说的那句:“你也可以看不起我了。”   我不禁想,那么在那之前,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 第二十七章 好事   谈话到最后或许孙雨泽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吧,我俩走在操场上,最后都沉默了。   当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仔细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很平静的吧,好像冥冥中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似的,我望着在操场上跑步的同学们,居然开始思考今晚上怎么跟谢冬荣相处这个问题。   最终是孙雨泽熬不住了,先我一步提出了再见。   我倒宁愿今天他说的这些话只单纯是为了发泄,今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但显然,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孙雨泽只要仍旧在他爹的掌控下过活一天,他就永远无法抛弃某些在我们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心态。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了解他。   跟孙雨泽截然不同地,安景桐则像是对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全然忘记了似的,仍旧像往常那样该吃吃该喝喝,他好像并不在乎我知道了某些事,而我也确定,只要我问起,他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但是最终我并不打算那么做。   因为比起主动问他,我还是更希望他自己告诉我,当然,他不告诉我也不会影响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就是了。   原本我还对那晚上我的不作为感到愧疚来着,但安景桐全然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让我怀疑一度我是否想太多。   当然,最棘手的还是谢冬荣这边。   不知是不是因为公主向他施了压,这几天他再没像先前那样闹独立了,不过仍旧是不理我,完全把我当空气的那种。   要是之前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哄他跟他说话,但这次的事情也让我心中不爽起来,他不说我便也不说,每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团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我俩的脑袋上,用安鹤轩的话来说就是:   “瞎子都看出你俩在冷战。”   冷战,这种在情侣之间使用频率较高的词汇让我在心中略微回味了一阵。   我自然不能奢望谢冬荣跟我有相同的感觉,看他那样,不知道的准以为我推着的轮椅上坐着的不是真人,而是某尊面容庄严的女神像了。   然而十分奇异地,就算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在公主查岗下,我们也十分 “默契” 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每天下午,约摸是在放学的时候,公主都会用光脑联系谢冬荣,我们都知道她是刻意挑的这个时间,因为这个时候,在她的计划下,我应当是和谢冬荣在一起的。   我们对着屏幕拼命假笑,公主居然真的以为我和谢冬荣 “和好如初” 了,每次挂断电话的时候都会反复叮嘱谢冬荣——“要好好跟你树哥哥相处哦。”   谢冬荣有没有因此更讨厌我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挂断电话后我俩头顶的乌云仿佛再次加厚了一层,与此同时电闪雷鸣,颇有 “乌云压境” 之感。   要是公主是我亲妈,我肯定会对这种近似于查岗的行为烦不胜烦,但站在我自己的立场,我自然是没有资格认为公主做得不对,谁知道没有了她的监督谢冬荣又会去搞些什么幺蛾子?   哦,周末谢冬荣要去我家的消息,在刚刚那通电话,公主已经通知给谢冬荣了,而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先前我妈所谓的 “住在我家”,并非是我现在所住的那个家。   而是如今的沈家。   如今的沈家?得知这一消息的我不禁有些错乱,说句不好听的,在我的认知里,我以为沈家除了我妈以外都被上面那群家伙解决掉了呢。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那个所谓的 “沈家”,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除我妈以外的沈家人。   这次假期是月假,加上周五的小半天,总共三天半。   我会在这三天半里一直跟谢冬荣呆在一起。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但对谢冬荣而言则显然不是的。   此时此刻,他的脸也已经黑得赛锅底了。   我和他都没有问公主这次的安排是为了什么。   或许我俩都隐隐察觉到了一点点吧。   周五下午,将军的专属司机开着豪车从纳明赶来,接上谢冬荣后,停在了我的宿舍楼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坐在车上等谢冬荣一个小时,也不愿意让他等我十分钟。   但无奈,午觉睡过了头,而用来组装械甲的零件收拾起来又实在是耗费时间。   要不是有裘星文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得感谢他。   关上车门的时候,谢冬荣的目光宛若 X 射线一般扫射过来,而后用不明显却相当明了的神情,表达了对我的嫌弃。   纵使我再清楚不过此刻的自己睡眼惺忪衣衫凌乱头发翘起,可被他这么一瞧,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起来。   的确,跟我比起来,谢冬荣真是干净整洁太多了。   他总是在公共场合保持着体面,整洁到令人生畏的衣裳与生人勿进的气息,是他为自己与别人树起的第一道屏障。   “太匆忙了……” 我讪笑一声,这样说着,算是一句解释。   谢冬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车缓缓开启之后,他才指着我怀中的包问:“那里面是什么?”   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东西抱紧,我想起这个包的底部还有一个破洞,侧边或许有沾上了但洗不掉的墨水,这是我不想给他看的原因之一。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我的排斥显然激起了谢冬荣的好奇心。   这家伙逆反心理比较严重,如果不给他看或许会让他好奇心更加旺盛,于是我便不再瞒他,说:“组装的械甲,一些小玩意儿而已,等会要去交给我工作的店。”   闻言,谢冬荣略一挑眉,旋即轻笑一声:“那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说罢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他俩脸上显而易见的好奇令我惊讶,我想提醒他截止到今天上午为止我们两个都还处于冷战的状态呢,你就这样向我伸出手,你觉得合适吗?   谢冬荣当然听不见我的腹诽,他气定神闲地摊开手,脸上是悠然自得,仿佛十分笃定我会交给他看。   当然,我也是会交给他看的,但内心深处,我不想,因为我自己做得这些小玩意,除了半山的老板娘看过之外便再没私下给别人 “欣赏” 过,特别是成品。   别看我这样,我对我自己的 “作品” 还是很在意的,而像谢冬荣这么毒舌的人,要是他说我本人一句不好的我或许只会难过一个星期,但要是他说我的作品不好,我估计得难过一个月。   更还别提,我喜欢他。   心里虽是想了那么多,面上却没有做出丝毫反抗,我在这周我做出的成品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相对满意的,递给谢冬荣。   不得不说,谢冬荣将它捧在手里微微蹙眉的样子,是有点可爱的。   “侧边有一个按钮。” 我出声提醒了谢冬荣一声。   “哦。” 找到按钮后,谢冬荣按了下去。   这是个能在天上飞的小型械甲,所需的驱动力很小,别看跟个玩具似的,我觉得要是能用到其他地方,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我并没有跟谢冬荣讲解,万一他压根瞧不起这些呢?就像以往班上的一些人,说我做这些,长大后是想去玩具厂造玩具。   它先是在谢冬荣手中做了一个细微的变形,而后就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因为是在车上,它飞得不太顺利,不过多久又跌回到了谢冬荣手里。   如果不是在车上的话,肯定能表现得更好的,我想。   谢冬荣没有说话,而是捧在手里细细观察了一阵后,才抬起头问我:“里面是用的大块驱动装置吗?”   我没想到他会一下问在点子上,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不是,里面是手工拼接起来的舱室,能装东西,驱动在头部,对,就是那里。”   谢冬荣打开能源仓看了一眼,微微眯眼:“只用这点燃料就能让它运行起来?”   “因为它的机身用了特殊的组接方法,节省了能耗。” 我尽量简短地解释了一下。   谢冬荣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他的掌心是有温度的,以致于那小玩具的金属表面泛起了微微的雾气,半晌,我才听见他说:“很精巧。”   谢冬荣夸我了!   心中提起的石头骤然间落了地,并且像忽然春暖花开了似的,整个人的身体都轻松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再说点儿什么,车窗外,半山的招牌越来越近了。   “停下车可以吗?有事出去一下。”   “要交货了。” 我冲谢冬荣伸出手,谢冬荣罕有地傻了一会儿,才将手里的东西轻轻递给我。   我跳下车,跑进了半山店门。   半山老板娘见我来了,立刻露出一个比花儿还好看的笑容,“哟,天才弟弟来了呀。”   不想让谢冬荣他们等,我将东西放在柜台上,与此同时老板娘将我事先向她预定好的零件袋子也递了上来。   连忙抄起袋子,向老板娘比了个再见的手势:“这周的成品!工资月末再结吧,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喂!” 老板娘叫住了我。   “上周,展会的事情有着落啦,你的作品被选了一部分,要去展览啦!” 老板娘喜不自胜的表情,感染了我,看着她,我也提起了劲。   没错,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呀,站在半晌店门口,我愣了一会儿,随即喜上心头,咧开嘴,“那挺好啊!” 我对老板娘说。   知道是件好事,但其实那是什么概念,我并不太清楚。   我只记得谢冬荣夸我了,而我回到车上时,他那略显纠结且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第二十八章 天空   说实话,当这样一辆低调奢华的豪车在我家小区的停车场刹车时,我无端端地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我没想到老妈会在楼下等我们。   车门打开的时候,她就远远地向这边招手了。   看着她的装束,我略有些困惑,这一身名牌并不像是她的日常打扮。   难道是因为谢冬荣要来吗?顷刻间,我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而老妈当然是对我的疑惑一无所知,她像一个少女一样小跑过来,热情地招待谢冬荣和司机先生到我家做客。   谢冬荣的表情还算正常,冷漠中带着疏离,是他对待陌生人时的惯常处理方式,我妈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她似乎对谢冬荣的到来期待已久,而司机先生和谢冬荣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即使谢冬荣行动有些不方便。   我妈在前面带路的时候,我连忙上前趁机询问情况,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她这身打扮并不全都为了谢冬荣。   我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公主先前不完全说明的“缘由”,此刻她的却毫无负担地用另外一个方式告诉了我——她会跟公主和将军一家去一趟皇宫,见新王一面。   显然,比起被新王接见的原因,她更关心的是“能够到皇宫去”这件事情本身,那或许会成为她今后交际中的新谈资,所以她的高兴在我看来倒也不难理解。   可是,沈家人被皇室召见,又能有什么好事呢?   老妈并没有什么国仇家恨的情怀,说好听点是心态良好,说不好听了就是缺根筋。   不过……最终我还是决定不提醒老妈了,反正进皇宫那天,她是跟公主夫妇一起的,想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公主一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新王把我妈怎样。   这是谢冬荣第一次造访我的住处。   门很窄,他的轮椅堪堪挤过去,我回头看着他,发现他正如同初次进入其他动物领地的豹猫一般,仔细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一瞬间,我与他对视了,但很快彼此的眼神又悄无声息地错开。   我不知道他对我家是个什么看法,但我知道,其实他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就是我家的“巅峰状态”了。   看得出来,为了迎接客人,我妈费了些心思打扫并且装饰房间,虽说不像纳明那般大气敞亮,但也算得上是温馨的。   我老妈忙前忙后,又是斟茶又是摆水果的,让我懒着我也不好意思,只能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她做什么我好搭把手。   我妈一直对谢冬荣说着:“你们兄弟二人要好好相处。”“这两天你树哥哥会照顾好你。”这种话,简直听得我汗毛倒竖,所幸对此谢冬荣并没多说什么,可以说,在我妈面前他表现得是相当乖顺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他压根不想理我妈的可能。   我默默凝视着谢冬荣,偶然间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小绳子,几乎是憋不住地,我勾起了唇角。   那是我先前新交给谢冬荣的“贴身物品”,又是一个纽扣,说实话除了纽扣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什么东西是我的“贴身物品”,当时谢冬荣戴得很不情愿,但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有取下它,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可喜可贺。   说到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我老妈。   虽然藏在衣服下面,但后颈处,还是能看见她正戴着新项链。   并且……微微眯起眼,通过链条的工艺,我很快判定出这是手作的名牌,肯定不便宜。   先前为了交齐我的学费,除开她老妈留给她的手镯,余下的首饰她都已经转卖给别人了。   这条肯定是新的。   按理说儿子不应该对母亲的首饰看得那么紧,这样实在是有些不礼貌,但无可避免地,我想到了某种可能。   于是趁在厨房拾掇餐盘的时候,我问老妈:“那个项链是不是之前那个人送你的?”   对,姓宁,宁家家主。说出来的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顷刻间,我妈便如同见了狮子的羚羊一般变了脸色,见她支支吾吾的,我便知道我猜对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我压低声音问她。   我妈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慌忙忙地解释道:“不是……本来我也没想过要的,但是去皇宫哎,不戴个像样的首饰怎么行,我想的是就用这一回,然后寄还回去……”   听着老妈的解释,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要是普通的正派男士送我妈礼物我也是支持的,但这个人明显不简单,并且还有家室,我已经能想像到我妈在名人圈里被人指指点点的可怕场景了,而且要是那个宁夫人亲自下场撕逼,毫无疑问,我妈是绝对的劣势。   杜绝危险的办法就是远离危险,我向来奉行这个准则。   不能在外界留下一丝丝我老妈跟那个男的有染的痕迹。   不过,也怪我自己没能力,不过一条项链而已,竟然让我们家如临大敌,想来真是可笑。   “不戴也不会有事,你看公主出席正式场合就素素淡淡的,不戴什么首饰。”虽然生气,但可千万不能激她,我深谙这个道理。   老妈看着我,面色煞白,就好像是我即将要夺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向她伸出手:“拿来给我,我把它寄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再跟那个男的扯上关系的,但我希望你记住,有时候流言足以摧毁一个大家族,而你,现在只是半只脚踏进贵族圈的一个,别人能轻易碾死的蝼蚁而已。”   我刻意把话说得很重,我只希望老妈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所幸,最后她同意了。   “那个男的……”我忍不住再次提醒。   “我知道的!”老妈的音量微微提高,“我本身对他也没有什么看法,项链刚好寄过来了,而我也只是想……”老妈似乎要哭了,所幸,她的音量还不足以惊动仍在客厅坐着的两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母亲居然开始在她儿子面前楚楚可怜地哭泣,我不免有些看不下去,微微闭上眼,上前拍拍他的肩,并且压低声音提醒:“喂喂,控制好情绪,家里还有客人呢!”   回到客厅的时候,我和老妈一切如常,她亲切地招呼着客人,就好像刚刚在厨房无事发生。   傍晚左右,公主派来接我老妈的车到了,而我和谢冬荣也终于得以踏上去沈家的旅途。   说是“旅途”其实并不恰当,因为目的地仍是在都城,不过稍微离乡村近一点罢了。   关于“沈家为什么还有除了除我俩之外的活口”这件事,老妈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说,到了地方会有人招待我,我问她是谁,她说是我舅舅。   我舅舅,也就是她兄弟。   那不是当年谋反的大将吗?不是说早就处死了吗?我内心疑惑着,在路上,我斟酌了一下,才发消息问我妈:   “老妈,我究竟有几个舅舅啊?”   十多分钟后我妈才回:   “以往有两个,现在只有一个了。”   隔着屏幕,我却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我老妈内心的某些情绪,将光脑放下,我转过脸,看向坐在我身旁的谢冬荣。   从到我家开始,他就沉默得出奇,而距离这次上车到现在,他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沉默地看向窗外,像是在想些什么。   此刻车已经逐渐远离市中区了,林立的高楼终于从我们眼前剥离开来,逐渐露出天地原本的色泽。   纳明环境那么好,谢冬荣总不会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开始“向往自然”了吧。   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谢冬荣手将长发拂到肩后,转过脸来盯住我。   分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可无端端地,我却生生品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味道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过于好色。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我家……嗯,就是沈家,我那个舅舅,我也是今天,哦不,刚刚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被他看着,我无端端地紧张起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的眼睛好像是大海和天空融合在一起的颜色。   谢冬荣说:“是乡村吗?”   乡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个词,虽然在课本和网络信息中见过很多次,但其实对于从小在都城长大的我来说,乡村这个词是有些陌生的。   我从来没去过很远的地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都城。   想必谢冬荣也是如此,不,毋宁说,他比我见过的更少。   有时候我都会忘记,他才醒过来没多少天呢。   “我不知道呀。”这是我给谢冬荣的回答,“我也没去过,感觉有点新奇呢。”   闻言,像是觉得我特没见识似的,谢冬荣冷哼一声。   我忍不住明知故问:“你去过?”   谢冬荣再次盯我一眼,后扭过头,将全部的视线投入到了车窗外:   “没有。”他闷闷地,他说。   于是久违地,我跟谢冬荣的感情第一次契合了。   我们都很希望知道远离都城的沈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二十九章 房间   将我们送到目的地后,司机先生便驱车离去了,我与谢冬荣面对的,是一处有着大院落的二层小宅。   房主,也就是我那个便宜舅舅,我和谢冬荣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   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脸上有点婴儿肥,十三四岁的样子。   我隐隐觉得她有点眼熟,但却总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她盯着我和谢冬荣,我俩也就那样盯着她,就这样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谢冬荣先我一步认出她来,“安果。” 他叫了她的名字。   好吧,听见这个姓氏我就八成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时也想起,这女孩我的确见过,几年前在电视上,那个时候马伦王还没有退位,身为公主的她还在新年那天向全国人民发表祝福的致辞呢。   她比谢冬荣年龄都还要小两岁,此刻却拿出大人的做派,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 安果向我们走来,先是对谢冬荣伸出了手,“谢冬荣对吧。” 然后她转头看向我:“你就是陶树。”   我和谢冬荣分别跟她握了手,表面上看起来宁静和谐的样子,但其实……   说真的,我想不通,既然沈家的没落与皇室有关,那么按理来说,皇家不应该跟沈家有仇吗?怎么公主就这样跟自家人似地在沈家大院儿里乱窜呢?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一肚子的疑问就那样憋着,着实难受。   “老师腿脚不太方便,就没有亲自来接你们,但他早就准备好茶点在会客室等着你们了。” 安果在前面带路,轻车熟路,就好像这是她自己家。   又一个腿脚不方便的?总不会是一个毛病吧?推着谢冬荣的轮椅,我忍不住垂眸瞄他一眼,谢冬荣睫毛很长,从上往下看就像是两片小小的羽翼,此刻他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塑,只坐在轮椅上,不置一词,一动不动。   不久后我见到了我那个便宜舅舅。   该怎么形容呢?   反正,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具有书生气息的病弱老大叔。   更文艺一点的说法是——儒雅。   他应当是我老妈的弟弟,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十分老,感觉还处在会有少女喜欢的年纪,对,就是那种大叔型的男子,他没有像谢冬荣一样坐轮椅,而是微仰在一个小沙发上,腿上覆盖着一层皮草,即使现在的天气并不算冷。   见我们来了,他先是笑,“陶树。” 他叫了我的名字,而后用他亲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对,他的目光很亲切,是那种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春风化雨一般的目光,虽然这样形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有点奇怪,但这无疑是我的第一感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分明同样是坐着,谢冬荣给人的感觉跟他却是不一样呢。   一个与生俱来的锐利,一个却是浑然天成的柔和。   “比起跟我姐,你长得跟你父亲要像一些。” 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成功打破了他刚刚在我心中树立起的好印象。   而后他将脸转向谢冬荣,说:“冬荣,对吧?我们很有缘呢。” 说着他开玩笑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腿。   谢冬荣没有表现得失礼,浅浅地微笑着,向我舅舅轻轻额首。   但其实我看出,他对我舅舅不太感冒,虽然表现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很奇怪,明明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我却莫名地了解谢冬荣。   “在这好好住两天吧,别看这里小,但其实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可以让果果带你们一起出去。” 他拿出东道主的礼仪,平心而论,招待得不错,但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从我们的脸色中窥见了什么,等安果主动提出去收拾屋子后,他主动将这一问题提了出来:“你们肯定会有些疑惑果果的事情吧。”   我决定沉默,谢冬荣却言简意赅地道:“对,平时她也不住宫里吧。”   “是的,先王死后,她被寄养我这里。” 极其平静地,他说出了这句话。   听着这话,我却陷入了短暂的失智,“马伦王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才退位没多长时间,这么大的事情,按道理讲一直住在都城我我应该也会知道一二才对,怎么……   相较于我而言,谢冬荣则平静得多,“看来您跟先王的关系不错。”   我那舅舅笑了,“二十年前的话,关系的确还算可以的,现在…… 毕竟他在位的时候,我们家可遭了殃呢,但也是因为他,我和姐姐活了下来,好歹有了个住处。”   “想起来,那可真是个没用的王啊。” 半笑着,我这舅舅当着皇室亲戚的面,说了皇室坏话。   谢冬荣没有过多的表示,他脸上表情不变,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先生……” 我忍不住出声。   “先生?我是你舅舅哦。” 这位老书生轻轻挑了下眉,纠正道。   “…… 我是想问,今后安果会一直住在这里吗?会不会被新王派人要回去?到时候您……” 说到一半,我意识到这可能涉及到一些敏感问题,于公于私都不合适,所以渐渐地底气有些不足。   便宜舅舅凝视着我,默了一会儿,他说:“我也常常想这个问题,但总得不出结果,于是就决定顺其自然了。”对于这个问题,这人显然是一副 “到时候再说” 的态度。   当是时,安果又不知从哪儿回到了会客室。   “好了,” 我这便宜舅舅摊手,“给你们准备的房间,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约摸是考虑到了谢冬荣轮椅的问题,这个房间被安排在了一楼。   没错,是 “这个房间”。   虽然是两张床,并且还用隔板将两边分隔开来,但这是一个房间,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两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谢冬荣睡在一个房间了吗?   这简直是上天赏我的!   “旁边那间就是浴室,该备的都给你们放在一起备齐了。” 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这安果说话的口吻却比大人还要冷硬,“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另外,” 她看了眼光脑,随即转过脸来对我说:“沈依阿姨让我交代你,好好照顾冬荣。”   亲爱的老妈,你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你口中的冬荣眼见着都要将轮椅的扶手给直接掰下来了。   安果走后,这房间终于成为了我与谢冬荣的二人世界。   我暗暗瞥了谢冬荣一眼,“呃…… 你是不是第一次跟别人一个房间睡?一时之间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毫无疑问,我说得是废话,谢冬荣自然也不打算回复我,而是立马褪下方才在会客室时的礼貌外壳,扬起下巴,拿出了惯常的公主做派,一指分隔开两张床的屏风,说:“没有多余的事尽量别往我这边走,特别是在晚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听见他强调 “晚上” 这个词,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又想起了什么。   而且,他这幅小学女生非得划个三八线的模样,真是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为什么他就默认自己是占的这边?合着不给我选择权?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因为就算提出来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让给他。   “怎么?怕我晚上偷袭你?” 我便拿出地痞流氓的做派,往他床上一座,登时,他那如杀人般的目光立即刺过来,几乎将我刺了个对穿。   短暂的僵持后,他的面部肌肉放松了,“就你?” 他面露嘲讽,“你大可以试试。” 他说。   看他这架势,估摸着如果我真那么做了,少不了会给我来个断子绝孙脚。   “哦,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 说着,我往屏风的另一边走去,我很想知道我走后谢冬荣会不会拿个杀虫剂将我刚刚玷污过的那块床单喷个一百遍。   偷袭?试试?谁他妈敢啊!一头倒在床上,松了口气一般,我闭上了眼。   其实我就是口嗨罢了,谢冬荣现在才十六,估摸着只算是个半大的少年,我可不敢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要是等他长高长壮了,就 “童年阴影” 这一项罪名,就够我吃一顿拳头了。   而很可悲的是,我十分清楚,就算到时候他揍我,因为理亏,我也不会还手。   我本想趁此机会睡个觉,可谢冬荣轮椅四处走动的声音老是令我心慌,不久后,意识到这里不是他寝室也不是纳明,很多他需要的东西都没有专门放在他够得到的位置,我坐起了身。   这屏风虽然将两边分隔开了,但布料却是那种雾面的纱制,那头的人在干什么,几乎可以通过屏风大概判断出来。   就好比此刻,我就看见谢冬荣在尝试伸手去够那边书架上的一本书。   ·   “喏。” 将书交给他的时候,见谢冬荣那架势,就像是当即要拿书当板砖来掷我了似的。   这人真真好不讲理,“不是叫你没事别过来?” 这是他代替 “谢谢”,跟我说的话。   “我没事,你有事。” 我将放在上面的书一本本拿下来,放到桌上整整齐齐码好,确定刚好在他能拿到的位置后,我转身,带有邀功性质的看着他。   谢冬荣动作一顿,旋即蹙起眉,立马操控着轮椅背对我,活像个被登徒子调戏了的良家妇女。 第三十章 节   到的时候天色本就已经不早了,不多时那安果便来招呼我们吃完饭了。   在网上,通过跟老妈的短信交流,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这便宜舅舅名叫沈凡,家中排行老三,年少时与马伦王交好。   沈家夫妇原本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沈非,二女儿沈依,三儿子沈凡。   不知可不可以说是 “幸运”。按理来说,大儿子犯了那样的事,一家子应当都逃不过才对,但最终上面却 “大发慈悲”,为沈家留下了一儿一女。   而这个局面,居然还是当时的权力被架空的马伦王极力干涉后的结果,   可能是觉得留下的这两个实在是毫无威慑力吧,二女儿,也就是我妈,当时只是个满脑子想着恋爱的傻姑娘而已,而我那便宜舅舅沈凡,当时就因为体弱多病外加胸无大志常年被贵族圈里的人所嗤笑。   沈家唯一看得过眼的继承人,只有大儿子沈非,可惜他走了歪路,害死父母后自己也难逃厄运。   吃饭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另一个舅舅老实本分,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沈家是不是就不用遭殃了?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混个贵族当当?   筷子轻轻放在碗上的声音是听着有些扎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太熟,这饭可以说是吃得沉闷无比。   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落针可闻。   谢冬荣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手持餐具,轻轻将食物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着,仪态端庄优雅,仿佛在跟他对面的 “儒雅书生” 沈凡比斯文。   安果年龄虽小,但终究也是当过公主的人,坐姿仪态等问题自是不必多说,偶尔,她还会为她的老师也就是沈凡先生夹夹菜。   纵观全场,我猛然发现,这四人中就只有我一个人看着最粗鲁。   “小树?” 便宜舅舅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怎么在发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 没有,没有……” 我讪笑着,“很好吃,这些是家里的厨子做得还是…… 您亲手下厨啊?”   像是在为我主动挑起话题感到高兴,便宜舅舅将餐具放好,拭了拭自己的嘴角,十分正式地回答道:“家里穷,请厨师不太现实,我平时也有自己钻研菜谱,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哇,看不出来啊,那外面那些盆栽呢?我看它们长得挺好,在别的地方都没见过。” 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此刻才问出来。   “也是我栽培的,平时就喜欢弄这些小玩意,调养身心,哦,对了,后院有块地,平时种点蔬菜水果自给自足也是很不错的。” 便宜舅舅似乎很高兴我问起这些,他此刻的神气,倒是在他原有的气质上多填了几分神采,“后院有棵咏栗树,现在四月了,昨天去看的时候已经冒出了几朵,大概就是在这几天,咏栗花就要开了,要是你们能看见就好了。”   说着,便宜舅舅的视线悠悠转向窗外,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   这个地方真好,也很适合他,他在这里生活,应当会比住在都城中心舒服一些吧。   看着我这富有诗情画意的便宜舅舅,我不禁想起我那还在为钻石项链发愁的我老妈,分明是一家人,为什么观念却相差这么大呢?   “老师,药已经放在你床边了,记得吃。” 安果的话语适时令逐渐转向另一种氛围的室内忽然又变得生活化起来,我转头看着这个年仅十四岁却异常严肃认真且会照顾人的小女孩,想——她以往真的是公主吗?   怎么到了这个宅子,却感觉更像小丫鬟一些?   但沈凡显然又不是那种会欺压小女孩的类型,这安果显然是自愿的。   “好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让一个小朋友操心多不好意思?” 沈凡摸摸她的脑袋,“你不是说想去河边看看夜市?” 说着,他目光转向我和谢冬荣:“还是很有趣的,特别是晚上,有兴趣去逛逛吗?”   其实我是想去的,但…… 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谢冬荣,感觉他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像是窥探到了我的想法,谢冬荣转过眼,“你想去就去,看我干什么?”   果然,这家伙对别人无论多么彬彬有礼,到我头上就会变得暴躁冷硬起来。   “你就不想去?” 我问他。   谢冬荣微微抿嘴,“房间里有几本书我觉得很有意思。”   闻言,沈凡轻笑一声,“那小树就跟果果一起去吧,我和冬荣守家。”   “守家”?这个词汇令我思绪微滞,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家,的确挺好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两三天。   ·   最终我自然是顺利出门了,不过…… 安果跟我着实是不熟,一路上她都没有跟我说话的打算,算起来她跟谢冬荣也算有点亲缘关系吧,啧,怪不得那么像。   这个地方应当算是都城边缘的某个小村落,科技水平处于发达与不发达的边缘,依山傍水,比起都城中心,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我和安果沿河岸走着,不多时便听见市井的嘈杂,连带着逐渐逼近视线的一簇簇灯火,与水光交相辉映着,点亮了我们的视野。   “如果沈先生也来就好了。” 我垂眸看着安果的侧脸,尝试用这种方式开启谈话。   搬出沈凡果真有用,只见安果微微蹙眉,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今天老师已经跟你说过了,他是你的舅舅,不要叫他‘先生’。”   “因为还不太习惯嘛,之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忽然天降一个舅舅,太意外了。” 笑了笑,我说。   安果果然生气了,她转过脸来,极力平静同时又极度愤怒道:“老师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居然说‘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你也太不像话了!”   说着,我俩已经走到了一个摊位前,“我也觉得很抱歉,所以我决定给他买点什么东西当见面礼…… 嗯,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晚了。”   安果冷哼一声,“本来就晚了。”   “所以我决定给你送你一个小礼物,” 说着,我拿起一个发卡,方才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凝滞,我老妈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有那样的表情,“这样肯定会比我直接送他见面礼更令他开心吧,因为我看见,你们的关系那么好。”   安果并没有因此对我有所改观,而是说:“偷奸耍滑!”   当然,最终我还是买了,然后她着板脸色,硬是不接。   看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喜欢的,最终我将这手工制的精致小夹子塞进兜里,再做打算。   闹了这么一出,还算是有点效果,好歹安果最终还是愿意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了,让我不至于太过无聊。   到这集市来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与安果年岁相仿的女孩,她们如同一群群小燕子一般笑着闹着从我们身边飞过,我注意到她们脑袋上都戴着由不同颜色花朵组成的花环。   显然,安果与她们是格格不入的,她身上有着的,是专属于公主的高傲与在皇宫内磨砺出的成熟气质。   这些小女孩接不接受她是一部分,但我想更多地,可能是她也不屑与她们为伍吧。   但她眼中专属于少女的光,却也是真的。   趁安果走远后,我找了个集市上卖货的女子,问:“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些小女孩头上戴的那个花环哪里买啊?” 我想给安果整一个。   她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关键是,别的女孩有的,她也应当有。   “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那老板娘看着我,笑道,“这是老都城的习俗了,现在只有我们这地方还在弄呢,以往啊,咏栗花开的时候,都城的女孩们会戴上妈妈为她们扎的花环,一起去赏咏栗花,那花冠啊,都是妈妈给扎的,店里不卖。”   妈妈吗?我记得,马伦王的妻子在生下公主后不久就过世了。   现在,刚退位的马伦王也悄无声息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离去。   我想,安果的成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最终我不得不打消给安果也整一个的念头。   安果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回去的路上,她话比来时多了些。   我那舅舅生活规律作息健康,我和安果从集市上回去的时候,安果看了眼时间,说:“老师已经睡了,你也早点回房睡觉吧。” 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扭头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我终究没好意思叫住她   因为一个年长的大哥哥不知道回房间的路该怎么走,着实是有些丢人的。   但地方就这么大,总不至于迷路吧。   可绕了大半天,却还是没有搞清这路的眉目。   主要是因为沈凡养得花花草草太多,我总觉得这某朵方才见过,可转过头,另一朵却比刚才那朵更接近之前见到的那一朵!   于是我晕乎了。   最终我来到了一个我从未光顾过的地方。   我想,这儿可能就是我舅在饭桌前说的那棵树吧。   咏栗树。   那是一棵很大的树,一个人敞开手臂可能都环抱不住的那一种,同时又很高,枝丫几乎覆盖到了了这二层宅子的顶端,上面结满了粉色的花骨朵,如今已有些悄然绽放,不知道过几天等花全开了,会是一副怎样壮观而瑰丽的画面。   不过此刻,就算仅仅只有几朵花盛开在这稀稀落落的月光下,于我而言,也是一副秒到极致的画。   想必他不知道我来了。   他坐在轮椅上,散着头发,微微抬眸,平静的目光穿透了咏栗树的枝丫,像是从中看到了别的什么。   而我只看到了他。 第三十一章 好梦   不待我接近,谢冬荣便察觉到了我的脚步声,他转过眼来,月光下,他的眼神仿佛沾染上了丝丝寒意。   “要是能在这几天开就好了。”我笑了笑,走到他身后,握住推轮椅的把手。   谢冬荣低头,微微蹙眉,“我不是在想那个。”   “我也只是发表一下我的感想嘛。”凝视着他放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我放轻了声音,“你穿得好薄,不冷吗?”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转过操控着轮椅径直向前走去,我对他的反应倒也并不意外,只加快步子,跟在他身后。   “集市上还蛮有意思的,要是你去了就好了。”   “为什么不去呢?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了,不看看多遗憾啊,明天我带你去吧。”   终于,“如果我想去我自己会去,不用你跟着。”   心中略微泛起一阵酸楚,但却稍纵即逝,想必就算是这样热脸贴着冷屁股,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吧,我连忙再度不依不饶地赶上他:“那可不行,我答应好公主了,要照顾好你。”   略微一顿,谢冬荣说:“你好烦。”后按下了加速的按钮,那轮椅便遵从他意志一般,忙不迭地逃开我。   对方拒绝的意图那样明显,再跟着就是我没眼色了,即使我与他目的地相同,此刻我也不得不放慢脚步,凝视着他远去。   院子里的那颗咏栗树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了,此刻我回头看着它,无端端觉得它跟我很像。   “要是能开花就好了。”站在树下,凝视着满树的花骨朵,这一念头在我脑海中分外清晰,一瞬间,我甚至不清楚这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谢冬荣。   为了不讨嫌,我暂时没有沿着谢冬荣的走过的路回到房间。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只是沿着反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这地方我不熟,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走到了哪儿,我看见沈凡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看见露水盈在叶片上,脑海中仿佛纷纷杂杂地闪过许多事,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小树?”熟悉的声音令我回过神。   在墙根的某个角落,沈凡手臂挎着布包,手上拎着喷壶,正向长在墙根的一束花草浇水,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闯到这儿来,他看着我,有些愕然的样子。   “嗯……舅舅。”我挠了挠脑袋,不得不说,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没习惯用这样的称谓跟他说话,“抱歉,就是想……散散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这儿来了,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没事。”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他手微微一提,喷壶便稳稳当当地拎在手中,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他将怀中的布包改拎为抱,像是里面有什么宝物的样子,“既然散心,不如聊聊?”微笑着,他对我说。   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走到他的身边,这时才注意到墙边放着两根拐杖,想起他腿脚不好,便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喷壶。   即使是用拐杖走着路,他的姿势也并不显狼狈,且速度不慢,拒绝了我的搀扶后,我跟随着他,坐到了房屋旁的阶梯上。   “其实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不喜欢你。”沈凡笑着,告诉了我这个事实。   我心中暗笑,最近遇到的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耿直呢,不喜欢谁都这样直接说出来,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怎么?难道第二眼就喜欢了?”我问。   “跟你说过话之后,就喜欢了。”沈凡轻轻将怀里的布包打开,这样说道:“性格方面,你不太像你父亲,很奇怪,你反而让我想起了我大哥。”   他大哥?就是那个因造反英年早逝的沈非?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礼貌,我闭嘴不言,只是笑。   “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因为沈依总是长不大,”沈凡的声音并不是特别有力,反而透着专属于男子的柔和,让我想到了月光,“她不太适合当一个妈妈,因为从小就十分任性,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虚荣的……”   即使他说得是事实,但沈依毕竟是我妈。   微微合握的拳头被一只手覆盖,我抬头,算是第一次正式与沈凡对视了。   “但是她却比我们家里所有人都要坚韧,独自将你抚养长大,同时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追求,这一点,她比我强上了太多。”   “小树,她有时候很冒失,容易犯错,又住在都城,很多时候我都害怕她不能保护好自己。”   “而我只是一个擅长躲避的胆小鬼而已……”   “所以,你要代好好保护她呀。”   即使有一大部分来自沈凡的话我没听懂,但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   因为他的中心思想很简单,那就是对我妈好点儿。   我一直尽力去做了。   话终于谈到了结尾,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将布包里的东西缓缓掏了出来。   我回过头,看见那是一个半成品的花环。   “是给安果的吗?”情不自禁地,我问。   “……是的。”他说。   回到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深夜了,在外面看见内里灯还亮着,我十分意外谢冬荣居然还没有休息。   十秒钟后,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敲房门就推门而入。   谢冬荣此刻正双手交叠,舒展着身子,试图将衣物脱下。   而我看到的,就是他坐在轮椅上,露出他因用力呈现出c形腰肢的鲜活场景。   下一秒,他将衣物脱了下来,赤着上身转过头,凝视着傻站在门前的我,那双眸子就仿佛蕴藏着汹涌岩浆的千年寒冰。   “对不起……”慌忙进门,我脊背发凉地快速合上门,“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我是男人,换个衣服而已,不需要大惊小怪的。”说着,谢冬荣平静地将他的套头睡衣换到身上,提前结束了那与我而言短暂且绚烂的视觉盛宴。   再次与谢冬荣对视。   三秒后,他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蹙起眉,抬眸狠狠盯住我:“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我:“?”   好吧,其实我是没资格“?”的,因为我十分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就像是平日里我能飞速判定他并不喜欢某某人一样,方才他瞬间便知晓了我脑海中闪过了某些黄色废料。   或许他先前死死捂住衣领并非大题小做。   此刻,纵使是脸皮厚如我,也羞愧了。   “抱歉……”没诚意也诚意满满地,我道歉了。   我低着头,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直挺挺地向屏风的另一边走去。   “……你刚才干嘛去了?”谢冬荣带有几分迟疑的声音适时落入我耳中。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觉得我就像是听说马上就要有肉骨头吃的饿犬,骤然间竖起耳朵,尾巴还摇成了螺旋桨。   “我……去散步嘛,然后就遇到我舅舅了,跟他谈了一会儿,然后还赏花儿来着。”我着轻避重地说着,内心深处“谢冬荣在关心我的动向”这件事,已经让我乐开了花。   “忽然就想去散步了?”谢冬荣的这一声嘀咕音量很小速度又很快,我几乎没有捕捉到,但下一刻他却用极度清晰的声音对我说:“陶树,抱我上床,顺道帮我换下裤子可以吗?”   谢冬荣表情很平静,而听见他说这话的我却顷刻间涨红了脸。   我想,我的确是无法明白他的。   既然他知道我对他的某些想法,那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提出这些要求呢?   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按他所说,我照做了。   可那于我而言,却是极端痛苦的。   我不去看他,也极力忽视着他皮肤的热度,拿着裤子的时候全程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   直到他躺倒在了床上,盖着被子,用清明且透彻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觉得他是在观察我的,但是默了半天,我只站起身,说:   “如果咏栗花能开就好了。”   “为什么?”   “我想让你看见啊。”   “我又没说我想看。”他冷冰冰地纠正我。   我只是重复:“我想让你看。”   但是我没告诉他,我想看你看见花开的模样。   那一定很美。   最终,谢冬荣闭上了眼。   十分钟后,估摸着他已经睡着,我走到我那半边,打开小夜灯,拿出装满零件与组件的背包,打算趁这个时间做完今天该做的工作。   我不像谢冬荣,我可是会为生计发愁的。   不得不说,夜里的静谧的确是令人集中精神的良药。   弄完手中活计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   放下组装小镊子的那一刻,我的注意力才得以被房间内的其他动静所吸引。   也就是在这时,我发现谢冬荣好像睡得不是特别安稳。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呼吸声很重。   不敢开灯,我打着小灯摸黑一步步走过去。   的确,谢冬荣好像是在做噩梦。   他的额头浸满汗珠,夜灯下反射着点点的光。   我试探着触碰了他的额头,发现并不是在发烧。   可能就是单纯的噩梦吧,不知道在他的噩梦里,我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梦到我的话,我觉得八成,我就是那个令他不安的祸根吧。   但是最终,我还是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吻。   “好梦,冬荣。”   我本不打算听见任何回应的。   可室内那么静,他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晰。   “陶树……”   低低地,他念了一遍。 第三十二章 树   一瞬间,我以为他醒了,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我身躯微僵,确认他的睡脸确无任何转醒的意思后,才惴惴地直起身。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件好事的,因为梦到我,好歹就说明,在他心中大概是有我的,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门外的安果叫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望见了一个朦胧的人影,是隔着屏风,正在另一岸梳头的谢冬荣。   我知道,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他有一把精致的木质梳子,每天早上,他都会花相当一部分时间将自己的头发整理顺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留着长发。   这种梳头的动作,按理说是会有几分女气的。   但放在谢冬荣身上,却只有慢条斯理的优雅。   就这么隔着屏风,我呆呆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直到他说:“醒了就应一声。”。   安果还敲着门呢,我顿时窘迫,一个翻身坐起,“起了!”   “之前怎么叫你都不醒,我们就先吃了,饭给你留在客厅了。”隔着门,安果阐述完这个冰冷的事实后,便毫不留情地离开,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光脑,果然,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也吃了吗?”挠了挠脑袋,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我问谢冬荣道。   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陶树,过来帮我提一下裤子。”随后谢冬荣便如是要求道。   其实裤子他可以自己穿,不过行动困难且姿势较丑,我想后者是他宁愿屈尊让我代劳的主要原因之一。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穿了一件极为精致的浅色休闲小礼服,它给了他一种以前我从没见过的清贵气质,结合着洒入室内的阳光,这无疑是一场视觉盛宴,如果忽视他此时此刻除开底裤未着寸缕的下半身的话。   不敢多看,我拿起放在床边的裤子,甚至忽略了姿势的尴尬,握住他脚踝的时候,我甚至害怕他察觉到我手的颤抖。   所幸这个时候谢冬荣开口说话了:“昨晚上你多久睡的?”   “你睡了之后我又工作了一段时间,没有多久。”帮助他曲起腿,顺势将裤子套到大腿部分,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我的耳朵已经红了。   “是做那种小器械吗?”难得他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我略有些高兴。   略微离开了一段距离,我鼓起勇气凝视住了他的眼睛:“是的。”   对视的时间并不久,谢冬荣平静地移开目光,又问:“白天怎么不做?”   “没时间……”而且你醒着还在我旁边,我怎么有精力去做那个嘛,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话题,“昨天你做梦了吗?”试探性地,我提起了这茬。   闻言,谢冬荣表情凝滞片刻,“我做什么了吗?”   “没,就是听你呓语了几声,好像不太安稳的样子,以为你做噩梦了。”我手停住了,因为我意识到,接下来得将谢冬荣抱起来才能彻底完成“穿裤子”这一动作。   谢冬荣微微垂眸,“没有,没印象了。”他目光向下,像是和我意识到了相同的问题。   微微吞了口唾沫,我硬着头皮说:“我抱你起来吧。”说着,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我上前抱住了他。   这着实是一个不太多见的机会,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我仿佛闻到了他发间清冽的香,不敢滞留太久,我很快尽力正常地抱起了他,并顺势帮他提上了裤子。   这一过程可谓短暂又漫长,这是第一次我们的胸膛相互触碰,虽然隔着衣物,但那种温热的触感却仿佛冲破了屏障灼烧了我的皮肤,我晕乎了。   所幸谢冬荣没说什么,放下他后他表情如常,显然,他并没有任何与我相似的感觉。   “哦,还有……”一时之间全然错乱的我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别忘了这个。”说着,我伸手,帮他拉上了拉链。   然后,空气就忽然安静了。   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的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爆炸蘑菇云仿佛冲破了天灵盖,久久不散。   谢冬荣合握住拳头,身躯微微发抖,我看见,他脸也红了。   “滚!”极其狠厉地,他吐出了这个字。   我马不停蹄地滚了,并且带上了门。   “起得可真早啊,小树。”一到客厅,便宜舅舅就笑眯眯地如是挖苦我道。   我气若游丝地回道:“对不起……”不知是对谁说的。   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旁坐在藤椅上一边看书一边监督着我吃饭的,是我的新任舅舅沈凡。   “冬荣没跟你一起来吗?他说等会他会和你去外面逛逛呢。”微微合上书,老舅愕然。   闻言,我更是懊恼不已,想必那是先前他们几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谢冬荣做出的决定,现在闹了这么一出,谢冬荣肯定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可能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太挑战我的临界点了吧,我本以为我能控制好的,可谁知道忽然能离他那么近呢?   当理智濒临崩溃的时候,本能就会暂时接管大脑,继而做出一些令人后悔莫及的举动,比如说……帮谢冬荣拉上裤链。   我是很想道歉的,但是因为种事情道歉无论如何也太诡异了一点吧!对方会因为你的道歉而更加生气也不一定。   不知为什么,谢冬荣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了,这一点我察觉到了,特别是今天早上,如果我不忽然脑子一抽来那一出,我相信接下来我们的相处是会很融洽的才对!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快速吃完饭,跟舅舅打了声招呼后,我便马不停蹄地往房间的方向赶。   虽然谢冬荣等我的概率可以说是小到几乎没有,可内心深处,我还是心存侥幸。   但果然,房间内,谢冬荣原本放置轮椅的位置空空如也,路上遇到了安果,得到的答案也是:“谢冬荣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怎么办?要去追他吗?   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路上肯定会再次吵架的,说不定还会捣毁了他完美的出行计划。   “对了,”正当我准备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安果叫住了我,“后院的咏栗花开了,老师叫我告诉你。”   是,它的确开了。   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夹杂着些许的白,风一吹,带着清香,仿佛下了一场特别的雨,温柔而香甜。   在我的想象中,分明是谢冬荣和我一起的,他坐在轮椅上,我握着他轮椅的推手,站在他身后,我们一起看向上方。   那一定会很美的。   但现在想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吧,谢冬荣从来没说过想和我一起赏花。   这棵树真大,粗壮的枝丫比院墙还要高,最顶端甚至要高出这栋小楼整整三米,昨晚上,谈起往事的时候,舅舅说,他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老喜欢爬上去,躺在树上看花间的景色。   “你可以试试啊,挺好玩的。”这是他的原话。   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人会做出近似于爬树那种不雅的举动呢。   像我,这么做就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虽说从小在都城中心长大,但树我可是没少爬过的,以前老是喜欢约着小伙伴,进公园里,那里有一棵十分高大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   哦,那个公园,树木禁止攀爬来着。   但我和我那些小伙伴才不听呢,甚至还以捉弄管理员为乐,每次看到他气急败坏地大骂着跑过来,我们就做猢狲散,觉得能捉弄成年人的我们着实是了不起。   但后来我就不那么干了。   因为我被逮住了。   那个时候我妈才到纳明工作没几天,正努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更贴合贵族呢,却冷不丁地被传唤到了警局,面对公园管理员的指控,她脸煞白,照着我的脸就一巴掌扇了下来。   那是我妈第一次打我。   可真疼啊。   我记得,那天在警局外,我妈捂着脸,哭得很伤心。   而脸上被印了个巴掌印的我看着她,忽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决定再也不惹她伤心,不让她为我掉泪。   那之后,我就再没爬过树。   所以说,此刻,再次坐在树枝上眺望远方,我恍如隔世。   坐在这棵树上,可以望见围墙外咏栗花开满村的景象。   原来不止这里,到处都下着粉白交杂的雨。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人坐着露天的小车,沿着村口的小路缓缓而行。   他披散着长发,微微侧过脸,像是在观察着远方的景象。   是谢冬荣。   原来他还没走远!一时之间,我有些激动,往前挪动些许,脚踩在围墙顶端,一手抓住树干,朝那个方向喊:   “谢——冬——荣!!”   喊了一声,他没有回头。   我像是忽然回到了小时候,一切顾虑都消失了,只是拖着嗓子,加大声音继续喊:   “谢——冬——荣!!!”   谢冬荣侧过了脑袋,终于,极远的距离,我与他对视了。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无端端地高兴着,向他着挥手。   兴许是因为摇晃的幅度太大了吧,一时之间,我没有掌握好平衡,身体一歪。   “陶树!!!”   我听见了谢冬荣的回应。   掉下去的瞬间,我好像看见,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真相   我没事。   老实说,掉下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会被摔出毛病来,搞不好会跟谢冬荣沈凡一起成立一个铁拐三人组什么的,因为那围墙还挺高的,我直接从围墙的高度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所幸下面有一丛厚厚的软草,摔到地上的时候,只有一声闷闷的响,就感觉像是降落到了一个冰冷但却柔软的蹦蹦床上似的。   躺在软草上,目及的是蔚蓝的天,以及簌簌而落的花瓣,方才我的动响牵连了枝丫,无数因此而牵动的花朵被抖落下来,柔柔地降落到我的脸上,有点痒。   我忽然觉得,就这么躺在这里也蛮好的。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   然而下一秒,谢冬荣遮蔽了我的视线。   他坐在轮椅上,低头看过来,嘴唇微张,喘着气,就这样凝视着我,许久许久。   我竟分不清他是气恼还是在担忧,我只知道,逆着光,他的身躯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釉,花瓣也飘落着,映衬着他碧蓝色的眼眸,果然如果所预想的那般,很美。   这样,我心中的那个想跟他一起看花的小小愿望,也算是实现了吧,想着,我竟莫名高兴起来。   于是我对谢冬荣笑了。   这个笑不知触犯到了他哪一根神经,看着我,他的面色略微扭曲,“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动!”听得出,他正极力压制着怒火,我想如果他腿能动的话,肯定会踹我一脚。   “我没事。”我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粘在衣服上的草屑,腿却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好吧,毕竟摔了,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见我这样,谢冬荣脸色很不好看,我注意到他扶住座椅的手正微微发颤。   很意外,他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关心我。   不过……就算是见到自己家的一只宠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不可能面不改色吧,内心讪笑着,我居然已经习惯降低自己的心理预期。   “能走吗?”这是谢冬荣问我的第二句话。   一瞬间,我以为谢冬荣是在问我他能不能走,但很快我又反应过来,他是在关心我现在的状况。   “能啊,我没事。”我笑着走了几步路,蹦跳着给了谢冬荣一个大拇指。   然而谢冬荣并没有被我故作轻松的玩笑所感动,他板着脸,只是调转轮椅的方向,向前走着。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以为见我没事他又要离我而去了,然而下一刻他却控制着轮椅停下,微微侧过头,“能走的话,就跟着。”   连忙追上去,我本以为他这是愿意我与他同行着四处晃悠了,可不久后却发现,他是在往回去的方向走。   以为他是忘了拿什么东西,我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一个小时后我才知道,原来围住院墙的那一丛丛软草,是我老舅沈凡专程种下的。   因为他以前也曾从那棵树上掉出围墙。   而此时,我正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身旁是一脸严谨地写着单子,正为我开药的医生。   谢冬荣叫来的。   买一赠一的是,博士也来了。   有那么一刻,我是想亲自教谢冬荣领会“小题大做”这个词的意思的。   然而他却顷刻间参透了我的心思,一本正经地纠正我道:“别误会,主要是为了复建的事,你只是刚好撞上了。”   向博士取证后,我发现谢冬荣所言非虚,他此行也确实是为了谢冬荣的复建,只是时间比料想的日子稍稍早了那么一些而已。   幸好,经过检查,我只是脚的位置有一点点挫伤,并没有大碍。   我就说嘛,内心讪笑着,颇有些无奈地,我想——谢冬荣怎么可能会那么关心我呢?   反而好像是因为我,他的出行计划被扰乱,此刻不得不应付起博士来。   我知道他不喜欢跟博士打交道,之前跟博士做检查的时候他也是一拖再拖,此刻好像因为我的这次意外,他不得不提前将复建提上日程,所幸,谢冬荣没有因此责怪我。   关于谢冬荣复建的事,我是和他本人一起听博士讲解的。   地点选在了沈家的客厅,我老舅沈凡作为旁听的一员,坐在角落里,微微笑着,像是十分开心。   安果则是给我买药去了,虽然我极力说不用,因为我已经不疼了,但她还是以“不想让老师担心”为由,向医生要走单子后义不容辞地出了门。   谢冬荣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博士,表情略有几分不耐,像是一个看似认真听讲实际上却油盐不进的坏学生。   博士讲得很少,他本人像是更倾向于实际操作,所以半小时后,他便找了一块相对宽敞的地,提出让谢冬荣走走看了。   而我,无疑就肩负起了时刻准备接住谢冬荣的大任。   对于我的接近,谢冬荣仍旧是排斥的,这一点我知道。   但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就像是致力于在公主面前演出“哥俩好”的关系那样。   当然,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也没心情想太多。   更何况,很快我们便发现,复建的过程并没有想像得那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活儿。   好几次,谢冬荣刚站起来就瘫软着腿部倒了下去,时刻注意着他的我急忙上前勉力接住他,而也就只能在那样的时刻,我才能在他的脸上窥见那么一丝“无措”,像是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以及……无力。   我不习惯那样的谢冬荣。   但很快,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又会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以绝对从容的姿态,面对每一个人。   第一天可以说是毫无进展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谢冬荣沉默地坐在桌前,看着书。   我试着按照日程开始进行新一个械甲的组装,却发现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   从地上将他抱起时,他脸上的那个表情已经第无数次入侵了我的脑海。   “谢冬荣……”   “别吵。”他回答得很快,带着些许不耐,像是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就没有集中在书本上。   略微斟酌一下,试探性地,我问:“要不,我帮你按摩吧,博士说或许会有好处。”   “不用,”顿了顿,他略带嘲讽地补充:“他都说‘或许’会有好处,那么八成就是没有好处的。”   我知道他这是在讽刺博士过分的积极。   有些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明明博士说只要他愿意的话,恢复的几率是很大的,但现在他消极的态度甚至让我都不安起来。   微微侧过身,我忍不住问:“平时公主也会帮你按摩吗?”   “……嗯。”   “她希望你早点想起走路的感觉。”我站起身,向谢冬荣所在的方向走去,最终停在了屏风边他划下三八线的地方,“我也是。”   像是猜到了我下一步会说什么,侧过身,用极其冷漠的目光盯住我,警告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别管太多,”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情不自禁地,我拳头微微攥紧,“虽然这样可能会得罪你,但是我真的想说,对复建这件事情,你太不积极了。”   “陶树,”谢冬荣轻笑一声,像是被我气笑了,“你又是以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这些话?”   “我能有什么立场!”不自觉地,我说话声音大了起来:“我只是希望你好。”   “你是觉得照顾我很麻烦吧。”扯了扯嘴角,谢冬荣近乎恶劣地盯着我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明明一早就明白了我的心意,他怎么会,又怎么能这样想我?   “你在说什么呢谢冬荣,”冷笑一声,我抬脚走了过去,“你还真是不太了解我呢,明明事实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需要我了啊。”   此刻,谢冬荣微微仰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我的眼神,让我近乎病态地感到了满足。   “但是你好了的话,你的生活才会更加完整吧,你也会因此更高兴吧。”我单膝跪下,终于得以仰头,近距离凝视他的脸。   我忍不住抬头抚了上去,拇指轻轻擦划着他颊边的肌肤:“所以我希望你好啊。”   谢冬荣静默着,只是看着我,不动,“陶树,”半晌,他才说:“我想告诉你原因。”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表情是残忍的,但我还是尽力平静地道:“你说。”   “我得在你的记忆里,找到走路这件小事,那很难,因为那对你而言太过容易,几乎只是潜意识一般的存在。”   “所以,你的每一片记忆,我只能反复咀嚼,才能提取到我最需要的部分。”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关于你的。”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大概是在你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你们班的女生向你表了白。”   “那是你第一次仔细开始仔细思考‘我为什么不喜欢女生’这件事。”   “然后你回到了纳明,看着我,得出了结论。”   “你凝视着我,整整半个小时,动也没动,你的目光流连过我身上的每个部位,我就像是被你从里到外细细舔过一遍似的,更别说这其间还掺杂着你的心理活动,你对我的,某些心理活动。”   “需要我再细说吗?陶树?”谢冬荣薄唇轻启,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已经哑声了。   “类似于这样的,还有很多,而我只能将这些数次反刍之后,才能提取到一点点有关于‘走路’的‘知识’。”   “所以说,我不积极,你知道为什么了吗?”他碧蓝的眼眸就这么凝视着我,我看着他眼瞳中的我自己,与眼与眼忽然觉得我像个小丑。   营养罐外长达十二年的窥探,此时此刻,正尽数回过身来,将我侵蚀。 第三十四章 花环   因为恶心我的回忆,所以就算可能会阻碍复健,他也会选择逃避,这么说,让谢冬荣逃避复健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   我忽然明白他那恶意中带着些许愤怒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我曾庆幸人能够有一张皮囊来伪装自己,任何心绪都可以藏在皮囊之下,那些短暂且污秽的想法往往稍纵即逝,我从不觉得那会是一种过错,我问心无愧,因为好歹表面上,我什么也没做。   可当这个世界上开始有另一个人能读懂你的心思,甚至剖析你的想法,一切的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我不禁毛骨悚然,甚至开始害怕他会知道更多。   在他的眼中,我稍动的小心思都是错误。   人们都说越了解一个人你就越难爱上他,爱情往往滋生于对未知的期待,所以这样的我,又怎么能奢望谢冬荣会爱上我呢?   所幸,我此刻想的这些,他都不会再知道了。   他都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我也就没有立场再“劝”他做什么。   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的氛围,此时此刻又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我发现我跟谢冬荣就是这样,每每当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时,一件事的发生又会毫不留情地将一切都推回起点。   “一个巴掌一颗糖”?谢冬荣对付我的“政策”大概可以这样概括。   甭管这是不是他故意为之,反正这样的状况,已经足够让人难受了。   再看此刻微微蹙眉的谢冬荣,想必他也有同感吧。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坐在书桌前为我的“事业”不知疲惫地捣鼓到了深夜,而屏风另一端的谢冬荣则坐在床上就着夜灯看着书,我们没再说话,室内静默着,时间仿佛凝滞。   当我准备休息的时候,回过身,谢冬荣那边不知何时已经熄灯了,我不敢再像昨夜那般偷偷跑过去看他,只提前设好了闹钟,希望明天能起早一点。   在没吵醒谢冬荣的前提下,我穿好衣服出了门。   晚上睡得晚,而现在时间又实在是有些过早,所以此刻我整个人几乎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晦暗的光线与蒙蒙的薄雾模糊着我的视野,我眯起眼,凭借记忆迷迷糊糊向前走了。   目的地是后花园。   在这样的天色下,从远处望去,咏栗树倒像是生长在仙境中的大树。   这棵咏栗树真大,恐怕在整个都城都没有比这更大棵的咏栗树了吧,也怪不得舅舅提起它的时候,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自豪,先前夜谈的时候,他告诉我,选中这套房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棵树。   事实证明我的眼神的确不太好,在还未全亮的天色与晨雾的双重加持下,居然走近后我才发现,咏栗树下还站着一个人。   他拿着一个半成品的花环,驻着一根拐杖,冲我微笑着。   我抬手,冲他笑道:“嗨,老舅。”   先前被安果拒绝掉的发卡,最终还是别在了她的头上。   吃饭的时候,在我舅的示意下,安果红着脸,对我说:“谢谢你,哥哥,这个……其实我是喜欢的……”   我注意到谢冬荣正盯着我送给安果的发卡猛瞧,一瞬间忘了我们还在冷战的事,用倒肘戳了他一下:“怎么?你想要啊?”   谢冬荣剜我一眼,并不作答。   “下午博士他们才会来,趁着早上这个时间,冬荣,你和小树一起去外面逛逛吧,昨天不是出了点事没去吗?”老舅适时提出建议。   我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是跟谢冬荣修复关系的好机会,因为怕被拒绝不敢表现得太积极,于是只暗暗去瞅谢冬荣,想知道他的态度。   在我舅面前,谢冬荣敛去了素日里锐气逼人的劲儿,此刻他微微抿嘴,抬眸看了我舅一眼后,说:“我们会去的。”   YES!我心里登时炸开了烟花,这可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我老舅看着我俩,颇为慈爱地笑着,不得不说这样的笑容放在他这个年龄的人身上还是有几分违和的。   “对了,有件事……”下一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神,我立马心领神会地站起身,安果不解地望过来,直到我将老舅一早藏在客厅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虽然手不太巧,但还是尽力给果果做了一件。”舅舅将盒子打开,将东西拿了出来,抬起手,趁安果因震惊全然呆滞的时候,将花冠轻轻戴在了她头上。   安果脸变得通红,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略有几分好笑,但当她下一刻终于哭出来,冒着鼻涕泡扑进她老师怀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又有几分感动。   “你树哥哥也帮我忙了哟,因为我这个样子找花不太方便。”   然后我就听到安果带着哭腔的一句:“谢——谢——树——哥——哥!!”   这时候我注意到谢冬荣。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细看却会发现,其中还夹杂着极难让人察觉到的柔软。   就这样,在博士来之前,我跟谢冬荣出门了。   走的时候我推着他的轮椅,回过头冲老舅和安果笑着。   然而当我们逐渐走出他俩的视野范围,周遭的空气便逐渐冰冷起来,谢冬荣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而我也才想起,我们原本是刚刚吵过架的。   真是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谢冬荣就不约而同地在别人,特别是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关系很好。   但事实却跟走钢丝似的,时时刻刻都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对不起,昨晚上说了不负责任的话。”我想,如果得有一个人来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我了。   谢冬荣默了片刻,才说:“算了,你本身就不知道。”他侧过头,将目光投到了咏栗花开的河堤,说:“其实偶尔这样出来一次,也不错。”   “是吧!”这样,昨晚上的事情就算翻篇了吧!我内心窃喜,“我们去河那边看看吧,那边种了好多咏栗树。”   谢冬荣没有否认。   “但其实还是舅舅家的树最好,开得花最多最大。”不知为什么,我雀跃起来,“后院的花也开了,你去看了吗?”   “……嗯。”谢冬荣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很远的地方。   他似乎不愿意说太多,于是我便充当了找话题的角色。   约摸是刚到河对岸的时候,伴随着阵阵飘来的咏栗花香,我再次看见了一群头上戴着花环的小女孩。   她们排着队,奔跑着,再次如同小鸟一般自我们身边飞过。   其中一个女孩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谢冬荣,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   谢冬荣毫不避讳地就这样看回去。   下一刻,那个女孩脸红了,她问谢冬荣:“哥哥,你是刚到村里来吗?”   谢冬荣说:“嗯。”   “以前都没见过哥哥呢,那哥哥明天也会到这来吗?”   沉默片刻,我听见谢冬荣回答:“也许会,也许不会。”   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就这样,那个女孩也得到了满足,“好的!祝哥哥天天开心,还有……哥哥真好看!”说完后,她便如同归队的幼鸟,敞开手臂奔跑着,去追她在远处观望的伙伴了。   远远地,我好像听见了她们的笑声,那是专属于跟帅哥搭话归队后,女孩们或好奇或八卦的笑。   谢冬荣真的很受欢迎,我想,现在的他都不算是完全体,我已经可以预见,等他成年变得更俊秀后,追他的人应该都可以从都城中心排到我舅舅家门口了吧。   而我呢?我不过只是其中稍微有些特殊的一份子罢了。   “你很受欢迎呢。”我轻声对谢冬荣说。   不知道谢冬荣在想什么,半晌,他只:“嗯。”了一声。   “她们也戴了那个,花环。”我给谢冬荣指了一下,谢冬荣没什么表示,但想必他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吧。   我将先前在夜市上听到的习俗转述给了谢冬荣。   谢冬荣却说:“你挺会哄女生开心的。”   我愣了一下,半天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哪儿有,倒是你,看看刚刚,那些小女孩子都冲着你来呢,看都不看我一眼。”   “看来你有一个受欢迎的梦想。”微微侧过脑袋,谢冬荣回身用眼角看我。   “谁不想受欢迎呢?”我挠了挠头,想来谢冬荣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体验“不受人待见”的感觉吧。   闻言,谢冬荣冷哼一声,后径直操控着轮椅,往河边走去。   我只好忙不迭地跟上他,心中再叫了他一次“公主”。   不过,别的小女孩都有花环,公主怎么能没有呢?   谢冬荣凝视着河水中的花瓣时,我忍不住问他:“你想不想也整一个?”   谢冬荣好像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蹙眉,像是预料到这不会是一句令他高兴的话。   “喏。”我指了指那边的那群带着花环的女孩,“果果也有,我想个办法,也给你整一个?我觉得肯定很适合你。”   当我看见谢冬荣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合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陶树,每当我想好好对你的时候,你总有办法让我发怒。”这是这次出行,谢冬荣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正午了,正好赶上吃饭,博士他们也还没来。   吃完饭后,博士和他的另一个医生小弟刚好也到了,特别准时,就跟掐了表似的。   紧接着就是地狱般的,帮谢冬荣复建的过程了。   我知道,比起谢冬荣,我受的那点累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看见他额角的汗珠,以及因极力维持姿势而颤抖不已的身躯。   好几次,我抱住他的时候,他狠狠推开了我,我知道可能在这一过程中,他又在脑海里看见了什么。   譬如,各式各样,不堪的我。   复建对于谢冬荣来说是上刑,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终于,在博士的许可下,我们得到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谢冬荣一言不发地驾驶着轮椅离去,我远远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但最终他去了后院,而我则是先回了房。   对,没错,是“先”回了房,我拿了个东西后,就连忙也跑后院去了。   后院中,谢冬荣坐在轮椅上,咏栗树下,微微抬起头,闭上眼。   我明明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当我接近他的时候,他还是敏锐地回过头。   他盯住我,半晌,才说:“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笑了笑,“因为原本是给你编的嘛,怎么会适合我呢?”   再次,我看见谢冬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被吓了一跳,我连忙改口认错:“没有,既然你不喜欢的话,我当然不会强行给你戴上了。”   谢冬荣就那样看着我,像是要将我活生生盯出一个大窟窿。   知道花环戴在我脑袋上是个什么搞笑效果,一时间,我有些无所适从,数秒后,我讷讷地将花环从我脑袋上取了下来。   而这时,谢冬荣却伸出手,说:“拿来给我。”   我愣住了,迎着他的眼神,心里再次炸开了烟花。   于是我又犯错了。   我没听他的话,而是亲手,轻轻将花环戴在了谢冬荣的头上。   我感受到谢冬荣身躯的凝滞,实不相瞒,当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我也僵住了。   但所幸,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于是,终于忍不住地,我笑了。   戴着花环的谢冬荣看着我,半晌,最终也略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为不明显的笑意。   编花环是前晚上学的。   今早上我专门早起,就在这棵树下,跟舅舅一起将它编好了,送给他。   当然,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他。 第三十五章 搬回   很快,在都城边缘的小村度假的三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与谢冬荣的关系好像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变化,可结合谢冬荣此刻对我的态度,又觉得其实什么变化都没有。   我为谢冬荣编的花环,那天后他没再戴过,我也不知道他最终将它放在了哪里。   但只要他愿意戴上它,我就满足了。   回家之前,我和谢冬荣再次进了村里,带着安果一起。   因为近几天村里的集市过分热闹了,要想在舅舅家接到我们的话,司机先生的车就不得不绕道而行,谢冬荣就提议让他在村口等我们,我们会穿过村子的集市直接过去。   听着他的这个建议,我心中暗笑,看来谢冬荣也未尝不想在这地方多留一会儿嘛。   虽然他本人对此行的态度是——不讨厌,但也不多余喜欢。   我是很开心的,因为离开的时候,村中的咏栗花开得正盛,落下的花瓣铺成了粉色的毯,薄薄地洒在道路两边,很美。   衬上谢冬荣,就更美了。   要是没用安果在,而是我跟他独处的话,会更好一些。   安果是跟着我们顺道出来买东西的,因为有她在,我和谢冬荣不得不维持在外人面前那种“哥俩好”的人设。   临近集市中央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声音逐渐加重,远远地听见有人高声叫唤着什么,连带着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分外嘈杂。   起先我以为是摊贩的叫卖,但随着距离渐近,接二连三听到类似于“外星人”、“贵族”、“宇宙”、“搬运”等关键词的我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谢冬荣也微微蹙眉,只有尚且年幼的安果露出的好奇的神色,稍微打了声招呼后便迈着步子跑过去围观了。   本来见谢冬荣不喜欢就打算绕开,可又隐隐放心不下安果,便硬着头皮推着谢冬荣的轮椅就这样挤开人群走了过去。   “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啦!这可是从城中心那些贵族手中买下的宝贝,是几十年前咱们中央的星际舰队从外星带回来的新物种,那些贵族们都叫它们‘阿穆特人’!对没错,就是实打实的外星人啊!嗨你们可别不信,我能得手,是因为我在贵族有人脉,我就放在咱村儿展览,别的地方我不去!”   “父老乡亲们,这可是只有最最上等的贵族才能把玩的稀罕货呀!我把它带到这里来不容易啊,大家,人来了就捧个人场,想近距离观察的话,”站最中间叫卖那人比了个钱的手势,“懂了吧,把它弄到这来我也不容易,好歹得回个本儿啊我!它这饲料都不知道要花我多少钱……”   围观的群众实在太多,我推着谢冬荣的轮椅不好上前,所幸在不远处我找到了一个树桩,站在上面微微踮起脚,勉勉强强,能够看到那个人在极力“推销”的东西。   的确,说是阿穆特“人”是没有错的,那个被锁在铁笼中的生物,的确具有人的特质,只是肤色呈深棕,眼眸是似乎能够在夜里发光的金色,并且没有眼白,手腕与脚踝的部分被深深的毛发所覆盖,而笼子里的那只……看得出它已有几分老迈了,脊背处的骨头似乎要扎破皮肤直接刺出体外,它的身量比普通老人要高大,此刻却蜷缩在小小的笼子里,除开细微的颤抖,可以说是一动不动。   刚看到它轮廓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个人类假扮的,但后来发现不是,人类的背骨不会那么宽阔,眼眸再怎么后天加工也不可能是那种颜色。   以谢冬荣现在坐在轮椅上高度,人群中央的景象,想必他也是看不到的,见谢冬荣脸上显现出探究,我便用光脑给他拍了张照,谢冬荣看完,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未等他做出任何评价,先前一溜烟跑出我们视野的安果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她也看到了我光脑上的照片。   “……之前在宫里见到过。”安果声音低低的,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低落,“好可怜。”   谢冬荣并没有立即表态,他瞥了照片一眼,像是对此并不感兴趣,只转过脸,半晌后才说了一句:“把它们关在小笼子里,让它们蜷缩起来,它们就会进入半休眠状态,之前在书里看见过这样的内容,这个阿穆特人已经很年迈了,应该也活不长了。”   无端端地,我有些失落,我并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人,此刻更没有生出类似于“将它买下来带回家”这样的想法,猫狗鸟儿之于人类尚且已经是如此了,此时此刻不过是换了近似于人形态的外星生物而已,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出一些伟大的话要去救它呢?   毕竟对他来说,它还是一个有价值的“商品”呢。   “哥哥,我们走吧。”最终是安果轻轻地扯动了我的衣角,小声对我说。   我们陪安果买完了东西,安果将我们送到了村口,就这样,我们道别了。   当时我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或许再次见到她并不会花太长时间。   与谢冬荣道别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眼睛略略瞥过来,像是不耐于我的磨磨蹭蹭。   我对他笑了笑,天知道我有多想在他脸上重重亲一口,当然,我并不敢那样做,我只是轻声对他说了再见后,拿着我装满零件的包跳下了车。   回到家,从我妈口中,我得知了我们即将再次搬家的消息。   不同于上次从纳明搬出去时的失落,此刻的我老妈就跟海螺姑娘一样勤快轻盈,因为她终于又要再次“回到”纳明了。   没错,回到纳明。   我不知道她这次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新王好像打算对我妈采取怀柔政策,并不介意她是某造反家族的嫡系后代,反而很支持老妈跟公主一家往来。   于是当着新王的面,公主再次聘请我老妈成为纳明的女管家,而于我自身老妈而言,她也相信这并不是什么诡计多端的“怀柔政策”,她宁愿把它当成她步入上流社会的令牌,此刻她显然正处在刚拿到“令牌”正戴着它耀武扬威的状态。   我妈是了解我的,看我满脸凝重,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并且再次嗔怪我“想太多”,还说什么“小小年纪就不要相信阴谋论啦”这类似的话。   我看着她那单单纯纯高兴的样子,大致也明白了新王选择不拿她开刀的理由——我天真而单纯的母亲,王相信她是一条只会吐着泡泡看着鱼缸边缘的观赏鱼。   不过,或许也正如我母亲所说,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反正再次搬回纳明,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   ——可以天天见到谢冬荣了,还可以跟他一同上学下学,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这不好吗?   这自然是妙极了。   于是我也加入了整理东西的行列,直到我妈开始惋惜她当初拿去卖掉的那些首饰及衣服,我才迟迟意识到,再次回到纳明,也就意味着我母亲会延续地做着她那缥缈虚无的梦。   想到这一层,我不免又担忧起来,老妈显然是没空察觉我的忧虑,她只是单纯地开心着,笑着,跳着。   当天晚上,公主派来的车就停在了这栋俭朴的公寓楼下,从车上跳下了数个壮汉进入我家,排着队,异常整齐地将收拾好的家具行李一件件搬出门,递上车。   可以说,公主对我和我妈即将回纳明这件事倾注了无限的热情,我也向来不怀疑,她是欢迎我们母子俩的。   公主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她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洞悉上流社会复杂社交关系并应对自如但却依旧保持着纯真善良品性的女人。   或许她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吧,但没办法,我是那样地敬佩她。   与之相对的,就是谢冬荣了。   分别了不过几小时,我也很想知道当他再次在自己家看见我的时候他内心所想。   二楼的木质围栏边,他坐在轮椅上,微微侧过脑袋,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我。   无端端地,我竟然有些心虚。   公主双手一合,笑着合算道:“我想把树树的房间安排在冬荣旁边,这样也方便……”   知道这不妥,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见谢冬荣冷冷道:“天天见他还不够,家里也要离那么近,有意思吗?”   还好我妈此刻进她房间布置东西了,没有听见,我想。   公主显然也不满谢冬荣的态度,蹙眉,正欲说什么。   “对对对!”我连忙抢过话头,“距离产生美嘛,再说,现在我就在这里,冬荣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到,也不用把我们安排得太近,小孩子嘛,都是有隐私的。”我是笑着说的,内心却惴惴,因为我看就算我这样说好像也不能使谢冬荣满意。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好在公主算是理解了我的意思,“那好吧,我还想着你们关系好,离近点好交流,年龄差不多大嘛……”   我哈哈哈地笑着,盯着谢冬荣的视线,心虚也心赌得不行。   最终,我回到了以往我住在纳明时的房间,离开的时间并不长,除开少了些我的东西外,它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纳明很大,它位于纳明西南的一个小角落里。   离谢冬荣很远。 第三十六章 忠告   紧接着就又是我平平无奇的校园生活了。   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可我忽略了,跟我同行的谢冬荣是那样地引人注目。   之前我跟他见面都是在放学后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人流量不多,谢冬荣所在的又是以“学习氛围浓厚,环境幽雅”的械甲战斗类学科的教学楼上学,那类学科的学生很少,所以那个时候注意到我的人并不多。   可这次我是跟谢冬荣坐着同一辆车到茂典的,与刚到学校的时候不同,此时此刻几乎整个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有“谢冬荣”这么一个人。   可以说,现在他的名声已经跟安姓的皇族有的一拼了。   当然,谢冬荣本人对此毫无自觉,想必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这样的话题。   而我就不一样了,一到班上,平日里向来无人问津的我立马成了视线的聚集点,有上来跟我打招呼的,也有平日里跟我说过几句话的人开始凑到我身边勾肩搭背,说我是什么“真人不露相”。   而此刻的我只有一个想法——我现在这境遇怎么跟当年流行的校园言情小说里的女主一样?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浴盐。,因为就跟我预想的一样,紧接着就开始有人好奇起我的家庭背景来。   群众们是明智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也很快有人猜出我不过是纳明内部某个仆人的儿子而已,这显然让那些先前以为我是某低调贵族后裔的某些人大失所望,不过也有人激流勇进,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由我来接近谢冬荣,或者说,谢冬荣所在的阶层。   而先前那个陶家人就是一大代表。   其实作为“陶家人”,他已经足以在茂典傲视群雄了。   毕竟他原本就能凭自身的人脉混入安鹤轩所举办的party。   虽然一到了安鹤轩所组的局中,原本在学校可以“睥睨众生”的他瞬间就变得不起眼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至今仍历历在目,我本是不愿意过多回忆的,但显然,这个陶家人不这么想。   哦,一直叫他“陶家人”可能有些不太礼貌,再次在学校接触后,我知晓了他的全名——陶瑞成。   大课的时候,他就有意坐到了我的旁边,跟我搭话。   说得都是些没有营养但却让我压力很大的话题,比如说xx牌子新出的手表是多么多么的时尚,但是他母亲不允许他乱花钱,他说如果搬出他新朋友的名号可能会让他妈松口。   且不说我根本对那个xx牌压根没有概念,单是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些对金钱毫无认知的话语就令我深刻地感觉到我跟他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忍不住想,要是此时此刻孙雨泽在我旁边就好了,他肯定会给我科普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并且十分积极地教我如何去应对这个陶瑞成。   可惜,这节大课孙雨泽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漫长的铺垫后,陶瑞成终于开始将话题引入他此行的目的——   “下次跟我一起出去玩吧,带着你的朋友,大家都认识嘛,对吧。”   我细细一想,这才发现,的确,在茂典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譬如安景桐孙雨泽谢冬荣,在上次聚会中他的确都见过,倒也可以说是认识。   只有我的室友……不过那显然不是他的终极目的。   他又说:“其实我妈老早就想跟安贞公主搭上话了,你知道吗?她特别羡慕公主的一个手提包,可惜是限量的,我妈她没拿到……”   说实话,相处久了,我觉得这个陶家人直白得有些可爱,无非就是趋炎附势了些,我挺想要一个朋友的,而像他这样跟我搭话的的确不多,但终究……   “抱歉,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将手中的零件放在桌上,我正视他,一本正经道:“我的母亲现在在纳明工作,因为一些原因,公主的儿子得跟我一起上下学,严格来说我跟他都算不上是朋友,所以……”   陶瑞成看着我,愣了许久,他脸上的失落是明显的,显然他的目的落空了。   气氛明显冷了下来,半晌,他“哦”了一声,紧接着又说道:“没事,也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嘛。”   他的态度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但也没有完全冷下去,接下来他又跟我说了几句话,终于再没说什么钻石包包车之类的话题了,虽然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但他的反应倒在我预料之中,甚至比我预想得要好一点。   临近下课的时候他问我:“那大皇子的生日宴,你要去吗?”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说了一句:“不去。”   “好的,那我先走了。”   道完别,陶瑞成走了之后,我才迟迟开始琢磨——刚刚他说的那个宴会,谢冬荣会去吗?安景桐呢?   如果谢冬荣不去的话,那我是丝毫不想去的,当然,就算他去,我跟着一起去的几率也不大。   不知道我妈对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着,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熟悉的音色落入耳中:“老师,抱歉,我哥找我有事所以我才没来……”   是孙雨泽。   此刻老师还没走,倒是给他赶上了。   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虽然心里很清楚,我跟他的“友谊”已经处在了岌岌可危的边缘,但毕竟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什么冷心冷情的人。   我刻意放慢了收拾东西的速度,低下头,不去看讲台那边。   没听清老师跟他之间的对话,不过老师穿的是高跟鞋,不久后,凭声音能听见她走出了教室门。   而我也听见有脚步声向我这边走来。   “陶树。”孙雨泽在我桌旁站定,我转过脸,看向他。   他好像又瘦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对他心存芥蒂而产生的错觉。   “其实还没下课的时候我就到了,但是我不敢进来……”孙雨泽咧开嘴笑了,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来茂典之前的他,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已经不一样了,“到下课的时候我才进来,还好老师原谅了我,要不然……我在外面看见你跟陶瑞成说话了。”   “他也想跟你成为朋友了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只沉默着,时不时低下头观察着手中的零件。   “上次是我太激动了,说了很多不过脑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很罕见地,孙雨泽道歉了。   以往我不是没有跟他吵过架,但我俩都是很倔的人,有时候能冷战半个月,直到一个契机让我们和好,可以说,就算是吵得再凶,我们也从来从来没有向彼此道过歉。   可能他也意识到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了吧。   “……我就是觉得你变了。”不能立马说出没关系,于是我说了实话。   “我也觉得我变了。”孙雨泽看着我,同时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以往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自诩有一些才华,觉得除了你,身边的人都是傻逼,虽然没什么目标,但还是活得挺开心的。”   “现在父王认我了,给我制定了目标,把我拉进茂典来,然后我就发现,我什么都不是,以往觉得身边的人是傻逼,现在觉得自己才是最没用的那个,这里的人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再次走在操场上,就跟那天分别时一样,孙雨泽絮絮叨叨,而我一言不发。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会不会完了呀?”他忽然回过神一般直视着我,夕阳下,他的脸被染得通红,像是被浸泡在血色的梦中。   “我不懂你,”我直接将我所想的告诉了他,“明明我们的境遇是差不多一样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你自己变成了这样。”   “或许你的胜负心太重了,太喜欢比较了。”我说。   “是,我也觉得。”他再次承认了。   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心中对一切都那样清楚,但却仍旧陷在泥潭里,抽不开身。   作为旁观者的我,就算再怎么提醒,也是无用功。   我没想到白天陶瑞成跟我说过的事,晚上安鹤轩会再跟我说一遍。   “要不要去我大哥的生日宴?顺便照顾一下冬荣?”他笑着提议。   “你要去吗?”我回过身问谢冬荣。   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罐奶,不轻不重地将冰箱门关上,后转过轮椅,瞎子也看得出因为这个话题他的心情又不好了。   “我去,但是你没必要去。”言简意赅,谢冬荣宣布了我的归宿。   这个结果我也早就想到了,属实是一点也不惊讶,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去。   “哦,忽然想起,我大哥好像不太喜欢你哎,”安鹤轩笑眯眯地说出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回芒卡麦的时候,他还向我问你了。”   我和谢冬荣都是一愣,安鹤轩看着我,不紧不慢地接着道:“以我哥那个性格,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啦,所以说你还是不要跟安景桐走太近啦,你讨厌他都比他粘着你来得好啊,陶树,平时我都不敢跟他太亲近了。”   这是来自安鹤轩的忠告。 第三十七章 不逊   其实一直以来,关于安景桐的事,我是好奇的。   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我从不打算刻意打听什么,在他本人面前尚且如此,跟别人自也就不必说了。   安鹤轩说的话,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当然,我也并不觉得我是不畏权势,为朋友义愤填膺什么的。   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位位高权重的大皇子何必要跟我过意不去呢?他可能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但又回想起当时安鹤轩的神情,却又觉得他将这件事情看得很严重,谢冬荣也是如此(虽然后来他对此事只字不提)。   但这也并不妨碍我跟安景桐交好就是了。   我不是不怕死,而是冥冥之中,我觉得那个大皇子可能并不会拿我怎么样。   于是体育课的时候我就主动邀请安景桐跟我一个组了。   虽然到学校来也有几周了,但这是我第一次上体育课。   之前因为是新入学的新生,茂典要专程为插班新生开设两节专门的课程,用来介绍茂典悠久的历史以及在这里上学的生存法则,刚开始我觉得这属实是没有必要,但上完第一节 课后我便改观了。   毕竟专门开设一门课程来讲这里哪些人不能得罪,那些地方不能去的学校还是蛮少的。   令我意外的是,刚入学不久的谢冬荣也在“不能得罪的人”之中。   老师将他列为了“皇亲国戚”以及“将来的大人物”。   不得不说,某些方面,茂典真是直白得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当然,课上讲的这些有关他的内容我并没有告诉谢冬荣本人。   而作为新生,谢冬荣也去上这类似的课了,但显而易见的是,他课上的内容可以说跟我是全然不相干的。   这居然都还要分个内容?真不知道该不该夸茂典的领导思虑周全。   不过细细一想,平民专属的内容可能对于谢冬荣这类身份的人的确不太适用吧。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反正,当我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在体育课组队时,安景桐往往都是一个人。   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踢石子玩。   见我来了,他咧嘴,绽开了笑意。   “走,一起?”我拿起球拍向他示意。   他跟我来了。   然后我就发现,他的运动神经貌似还不错,起码能跟我打个平手。   “原来他也会啊,还以为是运动白痴那类咧。”远远地,我听见有人这样说。   而安景桐则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周遭对他的评判,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球,眼里好像只有这场竞技的输赢。   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认真,打游戏是,打球也是,唯独上课组装零件的时候,他神情涣散,眼瞳甚至都没有聚焦。   可能他是真的不喜欢吧。   因为我分神,所以安景桐胜了我。   我并不认为我会输给他,这次只是我失误,要是再来一局,结果肯定会不一样,当时我这样想。   但是这场胜利好像对于安景桐而言意义重大,待他跑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已经大汗淋漓,他看着我,满脸的笑意,让我想到了捡到球回到主人身边的小狗崽子。   于是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安景桐愣了一下,表情显现出几分无措。   但很快他又笑了出来,“陶树。”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嗯?”了一声,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只是显现出雀跃的模样,坐在操场边的座椅上。   于是我也坐到他旁边。   这个时候他忽然问我:“不久后有宴会,在皇宫,或许……你会去吗?”   一瞬间,我有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待我细细一思索,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跟我提起相关话题的第三个人。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发现从安景桐的表情中有些许期待,显然,他是想让我去的。   但下一刻,他却说:“但是你还是不要去了,那个疯子会找你麻烦。”   “那个疯子”?我很怀疑方才我是否听错了什么,因为安景桐的表情纯真到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会说出这四个字的人,但我想他说得应该是大皇子吧。   安鹤轩都恭恭敬敬地称呼安博彦为“大哥”,这家伙倒好,开口就一句“疯子”,看来其实安景桐比我想象的要大胆得多。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我讪笑着,“之前安鹤轩也这么跟我说来着。”   “但是如果你去了的话,我会保护你的!”安景桐转过头看着我,表情异常坚定。   这段出乎意料的对话将我唬得愣了好一会儿,“我不会去的啦,”我拍拍他的肩,顺势站起,“看不出来你还挺中二的嘛。”   安景桐跟上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我:“中二是什么意思啊?”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回过头,正打算跟他解释,却望见了不远处刚进入操场的谢冬荣。   他当然不是来见我的,他坐在轮椅上,与他同行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孩。   那架势,就像是情侣之间一起压操场。   谢冬荣没有注意到我,此刻的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睛虽专注地看着身旁的女孩,但却能让我一眼看出此刻的他不过是想做出对眼前女孩的基本尊重。   而她看他的眼神,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因为我用那样的眼神凝视了谢冬荣那么多年。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匆匆跟安景桐道别后,我便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距离约摸五米的时候,谢冬荣转过眼来,看见了我。   然后他就对我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自得于自己的魅力,又像是在无声地告诉我——看,她也喜欢我呢。   “冬荣?”我的语气做作极了,我装得像是刚刚才看到他一样,走到他身后,握住他轮椅后侧的把手,“你不是有课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的语气是不寻常的,因为我为了宣誓主权刻意显得跟他亲昵,谢冬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拆我的台,而是顺着我说道:“临时调课了,这是我同学,”他向我介绍他身边的女孩,“刚转到班上来,校长让我多关照关照她,怎么了?你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他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模样好看极了,但在那之下却藏着满满的恶趣味。   “这位是陶树。”他向女孩介绍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并没有在我的名字之后加上多余的词缀。   那女孩勉勉强强冲我笑了一下,看得出此刻她更想和谢冬荣独处,并深刻地觉得我就是个大电灯泡。   相信那个女孩也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十分敏锐地发现彼此是情敌,而谢冬荣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笑话,像是不打算站在任何一边。   我有些生气,但却不知道气从何而来,因为我和谢冬荣向来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所以我的吃醋是站不住脚的,而谢冬荣的态度,不就是一直以来他所表现的那样吗?他并没有表示过喜欢我,所以自然,他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是吗?但是你好像很少来操场吧,我可是这儿的常客,要不要我给你们带路?”我知道我该走了,我在这只会另所有人尴尬,但是我不想走,一想到谢冬荣要跟一个明显对他有企图的人单独相处,我就坐不住。   “啊……但是操场这么空旷,没什么好带路的呀,对吧冬荣?”女孩说着,征求意见似地望向谢冬荣,明显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并进一步将我轰走。   谢冬荣却像是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戏,他把自己放在了观众的位置,他说:“可以,陶树很会说话的,你们聊聊天吧,也认识认识,我就懒得开口了。”   女孩脸色一变,显然是被谢冬荣的态度气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   “陶树。”安景桐叫着我的名字,跑到我身边,“老师叫集合了。”他歪着头看着我,明明在场的人他认识得不止我一个,但他却十分专注地只看着我,对我说。   “哦,对。”迎着安景桐的视线,我这才将自己找回来,“那行吧……”我回过头,状似爽朗地跟谢冬荣说:“那你们好好逛。”   然后,上着体育课,我眼睁睁地看着谢冬荣坐着轮椅,和那个女孩绕着操场走过一圈又一圈。   明明那天太阳不大,但我却觉得它分外扎眼,脑子也晕乎乎的,心里也像是被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   看来向来身体强健的我中暑了,略微调侃地,我想,   谢冬荣跟那个女生的事情,我自然没有资格多过问什么,他不提,我也只好当做无事发生。   然而就在周五,我俩搭乘回一同坐上公主派来的车回纳明的时候,我却听谢冬荣说:   “之前安鹤轩不是让你不要跟安景桐走太近?”   无端端地,我就想起那天他跟那女孩的事来,我说:“但你不是说我不用听他的吗?”我的语气不太好,相信他也听出来了。   “就事论事,不要混为一谈,这次他说得没错。”谢冬荣蹙眉,像是对我的不逊的态度感到不满,也是,以往我何曾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安景桐人挺好的,我在茂典没几个朋友。”我这样说着,算是解释了。   接下来车内就陷入了安静,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则却不敢去看他。   “陶树,你这样会给我惹麻烦!”谢冬荣语气加重了。   “那你可以不管我呀!”在种种情绪的加持下,终于,我不耐地回嘴。 第三十八章 哥俩好   谢冬荣像是没料到我的反应,他默了片刻,只笑了一声。   堪称刺耳的冷笑,令人脊背发寒。   如若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在后来的相处中我想也是可以挽回的,但我总是忘记,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纽带,于他而言,我不过只是一个很想甩掉的必需品而已。   我在说完那句话的后一瞬间,就后悔了。   我自认是个说话做事说一不二的人,但凡事沾上了谢冬荣,我总会落得个纠结痛苦的下场。   说到底,就是人在自己真正在乎的事物面前最容易失控。   内心波涛汹涌,但接下来回到纳明的车程,我却没能再多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我很想做点儿什么来挽回我们之间的尴尬。   原本,我是想趁着这个时间好好跟他聊聊的。   可惜……   “麻烦停下车可以吗?”约摸到了地方,我开口道。   车停了。   谢冬荣没有看我,他像是在出神,又像是不再愿意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我身上。   “你们先走吧,我……有点事。”冲着司机先生的方向,我提了提手中装满零件的袋子。   “这个时间去纳明方向的公共交通可不多,等会我还是来接你吧。”司机先生是个温暖而又热心的中年男人。   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纳明的人,我连忙摆手:“不用了,等会我想办法自己过去就行了。”   就这样,车开走了。   走前,隔着车窗,我好像与坐在车里的谢冬荣对视了,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想必对我。他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吧。   怀着不太高的兴致,我走进了半山的大门。   这次我上交的小械甲,老板娘拿在手上多打量了一段时间,后抬起头,问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说得对,因为相较于以往,制作械甲方面,我的确懈怠了许多,想法创意也没有以往那么令自己满意了,特别是在看见谢冬荣和那个女生在操场散步之后……   因为感情而影响工作,这实在是很不不成熟的行为,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姐,对不起……我今天能在这儿坐一会儿吗,顺道也找找之前的感觉。”我冲老板娘笑了笑。   老板娘拍拍我的肩,“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呀天才弟弟,状态时有时无是正常的事,要是觉得环境不对,换个环境就好了嘛。”她露出她整齐的大白牙,冲我比了一个“你最棒”的手势。   “哦,还有,之前不是说你的作品被选入展会了吗?今天我才知道,那个展会好像蛮厉害的咧,有一个先生看了你的作品,想当面跟你谈谈,过几天他会给我一张展会的邀请函。”   “这么牛?”   “是啊,他打算在展会上跟你好好交流呢,邀请函送来的时间……嗯,约摸是下周星期三的时候,你别忘了来取哦。”说着,老板娘冲我wink了一下。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我稍微打起了精神,坐到老板娘给我预留的小桌子前,细细感受着手中零件的温度,拿起放大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去茂典的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也遇见了许多有财力又有天赋的人,虽然跟往常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可能会让我偶尔忘了自己的本心,但我想,还是从一而终才好。   做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老板娘手里捧着我刚做出的小玩意,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天才弟弟就是不一样”这之类的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被肯定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姐,这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份械甲的材料费用买下来,然后,把它给送你。”挠了挠脑袋,我冲老板娘笑道。   老板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对姐姐起歪心思了?”   “没有啊,就是很感谢你,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而且一直以来都这么鼓励我,要不是你……”   “哎呀哎呀,肉麻的话还是少说一点才好,”老板娘笑着,一拳锤在了我的胸口上,不小的力道,却并不疼,“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她将手中的小机器人拿高,对着光闭上一只眼睛细细观赏,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不会卖掉的,因为一眼就能看出,它就是为我和我的店打造的!”   “想感谢我的话,就多做一些有用的小玩意吧,还有,我那不是鼓励,我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好嘛?”   “你真的太谦虚了,天才弟弟,不要过分看轻自己。”   走出半山店门的时候,我抬头看着天,深吸一口气,觉得今晚上的星星格外明亮。   与老板娘的相处令我心情大好。   考虑到半山离纳明还是比较近,于是我决定步行过去。   事实证明我做了一个极为错误的抉择,正如司机先生所说的那样,天色略晚一些,通行到纳明的公共交通就会急剧减少,更别说我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步行,带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一个鸟车都看不见了。   想来可笑,不过才去外面住了一个多月,我就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曾经在纳明的生活习惯似的。   最终还是公主专程用光脑与我通讯,得知我的境况后连忙派车来接我。   坐在餐桌另一边的谢冬荣没有看我一眼。   如果将军不在家,我老妈会很乐意接受公主的招待。   以往我和我妈就会经常跟公主一同享用晚餐,与当时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谢冬荣只是一副不能动作的躯壳。   “阿树你回来太晚了,我们等你到现在。”老妈责备的话语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面子可真够大的,竟让公主和谢冬荣一起等我。   “对不起啊,”说着,我忍不住去观察谢冬荣的脸色,“其实你们不用等我的啦,我偶尔有些事,让你们等实在是太不好了。”   “这可不行,晚餐时间对一家人来说是最宝贵的。”公主笑笑,“毕竟你和冬荣平时都不在家,难得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少一个人多不好呀。”   我老妈显然对我和谢冬荣此刻的状况一无所知,只是笑眯眯地附和着。   “而且,我也看出,你和冬荣吵架了吧。”公主略微挑眉,像是对自己的洞察能力颇为自得,“今天向他问起你,他怎么也不愿意讲。”   这时,谢冬荣手中的餐具放在了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   望着他蹙起的眉头,我心知大事不妙,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谢冬荣开口道:“没有的事,不信你问他。”   我心中一跳,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等会还会去他房间一起打游戏呢,对吧!”说着,我向谢冬荣挤了一下眼睛。   谢冬荣眉头微蹙,明显对我忽然提出的这个附加条件十分不满,然而他终究没有反驳,只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见我们的反应,公主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吗?”   所幸我老妈适时插话,将话题转移到了她即将准备参与的某个宴会上。   公主的注意力适时被钓走,终于没再抓着我和谢冬荣不放。   在吃完饭后,我忙不迭地跟在谢冬荣身后,去了他房间所在的二楼。   一路上,为了维持“哥俩好”的人设,我跟他说句话,他还时不时应两声。   就这样,我们瞒过了公主的眼睛。   当然,从他房门关闭的那一刻起,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虚幻和谐便顷刻间分崩瓦解了。   谢冬荣操控着轮椅来到书桌旁,拿起一本书,并不打算与我多言的模样。   “谢冬荣,你房间里有游戏机吗?”我明知故问,我知道他向来不愿意在某些“虚无的娱乐”上浪费时间。   “过会儿你就可以出去了,别吵我。”谢冬荣很是平静,但却比他直接朝我发脾气还让我难受。   心中堵得慌,我不愿意面对一个全然不想理我的谢冬荣,“对不起,”我说:“因为想到那天你跟那个女生在一起的事情,我有些生气……所以才……”   我为什么要道歉呢?其实我并不清楚,我自然不会因此停止跟安景桐的社交,但是我知道我得想个办法让谢冬荣跟我说话。   “生气?你以什么立场生气?”谢冬荣终于转过身,他面色略带嘲讽,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是想干涉我的社交吗?陶树。”   “作为一个喜欢你的人,我当然会生气了,”我低下头,适时看见了他挂在房间衣帽架顶端的花环,竟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那个女的喜欢你,我看出来了。”   “这不用你告诉我。”谢冬荣不耐道:“我希望你不要要求一些超越你原本地位的东西。”   地位?在他心中我有地位吗?   “所以,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地位呢?”问出这句话时,我声音压得很低,但室内也足够寂静,足以让他听见。   像是对我问出的这个蠢问题感到不可思议,“这好像不用我告诉你吧。”他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从来不知道我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一个比我小了两岁的少年面前,卑微得甚至有点可笑。   连我都觉得我自己没志气,更何况谢冬荣呢?   我说完这句话后,谢冬荣就转过身继续翻看他的书。   而我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最终选择轻轻倒在了他的床上。   他是背对着我的。   所以我在做什么,他看不见。   我也没想到,残留在他被褥上的,专属于他的味道,会这么好闻。 第三十九章 厌弃   谢冬荣身上,有一股清新而又幽郁的味道,那是一种能够令我感到迷醉的气息,而他的被褥上,自然而然也就沾上了这样的味道。   几乎是不自觉地,我闭上了眼,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宛若瘾君子用力将药物吸进自己的鼻腔里。   说起来,这段时间他都没再发病了呢。   在公主的监督下,他的确老实了很多,不再擅自扔掉我给他的“随身物品”,也兢兢业业地陪我演着戏,维持着我们“哥俩好”的人设。   在不久前我还以为他会为了自己的自由与我抗争到底,现在想来,这家伙的意志也没有那么坚定嘛。   想着事情,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我以为我一直清醒着,实际上并不是的,我本来打算就那样悄咪咪在谢冬荣床上躺一会儿,但最终我却睡着了。   难以想象当谢冬荣转过脑袋看见我脸朝被褥,以一个极度不科学的姿势趴在他床上的时候,他的心情。   毕竟先前我坐一下他的床,他都嫌弃得要死。   我是被戳醒的。   我没有睡觉流口水的习惯,这一点我得申明,我应该没把他的床铺弄脏。   而看他的表情,却像是见到某个熊孩子在他窝里撒了泡尿似的,除了嫌弃还有愤怒。   他用放在房间一角的长柄伞将我戳醒。   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眼下是什么情况,就见他蹙起眉,面色不善地对我说:“滚出去。”   将将嫌恶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我愣了一下,着实有点被他凝视蝼蚁般厌恶又轻蔑的眼神刺到了。   明明没少见过他不耐的神色,但唯独这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我实打实地感受到了痛。   虽然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我,但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我做的一些事令他对我十分烦躁所致。   我向来认为,或许他并没有真正打从心底真正百分百地讨厌我。   但此刻我却动摇了。   迎着他的眼神,我竟才忽然意识到,就像是公主厌恨沾在裙摆的污渍,少女痛恶脸上丑陋的伤疤,谢冬荣克制地恨着甩不开的我。   因为甩不掉,他无可奈何地选择虚与委蛇,与我共生。   按照人设,我分明应该挠着脑袋来一句:“不过就是睡了一下你的床而已……”   但这一刻我却失去了那么做的勇气。   自然,我也不敢告诉他,刚才我还梦见他了。   闻着他的气息,睡在他的床上,自然不会做什么清清白白的梦,我半支起身子,努力掩盖住自己的异常,迎着他的眼神,心情分明是悲凉的,但最终却笑了出来,说:“对不起啊。”   我几乎是逃出了他的房间。   在这生活了许多年,二楼阳台的路我还是很熟悉的。   吹着夜风,望着下方精致的人工园林,我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是不小心在谢冬荣的床上睡着了而已。   这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就这样让我的心态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一刻,在我心中比先前任何念头都要明晰的是——我要搬出纳明。   这不是无中生有,这只是以往想到了却迟迟没有打算着手准备的一件事而已。   以往留在这里的执念,是亲眼见证谢冬荣醒来的那一天,可在不可抗力因素的作用下,我终究还是错过了,现在我开始觉得,或许我不该跟谢冬荣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当然并不意味着我停止了对他的妄念,这只是清醒的自救,好不让我在朝夕相处的境况一厢情愿地认为在他心中我是特殊的。   另一方面是,我这么做也会减轻他的痛苦。   寄人篱下本是不该,我不能既对他有所求,又在他家一味索取。   我本身就不属于这里。   回到一楼的路上,不可避免地要经过谢冬荣的房间。   薛妈正站在谢冬荣房前,她一个淳朴的女人,平日里在纳明做一些杂事,比如说打扫卫生清洗衣服什么的。   此刻,她正接过谢冬荣递给她的床单被褥。   那套床单我自是认得的,刚在我还躺在上面,贪婪地汲取着谢冬荣的气息。   而此刻谢冬荣将它们交给了她。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走过的时候,与谢冬荣对视了那么一瞬。   没有一丝被抓包的愧疚,谢冬荣平静地凝视着我,像是此刻他正着手做的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或许是被他的眼神激怒了,最终我还是顿住了脚步,薛妈跟我打了声招呼自我身边走过后,我问:“虽然知道你讲究,但是没想到你这么讲究。”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谢冬荣仍然在门口,因为我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   “我看见了,”十秒后,他说:“你遮不住的。”   “……”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身体的境况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我本以为当时我已经藏得够好,但果然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啊……   的确,脏了,该换掉了。   在一楼,我遇见了正安排工作的老妈。   明明一点也不想笑,但最终我还是笑了出来,我悲哀地想,好歹老妈不知道我跟谢冬荣的这些糟心事。   “阿树,妈妈给你削了一些水果,放在你屋里的桌子上啦,记得吃。”老妈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的确是削好的水果。   坐在床沿,感受着其中的甜味,我竟十分没有出息地想哭。   所幸不多时老妈来了,她先是敲了门,然后压低声音说:“树树,妈妈想让你帮我挑下裙子。”   裙子?快速调整好状态,我打开门,老妈便不由分说地抓着我往衣帽间走。   公主愿意跟我妈共享一个衣帽间,也算是仁慈了,此刻公主出去办事了,我就不得不接替她的工作,帮我妈欣赏连衣裙。   其实自从我长大些懂得如何泼冷水之后,老妈就已经不怎么让我跟她一起来衣帽间了。   “怎么样?”揭开布帘,老妈就犹如瞬间得到了仙女教母青睐的灰姑娘一般,换了一种神气。   很美,但是我记得我老妈并没有这条裙子。   这应当是公主的裙子,我见公主穿过,但她好像从未正式穿着它出门。   “安贞不喜欢,本来想送给我的,但我还是出钱买下来了,果然很适合……”老妈陶醉地转了个圈,大概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成为灰姑娘了吧。   既然是跟公主买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别人没请你你可别去。”   像是就知道我会这么说,老妈颇为自得地哼了一声,“这次可是王亲自给我写的邀请函,哼,看你还怎么挖苦你妈。”   难不成那个遍地撒种的新王看上我妈了?这一猜想让我忍不住蹙眉,毕竟我妈风韵犹存,同龄的贵族夫人都不一定有她漂亮。   “什么宴会?”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我问。   “大皇子的生日宴喽,王还说,欢迎我带你一起去呢。”老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熟练地自己哼着舞曲翩翩地舞了起来。   “……我不去。”坐在衣帽间的小凳子上,我说。   沈依宛若一只飘飞的蝴蝶,自我眼前悠然地蹁跹而过,这个时候她的身份便已经不再是我的母亲了,而是一名未婚的少妇,一个心智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女。   “为什么不去,冬荣也去呀,听说你跟三皇子处得也不错,小孩子们一起玩嘛。”老妈全然将这里当成了宴会厅的中央,她说着,跳着,好像全世界的东西都跟她想得那般简单纯粹。   “裙子是好看的,你去吧,我不去,我回了,你也不要太陶醉了,小心撞到衣架。”说着,我站起身,毫不留恋地拍拍自己的衣袖,起身就往没有走。   “哎,阿树可真是死脑筋。”我老妈宛如少女一般在我身后娇嗔道。   而我想的却是——要是那个新王看上我妈了,那就伤脑筋了,这样搞不好我还会成为安鹤轩孙雨泽的兄弟?   当然,大概率是我想多了。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在公主面前,我和谢冬荣吵架的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   公主纠结于我们为什么从“哥俩好”变成了现在这样,而我想的却是,现在我俩的关系果然已经恶劣到连装“哥俩好”都不行了呀。   “放心吧公主,就算谢冬荣讨厌我,我也会跟在他旁边尽量减少他发病的可能。”笑着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虚伪。   比起我,谢冬荣就真实得多,他将餐具一放,还没等公主说什么,就直接冲我道:“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餐桌另一头,我妈脸都白了。   公主显然也气得不轻,但这次她没有伸手打他,只是尽力维持自己呼吸平稳,后用最严正的态度告诉谢冬荣:“我会让你父亲来管教你。”   “……不是,昨晚上确实有我做得不对的地方,是我先没经过他允许就睡在他床上,还……还……”说到一半我卡了壳,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想好措辞。   而公主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头,“别说了树树,这不光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就算后面我老妈出言替谢冬荣说话,我也知道,公主心意已决。   看着谢冬荣平静的脸侧脸,原本勉力维持淡定的我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当天中午,老板娘发来消息,告诉我展会邀请函已经送到了,而我却无心顾及此事,因为将军已经到家,公主在跟他谈话。   不好闯入夫妻俩单独相处的地界,我在房门外焦躁不安地等候着。   身为军人,将军的“训人”手段都是从军队中习得的,我不敢想象等会谢冬荣会经历什么。   谢冬荣气定神闲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影。   终于,“哐”的一声响,门开了。   将军走出门来,此刻他面容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自小,寄人篱下的我就不敢跟将军多说话,此时就算长大了也难免内心发怵。   他目标明确,出门后就直接往谢冬荣所在的方向走。   我抬手拦住他,“先生,请不要生气,这其实都是我的错,我非要睡谢冬荣的床,还……还流了口水在他的床上,他后面去洗床单,我说他臭讲究,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这件事情不全是他的错,我也……”   这里距离客厅并不远,谢冬荣所在的方位完全能听见,但他动也不动,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这边一眼。   “那你过来,跟他一起受罚。”将军这么说,算是肯定了我的辩解。 第四十章 展会   我本以为我们会遭遇不幸。   但没想到将军只是叫来了博士,将谢冬荣今日的复健课程强度提升了一个档次而已。   而我则是作为陪护,全程跟进,在谢冬荣受不住的时候稍微帮扶他一下。   场地则是在将军公主专程请人为谢冬荣装修的复健室,内里有许多专业器材,   先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后来才得知是不久前才建好的。   其实可以说,将军根本就没罚我。   因为苦的始终是谢冬荣。   一个于常人而言十分容易的动作,却足以令他满头大汗浑身颤抖。   我在旁边看着他,内心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却是忍不住地为他着急。   偶尔,他的目光会轻飘飘地降临到我身上,是我熟悉的那种淡淡的嫌恶,夹杂着厌恨,想必此刻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煎熬吧。   其实自从我俩从我舅那儿回来后,谢冬荣的复健过程我都没再参与过了,一方面是我要上课排不开时间,另一方面是他实在是不乐意跟我一起。   而将军这次给我的“处罚”,就是陪着谢冬荣一起训练,不能离开。   无非就是想让我和谢冬荣多接触,好让我们尽快和好,我明白他的意图。   但我有些害怕谢冬荣会因此更加讨厌我。   他在训练的时候心情会格外不好,我每次跑过去扶住他,他都会死死拽住我的衣袖,像是想把我撕烂似的。   当然,他的这份情绪会十分狡黠地避开博士和将军的视线,只传达到我身上。   就像是在任何陌生人面前他都会彬彬有礼,唯独对我冷漠毒舌那般。   我竟不知该不该庆幸好歹在他心中我是特殊的,我只看着他自额角流到下颚的汗珠,听着他疲累的喘气声,心猿意马地心疼着。   他内心好像依旧十分抗拒复健这件事,博士检查过他的肌肉,十分困惑地表示谢冬荣其实应该已经可以站起来了才对。   我也这样觉得。   之前在我舅那儿的时候,我从树上摔下来那次,远远地,我好像看见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后面我觉得那可能是在我视线急剧不稳的情况下在晃眼间看见的错觉,再加上那之后老是跟他吵架,就一直都没能向他求证。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我悄悄地坐在他身旁,想借机询问。   谢冬荣好像只凭余光便确认了我的到来,他默不作声地将轮椅往前移了一段距离,无声地抗拒着我的接近。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倒,那我还能叫陶树吗?我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拉住轮椅后的扶手,问:“之前……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是我从树上摔下来那次,你是不是站起来过。”   谢冬荣蹙眉,并不回答。   “你们在聊什么?”博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回头,几乎本能地讪讪道:“没什么,就闲来无事,随便聊聊。”   博士摊手,表示无奈:“我可是听见了一部分,拜托二位,有情况就告诉我,或许那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我不禁有些尴尬,因为那毕竟只是我的臆想,我看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   “之前因为一件事,不借助外力,我自己站起来过。”谢冬荣忽然调转轮椅,用极为清晰的吐字说完了这句话。   闻言,室内一直默不作声充当着监视者的将军站起身,走了过来,“把那天的情况跟博士细致描述一遍。”他说。   没有反抗,谢冬荣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在他的描述中,老远坐在树上大声叫着他名字的我跟个傻瓜无异。   博士拍了拍我的肩,笑道:“还好没摔出毛病来。”   “你不该隐瞒。”将军对谢冬荣说。   谢冬荣极为冷静地回嘴:“没有隐瞒,只是没想起要说。”   父子俩的对话可谓僵硬,像是并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相处,将军是那种沉默寡言却又十分威严的男人,而谢冬荣则是那种向来不会向人服软的类型,想必平日里父子俩的交流的纽带就是安贞公主吧。   “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博士适时打破了父子二人的尴尬,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对谢冬荣说:“陶树的存在对你而言果然是必要的,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会成为激发你武器。”   博士的这番话并没有得到谢冬荣的任何回馈,虽然看似他在认真听别人讲话,但从他的眼神中还是能够窥见几分漫不经心,这是他认为“对方说得是个屁”的表现,虽然将军和博士好像都没有察觉这一点。   后来,就跟被激发了探知欲的研究者一样,博士用我对谢冬荣做了一系列实验,比如说要我忽然(假装)摔倒,或者在他面前跳舞什么的。   事实证明谢冬荣没有看猴戏的兴趣,整场下来,我累得够呛,他倒是无动于衷。   其实有一种可能我不会告诉博士,比如说我忽然上前去亲一下他紧抿的薄唇,或者把他按在床上做出欲图不轨的架势,我估计他当场暴起并且一脚将我踹飞的可能性都会比现在高许多。   反正,我们好像又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觉得谢冬荣的状况非但没有任何起色,我跟他的关系也毫无要修复的迹象(虽然表面看上去像是和好了)。   连向来盲目自信的博士此刻都有几分泄气,他直言回去后要根据谢冬荣的状况专门为他拟定一份复健计划,并且将“陶树”这一因素加入其中。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将军和谢冬荣不愧是父子,整个下午,他俩就属于唯二“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类,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情绪也没有特别大的波动,他俩杵在一个室内,简直一大一小两尊雕像,看谁以后还敢偷摸说“谢家的独子长得过于秀美,跟将军不像”这类话。   约摸到了傍晚,我才有休息时间,这时想起了半山老板娘的那则通讯,连忙打电话过去,只希望时间还不算太晚。   “你来吧,今天店里刚好要清点械甲数目,明天放假,后天你上学可就来不了了。”   刚好博士也要离开纳明回到自己的研究所了,我搭了趟顺风车,走前看见谢冬荣坐在客厅看电影,本想和他说“我走了”之类的话,可为了不讨嫌,最终我还是闭了嘴。   “年纪轻轻就知道帮母亲分担了?哪家店啊?”临到的时候,博士渐缓车速,像是对我工作的店面十分好奇。   “就在前面,叫‘半山’。”   “哦,我知道,我知道那家,我儿子就老喜欢在里面买一些小玩意,虽然是贵了点,但仔细一看那做工,的确很精细啊,那不是常人能干得活儿啊。”博士向我投以肯定的笑意。   博士算是都城各界的大拿了,能被他称赞,我实属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博士。”   跳下车,直奔半山店门,老板娘果不其然正整理着店内的小玩意。   半山店内的东西分为好几个档次,有那种平日里拿出去卖的,价格有高有低,也有那种专程被送去展览的。   刚进店门的时候我做的东西自然都是以低价出售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娘就开始放在店内的水晶柜台内展览了,直到现在被送到某个展会,与各大不同械甲制造会所的作品同台竞技,不得不说我还是有点紧张的。   有时候我也会在心中自问:这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因为我自认跟那些制造械甲许多年的大佬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天赋方面,我也不属于那种一鸣惊人的类型,在茂典我见过太多比我牛逼的人。   老板娘对我的顾虑一无所知,她只将一本薄而精美的小册子递给我,用期待的语气一个劲跟我说:“快快快,快拆开看看!”   看到这小册子真正模样的时候,我心中略有几分异样,因为它封面浮雕的暗纹印着专属于芒卡麦宫的标志,一打开,我的视线首先停留在日期上。   果然,跟大皇子的生日是同一天。   不过跟普通的宴会邀请函不一样的是,这份请柬是以芒卡麦艺术展官方的身份发出邀请,而我,是以“械甲制造师”的身份被邀请参展的。   也就是说,在大皇子生日的那一天,新王不光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了尽显皇族的格调,他还专程办了这个展,好让当日参加聚会的贵族们也能欣赏到来自各地的精美作品。   身为作品贡献者的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邀请。   作为一名械甲制造师,这无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万一被某个贵族看上,稍作推荐,往后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都将不是梦想。   “已经跟那位先生说好了,到时候在放着你作品的展柜前见面。”老板娘满脸的兴奋,甚至开始对我说起了恭维的话,仿佛已经看见了我步步高升的光明未来。   听着老板娘的话语,我只觉得不真实,虽然我向来对制作械甲这件事情比较有信心,但我尚且还不觉得我配得到这样的期许。   虽然高兴是真的,兴奋也是真的。   但我的性格使我不得不多想一层。   不想快点回家,给老妈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会晚点回纳明后,我转头去了酒吧。   别误会,并非先前我跟裘星文去的那种。   坐在吧台前,悠扬的钢琴声令我思绪飘远,分明是好事到来,我却因为自身的顾虑并不能体会到单纯的快乐。 第四十一章 哥哥弟弟   在那间酒吧,我故意呆到很晚,其间老妈来电问过我,我说我今晚上可能不会回去,让她不用担心。   我老妈并非那种控制欲很强的人,只要我不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她一般不会管我。   就这样,我喝麻了。   我也是没料到这种看起来跟果汁没什么区别的酒后劲居然会这么猛,这时候我才想起上次跟裘星文一起去酒吧的时候,他给我推荐的都是相对温和的那种,那家伙去之前可谓做足了工作。   而我,就仗着有一次经验,瞎莽。   我只是看见这酒名字稍微正常些,就点了,谁曾想……   坏事儿了,虽然意识尚还清醒,但我的脚步已然开始飘忽。   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随便找个酒店住一晚,明早上再回去,二是想办法回到纳明,在不会惊动公主一家的情况下。   我本意是想选一的,但靠在酒吧不远处的电线杆,摸摸裤腰包,再看了一眼光脑上的余额,我致命地发现,刚刚喝酒的钱已经令我囊中羞涩,这余额估摸着也只能打个车回纳明了,而且还是只能到纳明大门口的那种。   该死,稍微得意忘形一点就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说这是老天在警醒我不要对这操蛋的生活掉以轻心吗?站在纳明大门口,望着对于一个醉鬼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的路途,我认命地下了出租。   守门的大哥我认识,他见我这副模样,连问我要不要坐他的电动小车到主宅去。   我本是不愿麻烦这他的,但看了眼路程,估摸着这要是没人驮着我,我可能会倒在路边的某个草垛里,于是只能乖乖依靠这位热心的老大哥了。   我差点直接睡死在老大哥的车上,所幸就算喝醉了酒,我的自制力也还是比较强劲,没有借机耍酒疯什么的。   直到我下了车,跟老大哥道别后的一段时间,我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我的住处明明在一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到二楼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去谢冬荣卧室的路那么驾轻就熟,站在他门前,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正在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困惑,那就是——“为什么这个点了,谢冬荣都还没有睡?”   因为门缝处,他的房间还传出丝丝微光。   于是,我又做了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我自顾自地打开了谢冬荣的房门,并径自走了进去。   事后代入了一下谢冬荣的心情,料想当时他的心情估计就跟一个良家妇女忽然看见色眯眯的歹徒破门而入时一样吧。   不过良家妇女会尖叫,谢冬荣不会。   他只是转过轮椅,微侧过身子看着我,碧蓝的眸子里仿佛藏着千年寒冰。   “你喝酒了?”十分意外,这居然是谢冬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原本以为他会说“谁叫你进来的?”之类质问的话语。   看着他的脸,我就止不住地傻笑,甚至不知道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怎么还没睡呀?”   郁颜郁颜   像是被我傻兮兮的气场震慑到了,谢冬荣只盯着我,不说话。   目光微微下移,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腿上放着一本书。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可能喝醉酒了之后人就会格外容易将自己内心的第一想法说出来吧,我半蹲下身,抬手抚住他那本书,问他:“是想让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谢冬荣那表情,估计只差将“你是不是有病”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而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分析他的表情,只是极为坚定地将那本书从他手下中抽了出来,径自翻开,还一边推着他的轮椅往床边走。   “陶树。”   “嗯?”   “……”   还没等谢冬荣再说什么,我就俯身,手臂环过他的膝弯,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他抱到了床上。   谢冬荣脸色不太好看,但估计他此时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吧,他闭上嘴,只是垂眸看着单膝跪在他眼前的我。   当时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在心中庆幸他穿的是睡衣,帮他把鞋子从脚上脱下来后,我几乎是将他按倒在了床上,并为他垫好枕头盖好被子。   为什么会那样执着于讲睡前故事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我就老是在脑海中幻想,等谢冬荣醒了之后我会成为一个暖心的哥哥,他会是一个乖巧的弟弟,暖心哥哥会给乖巧弟弟讲睡前故事,乖巧弟弟会安静地凝视着哥哥,随即在哥哥的一个晚安吻后,乖乖进入梦乡。   没错了,其实如果谢冬荣一直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意,或者说不拆穿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哥哥吧。   其实从刚开始,他喜不喜欢我,在我心里就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我明白,我们在一起的几率小得可怜。   还不如当哥哥弟弟那般稳定呢。   可惜事情往往不会像你想像的那般发展。   醉酒的我一个人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幻想中,但谢冬荣却并不是梦里那个乖巧凝视着我的弟弟,更大概率,他可能正以清晰而明澈的目光看着如痴如醉的我,只觉得是个笑话吧。   谢冬荣看得并不是什么故事书,而是某本专业类书籍,上面的许多专有名词我甚至连读也读不顺溜,但当时的我却并没有意识到那有什么不对,坑坑巴巴地读着,直到谢冬荣听着听着,闭上了眼。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谢冬荣八成是没有睡着的,但当时我的脑子已经跟单细胞动物没有什么分别了,他闭上眼睛=睡着,这丝毫没有问题。   我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灯,走前,就如同温和的哥哥亲吻乖巧的弟弟那般,我亲吻了谢冬荣的额头。   直到我离开他的房间,谢冬荣什么也没说,就如同放任宠物胡作非为的淡定主人,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不,或许并非平静接受,或许他只是懒得浪费自己的精力去反抗而已。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坐起身,这是在纳明时,我的专属房间。   第一反应,我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我时而回到小时候,时而又变得同现在一样大,我好像给谢冬荣讲了睡前故事,当然,不是现在的谢冬荣,而是一直以来都活在我想像里的那一个。   老妈敲响了我的房门,招呼我吃饭了。   我挠着脑袋应了一声,在镜子前穿戴衣物整理仪容的时候,我想,梦果然终究只是梦而已呀。   我自是不会因为谢冬荣不是我原本所想像的那个样子而停止去爱他,有时候我甚至会庆幸,他终究没有被封印在我的幻想里,他会生气,说起话来很不好听,十分讲究,又略有些好面子。   这样的他,比起我想象中的那一个,要鲜活太多。   我不会不爱他,因为即使去除了爱人之间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绪,更大程度上地,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呀。   吃完早饭,在纳明前厅,我终于再次见到了谢冬荣。   他坐在轮椅上,满面的清淡傲然,看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他却只是瞥我一眼,便径直操控自己的轮椅,跟随司机先生出了门。   今天他好像有事。   关于自己的行程,他向来不会主动告诉我。   而这次展会的事情,我也得瞒着他了。   谢冬荣不让我到芒卡麦宫去参加大皇子的生日宴,但他却并不能禁止我去参观一场属于我的展会。   而我也只是为了展会,名义上算不得是参加了大皇子的生日宴。   为了不让谢冬荣多心,我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他,而在芒卡麦宫,我也会尽力避免与他见面。   我拿着小册子去找我妈,话都还没说完,我妈便开心得跳了起来。   “太棒了!我们家树树出息了呀!”她眼里亮晶晶的,好像比她自己得到了来自皇宫的邀请函还要高兴。   以她的性格,我知道过不了多时她便会想方设法地将这件事传播出去,于是及时打预防针道:“你先别告诉公主成吗?也别跟谢冬荣说。”   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好像正盘算着这件事呢,闻言,她略微一愣,后带着几分懊丧地问我:“为什么啊?”   不好向老妈解释前因后果,我只能说:“不好告诉你,反正你得憋住了,等宴会后告诉他们也不迟嘛。”   略有几分不甘心地,老妈瘪着嘴“哦”了一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元气,开始说什么“树树终于要和我一起参加宴会了”云云。   虽然这么做有些许残忍,但我还是连忙打断了她,“不,老妈,我不会跟你一起,我们……入场的时间不一样,我会比你早很多。”顺口编了个理由,我老妈还算好骗,马上就信了。   其实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妈,主要是为了让她帮我稍微打理一下行头,身为她的儿子,几件正装我还是有的,不过向来粗糙的我并不如我妈那般细心,我相信只要经了她的手,就连向来不修边幅的我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第四十二章 西装   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第一次,我觉得我自己也开始有社会精英那范儿了。   虽然我老妈缺点一大堆,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真的十分擅于打扮,欣赏水平也丝毫不比某些贵族夫人逊色。   大皇子的生日是在下周五晚。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和谢冬荣仍旧得乖乖去上课。   虽然不会将我会去大皇子生日宴的事情告诉谢冬荣,但无端端地,我竟十分想让安景桐知道这件事。   安景桐张大眼睛盯着我,那似喜似忧的神情令我,额角直冒汗。   “那你可不能被安博彦看见了。”他认真地盯住我,如是嘱咐道。   又来……我觉得这未免有些大惊小怪,我跟那大皇子不过只见了一次面而已,“好的。”不过料想应当也不会遇见,我答应了。   安景桐却再次补充道:“他非常,非常的,小气,而且记仇。”   “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我低头讪笑。   “对不起,”安景桐的音色略有几分黯淡,“他厌恶一切和我亲近的人,因为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凝视着安景桐的侧脸,我的不太明白,大皇子为什么要将一个这样无害的人列为敌人呢?   就如同我不明白谢冬荣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很讨厌我,可时不时又会凑过来表示一下亲近一样。   这周的有一天晚上,问了我一个问题,打得我措手不及,他说:“在我醒来之前,你以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下巴处有汗珠滴落,那是在复健训练之后,明明该有一身汗臭的他却给人一种宛若出浴一般的美感,他碧蓝色的眸子波澜不惊,盯着我,等待着答案。   博士站在房间的另一边,谢冬荣跟我坐在一起,正维持着“哥俩好”人设。   我忽然想起了我喝醉酒那天晚上做的梦,惊疑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不知道吗?”我试探道。   “你想让我叫你树哥哥,”说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自己不觉得心虚吗?”   自然听出了他言语间的嘲讽,每当他在我以往的记忆力挖掘出什么新东西的时候,他就会赶着趟儿变着法子地讽刺我,刚开始可能还觉得受不了,可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一想到接下来我内心的许多隐秘可能都会被他一一挖空剖白,我就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又跟将我扒光了展示在谢冬荣面前有什么区别?   但此刻我却只能回答:“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可爱的弟弟呢,不过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我本想什么说,害怕他会因此暴怒,最终换了个说法。   谢冬荣一愣,只是略一挑眉,并不多言。   谢冬荣,我知道他会毫无负担地享受着别人对他好意,他或许并不把它当回事儿,但却十分高兴于自己拥有这些。   我于他,与那些前仆后继喜欢着他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跟他相处这么久,我也算是琢磨出规律来了。   面对我时,他的手上时时刻刻握着一把无形的精准量尺,当我开始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些,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后退,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而当我开始表现得冷漠,他便会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厘,让我尝到甜头后又迅速回到原本的距离,分毫不差。   我跟他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维持多久,亦或许可以说……我能坚持多久。   周五那天,司机先生将谢冬荣接上了车,我给谢冬荣打电话则谎称自己有事,等会儿会自己想办法回到纳明。   电话那头,谢冬荣沉默了片刻,后说了句:“陶树,你好像瞒了我一件大事。”   登时,我脊背发凉,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所幸,三秒后,见我没了回应,谢冬荣便毫不留情地自己将电话挂断。   我似乎能看见电话那头他臭着脸的样子。   他八成觉得我是默认了。   有时候谢冬荣真的让我感到可怕。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灵魂在我身体里住过的原因,他似乎一眼就能看穿我,我的任何小心思小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再加上他那如野兽般的直觉……这使得我对他撒谎分外困难,且不安。   我事先在周一那天将西装什么的搬来了寝室,配合上老妈教给我打理自己的方法,我尝试着还原那天晚上老妈创造的奇迹。   事实证明,在捯饬自己这方面,我并没有什么天赋。   还好裘星文恰好在寝室还没来得及回家,他一进门,见我这样,直呼我不是一个纯正的基佬。   所幸他是。   “别照了,已经够帅了,话说你是要去约会吗?”完事儿后,站在我身后,裘星文问我道。   “约会就免了吧,主要今晚上有个重要的事儿。”确认自己足够帅气后,穿上鞋,我打算出门。   “对了,那天晚上的大胸女仆,你还有联系吗?”说实话,要不是裘星文提起,我都要忘记了。   我心里那块位置,谢冬荣一直占着呢,再加上一有空余时间我就会和他呆在一起,别说我对别人丝毫没兴趣,就算我有跟别人发展一段儿的想法,我这情况,只怕也会力不从心吧。   “我想了一下,”回过头,我冲裘星文咧嘴一笑:“我还是好好攻克我那个梦中情人吧。”   裘星文默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回过头摆摆手,表示“随你去吧”。   他知道我喜欢谢冬荣,但作为谢冬荣的同班同学,他并不支持我跟谢冬荣在一起。   “不适合,难度太高了,而且你都不知道他在我们班上有多受欢迎。”这是某次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一通客观分析后,裘星文给出的答案。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何尝又不知道呢,可我就是想去做呀。   要是感情能够靠一通理智分析而停止,那么人类也就不会拥有那么多苦恼了。   安景桐事先跟我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这次去芒卡麦宫,他会来接应我。   我本想拒绝他的好意,不想过于麻烦他,但他却声称我救了他,说什么:“如果你不在,我可能会一直缩在角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还会帮我躲开大皇子的视线(虽然我觉得他在我身边会使我被大皇子注意的概率大大提高,但无奈,谁叫我也寂寞呢?)。   跟安景桐见面的时候,展会还没有开始,特别是陈设着械甲方面展示物的展厅,它会在大皇子生日宴开始后的一段时间才开放,而我和那个赏识我的贵族见面的时间,又在那之后。   我可以说是去了个大早。   芒卡麦宫正门外,一辆辆豪车整齐地排放着,西装革履的男士与盛装出席的女士携手走入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大门,女士们的咯咯低笑与绅士们得体的玩笑话隐隐约约落入耳中,这时,我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妈会向往这样的地方了。   安景桐用手指轻轻戳了我一下,在我回头看他时拉住我的手,说:“我们走后门吧。”   看得出他并不想引人注目,这一点我跟他很相似,跟他走着,我忽然觉得我俩就像是潜入宫廷内部的杀手,要干大事的那种。   芒卡麦宫很大,我们走了相当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安景桐要带我去哪里,我只知道他不会害我,跟着他走总不会有错。   终于,我们绕进了宫殿内部,这里并没有前厅那么热闹,但灯光暖暖的,足以给人安全感。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们穿着的制服,姿态标准地进进出出,约摸是芒卡麦宫的仆人们,他们无一不看过来,目光扫过安景桐后,又看向我。   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给安景桐打招呼。   “快到了。”安景桐方才告诉我,他想带我去他的房间,我同意了,但却不免在心里犯嘀咕,因为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给皇宫内仆人们住的。   想起一些不好的传言,望着安景桐的背影,我心里无端端地难受起来。   我并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此刻会心疼他,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安景桐和我有几分相似吧。   又穿过了一个回廊,这时来到室外,安景桐进入了一个明显跟其他地方分隔开的小院落。   安景桐停在一扇精致的木门前,说:“是这里。”   看来即使住在仆人们所住的位置,但终究,他还是跟仆人们不一样的。   仅仅只是看外观,就能知道安景桐的这片小天地是被专门装修打造过的。   就像是为了将他与在此地住的其仆人们区分开来。   没有多说什么,跟随安景桐的步伐,我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但胜在简约精致,要不是知道这儿的主人是谁,我肯定会怀疑这个房间的持有者是个女生。   视线上下一通扫,等我打量完毕,我才意识到安景桐已经站在房间中央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连忙上前,我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居然才发现,在他浅色的床单上,正放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黑色西服。   安景桐一言不发,忽然抓住了我的袖口,将我拉出了房门。 第四十三章 历险   不顾来往的仆人们,他旁若无人地拉着我,在芒卡麦宫金色的走廊内狂奔着,就仿佛他的身后有一只怪兽在追赶,而我也只能跟他跑着,因为莫名地,我忽然想起,好像自打成年以后,我就没有这样跑过了。   就算是皇宫内部,也会有很不起眼的小角落,安景桐宛如熟悉丛林中每一片叶子的猴儿,极为敏捷地窜过一处处狭窄的梯道,最终将我带到了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我已经气喘吁吁了,而他却神情自若,好像这样超负荷的体育运动对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安景桐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单看外表的话,是绝对看不出他体力不错且极具爆发性的。   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四下望着,我甚至怀疑这里究竟还是不是那个富丽堂皇的芒卡麦宫。   或者可以说,这里是芒卡麦建筑的内部,那些平时只有维修人员才会到来的地方。   感觉比起宴会厅,安景桐反而更熟悉这里。   或许于他而言,芒卡麦宫并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一处充满挑战的丛林,而猎人、天敌,就是大皇子,以及住在这里的所有人。   我感到惊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选中,这些道路显然是专属于他地界,而现在他好像默认我为他的伙伴,开始带我熟悉起他的领地来。   当然,对这一切我并不讨厌,反而有一种对未知的兴奋,我跟随他一次次爬上木梯,他时不时回过头来向我解说,这个梯子是原本就放在这里的,那个梯子是他后来搬过来好方便自己行动的。   不得不说他选择的一些路线真的有些危险,还好我富有冒险精神,要是随便换一个人,肯定不会陪他。   “这里。”终于爬上了最后一个梯子,好像到达了某个地方的顶端。   我听见了来自下方的,专属于宴会厅的喧嚣。   这里有许多窗棂般的孔洞,约摸半人高的大小,目光穿过它们,可以平视安装在宴会厅顶部的巨型吊灯,而也正是借着这个巨型吊灯,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得以被照亮。   这里大概是建筑师为了方便负责清扫与维修的工作人员而设立的平台,此时空无一人。   从外面看过来,这里很像是一处有着镂空设计的小窗,而借着这个小窗……   我走到安景桐身旁,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眺去。   这里可以望见宴会厅的全貌。   真厉害,在这一刻,我忽然发自内心地钦佩起安景桐来。   他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参加一场宴会,在这里,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一个头顶,只隐隐约约能听见,下方是快乐的,在这里不用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去小心翼翼地揣摩对方的心思。   这里很棒。   “这样,就算参加了吧。”说着,安景桐略略一跳,坐到了那小窗的边界上。   见他满面从容,我略有点被吓到,因为如果一不小心掉下去……   但下一刻,就跟脑子也抽筋了似的,我坐上了另一个小窗,并转过头问他:“你有跟谁保证你会参加吗?”   “嗯,”安景桐回答得干脆:“跟鹤轩保证过,他说如果我不到,那个疯子会罚他。”   此刻我已明白他口中的“疯子”就是指大皇子。   虽然很想提醒他这样可能并不算参加了派对,但……同为一家人,料想安博彦应该也不会对安鹤轩怎么样吧。   “我想认识阿树的妈妈。”安景桐忽然又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看向下方,后十分认真地转过头问我:“你可以找到吗?”   “你想认识他,下次你可以来我家晚。”我提出邀请。   但他却摇头了,“就这样看看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我理解了他的心思,于是便也跳下窗台,伸长脖子细细寻找起来。   人很多,虽然知道我妈今天会穿一条白色的裙子,但在众多名媛贵妇中我依然难以找到她,她们的裙子不规则地散落在会场内部,从上往下看,就像是在看色彩缤纷的万花筒。   不过,约摸是在这样的地方坐着轮椅入会场属实引人注目吧,不多时,我就找到了谢冬荣。   谢冬荣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柔顺的长发搭在肩上,即使极为突兀地坐在轮椅上也显得从容不迫,因为似乎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他们为他让开路,如同见遇见公主的凡民,有不少人想跟他搭话,他并没有显得失礼,而是礼貌中带着冷漠,无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像这样无声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着实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   这时公主身着淡金的礼服,走到了谢冬荣身边。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正式场合,这对母子看起来真是养眼极了。   并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尝到了甜头,我本想继续观察下去。   然而下一刻,谢冬荣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以极为不可思议的准度,直直刺来。   所幸我反应够快,连忙拉着安景桐蹲了下去。   现在可以确认了,谢冬荣基本上可以说是猫科动物,而被猫科动物时刻警惕着的我……   安景桐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转过头,有些愣愣地告诉我:“二楼露台边上有一对情侣,很有意思。”   经历了刚刚那出,什么露台上的情侣我压根没心去观察了,只能做贼一样满脸紧张地告诉安景桐:“刚才谢冬荣好像看到我了。”   安景桐默了一阵,后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说:“没关系,他腿脚不好,爬不上来的,而且你可以骗他,说都是他的错觉。”   这主意属实是妙极了,看安景桐满面轻松,一时之间我竟然也不太怂了。   “不过还是谨慎一点,我们换个地方吧。”安景桐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后就那样牵住我的手往前走,像之前那样跑起来时那样。   说真的,从小到大,身为一个纯正而又不明显的基佬,除了我老妈,别人的手我还从来没拉这么久过,一时之间难免有点不适应,但当我看见安景桐的侧脸,心知他应当不会多想什么,便又无端端地放松下来。   罢了,拉就拉吧,虽然我更想和谢冬荣手拉手一些。   “咦,那对情侣到这边来了。”停下之后,安景桐拍拍我的背,我稍稍上前走了一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我看见我老妈正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站在一起。   老妈并没有笑,但表情倒也不算难看,那男人则是满面自信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熟悉的贵族绅士味儿。   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并没有恋母情节,只要我老妈不招贵族圈里的有妇之夫就行,所以现在我不禁开始考虑起那个男人的身份来。   讪讪地,我想,好不容易感觉到从现实生活的樊笼里逃出来了片刻,此刻的景象却又将我拉回了惯常的思维模式里。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得感谢安景桐,转过头,我看着他的侧脸,这样想道。   “那就是我的妈妈哦。”我这样告诉他。   安景桐眼睛微微长大,“嗯,她很漂亮。”他说。   “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没抱什么希望地,我问他。   安景桐摇头。   我叹了口气,想必他也不会记这些,“我怕我妈会交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情不自禁地,我说出了口。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是不想将那就是我妈妈的事情告诉安景桐的,我怕会让他觉得尴尬,但本能还是驱使我说出了口,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嗯,这里的人都很擅长骗人的,你要让你妈妈小心。”十分认真地,安景桐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面容紧绷的样子,我忽然笑了出来,“好。”我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也有这样的觉悟。”   很好,这样才是朋友,由衷地,我感到了高兴。   光脑的哔哔声忽然响起的时候,我有些错愕,因为我有关静音的习惯。   而安景桐好像没戴光脑……   好吧,这时安景桐从自己裤子口袋里,将光脑拿了出来。   他好像对摆弄光脑这件事情还不够熟悉,看了按键好一会儿,直到看见我的提示,他才成功将连接了通讯。   “你怎么没来啊!”安鹤轩的声音落入耳中,十分意外,言语间居然没有往日的从容。   “我来了呀,刚刚我还看见你了。”安景桐说得一脸认真,大概他真的以为这样就算参加了吧。   那头的安鹤轩显然也想到了某种可能,说着,他竟笑了:“哦,忘了,好像在你心中随便钻个角落就算参加了呢。”   “……”这头,安景桐终于沉默了。   通讯结束后,我知道,我们这次的“历险”可能已经到达了尾声。   “我们一起下去吧。”安景桐说。   下去果然要比上来时要轻松很多,能等到了正式进入宴会厅的岔路口,我停下了脚步,并且告诉安景桐:“也别让安鹤轩知道我在这哦。”   安景桐听得认真,点头是也是满面正经。   终于跟我的好伙伴分开了呀,看了眼时间,发现此时距离械甲展厅正式开启还要一点时间。   凭借记忆,找到一个距离展厅不远的室外石凳,我坐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阴谋论   静下来的时候,就格外容易思考人生。   这时我才开始细细回味方才我看到的一切。   老妈、谢冬荣、公主……   小时候我一度害怕老妈找到新男人后会不要我。   现在成了年,倒是希望能有个人来帮我管管我妈,至于今后母子是否会生疏这类问题,我不愿想太多。   还有,谢冬荣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呢?要是看见了,回去之后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居然还说什么怕我给他添麻烦……   想着想着,时间就到了。   手揣裤兜,看着展厅的门徐徐打开,这里人并不多,我可以说是第一个进入展厅的人。   我喜欢械甲,也崇拜那些能做出精巧械甲的人。   这地方与我而言就像是精神的宫殿。   脚步不由自主地变慢,看着展柜里的作品,脑子近乎自动地开始将它们还原为零件,开始想像如果是自己将会如何拼凑出这些。   不过……我有些想不通了。   我觉得自己做出的小玩意儿完全不能和这些作品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我觉得我的东西放在这些令人惊艳的作品里,就像是珍珠堆里混进了一颗石头。   展品下方有创作者的履历,大多数参展的械甲师都比我年长太多,不久后,我甚至还看见了平日里只有在教科书上才能看见的名字。   或许能跟这些大师被展出在同一个地方是我的骄傲,但我却并不能说服自己开心起来。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再往里走了些许,渐渐地,我放松下来。   好像越往里越是不知名的械甲制造师,年纪也更轻。   原来还是分年龄梯队的,看来我在青少年组,想着,不由得松了口气。   壮年梯队的作品跟之前大师级别的作品比起来,要次上些许,但看得出有经验的沉淀,总体而言还是比我这个毛小子要稳健许多。   看了眼地图,约摸快到了。   我的“作品”被陈列在了第128号展柜。   一个个数过去,远远地,我好像看见128号展柜前站了一个人。   约摸就是老板娘所说的那个赏识我的贵族了。   大概是觉得赏识我的人格外亲切吧,我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我走了上去。   “先生你好,这是我的作品,我是第一次参加展会,请问你……”这么说就算不是那位贵族也不会尴尬,顺道还能推销一下我自己,我心想。   是个约摸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带着点儿儒雅的气质,但看得出是个聪明人,笑容中好像藏着不易被人发现的狡黠。   那位先生转过脸来,给了我一个微笑:“哦,你就是陶树吧,跟王小姐说描述得一样。”说着,他摸出一张名片,轻轻递给我。   走近些,越发觉得这张脸眼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正怀疑自己是否神经过敏,一看他的名片,顷刻间,我便什么也明白了。   他姓宁,叫宁兴贤。   也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因为方才只是晃眼一看,一时间没有认出倒也正常。   他就是刚刚跟我妈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维持自己的表情,当场拆穿他也不是,笑脸相迎却又违背了我的本心。   所幸,下一句话,他便挑明了关系:“你应该听你母亲提起过我。”他勾起唇角,笑得从容,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狼吃定了我这头刚从巢穴里蹦跶出来的鹿。   所以说,并不是我的作品受到了赏识,而是他想借由我达成自己的目的喽。   大概他觉得我妈对他的追求无动于衷,是因为我吧。   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如何掌握人性的弱点,很多械甲师终其一生都没能将自己的作品送入殿堂,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帮我做到了,并且看他的态度,甚至还有想要助我向上走的意思。   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我几乎是笑了出来,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所幸平日里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展露情绪的人,我维持着笑意,甚至说:“是,是听她提起过,没想到是您。”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顾虑,紧接着就开始说明:“抱歉,其实我是偶然间知道你在做这个的,我向来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刚好那天有时间就去半山逛了逛,看上了一个小玩意,老板娘就说这是你的作品。”   他表情十分无害,我差点就感恩戴德了,当然,表面上我说得仍旧是:“没想到是先生帮我推荐的,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我都想拥有一次机会,真是没想到……还沾了我母亲的光。”   对我说的话,他并没有否定,而是提议:“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展厅周边有供游客休息的场所,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倒是有耐心,循序渐进道:“你应该看到了吧,在场的所有械甲师,只有你年纪最轻。”   “嗯,”我笑了笑,“真的很惶恐……”   “不用惶恐,从你的作品就能看出,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宁先生笑着,“不过贵族的圈子,你也知道的,没有举荐便会寸步难行,很多原本有才华的艺术家门都因为没有门路而不得不早早退场,我不觉得你会变成那样,我知道,你值得更大的舞台,如果可以,芒卡麦宫的这场展只会是一个开始。”   “总有一天,芒卡麦宫会专门设立一个展厅,里面摆满你的作品。”   好一个画大饼,好一个循序渐进,我想这对于任何一个穷苦的械甲制造师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吧,要不是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就信了。   “妈妈知道你做的这些吗?”吸了一下鼻子,身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我想我得表现得很感动。   “……她暂时还不知道,因为她总以为我是为了以前的事情才……”适时止住话头,他讪讪一笑,“罢了,这些都不值一提。”   “最近她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了……”说着,这位宁先生叹了口气,“要是她也不同意我为你这么做,我也就只能……”   废话,哪个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得到赏识并且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别说是我妈那种耳根子软又有奉献精神的人。   只要她知道了这件事,就会认定这个姓宁的是对我好,再加上想让我过得轻松些,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选择跟这人在一起了。   眼前的男人目光诚恳,言辞中也有些装不出来的情真意切,一时之间我竟难以分辨他说得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很快,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个人懂得点到即止,按常理来说,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回家后我肯定就会大力撮合他和我妈。   我真是不知道他是图什么,或许当一个男人极力想将一个女人搞到手的时候,就会变得这么认真吧。   但后来他会不会珍惜这个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女人,又是另说了。   对他笑了笑,我说:“先生放心,回家后我会跟我母亲好好商量的。”   宁先生颇有几分意外地笑了出来,旁人可能会觉得他这情绪带了点儿喜极而泣的开心,可我却无端端地觉得他像是在笑说:“没想到这么容易。”   后来又多说了几句有关我做得那些小玩意儿的话,但没说多久,大概是因为目的已经达成吧,他看了眼时间,对我说:“抱歉,有点事,可能得失陪了。”   “没事。”   走前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还说,随时愿意和我探讨有关械甲方面的知识。   其实在方才交谈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他对械甲的了解只浮于肤浅的表面,虽然他的确十分认真地提前做过了功课,但像我这种天天接触械甲的人还是能从交流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当然,如果我是一个成名心切的少年,这些小问题自是会被我自动忽略的。   要是我想从他手上得到点儿什么的话,在他的计划中,我应当会很快就会跟他取得联系。   将他的名片撕碎,投入垃圾篓中,我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我能像我妈一样活得天真快乐一些,但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比较阴谋论,凡事就是会想许多。   就算可能错失机会,我也绝不会放任哪怕一次让生活脱离我掌控的可能。   当然,谢冬荣除外。   在我这里,他什么都是除外的。   忍不住再次向128号展柜走去,也许是不甘心吧,我想再去看看,我的东西和那些前辈的作品,究竟有哪些差距。   此时展厅内已经有一些对械甲感兴趣的贵族前来参观了,人比刚开时多了许多。   但果然,大多数人都会停留在大师梯队那边,我忍不住无奈地笑出来。   临近128号展柜的时候,我竟再次看见我的作品前站着一个人。   是个略有几分秃顶的老头,佝偻着背,看起来不像是贵族的样子。   难道他也赏识我?   走到他身边,正磨蹭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结果还没等我开口,便听那老头说:   “哎,这个东西,是整个会场水平最烂的。”   我:“……”虽然我知道我很菜,但当面听人这么说,果然高兴不起来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忍不住问。   老头转过脸来:“啊,因为啊……算了,我走了。”说着便转过身,往我反方向走去。   我:“??”这老头怎么回事?   “喂,先生,话说完再走吧……”大概是不服输吧,我上前几步,意欲拦住那老头。   “烂就是烂,哪儿有那么多理由?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是你做的?”老头脾气有几分暴躁,并不给我好脸。   “……是我做的。”黑着脸,我承认了。   闻言,那老头略略一愣,再不多言,再次转头向前走,像是要躲开瘟神似的。   我不甘心,还要去追。   “陶树。”这时,身后响起了谢冬荣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明天看情况休息嗷 第四十五章 遇   被暗恋对象抓包的时候,我正在纠缠一名老头,怎么办,急,在线等。   一时间,身体仿佛被凝固了,我回头盯住谢冬荣,以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安鹤轩等人,脑子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混沌之中。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老头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谢冬荣则慢条斯理地驱使着轮椅,接近并打量着我。   他让我想到了正仔细打量着猎物的猫科动物,而自然,在他的视线下,我就如同认命的猎物,僵直着身体,等待“死亡”的到来。   “你怎么会在这?”终于,他问出了这句话。   其实仔细想想,不就是瞒着他擅自到皇宫来了吗?能有什么?   好不容易找回了说话的感觉,谢冬荣的注意力却已然转移,他的目光投向128号展柜,而他视线的正下方,正大喇喇地写着创作者的资料与简短生平。   “新发现呀新发现,”十分不适时宜地走到谢冬荣身边,安鹤轩唯恐天下不乱道:“没想到我们陶树同学这么有本事,作品在宫里展出,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视线扫动,这时我才发现,与他们同行的除开几个我不认识的贵族公子哥,居然还有孙雨泽和之前那位二皇子安慎海。   视线与孙雨泽遥遥相撞,我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但终究我们什么也没说。   安鹤轩走到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肩,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但是我心虚。   我怕他们中有懂械甲的人,这样他们就会发现我在这里不过是鱼目混珠。   我的东西不配在芒卡麦宫展出,这里所有人的作品都是名正言顺被放到这里来的,除了我。   站在原地,我不知道如何答话,我只知道谢冬荣抬头,看着展柜里的东西,许久许久。   其实放在128展柜中的这几样小玩意,我个人并不是特别满意,特别是最中间放在C位的那个,当时是为了尝试一种新的组接方式而特意设计出的那种款式,因为过于花哨且注重形式,粗略看会觉得还不错,但细看却是有些粗糙,甚至丑陋的。   谢冬荣回头,盯住我,说:“没有那天在车上的那款精巧。”   毫无疑问,在械甲制造方面,谢冬荣是个门外汉,但他给出的评价却是最直观且最真实的。   “嗯……”虽然刚开始就没打算被他夸奖,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地失落。   “之前看了一本械甲方面的书,”谢冬荣将微微挡住脸的发向肩后顺去,告诉我:“做这些东西,好像还挺难的,而你却又那么年轻。”   “或许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笨吧。”他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绘心中的感觉,反正,直到走出展厅,我的身体都轻飘飘的,脚也仿佛踩在棉花上。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老板娘或许是在夸大其词地鼓励我,而先前的那个男人的奉承,也不过是有利可图。   或许老人说得是真的,我尚且还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但是谢冬荣的一句话却忽然又将我寂灭的骄傲点燃了。   细细感受着我长满茧子的指尖,我忽然心情大好。   虽然谢冬荣依旧没有任何跟我表示亲近的意思,方才安鹤轩邀请我去看外星人的时候,他就已然满脸淡漠地转过身,径直领在了最前面。   我本想拒绝,但好奇之余,又觉得这个时候走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谁叫我等会打算偷偷再回来一趟,看看有没有人在128号展柜面前欣赏我这个明日之星的“作品”呢?   站在这群人中间,能说话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谢冬荣不愿搭理我,跟孙雨泽又着实尴尬,而最佳选择安鹤轩,又被大家众星拱月般围着,无疑,在这支队伍里,我的地位是微妙的。   “安景桐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想起这一茬,我忍不住问安鹤轩道。   略一挑眉,安鹤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哦,原来之前跟小桐子在一起的是你啊。”   谢冬荣像是听到了,微微转过头,无端端地,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心虚什么。   “你们好像是同班。”安鹤轩拍了拍脑袋,微微扬了扬下巴,看着我:“看来我们的小树哥没有听我的话呢。”   我干,暴露了。   我哈哈地笑着,并不答话。   “他当然是和我们的大哥在一起。”说着,安鹤轩微微蹙眉,接着又怪里怪气地笑了出来,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态:“今晚上……他可是把我们大哥惹急了。”   “不过也不用担心,死不了。”说完,他摆了摆手,加快脚步走向前,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了这种话,还怎么让人不担心啊……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转而去联系安景桐的时候。   眼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入目的是一个足够整洁却又略显黯淡的房间,内部有一些形状怪异的植物,是我在外面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叶片很大,颜色也很奇异。   “小雨子。”安鹤轩微微回头,半笑着,看着我身后不远处的孙雨泽,说出了这三个字。   孙雨泽就像是接到了指示的机器人那般,条件反射似地开始说:“嗯,暂且让我来充当一下向导吧,这里是芒卡麦宫的外星生物饲养所,里面的很多生物都是来自远方的阿穆特星,大多是植物,你们看它们的样式,是不是跟我们平常见到的不太一样?”   “当然此次的目的地才是我们的重头戏,没错,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是属于贵族的秘密——外星人是真正存在的,当我们的舰队到达阿穆特星的时候,千百年来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它们与人类十分近似,但却又并不相同,而按照文名程度来划分的话,通俗点说,他们还处在野蛮人的范畴中,所以虽然他们行动能力超强,动作也敏捷,但以我们的科学技术,抓捕几只回到我们所住的星系,也并非难事。”   “同时它们又是比人类更加能够适应环境变化的生物,来到我们的星球似乎也并没能使他们的行动力下降,但好在不久后我们便发现,只要想办法将他们的身体蜷缩起来,它们的行动力便能很大程度上地被封锁……”   “……”   听得出,这是孙雨泽提前背好的稿子。   以往跟他一起上学,作为常年一同坐在后排的铁哥们儿,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不喜欢背书,而且他记忆力向来不好,一篇正常的课文,他要用多于常人三倍的时间。   然而此时他却从容不迫,极为熟稔地背着,能达到这个程度,说明此前他花了大量的精力准备这件事,但此刻除我之外,听他说话的人却并不多。   眼前的这些少爷,要么就是一早便将这些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要么就是对此毫无兴趣,只顾得给安鹤轩鞍前马后。   我忘不了安鹤轩回过头吩咐孙雨泽“介绍”时,他脸上那漫不经心而又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自是不会体谅他的这位可怜的“新”哥哥,哪怕因为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孙雨泽就要精神紧绷地背好几个晚上。   然而作为孙雨泽的朋友,或者说,曾经的好朋友,我却不会因此对安鹤轩产生那么一丝的抵触情绪。   就像我和谢冬荣一样,孙雨泽和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不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本想跟孙雨泽多说几句话,但此刻我却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谢冬荣的轮椅在最前面,好像正默默远离他身后的这帮乌合之众。   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喜欢自己安静思考的人,跟着大部队很多时候只为了逢场作戏,不让自己成为异类而已,他会无声地将自己与他人隔开一道屏障,后缄默地与别人拉开距离。   我追了上去,发现他的视线正停留在一株紫色的叶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是上周末才知道的……”我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身后的人群听见,“你之前不是不让我参加大皇子的生日宴吗?我那又不是……”我小声狡辩,企图借此唤醒他的同理心:“虽然我做得东西不怎么样,但也是第一次参展嘛,我就是想来,很想来,你明白的吧?”   像是被扰了兴致,谢冬荣微微蹙眉,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告诉我,我会不理解你吗?”   “就像小孩在藏糖。”说到一半,谢冬荣抬眸看向我,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当即,我耳廓的温度就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   像是被我这三个字搞得不耐烦了,谢冬荣蹙眉,转移话题道:“把手拿出来。”   我老老实实摊开我的两只手,忙不迭地递给他,就像是小学生要被老师打手板时那样。   谢冬荣垂眸,像是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   因为常年触碰冰冷坚硬的零件,我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长出了茧,手心有几处有不甚明显的伤,意识到谢冬荣可能在观察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然而下一刻,谢冬荣修长的手指轻轻抓住了我,另一只手伸上来,戳了一下我手心的一处薄茧。   当即,我的脑子炸开了。   我觉得他戳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而且很可耻地,我发现,因此,我的身体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反应。 第四十六章 阿穆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来自于指尖的颤栗感,某一时刻,我的体内里好像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时而冰冷时而炙热,时而痛苦时而舒爽。   害怕被谢冬荣发现我的异常,任由他拽着我的手指,我没动。   谢冬荣垂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像是在研究我的掌纹,又或许是在确认我手上茧子的薄厚程度,所幸,因为我没动,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被我吸引。   十秒后,他放开了我,与此同时,我慌忙背过身,说了句:“我去跟孙雨泽说两句。”就忙不迭地往回走。   还好,只是稍稍有一点感觉而已,倒也没到全然遮不住的地步。   等走到后方大部队附近,我就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孙雨泽已经背完了他的稿子,他低着头,混在人群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其他人注意。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平日里喜欢指使他的安慎海此时也混到了安鹤轩旁边,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或许是非常想融入到前方的欢笑中。   但最终他并没有做出尝试。   当我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抬起头,我与他对视了,那一刻,他冲我笑了一下,我想他大概是认为我救了他。   我也借机跟他说了几句话,因为没有忘记先前的尴尬,所以刚开始挑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本想让我们的关系回归到以往那般。   直到他忽然提起:“刚刚在宴会厅,我看到阿姨了,她今天晚上很漂亮,听说你们搬回纳明了,是吗?”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我也不知道他言语中的“听说”究竟都是从何而来。   以往面对孙雨泽,我并会不避讳我家里的事,偶尔还喜欢吐吐槽排遣下自己郁闷的心情,但此时此刻,说不出来原因,我就是不想说,“哦,是啊,我妈,她总是那样,你知道的。”用最捻熟的语气,最平常的口吻,我笑着这样说道。   我很想转移话题,也希望他能揭过这个,说点别的什么。   但是他却说:“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的,就是宁家的家主吧,年龄虽然有点大了,但气质还是在的。”说着,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又或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而是因为我已然对他心存芥蒂,而错觉他话里有话。   “哦,他啊,就那样吧,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再装,我摆摆手,扯起一边的嘴角,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甚至因为那个男的得以到芒卡麦宫来参展,约摸是预料到他的观点很可能与我不合吧,我放弃了。   孙雨泽似乎因为我的这句话而轻松了不少,他笑了一声,“他你也不喜欢啊,那要是事情不按你想的那样发展怎么办?你不会要像之前一样,把人拉到巷子里揍一顿吧?”   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滞,我差点就笑了,没想到孙雨泽居然还记得这些。   我还以为我们之前的所有,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呢。   虽然自我出生起我老妈就从没跟任何一个男人确立恋爱关系,但从小到大,追求我妈的男人是有很多的。   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就讲究一个互补。   就像是兔子会招来饿狼,像我妈那种软软弱弱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就容易招来渣男。   贵族的有,非贵族的,自也是不少,但我妈天生就有点瞧不上大众所谓的“平民”。   那些非贵族的男人,很多都说我妈装啊,势利眼啊,拜金女啊什么的。   然而那些贵族又打从心底看不上我妈,顶多想跟她搞个婚外恋什么的。   有这样一个老妈,自然,从小对于任何接近我妈的男人,我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有那么几次吧,我找人揍过那些对我妈出言不逊的人。   在外人看来,或许我对我妈有点保护欲过度。   就像孙雨泽,他总以为我才是我妈一直单身的症结所在。   但其实不是的。   要是我妈真心想跟那些男人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我是拦不住的,就像以前,沈家家风那么严,她还不是能够跟我爹私奔,然后成功被甩,顶着个大肚子回到那个被抄的家。   她虽然傻,但也知道那些男人要的都是什么,能给她的又有哪些,大多数时候,她身边的那些事情,她自己是能够处理的。   遇上了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后,我才会出马。   记得几年前,在纳明做工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我妈,其实他的身份没什么不好,无非就是穷了些,但也就是因为那个,我妈也自是不会搭理他的。   于是他便死缠烂打,好几次跟我妈到她的房门口,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花了一周的时间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一天晚上找了个麻袋,蒙住他的脑袋用铁棍把他削了个半死。   这当然不好,留下警告后,我就跑了。   所幸那个男人再没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整天跟个刺猬似的,时时刻刻警醒着身边的一切。   但就像是小型犬往往性格暴躁爱狂吠,大型犬很多时候温顺而柔和那样。   因为弱小,我必须得适时警惕着,想办法尽我所能地保护我和我身边的人。   想了这么多,却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得回过神来,才发现孙雨泽的中心思想是——我妈找的这一任挺好的,建议我不要插手。   “在宴会厅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对阿姨很礼貌呢,向大家介绍的时候,就说阿姨是他的妹妹,两个家族以往是世交。”孙雨泽念念有词,从他的语气里,我居然还听出了一丝羡慕。   “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说这些。”   “没有,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告诉别人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成年人之间的分寸感”,因为以往的关系,我和孙雨泽之间,好像并没有树立起这样距离感   我只希望通过我的态度,孙雨泽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这些的时候,前方的大部队刚好停下。   一个老头推着金属制的笼子,缓缓走了出来。   笼子里面,就是安鹤轩要带我们来观赏的新奇玩意儿。   外星人,阿穆特人。   这时候孙雨泽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上前,清了清嗓子,尽职尽责地充当了导游的角色。   而我的视线却是被那个推笼子的老头所吸引。   他就是刚刚在展柜前说我烂的那位。   那老头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我,微微蹙眉后转过脸,并不理会。   谢冬荣原本就行在最前面,此刻他自然是距离那铁笼最近的人。   他操控着轮椅,带着探究的神情,贴了过去。   跟那天我们在都城边缘小村中看到的那个阿穆特人不同,眼前笼子里的这个,要健壮年轻太多。   虽然在笼子里,他们都蜷缩着身子,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深色的皮肤,富有光泽的毛发,大于一般人类的体格,还有奇异的眸色。   这些都是阿穆特人的共同特征。   等到前面的大部队围着笼子观赏完毕后,我才磨磨蹭蹭地挤到谢冬荣身边去。   此刻他的轮椅正对着这个阿穆特人的正侧面,按照这老头的说法,这个位置可能会有些危险,建议我们尽量远离。   但谢冬荣不动。   担心他的安危,我只能过去。   对于我的到来,谢冬荣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阿穆特人的脸。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过去。   那个阿穆特人蜷缩着,坐在狭窄的铁笼之中。   因为他的姿态和人类过于相似了,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可怜又无助的精神病人。   而这个精神病人正远离家乡,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生物围着观赏。   我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我也并不会悲悯天人地为这个阿穆特人感到可怜可惜。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变成了这个阿穆特人的话,我肯定会疯掉的。   不知道谢冬荣跟我有没有相似的感觉。   待我转过眼去看谢冬荣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转而落到了我的脸上。   一瞬间,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和他刚刚观察这个阿穆特人的神情十分相似。   他好像是在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只冲他笑了一下。   听完介绍后,只维持了短暂的热情,很快,这些贵族子弟便对这个新鲜的外星人失去了兴趣,谁叫它一直蜷缩着,根本一动不动呢?   安鹤轩问那个老头它为什么不动,那老头告诉他:“他动的时候,你们就有危险了。”   听着身边的哄笑,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割裂感。   我忽然意识到,于我们这些平民而言具有时代意义的外星人,对于这些贵族子弟来说,也根本只是个新奇的玩物而已。   好像展出外星人是有一定时间限制的,很快,展出的时间结束了,老头告诉眼前的少爷公子们,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到这个阿穆特人的饲养室来参观。   原本大多数人都是想去的,可紧接着老头又罗列出了一大堆进入后大家要遵守的规则。   安鹤轩听得不耐烦了,摆摆手,他说:“我就在外面看着,你们想去就去吧。”   安鹤轩跟随者众,他的去向似乎是大多数人的心之所向,所以很快,也有不少与他相熟的人表示对饲养室没兴趣。   而安慎海则像是走累了,开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那么自然,孙雨泽也就只能跟着他一起“休息”。   默了片刻,最终却只有谢冬荣说:“走吧。”   我忙不迭跟上。   我就知道他对这个感兴趣,也幸好,他对这个感兴趣。   我想,或许本质上,我跟那些跟随安鹤轩安慎海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四十七章 变   笼子被推进了饲养室,我们也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周围环境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那个阿穆特人分毫,他仍旧只是蜷缩着,专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塑。   其实我一直观察着这个推笼子的老头。   一方面是因为在128号展柜前他说出了那样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即使面对这些贵族少爷们,他脸上也隐隐有股不易被人察觉的淡然以及……不耐。   这让我感到好奇,于是情不自禁地,我打量着他,而他也好像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饲养室陈设简单,里面有这外星人平日生活必须的所有用具,其中不乏一些专门用于“驯服”的道具。   如果是小猫小狗可能还觉得没什么,但当这类用具的使用对象成为一个近似于人类的生物时,内心不免会有些怪异。   一路上谢冬荣的神情都十分冷漠,他几乎没说什么,在老头给他介绍这里陈设的种种用途,以及这阿穆特人平日里的生活习性时,他也只是专注地沉默着。   看不出他究竟是在认真听,还是仅仅在魂游天外而已。   “我知道,你们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磐石,对吧。”在老头介绍完之后,谢冬荣忽然问出了这句话,“传闻中它好像并没有你刚刚描述得那么暴躁,看它的眼神,好像事实也是如此。”   老头像是被谢冬荣问住了,顿了一会儿,他才说:“是的,其实方才不让您靠近,是怕您吓到它,它是个温柔的大家伙,但以往有过他们同族伤人的事件,方才我那么说,只是为了保障您的安全。”老头的语气毕恭毕敬,神情却透着些许敷衍。   或许常人看不出来,但身为一个习惯了察言观色的人,我敢得出这样的结论。   听完这套说辞后,谢冬荣摆手,表情略有些不耐烦,像是听够了这样官方的解释。   他提出,想要凑近看看这个阿穆特人的生活用具。   碍于谢冬荣的身份那老头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老头准备的空档,我的注意力则被门边角落处的一个柜台吸引了。   那里盛放着械甲。   情不自禁地,我走了过去,或许就是有一种感觉吧,我觉得那柜子里的械甲跟我平日里看到的,甚至是方才在展会中展出的那些都不一样。   如今的人们其实更注重的是械甲的观赏价值以及少许的实用价值,而展出的小玩意大多是依靠设计的新颖博得大家的喜爱。   而我被选中的几个小玩意儿就是那类作品,老实说,我本身并不喜欢。   开始的开始,械甲是因机甲而盛行的,它们的出现是为机甲的初始设计而做出铺垫,要求在有一定欣赏价值之余,要尽可能地实用,要展现出专属于机甲的力量与速度之美,要能够用于战斗。   而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机械设计。   我一直以为能够“变成”机甲的械甲,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看来我错了。   它们就被静静地放置在这饲养室的立柜里,不为人问津地展示着。   怪不得,在128号展柜前,我看那老头的眼神,就隐约意识到他不是外行,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喂!那小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老头暴躁的警告声刺入耳朵,我回头,正对上他泛着些许不耐的面孔。   谢冬荣也回头看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最终落到我的脸上。   我知道我不能给谢冬荣惹麻烦,挠挠脑袋,我讪笑着对老头说:“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这几个械甲。”   “别把我柜子摸脏了!”老头忍无可忍地走进几步,还警告我道:“离远点儿!”   没法子,我只能认命地回到谢冬荣身边。   不久后我就发现这老头其实是个势利眼,他对谢冬荣恭恭敬敬,对我就毫不客气地喝来喝去,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脸上写着“我是你爷”这几个大字。   “平时,这里就你一个人在打理吗?”谢冬荣这人真奇怪,平日里他应当不会跟陌生人闲聊这些才对,这次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这句。   “哦,当然不是,我还有个助手……安果!安果!饲料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抬高嗓门儿往里屋喊,不多时,布帘后冒出了一张我熟悉的脸。   我和谢冬荣的到来似乎令她十分意外,“啊!树哥哥!”说着,她将一包饲料从里屋拖了出来,而我也很意外的是,比起谢冬荣,她居然选择先跟我打了招呼。   这时我才意识到方才谢冬荣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哪里——墙边的值班员工白板处明明写有安果的名字。   老头哼着气,一边骂安果磨磨蹭蹭,一边俯身将饲料袋子抗到肩上,像是要为那个阿穆特人准备晚饭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实在是有些吃惊,安果就算再不受新王待见,但好歹也是个公主,而看现在的情势……   “被王叫回来了,但是周末还是可以去老师那里!”但看安果的神情,好像她并没有受苦,而只是说:“哥哥别误会,我是自愿到这里来的……”   “哼,什么自愿,我看你还是快点走吧!”那老头子背过身,一边准备饲料一边说,“我这里可放不下一尊公主,做事也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利落……”   安果不是个受气的个性,立马回嘴:“那你就等着被累死吧!一把老骨头了还硬抗,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呢!”   老头将饲料袋往地上一扔,指着安果骂道:“你个小兔崽子!”   连忙躲到我身后,安果露出一个头冲那老头吐舌头:“你骂我!我要举报你!我还要告你天天不务正业,明明人手都不够,你还只知道捣鼓你那些零件!”   那老头被安果气得眼睛瞪滴溜圆,最终却哼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倒像是默认了。   我心念一动:“老师傅,柜子里面那些械甲是你做得吗?”   那老头极为嫌弃地瞥我一眼,忙说:“不是!”   “他骗人!”安果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您叫钟永言对吧,我在中间的那个械甲上看见你的署名了。”我站直,想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应战。   钟永言用他那老眼瞥我一下,说:“我不收徒。”   “不,我是想说,如果刚刚我没听错的话,你们这里好像缺人吧。”我咧嘴笑了出来,“您看我怎么样。”   老头说:“不怎么样!”   这时候安果已经开始欢呼了:“树哥哥你要来吗?你真的打算来吗?”   “嗯,但是不知道这边准不准。”   “好耶——我终于不用扛饲料啦!你放心吧树哥哥,我会跟王说好的!”安果拽住我的衣角就不愿意松开,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稍微熟了些,她就会十分亲昵地希望你和她一起玩。   而我也看出,或许在这个地方,安果的发言权会比这个老头子大很多。   只是……   回过头,正好与谢冬荣对视,他神情晦暗,脸色不怎么好看。   后来花了一段时间跟安果仔细商讨了一下。   十分莫名其妙,却又算得上是顺理成章地,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回纳明的路上,车上是一片死寂。   “每天晚上都得去,周末也不会有空闲时间。”谢冬荣冷冰冰地提醒我。   “我知道,这样就不用麻烦司机每次都要送我回纳明了嘛,你也不用等我了。”我笑笑,其实对于这个忽然做出的决定,我十分满意。   只是谢冬荣反应这么大,也是我没想到的。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舍得,公主,老妈,谢冬荣,这些都足以成为我继续留在纳明的理由。   我转过头去看谢冬荣,而谢冬荣却只看着车窗外,并不看我,他修长的手指放在皮质的车坐垫上,逐渐合拢,然后我听见他说:“我从来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这句话,他好像说得分外艰难。   但于我而言,有他这句话,也就足够了。   “我知道啊,”我笑了笑,“你应该知道吧,我最舍不得你了。”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属于纳明。”其实我一直在找机会离开,先前苦苦寻觅不得,此时好不容易出现,即使十分仓促,我也必须得抓紧了。   “你不用愧疚的,”我轻轻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忍不住靠近他,轻声在他耳边说:“况且你也是赶不走我的,我会一直黏在你身边,你甩不掉的。”   谢冬荣一个激灵,忽然抬手,一个十分重的力道,给了我一拳。   脸偏向一边,用舌头顶了顶颊边的黏膜,最终我还是笑了出来:“好疼啊……你下手好狠,我就不会这样打你。”   我知道他没有用全力,但他毕竟揍了我。   谢冬荣的眸子里似乎泛着水光,他的神情十分复杂,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似悲戚似喜悦,最终我也看不懂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次发病的,还有你的复健,我也会一直跟进,每天中午我都会到你寝室看你。”看着他,我唇角含笑。   “别说了。”   “偶尔我也会去纳明看你,公主肯定会高兴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你别担心,公主那边我会跟她说清楚,到时候她肯定不会觉得是因为你……”   “叫你闭嘴!”   被谢冬荣按着脖子猛然撞到车窗上的时候,我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般的窒息,生理上占少数,主要是心里难受。   后来我只记得当时谢冬荣的眼神。   宛如第一次猎食的黑豹,幽深的眸子里蕴藏着杀机。   它禁锢着猎物,却尚还控制不好力道,又像是在犹豫,不知是该让手下之物生,还是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四十八章 时间   就这样,我的人生迎来了第一次转折,后面的一段时间,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发生着,但时间跨度很大,细细讲的话又会很凌乱,我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给这三年发生的事情稍微做一个总结。   本来想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作为开头的,但这样难免会显得有些老套,只好作罢了。   反正几经波折,最后我还是完全搬进了那间外星生物饲育室。   虽然跟那老头成为了“同事”,但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据他后来所说,打从他第一眼看见我以及我的作品时,他就已经把我这个人给完全否决掉了。   改变一个人固有的成见,可想而知会有多难。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对我的态度依旧是能冷嘲热讽绝不好好说话。   可惜人类最大的天敌就是习惯。   饶是他再怎么讨厌我,我长期在他眼前晃悠,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我永远记得他第一次给予我肯定的话语——   “或许你没有那么一无是处。”   而跟那老头相反的是,自我搬进基地的那一天起,安果跟我的关系便如同坐了火箭一般突飞猛进了,她还说我俩组一起就是什么绝世双侠,我也不否认她。   安景桐偶尔也会加入我们,他似乎对这种有着特殊称谓的角色扮演很感兴趣,不过每次他至多只能跟我们呆在一起一小时,具体为什么,后面再说。   而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可以说是毫无变化吧。   人类是一种十分依赖习惯的生物,有时候当你习惯了某种相处方式,哪怕知道它不对且对自己无益,因为习惯,你也会义无反顾地依然沉溺其中。   就像我,我明明知道谢冬荣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变相折磨,但时间一长,我自己就习惯甚至麻木了。   他无疑是个端水量尺大师,我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你想要接近他,不可能,而远离他,因为有我们二人家庭因素的左右,又显得那么不现实。   想着,不禁觉得好笑,为什么我最想要取得成效的地方,偏偏就毫无进展呢?   而是谢冬荣本身的变化,却大得离谱。   不知道我离开纳明的事情给了他什么刺激,自那以后,他就跟吃错了药似的,一反先前的态度,开始对复健这件事格外积极起来。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但它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正如博士所说,只要他内心开始真正向往起走路的感觉,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够站起身、走、跑、跳了。   博士规定的谢冬荣复健时间,我自是每次都积极参与的,但也就是在我离开纳明后不久,他就开始给自己加训,拼命为“不需要陶树搀扶”而努力,他致力于让我变成一个他“不需要”的人,隐隐地,我觉得他在跟我较劲,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落在手中的光,永远也抓不住具体的形状。   我记得那一天,当他能够真正稳稳当当站起来,并且缓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就比我高了,他眼眸向下,无甚情绪地睨视着我,碧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永远充斥着淡淡的讥讽与骄傲。   而我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实际上我也说不出什么,我既高兴,又难受,我的的确确是非常失落的,因为我意识到他需要我的地方更少了一些。   他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跟着他,也很少发病,只是固定时间更换我给他的“随身物品”,从不反抗,而每当我以各种理由想办法留在他身边时,他也不会拒绝。   就像是在追求一种平衡,因为公主已经不再让他强制和我在一起了,我总是会想一些办法来弥补这些时间,谢冬荣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嘴角一斜,轻嘲一声,倒也并不反抗。   有时候我觉得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离开纳明,但后来的相处又次次证明在他心目中我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时不时的自嘲便成了家常便饭,我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后来他的锻炼几乎完全可以与“复健”这个词不产生联系了,他好像迷上了运动与挥洒汗水的感觉,他开始奔跑,开始尝试各种我未曾想过的体育活动。   他刚起步的时候,我是想追上他的,他跑步的时候我会尝试跟在他身后一起跑,但很快我便意识到了天赋的差距——或许天生他的身体潜能就比我强。   我不喜欢每次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并且狼狈得气喘吁吁的感觉,于是最终我选择远远地看着运动场上的他。   谢冬荣似乎觉得我半途而废,没有毅力,于是他就用那种惯常含着嘲弄的笑意看着我,但是并不怎么说话。   对,没错了,自从我离开纳明、他不再需要复健起,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不对,应该说,他对我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我觉得这或许跟他体格的生长速度有关系,他生长的速度简直可以用“脱缰的野马”来形容,或许,我是说或许,当他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能够俯视我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弱小的家伙吧,而强者是向来懒得跟弱者说话的,这一点我自然明白。   当然,无论他怎么长,那张脸对我的吸引力却是永远不会变的,如果说刚醒的时候他的脸可以用“雌雄莫辨的朦胧美”来形容,那么现在,他的美就已经清晰了太多,那是一种凌厉的,一张结合了精致与狂野的脸。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我有些过于外貌协会,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当然,与此同时,一种无形的危机感也是一天天地催逼着我。   如果说以往谢冬荣所吸引的都是那些对他身份脸蛋儿感兴趣的人,那么现在,渐渐地也开始有人拜倒在了他的力量之下,且不说他在茂典的成绩有多么优秀,单就前段时间王上亲自为他授勋这件事,就已经能让足够的人为他前仆后继了。   喜欢他的人之中不乏优秀之辈,他们的名字大多都是能在都城单独拎出来说道一段儿的,而跟他们比起来,一个藉藉无名的我,自然什么也不是。   对于追求者,谢冬荣的态度是极为明确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他会欣然接受他人对他的爱慕,偶尔高兴了甚至也会回对方几句好听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可能有机会,太多人被他暧昧不明的态度所折磨,就像我一样,是最纯正的一批傻瓜。   但很可笑的是,即使是他从不会赏我一句好听的,我也依旧那般。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好歹在他眼中,我是特殊的,但细细一想,最早的那批嘉宾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些特殊的优惠吧。   有时候我觉得我简直要被淹没在了他茫茫的追求者之中,但有时,又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我原本即将寂灭的火花又会悄无声息地燃起来。   这三年时间,我给谢冬荣惹了几次麻烦。   我并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任何想让他收拾烂摊子的想法,只是每次我惹了麻烦后,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来给我收拾烂摊子,然后恶狠狠地骂我一顿,令我无地自容。   那是在我离开纳明后约摸两个月的时间,趁着月黑风高,我揍了那个姓宁的,我妈的追求者。   其实我很少会干这种缺乏理智的事情,揍一个街边混混尚且需要需要万分小心,更何况是一个贵族呢?   但那次我实在是被惹急了。   我虽然扔掉了他给我的名片,但那却依旧不能妨碍他跟我妈联系,就算我不主动找他,我妈也不怎么搭理他。   但时间一长,那家伙可能是急了吧,他直接将那天他跟我见面的事情告诉了我妈,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跟我妈说我不领情云云。   对于我的前途,我妈自是不可能不在乎,当天她就质问了我,中心思想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找她商量,而是自己武断地抉择。   不知道那个男的是怎么跟我妈说得,反正我妈不听我的解释,她觉得我的做法十分之不妥当,非要带着我去给那个男的赔礼道歉。   虽然心中愤懑,但当时,听我妈的意思是,只要我不愿意,她就不会接受那个男的无端端的好意,综合考虑了我妈对我的指责,我也承认我的做法欠妥,所以最终我还是同意去给那男的道歉了。   谁知道我跟我妈去道歉那天,宁夫人会找私家侦探尾随呢?   隔天,我站在我妈身后,那个姓宁的拉着我妈手的照片,就传遍了整个贵族圈。   也就是那天,茂典每个人都知道了我的名字。   各种难听的话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除开平日里最亲近的几个人,没有人想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有人开始说我是因为宁家的关系才进入的茂典,也有人说我是那姓宁的跟我妈一早便有的苟合产物。   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谢冬荣表情很不好看,但最终他还是说:“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我本来想,忍忍就够了。   但是果然,不管你多么小心,只要危险想找上你,你终究还是躲不过那一劫。   当天晚上跟我老妈见面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道极深的掌印。   是在街边“偶遇”宁夫人的时候,她身边的姐妹扇的。   愤怒?无力?压抑?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回想不起我当时的心情了,我能想起当我接到那个姓宁的男人的电话时,我其实还没打算揍他的。   如果他也愿意帮我妈解决这件事的话。   当时我正奇怪呢,为什么他约的是我,而不是我妈。   在那家高级餐厅,他点了一桌丰盛的高级料理,说是按照我妈所言,都是我爱吃的。   但其实我并不喜欢在高级餐厅吃饭。   然后他拿出了一张巨额支票,说,这是他给我和我妈的补偿。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我和我妈近来的状况,他都已经知道了。   他还说,他希望我们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会跟他老婆解释。   我看着支票后的那一串零,想,这可能真的是我们母子一辈子都赚不够的钱吧,有了这些钱,换个地方生活,我们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呢。   但他又把我们母子当什么呢?   在他心中,我和我妈的名誉和尊严,是能够用金钱买来的产物。   下一刻,我将盛着牛排的餐盘狠狠揭到了他的脸上。   我拽着他的头发,毫无理智地,将他按在沙发上打。   直到治安人员来了,直到我坐在了拘留室。   直到,在窗子的另一头,我看见了谢冬荣。住我身体里的那个人 第四十九章 变   最后事情自然是得到了解决,虽然我不知道公主一家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谢冬荣究竟跟那些警察说了什么。   反正,我平安无事,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原先旁人施与我的恶意也都尽数退散了。   与此同时,有关宁家家主些许不好的名声也逐渐蔓延开来。   那张玫瑰花被扔进垃圾桶的照片,是我提供给谢冬荣的,而后不知为什么,它就悄无声息地在茂典的论坛传开了。   一夜之间,事件整个反转,我妈瞬间成为了受害者,而我则是传说中那个为母亲的名誉不惜退学也要揍权贵的头铁少年。   简单来说,就是我出名了。   那天开始,我在学校就变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人很快就知道了我跟谢冬荣关系密切,这样的消息原先是谢冬荣最不愿意被传播出去的,但那件事之后,他却什么也没说,像是默许了。   我认为这是他在乎我的证明之一,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我的态度就会有所变化。   再来说说关于我自己本身的事吧。   事实证明我搬出纳明的决策并没有错,那个老头子的确是个械甲高手,但当年却因为脾气过于刚硬得罪过一个贵族家庭,最终与成名无缘。   他能够拥有现在的工作,全托了他跟博士当年的交情。   没错,就是那位我经常在谢冬荣家里见到的那位“博士”。   他应该算是博士的后辈,博士虽赏识他,但却对他的境遇没有办法,再加上他天生不愿意向人低头,别人过于善意的施舍,很多时候对他来说却是一种侮辱。   最终他只接受了博士带来的这份与械甲无关的工作。   “我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它发光。”这是那位老头子的原话,当然,我想,这也是他瞧不起我的理由。   在他眼中,我跟安鹤轩谢冬荣等人交好,是为了自己今后的发展需求。   虽然他老是给我甩冷脸,但是这些年我在谢冬荣身上磨练出的厚脸皮可不是白干的,自我开始到基地工作的那天起,我就天天故意将零件袋子拿过去在他面前组装,偶尔还会把成品拿给他看。   他是不会说任何一句好话的,有时候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除了“蠢货、别烦我、辣鸡”这样三个词汇以外的话来形容我。   我当然也迷茫过,要不是安果和谢冬荣时不时的称赞,我想我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打起精神来。   没错,就械甲这方面,谢冬荣会时不时地称赞我。   我发现他好像对械甲也感兴趣,并且,他好像也挺喜欢我做的东西。   当然,喜欢我做的东西并不等于喜欢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有时候我会想,要不要专门为谢冬荣组装一个小械甲作为礼物送给他。   但后来我还是停住了这个念头,理智告诉我,械甲可能是我与他之间唯一一项不沾任何感情的,纯粹的东西。   要是不想让谢冬荣更加讨厌你,就劝你别这样做。   而安果对这些小玩意儿的喜欢也仅仅只是来自于小孩的称赞而已,但就凭这些,我也足以打起精神来了。   直到有一天,当习惯性地我坐在磐石(那个阿穆特人)的笼子前聚精会神组装着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他说:“灵气有余,技术不足。”   我回头看着他,试探性地说:“我已经将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尽力运用了……”   他嗤笑一声:“茂典里教的都是些误人子弟的玩意儿。”   就这样,我们谈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谈有关械甲的话题,也是第一次,他从我手中接过我做的半成品。   我看见他指尖斑驳的细伤,知道这是械甲在他手上留下的痕迹。   我也看得见当他凝视那些器械时,他脸上罕见的柔情。   我想,他对械甲的爱是我所不能比的。   老爷子的确是天才,在他眼里,我这种级别,只能算是一棵待雕的朽木。   在他手下,我的确学到了很多。   偶尔安鹤轩也会来这个外星生物饲育室来玩,就他一个人。   看着他的眼神,我想,或许在他眼中,这些外星的植物、动物,并不如我先前所以为的那般冷漠。   他对他们,有一种孩子式的在意。   那种偶尔想起会来看一眼,每次看见都会开心的那种在意。   我喜欢在磐石的笼子前组装械甲,有一次,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安鹤轩已经站在我面前很久了。   并非不知道他的到来,但我以为他是在观察磐石,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却第一次指着我手中的东西,问:“能给我看看成品吗?”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带他进了内里的饲育室,当时正好要到周末了,我这周做好的成品都被我摆成各种奇异的姿势,大喇喇地放在我的桌子上。   安鹤轩看了一眼,说:“怎么说?感觉有点拉风呢。”   然后他拿起其中我最满意的一个,问我:“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吗?”   要是别人我肯定就拒绝了,但他跟我的关系实际上还不错,很多时候他都是我跟谢冬荣之间的润滑调和油,所以没怎么犹豫,我让他拿走了,并嘱咐他,一定要在周末之前拿回来。   然后直到下周周一,他都没有拿来还给我,就算我拜访谢冬荣寝室的时候刻意提起这件事,他也挠挠脑袋,说什么忘了之类的话。   谢冬荣自然也在场。   听了我们的对话,他只是蹙眉,似乎不太高兴,但我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出了门后,他问我:“安鹤轩经常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吗?”   我说是的,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自从他开始比我高大那天起,面对我,他就变得越发捉摸不透,有时我甚至希望他能够像以前一样,哪怕挖苦我几句都好,但显然,时光是无法倒流的。   然后,约摸是在那周周三,安鹤轩才再次走到我面前,说什么:“我父王想见你一面。”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我看得心中直打突,隐隐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说是坏事呢,却又不尽然。   那天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王。   王是那种较为英挺的男人,面庞深邃,无论是面容和气场,都和大皇子有几分相似,但约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他带给人的震慑与周身散发出的威严,也自然是比大皇子要多得多的。   很难想象拥有这幅面容的人会是一个到处撒种的浪荡子。   说不激动是假的,起先我还以为他是看见了我的作品对我颇为赏识呢,心中还有些欣喜般的飘飘然,谁知道他的第一句就是:“你就是沈依的儿子吧。”   心中一沉,我此生最不愿意的便是从这种男人口中听到我妈的名字,那或许会带来诸多不幸,而且……他这样的身份,出了什么事,我也注定不能动手揍他。   “是的。”拿出此生最好的修养,我冲他笑了笑,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害怕,我真的有点害怕,我怕我一个不小心或许得跟安鹤轩孙雨泽以兄弟之名相称,虽然我也觉得我妈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但单就这样的猜测,就足以让我手脚冰凉。   “跟冬荣和鹤轩处得都不错。”说着,他笑了,此时我才从他的脸上看见一个暴戾君王的阴晴不定,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是的,是还不错。”我说不出别的俏皮话来。   “我有那么吓人吗?”坐另一边的沙发上,他状似亲切地对我一笑,我知道或许他是为了让我轻松而专门选择了会客室,这样我就不必仰视他,但果然,我觉得还是上与下的位置更能让我镇定一些。   “没有,只是猜不透陛下为什么忽然想要见我,稍微有点不安。”我抬头,直视他,勉力笑了出来。   “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略一摊手,“年纪轻轻,械甲也做得不错,鹤轩手上的那个,我把玩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   我这才算是真心地笑了出来,“有些惶恐,但是真的很高兴,陛下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然后他就说:“听说因为你母亲,你把宁兴贤半张脸都揍紫了。”   我呼吸有些困难,瞬间想到了无数个他挑起这个话题的可能,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他便给了我答案:“如果我想跟你母亲约会,你也会给我一拳吗?”   他笑着,直视着我,就像是一只狡猾的老妖,在等待猎物的挣扎。   咬肌处的肌肉紧得发酸,但最终却没有勇气真正咬下去,半晌,我才听见自己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说:“陛下言重了,我怎么敢。”   像是听见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笑话,下一刻,他颇为爽朗地笑了出来,哈哈哈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让我觉得我几乎与这个世界隔离了。   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并告诉我:“很好,年轻人,有前途。”   他打发我走了。   我不愿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周没回家,我更不知道我老妈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但我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坐在磐石的笼子前,在这里组装械甲,我已习惯。   笼子里的磐石不知什么时候也习惯了我,当我坐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会条件反射一般地看向我的手。   但这次我的手上没有任何械甲的零件。   我只是枯坐在那里看着磐石的模样,发着呆。   直到目光随着磐石的身躯逐渐向上,终于,我对上了他金色的眼瞳。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真正与他对视,我相信在这些岁月中,我与他已经结下一种微妙的友谊,虽然我们从未交流过。   安果也说,我虽然来得最晚,但是却和磐石关系最好。   刚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与他对视着,我好像才逐渐明白了。   门开的时候,我本以为是老爷子或是安果回来了。   结果却是安鹤轩。   而在他身后,目不斜视缓步走来的,却是自我离开纳明后从未到过这里的谢冬荣。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五十章 长大   谢冬荣并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我身前的笼子中,而笼中的磐石却是正凝视着我。   此时,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眼前的情况都称得上是反常。   可惜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出于工作职责的本能,我先拿出笔记本,将磐石此刻的状态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谢冬荣走到我桌前。   他的阴影遮蔽了来自上方的灯光,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那双冷色调的眸子正以怎样的形状睨视着我,直到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画上句号后,才听他说:“跟我回趟纳明,你妈要见你。”   这种一个信息就能解决的小事,居然能让他大驾光临,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那走吧。”将东西齐好放在桌子的右上角,我抬眸看了一眼笼中的磐石,最终起身。   此时的谢冬荣已经完全能够俯视我了,我不禁错觉在他面前我是个皱皱巴巴的老人家。   磐石的头部似乎随着我的动作而动,这令我十分意外,谢冬荣也偏过脑袋瞧了它一眼:“这家伙看起来还挺关心你。”   是啊,忍不住回头看了磐石一眼,想,几年时间,连同物种都不算是的磐石都能跟我混熟了,那你呢?   当然,如今的我是没胆子跟谢冬荣说这话的,人往往会通过对象实力的不同而选择相应的态度,我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现在我跟谢冬荣说一句骚话的后果可不是以前能比的。   现在他一拳就能把我给打懵了,所以尽量还是不要贸然出言不逊才好。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冬荣变得不再像以往那么好惹(当然他以往也不好惹),以往那些关于他的朦胧恋梦,渐渐地,我也不敢再做了,常年跟械甲相处的代价好像就是变得不再浪漫也不再感性,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它的确就这样发生了。   这当然不代表我不再喜欢他,因为我熟悉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跳的频率,那种悸动是专属于爱情的证明,不过现在我只是换了个方式表达而已。   我没有回话,跟在谢冬荣身后,安静得像个死人,这显然跟平常的我不太一样,哪怕对我漠不关心如谢冬荣都发现了,他提了一下我的后衣领,跟拎动物崽子似地稍稍拎了我一下,说:“王跟你见面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我的动向他向来清楚,安鹤轩会告诉他,安果偶尔也会跟他见面跟他说起我的近况,“是。”挠了挠头,我勉强露出点儿笑意,“吓死我了。”   谢冬荣的眼眸仿佛晶莹剔透的有色冰块,我不知道从我脸上他看见了什么,他只是皱眉,说:“发生了什么事就说,别叽叽歪歪的。”   要是平常那种普通的事情,能跟他说的我早说了,但这关乎我老妈,我不想告诉他,“没有,就是被王吓到了,感觉有点可怕。”   谢冬荣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前面,像是跟我呆在一起都觉得很多余。   可惜最终我们还是得坐在同一辆车上。   腿长的差距,两个人都坐车后排时显露无疑,谢冬荣的姿势有些憋屈,而按照博士的说法是,他还会长。   谢冬荣的生长周期好像跟平常人不太一样,就连性意识的成熟好像都会比同龄人晚一些,这很奇怪,但博士则表示这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偷偷斜过眼去看他,像是感知到了我的视线,谢冬荣一个冷眼瞥回来,唬得我只好转过脸去。   我猜他可能是想问我:“怎么今天不犯贱了?”   说实话,的确没什么心情。   “你们基地会移到其他地方去,安鹤轩告诉你没?”冷不丁地,谢冬荣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   这属实是罕见,因为往常大多是我没话找话,我知道这可能是因为我稍微冷淡了些,或许这无意之间触发了他的热情机制吧。   不过他说的这个,安鹤轩倒的确没跟我提过。   移到别的地方去的话,会很麻烦的。   不知道磐石能不能适应。   “为什么?”我问。   “王会为皇子们专设一个战斗演习的地方,你们那儿最合适,事情已经定好了,不过你们也不会搬太远。”谢冬荣半笑着,说得很轻松。   我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战斗演习?你们专业那种?”   谢冬荣嗯了一声。   我问:“那你会去吗?”不由自主地,内心有点小期待。   他说:“偶尔。”   这氛围好像还不错,我们很少这么“和谐”,不过我知道这只是表象,谁知道什么时候谢冬荣又会在脑子里搜刮出我的哪些错误来讽刺我?   这些年,我的回忆几乎都要被谢冬荣翻倒尽了,他从刚开始的咬牙切齿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现在偶尔还会讽刺我两句,中心思想大致永远是——   就你还敢肖想本公主?   而我也从刚开始的不服输或者故意恶心变成了现在的麻木不仁。   ——反正都是事实,他爱说什么就说去吧。   正想着,车子终于到纳明了。   现在我回纳明的频率约摸是每周一次,甚至隔两周来一次,每次也就是尽量呆只呆一晚上,不会多留。   公主每次都很欢迎我“回家”,甚至会让厨师做上好的菜来招待我,我丝毫不怀疑我是他心目中的第二个儿子,我有点感动,但永远不胜惶恐。   因为我得看谢冬荣的脸色。   他很不乐意公主喜欢我,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些不恰当,但真的,那就像是小说里的男主不乐意女配被自己的母亲喜欢那样。   今晚的公主依旧热情。   看她的情绪,我意识到老妈特意叫我回来的事情公主并不知情,她仍旧以为这是我每周例行到纳明的一游。   老妈也表现得十分正常,饭桌另一边,她笑得优雅,就好像让谢冬荣火急火燎将我叫回来的人不是他。   谢冬荣仍如往常一般优雅无言,我不敢多说话,因此餐桌上的气氛大都是靠公主来维持。   近些年的公主似乎比往常更喜欢开玩笑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谢冬荣的状态一天好过一天了吧。   她的目光定在她宝贝儿子身上,不久后又转向我,忽然道:“以前在树树面前冬荣像是个女孩子,冬荣吼树树几句倒觉得没什么,现在冬荣长高了,今天怎么忽然觉得,树树老是被冬荣欺负似的。”   拿着餐具的手一顿,我差点就笑了,公主你还别说,你这个感觉真没错。   这无疑就是我的最真实感受。   这时,我忍不住抬眸去看谢冬荣的脸。   谢冬荣表情不变,像是外界的讨论都与他无关,只是认真地将食物送进自己口中。   见谢冬荣这样,公主撇嘴,“哼,就知道装酷。”   只有我妈最不懂形式,还在说:“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关系一直挺好的。”   谢冬荣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直勾勾看向我。   我被他盯得脊背发寒。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依旧一如往常的是,无论私底下吵得多么不可开交,在两位老妈面前,我们都得扮演“哥俩好”的人设。   “是啊,我们就那样,没什么变的。”我笑了一下,对公主说得认真。   公主疑惑撑头,“可是树树好久都没有去冬荣房间玩过了呢。”   现在去他房间,我还有命出来吗?   “前两天买了台新的游戏机。”此时谢冬荣忽然开口,对我说:“你可以上来玩。”   我不禁疑惑,这似乎并不是我回家的理由。   不过吃完饭,距我老妈下班还得有几个小时,有什么话,估计也只能在那之后说。   “可以啊。”我冲谢冬荣笑了一下,实际上我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踏足过他的领地了,就连在学校的时候一样。   去他寝室的时候,他最多只准许我进入他们寝室的小客厅,他的房间,想都不要想。   我想跟他解释我的思想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污秽了,但这又怎么好开口?就算说了他又怎么会信?   今晚上倒是个解释清楚的好机会。   一如往常,关上房门,从我与谢冬荣单独相处的那一刻开始,周遭的气氛就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主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我心中微妙,这么说竟是我妈单独拜托谢冬荣的,于我而言这的确有点难以想象。   “她不知道,”谢冬荣将外套脱下,信手丢到床上,整个人显露出一种松散的状态,令人失神,“她倒是想你,可惜你没认她当妈。”   认公主当妈?   我凝滞了半晌,忍不住红了脸,但想必他不是那个意思,只说:“我太忙了,以后会多回来看看她。”   谢冬荣像是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愣了一会儿,又像是在嘲讽我说的话一般,冷笑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妈绕开我妈来求我,我不能不给她面子。”   他好像极为不情愿……   “是吗?那真是太感谢了,我等会儿下去看她怎么说。”我这样回答道。   我的态度好像令他有些不满意,他坐到床沿,双腿交叠,抬眸凝视着我,“紧张什么?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么拘谨。”   的确,要是我现在心情好些,倒也有精力跟他闹一闹,我努力打起精神,告诉他:“我有些头晕,可以在你这躺一下吗?”   谢冬荣微微眯眼,没有即刻回答,却道:“今天让你上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件事。” 第五十一章 伤疤   谢冬荣被王赋予了某项特殊的资格,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是上层机密,不可外传,我只隐隐知道好像与探索阿穆特星有关。   “我得去参加一项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谢冬荣面容严肃,眼神中带着点无奈,“我觉得我一个人是可以的,但博士极力反对,因为地方很远,害怕发生意外,他让我带上……你。”   谢冬荣侧眼看过来,我不懂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我只知道那十分复杂,且恐怕不是什么正面情绪。   似乎因为不得不带上我,他感到无可奈何,并且十分苦恼。   “那就走呗。”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我回答道,有关他的事,我向来很少犹豫,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常年以来几乎成了习惯。   我说完这话后,谢冬荣就沉默了。   他耻于向我请求,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也是,你明明厌恶一个人,却不得不时不时向他提出需求,感到可耻是正常的。   我再次尝试着道:“我能躺一会儿吗?真的有些累……”   谢冬荣只是沉默。   我回想到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我第一次躺倒在他床上的时候,他换洗的被单。   他沉默到这个地步,我知道我可以适时撤回请求甚至离开了。   但是我不,我不知道我究竟在较劲什么,冲他笑了一声再接再厉道:“你放心,真的只想躺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当然如果你觉得换床单麻烦的话,我也可以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毕竟没有哪个游戏流程会这么短,要是让公主发现我们关系其实不好就大事不妙了。”忍不住,我的口吻中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以往我都憋着,但此刻,因为说了出来,我的内心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   “我今天好像没有惹你吧?你吃错药了?”谢冬荣也不是个好脾气,他脸上显现出不耐,随即站起身,径直走向房门。   啪嗒一声,门被合上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这是默许了。   的确,今晚上他没有惹我,甚至都没有说一句重话,我这样……的确不该。   约摸是去书房了吧,那是谢冬荣的一个人的天地,就连公主和将军都很少被允许进入,而我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书房的话,公主倒也不至于发现。   脱下在基地时上班的工作服,里面的衬衫薄薄一层,如果不盖被子的话,可能会有点冷。   但我不敢躺进他的被窝里。   如三年前那般,我躺在了他的被褥上,以求片刻的休息。   柔软的质地承托着我,这里依旧残留着他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真是一丝未变。   什么时候才能贴在他身旁闻到呢?   约摸是真的太累了,我很快便睡着,并且没有做梦。   睡着前,我想起三年前他用伞尖戳醒我,脸上交替着嫌恶的愤怒。   那么这次呢?   醒来的时候,恍然间,我以为我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随即我很快反应过来,我是在谢冬荣的房间里。   我听见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用余光瞥见了谢冬荣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他回来了,并且安安静静地,没有吵醒我。   我不禁有些羞涩,因为我的睡相不太好,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正伸进衣服下摆,贴着我的肚皮,还岔着腿,感觉就像是在……自摸一般。   一身冷汗地坐起身,果不其然正对上谢冬荣略显微妙的视线。   我抿了抿嘴唇,确定没有流口水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了。”问着,我又忍不住开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不其然,发型乱了。   “你现在出去应该刚刚好。”谢冬荣向来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不咸不淡。   穿上外套,站到谢冬荣面前,我想了想,说:“抱歉啊,刚才心情不太好……”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需要我帮你拆床单吗?或者通知一下阿姨?”这回没有任何讽刺地,我真诚发问,因为我知道有些人可能就是对自己的东西有洁癖。   而谢冬荣又向来讲究。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谢冬荣走近了两步,我几乎感受到他压在我头顶的视线。   “其实麻烦阿姨也不好……这次我没有……那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做那种梦了……”话说到一半我就后悔了,这样敏感的话题我干嘛要主动挑起呢?   但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说:“告诉他,看看他的反应。”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幽默?”谢冬荣的语气加重了,显然,我说的话惹得他烦躁。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苍白无力地解释了一下,想起上次激怒谢冬荣的代价,回过头,我连忙走向门口,“我走了。”   “陶树。”谢冬荣的声音令我身子一僵,“我好像又要想起一些事情了。”   他的语气似笑非笑:“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那一刻我几乎难以呼吸,没有说任何话,逃似地夺门而出。   我一直庆幸,我做的某些事情谢冬荣并不知道,并且一直心存侥幸,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   难以想象到时候他会用怎样讽刺的口吻针对我,愤怒或是嘲弄呢?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某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会打起来吗?   之前,在他尚还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我跟他就经常吵架。   他腿好之后也发生过好几次矛盾,但也都只是口角,很少动手。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谁先动的手了,只记得是在他成人礼那天。   成年的生日,总是要隆重一些。   关于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很久很久,因为他似乎从来都不缺什么,一瞬间,我甚至竟觉得我消失在他面前可能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反正,在他成人礼那天,公主和将军在纳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他们几乎邀请了贵族圈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谢冬荣班上的同学也是一个不落。   裘星文是谢冬荣的同学,他能到纳明来,我很高兴,我想带他参观一下我的房间,顺道给他炫一下我游戏里的新人物。   作为宴会的主角,谢冬荣自是没空理我的,每当他被众人簇拥的时候,我就会乖乖退到幕后,做一枚合格的背景板。   但我还是希望给他准备的礼物,能够以一个良好的形式送到他手上。   为此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小械甲。   我给它起名叫小飞侠,它样式可爱,能够飞行,我远程操控也不是问题。   它算是在我制作的所有械甲中,最令我满意的一个,如果可以,我是想将它送给谢冬荣的。   但最终我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原因先前已经说过了。   我决定让它成为一个传递者。   为了不碍谢冬荣的眼,宴会进行时,我刻意隐在角落,远远地观察着被大家簇拥的他。   终于,待他身边的人数稍微减少,我挑了个空档,操控着我的小飞侠,颤颤巍巍飞了过去。   它就像是一只尚还未学会飞行的小雏鸟,在宴会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行着。   一路上,它获得了许多人的关注,而当它停在谢冬荣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片刻的错愕。   我操控着小飞侠,指引谢冬荣,让他来到纳明二楼的阳台边。   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在众人的注目中,谢冬荣跟了上去。   小飞侠停留在阳台上空,而我正抬着头,站在一楼的草地上,抬头凝望着谢冬荣。   迎着月光,谢冬荣自阳台上向下看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月下的精灵。   他与楼下的我对视了。   罕有地,我在他眼中见到了一丝欣喜的光。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操控着小飞侠,让它飞下来,让它拿起我一早为谢冬荣准备好的礼物,后它又晃悠悠地飞回谢冬荣跟前,献宝似地,伸出手,将那个小玩意呈递到了谢冬荣眼前。   “生日快乐。”站在楼下,我笑着对谢冬荣说。   谢冬荣凝视着小飞侠“手里”的东西,我似乎看到他的表情由温转凉。   “你可以亲手给我。”谢冬荣的语气似乎是温柔的,但说完他便转头离开,留我一人,站在一楼的草地里,笑意僵在脸上。   我不知道谢冬荣是什么意思,因为说完这话后,他就又回到了人群中,就好像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他只说了短短几个字,而我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结果。   当我晃晃悠悠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抬头看见裘星文的时候,才想起他已经等我很久了。   “怎么样?”他走过来,如是询问道。   他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并且大呼浪漫,表示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心如磐石。   被手工制的小械甲送礼物什么的……   我摇头,他顺手接住飞过去的小飞侠,并按下了关机键。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取下小飞侠手中,原本打算送给谢冬荣的礼物。   是一枚戒指。   虽然这枚戒指原本的价格不算昂贵,但为了在装饰物的凹槽中加入械甲的元素,我费了很大的功夫。   如果贴近了细细听,甚至能够听见内里齿轮转动的声音。   它可以用机械的语言模仿谢冬荣说话,还可以测定他的心跳速度。   可能过于硬核了些,但我毕竟生来不是个浪漫的人,为了这次,我也算是费尽心力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因为这是戒指吗?   这东西可能本身就是有一定意义的吧,可我仅仅是觉得谢冬荣的手指很好看,想要用自己的东西为他点缀而已。   自然,我不能奢望谢冬荣跟我拥有相同的认知。   拿起那枚小小的戒指,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想,管他呢,既然这样,那就如他所愿,亲手送给他就是了。   “你去哪儿?”在我侧过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裘星文问我。   “去亲手给他啊,不然还能怎么办?”   闻言,裘星文似乎感到很可惜,“那这个呢?”他抱着小飞侠,“这个……多好啊,不用吗?”   小飞侠是我抽课余时间跟裘星文一起做的,我知道他喜欢它。   “送给你了。”我说。   “啊?”裘星文似乎没明白。   “送给你了,反正……”可能我做的这些,对谢冬荣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勉强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眼里发酸,竟是有些想哭。   裘星文完全愣在原地了。   “陶树。”空气中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面前的裘星文,而另一个……   当我用极短的时间分析出谢冬荣正站在我身后时,顷刻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扭头,与他对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微眯的眼眸中,甚至带着些许愤怒。   “怎么?这就想转手了?我就说,我还以为你能有多浪漫。”谢冬荣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先是瞟过裘星文手上的小飞侠,后视线缓缓上抬,平静地盯住裘星文的脸。   “原来不过是做戏而已。”他笑了一声。   “老妈就是喜欢多此一举,非要邀请班上所有人。”他的攻击肆无忌惮。   我的拳头微微攥紧,抬头怒视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   那种愤怒到极致,却又带着嘲笑的表情,几乎狠狠刺伤了我。   “你正常说话会死吗?”几乎是没忍住地,我拔高了音量。   “正常?”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谢冬荣轻蔑道:“陶树,你最没资格跟我谈正常,就凭你做的这些事情,你配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做的这些事情?   我配得到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谢冬荣的一次作业,趁他不在寝室,我凑近他桌前,装作不经意间瞥到。   我很意外他的文笔居然还不错,更意外他会写到我。   关于我,他是这么说的——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树的根部已经深深扎进我的身体,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处丑陋的伤疤,祛不掉,甩不了,一心汲取养分,带给我无尽的痛苦。”   我本一直尝试让他改观,为此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好像无论我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无用功。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棵贪婪的树,是一处丑陋的疤,这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本质。   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我先动的手。   我一拳打在了谢冬荣的脸上,很奇怪,在那一刻之前,这样的事情,我明明想也不敢想。   谢冬荣也怒了,毫不犹豫地反击。   可以说,我几乎毁了谢冬荣的成人礼。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是真的后悔,并且自那之后,也再不敢跟谢冬荣起正面冲突。   身体上的伤倒是其次。   心里是真的受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五十二章 远方的来信   有好多次,我都以为我就要跟谢冬荣老死不相往来了,但很奇怪,好像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们牵扯在一起。   这对于谢冬荣来说是多么不幸,于我而言又是多么幸运啊。   最起码现在,谢冬荣还无法完全甩开我,想起博士向他提出的要求,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内心却是无端端有些悲凉的。   如果要跟谢冬荣一起去别的地方的话,那么饲育室那边的工作可能就得搁置了……   得跟老爷子还有安果好好商量一下才行,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由我来照顾磐石,如果我离开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既然是有关谢冬荣的事,请假什么的应该就不会太困难吧。   还得给芒卡麦宫的上级部门提交报告……   一想到芒卡麦宫,不久前王所说的话又开始在我耳边回响。   依旧,我还是没有想通他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妈,再者,我妈这次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到的时候,我妈已经在小客厅里等候我多时了。   我坐到她对面,手指交插,抬眸看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此刻的表情我略有几分陌生,像她这种头脑不太复杂的人,很少显露出这种纠结的神情。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向立柜,用钥匙打开门,后带着一种罕有的庄重神气,将一个金属制的盒子拿了出来。   一般老妈只会将自己珍爱的首饰放到类似的地方,直觉告诉我,她要给我看的东西可能并不简单。   当然,她的沉默也是不多见的。   只见她小心翼翼打开盒盖,用两只手,极为轻柔地将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封信,瞟了一眼上面的戳,估摸着是来自很远的地方——这种颜色的戳在都城并不流行,而且花纹也有些古老了。   老妈端端正正将信纸放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小茶几上,在我凝视它的时刻,她深吸一口气,说:“这是你父亲的来信。”   我的思绪凝滞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作何表情。   在我沉默的空档,我妈继续说:“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知道的,他有一个儿子。”   听不出我妈的语气,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我也分不清她眼中是悲戚还是欣喜。   而那一刻,我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却是——“哦豁,看来王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不将我和王的对话转告给老妈。   “怎么?他是要来认我们了吗?”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的讽刺却是实打实的,说真的,我一直以为我那个所谓的“老爸”早就死在了不知哪个荒郊野岭,被狼叼走吃了或是被外星人捡跑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从来不觉得我缺什么“父爱”,我不认为我会需要一个背离者的“爱”。   小时候我倒是幻想过天上忽然降临一个牛逼爹,能给我长长脸,让我们母子活得不那么艰难什么的……   后来我发誓,要是哪天忽然有个人从天而降敢自称我爹,我肯定就会拉着一个麻袋把他拖到巷子里揍个半死。   但我不能保证我老妈会跟我有相似的想法。   比如说此时,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对于这个当年一声不响把她抛弃的人,她的心中没有一丝恼恨,我甚至能在他眼中看见庆幸,她庆幸他回来了,终究没有真正抛弃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反正看着我妈,内心一种感觉尤为强烈——有些女人活得很可悲,那个自称爱她的男人不过是给了她片刻缥缈虚无的爱,但她却会愿意为此贩卖出自己的一生。   见我半晌不动,老妈帮我将信小心翼翼拆开,然后将信纸展开,递到我手上。   目光微微挪动,那些文字,我麻木地读下去。   读完后,心中最大感想就是三个字——怪不得。   怪不得我妈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怪不得她一直那么执着,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这个所谓的“老爸”,名叫陶文雁,从他的信中就可以看出,这是个善于俘获芳心的谎话精,满嘴的甜言蜜语,却给人感觉那么真诚,明明字里行间尽是打探,却又能让有心人看出那么一丝丝的“关心”。   信中,他问了我老妈很多关于“我们的儿子”的事,还诉说了自己当年种种的不得已。   中心思想是,既然老妈这么多年都没有嫁与他人为妻,那么等过段时间他回来,就会竭尽所能地补偿我们母子,再给老妈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保证此生再也不辜负她什么的。   反正听他的语气,感觉就好像他发达了似的。   他是否是真心关心我和我妈我不知道,我看出的只有——对于我妈的把控,他真的得心应手。   他好像十分清楚我老妈想要什么,并且将那个饼画得又大又圆,是足以令我老妈上当的地步。   “老妈,你怎么看?”没有立即表态,试探性地,我抬眸看向我妈、   我妈自然也是了解我的,她说:“阿树,你心思也不要太重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好的。   我又能说什么呢?以我的立场,好像怎么说都是错。   或许我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或许真的在我眼中,所有妄图接近我老妈的男人都是图谋不轨。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我老妈眼中的光,我知道,那个名叫陶文雁的男人所寄来的一封信,已经全然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她认为她几乎就要得到一直以来自己所追求的一切了。   “我要写封回信过去。”老妈把信封捧在手中,脸上显露出一种少女才有的羞涩,“他说想看你的照片呢,还好前段时间去照了张,你和他长得真的很像。”   看着老妈的背影,终究,我什么也没说。   我没有资格说她,也不能怪她蠢,因为不愧是母子,我跟她是真的像。   面对感情,我们都是义无反顾地死磕到底。   老妈叫我回来,主要是为了通知我“陶文雁来信了”这件事本身,她就没有询问我建议的打算,她只是单纯地报喜。   而我又怎能扫她的兴呢?   在纳明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稍做收拾,我就拎起包,打算去芒卡麦宫报到了。   出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晨跑回来的谢冬荣。   汗珠晶莹在他的发丝,他碧蓝的眸子混着清晨的雾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朦胧美。   视线黏在他身上数秒,最终别开眼,我给他打了个招呼。   谢冬荣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扭了扭脖子,我听见筋骨舒展的声音。   “你现在长好高了呢。”说着,自自己头顶,我稍微量了一下,随后冲他笑了一声。   冷笑一声,谢冬荣说:“各方面因素决定的差异。”   行吧。   视线向下,我瞄到了他如今肌肉修长健美的腿部,“腿也都好了。”   “托你的福。”说着,谢冬荣勾起一边的嘴角,颇为恶劣地一笑,“说不定当初你早点走,我也能早点好了。”   臭小子,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火药,按捺住怒火,我毫不犹豫地回敬:“是是是,说不定等你痊愈,完全脱离我之后,你就可以一蹦三米高,打遍宇宙无敌手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谢冬荣盯住我,面色不善,而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说,最终道了句:“走了。”就匆匆溜之大吉。   说实话我还真挺好奇的,是不是离了我之后,谢冬荣真的就会变得更好。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而我则是不愿去想。   或许,真等到博士宣布他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只要他一句话,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吧。   我向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需求,即使那可能会违背我的意愿。   得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安果表示十分沮丧。   她说:“石头会不开心的!”   石头,是她对磐石的“爱称”。   磐石……目光转向那个笼中的阿穆特人,它正如一如往常,蜷缩着身躯,佁然不动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倒像是真正的磐石。   这时候老爷子走进来,目光先是扫过我放在桌上的械甲半成品,后哼了一声,说:“去就去,可别忘了本职。”   知道他这是让我多加练习组接技术以防生疏的意思,我只冲他笑笑,说:“你放心。”   “对了树哥哥,之前说要来给石头评定的人到过了,他们说可以把石头稍微放出来一下下了。”安果扯了扯我的衣角让我仔细听她说话。   “是吗?”目光询问老头子,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忍不住再次望笼中的磐石一眼,“那挺好的,多久呢?现在可以吗?”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到现在都有些说不上来,反正,当我看见磐石颤颤巍巍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谢冬荣真正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但是他们的神情却明明是截然不同的。   磐石低着头,凝视着我,那双色泽奇异的眸子里,是满满的认真。   让我想到了第一次看见鸟妈妈的小雏鸟。   没忍住,我抬手,抚向了他的脑袋。   安果拿着相机,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跟谢冬荣离开都城的那一天,光脑客户端新闻的头版,便刊登了这组照片。   谢冬荣垂眸浏览的时候,我正坐在他身旁。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 第五十三章 路途   从都城到那座被誉为“星球边境”的城市,我们所坐的,是由王派出的绝密专车。   除司机外,一般来说一辆车坐两个人。   因为被我占了位置,谢冬荣没能跟自己的同班同学坐在一起。   旅途遥远,车内一切设施一应俱全,但座位相对而言较为狭小,这就为我瞄向谢冬荣的光脑提供的便利。   光脑上的讯息,他从不刻意遮掩,之前有好几次,我看见一些我不知道身份但明显对谢冬荣有好感的人找他聊天。   如果不是正在干正事,心情好的话,谢冬荣会回复他们,但态度也就那样吧。   我是很少通过网络跟他采取联系的,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谢冬荣八成不会回复我。   当然,此时此刻是没人找他聊天的。   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看见的,反正偶然一眼瞥过去的时候,我就发现谢冬荣的主页上大喇喇地放着我和磐石站在一起的照片。   除开先前殴打宁家家主那件事,我还是第一次上这种相对正式的官方新闻。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谢冬荣是不高兴的,这我一眼就能看出。   但是为什么,我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微微靠过去,半笑着,我说:“这张照片不错,把我照得还蛮帅的。”   谢冬荣瞥我一眼,我立马坐直身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被发现了呀……还是一如往常,对于我的靠近,他总是那么敏锐。   “看来不光是械甲方面,饲养大型动物的差事也挺适合你。”明明内容听起来挺正常的,但不知为何,这话从谢冬荣口中说出来,就给人一种被刺的感觉。   “其实石头……我是说磐石,跟人类还是很贴近的,他也会思考,而且很聪明,有的时候从他的眼睛里,你还能看见一些情绪。”说着,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观察谢冬荣的表情。   对于我的这番说辞,谢冬荣不置可否,只说:“阿穆特人的确拥有足以与人类相匹的智力,但它们大多攻击性极强,对人类报以极大的恶意,或许你的那个是性格温和的个例吧。”谢冬荣抚着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事,紧接着他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你被他视作了同类,还是近似于亲人的那一种。”   他的目光里含着若有若无的调笑,他这个人比较喜欢读书,对于这世界上的陌生领域,他总是极富钻研精神,比如械甲,比如外星生物,这些我稍微有些了解的领域,他的涉足程度,可以说是不亚于我的。   当然,这些大多是指在理论层面。   他最擅长的领域,是在械甲战斗和军事政治方面。   “那挺好的,”挠挠头,我笑了,“把毕竟照顾这么久了,把我们当家人也正常。”   “你们?”谢冬荣重复一句,“不,只是你。”   半晌,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只负责饲育,大概没看过关于那玩意的后台统计数据。”谢冬荣的语气有些冷硬,“每当你坐在笼子前的时候,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的目光都直直地停留在你的脸上,而当安果和那个老头在它面前的时候,它往往没什么反应。”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呢?要真按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察觉到……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空气稍微凝滞一瞬,约摸一秒后,谢冬荣漫不经心地别开眼,蹙眉,像是对我提到这个话题感到颇为烦躁,他说:“之前有项作业,安鹤轩提的主意,刚好很适合,所以我就同意了。”   莫名地,我有些高兴,我想我脸上的笑已经掩不住了,“什么时候?这么说之前有段时间你会去芒卡麦宫?我怎么不知道?”   像是对我的蠢言蠢语感到好笑,谢冬荣转过眼来,理所当然道:“我经常去,但是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我冲他嘿嘿一笑,就差把“就知道你在乎我”这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谢冬荣凝视我片刻,后极为不明显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就双手交叉,开始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了。   看着他侧颜的曲线,我的内心久违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一时间只觉得他闭合的眼睫宛如停靠在他眼眸处的一只蝴蝶,他的皮肤也是那么地光滑细腻,是他养尊处优的证明。   我生出了一种偷亲一下他脸颊的冲动。   如果是几年前,这个时候我说不定就那样做了,但现在,很快,我敛去了这个心思。   我低头,悄悄拿出包里的零件,开始组装一个新的械甲。   不得不说在跟老爷子的相处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   现在我已经能完全靠自己设计好的图纸毫无障碍地拼接出一个完整的械甲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出现需要改动的部分,需要大量小零件支撑的部分也都能做到一丝不错地利落完成。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我的组接思路比以往干净得多,这也使我的作品看起来更加简洁大方且实用,已经开始逐渐贴合真正的机甲了。   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我十分高兴。   一到必须倾尽全力去创作的时候,我就会全神贯注,有时候大脑都会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   或许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磐石会看着我的原因之一吧。   完成到一半的时候,手已经有点酸了。   摸了摸拇指处的茧子,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侧头看过去,发现谢冬荣正用他那极为清明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我。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而且他也很少会像现在这样专注且正经地,没有一丝讥诮或漠然地看着我,一时间,我竟有些不太好意思。   “怎么了?”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我用手揩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本想笑来着,但或许是因为紧张吧,脸部有些僵硬。   “有一段时间了。”微微眯起眼,谢冬荣忽然说:“我在想,或许你天生更适合跟一些怪胎呆在一起。”   我只是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   “或许这就是你那么吸引那个阿穆特人的理由,”谢冬荣的眼眸微微向下瞟,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有安景桐。”   我好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又好像不明白。   我知道在谢冬荣眼里我是有些“不正常”的,以前听他骂过我,说我是变态什么的。   但我却觉得大家都差不多。   安景桐明明是个正常人,磐石跟我们都不是一个物种,就更不用说了。   我更希望将那称为一种……怎么说呢?个性吧。   “那你呢?”我手撑着下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笑,“你不也天天跟我在一起吗?”   闻言,谢冬荣没什么表情地眨了下眼,他转过头去,不置可否。   或许他想说,他是被迫的,跟我不一样。   他无时无刻不希望我远离,害怕被我传染。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载着谢冬荣的车子是第三名到的,一共有七辆车,载着的都是备选人。   备选者为13人,但最终确定会进入下一个环节的名额只有两个。   谢冬荣看上去倒是挺从容的,路上我问过他,他对这次选拔充满了不屑,那股狂劲儿,仿佛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落选。   当然,他是有这样的实力的。   据说,这次被选上的两个学生,半年后会被组织调去访问阿穆特星。   带着一大支舰队,还有机会认识常年驻守在一线的将领们。   这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我看除了谢冬荣之外,其他学生脸上都带着憧憬,以及能够窥见的激动。   这个地方空气有些稀薄,我吃了上面发来的药片后才没有那么难受。   谢冬荣拒绝了药片,表示:“我还好。”   长官们说,等到载着学生的车全部抵达之后,就可以开启今天的会议了。   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扎眼,因为纵观全场,我好像是最不应该到来的那一个。   谢冬荣选择坐在房间的角落,他捧着一本小书认真地看着,不怎么说话,而我作为他的一级附属品,自然也是坐在他身旁,竭尽全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凝白好像在最后那辆车上。”隐隐约约,我听见有人在谈论这个名字。   不禁暗暗瞥了谢冬荣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凝白”的全名,应该就是谢凝白了,刚到茂典的时候我就听说了她的大名,校长的侄女,比谢冬荣矮一级,当时因为学校论坛有人传她帮谢冬荣推轮椅的照片,我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喜欢谢冬荣,我知道。   在谢冬荣的通讯录里,我也见到过她的名字。   之前有几次,她找谢冬荣聊天,也被我瞧见过。   她是情敌,我不喜欢她。   而且她还和我一样,有许多接近谢冬荣的理由。   校长也极力在各种场合撮合他俩。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是比较优秀的那类,她的专业还跟谢冬荣是一个方向。   可以说,跟她,我没什么好比的。   一直以来,我都码不准谢冬荣对她的态度,在感情方面,谢冬荣好像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让我焦虑,而以我的身份,我也不好去问什么。   所以,在我得知这个谢凝白也会到这儿来的时候,几乎不由自主地,我焦躁起来。   因为我知道谢冬荣不会偏向我。   窗外,最后一辆车缓缓临近我们视野的时候,我忍不住去观察谢冬荣。   似是感知到我的视线,他抬头看向我,微微蹙眉,像是在用眼神说:“又搞什么幺蛾子?”   车停在了基地外。   踩着轻快的步伐,谢凝白跳了出来。   我没想到,紧跟在她身后,满脸郑重且略显不安的,还有我亲爱的室友,裘星文。 第五十四章 眼红   像是没想到裘星文也会来,谢冬荣斜过眼去瞥了他一眼,后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   于是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就发生了。   裘星文和谢凝白一同进入屋子的时候,抬眸,第一时间望向这边,而后就跟复制粘贴似地,同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后迈步跑过来。   当然,裘星文显然比谢凝白要意外得多,我出现在这里是纯属意外,而谢冬荣则是理所应当。   第一时间,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站起身迎过去,与此同时谢凝白就跟一只归巢的小鸟一般飞到谢冬荣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地坐上了我方才离开的位置。   我暗叹失策,但无奈不能表露分毫。   “你怎么来了?”裘星文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感。   “我还没问你呢,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你会到这儿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始庆幸,幸好,现在有了裘星文,在这儿的几天,应当不会太难熬。   我这么一问,裘星文显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因为上面不准透露嘛……而且,”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原本不是我的,先前那位病了,才找我来顶替的呢,居然还能遇上你,看来我运气真不错。”   的确,这已经不是一个“巧”字能够形容的,这小子似乎天生就比别人要好运一些,真是令人羡慕。   说话的空档,裘星文的目光就已然降落到了我的身后——跟谢冬荣坐在一起的谢凝白。   他知道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再次与我对视的时候,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   “他们俩坐一起呢,那女生喜欢谢冬荣呢,你不管?”跟他一起坐在空位上,裘星文压低声音问我。   我耸肩,“我算什么,我管不着。”本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再漫不经心一些,但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瞟,一瞬间,我似乎与坐在谢凝白身旁的谢冬荣对视了,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又专注地停留在身旁的女孩儿身上。   那完全投入的神情,嘴角甚至还泛着丝丝平日里从未对我展露过的笑意。   所幸,长官的一声令下拯救了这令人窒息的局面,谢冬荣起身走向我,路途上却并没有看我一眼,而我只能跟在他身后,谁叫此行我是以“谢冬荣附属品”的身份存在呢?   在谢冬荣起身的那一瞬间,谢凝白就被无视了个彻底,她看着谢冬荣的背影,脸上并没有显露任何挫败的神情。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跟谢冬荣很像,在他们的眼神中都能窥见那种对自己魅力的绝对自信,相信在她的心目中,拿下谢冬荣只是时间的问题,实际上谢冬荣的每个追求者都这么想,包括我。   列队的时候,我站在谢冬旁边。   长官依次走过我们,我很庆幸他没有因为我的特殊将我单独列出来,如果成为这个队伍之外的人,我想我会感到很不适应的。   后来稍微调整了一下队列,因为身高问题,我跟谢冬荣暂且分开了,裘星文暗戳戳地游走到了我身边,刚好我俩差不多高,最终我得以跟他站在一起。   没有多余的废话,长官先是带着这群从都城远道而来的贵族优等生们进行了体能测试。   我本是可以不用参与的,但为了显得稍微融入一些,就算注定是倒数,我也还是积极地跟在队列里。   我没想到我不是最后一名,我是说在男生之中。   我亲爱的室友,可怜的裘星文,他倒数第一,十分悲哀地成了我的垫背。   刚到这种黄沙漫漫的荒原地带,就算吃了专门用于适应的药物,他也十分地不适应,平时他的体能可以说是比我强的,但到了这里,他就变得脆弱不堪起来。   最终是我将他搀扶到终点的。   长官似乎对这类情况见怪不怪了,他表示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勉强裘星文加入训练,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了。   而后,长官还专门点名表扬了谢冬荣。   面对夸赞,谢冬荣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神情,他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并且接受得毫无谦虚之意。   当然,他也是受之无愧的。   我却忘不了当我搀扶着裘星文勉勉强强跑过终点线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   有点像是那种对弱小生物的蔑视。   我倒宁愿相信这是我的心理作用,但以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   裘星文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他瞥谢冬荣一眼,后抱住我直呼:“呜呜呜,我太逊了”之类的话。   在学校的时候裘星文就不太喜欢谢冬荣。   当然,谢冬荣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吃完饭的时候,谢凝白找机会坐在了谢冬荣身边。   谢冬荣被我和谢凝白夹在中间,显然是不爽极了。   虽然他没怎么表现出来,至少,谢凝白没有发现。   因为他每次都还算礼貌地回应着谢凝白的谈话。   这显然令谢凝白十分得意,因为偶尔我会对上她炫耀般的眼神,就差将“你也配跟老娘争?”写在脸上了。   情敌之间会有十分敏锐的雷达,就像是我知道她喜欢谢冬荣那般,我敢肯定,我对谢冬荣的心情,这妮子肯定也摸得清清楚楚了。   我很无奈,其实对于谢凝白,嫉妒除外,我的内心更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喜欢谢冬荣是一件怎样痛苦的事,而这姐们儿不过是跟我一起受苦的竞争者而已。   入夜,分配宿舍的时候,毫无悬念地,我跟谢冬荣被分到了一起。   这地方的寝室自然是不能跟茂典内部的那种贵族宿舍相提并论的,但好在干净敞亮,内里有两张床。   直到再次被关在同一封闭空间内,我和谢冬荣才得以再次交流。   “真的没想到裘星文会来。”心情还算不错,换着衣服,我笑着跟谢冬荣说。   闻言,谢冬荣冷笑一声,锻炼已经让他流了一身热汗,外套挂在衣架上,他利落地脱下仅剩的短袖,露出匀称的肌肉,“比你还弱,估计明天训练之后就不行了。”   对于不喜欢的人,谢冬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刻薄,暗暗瞄着他,我咽了口唾沫,我转过眼不敢再看。“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他啊?明明是同班同学。”压低声音,我说得不大声。   “气场不和,再说,”迎着我的眼神,谢冬荣微微挑眉,同时扬起下巴:“他跟你关系还挺不错。”一个恶劣的笑容。   我敢肯定那并不是什么好话,而是一种近似于鄙视的,几乎可以翻译为“跟你玩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货”之类的话,但偏偏他又不是这么说,叫人恼怒,却无从反驳。   “你……”话还没说完,谢冬荣便拿着睡衣进入浴室洗澡去了。   憋着一肚子的话,我跟到浴室门前,听着内里传出的水声,看着磨砂质感的玻璃显现出的若有若无的身影,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优先,只是脑子很乱,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坐在床边开始尝试去看械甲方面的理论知识书。   但来自于浴室的水声却频频令我分神,为了接上他先前的话题,我已然打好了腹稿,打算等到他出门的那一刻就丢到他的脸上。   门开的声音令我抬头。   谢冬荣带着一身的水蒸气走了出来,我抬头瞪住他,呼吸都忘了。   他似乎对我的表情丝毫不意外,抬起眼眸半笑着看过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他的眼神中含着若有若无的引诱。   打好的腹稿全忘光了,我张嘴,却只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我想我脸红了。   我这个样子似乎令谢冬荣十分愉悦,他早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我的眼神表示厌恶,他或许知道我对他根本无可奈何,就算我真打算做什么,他也大可以一拳将我揍得连我妈都不认识。   “陶树,有的时候你真的跟傻子没什么分别。”他又说了一句刺我的话。   这让我想起了刚刚的腹稿,连忙回过神,正打算说出来,敲门声却突兀地响起。   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谢冬荣立马换上了严肃的神情,转身走向门前。   我连忙坐直身子。   我以为会是长官。   谢冬荣开门了。   我听见了谢凝白的轻声惊呼。   谢冬荣说:“怎么?有什么事吗?”惯常礼貌的语气。   “嗯,走之前,我舅舅让我给你带几句话,等会……你方便吗?”谢凝白的声音逐渐变小,就算没亲眼望见她的脸,我也能想像得出此刻她羞红的面颊。   毕竟此刻谢冬荣身上只围了浴巾。   我的心情立刻沉到了谷底,虽然知道她迟早会趁着这个时间拉近跟谢冬荣之间的距离,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而她说的这个理由,谢冬荣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好的,稍微等我一下。”   “我在门外等你吧。”   “……好。”   谢冬荣关上了门,再次进入我视野的时候,他拿起自己一早就准备换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抬眸之间,他与我对视了。   我就那样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样的表情。   反正,如同挑衅一般,他冲我扬了扬眉毛。   就好像是在说——看到了吗?像你这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多得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五十五章 关系   自然,我没有那个身份,也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他的离开。   当关门声咔嚓自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动了动我微凉的手指,发现自己方才竟完全处于呆滞的状态。   我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恍惚间,谢冬荣与那个谢凝白结婚时的婚礼进行曲已经开始在我耳边播放了,但下一刻,眼前又闪过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此称为悲哀,反正等谢冬荣回来的时候,我也是没有资格如同任何一个可以吃醋的人那般去质问他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以为谢冬荣回来了。   然而门那头却是裘星文的脸。   约摸是我脸上的失望真的有些过于明显了,裘星文的表情显现出无奈,而单看他的表情,我就已然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刚刚看见谢冬荣跟谢凝白走在一起”这之类的事。   和裘星文站哨塔上,这样的高度足以俯视这一马平川的荒原,遥遥地,在基地的某条小路上,我望见了一男一女的两处身影,他们靠得那样近,我简直恨不得立马长个千里眼顺风耳出来,看看这对狗男女到底在说些什么。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表面上,我是足够平静的,沾着黄沙的风吹过我的耳畔,我微微眯起眼,静默着,直到身旁的裘星文说:   “大家好像都默认他们为一对。”说着,他不忘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我的脸色。   我笑了一声,“看上去确实蛮配的。”我说,虽然我不愿意去承认。   裘星文拍拍我的肩,说:“回头哥给你介绍几个大猛……哦不,美1。”他似乎料定我看见远处的景象便会偃旗息鼓斗志全无。   “谢冬荣不喜欢她。”这话,我说得格外坚定,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从何而来的底气。   裘星文看我这不争气的样子,嘟着嘴嘀咕了一句,我没大听清,反正大致意思好像是“那他对她也比对你好多了。”   对,没错,时至今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坚持些什么,或许是为了某些缥缈虚无的线索,又或许只是我单方面虚幻的错觉,我也很意外那居然也能成为我依旧喜欢他的原因,我觉得荒谬极了,但无可奈何,那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你看!”顺着裘星文的示意,向着远方,我极目望去。   他们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一改先前肩并肩一同向前的姿势,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他们面对面,谢冬荣手揣衣兜,一动不动,而谢凝白则像是在说着什么。   “卧槽不是吧。”身旁,裘星文按住我肩膀的力道加重了。   我看见谢凝白逼近了谢冬荣几分。   无疑,看来她是想挑明了,她要做出一些事,一些我从不敢在谢冬荣身上付诸于实践的事。   很奇怪,我的心情居然是恐惧而又期待的。   谢凝白踮起了脚尖,扬起下巴,抬头,送出自己的嘴唇。   这头的裘星文暗叹一声,单手蒙住眼。   而我站在原地,就如同被这里的风沙吹成了人俑,动弹不得。   下一刻,谢冬荣抬手,像是要捧住女孩的脸颊。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对,应该说任何一个正常的直男,都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而谢冬荣却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并且就着这个姿势,将谢凝白推远。   我的心情以极为诡异速度回血了。   远远地,我仿佛看见谢凝白向来高傲挺起的小身躯轰然间崩塌的样子。   然而实际上她只是腿软了一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谢冬荣看了眼时间,后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慢条斯理地往来时的方向。   谢凝白在他身后跟了几步,用较大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可惜混杂在丝丝的风声中,终究没能真切地落入我的耳朵。   谢冬荣所走的方向,正是这座哨塔所在的方向。   远远地,我仿佛与下方的他对视了,虽然仅仅只是一瞬。   那一刻,我的心跳频率忽然间上升到了峰值。   身旁裘星文的声音仿佛也离我远去了,除开呜呜的风沙声,我什么也没听见。   站在原地的谢凝白愣了一阵子,后像是忽然间觉醒一般,再次跑到谢冬荣身后不远处。   距离已然比较近了,这次我听见了她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饱含着委屈,甚至可以说是凄切。   谢冬荣停下脚步,我看见他的神情,明明转过身之前,显现出了满脸的不耐,但转身之后,却又是云淡风轻:“实际上我不太明白,就因为我们在一起走了会儿路,我就得和你结成……那种情侣关系吗?”   像是被谢冬荣问懵了,谢凝白脸色惨白:“什么啊?你是故意的吗?你是在耍我吗?明明之前你说过……”   “抱歉,”风声中,我只能依凭自己脑内的补充来完善他们被风打上了马赛克的对话,谢冬荣说:“或许我做的某些事情让你产生了误会,但那是因为我判断出如果我那样说你会更开心,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对你做出任何直白的求爱表示。”   第一次听见谢冬荣如此完整地说出这样一大段逻辑严密的话,明明漏洞百出,听起来甚至有点搞笑,但在那其中,我却莫名地听出了几分真诚。   “什么啊?你是在耍我吗?”谢凝白显然暴怒了,她气势汹汹地上前,抬起手,那一刻我呼吸都轻了——   然而预料中的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并没有到来。   谢冬荣攥住了她手臂,“在你面前我已经装得够累了,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不耐,二人对视片刻,谢冬荣终于放开拉住谢凝白的手。   而谢凝白就像是被谢冬荣此刻的样子吓到了似的,在原地站了许久,后终于惨白着脸色面带惊恐地逃开了。   眼下的境况,是在场的各位谁也没想到的。   谢冬荣再次转身的时候,脸上分明还是往常那般,淡漠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我。   我身旁的裘星文打了个寒战,猛地抓住我的手。   我近乎呆住了,就那样直愣愣地,与面无表情的谢冬荣对视了有约摸五秒的时间。   他什么也没说,最终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径直离开了。   “……”   “好他妈吓人啊!”裘星文脸色不太好看,看表情,显然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树啊……你可真够胆的。”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事实上,这却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谢冬荣的这一面。   虽然我知道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他向来表现得彬彬有礼且让人指不出差错,但这却是第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别人面前脱下面具,稍稍暴露了一点自己的本性。   一时之间,我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宿舍去面对他,虽然我并不后悔此次的行动。   跟裘星文吃完晚饭,最终决定先去他寝室串串门,这家伙也真是个不正经,这个时期居然也不忘带上游戏套组来供自己消遣娱乐。   裘星文此行的室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进门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太理睬,问他是否介意我们在寝室玩游戏,他愣了半天,才说一句“不介意”。   他们这个寝室凳子坏了,而且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用来休息的地方。   裘星文邀请我坐进他的被窝里。   说实话,身为一个纯正的基佬,我认为这好像不太合适。   “想什么呢?这样不是很正常吗?我俩又不是……”见我犹豫,裘星文神色怪异地看着我,无奈,我只好妥协了。   结果就是,真香。   在游戏面前,跟谁坐在同一个被窝,这并不重要。   直到将近深夜,我才回到寝室。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我的心中泛起几分不安。   门缝中透出了几缕光,有些意外谢冬荣居然还没睡。   轻手轻脚打开门的时候,谢冬荣正放下手中的书,碧蓝的眸子平静地看过来。   “你还没睡啊。”冲他笑笑,我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去裘星文他们寝室了,那小子也是个不正经的……居然还带了游戏机。”   跟裘星文寝室比起来,有谢冬荣的这间寝室,安静到可以算是冷清。   谢冬荣不说话。   “抱歉啊,没忍住,就去看了一眼,”我说,“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吧,就是故意的……你不会骂我吧?”   “那些人接近我,都是为了那层关系吗?”谢冬荣问得猝不及防,一时之间我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   关系?很快,我就明白,他说的“那层关系”,可能就是所谓的“情侣”或者“夫妻”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很多时候我就只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而他脑子是怎么转的,我并不清楚。   “不一定……但只要是喜欢你的人,肯定都希望你能够跟他们……”我觉得很奇怪,我居然在跟谢冬荣谈这种话题。   “你也是吗?”看着我,谢冬荣的表情十分严肃且认真。   这不是废话吗?虽然知道如果想讨他欢心,最好不要这样说,但唯独这件事,我却不能强迫自己说谎:“是的,我也是。”我说。 第五十六章 预言   谢冬荣静静地凝视着我,而我则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尽力令自己平静地看回去。   “那我也不能给他们什么,”谢冬荣垂下眼眸,合上手中的书,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起码他们想要的,我不能给。”   谢冬荣这话像是给我说的,不,不对,不是像,他的确是对我说。   “说得好像你很清楚他们要什么似的。”我凝视着谢冬荣的脸,嘴角泛起笑意,心中却死水一片,“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对啊,那些喜欢谢冬荣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向谢冬荣说出这话的同时,我也是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为什么要喜欢他呢?我究竟喜欢他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毫不犹豫且略带调笑意味地说,当然是看他长得好,看他优秀,想让他成为我的人,所以才穷追不舍啊。   但细细深想,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有一天,谢冬荣的灵魂会寄居到别人的身上,他不再拥有现在的一切,我还会再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愿深想,但某一时刻,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会疼吗?   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是否还能维持如今的骄傲呢?住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他是否会遭受苦难呢?   我难以想象,我也不愿意见到谢冬被其他任何事物所折损的样子。   对,这一刻,答案忽然分外清晰了。   一直以来,我想从谢冬荣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刚开始只是为了好看的皮囊吧。   可是,如若像他这样高傲的灵魂愿意向我展露出一丝丝爱意,或者一点点关心,那该有多好啊。   可惜,那偏偏是我明知道他最不可能给我的东西。   其实这么长时间,我也已经看开了,他似乎是不会变啊,而我也不是在等他回头看看我,而是在等我自己放弃。   脑海中纷杂的想法,却只是静默中的瞬息。   谢冬荣笑了一声:“搞得好像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似的。”他目光看瞥向一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没有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迎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坐到他床沿,我拿出严正的态度,问他:“谢冬荣,你认为,我是你朋友吗?”   “算不上。”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知道,他这是“你还不够格”的意思。   “那我算是什么呢?”笑了一声,我问他:“跟安鹤轩比呢?对你来说,我有他重要吗?”   “干嘛问这个?”我们两个鲜少这样平静地交流,此刻,谢冬荣像是有些不太适应,“你们两个不一样,这不好比较。”   自然没有期望在他身上能得到我想要的回答,“那,在你的认知中,安鹤轩是你的朋友吧?”   谢冬荣只是蹙眉,不再回答我的问题。   “裘星文是我的朋友,之前我跟他窝在一起打游戏。”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说什么,或许我只是很享受谢冬荣这样平静地看着我的时刻,“你好像很少进行这种娱乐活动。”   “就算跟安鹤轩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也很少放松自己。”喃喃地说着,忽然想到一个拉近距离的方法,我手一拍:“要不把游戏机借过来,找个时间咱俩一块玩吧!”   谢冬荣静默地看着我,像是完全没有理解我说的话,我其实也觉得我有些不着调,但我也只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放下书,谢冬荣如是评价道。   我正准备再接再厉地多说些什么……   “累了。”谢冬荣闭上眼,并不理会我的建议,缩进被窝里,闭上眼,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一句“别烦我”了。   将灯关上,黑暗中,我不确定谢冬荣有没有睡着,“谢冬荣,”我试探着叫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却还要给对方制造那种错觉呢?我是说……谢凝白挺可怜的。”   我声音很小,怕他听见,却又期待他的回答。   “我是随心情办事,但如果硬要说原因,那可能就是我心中卑劣的本能吧,不过分不清是否是虚情假意,这不是我的错。”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嗓音,谢冬荣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卑劣”,但很奇怪,明明是他理亏,但这样被他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却忽然给人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的感觉。   “也是,你就从来不对我那样。”斜了斜嘴角,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没必要。”   这是谢冬荣的回答。   第二天,教官将带领队伍进入指定地带进行训练,地方距离我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很远,看地图可知,正位于漫漫黄沙的中心地带,那里有国家专门为这些学生们此次行动所制造的机甲。   好不容易得到能够亲眼望见机甲的机会,我早早收拾好东西站到谢冬荣身后,这么好的机会,我自是不会白白浪费的。   原本照常理而言,我是有义务够跟过去的,可惜,就在大部队出发的前半个小时,专程负责对内人员健康的医生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根据谢冬荣最新的体检报告,所谓“发病”的概率,在放在如今的他身上,几率其实可以说是小到几乎没有的。   “况且王有命令……”凑到我的耳边,尽力压低声音,“无关人员,知道得越少越好。”   话已至此,上面什么意思,已然明了,我自然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疑惑——那我来这里的意义,岂不是已然被削减了一半?   得知我不能跟随他过去,谢冬荣显现片刻的沉思,最终几乎没怎么反抗地,他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走得毫不留恋。   走时,他身边跟着谢凝白。   不得不说谢凝白是个神奇的人儿,明明昨天才跟谢冬荣发生了那样的事,但她却能够做到面上丝毫不显尴尬地依旧走在谢冬荣身侧,还时不时用俏娇的口吻跟他搭句话,就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看着吧。   昨天那么多人都看见她跟谢冬荣显现出亲密,如果今天就表现出形同陌路,那不就等于告诉大家自己被谢冬荣甩了吗?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好面子的。   载着学员们的车终究离我远去了。   裘星文也走了啊……   学员们走后,整个基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从都城来的年轻人了。   稍微跟驻守在基地的教官聊了两句,不得不说跟这些前辈们聊天很有意思,他们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离开过这片荒原了,有关这里的故事,他们能讲出许多。   当他们得知我在皇宫从事负责饲养阿穆特人的时候,跟我说起了一件往事。   “是不是很高大,深色皮肤,眼睛颜色很怪异,脚踝处长的有毛?”   “那应该没错了,就是我们以前见到过的那种。”   “小伙子,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种族,大概是二十年前吧,我所在的飞船押送过一个从阿穆特星来的怪物。”   “当时关它们的笼子还没有现在这么牢,大约刚好是在飞船着陆的时候,笼子里的那玩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解开了锁,趁人不注意窜了出来,抓住当时看守飞船的弟兄们就是一阵咬……”   “那玩意是真狠啊,一口就把脖子上的肉都咬掉了,那血,撒了一地,我那兄弟当场就没命了。”   “但最终还是大家合伙把它制服了,没留在这,被押到都城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可惜我那兄弟……那怪物是真的狠啊,我们明明没拿它怎么样,它却一击就下死手。”   “真后悔没有一枪打死它。”   教官们口中的怪物,好像跟我认识的磐石毫不相关。   在教官们眼中,我仿佛就成了驯服了大怪兽的勇士似的,就算我再三强调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也无济于事。   似乎在他们眼中,所有阿穆特人都会变成他们印象中的那样。   人分好人和坏人,当这样的道理试图运用到人类之外的生物之中时,人们似乎就变得就变得难以理解了。   得等到吃晚饭的时间,谢冬荣他们才会回来。   本以为至少得无聊个几小时,想不到没过多久,就有一辆车载着一个人回来了。   是裘星文,准确来说,是躺在担架上满面苍白脆弱不堪的裘星文。   我本以为他是被什么在荒原里的怪物给袭击了,结果询问后得知,只是单纯的水土不服外加过度锻炼所致。   回想到先前谢冬荣评价裘星文的话,我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所幸医生表示只需好好休息后静养便可,不过看他这情况,恐怕之后的训练都没有机会参加了。   有点可惜。   裘星文睡得很死,守在他床边,我倒是希望他能醒来跟我说说话。   可惜,他就是睡着,蹙着眉,像是不太安稳的样子。   重新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脸,我想,如果谢冬荣回来之后,能给我讲讲今天机甲实操的事情就好了。   可惜,等到了晚上吃饭的点,载着学生的车辆一个个返程的时候,我站在门口,一个个数着从上面跳下来的学生。   直到第十二个,也没有谢冬荣。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一个陌生面孔,他跑到我们面前,问:“谁是陶树,出来一下。”   心中一紧,我抬步向前。   “返程的时候,我们的车子半路出了点问题……谢冬荣的情况不太对,可能需要你……”   “走吧。”来不及等他说完,我拉着他便上了车。   作者有话说:   忘说了,明天休息嗷 第五十七章 坐   目的地很远,当我得知谢冬荣就被留在这黄沙漫漫的荒原时,心脏仿佛被忽然揪紧了一般,生疼。   他可能正蜷缩在某个地方,为了维持住自己的优雅,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明明身体很难受,却不得不装作云淡风轻。   根据工作人员描述,基本上可以判定,他犯病了。   他打伤了同行的司机,甚至一脚踹烂了车门。   明明因为相较于以往他已经乖了不少,这种情况也很久没有过了,所以这是为什么?我实在是想不通。   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被迫跟谢冬荣留在了同一个地方,但通过在路上的联系得知,目前为止,他们并不敢接近谢冬荣所在的车辆,因为风沙过大,他们只能搭好帐篷蜷缩在内,等我们过去。   我向谢冬荣请求通讯,果不其然,毫无回音。   到的时候天气不算好,下车后只能勉强行走,远远地,我看见被风沙吹刮着的车辆,以及不远处仿佛要与沙包融为一体的小帐篷。   谢冬荣应当是在车内的。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我抬脚向那边走去,走的时候好像有人跟我说了什么话,还将我往后拉了一把,顺道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走到车门前的时候我才低头往手里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截钢制短棍,估计是刚刚跟我同行那人给我防身用的。   草草将东西揣进兜里——我知道这玩意我用不上,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忍心打他的。   有人远远跟在我身后,但动作迟缓,略显犹豫,倒像是忌惮笼中野兽的驯兽师。   没有等他,我直接开门闪了进去。   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看见。   车厢虽是比较大,但好歹也算是一眼就能望尽的规格。   然而谢冬荣却不在里面。   车厢内部散落了许多东西,车门大开着。   也就是说,是谢冬荣自己离开了这里。   他应当是从车的另一侧离开的,因为帐篷内的人对他的离开一无所知。   一时间,我手脚冰凉,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身后进来的人也看见了车厢内的一幕,也慌了神,连忙拿出通讯设备与总部联系了。   毕竟是谢冬荣,不可能没人来救他的。   但是……我也不可能就在这儿等,我心慌得无以复加,知道自己好歹得做点儿什么:“他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找看……”   没人拦我,很快,跟我同行的人也加入了我的阵营。   外边风沙很大,刮得人有些呼吸困难,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然变成了一尊不知疲倦的机械,唯一的动力来源就是一个念头——我必须得找到谢冬荣。   通讯器响起的时候,我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走太远了,快回来!”电话那头,先前与我同行的工作人员语气有些焦急。   冲远方眯了眯眼,“马上,前面好像有些东西,我想去看看。”   “……前面是废弃机甲的停放地,挺大的,你一个人肯定搜不过来,而且也危险……你还是回来吧!”   我有一种感觉,我认为谢冬荣就在那里。   “我没问题,你放心,到了给你发通知啊哥。”说完,我结束了通讯。   看着挺近,其实有点远。   远远地,望着被风沙模糊了形状的钢铁巨人,我内心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抖了抖身上的沙,我跑了过去。   口有点干……   好像走到这里来已然花费了一些时间,这时我才发现,天已经慢慢黑了,风沙也逐渐变小。   这个地方……给人一种极为荒凉的机械感,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小人,忽然闯进了一个没落的机械国度。   一种近乎于眩晕的兴奋感笼罩着我,但却悲伤又心慌,令我呼吸困难。   我费力地爬上每一个机甲的舱室,却又一次次落空而归。   天开始变得很冷,月亮不知何时爬上头顶,宛若一个巨大的冰球,锲而不舍地释放着寒流,等我想起该给那头的人报个平安时,打开光脑,却发现没了电。   我大声叫着谢冬荣的名字,但却没有回应。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会不会谢冬荣没找到反而沦落到让别人来找我。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真是有够可笑的呢。   而且……真的有点太冷了。   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开始思考现在往回走,并且安全抵达的可能性。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果然,我还是觉得谢冬荣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再找一圈,当我爬上一台站得足够高的机甲上时,回首往下往,手已经有些发酸。   我累了,甚至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   我开始庆幸我曾经足够调皮,并且练过爬树。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哐啷,拯救了我濒临模糊的意识。   好像是从上面那台机甲传来的……它的舱室在更高的地方。   很危险。   “谢冬荣!”我叫了他的名字。   十秒后,回应我的,又是一声不甚有力道的哐啷声。   立刻来了精神,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神力,顾不上什么危险因素,我甚至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以一种完全兴奋的状态,我不计后果地往上爬去。   事后我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当我在那空旷冰冷的舱室里望见谢冬荣的时候,我眼睛一酸,几乎要哭了。   他坐在舱室床边的长凳上,身上披着一条薄而脏的毯子,眼神如同受惊的大型猫科动物,满目戒备地看过来。   其实回首看当时的情形,我是应该掂量掂量再上前的。   但当时,另一种力量支配了我。   我跑过去,紧紧抱住了谢冬荣,我捧住他的脸,对着他清冷的视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一刻,我很想吻他的唇。   但最终我只是拨开他额前的发,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差点找不到你……”   谢冬荣没有说话,只是忽然用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力道,狠狠地禁锢住了我。   他用自己的力道,按着我,强迫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那一刻,我连呼吸都忘了,这是前所未有的距离,真不可思议,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谢冬荣是一个距离感多么强的人。   但他也是确确实实地抱住了我,头埋进我的脖颈,像是野兽正确认着自己的猎物。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回抱过去,近乎渴慕地贴紧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并且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这层薄被碍事。   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就起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反应,我近乎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冬荣的耳垂,十分想咬下去。   我本是不敢,要是平时,就算想,我肯定也不会那样做的。   但这次不一样。   我轻轻地咬了他,几乎是怕咬疼了他。   可惜,就算是在不甚清醒的状态下,谢冬荣依旧抗拒我占他的便宜。   他狠狠推开了我,我一个屁股墩儿摔到了地上。   很丢人,我扶着腰起身,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还笑着说:“有点冷……”我重新跑回他身边,捡起他被子一角,心一横,没有问他的意愿,就解开它强行钻了进去。   谢冬荣微微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我,然而方才他主动抱住我的动作就已经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贴到他身边,说:“救援应该过段时间才会来吧,嗯……你应该不会忍心赶我出去吧。”   谢冬荣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他只是观察着我,像是在研究我的行为习惯,那无疑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神。   我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听说这次你很可怕,有没有发烧啊?”然后又没忍住,用手捧住了他的脸,“你身上好冰,脸上也好冰……”不得不说很诡异,明明他都没什么反应,我却兀自一人陷入到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幸福之中。   当然,更过分的事情,我是不敢做了。   “是不是累了?”我问着他,自己却像是获得安心一般闭上了眼睛,“累了就睡吧。”   其实我才是真的累了。   只是在看到谢冬荣之前,不敢让自己的身体懈怠下来,现在终于找到了他,巨大的安全感来临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便是一阵阵困意。   谢冬荣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没再发病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基地的路上了。   我的头靠在车窗上,谢冬荣坐在我身边。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瞥过来,像是用眼神说了一句:“醒了?”   然后我就笑了,我说:“你怎么爬那么高的啊?”   谢冬荣面露嘲讽,只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自己?   直到我再次到达那片机甲废墟,向上极目望去,我才意识到,那天那个地方有多高。   有一种——“卧槽,原来我居然差点死了”的感觉。   而事后,对于那天的事情,谢冬荣却绝口不提。   当博士打电话过来询问他发病的缘由时,他也只是含糊地说,不知道。   我看出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说。   而且,从他看我那微妙的眼神中略微猜想,最终得知,或许那是因为我。   或许又是我的回忆,让他想起了什么,并且带给了他巨大的反应。   但是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是,这次,他选择连我也一起隐瞒。   明明以往,他一定会大肆开嘲讽借机跟我吵一次架才对。   很奇怪,也很……令人感到不安。 第五十八章 兔子   回到基地之后,谢冬荣第一时间被叫去做了身体检查,而我被确认没事后,就被早早放走了。   刚出医务室就看见了裘星文,他醒了,虽然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看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挺有精神的样子。   “嗯……”挠了挠脑袋,他走到我跟前,显得比往常要局促,“我听说了,我在病房的时候,你还照顾我来着……”   看着他的表情,我直呼不妙,连忙摆手做推拒状,“喂喂喂,不会因为这个你就要爱上我了吧。”   裘星文被我噎得不轻,“什么啊!”说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啊!我只是对你表达感谢,你想哪儿去了!”   有了这一出,我俩之间的氛围便瞬间轻松起来,裘星文连问我传言是不是真的,还比划出一个非常夸张的手势,问我是不是一下子徒手爬到了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机甲上。   我听得略微汗颜,不管怎么说,两层楼也太夸张了些。   “话说,你也忒弱了点儿,才训练第一天呢,怎么就倒下了。”   像是勾起了裘星文不好的回忆,他面色苍白地摆手,“我也不知道啊,一到这地方来就浑身不对劲了,估计后面几天也够呛了,现在倒是还好,但恐怕一座到机甲上……”   亏这小子还是机甲战斗专业的,“多好的机会啊,就被你浪费了,我还怪想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呢,你能不能给我拍个照……”   正说着,就见满面写着担忧的谢凝白自我身旁匆匆走过,方向是谢冬荣所在的检查室,我和裘星文相视一眼,最终是他开口:“要去……掺和一下吗?”   按照我惯常的心态,怎么说也不能让谢凝白当着我面下手的,但当时,没由来地感到很安心,内心似乎十分笃定谢冬荣不会跟她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于是便状似豁达地揽住裘星文的肩,“不管她,走,去你寝室打游戏。”   游戏期间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到了查寝的时候还没收住,一不小心被教官当场抓住了,我倒还好,裘星文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被说什么不认真参与想打游戏就卷铺盖滚之类的话。   “之前还看你有点天赋,努力,是个好苗子,现在觉得自己比不过人家,反正选不上,所以自暴自弃了是吧?”教官声音跟火炮似的,分外炸耳,裘星文缩着脖子听,就差直接将愧疚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寝室门大开着,地方不大,声音能传很远,不一会儿为,前来观望的几个同学便将寝室门口团团围住,教官见人来,训得更欢了,足足骂了有十多分钟,显然是想杀鸡给猴看了。   看裘星文那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我的内心也不太好受,毕竟玩游戏是我提出来的,某种方面来说,是我害了他。   教官走后,裘星文顶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静默了良久。   “对不起啊……我……”我话还没说完,裘星文就转身将游戏主机拔掉,用十分重的力道,连同手柄一起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懵了,裘星文垂下眸子,红着眼睛跟我说:“你拿去吧,等回咱寝室之后再还我……”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忍痛割爱。   “不是,你没必要……而且这是因为我才让你……”捧着游戏主机和手柄,我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裘星文很少露出这幅表情,一时之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没有,是我第一天先邀请你的……”大概是越说越伤心,裘星文眼睛越来越红,估摸着刚刚被教官当众教训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再加上今天只有他一个人被送回来的事……   “教官说得对,作为替补,来的时候我都不觉得我会被选上……就有些得过且过吧,然后看见你那么想去,对机甲那么感兴趣,再看看我,我太挫了……”约摸是说到了伤心处,裘星文嘴巴一瘪,随即落了泪。   裘星文打小是被爸妈宠大的,在外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虽然平日里的一些细节能够看出他有些玻璃心,但大多数时候,我所面对的都是他肆无忌惮放肆傻笑着的时候。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落泪,一时之间不免愣了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将裘星文的头按到我的肩膀上,拍着他的背,听他一遍遍说着自暴自弃的话,我开始尝试用平日里安慰老妈的方式尽力安抚他。   平日里爽朗的少年,一但脆弱起来还真是令人招架不住……   他把我肩上的衣料都给哭湿了。   我想,可能哭一哭更有助于压力释放吧。   当我拿着裘星文的游戏主机和手柄站在自己寝室门前的时候,才迟迟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最终裘星文还是执意将游戏机给了我。   不知道看见了谢冬荣会是个什么反应。   进门的时候,谢冬荣全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袍,他蹲身,正去捡地上的一个东西。   他的肉体总是会给我很大的冲击,当他转头瞥过来的时候,我脸红了个彻底。   然后我就发现他拿在手指间,刚从地上捡起的,是我包里掉出的小零件。   剧烈的心跳,我自己几乎都能够听见了。   谢冬荣先是盯了一眼我手中的游戏套组一眼,后才缓缓踱步走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很紧张,紧张到无所适从,说是连呼吸都忘了也毫不夸张。   他的阴影全然笼罩住我,目光微转,在我肩上略略一顿,蹙眉,随后嘲讽似地一笑,“还哭了?”   很快认出我肩上的是泪渍。   他说的是裘星文。   “你知道了。”连忙回过神,我越过他,将主机放在室内的桌上。   “做完体检,路过他寝室门口,刚好听见。”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谢冬荣的语气颇为悠然自得,十分轻易地能够看出,对于裘星文的遭遇,他的态度是幸灾乐祸。   “体检结果怎么样?你没事吧?”我问。   略一摆手,谢冬荣显然不想延续这个话题,越过我,坐在床沿,把玩着手中的零件。   “本来还想和你一起玩游戏来着,现在不敢了……”略一讪笑,我盯着他手中的小零件,忽然很想抢过来,感受感受滞留于其上的,来自他的温度。   “教官不会因此教训我。”斜了斜嘴角,谢冬荣将零件抛高又在它落下之时攥入手中,“对我而言那是适当娱乐,对于弱者而言那就是玩物丧志。”   这次,没有任何避讳地,他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于裘星文的鄙视。   裘星文是我的室友兼好友,我不希望他被恶意中伤,就算那个人是我喜欢的人,就算他说的部分是事实……   “这样说不太好吧,裘星文是我朋友……”   再次上抛零件并接住,谢冬荣毫不犹豫打断我:“你是在教训我吗,陶树?”   “说不上是教育,这只是我的直观感受。”我尝试令我自己硬气起来,但因为底气不足,我做不到。   “但那是事实不是吗?”谢冬荣眯起眼,他终于完全剥开外皮,不加掩饰地展露出对于他人的恶意,“你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   “裘星文从来也没对你怎么样吧!我只是觉得这样实在是没有必要。”说完后,我觉得我的语气有些过重了。   谢冬荣看着我,像是完全洞悉了我的想法,“就因为今晚上他在你面前哭了,所以你就疼他了,毫不犹豫为他说话,是吗?那你仔细想想,那个裘星文就没有在你面前说过我的不是?你知道他不喜欢我吧。”他的语速变快,听得出他正极力压制的怒意。   心中明明有一堆话要说,可看着谢冬荣的脸,忽然之间,我词穷了。   我无从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仔细想想,我都有些不明白我们究竟在吵什么。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他说那种话。   好像,只要是在我身边的人,谢冬荣一律都不喜欢,先前我还以为他是在吃醋,但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他只是十分清晰地认识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已。   他已经够讨厌我了,他不希望我再将一些他更讨厌的人纳入他的视野,惹他心烦,仅此而已。   心中虽是这样明白着,但嘴上不能输,我笑了笑,问他:“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我说完这话后的好几秒,谢冬荣都没有什么反应,随后像是终于明白了我在说什么,他抬手,将先前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零件往前一抛,零件脱手,很快,稳稳当当,丝毫不差地落进了房间中的垃圾桶里。   “你愿意想那么多,我也不介意。”说完,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一般,他拉上了床边的小挂灯,窝进被子,闭上眼。   站在原地半晌,不久后,才终于想一般,挪动脚步,抬手,将我床头的灯关上。   “晚安。”我这么跟谢冬荣说。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忍不住自嘲。   难道是在机甲内的那一晚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终于有所提升吗?   我早该知道的,我的靠近,他从不准许。   就像是永远悬在脑袋上空的胡萝卜,先前的那一晚,是他偶尔会施舍给我的,距离最近的时刻。   而我就是那个永远试图高高跳起,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咬到胡萝卜的,可怜的兔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五十九章 更坏   对,没错,再次十分喜闻乐见地,我又跟谢冬荣冷战了。   这些年来,这种情况我早已司空见惯,因为十分笃定这种程度的小摩擦并不会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变化,所以我十分淡定。   这不,第二天我就得到了跟这帮学生们一起去训练场地的许可。   这次搭载学生的车辆变成了军用大车,一帮人坐在车后座,不得不说,这座位有几分“诡异”。   从左到右依次是——裘星文——我——谢冬荣——谢凝白。   谢凝白似乎已然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了元气,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跟谢冬荣搭话,因为昨晚上那出,我跟谢冬荣之间冷淡不少,我实在拉不下脸来转头去找他,于是从头到尾就只跟裘星文说话。   途径昨天废弃机甲的堆积地,总教官特意叫司机停下,让学生们下车参观了这个在漫漫黄沙中,独属于机甲的墓地。   “昨天我们中已经有同学到过这里,看到那台机身最为庞大的机甲了吗?它的舱室,没错,就是在哪里,我们发现了他们,虽然他们勇于攀登的精神令人钦佩,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在机甲没有启动的情况下,这样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   顺着教官所指示的方向,我和谢冬荣不约而同地抬首,向最高的那处极目望去。   那台机甲的身躯甚至遮蔽了太阳。   我压根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我是怎么做到的。   转头看向谢冬荣的时候,他也正望着那边,像是在出神,不知道在他心目中,有没有跟我相似的感觉。   谢凝白是个捧场王,走在谢冬荣身侧,她抚了抚胸口:“天啊,太吓人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幸好你没事。”   的确,要是公主和将军的儿子在这里出了事……难以想象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某一刻我很想跟谢冬荣说话,然而当我转过脸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他也若有所觉地盯过来,像是要说什么。   一时间,我忘记了脑中的所有,我呆呆地望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去,因为已经到集合的时间了。   这次,虽说得以跟着大部队一起到了训练场门口,但最终,我还是没有被允许正式进入,无疑,还是先前那个缘由   明明,我都已经看见一台台巍峨而立的机甲挺拔着,在漫漫黄沙中屹立不倒。   可仍旧,我还是只能在休息处远远地围观而已。   虽然能够遥遥望见机甲们运动起来的轮廓已是难得,但先前因为期待值过高,现实的“残酷”还是少许地打击到了我。   在休息处观望,无疑比在基地还要无聊,因为这里的教官资历更老,根本懒得跟我这个“谢冬荣的附属品”说些什么。   谢冬荣第一次回到休息处的时候,汗水顺着下巴直流,我看他脚步都开始打飘,忍不住上前去想扶住他,却被他躲开,只能目送他头也不回地往长凳的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觉在训练之后,比起平时,他会更加排斥我,有时候他对我的靠近简直达到了一种忍无可忍的地步,一次,当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打算扶起他,他却吼了我。   对于谢凝白,他就没有这种排斥,他会默许她的靠近,甚至有一次,我看见她用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汗。   我无所适从,我简直不知道我跟来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每当这种时候,我只能埋头,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手中的械甲上,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就算只是远远看几眼,但真正的机甲还是为我械甲的创作提供了不少灵感。   一次,老教官坐在我旁边很久,我都没察觉到,直到手中的活计完成,他伸出手,对我说:“年轻人,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很紧张,因为虽然老教官不是专业相关人员,但像他这种常年跟真正的机甲打交道的人……可能我的小玩意对他来说跟小孩玩的模型差不多。   很害怕在他口中听到不好的评论,那几分钟,我正襟危坐,直到他拍拍我的肩,告诉我:“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   我挺高兴的,当然,这是我在这地方为数不多高兴的时刻,这种高兴的情绪很快便会被冲淡,因为每次看见谢冬荣脚步虚浮地回来时,我的心就会凉掉半截。   谢冬荣所经受的训练似乎比其他学员要严苛很多,我也是后面几天才知道,他所在的训练场地似乎都跟其他学生有些不太一样,而且一次,我偷听到了教官们的对话,内容我忘了,反正大致意思是——   “作为最有价值的备选,他理所当然地应该承受更多。”   当我事后跟谢冬荣提起这个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像是对此并不意外,关于在训练场地对我分外冷淡这件事,我也总尝试去跟他说清楚,但却老是避而不答,直到有一次我十分不满地提了一嘴为什么对我排斥,对谢凝白就如何如何,他才说:   “那个时候太累了,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对此,我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就算刚训练完后再怎么累,第二天再次光顾训练场的时候,谢冬荣必定满面轻松,像是昨日的种种疲累都已不翼而飞了一般。   我曾怀疑过我每次跟过去的作用,基地里的一位同志是这么宽慰我的:“反正,你去之后,谢冬荣的状态就很稳定,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谢冬荣本人对此却不屑一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渐渐地,我发现,我这人嫉妒心还蛮强的。   虽然谢冬荣对他跟谢凝白的状况做过解释,但这并不妨碍我看他俩不爽,我甚至对谢冬荣这样说:“我不想看到你跟她走在一起,”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小零件,“我不要你说‘你以为你是谁’这种话,我就是不爽,而且,你是需要我的不是吗?”   对,那又是一次吵架。   我的态度引起了谢冬荣极大的不满,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唯一给我的回应就是……   他将脖子上,我给他的随身物品摘了下来。   这让我想到了三年前,他刚醒的时候,为了反抗我所做的事。   不得不说,当他那么做的时候,我心慌了。   但是尊严不允许我对此做出过于激烈的反应,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偏向谢凝白的证明吧。   反正只剩下最后三天了,而且我每次都会跟去的,没关系的,我想。   第二天,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他回来的时候,谢凝白没再像往常那样跟着他。   我看见他额头破了一处,在往外渗血。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我迎了上去。   但是他显现出不耐,以一种极为凶恶的语气,对我说:“滚!”   当时在场的有好多人呢,裘星文甚至还冲他吼:“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倒没有那么脆弱,因为次次这样,倒也习惯了。   但当天晚上,裘星文邀请我去他寝室休息。   因为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谢冬荣,我同意了。   简单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在房间里,他沉默地坐在床上看书,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往这边瞥哪怕一眼。   马上要回都城了,我实在是不想让这样的局面成为我们此行的结果,但往往,现实是不能为人左右的。   最后一天去训练场地之前,谢冬荣专门走到我面前,用极其淡漠的口吻跟我说:“你不用来了。”   但是其余工作人员却没有拦我的打算。   考虑到他身上没有戴我给他的随身物品,最终我还是死皮赖脸地跟了过去。   谢冬荣脸色很不好,就连谢凝白跟他搭话,他都不理。   这真是此行最坏的结局。   我何尝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意识到这似乎是有史以来我跟谢冬荣吵得最凶的一次,但我没办法,这次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修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   我想,没事的,等会到都城去就没有问题了,到时候公主招呼我们一起吃饭,我顺势向他表示一下亲密,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没关系的,我想。   然而我错了。   这却不是此行最坏的结局。   我也没料到在训练最激烈的时候,在高高的机甲舱室中,谢冬荣会犯病。   这次他没有发疯,而是被因控制失误而猛砸下来的机械臂撞破了脑袋,流了一地的血,直接昏死过去。   我几乎被吓傻了,当他放在担架上,被一大群人抬出来的时候,我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基地,他被转进了医务室,为确保脑部没有受到剧烈碰撞,做了很多检查。   第二天,明明是大家一起回都城的时候,他却被紧急调进了当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他身上好像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这导致对他的伤口都很难处理,当然,这份“特殊”,是我所不能知道的。   甚至因此,我都不能进病房看他。   我尝试向教官和医生解释,但对方却以“重大机密”为由,将我排斥在外。   我在病房外徘徊了整整一天,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对了,忘了说,谢凝白也没走,她作为留下来照顾专程照顾谢冬荣的人,全程通行无阻。   每次她进出病房的时候,都会稍微看我一眼,最终像是被我的惨状所感动,她上前来,跟我说:“他还好,就是一直晕着,你不用担心,教官跟我说了,你可以申请回去,基地那边会给你安排车。”   我说不是,我告诉她谢冬荣需要我,却被她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瞧,我去找医生,尝试向他们解释我和谢冬荣的关系,他们却觉得是天方夜谭,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明明是在都城大家都知道的事,到了这里却成了神话。   我反问他们为什么谢凝白可以进去,而且还是以家属的身份。   他们回答我:“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 第六十章 卑鄙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些无知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呢?   我天天都会跟谢冬荣在一起,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当然,就算它发生了,谢冬荣也没必要告诉我就是。   我有些头晕,不过此时显然谢冬荣的状况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为此次行动的特殊,此时的我不能以个人的名义试图跟公主那边取得联系。   但我知道,谢冬荣此时的境况已经传到了都城那边,相信不久之后公主调遣的专业人员就会到达,先不急,再等等……   第二天凌晨,我得知,谢冬荣醒了,我再次申请进入病房,或者让我跟谢冬荣通话,都遭到了拒绝。   我一度陷入了绝望。   约摸一个小时后,事情迎来转机,博士的一通电话让我获得了进入谢冬荣病房的许可。   不管怎么说,于这边的医院而言,相较于我,博士的话肯定更有说服力。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看见谢凝白正坐在谢冬荣床边,她手中拿着一个碗,搅拌着内里的粥,竟像是要喂谢冬荣喝粥的模样。   此时,谢冬荣已然醒了,他显得没什么精神,长发微微遮住脸,目光都没了往日的攻击性,他转眼看过来的时候,极为短暂地,我与他对视了一瞬。   谢凝白先是抬眸盯了我一眼,并没有任何向我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舀起一小勺周,尝试着,小心翼翼地递到谢冬荣唇前,“喝点吧。”她对他说,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温和。   谢冬荣转眼,碧蓝色的眸子在白色雾气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惹人怜爱,他已经许久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了,只可惜他的对面却不是我。   我看着他们二人,忽然觉得他们是那么地般配,男的俊女的美,说是郎才女貌也丝毫不为过了,我就像是游离在他们之外的陌生人,这样一副和谐的图景,我都有些不忍心打破了。   骗人的。   我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谢冬荣的额头,后轻声问他,“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这似乎让谢冬荣都感到了异样,他微微转过眼,我不知道他的眼眸里蕴含着什么,只觉得那水光就像是被艳阳照拂的碧泉,动人,却又幽深。   “我没事。”谢冬荣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极大程度上削减了他平日里的锐气,说着,他又转头对谢凝白说:“你先放这儿吧。”   谢凝白看着他,眼波流转,显然是想说一些没旁人在时才能说的话,当然我是不会给她那个机会的,我说:“实在是麻烦你了,接下来我会照顾冬荣,之前听见你家里跟教官通电话,谢小姐,你还是先回去跟你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聋子都能听出我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谢冬荣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所幸最终他也没有说什么挽回谢凝白的话,而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对她道:“是的,之前听你跟你家人打电话,他们也派人来接你了吧,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这有他在。”   看看他,又看看我,看谢凝白的表情,估摸着现在她已经感到自己遭受到了巨大的背叛吧,可能此刻,她心中也有一种强烈的“用了就被扔”的感觉吧。   我能理解她,却做不到与她共鸣,可以说,没幸灾乐祸都是我最后的良心发现。   但谢凝白最终还是没有听取我们的建议,她尽职尽责地守在谢冬荣床边,满脸的欲语还休,像是在等我出门,好让她逮住机会对谢冬荣说点什么,可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呢?   有时候我还挺庆幸她也在的,谢冬荣是个极为“懂礼貌”的人,一般情况下,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刺我,哦,先前在训练场地休息处的时候除外。   所以虽然安静了些、尴尬了些,但病房内的氛围还算得上是“良好”的,我是说,表面的良好。   甚至偶尔,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沉重压抑,我还会专门找谢凝白说些话,当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娱乐笑话之类,谢冬荣偶尔也会搭腔,可以说,只要她不尝试将自己的爪子探到谢冬荣那一边,我还是愿意跟她好好相处的。   只可惜,她显然将我当做了敌人,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爱理不理,但谢冬荣哪怕只是轻轻地“嗯”一声,她也会凑上去问:“怎么了?”   三个人呆在一个屋子里越久,我就越觉得谢凝白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她的身上,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谢冬荣对我跟对她并无不同,只是对她时多了几分对于女士的恭敬与尊重而已。   这天傍晚,谢凝白住在此地不远处的亲戚便来接她了,她显然不想走,十分着急,并且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甚至连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幽怨。   可她的亲戚都已经等在外面了。   “谢冬荣!”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即使我只是稍微离远,甚至就只在病房内部的洗手间内。   我加快步子走出去,出门时,正好望见谢凝白俯首,闭着眼睛亲上了正躺在病床上的,谢冬荣的脸。   “我会让你娶我的!”带着些许得意,她对谢冬荣说完这句话后,就迈步走向门口,路过我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眼里的挑衅。   咔哒,门关上的那一刻,终于,这个病房变成了我和谢冬荣独处的场所。   刚被美女吻过脸的谢冬荣,此时安静得可怕,他微微蹙眉,目光向下,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宛若一个被夕阳沐浴着的,大型人偶娃娃。   “美女的香吻。”说着,我坐回了他病床旁的椅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你会娶她吗?”我问。   听出我语气中的胁迫,谢冬荣蹙了蹙眉,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出来,说:“谁知道呢?”   “你不能娶她,”我伸手,握住了他放于被单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起码在我还没死的时候,你不能。”   我不知道当时我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事后想起,觉得那可能是可怕的,但谢冬荣很“勇敢”,他只是分外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我手中抽出,说:“你凭什么认为你管得了我?”   是了,对了。   他说得没错,我跟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我们没有交往过,甚至在谢冬荣眼中,我都算不上是他的朋友。   于是我改口了——   “起码,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能。”我说。   这次谢冬荣没有否定,当然,他也没回应就是了。   “为什么,你会忽然……”说到一半,意识到这一问句或许不会得到回应,我改了口,“我不该说那些话的,这样你也不会把项链取下来了。”   片刻的静默,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是在怪你自己吗?”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谢冬荣闭上眼,“别总是把你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这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的音量略微拔高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忽然冷落我!我只知道你流血了,你受伤了,你不会刻意把自己变成那样,就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把你给惹急了,所以你才……”   不对,应该说,是他莫名其妙先冷落我,是他先默许了谢凝白对他的好却对我避而远之,是他……但是我不能,我又怎么能怪他呢?   “你好吵。”谢冬荣冷了语气,像是不愿解释太多,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是我撬不开他的嘴,任何人都不能逼他说出他不想说的话,这让不能得到答案的我感到疲累以及……绝望。   于是我不说话了,想象中独处时的甜蜜并未出现,接下来在病房里时的氛围甚至都不如谢凝白在时好,真是奇怪,我和谢冬荣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有时候,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想再喜欢你了”“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可我不是小女生,这些话说出来未免矫情,而且,我也知道谢冬荣肯定不会挽留我。   谢冬荣身体的恢复速度简直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反正隔天公主派的人来后,再给他做了次全身检查,结果是,他已经愈合如初了。   可以说是虚惊一场吧。   反正,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归都城的路。   不愧是公主派来的车,这些跟这些天训练营的车辆一比较,这里说是天国还差不多。   我跟谢冬荣没怎么说话,很奇怪,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明明能聊很多,但是我跟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战。   可以说,我已经忘记跟他好好交流的方式了。   我本打算在回到都城之前暂且不理他。   但是没办法,谁叫他坐我旁边的时候,谢凝白给他发的消息刚好被我看见了呢。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占有欲挺强的,我说:“之前听医院的人说,她是你未婚妻。”   谢冬荣转过眼来,表情颇有几分意味不明,“陶树,不得不说你妒忌心挺强的。”   “那是因为我在乎,要是我不在乎,我管你是谁。”眯了眯眼,我问他:“你不会瞒着我偷偷订婚了吧。”   像是觉得好笑,谢冬荣稍稍扯了下嘴角,“长辈喝酒时的玩笑,不过空头支票罢了。”   “但是有人当真了。”我用下巴指了指在他列表中的谢凝白。   “你不会还想命令我删了她吧?”谢冬荣转开眼,不再与我对视,“你真是……”顺手删掉谢凝白的对话框后,光脑页面黯淡下去。   看着他的侧脸,我想说,不是的,我知道我没有资格那样做,我不过是想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你不喜欢她的证据罢了。   “是了,反正在你眼中,我是个只会要挟你的卑鄙小人罢了。”   惯例地,对此,谢冬荣没有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说:   你们的评论我都看了,对于想弃文的各位,我想说抱歉,也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   你们说水文,我想说我不是有意的却没有底气,因为心中的一些剧情我做不到接二连三地一下子爆出来,我得写一些相对温和的章节作为缓冲。   我想写的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故事,但可能是我水平不够再加上有些自命不凡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但依旧,我对我的剧情是不质疑的,我甚至因为害怕被评论左右思维,所以一直以来都存稿至少有五章以上。   我本来想打包票说你们看下去不会后悔,但现在却没有底气了,不想看了就弃了吧。   十分对不起大家。   还有,明天休息~ 第六十一章 变天   车辆离开那片黄沙弥漫的领域时,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老妈打来的。   “阿树……”她的声音略有几分干涩,像是极力想吞咽口水却又无能为力。   我微微坐直了身子,不自觉地紧绷起神经。   “快点回来吧,你舅舅那边出事了……然后……你工作的地方……也出了点问题,政策忽然改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她显然是有些词穷,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但是听她的语气,我很快便明白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   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最终我选择先软下语气稍微稳定住了她的情绪,这通电话唯一带给我的“好消息”就是她暂且没事。   挂断后,感受着车辆的颠簸,我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绳子紧紧勒住一般,有着茫然却不太明显的痛。   车内的气氛是那样地僵硬,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跟谢冬荣说话,也就不能指望他能自己向我挑起某个话题。   但现在显然不是矫情的时候,我问他:“最近好像出台了什么新政策,你知道吗?”   谢冬荣转眼看向我,表情陷入了一种难以窥见的茫然,“这段时间我们跟都城那边断了联系,怎么?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我妈打来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低下头,我不打算让谢冬荣牵扯进我家的事情。   谢冬荣凝视我半晌,最终,他选择向窗外,出着神,像是在认真地想着什么。   于是在这样致命的沉默中,颠颠簸簸地,我们回到了都城。   在老妈指定的地点下了车,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跟谢冬荣说句再见,车门就毫不留恋地关上,像是吝啬留下哪怕一点点的车尾气一般,一阵风吹过,他再次忙不迭地逃开了我。   见到老妈的时候,我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看。   她穿上了平价的普通衣服,微微弓着背,没有化妆的脸上显现出疲惫,甚至第一次,我发现她“老”了。   明明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会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我甚至觉得,她会一辈子都是有无数男人追捧的少女。   但我看到的却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抬眸看向我,那双已许久未曾染上忧郁的眼睛此刻已变回了当初被穷困所萦绕的模样,只是更苍白,更干瘪……   我知道,她是那种需要用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才能从容美丽的女人,即使那些不过是虚无的假象。   “阿树,我们得搬出纳明了。”这是她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下定决心搬出纳明的时候。   这次也是她主动提出的,这次公主的挽留了更长时间,但她也更加决绝。   然后她又跟我说:“你得转学。”   时间仿佛凝滞了,我呆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只要拥有茂典的毕业证,出门混口饭吃,总归是不会太难的。   况且,只有一年,我就能毕业了。   现在的我,退了学后又能去哪里呢?   那一刻,我想,或许不止我老妈,就连我也被公主的恩惠给迷晕了头脑,成天和这些贵族呆在一起,忘记了自己究竟来自何方。   而且,这次可不会再像上次那么“幸运”了——谢冬荣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我,照现在的情况,恐怕很快,我跟他就不怎么会再见面了吧。   虽然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突如其来的改变,也几乎令我傻掉了。   老妈将我领到了我们的新家。   说来可笑,我都这么大了,老妈也赚钱好些年了,可一旦离开纳明,我们仍旧得住着出租房,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   不过,老妈这次选的房子倒比先前那次好些,她好像有注意存钱,虽然成效不大,但这些钱还是足够让我们稍微宽裕地过活一段时间了。   老妈给我泡了杯茶,算是为我接洗风尘。   放下茶杯后,她才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我走后,王找老妈约过会,仅一次而已,且双方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因为借着这次机会,我老妈告诉王:“抱歉,树树的父亲已经给我来信了,我打算……”   王顺势向我妈问起了我那亲爹的事,老妈虽是不愿多谈,但因为对王的畏惧,迫于无奈,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悲剧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之后,先是我老舅以往所写的文章忽然被翻了出来,上面的人说这文章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当年沈家之事的暗讽,说他不满王的判决,辜负了王的好心,再加上他疑似与反皇组织的内线有所牵连,所以他被送进了芒卡麦宫下方的政治犯监狱,没有审理,没有辩护,只有强权的单方面判决。   于是,我的舅舅,一个除了种点儿花草之外别无其他爱好的清雅男子,就这样被抓了起来。   为此老妈去求见过王,王虽是接见了她,却全然换了副嘴脸,说:“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是那种因为被拒绝就会报复的人,但我们的判决总不会错的,你先回吧,对了……”   “安贞跟你们家的来往似乎也过于近了,她是我妹妹,有些事情,我不希望发生……”   老妈那种白兔一般的性格,听完这话,没在面前当场昏倒都能算作是奇迹了,她很快做出了判断,以最单纯且最直白的方式——她选择再次搬离纳明。   当然,这并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   当我的某个参展的械甲作品被大幅度地在网上曝光,被指说抄袭同届某位同学的参赛设计时,她绷不住了。   虽然很快所谓“被抄袭”的那方就已经自行提出申明说并无此事,但老妈却知道,这种事情只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王说过,他不会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但是却从没跟她保证不会向她的亲人下手。   当她告知公主,会让我退学的时候,向来温和的公主言辞前所未有地激烈起来。   “这跟阿树有什么关系?你任性可以,但你不能耽误了孩子的未来!我知道你不想连累到跟你关系好的人,可自我毁灭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这原本让老妈暂且打消了这一想法,可紧接着,新的法案出台了。   先是一则新闻,说是我们国家的舰队在抵达阿穆特星的时候,受到了当地原住民的猛烈攻击。   接下来就是大段大段的煽动性文字,总体所表达的意思是——在阿穆特人决定清剿我们之前,我们会未雨绸缪地反击。   然后,磐石跟我的合照就被贴了出来,相片里的磐石,被关在笼中,而我则是面无表情,满脸的冷漠。   上面说,这些年,被请到我们星球的阿穆特人一直被悉心照料着,但一直以来它们却并不接受人类的好意。   隔天就出台了新法案。   上面决定从下个季度开始,停止一切对阿穆特人无条件的赡养活动,为了防止物种入侵,甚至会开始考虑彻底消灭掉这些当年被“请”过来的阿穆特人。   这是件大事,这种大事,一般来说,怎么看都不会跟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有什么关联。   但却又是不尽然的。   因为这会间接导致我“失业”,而且这也算是上面对我的一种否定。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虽都没有直接落到老妈身上,却也足够令她神志不清了,她似乎认为这所有的不幸都是因她而起,她简直草木皆兵,这一消息的出现被她认为是上面给她的最后通牒,所有落在我和老舅身上的这些境况,简直比直接落在她自己身上还令她难受。   那个不久前还说着要追求我老妈的男人,此刻的所作所为,却像是巴不得我老妈死。   然而,如此渺小的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除开承受外,什么也做不了。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老妈的语气是平静的,但脸却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不是因为你,你仔细想想。”我抚了抚下巴,“我觉得这可能是跟我老爹有关。”   老妈抬起脸,用她那双干净的眼睛无措地望着我。   “王的女人那么多,就你,你要相信,你不可能掀起那种轩然大波的。”拍了拍她的肩,我这也算是反向安慰了吧,“我估计王可能跟我老爸认识,而且还有点恩怨啊啥的,你仔细想想,王的态度是从你说出哪句话的时候开始改变的?所以……可以说这其实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只是提前发生了而已。”   看老妈的表情,显然,要想消化我说得这些话,她需要一点时间,我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我表现得轻松,因为不想让老妈再因为我的绝望而绝望。   像她这样的人,万一想不开了,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家人,会寻死也说不一定。   回到自己的房间,闻着内里新家具的气息,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世界也变得陌生起来,一瞬间,我甚至希望我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未曾存在。   我当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想得开。   我当然是不想退学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觉得我老妈的决定有些愚蠢,她不过是希望用自己的退步来换取对方的同情而已,然而那显然并非症结所在。   但如果她坚持,我想,我是会做的。   忽然之间,我很想抽烟,我想喝酒,我想体验那种头脑不清醒,将一切都忘掉的感觉。   然而这个新家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通讯设备响起的时候,我一个激灵,将自己从近乎溺毙的情绪之中拯救了出来。   是谢冬荣打来的电话。   我可没逼他。   这可是自打我出生以来,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作者有话说:   人麻了,毁灭吧。   写作指导的,速度滚。   不会坑,也不会改变节奏。   本来今天不打算更的。   啊,朋友,再见了。 第六十二章 选择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没必要退学。”这是谢冬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虽说料到这些事他一回纳明便会知晓,但他会因此主动联系我,却是我没想到的。   “或许对你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我们家来说……却并不是这样的。”勾起唇角,一时之间,我也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但那确也是事实,是一个凡人对变天无能为力的事实。   “阿姨她因此搬出去其实也没必要……”谢冬荣沉吟一阵,他严正的态度令我感到怀念,我们真的已经许久没像这样正常地说话了,虽然此时此刻分神去想这些,的确是有些不应该就是了。   “她已经单方面宣布跟我家断绝联系了……所以唯一渠道就是你……”说这话时,谢冬荣显得有些犹豫,这话似乎是为了避免我误会而专程准备的托词,“你舅舅的事情,我母亲已经在想办法帮忙了……”   “谢冬荣,”我听见我自己用冷硬的口吻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们家还是不要管我和我妈了才好。”   “……”电话那头静默着。   “王都那样说了,到时候因为我们,连累到纳明,连累到公主将军……连累到你,你要相信,不光是我妈,这也是我最不愿见到的。”很意外,我的声音很平稳,可实际上我分明感觉到胸腔中有一股庞大而又汹涌的力量这催逼着我,仿佛一秒就要将我倾塌。   “我们得见一面。”无视了我的话,谢冬荣单刀直入地提出要求,“事情得当面说。”   “不了吧。”我扯了扯唇角,“虽然我真的真的很想见你,但万一王那边……”   “去他的,”谢冬荣声音沾染上了些许狠戾,虽然听起来依旧平静优雅,“你平时的胆子去哪儿了?现在倒开始装得胆小如鼠了?你不是那种一味退让的人吧。”   “……”   不枉我这些年日日跟在他身边,看来他对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好吧,但是别让我妈知道了,我们两个单独见面就可以了。”   挂断电话后,我深吸一口气。   我妈现在完全处于神经过敏的状态,方才跟她谈话的时候她就已然数次警告,要我不要再接近公主将军谢冬荣甚至纳明的人,可以说,因为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怕王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的地步。   我得听她的话,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并且保证不会连累到身边的人(起码表面上得做到)。   这样的话,有关退学的事情,就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我与老妈相处这些年来得出的经验。   这也是我一开始便拒绝谢冬荣见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回“家”的第一天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如今正值假期,倒也不用过分担心上学的事。   出门的时候,我跟老妈说是要去半山工作,她信了。   打了辆车,很快,我与谢冬荣在约定的地方见了面。   见我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捂得跟粽子一般,谢冬荣蹙了蹙眉,像是对我的行为不能理解。   “走吧。”不多话,他冲我摆手,我便只能跟着他坐上了新的交通工具。   谢冬荣当司机,我坐在副驾驶,不得不说这是极为新奇的,我不太认识车,只知道这是一辆价值不菲的,只属于谢冬荣的新车。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类话我已经在心中说过千万遍了,但无论多少次,当这样的事实实在地摆在人面前的时候,那种冲击感还是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   看着谢冬荣的侧脸,没由来地,我开口:“都还没来得及跟老爷子安果他们联系,也不知道磐石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按照往常,这类话题我一般是不会跟谢冬荣主动说出的,但或许人压力越大的时候,就越会想方设法地找发泄口吧。   短暂的沉默后,谢冬荣道:“我可以带你去看他们,但也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会给你安排一个其他的工作。”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明白谢冬荣究竟在说什么,“我没打算离开那里……”我说。   “现在磐石的饲养地已经不在芒卡麦宫了,”此刻,谢冬荣的语气冷漠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以后不会再有人为它买单,而像你们这种饲养员……”谢冬荣顿了顿,似乎正在调整自己的措辞,“当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难道现在磐石已经没人管了?我是说……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我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冬荣一直静默着。   “那个老头似乎想把那个外星人暂时先赡养起来,安果还小,担不了事,”谢冬荣冷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他收入不算多,应该坚持不了几天。”   “我得去帮他们。”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我恍惚道,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很闷,心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似的,十分难受。   “你现在根本是自身难保。”谢冬荣说,“先别管那边了……”   “我怎么可能不去管?”我加重了语气,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我放心不下,况且磐石应该暂且离不开我,他们都在等我回去呢。”   “你给你自己的负担太重了,你现在去见他们基本上没什么意义,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车速渐缓,谢冬荣微微侧过头,可此时我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我甚至觉得他的平静令我窒息,甚至……愤怒。   我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我老妈会对我的一些言辞出离愤怒了。   因为我无法明白她的世界,也无法明白她的忧愁,就跟此刻的我跟谢冬荣一样。   我拿出手机,尝试联系老爷子。   以往常我压根难以想象的速度,老爷子很快接通了电话。   即使十分不明显,但我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见了一丝欣喜,没有过多寒暄,他告诉我,磐石像是病了,状态很不好,现在忽然出台的政策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能丢下磐石不管,就将他带回了家。   他不知道那个被抓进去的人是我舅舅,自然,他也不知道我与这段时间在都城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他只是十分单纯地,默认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全心全意照顾着磐石的,算得上是他名义上徒弟的男孩——陶树。   而我又能说什么呢?   在饲养室的这三年,老爷子、安果还有磐石,我们四个不同年龄甚至不同种族的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甚至给了我一种“家”的感觉。   我已经21岁,但我还没能成为那种为了利益而舍下心中眷恋的成年人。   谢冬荣将我带去见了一个械甲制造师,在都城小有名气的那种,他现在打算招收一名学徒,同时作为助理,要求至少每天晚上和周末都得光顾他的工作室。   这是于任何一个梦想成为械甲制造师的年轻人来说,都难以拒绝的好机会。   走出那扇门的时候,谢冬荣站在门外,隐匿于黑暗中,他碧蓝色的眸子如同猎豹一般锁定了我,像是要将我看透,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将我猎杀。   我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对不起……”   谢冬荣愿意为我做这些,我高兴得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可是,我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去遵循他给的道路走下去。   说完这三个字,谢冬荣应该就已经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沉默良久,他转身,打开车门,后又嘭地合上。   隔着车窗玻璃,我凝视着他的脸,我知道他生气了,而且非常非常非常气,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任何风凉话。   但他的车也并没有立即开走。   微微俯身,我勉强提起笑意,告诉他:“我想去老爷子那儿看看……”要不你先走吧?这话卡在喉咙半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上车,我带你去。”谢冬荣说。   “对不起啊。”即使说得并不大声,静默的车内部,我的声音还是足以传入谢冬荣的耳朵。   可谢冬荣并不说话。   “真的很写感谢你,但我不能那么做……”   仍旧静默着,但我知道他并不是耍脾气不理我,我想,或许他正思考着什么。   “……你能明白吗?”最后这个问句,我的声音已经小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地步。   依旧不能指望谢冬荣回答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将我平安无恙地送到了老爷子家门口。   实际上这也是我第一次造访老爷子家。   我不知道谢冬荣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但是对于他的无所不晓,我却没有任何疑虑,仿佛上天注定那般理所当然。   门口,是安果和安景桐站在向我招手。   之前说过了,安景桐不多不少也算是饲养室的一员,他在,我倒也不意外。   对于我的到来,他们似乎感到十分高兴。   看着他们,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这是在任何其他的时候都未曾感受到的。   我下车,谢冬荣却并没有立即驱车离开的意思,他静默地凝视着我们,表情中有些许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告诉他:“我走了。”   他蹙了蹙眉,随即毫不留恋地,扭动钥匙,飞速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上忘说了QAQ,明天休息 第六十三章 半个月   老爷子的家不算大,但好在干净整洁,因为笼子的费用过于昂贵,所以此刻,磐石正直立着,高大的身躯微弓,正专注地俯视着我,他的脖子上被栓了粗糙的铁链,我看见他脖颈处被擦划出的细伤,再配合上他温柔的眼眸,莫名地,我感到我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   他微微向我伸出手,我连忙迎了上去,将自己放入他的领域内,安果趁此机会按下快门,安景桐也在一旁静默地站立着,除了我,他们谁也不敢这么做。   我也是刚发现,好像,对于我,磐石的确要显得倚重许多。   他向我低头,温顺地将自己张着茂密毛发的脑袋顶送到我手下,这是在他第一次出笼的时候,我对他做过的动作,他好像记住了它,并且形成了习惯。   安果再次按下快门。   “这样,应该就够了,接下来就是建立网站了。”安果浅浅地笑着,随即抬眸看向我:“树哥哥,还好你回来了。”   “树哥哥,还好你回来了。”不知为何,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游荡,我心中麻麻的,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喜欢被人依靠、希望被人需要的人,此前谢冬荣曾给过我那样的幻象,但那终究只是虚影,此刻,却是实打实的。   虽然我并不会因此不再喜欢谢冬荣,但说真的,这种对比之下的落差,还是莫名让人感到失落。   久违地,我忽然感到我的肩膀上多了些什么东西,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责任感,我看着眼前的大家,老爷子、安果、安景桐,以及磐石,忽然觉得,或许我是那个能让大家走出眼下境况的人。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富有英雄主义理想的人,可以说从来,我都是有些胆小怕事,漫不经心的。   说句文艺的吧,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认知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种感觉很不错。   但我们几个孤立无援又无权无势的人,如果想赡养磐石的话,无论是物力还是财力,都不太够。   经过商讨,我们决定秘密建立一个账号,向社会发起众筹。   虽然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我相信,在这个国家,觉得王此次的决议简直愚蠢至极的,应该大有人在。   虽然账号的运营方面……可能的确是个问题。   “……我可以找人帮忙……”先前一直静默的安景桐颤巍巍举起手,他的大眼睛在我身上定了片刻,后又扫过大家,像是在组织语言,“嗯,我可以找……安博彦,他会帮我的。”   室内一度陷入了静默,我也是反应了许久,才想起,安博彦是大皇子的名字。   安景桐不笨,他很快便想清了大家心中的顾虑,他这人在人多的时候稍微有点社交恐惧症,结巴了半天,才继续道:“我偷偷……听到过,他对王的这次决定也不喜欢,而且,如果我不告诉他是为了什么的,只是找他帮忙的话,他会答应的。”   他语速很慢,虽然感觉有些不着调,但当他说完,还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安果显然不太明白这些,老爷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所以最终的决定权,居然交到了我手上。   知道安景桐和大皇子的关系,也明白向来不愿意与大皇子相处的他说出这个提议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我觉得这对于安景桐来说是一种牺牲。   虽然我不是那种像我妈那样神经兮兮小心翼翼的人,但待我跟安景桐单独相处的时候,我还是十分郑重地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为了一件事去做另一件你不喜欢的事。”   可安景桐用他干净的眼眸望着我,对我说:“没关系的,我想帮到大家的忙,因为真的很喜欢大家。”   他说:“陶树,以后我可以叫你阿树吗?我想跟你成为很好的好朋友。”   从来没有人如此认真地跟我说过这些,很奇怪,在这种“危难”的时刻,却出现了这么多的前所未有,我感觉我的心被填满了,心情甚至比回来之前好了许多。   因为一直在忙磐石的事情,这些时间,我倒是没有再像以前那般频繁地跟谢冬荣接触,有时我甚至会忘记他,这个长时间慢慢占据着我的心的人。   为了避风头,也为了让我妈放心,就算开了学,我也选择暂时不去学校,但这却并不会让我感觉落下了功课,相反,在老爷子身边,听着他一对一的指导,我觉得收获甚至比在学校还要多,当然对于普通学生来说,这样的做法是极为不正确的。   不得不说安景桐托大皇子的关系找来的技术指导还是很牛逼的,账号运营和网站建设都有模有样,我和磐石的合照曾一度在光脑端小范围内疯传,半个月后,居然已经开始有为数不少的人关注了我们,当第一笔资金落户的时候,磐石终于能够吃上了一顿于阿穆特人而言更有营养的晚饭。   在阴霾笼罩的天空,却像是有一束细微的光,唯独打在了这棵初生的嫩芽之上。   说点别的吧……我是指,我们员工内部的问题。   安景桐老是让我感到没有办法,因为当我有一段时间不去学校之后,他居然也动了逃课的心思,虽然我极力劝阻,还用拳头在他眼前比划,但第二天他仍旧会出现在老爷子小小的家中,甚至安果都开始对他念念叨了,他也不听。   因为没有人管他,所以这么长时间,皇宫那边居然也没人知道他在逃课。   他说:“阿树不在学校,就没有人喜欢我了,我不要回去……”   一时之间,我有些动容,但这显然不能成为他理直气壮逃课的充分必要条件。   为了不让他彻底荒废学业,合计再三,我决定暂且同意跟他一起回学校。   我简直觉得,比起朋友,我更像是他哥,或者是他爸。   好在这时候的老妈神经已经放松了不少,因为公主那边,保释我舅出狱的进程已经接近尾声了。   隔天,将安景桐顺利安置到教室后,我没选择和他一起上课,而是先回了趟寝室。   早就背到了谢冬荣他们班的课表,合计着,裘星文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寝室。   拉开门,果不其然恰好与他四目相对,他凝视我半晌,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谢冬荣来找过你。”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直接到我寝室,而不是用光脑直接跟我取得联系。   对于我跟谢冬荣的关系,看裘星文的表情,显然,他是有千般心绪难说出口。   虽然我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就是了。   久违地,我决定到谢冬荣寝室去见他一面,如果他在的话。   开门的是安鹤轩,对于我的到来,他挑了挑眉,像是十分意外,紧接着他说:“这人不是好好的吗?看你这么久没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进医院来不了了。”   他身后,谢冬荣的侧影落入我的视野,半个月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当我与他眼眸中的那抹蓝相撞的一瞬间,就如同寺庙常年静寂的古钟被骤然间敲响,我的心脏变成了忽动的引擎,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看我一眼,后转过身,不紧不慢忙完手中原先的工作后,才踱步向我走来。   安鹤轩十分自觉地为他让开道,脸上带着看戏的笑意。   “你们的网站,我看到了。”说着,谢冬荣瞥了坐在沙发上的安鹤轩一眼,对我说:“到我房间来吧。”   跟在他身后,我走了进去。   可以说,关门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周遭的温度骤然间升高了,真是奇怪,心中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就单单是站在他面前,我的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热。   “这几天我没有发病。”谢冬荣的声音还是熟悉的,一如往常的冷漠,“走的时候,你也没有给我随身物品,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大碍,但是博士说我这样的状况很危险。”   我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解,但声音却卡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   “你最近好像很忙,虽然在我看来你做的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   听见他这么说,近乎本能地,我就要开口反驳,可很快,他又说:   “我要走了,去阿穆特星。”   可以说,当他说完着几个字的一瞬,骤然间,我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很奇怪,明明在所有人面前我都能保持淡定从容,可唯独谢冬荣,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彻底失控。   “那……怎么办?”再次见面,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弱势到简直让人觉得可笑。   “没有什么好怎么办的,”说着,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我又不是离不开你。”   “或许这对我来说是个试炼吧,等我回来,说不定我就彻底不需要你了。”满脸轻松地说完这些话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古怪。   “陶树,前段时间……在你以前的记忆里,我看见了一些……东西。”他半蹙着眉头,像是忽然变得很焦躁,但神情中又隐隐地透着些许兴奋,“等我准备好之后,我会问你的。”   “还有,我妈想见你一面。” 第六十四章 检查   既然公主提出要和我见面,那么原本就应当按照以往的习惯,在放学之时我跟谢冬荣一起乘车回去的。   可惜现在的境况已与当时不同了。   我跟谢冬荣说:“等我安顿好安景桐之后,直接打车过去吧。”   闻言,谢冬荣微微眯眼,像是对我此刻的状态感到不满:“安顿好他?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真是喜欢替别人操心。”   虽然他的说话的方式我不太喜欢,但不能否认的是,其中的确蕴含着某些道理:“没错,我就是这种人,”我看向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很想向他剖白,“被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很不错,你大概不太能理解吧。”   静默地看着我,谢冬荣的目光清清冷冷的,带着些许审视,让我觉得在他眼中,自己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说完,我又自嘲地笑了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呢?他会在意吗?恐怕也只是当笑话看而已吧。   “你不必把你自己存在的意义建立在别人身上,无论那个人是谁。”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多言了,很快扭过头,主动结束了这场于我们而言略有几分意外的对话。   默默地将这一字一句记在心中,但其实却并不怎么理解其中的意思,当时只是觉得,谢冬荣说的话好像是为了我好,我有点感动。   虽然现在他已经拒绝与我交流了。   我想我得走了,但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离开,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谢冬荣。”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叫了他的名字,在他回头之前,我说:“我喜欢你。”   然后,我就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但那一刻,那句话就那样卡在喉头,呼之欲出。   我似乎很久很久没向他表白了。   久到我都有点忘记了我自己的初衷,我想,谢冬荣也应该也有些记不清了吧。   虽然一直以来,我的所作所为都在将“我喜欢你”这件事一次次复盘,不过,时间一长,果然我还是想让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免费的,也不是理所当然。   只是因为我那奇奇怪怪的爱恋,因为我想在他眼中找到与我相似的光。   接下来的时间,我去了班上。   我的到来似乎令班上的大家都十分意外,安景桐则是用他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我坐到他身边,觉得他很像一条可爱的小狗狗。   座位上的陈列都未曾变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维持着我刚离开时的样子,而我却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梦。   一个短暂的,转瞬即逝的,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的梦。   放学后,我不打算去寝室,而是决定一起跟安景桐回老爷子家。   至于我自己的家,我老妈,我每隔个两三天都会抽空回去看她一眼,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是不在那里住下。   老妈似乎因此感到了失落,我也并非不会为此动容,但磐石老爷子那边的一切就像是一双无形而温柔的手,召唤着我离开家里,去见我最亲爱的伙伴们。   好像,只有当我饲育室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忘记枷锁在我身上的一切……虽然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令我感受到了束缚。   但老天却总是不如人愿的。   大概是在我去谢冬荣寝室的时候,不小心让安鹤轩知道了吧……安景桐总算来上学的消息。   所以,就在放学的时候,必经的校门口,安博彦来“接”安景桐回“家”了,我是说,回那个芒卡麦宫。   而且是大皇子亲自下车缉拿。   安景桐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神情,带着些许坚毅,虽然如果他不一直躲在我身后的话,这幅神情会更具说服力就是了。   大皇子是一个极富压迫力的人,当他缓缓走来的时候,我们根本就忘记了逃跑,他身量很高,逼近之时,感觉就像是一座大山缓缓向你靠近,那种阴影逐渐笼罩周身的感觉,简直令人窒息。   在谢冬荣身上,我也体会过相似的感觉,不过程度并不太重,我简直担心再过几年谢冬荣也会变成这样,严肃、冰冷、带着浓浓的侵略性。   当然,安博彦的目标并不是我,可以说他是直接无视了我,目光直逼缩在我身后满脸无所畏惧的安景桐,此刻的安景桐正紧紧拽住我的袖子,像是企图用眼神将安博彦逼退。   这当然是无用功,安博彦直接伸出手,看样子是想越过我去捞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对此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后安景桐就像是一枚小火箭般窜了出去,然后……   咬住了安博彦的胳膊。   从大皇子胳膊上深深的牙印可以看出,安景桐的咬合力很大,甚至到了足以让大皇子蹙起眉的地步。   紧接着,安景桐一个闪身跳出老远,回头拉住我的胳膊,转身就开跑。   当然,最终仍旧没有跑过安博彦专程派来缉拿的保安人员就是了。   安景桐被锁进了车里,那架势,感觉就像是凶手被警察缉拿归案了。   说句不正经的,我真心觉得安博彦为抓安景桐派这么多人来的行为,真的有些不符合他的人设,甚至到了有点搞笑的地步。   车门前,安博彦向我伸出手,说:“这几天我们家的孩子给你添麻烦了,他不懂事,你不该纵容他。”   虽然能让大皇子“握手言和”已是天大的殊荣,但无疑,就算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态度也仍旧是傲慢的。   虽然这属实正常。   车内的安景桐正满脸急切地敲打着窗户,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正极其愤怒地控诉着什么。   神差鬼使地,我没有接下安博彦递出的手,要是平时我肯定会不胜惶恐地弓腰回握,但此时不一样,我不愿意在安景桐面前表现得与安博彦握手言和。   安景桐是个很单纯的人,在他心中,安博彦是他的敌人,而握手是一个表示达成共识的姿势,我不希望在他的认知里,我会成为和他的敌人合伙的人。   我说:“我会用我的方式接纳他,我会尊重他的意思,倾听他的意愿,而不会像一个绑架人的强盗一样,不由分说地……”   话还没说完,安博彦便径直打断了我:“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无能的人,没资格谈想法,他是我的弟弟,我有资格教导他,而并非你。”说完,他便打开车门,迈开长腿踏了进去,车子很快加速,刮起一阵风,绝尘而去。   站在原地,我觉得……大皇子说得没错,我的确很无能,我甚至不能改变安景桐在我面前被直接带走的命运,想拿出平等的姿态跟他讲话,本身就显得可笑。   我能做的,居然仅仅只是控制住自己握向大皇子的手。   不过看那架势,安博彦好像也不会拿安景桐怎么样。   因为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安景桐就跟我回:“阿树!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抗争到底!”   我觉得,或许在安博彦眼中,安景桐的一些行为就跟小孩子想跟成年人比武一样憨态可掬吧。   思考再三,给老爷子和安果那里发了消息说明了情况后,最终我还是决定先去趟纳明。   当然,是瞒着我老妈去的。   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对于我的到来,公主表示十分意外,她抚了抚额头,懊悔今天让厨师提前下了班,而我只能在反复说着:“不想让你们大费周章。”的时候,抽空偷偷看谢冬荣两眼。   谢冬荣坐在会客厅,目不斜视地凝视着荧幕上的新闻大事件,像是对我的到来一无所知。   脑子明明几乎都要忘记了,身体却清晰地镌刻着“要在公主面前扮‘哥俩好’”的意识,我走到谢冬荣身后,刻意抬高声音笑了两下,“国家大事?挺行啊,蛮老干部的,年轻人,不看点有趣的节目?”   谢冬荣转过眼来,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你懂个屁”了。   不过,我自以为幽默的这招倒是成功逗笑了公主,她说:“是呀,平时在家对着他和他爸,我都要闷死了,还是树树来有意思。”   “那些娱乐耍宝我看着烦。”谢冬荣揉揉眉心,居然接话了,随即又转过脸,像是问我一般,说:“你天天能笑得那么开心,我也挺想不通的。”   在公主面前,他的说话风格会稍微改变,虽然总体基调差不多。   闻言,公主无奈一笑:“看吧,他就是这样,跟他父亲一样。”   但看着他的脸,我忽然意识到,的确,谢冬荣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我是说开心的笑意,并非苦笑冷笑嘲笑。   我对公主说:“冬荣明明笑起来挺好看的,可惜好像很难把他逗笑。”把他惹生气倒是分分钟的事。   公主说:“我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冬荣就挺开心的。”   我:“……”您是否搞错了什么?   这顿晚餐是公主亲自下厨,分量虽不足,但胜在小巧精致,令人回味。   能吃到安贞公主亲手做的饭菜,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可惜,这份福气,后面姗姗来迟的博士恐怕是没有机会体验到了。   我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博士了,他似乎还与往常一样,不靠谱中又夹杂着几分足以令人信服的气质,十分奇妙。   他不是来吃饭的,最近他似乎很忙,今天,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给我和谢冬荣分别做检查。   是我到后,公主专程打电话请他来的。   给我们做检查的,是位于纳明二楼的,一台极其复杂的机器,它从未被正式投入过市场,可以说,是公主和将军在博士的指导下,专程为了谢冬荣而找团队制作的一台机器。   检查,我和谢冬荣得分开做。   在房门外,我焦躁不安地等了他好长时间,直到门打开,谢冬荣和博士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看他们表情庄严肃穆,一时之间,我不禁有些紧张。   谢冬荣盯了我一眼,我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只是移开目光,像是并不打算和我多说。   “进来吧。”博士冲我招手,我只能乖乖走进去。   博士先按着我的脑袋做了一次平时每次都会例行去做的检查,确认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后,他坐到了室内的办公桌前,按照惯例,我坐到了他的对面。   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极为艰辛的“话疗”,这是每次检查时最为痛苦的一道必要过程。   我没想到他的第一句会是:“希望你不要逃避冬荣对你的依赖。”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六十五章 覆辙   一时间,我怀疑我亲爱的博士是否搞错了什么。   明明跟谢冬荣日日见面的这三年,我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在他的脸上看见过所谓的“依赖”,我甚至觉得,反过来说,“希望谢冬荣不要逃避陶树的依赖”,都会比现在这番说辞更贴切一些。   但博士的表情却太过严正了,他坐在我对面,台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梁作为屏障,将他的脸部分为两半,一明一暗。   这就是博士完全认真起来的样子,明明平时是那么随和的一个人,可一旦涉及专业方面,你甚至愿意去怀疑自己,而不是质疑他。   吞了口唾沫,我也尽力表现出认真,“抱歉博士,谢冬荣对我的态度向来都可以说是冷漠的,起码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依赖心理。”   微微低头,博士开始抚弄自己长满胡茬的下巴,片刻后,重新抬起头,他说:“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谢冬荣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人,而且自尊心也极强,有的时候,他对你表现出的排斥,甚至正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正根藏着对你的依恋。”   “所以我该怎么做呢?”微微合紧拳头,我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他对我恶言相向的时候,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吗?是他狠狠挥开我,甚至想要揍我的时候,依旧贱兮兮地跟在他身后吗?”   其实不用博士说,这些年来,这种事情我已经做尽了,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感情会受伤的生物,即使在第无数次被他刺到的时候,原本麻木的心也依旧会隐隐作痛的。   一直以来,谢冬荣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这么做是错误的,甚至连我自己都已经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可笑之处,我甚至都开始尝试反抗了。   难道现在,博士居然要我继续下去吗?   “对不起阿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会很难受……”   不,其实不难受,其实我倒是巴不得依照自己的本性,没脸没皮地贴在他身边,甚至在他身上写满我的名字。   “但这的确是一个必要的疗程。”博士凝视着我的眼睛,“演戏也好,哄骗也罢,你甚至可以不真心待他,只要等他熬过了这段时期,等他的身体能够完全稳定下来,再也不发病……在那之后,你可以选择远走高飞,而且,只要你愿意,公主一家肯定会许你一个完美的前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演戏?哄骗?看来博士果然还是太不了解我和谢冬荣之间的关系了,我根本做不到,我甚至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不让自己表现得如饥似渴,惹他讨厌,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去骗他呢?   而且,最可笑的是——前程?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甚至说,这样的许诺只会让我感到耻辱,而一直以来,我的目的则向来是十分明确的,我要谢冬荣,仅此而已。   “过段时间他会作为我们国家代表团的一份子,到阿穆特星去,我得非常直接地告诉你,他去,你也得去。”   “……那如果他不愿意怎么办?”压低声音,我说。   博士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微眯起眼,“当然,我这里有一个备选方案,当初是为了防止你们二人不睦而专门设计的,用这种方式,能让谢冬荣达到快速脱离你,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你的状态,但我不提倡,因为这会使他遭受巨大的痛苦,并且后遗症无穷,当然,你……”博士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除了良心会受到那么一点点谴责以外,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说完,博士松了一口气,“其实之前为了预防你知道还有这个PlanB之后会故意冷淡谢冬荣,我就没有打算告诉你,但今天我也是不得不说了啊。”   看着博士,想也没想,我只是摇头,“没有博士,你想多了,我不会考虑这种方法的,我会按你说的做。”让谢冬荣遭受巨大苦难?光是想想就足够让我难受了,更别说实施……   挑了挑眉,博士反问:“知道我为什么说‘但今天我不得不说了’吗?”   经他这么一问,骤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还没等我发话,博士便直接印证了我的猜想:“谢冬荣那小子真是有些过于聪明了,”像是有些苦恼,他揉了揉眉心,“大概是翻了我留在工作室的笔记了吧,明明没有明写,但居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他提出,自己愿意接受这个PlanB,并且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愿告诉给他的父母了。”   “对于他的决定,看得出安贞和正初都不太愿意接受,但最终,因为考虑到你,安贞首先松口了。”   一时间,我晕头转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我发现我的腿居然在发抖,“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很奇怪,明明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感觉像是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   “我觉得你可以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最终,博士的话语都仿佛自某处隐匿了,在意识完全跟大脑无法对接的情况下,我走出了体检室,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   我站在谢冬荣的房门外。   我知道他在里面,不单单是因为自门缝下方透出来的微光,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我就是知道他在。   这次,没有敲门,我选择直接闯进去。   进入得十分顺利,谢冬荣没有锁门的习惯。   一如往常,他坐在床上,倚靠着枕头,正以一个极为舒适的姿势端坐着,长发微垂,手捧着一本书,此刻正蹙眉盯过来,我想,一定是打扰了他的安宁。   “你不能同意那个计划……”开口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嗓子已经干哑了,也是开口之后,我才发现,即使是此时此刻,面对谢冬荣,我还是那么地无力。   相较于我,谢冬荣要淡定得多,手指合拢,啪,是书本关闭的声音。   他看过来,唇间带笑,似乎对我满脸的惶惑不太理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我们两个都解脱了,不好吗?反正我看这段时间,没有我,你也过得挺好。”   “不,”我的声音不太大,并且显得有些无力,但最终我还是勉力让自己硬气起来,“博士说过了,你会承受巨大的伤害,后遗症也有很多,我不能接受。”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谢冬荣坐直身子,“真的不是因为别的?”   “你什么意思?”那一刻,我感到无限的愤怒,虽然我早已经猜到在他心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很享受那种我离不开你的感觉吧?”谢冬荣用着最淡漠的口吻,说着最伤人的话,“如果单单只是一些电击就能抹消掉你在我身边的位置,你会很不甘心吧?”   他在说什么?电击?   电击??   几乎是失了神,我走上前去,拽住他的领子,“谢冬荣,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我在你身边,我干的事你不会不明白吧?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想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你真的不明白吗?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啊!我只是不想你疼,不愿意看见你难受,你他妈为什么非要说这种话来气我?”   我低头,泪水打在了谢冬荣的脸上,而谢冬荣只是抬头看着我,我说的话,他好像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不想在谢冬荣面前哭的,这是懦弱的证明,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我已经过得够憋屈了,我用洒脱和漫不经心的面具伪装自己,为的就是不让这幅懦弱的面孔摆在他的眼中。   但今天我失败了。   很丢人,也很挫败,这象征着他的完全胜利,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赢过。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哪怕再这样被他对待三年,我也忍得,只希望真正到了被他抛弃的那天,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吧。   我跑了,我往纳明的上层跑,我跑到最高处的阳台上,盯着下方的绿,任由自己的泪水自由落体,一滴滴打在下方的草丛上。   缓了好久,才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些,起码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被人看出哭过的样子。   我分别去见了公主和将军,用尽力赤诚的话语表达了我对这一选择的决心。   公主抱着我哭了一场,而将军则是主动向我伸出了手。   走前,我未能再见谢冬荣一眼,虽然此时此刻我也并不想见到他。   隔天,我舅舅正式出狱了,我也终于被老妈放去上学。   磐石那边状况也都还好,挺稳定的。   我想,除了谢冬荣那边,似乎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打我回到学校后,每天,我都得去见他。   我觉得在他眼中,这可能是一种折磨吧。   明明不是没有话题可聊,但我们之间,话却越来越少了。   但偶尔,谢冬荣也会主动挑起话题。   那种令人误会的话题。 第六十六章 羞辱   “最近你倒是很闲,上次安鹤轩出去玩,说是遇见你了,跟裘星文在一起。”说这话的时候,谢冬荣眉头微皱,带着点烦躁,又有些漫不经心。   “没想到你还挺关注我的嘛。”调笑着,我状似不经意地冒出这句话。   被我问得有些烦,谢冬荣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他非要说,我也没办法。”   他耻于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对我的关心,对此我也只能无奈苦笑。   “去那种地方学了点按摩技术,最近磐石有点精神不振,裘星文就推荐了这个方法,稍微跟着去观摩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用。”   其实我严重怀疑裘星文那小子只单纯地想找个人出去玩而已,虽然的确厚着脸皮向按摩师傅请教,还真得学到了一点皮毛,但其实依旧没什么自信……   夏天到了,此刻,谢冬荣穿得有些清凉,我盯着他,神差鬼使地,我说:“可以在你身上试试手吗?”   这措辞好像有点不太对,谢冬荣转眼看过来的时候,表情有些莫名。   “我是说……嗯……我有点不太熟练,害怕到时候直接用在磐石身上,会出点什么……意外。”说得磕巴,但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懊恼,我觉得我表现得有些过于急色了,还是根本不加掩饰的那种。   他会骂我吗?还是会直接出手?   “……行。”   说这个字的时候,谢冬荣表现得很勉强,表情不爽到就像是即将活生生割下他身上的一块肉似的。   很奇怪,就像是一个满脸贞烈的良家妇女,最后对地痞流氓说了句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却还是会同意,这明显不符合他的个性,但我生怕他会忽然反悔,所以最终还是选择对此不发出任何疑问,而是撸起袖子,说:“行,那先准备一下吧。”   在我的“指导”下,没怎么犹豫,谢冬荣站起身,背对着我,以一个十分慢条斯理的姿势,脱下了上身的衣服。   而站在他身后的我却觉得他的动作似乎被无限放慢了,多露出的每一寸都是尚未开垦过的土地,我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生怕错过任何一幅画面。   我脸红了,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我很想让他转过身来,给我看看正面的模样,我曾触碰到他衣下的肌肉,也在梦中勾勒过它的模样,但是终究,我没有那个勇气将我的愿望说出口,我只能吩咐他趴在床上,而后跪在床上,膝行着,自他身后贴近他。   触碰到他的时候,虽然手下的皮肤光滑细腻,虽然眼前正是我朝思暮想之人,但我极力保持平常心,强迫自己回忆前些天学到的那些“皮毛”,手中开始动作起来。   其实一旦一心去做一件事,不去想某些令人尴尬的情节,身体就不会刻意为难你。   我敢肯定在那途中,我没有做出任何含有冒犯意味的动作。   但这一过程却还是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谢冬荣最终仍旧开口叫停了。   停下手,刚摸出门道的我略有几分恍惚,我极力按耐住心中的异样看向坐起身的谢冬荣,他凝着脸色,坐到床沿,双腿交叠,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感知到似乎在他心目中,我仍旧冒犯了他。   从恍惚中将自己叫醒,我低下头,不看赤着上身的他,只能凝视着眼下的床单,问:“怎么了?”   静默许久,谢冬荣也不回答。   我忍不住心虚地背过身去,脸上大概正红得冒烟,其实我并不是不敢看他,而是我怕我自己产生什么可耻的反应而更惹得他讨厌。   我明明不是一个对这方面十分有需求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一旦谢冬荣在我眼前,我便难以自持。   “你要给那个阿穆特人做这种按摩吗?”半晌,谢冬荣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沉,大概是心里作用吧,在我的观感看来,这简直性感得要命。   “是,有什么问题吗?”见他这种态度,我便以为我按疼了他,忍不住虚心问道。   “你对它倒是用心……”语气有些懒洋洋的,紧接着,我便听见扭动脖颈的声音,而后谢冬荣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去的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店吧。”   我的脑海空白了一瞬,他想哪儿去了?虽然那个街区的确以某些名声而著称,但裘星文带我去的那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是怎么仅仅从这五分钟的按摩就断定出了这件事的?   虽然有点心虚,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你怎么……我……我觉得我的手法应该是正当的……而且,我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吧。”   终于,我转过脸盯住他,却发现他也早已带着用他那含笑意的眸子看过来,那不是什么好的神情,带着些恶趣味,甚至还有些我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兴奋?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可能会即将说些什么,而且那话题绝对不会令我高兴,但我来不及阻止,也无力去阻止。   “自从那天体检之后,你就又变回去了。”谢冬荣散漫地歪了下头,我分不清那一刻,他眼中是冰冷还是讥讽,“我还以为你会有点长进呢。”   “……不是,”颇有些无力地,我笑了,“这跟我们之前的话题有什么联系呢?”   “谢冬荣,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你为什么要这样攻击我?”身体有些颤抖,虽然我承认内心深处我有一些暧昧的心思,但自很久以前,我便不敢真正付诸于实践了,以现在他的反应……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惹到了他。   “攻击你?你敢说你没有想到什么?”谢冬荣站起身,绕开床的边缘,一步步靠近我,他站在我面前,我仰视他,他俯视我。   “我不能控制我的想法!”我已经完全慌乱了,惊恐与羞耻密不透风地裹挟着我,脸很红,心跳得也很快,但害怕也是真的害怕,我想让我自己硬气起来,但是我做不到,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事实。   “既然你会不舒服,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呢?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谢冬荣,你不能那么残忍,你可以制止我该怎么做,但你不能要求我要怎么想!”我站起身,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我这样直面着他。   隔着空气,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热气,我的目光只堪堪到达他胸口,我难以想象此时此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姿势,离他这么近,这明明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我却这么害怕,甚至极力抑制,才不让我自己颤抖。   颤抖,这是一种意识到自己弱小的体现,我知道此时此刻如果谢冬荣对我动粗,我将根本无法反抗。   然后,下一刻,发生了一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   谢冬荣的手握住了我的肩,顿了一瞬,后狠狠将我推到了身后的床上。   这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动作。   我想起身,但下一刻,他却覆了上来,并且以一种轻蔑的神情,毫不避讳地俯视着我。   心脏负荷过大,一时间,我脱力,重新倒了回去。   这是我无数次梦到过的场景,谢冬荣正以这种姿势,压在了我身上。   “你喜欢这样,对吗?”谢冬荣一只手抚住我的脸,那种状似温柔的力道、看似温柔的口吻,令我不寒而栗。   “我看到了,在你的记忆里。”谢冬荣的声音热热的,贴在我的耳侧,我应激一般曲起腿,却适得其反地使这个姿势更加尴尬。   “你想要我吻你。”他的嘴唇近在咫尺,“爱’抚你的身体。”   “对吗?”   “我看见了。”谢冬荣的声音像是含笑,“你希望我进入你,对吗?”   “你还自己悄悄试过,同时想象着我,是吧。”一声声,如同恶魔的低语,唤起我许久之前的记忆。   单人的床铺,简易的玩具,年少的好奇心,以及无法忽略的疼痛……   “你就那么想要吗?陶树。”我的耳垂仿佛被他轻轻啃咬,但那感觉却又无迹可寻,就像是我因过于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凝视着他,我颤抖着,对于他的逼问我无话可说,明明是十分恐惧且羞耻的,但也就在此时此刻,我发现,我的身体起了反应。   那一刻,我甚至想唾骂自己,骂自己不争气,骂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知羞。   而且,很快我意识到,谢冬荣发现了这一点。   就像是第一片雪花开始自山崖掉落,我的一切都逃离了自己的掌控,越是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违背自己的意志。   重重情绪的加持下,就在谢冬荣的眼皮下,我的眼眶中产生了雾气,眼泪流下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的错愕。   “是,对,你说的都没错,这样你满意了吗?”我这样问他,与此同时猛地将他推开,奔进他们寝室的卫生间。   望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我忽然恨不得将自己一头撞破眼前的镜子,我不想听到一切别的消息,只希望周遭的一切都快点消失。   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半天。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我开始觉得我坚持不住了,博士说要一直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可如今这样的境况,又叫我怎么说服自己再坚持…… 第六十七章 堂皇   自从知道自己更偏好男生后,我便开始在网上查阅各种相关的资料,进入了一些论坛,也认识过一些人,通过他们,我勉强算是踏入了圈内,也逐渐开始了解了1和0的概念。   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的确做过十分羞耻的事情,身体的欲望与好奇心,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当我得知这一切可能都会被我所倾慕的人看见之时……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曾一度支配了我。   我从不愿意去想那些,我也明白,知晓了我的一切,谢冬荣便会很难对我产生好感。   一直以来,我都强迫自己将这一切忽略,因为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是我们面对它的态度而已。   可我控制不了谢冬荣的思维。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我记忆中的哪个角落将那些事情翻出来的。   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想要”。   我就仅仅是好奇而已。   第一次买那些玩具的时候,我既兴奋,又紧张,我害怕被别人发现,用完之后思量再三,甚至还毁尸灭迹。   起因是我在网上查阅了两个男孩做那种事的流程。   曾经说过的,我只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却并不知道自己是1还是0。   但是对我来说做1,仅仅需要的是男人的本能,而做0,却需要打破一些固有的观念,在另外一个同性面前,不知羞耻地张开腿……那无疑是全然陌生的,再加上影片中做0的那位看起来着实舒适,我便十分好奇。   于是我试了。   过程并不顺利,甚至很疼,起初,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快感”。   但当我开始想像,那个从未自营养罐中醒过来的,一直以来我看着的那位,我的“梦中情人”。他会正用致命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用他形状完美的手指轻轻抚摸我,并沉下腰,开始侵略我的时候……我有了感觉。   的的确确,我想像了他,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但是我并没有他说得那么饥渴,那么不知廉耻,那么……下贱。   我想告诉他,但我又怎么开得了口呢?更何况,我的解释,他听得进去吗?   很奇怪,明明思路那么清晰,躺在寝室的床上,却像是毫无理智一般,哭得分外狼狈。   好烦,我觉得我自己就像个傻逼一样,懦弱不堪,没用而又脆弱。   我不敢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我知道自己被怎样鄙视,怎样看低。   哪怕一个稍微有点尊严的正常人类,都不能忍受我所经历的一切,可或许我基因里就带着贱吧,即使如此,我仍旧想着,下次跟他说话时,要怎样才能开口。   我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门外,裘星文试探着敲门的声音咚咚地响起。   我爬起,装作没事样,去开了门。   “给你带了饭。”约摸是知道我在那头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裘星文并不过问,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将我从负面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一瞬间,我很想抱着他,在他肩膀上大哭一场,但最终我还是抑制住了。   起码,在谢冬荣以外的人面前,我得维持着表面的尊严。   晚上到老爷子家以后,我显得比平时要安静一些,但仍旧极力维持着平日里的状态,安果早早地睡了,老爷子和安景桐在打牌,在这里我的话并不多,所以我的异样一时间他们并未发现。   只有磐石……它像是嗅到了我身上哀伤的气味,只睁大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他金色的眼眸中像是藏了个太阳,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   我忽然感觉到有些可笑,那些我一直渴望的东西,却往往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而我一直追寻的,却从未真正接纳过我。   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被锁链禁锢住的磐石,靠在他胸脯,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从未离另一个有生之物这样近过。   别人都说拥抱可以治愈人心,从前我从不觉得,此刻倒是第一次感受到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开门的声音响起。   “树哥哥……”安果的声音带着点儿睡意,以为她是睡前水喝多了起夜,正想说她两句,我转过头,却见她的身后站着满面笑意的安鹤轩,以及他身旁面无表情的谢冬荣。   安果的房间离大门最近,她引客人进来倒也并不奇怪。   短短几个小时不见,再次看见谢冬荣,我竟然前所未有地产生了逃避的想法,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而是径直走向老爷子,那架势,好像是安鹤轩带着他要来跟老爷子商量什么。   谢冬荣带头,将我无视了个彻底。   “……我带磐石去里屋检查一下。”确认拿好钥匙后,我拉着磐石的锁链,向里屋走去。   “喂,小子,他俩是来谈正事儿呢。”老爷子现在比较倚重我,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倾向于要我做决定。   “哦,你们先聊吧,我把石头安置好后就来。”我说。   关门之前,我听见安鹤轩笑了一声,说:“哟,又吵架啦。”   在听见谢冬荣的反应之前,我关上了们,当然,他八成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里屋是老爷子指定的,磐石唯一一个可以脱下锁链伸展活动的地方。   今天的它格外安静,在我为它去除锁链的时候,目光坚定不移地锁定着我,让我想到了自动索敌的导弹啊什么的。   “看我干什么?”拍拍它的脸,我背对着他,“来做体操。”   我经常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露给磐石,比如说在教他伸展体操的时候,老爷子觉得这是一种极其不理智的行为,并数次劝诫我不要这样做,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因为我觉得磐石不会伤害我。   做完第一套示例,回头之时,磐石的身躯已经离我很近了。   在我一无所觉的时候,他自背后默不作声地靠近了我。   他低头凝视我,甚至隐隐地,我的皮肤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的热度。   “喂。”我伸手去推他,“前进太多,动作不规范啊。”   然后,下一秒,磐石就自身后抱紧了我。   就像是喜欢上摸头的动作一样,现在,他好像有了新的喜好。   一时之间,我感到有些慌乱,因为阿穆特人跟人类真的过于接近了,更何况眼前的磐石还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雄性。   “放开。”我命令他。   但他不动,以往他明明都很听我话的。   他的声音浮在我耳边,发出震颤一般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知道这个咕噜咕噜声意味着什么,以往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哄我开心。   我僵着身子愣了半晌,随即想到,可能他这是在安慰我。   任由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三十秒,我平静了不少,而后我回过身,平静地凝视着他,对他说:“好了好了,我不伤心了。”   然后他才放开了我。   我与他对视了片刻,而后他就伸出他的爪子,抚住了我的脸。   “阿树……”   来者是安景桐。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边,愣了半晌,后默不作声地扭头走了。   安景桐胆子不大,虽然他也喜欢磐石,但一直以来他都跟磐石划清界限,不敢接近他分毫,可以说,唯独在跟磐石相处的这块,他跟老爷子是一派的。   一起反对我跟磐石亲密。   我知道他要去告状了。   紧接着我果不其然就听见了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他们到达了里屋门口。   让我没想到的是,安鹤轩和谢冬荣居然也跟着来了。   老爷子首先挤进门里,蹙着眉,开口就是:“说了多少遍你也不听,你……你真是……”   不想听唠叨,我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将磐石锁好后,走前,我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门口,我走过一直站在原地的谢冬荣。   我们都一言不发。   我到场后,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以极其简洁的语言,将他们先前谈的事情告诉了我。   总体来说就是,我们现在为磐石等外星生物做的事情,以安鹤轩和谢冬荣为代表的一部分贵族,他们表示愿意伸出援手。   “这是我大哥的授意。”安鹤轩说,“过段时间,我们帝国将派出飞船驶向阿穆特星,我们想借由这个机会,将所有当年被挟持来的阿穆特人都放回去,以此与阿穆特星建交。”   说着,安鹤轩拍了拍谢冬荣的肩,“这最开始是我们冬荣提出的主意。”   我看向谢冬荣,就在此时,谢冬荣也看我一眼,但很快便转过眼,像是不想与我产生任何联系。   说不意外是假的,因为谢冬荣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些,明明这件事情与我的关系那么大。   随后我们就十分认真地商讨了实施方案。   在认真谈事的时候,谢冬荣和我就像是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先前的一切不愉快,十分公事公办且严肃地将这一切谈妥后,他看了眼时间,随即表示要离开。   最终还是我和老爷子将他和安鹤轩一起送到家门口,目送着他们走的。   这期间,谢冬荣就像是全然不认识我,感觉就像是我们相识的这些年都是假的一样。   前所未有地,我感到疲累,这与今晚有关阿穆特人的消息所带来的愉悦并不冲突。   所有事情都在稳固地发展着,只有我和谢冬荣的关系,一直原地踏步,甚至还隐隐地有了后退的趋势。   某一天,就像是灵光突现,我跟裘星文说:“我不想追谢冬荣了。”   这话的真假我不知道,但裘星文的欢呼却是实打实的。   随后的某天晚上,老爷子忽然叫住了我,说,有一件事情,我是时候知道了。   那是距离谢冬荣他们队伍正式驶向阿穆特星的前三个月,那天晚上的星星,与往日并无不同。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说了,嗯,明天休息嗷! 第六十八章 王子   老爷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关第一个被俘虏至这个星球的,阿穆特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在儿时的课本中见到过,据说现在的小学课本已经不再收录,不过,老爷子口中的剧情,却与书上的大不相同。   小学课本上的剧情是,被帝国舰队带回来的阿穆特王子来到了地球,他非常喜欢这里的一切,他想将地球上的种子带回家。   他说,他想带走地球上的所有生灵,让这些东西到阿穆特星去,造福他在阿穆特星的家人们。   他的贪心令人类的王感到无奈,王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说,这得拿阿穆特星的所有来交换。   小气而又贪婪的王子不愿意交出家乡的东西,但却又不舍得离开这片丰沃的土壤,最终,他在地球的沃土上郁郁而终。   而老爷子告诉我的却是,那个阿穆特王子是被人类骗到地球来的。   他的确是阿穆特王族的儿子,他有着骄矜高傲的特性,作为贵族,一直优越地生活在奴隶制的阿穆特人的社会中。   初到这里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高于一切的,而地球上的人类,则全部是他的奴隶,他不过是向奴隶施与了恩惠,才会到地球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人类对他有所图谋,所欲选择顺应他的想法,刚开始对他几乎可以说是纵容的。   初到地球时,他因为身体上的一丝丝不适,无缘无故地杀死了戍边的卫兵。   而他却没有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惩罚。   他看不懂人类世界的一切,但因成见所致,在他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低级的,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高傲而暴虐的基因,他身形矫健,人类为他搭建的雨林,被他看做是人类用来侍奉他的殿堂,他欢乐地驰骋着,日复一日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阿穆特人是一个极为单纯的物种,他们生于土地,专于土地,他们从不工于心计,对感情向来赤城,他们很少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厌倦,永远保持着好奇心,他们只是用他们自己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爱着这个世界。   那个阿穆特王子当然不知道人类为他铸造的殿堂其实不过是为了暂且安置他、观察他的实验基地而已。   他也不知道,在拜访阿穆特星的舰队中,已经接连有人类感染上了一种潜伏期极长的,于人类而言全然陌生的疾病。   相当数量的感染者回到了地球,当时还是上校的谢正初,便是其中之一。   刚回到地球的他,很快便迫不及待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安贞成婚,婚后三个月,他们便有了孩子。   十个月后,他们诞下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谢冬荣。   与其他所有刚出生的婴儿不一样,刚生下来的谢冬荣只是安静地合着眼睛,不哭泣也不扑腾,如若不是能感受到一丝丝呼吸以及一点点他的体温,说他是个死婴不会没人相信。   与此同时,谢正初将军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变化,身高的突然增长和肌肉无缘无故的紧实感原来并不是后天发育的恩赐,而是异常的开端。   紧接着,当初到达过阿穆特星的舰队成员接二连三地发来信息,说是在自己身上也有了相似的异常,中央紧急召开会议,意图将当初着陆到阿穆特星的士兵们秘密召集到都城。   可惜有些舰队成员在赶往都城的路上,就因为忽然病发而死去了。   谢正初将军算是极为幸运的个例,除开身体有细微的变化以外,他的“病情”却算是轻的。   然而他刚出生的儿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个来自阿穆特星的病似乎经过某些特殊的途径,传播到了刚出生的谢冬荣身上,而公主安贞却并无异样。   关于这个病,婴儿的表达方式似是与成人不太一样。   但结果似乎都是同样致命的。   单就谢冬荣这个从出生开始便毫无清醒意识的症状,便知这个小孩可能存活的希望渺茫。   刚刚生产的公主一度陷入了崩溃,整日抱着谢冬荣小小的躯体,以泪洗面。   那段时间,可以说谢冬荣的命,是被吊着过活的,当时只能倚靠一些强硬的医治手段以及公主将军家的财力,勉强维持他的生命。   尚还能否存活都是一个问题,他的醒来更是遥遥无期。   直到博士出现,提出了一种实验性的猜想。   他将目光移到了尚还被圈养在实验基地的阿穆特星人身上,说,或许能从那个地方入手。   虽然风险极大,但似乎相较于维持现状,去冒这个险,那个可怜的小婴儿存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最终,公主和将军决定放手一搏。   实施的原理我不太能知晓,反正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就是:“手术后,谢冬荣体内有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他的身体和心灵中也有许多阿穆特人的特质,即使他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从未发现。”   谢冬荣那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来自于那个高傲的阿穆特王子。   有太多疑问呼之欲出,但老头子的手势制止了我,迫不得已,我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植入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也仅仅只是保住了谢冬荣的命而已。   他能否醒来,在当时依旧是个问题。   博士给出的答案是——去找、去等待。   等待一个与阿穆特人相贴近的灵魂,一个完美的容器。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从去过阿穆特星,但是却没有犯病的军人极其家属中寻找,这样的人成为“容器”的概率更高。   但当时,能够召集到都城的,所有去过阿穆特星的士兵,无论后来死亡或痊愈与否,全部都是已然患病的。   但尚还有一些没能传来任何消息的,来自于帝国偏远山区的舰队成员,至今没有消息。   帝国的登记制度阶级化十分明显,凡是非贵族的士兵,哪怕跟随舰队去过阿穆特星,也依旧只是草草记录在册,他们的详细资料向来不被任何人关心。   将军因此勃然大怒,当他开始着手查证的时候才发现,甚至自己战时的一些好友都没有被记下名字,更离谱的是,疾病传播而出的消息,也未能传播到这些平民士兵耳朵里。   而这一切的发生,就仅仅是因为对方不是贵族而已。   据说那段时间,将军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纳明内部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压抑,因为虽然谢冬荣最终得以正常存活,却依旧只是一个被培养在营养罐中的植物人而已。   当时得病的士兵,不治的都已经接二连三地死去,而也有一些接受了阿穆特人血液,并且最终成功存活的士兵回到了家。   对没错,专家发现,那个阿穆特王子的血液中,有着能够抵抗这种怪病的抗体。   毕竟阿穆特人常年生活在阿穆特星,却没得这个病。   在疫苗还未能研发而出的当时,想要治愈生命垂危的士兵们,只能选择去抽取那个阿穆特王子的血液。   满满三大管,救一个人。   从刚开始的张牙舞爪到最后的奄奄一息,花了不到三天时间。   那个在他们星球星贵为王族的阿穆特人,到了地球,也不过只是一个渺小的工具而已。   而谢正初家刚出生的婴儿,小小的谢冬荣,因为生来就带有这种疾病,想要让他存活,就只能让他的体内烙印上阿穆特人专有的,抵御这种疾病的基因。   材料,自然只能从那个阿穆特王子身上取。   人类几乎将那个阿穆特人抽成了一具空壳,但也因此收益颇丰。   阿穆特人是一种肌肉发达、体力充沛的生物,但到了最后,王子却连跳也跳不起来了,只是望着头顶与自己家乡植物相似的藤蔓,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也就在折磨王子的途中,人类发现,当让阿穆特人蜷缩起来的时候,他们便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至少得解除禁锢后变为其他姿势十秒,他们才能够重新释放行动能力。   在蜷缩期间,他们会任由人类对他们为所欲为,简直无比乖巧。   而现在,这唯一一个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阿穆特人,他像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人类对他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再像以前跳那么高了,他只是慢慢意识到,这里的奴隶好像跟阿穆特星的奴隶有些不太一样。   很残忍对吧?人类似乎也心存愧疚,他们最终做出的决定是,将这个阿穆特人好吃好喝养大后,将他送回到阿穆特星去。   这一决议出台之时,谢冬荣已经四岁了。   这四年,他几乎是被当做标本一般陈列在营养罐内,只有冰冷的心电仪在提醒外界的人们——将军和公主所养的并非一个死人。   这些年,公主和将军都不好受,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寻找着那个能使他们儿子真正醒过来的“容器”。   终于,有一天,他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先前被查处的沈家,二女儿沈依,如果她有一个孩子,那么他就有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   事情到这里,我终于登场了。   公主和将军跟随提示,在一处破败的平民公寓,找到了我和我妈。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全身检查,博士眼中难掩喜悦,他回身,向门口屏息以待的将军公主二人点了头。   也就是在这里,我和谢冬荣的故事开始了。   而那个阿穆特人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似乎被人类榨取了太多,渐渐地,他再也跳不起来了,不过他依旧像往常那般桀骜不驯,时常龇着牙,拿出王子的做派,似是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王子的身份。   人类感谢一无所知的他,决定再次出访阿穆特星,放他回家。   这次,人类不再选择用帘布遮住车窗,他们想到,或许这是这个阿穆特人最后一次看到人类社会了。   那天,人们将王子锁在笼子里,装入车内,他们为他饯别,一场秘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饯别。   那天,王子看着窗外来自于人类社会的景色,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安静。   车载着他,走过了繁花似锦的都城、依山傍水的乡郊、荒无人烟的丛林边,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漠。   行驶的过程,花了不到两天时间。   人类将这个阿穆特人的吃食放在他惯例的位置,以为他会像往常那般好好食用。   也有人忽然提起陈年往事,说这个阿穆特人曾狂性大发,杀死了两位无辜的士兵。   但也有人说,这个阿穆特人也救过人类的命。   赞成放他回家的,以及想让他死在地球的,各占一半。   可惜最终的决策已然毋庸置疑。   但当工作人员打开车厢,却看见了满地的血迹。   那个来自阿穆特星的王子,死在了宽敞的笼中。   他是用手扣破了自己的咽喉。   自尽而亡。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有一小部分贵族知道,这次,人类的这一“壮举”最终并没能成为歌功颂德的材料。   有人说那个阿穆特人从来不笨,一直以来,是人类骗了他,而行程中,坐在车内,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地明白了一切。   阿穆特人单纯,却也高傲。   盘子里他最爱的,足有两天份的吃食,他只咬了一口。   那个阿穆特人死去后,知道他的人,都用“王子”来称呼他。   对,没错了,在被送到地球之前,他的的确确是个“王子”。 第六十九章 局势   老爷子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怔愣在原地,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   虽然曾经我也试图还原过真相,但无疑,在这个事实面前,我的那些1推理,都显得有些过于单薄了。   那么,它是真实的吗?   求助一般,我望向老爷子,我希望他告诉我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合乎情理的的猜想,因为似乎,他并没有什么身份去知道这些。   然而他告诉我的却是:“不瞒你说,当年,在王子还被关着的时候,我是作为‘敢死队’,第一个尝试接近那间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不然后来那么多人,我怎么会独独被允许到皇宫里饲养磐石呢?我是有经验的啊。”   “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过现在也不得不跟你说了。”说着,老爷子伸手,一本精致的小册子呈现在我眼下。   《星际饲养》?看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我有些莫名。   “大皇子来过了。”老爷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虽然现在这件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他的意思是,如果将来有望将磐石送回阿穆特星的话,希望我们之中能出一名饲养员,跟随舰队一起到阿穆特星去。”   “我知道大皇子更倾向于让我去,但是我已经老了。”老爷子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个消息来得过于快了,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一下就……   “这些事情……王知道吗?”稍稍理清思路后,我问出了这个问题,“明明到目前为止,出台的政策都是主张让这些阿穆特人自生自灭啊……”   气急败坏一般,老爷子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傻小子,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们这个小团体,早就是不被上面允许的存在了,只是有一些旁的势力支撑着我们,在王面前为我们打掩护,我们才能存活到现在,事到如今你还在傻什么呢?”   说到这里,老爷子的表情略有几分古怪:“你不应该是最清楚这些的人才对嘛?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你笨。”   缩起脖子,我微微后仰,怔愣之间,我忽然意识到老爷子说得没错,最近我的确是过于缺乏思考了,这时我才迟迟发现,好像一直以来,我们好像都被一股外界的力量所保护着,所以,我们的工作才不至于活得这么艰难。   政治层面的、更复杂的东西,我往往不愿意去想那么多。   “再等等吧,等等看……会不会再发生点什么……”老爷子的声音沉沉的,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知后觉地,我发现,好像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权力的争斗,并且逐渐成为了这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有点可怕。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只想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过着平凡的生活,向来不想让自己与这些复杂的争斗有所瓜葛,但事实却偏偏不尽人愿。   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去阿穆特星的话,我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那样会离机甲更近一些,能够更为清楚地看见内里的构造。   最近,在械甲制作方面,我对自己的要求比往常更高了。   我不能,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如果不做点什么,我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谢冬荣。   还好有足够多的事情能够令我在白天时忙碌。   但到了晚上,特别是睡觉之前,我却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   关于谢冬荣。   我越来越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对他,不再想见他,甚至宁愿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我也不愿意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也懒得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去细细品味在他心中,对我的态度。   不能指望谢冬荣主动跟我说点什么,现在我倒是庆幸他什么也不说。   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断定我就不喜欢他了,明明想起他,或者猛然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会有一种别人所不能给我的,前所未有的悸动。   但也就这样而已了。   不知道这样,他是否感到了清净。   不知道这样的拉锯战还能持续多久,事到如今,见他在我心中已经没有了别的意味,倒更像是我的职责,而我,也等待着我们真正能够分别的那一天。   算了,不提他了,现在显然还有更值得说的事。   在纳明那边的帮助下,终于我舅舅出狱了。   我妈非常高兴,那天晚上她买了许多好菜,在我们那简陋的出租屋,她拉着我和我舅,久违地吃了一顿好的。   那天晚上我心情还不错。   结果第二天,舅舅就接到了来自纳明的电话。   公主和将军一家,邀请我们到纳明去做客。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直到现在,老妈仍旧没有与纳明重新取得联系。   所以公主一家迫不得已,才转而联系老舅的吧。   而老妈这边呢?   明明在舅舅出狱之前,对于纳明的一切联系,她都像有应激障碍似的能避则避。   可明显,老舅出狱后,她的心态就变了。   她的目光暗暗转向她的试衣间,里面是曾经她最爱,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能穿上的名牌衣饰。   这次似乎没有再拒绝邀请的理由,所以最终,她同意了。   而我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焦躁——我不想见到谢冬荣,这一感知从未那么清晰,即使我知道我并非不爱他。   坐上自纳明派来的车,老妈凝视着窗外,满脸轻松,她好像很快恢复了年轻。   舅舅则一直敛着眉目,像是在思考什么。   而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并且暗暗祈祷不要再发生什么再次搬回纳明啊这类的事情。   明明在学校,我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谢冬荣,但我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排斥。   我不想在纳明见到他,因为在纳明,我得演戏——我得演得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铁哥们儿那种。   到了纳明,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将军居然也在,好像是在等我们的到来。   公主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她让厨师做了上好的家宴来款待我们,精致的小圆餐桌,老妈和老舅入座后,唯独谢冬荣旁边的座位则空着,那无疑是为我留的。   我抿了抿嘴,不想也不敢看谢冬荣,只木然地坐到他身边。   饭桌上的氛围是热烈的,而我却提不起精神,或许我有些过于注意坐在我旁边的人了吧。   “咦,树树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公主向来比较关注我的情绪。   “哦,我没事,就是在想事情。”我笑了一下,连忙拿起餐具将眼前的东西放入口中。   “最近他好像的确是有点累到了。”谢冬荣的声音自身边传来,那种莫名的温和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我转过眼,迟疑地看向他,虽然我知道他这不过是在做戏,但于他对视的一瞬间,我居然真的在他眼眸中窥见了那么几分温柔?   我笑了笑,“是有点累,最近想参加一个比赛,连夜准备了。”   “什么比赛,你都没有告诉我。”谢冬荣很快便接了话,我看向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是真的有点疑惑。   “你们两个又闹别扭了吧。”公主的调笑几乎拯救了我,“还装,我都看出来了,哎呀,吃一顿饭,玩会儿游戏,一下就好了,对吧。”   不得不说公主的直觉真是准到可怕,“真的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我生怕公主接下来说什么“你们一起去楼上玩”这种话,连忙补充,“昨晚上实在睡太晚了,今天忙了一天,脑子有点晕……我想……我想出去透透气,哈哈哈哈……”说着,我便起身离开了饭桌。   我知道这样会引起公主或者我老妈的怀疑,甚至是谢冬荣的不满,但我真的感觉我无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在谢冬荣身边的每一秒都让我感到……窒息……好可笑,明明前不久我的想法还是完全相反的。   我试图分析我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但却没有答案,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厌烦,突如其来,我甚至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   明明先前那种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不知为什么,最后那一次,好像格外伤害到了我……以及我的自尊。   纳明最适合透气的地方,我已经烂熟于心了,我庆幸在这最高处没人会打扰到我,我倒是宁愿站在这上面吹冷风。   “要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还有作业没做呢。”这是我给我妈发过去的消息。   等了约摸一个半小时,终于看见老妈回:“我们准备回了,你下来吧,我们现在在大厅。”   我手揣裤兜往下走,途径谢冬荣的房间,发现他房间的灯没亮,便知道他没在里面,那么很有可能,他现在也在大厅。   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我还是决定下去,我想,反正那家伙应该也只会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吧。   然而当我到楼下,我看到的却是谢冬荣正在跟我妈交谈。   这简直是破天荒,他明明向来有些看不起我老妈。   这次他甚至比我老妈都还要敏锐地注意到了我,转过脸,跟我老妈说了句什么后,就径直向我走来。   脸上那温和的笑,简直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被谁给附身了。   “我申请借你一小会儿。”在我妈的可视范围,他和颜悦色地这样说。   大概是逃不过了,内心叹了口气,我转身,率先领在了他前面。   等到了几个家长看不到的地方,我转过身,再次与谢冬荣对视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变化了。   不是那种很恶劣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   “怎么了?”我先一步问他。   “……之前那件事情,的确是我做得过火了。”他眼睫微垂,认真地凝视着我,倒像是在认认真真跟我道歉。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真的伤害到了你,我感到很抱歉。”   嗯,所以呢?我很想很拽地来上这么一句,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过于温顺了,温顺到几乎让我瞬间心软,一句没关系就要脱口而出。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最终,我是这样说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七十章 转   让谢冬荣主动开口道歉,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我不会苛求太多。   “你在躲我,平时也不说话,心情很不好。”他声音低沉,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想到了某些小动物,我简直要怀疑他被其他某些生物附身了,谢冬荣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有点吧,主要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被人那样幻想,会很烦吧。”吸了口气,我打算将我内心的真实情况都告诉他。   静默片刻,谢冬荣说:“倒也还好。”他的表情有些别扭,“刚开始知道的时候真的十分震惊,而且不知所措。”   “还记得之前在边境的时候吗?”谢冬荣看着我,像是回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他斜了斜嘴角,而后挑眉,“那些景象,在训练的时候忽然闪到我脑子里了。”   那个时候啊……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那的确不是什么好回忆。   “博士说,我的身体可能会发育得比常人晚。”很奇怪,这是谢冬荣第一次这么认真、态度这么好地跟我说话,“那个时候身体忽然变得好热,情绪一下就失控了。”   这是我和他之间未曾涉足的话题,我凝了片刻,随即迟迟意识到,可能除了我之外,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毕竟都这么大的人了……   接下来他便沉默了,像是在努力拼凑自己的措辞。   “你的意思是,你那几天忽然那样,是无意的?”我只能帮他补充说明。   谢冬荣垂下眼睫,只转而说:“看到你的时候,那些画面就浮现在脑子里了。”   “因为你很讨厌,所以没忍住对我态度变差?”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我反问。   或许是被戳破了心思,谢冬荣转眼看向我,静默片刻,却说:“不一样,只是觉得很奇怪,难以适应。”   想到先前他所说,“身体很热”、“失控”等词汇,忽然之间,我好像明白他是在跟我说什么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会错了意,不过……这么说来,直到现在为止,谢冬荣还是一个没有接受过那方面教育的小孩啊!   不对……看着这张脸,这些天来的浑浑噩噩忽然又如同鞭挞了我一般,令我板正了脸色。   就算是小孩,这家伙也只能算是个恶劣的小孩而已。   “谢冬荣,”半笑着,我提醒他,“你怎么忽然态度这么好了,我好不习惯。”   像是被我问住了,谢冬荣静默了片刻,却并不直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平静道:“你忽然变成那样,我也很不习惯。”   我忽然很想笑,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都想过,要不,我不喜欢你算了,放过彼此,反正对你或对我,这都是一种折磨。”   说完这话后,我感觉我胸腔鼓动得厉害,砰砰的,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给击穿,这显然不是我的真正想法,但却是第一次,我有勇气在谢冬荣面前说这种话。   “这是你能控制的吗?”谢冬荣反问我,我感觉像是嘲讽,可下一瞬间又觉得可能并非如此。   我勉力让自己笑出来,不让神情中染上悲戚,“当然不是,要是能控制,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但我可以试试,我想做出努力,反正,以目前的形式看来,你是不会喜欢我的对吧?”   谢冬荣并不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脸,像是要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说谎的神情。   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动摇,我再接再厉,“正好前段时间裘星文邀请我去一家店玩,听说还蛮刺激的。”心中有一个声音要我停下,正拼命阻止我,要我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我控制不住,在谢冬荣面前说这种话,令我有了一种近乎自我毁灭式的快感。   “你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了的话,我们的交流可能也就能够容易些了,对吧,说不定再努力努力,真的能变成在公主面前那样的‘好哥们’呢?”   或许我的演绎有些过于夸张,对面的谢冬荣终究是不忍直视了吧,蹙了蹙眉,他转过身,像是不愿意再与我说话。   “我的意思是……”于是,再次情不自禁地,我说了挽留的话,“我喜欢你,谢冬荣,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我男朋友的机会……趁我现在还……”   话还没说完,谢冬荣就径自打断了我——   “你想去你就去吧,我不拦你。”   好的,我最后一次的孤注一掷,还是失败了,我轻笑一声,明明内心是悲怆的,可与此同时却也感到无比轻松。   这或许也是我自己对自己下的最后通牒。   在他离开我的视线之前,硬着头皮,我再次补充说明:“如果你接受我,你说的那些毛病,我不介意帮你深入解决哦。”   嘭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谢冬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烦,明明是第一次,他尝试向我认真吐露内心,并且诉说自己的烦恼,而我却在干什么呢?   或许这就是我跟他的关系一直原地踏步的理由吧。   但十分意外地,内心却并没有那么难受呢。   回到老妈身边,用眼神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老妈面露难色,稍稍给我使了个脸色,告诉我:“你舅舅在和将军谈话……”   结合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件很麻烦、并且常人无法涉及的事情。   但半小时后,舅舅拄着拐杖出门时,神情却跟往常无异。   在回家的车上,老妈问起他,他也只是说:“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些平常话,和被关的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他笑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欣赏外界的景色,倒是一派悠闲。   老妈嗔怪他,说他怎么神神秘秘的。   “没有啊,将军就不能对我等平民表达慰问吗?”   舅舅决定明天一早回家,所以今晚上他会住在我和我妈的这个小房子里。   所以毋庸置疑,他是和我一起睡的。   我是第一次跟另外一个大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盯着天花板,我睡不着,瞄向身边的老舅,他倒已然闭上了眼睛,表情甚至可以用“安详”来形容。   “是因为我老爹吗?”用最小的声音,我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十秒后。   “原来之前小树真的不是笨,而是不愿意去想。”舅舅的声音是柔和的,他转过脸来,平静地凝视着我。   “就是问了一下你爸的真实身份……”沈凡叹了口气,“明明是连姐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老舅便直接道:“他真名叫陶文雁,其实就是都城陶家人,隐姓埋名在我家当门客的时候,顺道把我姐拐跑了,我姐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和我哥都知道。”   沉默片刻,他接着说:“可惜老爸老妈,还没来得及追回私奔的女儿,还没来得及了解事情的全部,也被处置了,当然,就算是如今的王,也不知道当初跟我哥密谋并组织这件事的人,就是陶文雁。”   “被关的这些天,我没有松口,因为我得保住阿树你,还有我姐。”   “阿树,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想过简单生活的孩子,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但凡你再单纯些……我就不会告诉你了。”舅舅的声音低低的,混在夜色中,仿佛一曲小调,“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话,真的太危险了,现在告诉你,是希望在恰当的时机,你能够以正确的方式自保。”   “这件事,现在将军一家是知道的。”舅舅冰凉的手忽然放在了我的脸上,“知情不报,这等于反叛,你知道吗?即使这是沈依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事实却也只能这样。”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王对这一切都不知情,而作为继承人的大皇子,现在明显对王的决议有所不满,而冬荣……你大概不知道,他是最早一批投靠大皇子的人。”   “让你知道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相反,尽量清醒且自然地,什么也不做,好吗?”   舅舅的眼眸宛如夜色中的晶石,一时间,我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可下一秒,我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我和我妈,得熬到大皇子正式成为王的那一天。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多久到来……   谁也不知道……   很可笑的是,三年前我和安景桐避如洪水猛兽的大皇子安博彦,现在却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虽事先隐隐猜到了或许这跟我那便宜爹有关,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那这么说,仅仅是因为跟我妈吃了一次饭,王就察觉到了什么,并且想借此机会将我们家赶尽杀绝吗?   我感到胆寒。   第二天,舅舅一早便离开了。   送走他之后,我车轻熟路地到了老爷子家,大家都在,脸上也依旧是我所熟悉的笑意,似乎一切都没变,可我眼中的一切也都变了。   坐在磐石面前,拿出自己的包里零件,老爷子走到我身后,在我身后端详了一会儿,问:   “以石头为原型的械甲?”他问。   “不,”摇头,与磐石对视着,我笑了,“这是王子。”   谢冬荣拥有其一半基因的,那个王子。 第七十一章 抢人   根据现在已知的讯息,现在,对于往事,我的脑海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   以下是我的猜想,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应当也大差不差。   印象中,当时的王,也就是安果的父亲,并不是什么性格强势且有手段的人,如今的王身为他的弟弟,瞧他子嗣稀薄,应当早已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想要夺得自己哥哥手中的皇位,他需要一个契机。   据老爷子的描述,当年王子事件发生后,朝中局势动荡,因为一些平民无法悉知的事件,当时的王失了信,成为了权利的傀儡。   这个“民众无法悉知的事件”,我估摸着,应当是与阿穆特人或者阿穆特星有关。   当时王的弟弟抓紧这个机会,趁王失势,借着自己的身份,成功成为了幕后的操盘手。   而我的父亲和我那去世的舅舅,估计是旧王的支持者,是反对新王搬弄朝政的那类人。   现在看来,他们不过是政治斗争之下的牺牲品而已,他们这类人的结局,历史已然给了答案。   旧王败走,甚至在他还在位的时刻,他就已然保不住自己的羽翼。   所以沈家没查处,我的父亲远走他乡,生死不明。   新王大概以为我老爸死了吧,哪知多年后,在他与一个女人约会的时候,忽然发现某个本该消失的人居然可能还活着?   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将我的小舅舅抓起、审问,也是因此。   这些话小舅舅都没有跟我明说,但经他提醒,我也该懂了。   当然了,我老妈对局势的动荡是一无所知的,她只知道那个常来家中做客的男人最终抛弃了她,而数年后的今天,又一个意外,自己原本稀落的家族再次遭到戕害。   老一辈的事情,再细点儿,我也还原不出了。   后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猜到,可能阿穆特人、阿穆特星,会再次成为改变一切都条件。   正如多年前的王子,如今的磐石……   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听了博士的那个故事后,王子的形象便不自觉地在我脑海中成型了。   虽然我所塑造的他,很大程度上只是基于我的想象,而并非真实,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甚至未曾看过他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我回忆起那个故事的时候,思绪便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脑海中,手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我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创作欲望吧,因为从没有哪个时刻,我的内心想制作械甲的冲动达到如此强烈的地步。   它产生的原因,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有可能是因为谢冬荣吧。   或许是因为王子的一半基因?无端端地,我觉得谢冬荣跟他很像,我甚至觉得如果在相同的境遇,他们两个可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抛弃情爱的色彩去了解谢冬荣,即使那根本不可能做到。   当然,这些想法,我从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捧着我手中那个小小的王子,我觉得它是我内心想法的具象化体现,有时候凝视着它,我会发好久的呆。   磐石会陪着我,我想他或许认为我手中的那个小人是他自己,有一次我将那款械甲递给他,他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把玩,像是爱极了这个小玩意。   我跟磐石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奇异的,我们无法相互交流,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彼此,就这样,也能感受到一种宁静的美好。   相较于此,同样是静默,谢冬荣那边就要显得压抑许多。   对没错,那天之后,我与谢冬荣又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我不再刻意去找他说什么,只是偷偷看着他,我发现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老喜欢发呆,我想,或许是他在思考什么吧。   而有时候从制作械甲的沉浸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的那一刻,又会冷不丁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他好像是在看我,我从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因为当我抬头时,他总是十分敏锐地别开眼,云淡风轻,像是不想让我发现。   而之前说的,关于不再喜欢谢冬荣这件事,我没有开玩笑,也真正尝试去努力了。   裘星文是我在此道路上的一大助力,得知我喜欢什么的人之后,他便十分积极地着手去准备,隔三差五地给我物色对象,很快,我的好友列表里多了好几个人,但很可惜的是,谢冬荣这个人,好像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热情。   有时候我感觉,好像除开他,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激起我的热情。   但大概就是贱吧,我还挺喜欢在谢冬荣面前跟裘星文推荐来的这些人聊天的,然而等离开谢冬荣之后,我便不自觉地冷淡了下来。   对我这样的行为,谢冬荣表示不屑,他的表现就像是已然将我看清,他的眼神在反复提醒我,我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有多廉价。   他似乎十分笃定短时间内我不会移情别恋,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对于他以外的人,我的确很难提得起兴趣。   想借由他人来换取谢冬荣的妒忌心,这个想法无疑也失败了,就像是长跑比赛中的最后一名,我如今拼尽全力,也好像只是为了换取一个人尽皆知的失望结局而已。   对于我的失落,裘星文自有他的安慰方式,他拍拍我的肩,说今晚上要带我出去玩。   对,聊天的那些网友,是时候在现实生活中见一面了。   中午跟谢冬荣见完面,我便回到寝室,在裘星文的指导下,好好地捯饬了一下自己。   事实证明我是不太差的,只要稍微费点儿心思,打扮成一个帅哥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我和裘星文约好了,在下了最后一节室外课之后,便一起向都城中心进发。   约摸是因为我平时真的很少这样认真打扮那,下午到班的时候,安景桐便首先瞪大了眼。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然后跑过来,当着全班人的面抱住了我,抬起眸子,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跟我说:“树哥哥,你今天好帅!”   我:“……”   这一下午,安景桐都格外粘我,他是个万事都写在脸上的人,他口中的喜欢,便是真的喜欢,这种单纯的捧场让我很受用,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他随即便咧开嘴对我笑了,别说,还蛮可爱的。   班上早就开始谣传说什么我跟安景桐gay里gay气,虽然我真的是gay,但其实我跟安景桐真的纯得不能再纯了,我对他没想法这一点暂且不说,常人大概不能明白的是,安景桐那小脑瓜子里可能就真的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他压根就是想不到那些桃色的事情上去,他对我,很大程度上是依恋,而并非情人间的喜欢。   跟他相处的这些年,这些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没想到在最后一节室外课时,我们班会撞上谢冬荣他们班。   其实说撞上并不太准确,仅仅只是因为调课,两个班刚好在同一个操场上课而已。   我倒还好,可我身边的安景桐却是个戏很足的家伙,在看到谢冬荣的一瞬间,他便如临大敌地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像是生怕谢冬荣会将我抢走。   而谢冬荣呢?他就像是没看见我们似的,他们班的队列从我们身旁路过时,他目不斜视,甚至脚步都未曾停滞片刻。   倒是裘星文,即使在队伍中间,他还是冲我们挥了下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老听说他们班常年训练条件艰苦苛刻,今天倒像是刻意安排让学生们轻松轻松,一反常态地,他们班很快解散,裘星文便也一蹦一跳地往我这边奔来。   “这节就是来让我们放松的,一个月仅此一次啊!我可得好好珍惜……”坐在我们旁边,裘星文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冲安景桐挑了下眉:“喂,景桐小弟,喜欢咱树哥吗?”   我内心发笑,心说这家伙怎么没大没小,安景桐虽然看着嫩了点儿,可跟他却是实打实的同龄人啊。   安景桐是个认真的娃,思考片刻,居然满脸正经地回裘星文道:“喜欢。”   裘星文吹了声口哨,随即将我往安景桐那边推了推,“我看今晚上你就别去了,跟咱小景桐在一起呆着多好?喂,景桐,想不想跟你树哥谈恋爱啊?”   我的天,我简直恨不得捂住裘星文这污秽之人的臭嘴,身边好不容易有个纯净水似的孩子,咋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污染了呢?   默了片刻,安景桐随即盯向我,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今晚上要去哪?你不跟我一起去石头那里吗?”   得,幸好重点没抓对。   不过忘了告诉他倒是真的。   我挠了挠头,“嗯……有点事……”面对安景桐这双干净的眼睛,事实居然变得难以启齿了。   然而还没等我开始解释,安景桐就满脸不服地再次挂在了我的手臂上,连声说:“我也要去!带我去!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那架势,活像一个三岁小孩在追在老爸老妈身后哭闹。   我被吵得头大,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他的这一要求。   裘星文被我们逗得直乐,还在一旁不嫌事大地撺掇:“还护着呢?多大的人了都,一起去见见世面呗,有啥好藏着掖着的?”   我一边咬牙切齿地叫裘星文别闹,一边轻声细语地劝说安景桐放弃这危险的想法。   然而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谢冬荣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可以看出,在场的大家脸色都有几分僵硬。   其实我一早就注意到他了,可以说,只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的焦点都是他,只是此刻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安景桐,他抱住我手臂的力道更紧了,死死盯住谢冬荣,就像是想要打过老鹰的小鸡崽子。   面对谢冬荣,裘星文向来没话说,他只是转过脸,一言不发地选择沉默。   傻子都能看出异常。   然而谢冬荣却不为所动。   他只是盯着我,跟我说:“你过来一下。”   明明算是礼貌的措辞,却让人无法拒绝,就算安景桐抱住我手臂的力量再大,也拗不过谢冬荣的一句话。   我先是摸了摸安景桐的脑袋,只能暂且同意他方才的要求以换取他的松手。   安景桐看起来很不情愿,我从座位上离开时,他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被主人暂且留在家里的小狗狗。   好可爱。   跟他比起来,谢冬荣简直冷硬得像一块石头。   “今天晚上,你得跟我去趟纳明。”   “……之前跟你说过了,我今晚上得去……”   “难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更重要吗?”谢冬荣的语气不太好。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问:“什么事?”   “到时候再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我的话语已有些急躁,虽然我已经极力降低了语气的强度。   “……在他们面前那么开心,到了我这就是这幅态度吗?”谢冬荣的声音很沉,他站在我面前,无形地压迫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闭了闭眼睛,“我是说,我已经答应过他们了,我不能食言。”   “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吗?”谢冬荣碧蓝的眸子向下,睨视着我。   “我会去的,但是我得先陪他们。”我板正了态度,最终这样承诺。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冬荣已经无法再辩驳什么。   我在等他先一步离开。   然而,片刻的静默后,他却说:“你不是不明白安景桐跟大皇子的关系吧。”   “安景桐对你什么态度,大家有目共睹。”   “你是打算跟大皇子抢人吗?陶树。”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七十二章 玩   那一刻,我凝视着谢冬荣,愣愣的,说实话,我需要一段时间来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大皇子和安景桐是什么关系?我跟大皇子抢人?一时间,我甚至以为谢冬荣是在跟我开玩笑。   但他对表情却是严肃的,站在原地,他缄默地凝视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还有安景桐和大皇子之间……”说到一半,我忽然不自信起来,扪心自问——我真的不知道吗?我真的没有察觉到一点点异常吗?   或许从前的某个时刻,我是有所察觉的,但因为不愿深想,我自己反倒无视了它。   对于我的回答,谢冬荣不甚认可地蹙了蹙眉,那表情,就差直接在脸上问:“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了。   很快,我想通了。   “我跟安景桐只是正常交往,而且据我所知,他好像对大皇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不用太操心了,我都知道的。”说完这话后,我直直地看着谢冬荣,只希望他能先一步走开。   他常说我喜欢多管闲事,那么他呢?对于这些事情的干涉,不也是他多管闲事的体现吗?五十步笑百步,何必呢?   当然,这话我是万分不敢直接在他面前说出的,因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也不想触怒谢冬荣。   然而谢冬荣只是站在原地,静默地凝视着我,像是在失神地思考着什么,就在我想提醒他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略略地做了个手势后,转身离开了。   班上显然有人在等他,老远,我看见有人冲他挥手。   那是我未曾踏足,谢冬荣也永远不会让我踏足的领域。   深吸一口气,我转过身,早在不远处遥遥观望的安景桐裘星文等人也冲我露出了笑容   我的“归队”显然让他们十分高兴。   但很可惜的是,虽然我也很想找回方才跟他们在一起时的状态,但无奈,自打跟谢冬荣说完话后,我的心情莫名地沉重了起来,这时我才迟迟发现,似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忧愁总比开心要多,绝望总比欣喜要来得容易。   所以,这是何必呢?   有时候我想,哪怕为了自己好,想天天拥有个好心情,也应该尽量少跟谢冬荣见面。   但是久了不见他,又会是另一种痛苦。   为什么我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   要是真能如裘星文所说,尽早移情别恋,迅速摒弃掉先前跟谢冬荣的种种就好了。   可毕竟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舍得?   这样的思绪,一直延续到我们一行人进入了酒吧,跟一堆不认识的人窝在沙发圈中谈笑风声的时候。   在裘星文的邀请下,安景桐居然也屁颠颠地跟着来了。   此时的我已经好几杯烈酒入喉,思绪有些飘忽了,但我还得看着安景桐,我倒还好,安景桐这小子,我不敢让他沾哪怕一点点这个地方的饮品,就算他对此表现出了好奇。   约摸是看他长得比较好说话吧,好几次,裘星文带来的几个人都想灌他,但现在在我心中,安景桐已经是我可爱的弟弟了,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最开始是帮他说了几句话,到最后实在是推不掉了,就只能帮他喝了。   安景桐人虽单纯,倒也不傻,看得出我在保护他,只缩在我边上,一个劲地看着我的脸,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树哥哥你脸好红。”这种话。   迷迷糊糊地,我想,终于有除安果那小妮子外的人叫我树哥哥的了呀,虽然不是谢冬荣……但也足够让人高兴了。   人醉酒的时候,可能就分外容易多愁善感吧,不一会儿,我想到在谢冬荣尚还在营养罐内时,凝视着他,我脑海中的美好畅想。   其实脑海中那些暧昧的画面,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我从未想过真正实施。   在我心目中,我和他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哥哥与弟弟那般,礼貌而亲密。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明白我们之间的差异,跟他在一起?当恋人?我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单就考虑到我们二人身份上的差异,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从列表中找到谢冬荣名字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混沌的。   写了一些话,我发给了他,但当时我都有点看不清显示屏上面的字了。   我听见裘星文带来的人抱怨,说什么为啥要带一对情侣来。   指的是我和安景桐。   或许我跟他距离真的有点近,让人误会了吧。   裘星文对此的解释是——不是啦,撞号了。   而安景桐则满脸的疑惑,像是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场面一度混乱,我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终拉住安景桐的手臂,叫他带我去趟厕所。   其实我喝得并不太多,还没到要吐的地步,只是有点头晕。   安景桐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路上,我听见他光脑一直在响,他抬起手臂的时候,我看见了上面显示的备注——大坏蛋·安博彦。   很好,是我们的王位继承人大皇子。   然后安景桐就毫不留情地将电话按灭了。   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忽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站住脚步,不走了,我问安景桐:“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啊。”   安景桐看着我,这一刻,我竟莫名地觉得他的目光有几分睿智,他说:“我来过这种地方好多次了呀,你忘了吗?但是确实是第一次跟你来……以前他们都想灌醉我,把我推来推去,好坏的,但……树哥哥,你是第一个真正保护我的人。”   听他说着,我莫名有点开心,于是便嘿嘿地笑了,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便走进了洗手间。   “树哥!”被安景桐略带慌乱的声音叫回神的时候,凉水已经冲上了我的脑袋。   是我自己打开了水龙头,将头伸了过去……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我想给自己醒酒吧,等会还要去纳明呢……   事情发生得突然,安景桐连忙跑过来帮我拧上了水龙头,还捧着我的脸,满脸急切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想,什么撞号啊,要是我没有先喜欢上谢冬荣,景桐这样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门口传来轻佻的口哨声,裘星文也追了过来,他看着我和安景桐,满脸的喜不自胜,那贱里贱气的表情,我简直看得牙痒痒。   还没有忘记谢冬荣那边的事情,一时之间,我难免有些心急。   “我得带景桐走了。”这种地方,我不能丢下安景桐一个人,当时这个念头分外清晰。   裘星文显然没玩够,“这就走了?”他满脸的遗憾,但同时显然误会了什么,居然给了我一个“我懂”的表情,颇为大度的把我们送到店门口,带着满脸慈父的笑容,目送我们离开。   说不无语是假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拥有这么一个缺根筋的朋友是不是一种幸运。   我原本打算的是,将安景桐送到老爷子那儿之后,我再想办法打车去纳明。   其实被凉水这么一冲,我的酒劲儿便隐去了不少,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在我不甚清醒之时,安景桐也展现出了可靠的一面。   当然,仍旧是可爱的。   他嘴里说着:“树哥真幽默,自己醉了还要保护我。”   “树哥好重,但是你别担心,我扛得起。”   “嘿嘿,现在是树哥依靠我了。”   然而当我告诉他今晚上我大概不会在老爷子家休息的时候,他还是小小地耍了一下脾气。   他很聪明,一下就猜到我要去见谢冬荣了。   “这么晚了还要你去,他是个坏蛋!”   “树哥,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啊?他都不对你好的……你对我好吧!我肯定对你好好的。”   我在心中发笑,想的是,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绿茶。   叫了车,我们等在路口。   车停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这个车看起来这么高端。   车门打开的时候,正对上大皇子满含郁色的双眸。   宛若野兽睨视猎物,当他完全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以一种全然凌驾在我们之上的姿态,从容不迫地抬着下巴。   全然清醒的安景桐比我反应更快,他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我不是故意挂断的!”   大皇子则直接越过他,问我:“带他去那种地方,这就是你所谓跟他相处的方式?”   安景桐就跟个小孩跳脚似的,费力地替我解释:“不是!是我要树哥哥带我去的!”   “树哥哥?”安博彦重复了这一称呼,随即伸出手,以不小的力道,捏住安景桐的脸,“让你叫我那么难,对旁人倒是张口就来?”   意识到安博彦有些生气,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安景桐,一时间我有些紧张:“放心,他没喝酒,我想先送他去老头子那儿,他平常都歇那儿的……”   大皇子径自打断我,“今晚上他得跟我回去。”   大概也看出安博彦脸色不太好看,安景桐表情有些犯怂,他眼泪巴巴地抓住安博彦的衣服下摆,“之前说好不凶我的……”   安博彦拧眉,表情竟是有些无奈:“我没有……”   安景桐十分机灵的抢先答道:“你要是送树哥哥去纳明,我就原谅你!”   相信不止我,当时安博彦估计也是有些懵的。   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于是就这样,我被大皇子送去了纳明。   走的时候,我们先前叫的车刚到,它就这样被我们孤零零地扔在原地,看着有点可怜。 第七十三章 意外   我原本以为大皇子至多把我我送到纳明大门前。   可他的车却直直地开了进去。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大皇子的到来,公主一家不可能不予以重视。   不知是不是巧合,今天晚上,原本日理万机的将军居然恰好也在家。   谢冬荣被公主招呼着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像是也没有料到大皇子他们会来,显得略微有些错愕,但最终倒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略略瞥了我一眼,便在将军的带领下跟大皇子一同进入了里间的书房。   显然,他们有话要讲。   虽然此刻,我的脑子仍旧不甚清明,但隐隐地,我还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一般,毕竟他们身份摆在那里,走近同一间屋子,说只是一同去喝水泡茶,怕是没人信的。   公主倒像是对此习以为常了,像对待小朋友似地,她为我和安景桐每人准备了一杯刚热好的牛奶以及一些精致的小零食。   安景桐大概是第一次造访纳明,他的脸上显现出孩童般的好奇,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抓着手里的东西,还时不时将头探过来,问我:“树哥,你的这个好不好吃啊?”   说实话,要不是前些年见过安景桐的真实资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跟我同龄的,甚至说他比谢冬荣年龄还小,我都会相信。   说他被保护得好,倒也不尽然,思虑片刻,我想大概有些人天生的气质就是如此吧。   安景桐给我的感觉,是温暖的,亲和的。   而谢冬荣则恰好跟他相反。   大皇子没有留太长时间,约摸二十分钟后,他便从里屋出来,冲安景桐招招手,后带着人离开了。   而谢冬荣和将军却依然还在里面,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在谈什么。   “树树,冬荣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公主凝视着我的脸,我的脸颊依然有些热,大概公主也察觉到我喝酒了吧,“毕竟……是你们两个的事,我也不好干预……你去他房间等他吧,现在这么晚了,再出门也不方便,等会看你想就在冬荣那屋睡下,还是到你之前那间房……”   公主的话听得我脑袋懵懵的,“在谢冬荣房间睡下”?这怎么可能?就算我愿意,谢冬荣肯定也会将我撵走吧。   “你的房间,密码还是你的指纹,没有变。”这是我准备上二楼之前,公主留给我的话。   谢冬荣的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造访这个地方。   内里的陈设是熟悉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他的味道。   ……专属于谢冬荣的味道。   脑子尚还不是特别清醒,不知是不是在谢冬荣房间的原因,闻着他的味道,我竟觉得我比来纳明之前醉得还要再狠一些。   难道是因为头发已然干得差不多,热气已然有些上脑了?   望着谢冬荣的床铺,我想起了我为数不多躺在上面的两次。   到了今天,我再没有再肆无忌惮倒在上面的勇气了。   可能是人年龄越大心灵就越脆弱,此刻再想到当初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种种,忽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十分想逃离的冲动。   不知坐他的椅子,他会不会嫌弃呢?   要是他想换把椅子,应该不是我的错吧。   坐在他的座位上,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我不禁开始感叹谢冬荣命好,这样漂亮的景致,居然每天都能看到。   足以见得公主和将军有多爱他。   想到公主对我的种种嘱托,我不禁暗笑,公主知道我想拐走他的宝贝儿子吗?   将军和公主的儿子跟一个身份敏感的落魄贵族在一起?   别说公主不敢想,就连我也不敢。   就算公主一家有意接纳我和我母亲,我也不敢。   对于纳明,我承受不起再多哪怕一点点的恩惠。   这时候,我居然忽然开始思考,就算谢冬荣真的对我有意,又能怎样呢?   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我合上眼,忽地豁然开朗了。   原来我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我和谢冬荣,本身就不可能。   而谢冬荣倒也不傻,从始至终,都没有接受我。   不得不说他做得对。   房门兀地被打开时,我几乎已经睡着了。   我想动,我知道谢冬荣正一步步走近我,但身子很重,我动不了。   谢冬荣手掌冰凉,当他碰到我肩膀的时候,我抬起了头。   我回头,半醒不醒地望向他。   谢冬荣收回手,蹙眉,“挺有本事,醉成这个样子。”   “不是……”捂着脑袋,从他的凳子上站起身,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在他面前碰到任何他的东西,就像是误入别人家的小孩生怕被房主人误会是小偷,“我只是……有点头晕。”   “什么事?叫我来。”我站在他面前,觉得他离我有点近,但如果再后退,又会撞到桌子。   “你来晚了。”谢冬荣站在我面前,丝毫不退让,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睨视着我,“博士已经走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抬头,本想与他对视,却又被灯光刺得晃了眼,我低头,忽然发现自己在谢冬荣面前真是显得格外矮小。   “你知道大皇子走前让我干什么吗?”谢冬荣忽然抬手,按着我的额头,撸起了我额前的发,我只能抬头,眯起眼睛看着他。   “他让我把你管住。”说着,谢冬荣笑了出来,“虽然他那副态度蛮让我不爽的,但仔细想想,那家伙也可怜……”他的手微微向下,最后握住了我的下颌,“毕竟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弟弟,现在迷你迷得要死。”   闻言,我蹙起眉,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太通。   “但是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那么大魅力呢?”最终谢冬荣放下手,宛如打量猎物的成色一般,近乎残酷地逼视着我,眼中甚至带着些恶劣的调笑。   即使理解能力不太在线,但我仍旧明白他是在贬低我,我闭了闭眼,扭过脑袋,走出他身躯所围成的阴影,“到底是什么事?没事的话,我走了……”   直觉告诉我,今天的谢冬荣跟平时有很大不同,我想逃,另一方面却疯狂地想要靠近,因为从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明显地在他身上闻到荷尔蒙的味道。   “你过来。”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冬荣简短地吩咐我。   我回头,发现他已经坐在床沿,眼眸之中居然有一种……我看不太懂的兽性。   咽了口唾沫,近乎不自觉地,我走过他,停在了他面前。   “我的事情,你最近是不是都忘得差不多了?”看着我,谢冬荣问。   “没有……”怎么可能?   “博士说我最近的状况很不稳定,叫我不要排斥你的接近,但我仔细想了想,随身物品,你已经很久没给过我了。”   思绪微顿,来不及分辨他话语的真假,“对不起。”近乎本能地,我道歉了,毕竟这是一件真正严重的事。   当时想也没想,我扯下了我衬衣上的第二颗扣子,“给你……”   "新衣服,就这么弄坏了?”谢冬荣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凝视着我的胸口,这样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从来没见你这么认真打扮过。”谢冬荣抬手,拉住了我衬衣上两颗扣子之间的布料,不小的力道,我只能被迫走近。   ……   我几乎是走到了他两腿之间。   “你好像玩得很高兴,留我在房间里等你,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拉着我,谢冬荣微微后仰,我极力控制住我自己,才让身体不至于一下子倒过去。   “不是……我……”   “满身的酒臭味儿,还喝得这么醉。”谢冬荣忽地加紧力道,一个踉跄,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最终还是没敌过他的力气,手臂死死撑在床上,只差一点,我就要压在谢冬荣的身上……   而谢冬荣已经完全倒了下去。   啪嗒啪嗒,是衣扣打在地上的声音,衣服最终还是被扯坏了。   谢冬荣微眯起眼睛,半含着笑意,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着,却完全慌了神。   他是什么意思?   ·(一辆车车滴滴地开了过去)   事后我想过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这是一直以来自己追求的东西,不能因为到来的方式有些许的不一样,就拒之门外。   因为这样的话,好歹也算是拥有过一次了,可以算做是对我这么多年的苦苦追求所给出的一个交代。   况且,这种“好事”,万一以后再也不发生了呢?   睡前,我想的是,醒来之后一定要再接再厉,尽量忽悠忽悠谢冬荣。   万一忽悠到手了呢?   作者有话说:   车指路作者微博,@烈火说不尽其实也没有多少字,不看也不影响剧情啦~   明天休息嗷! 第七十四章 特征   醒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   谢冬荣的睡颜就这样闯入我的视野,黯淡的光线,使得这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实。   老实说,我是被疼醒的。   昨晚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完事儿后谢冬荣压根没有想到要清理什么的,就那样睡去了。   所以东西都还留在里面。   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面无表情地凝视了谢冬荣片刻,我缓缓坐起身,草草披了件衣服,翻身坐起。   很疼,想要维持正常的走路姿势都有些困难,站立的时候,我还感受到内里的东西缓缓倾泻而下……   忍不住皱了皱眉,自然不能期望谢冬荣疼人,不得不说的是,此刻的境况,实在是有点令人开心不起来。   镜中的自己看着有些陌生,身上的痕迹让我感到新奇,甚至疑惑——这真的是谢冬荣留下的吗?怎么感觉那样不现实?   草草清理完毕后,一瘸一拐地,我回到谢冬荣的房间。   晨光熹微,不知何时谢冬荣已经醒了,他坐起来,静默地凝视着我,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就如同昨晚那般。   我只是觉得他冷漠。   原本还想睡个回笼觉来着……内心讪讪,但也不好表示,最终我没有选择坐到他床上,而是坐在昨晚的椅子上。   感受到他的视线,我笑了一下,双腿交叠,笑着,装出从容的模样。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无论他认不认,做了就是做了,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   “昨晚上我喝醉酒了,但你可是清醒的。”开口才发现,我声音哑得厉害,谢冬荣应声将视线转到我脸上,静静的,让人想到了一尊美丽的雕像。   “虽然我不是女孩子,上床了就要人负责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歪了歪脑袋,我问他,“但我觉得就昨晚上的事,你是不是应该做个合理的解释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的吧。”   终于,谢冬荣有了反应,他抬眸看过来,碧蓝色的眸子让我想到了透明的玻璃球,“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之前的请求我也考虑过了,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的回答是,可以。”说完后,谢冬荣便转过脸,不再看我。   之前我的请求?我认认真真地回忆了片刻,可能是因为内心对他的诉求太多了吧,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他究竟说的是哪一个了。   但内心就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我站起身,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一步步走向他。   我凝视着他的侧脸,尝试从中窥探到他的情绪,但无果,他只是无所畏惧一般看过来,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哦,我懂了,意思就是,我们在一起了,对吧?”坐在他身边,我微微挑眉,凑近问他。   我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开个玩笑,但与谢冬荣对视半晌,也没见他反驳。   但也像是耻于承认一般,他也不回答。   于是我凑过去,大着胆子,在他唇角留下一吻。   谢冬荣睫毛颤了颤,没有别的反应,像是默许了我的这一做法。   看来是了。   对,之前我说过,最后一次,给他机会。   但为什么,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呢?搞得好像是我强迫,而他并非情愿一样。   “谢冬荣?”在他耳边轻声地,我说道。   “……好了,就这样,博士马上要来了,这件事情以后说。”谢冬荣转过头,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着我,对我说。   乐观点的话,我暂且认为他是害羞了吧。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得到”了他,说不高兴是假的,虽然跟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但最终我还是笑了,贴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我对他说:“好疼啊,你知道吗?也不知道帮我清理一下。”   在谢冬荣有反应之前,我便笑着离开了。   他喜欢我吗?我不知道,但既然他同意了,我便乐意去享受。   我将这看做是一道好不容易迈过的关隘。   还好,在放弃的边缘,我撑住了。   感情这种东西嘛……培养培养,慢慢都会有的。   谢冬荣刷牙的时候,我倚在门口,凝视着镜子中的他。   虽然我极力让视线尽量收敛,但谢冬荣还是蹙眉,警告性地盯过来。   好在这次,他并没有再骂我。   于是我走进去,环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他的味道依旧是熟悉的,令人迷醉。   “谢冬荣,我喜欢你。”头不由自主地蹭着他,低低地,我这样跟他说。   他说:“……嗯。”   并没有得到相应的答案,果然,从始至终我们都是不对等的,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我只是无奈地笑着,凝视着镜子中的他,我说,“既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那我们要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吼我骂我。”   “第二,不要讽刺我挖苦我。”   “第三,尽量……温柔一点,可以吗?”   我抬头看着他,错觉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将我强行赶出门,收回所有他之前说的话。   谢冬荣转头,微微低了低下巴,像是十分疑惑地,他问我:“因为这个,你忽然就高兴了吗?”   我愣了片刻,刚开始并不太明白他这话的含义,后面完全凭本能地,我说:“当然啦,因为你同意我了嘛。”   “哦,还有第四,如果我要吻你,你不能拒绝。”说着,我抓住他的衣领,抬头,将自己送上去,而后吻住了他。   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后,我便怀着雀跃的心情出了门,而我不知道谢冬荣究竟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大概他并是不像我这样高兴的。   博士的确来了,谢冬荣没有骗我。   实际上博士昨天晚上就来过一次,但因为我不在,所以只对谢冬荣进行了响应的检查。   这次跟以往有所不同,博士拉了我跟谢冬荣一起,进行……“话疗”。   “挺好的,状态比昨晚上好多了,”拍了拍谢冬荣的肩,博士转过头,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我就说嘛,陶树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平时称得上正常的话语,此刻却无端端地令人感到心虚。   我缩了缩肩膀,不尴不尬地冲博士一笑。   谢冬荣倒还算淡定,全程木着脸,没有过多的表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自打我们确定关系以后,谢冬荣就变得比以往还要默然不语了,虽然知道他约摸是在思考着什么,但作为一个地位尚还不太稳固的“现任男友”,就免不了地有些提心吊胆。   “这次让你们两个一起,主要是因为……”博士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后抬眸向我确认,“嗯,冬荣事情,阿树知道多少,我是说……基因方面。”   略一思量,最终我不打算隐瞒:“重要的部分,大概全都是知道的。”   闻言,谢东荣微微转过脸,我这才迟迟意识到,原来先前老爷子跟我说的那个关于“王子”的故事,我还没有告诉过谢东荣。   那些事情,他尚还不知道我知道。   博士自然不会管我们这些弯弯绕,见我什么都知道,他便一拍手,“好,那就不用解释说明了。”   “因为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冬荣的生长发育速度跟常人有些不太一样。”博士扶了扶眼镜,“我们原本以为就此而已了,但是经过前段时间对冬荣的观察,我们发现,或许,他的身上还有另外一些阿穆特人的特质。”   “王子,你们两个都听说过这个代号吧。”博士的视线分别扫过我和谢冬荣,确认我们没有疑惑后,他继续往下讲,“身为阿穆特人中的贵族,他属于天性尚还未被抑制的那一类。”   说到这,博士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经过我们多年对阿穆特人的研究,我们发现,一些阿穆特人在到了性成熟阶段后,相当一部分雄性个体会有近似于发'情期的体现。”   相信不只是我,此刻,谢冬荣脸上的表情应当也是有点精彩的。   我用余光瞥见,桌子下,他的拳头已紧紧攥起。   “如果按照阿穆特人的生长周期的话,前不久,冬荣应该就已经到达性成熟时期了,先前通过数值测定,还不能确认他是否会有这种表现,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为他专门调制了药品。”说着,就跟变戏法似的,博士从桌子的另一端拿出了一小盒药物,以及一个装满针剂的小箱子。   他对谢冬荣说:“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以防过段时间在去往阿穆特星的旅行中,出现什么意外,具体的使用方式等会我会告诉你们。”   “当然,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就不用让你们两个一起来了。”博士气宇轩扬地说着,全然不知他的每一句话会给在场两个后辈的内心带来多大的惊涛骇浪。   “一般来说,到了性成熟时期,特别是临近发情'期,雄性阿穆特人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极富攻击性,所以……”博士颇有几分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如果冬荣有什么不当的行为,希望能够谅解。”   “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瓦解,因为经过这些年的调查发现,如果到了发'情期,雄性阿穆特人却没有伴侣的话,他们偶尔也会找到另外一名雄性阿穆特人,进行适当的皮肤接触,配合上药剂的话,也是一种可以有效瓦解发’情症状的手段。”   “因为阿穆特人之间,就是通过皮肤接触来表达亲密的。”说着,博士又从桌子令一端拿出一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递给我。   “虽然陶树并不是雄性阿穆特人,但上次拜访你们基地的时候,我们团队从磐石身体上提炼出了一部分阿穆特人的激素,阿树,每次跟冬荣见面之前,喷一喷,有助于缓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哦。”说着,博士还给我抛了个媚眼。   而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第七十五章 承认   跟谢冬荣一起走出门的那一刻,就像忽然从肩上卸下了担子,我深深地,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还好现在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已经有了突破,要还是以前那样……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谢冬荣比我晚出来了那么几分钟。   他凝眉抿唇,脸色并不好看,当公主探出头笑眯眯地询问我们情况时,他也只是简略作答,而后侧过身,对我说:“到我房间里来。”   “哎呀,你们终于和好了。”公主笑着,显然是看出了我跟谢冬荣之间,气氛已全然不同。   事实当然不是她想的那样……我甚至不敢想象当公主知道谢冬荣跟我如今的关系时,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对我平静以待。   啪嗒——   关门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现在我跟谢冬荣是“那种关系”,而且还共处一室,这样的认知令我莫名的兴奋。   谢冬荣自然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关上门的下一刻,他便转过头,问我:“那些事情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怔愣片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前段时间……不是吵架了吗?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冬荣静默片刻,后直接跟我说:“好的,我是想说,我们不一定非得听那个老头的话。”   那个老头?思量片刻,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博士,“再怎么说,博士也算得上是你的医生,我觉得还是不要……”   “你相信吗?陶树,我像野兽那样,会有发情’期?”谢冬荣直视着我,无疑,此刻,他的眼神是清明的,一如他平时那般矜持,透着不可侵犯的高贵。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尽量平稳的口吻,我将内心所想告诉了谢冬荣:“但不可否认的是,前段时间你真的很暴躁,况且……昨天晚上的事,我也宁愿相信没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左右,但你信吗?那种事情,你对我?”   谢冬荣的眼神忽然变得暴戾起来,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只是阐述事实,谢冬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我加重了音量,其实,刚才所得知的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也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而内心是骗不了人的,谢冬荣凝视着我,显然,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去说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你出去。”半晌,这是谢冬荣给出的答案。   也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所以呢?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用最正常的步伐离开纳明的时候,我想,果然,到头来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回到老爷子那儿,将见到博士的事情着轻避重地告诉给他,后我就守在磐石的笼子前,看着稀稀拉拉从包里散落出的零件,一动不动。   磐石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他伸出手,用他修长的手指戳中了我的脸。   我抬头看向他。   那一刻,我想,谢冬荣的身体里,真的有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吗?怎么感觉他跟磐石一点也不像?   磐石不像谢冬荣,他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阿树,”老爷子自身后走近,“刚刚大皇子联系了这边,他说,最近王可能会有所行动。”   王?本能地,我感知到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最近舆论风向变了,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复盘以前的事……再加上最近又传出了王要进军讨伐阿穆特星的消息,情势恐怕对现在还在这边的阿穆特人不利……”   磐石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只是一动不动地认真凝视着我,脸上带着天真,好像我们所讨论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那,像我们这种的,岂不是正在刀口上?”本能地,结合王的性格,我开始猜测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毕竟我们做作的这一切,向来不算隐蔽,贵族中知道这个“阿穆特人临时赡养所”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因为,王还没来得及管我们而已。   “得挪个地方……”回过头,凝视着老爷子的脸,我这样对他说。   很可笑的是,虽是有了“男朋友”这一名头,但谢冬荣对我的态度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第二天造访他们寝室的时候,我得出了这一结论。   安鹤轩手撑下巴,跟谢冬荣侃侃而谈,谢冬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目光不曾落在我身上,倒显得我是个多余的人。   我想,或许除了我和谢冬荣二人,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对了,凝白最近跟你怎么样了?”安鹤轩冷不丁提起这茬的时候,我和谢冬荣不约而同地抬头。   我看向他,而他……瞥了我一眼。   “能怎么样?”谢冬荣拧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安鹤轩,”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我打断他们的话,坐到谢冬荣身边,一手搭住他的肩,说:“他当然不能跟别人怎样,他现在是我的人。”说着,我还转过头,对着谢冬荣的脸就吧唧了一口。   谢冬荣转过眼,不冷不热地瞥我一眼,后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我一下,“先到我房间等我。”   心中其实是有些发怵的,天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这事,我当然没忘记昨晚上的不欢而散,但此刻安鹤轩问的问题,我也是着实是不能忍。   十分听话地,遵从谢冬荣的意愿,我起身离开。   进门之前,我才听安鹤轩唏嘘一般笑出了声,“不是吧?”他问谢冬荣,语气中颇有些夸张。   想知道谢冬荣的回答,我刻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可谢冬荣什么也没说,而是选择继续之前的话题。   于谢冬荣而言,其实这算得上是默认了。   然后我就听见安鹤轩惊叹了几句,还说我有点手段啊什么的。   我进了门。   这次我肆无忌惮地倒在了谢冬荣的床上,这是我第一次睡他寝室床,上面专属于他的气息似乎要更加浓郁一些,近乎是控制不住地,我在上面翻滚着,伸着懒腰。   谢冬荣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态。   “起来!”语气中显然含着些怒意。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并且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按,同时极力抬头,并且微微启唇……   然后谢冬荣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我。   我也不知道我忽然之间耍什么贱,只是忽然间心情很好,大约是因为他在安鹤轩面前承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谢冬荣看着我,静默片刻,他说:“其他人随便,但这事不能告诉我妈。”   “……”   其实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最终得出的结论跟他一样,但果然,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会有点伤心啊。   “我知道。”颇为轻松地,我笑了一下,同时敞开怀抱,对他说:“来亲一个。”   谢冬荣站在原地,只拧眉看着我,不动。   我得费很大的力才能说服自己那不是嫌弃。   最终我屈服了,挠了挠头,我开始说正事:“其实今天来……主要是因为,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他寻求帮助。   谢冬荣坐到床沿,一个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说。”   “这几天,王的动向,你应该清楚吧……防患于未然,我想换个地方安置磐石。”说着,我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冬荣,而他也只是用他那直白的凝视着我,半晌才说:“你可真会为难人。”   双掌合拢,呈哀求状,“只有这一次,拜托了。”   “以前你不会跟我提这种要求,”谢冬荣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是因为关系变化了吗?开始说这些。”他看过来的时候,眸子的颜色,让人想到了极地的冰。   那一刻,我发觉他在打量我、审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一刻,我想的是,或许我不应该求他,自己想办法找个地方,也会比求他要好。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不一样了。”我笑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其实也没有非要让你帮忙的意思……”   “可以。”还没等我说完,谢冬荣回答道,“我会想办法,过段时间我去看看,你的那颗……宝贝石头。”   凝在原地,一时之间,我不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直到我意识到谢冬荣在看我,我反应过来,说了句:“哦,谢谢。”   我想走,但又觉得不应该,很奇怪,明明一分钟前,我甚至产生过睡在这里的想法。   想跟谢冬荣呆在一起,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地方去,这两种想法同时在我脑海中存在。   “陶树。”谢冬荣叫了我的名字,“你过来。”   略有几分迟缓地,我走到他面前,他坐着我站着,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我能俯视他。   下一刻,他抬手,握住了我的腰。   我顺势坐到了他腿上。   他抬起我的下巴,吻了我。   好奇怪,本能地启唇,接吻的时候,我却只感受到了冰凉。   谢冬荣并没有闭上眼,他半阖着眼,吻着我。   我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也知道,或许今天晚上我终于有能在他寝室睡下的机会了。   但是很奇怪,那一刻,我却不太高兴。   当然,这份不高兴,很快被刺激、炙热的情绪所替代,变得微不足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七十六章 猜测   咳,我得说的是,这次,我们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做到底。   你要相信,刚受到创伤的后方,不会这么快就痊愈如初。   我们只是尽力贴近彼此,用手慰藉着下方不满的部位。   虽然坐在谢冬荣腿上的姿势着实是让我有些不习惯,但凝视着那双仿佛被浸泡在欲望中的眼眸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谢冬荣变成这样,是因为我,而不是别人。   他似乎精力无限,大概是因为初尝人事吧,食髓知味地又要了好几次。   我发现相较于用手,他似乎更喜欢让我躺着,而他折起我的身子,专注地凝视着我,驰骋。   到了后来,我不想再看着他了。   因为在初始的渴望褪去后,余在他脸上的,只剩下审视。   被他居高临下地鞭挞着,也被他细致入微地观察着。   床边,放着公主为他准备的护肤品,是我妈犹豫许久都没狠下心来下单的那一款。   唯独今天用了许多,却并没有在正确的地方。   质地是细腻而湿润的,想来对皮肤不会太差。   也是第一次,我跟谢冬荣一起洗了澡。   照样,不是什么特别美妙的体验,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温柔,那个姿势虽然很刺激,但是站得我很难受,他身量高大,令我配合起来有些难度。   终于一切都结束,走出浴室之时,谢冬荣扔给我一支膏药,“涂一下。”他言简意赅。   “好,谢了。”这已经算是来之不易的“体贴”,我退回浴室,握住门框:“处理一下。”   谢冬荣略一挑眉,就算他不说话,我也能读懂他的潜台词——“都这种时候了,还矜持什么?”   当然,门板最终还是隔绝了他的视线。   有些刺痛。   抬头望向浴室的暖灯,我觉得这一切简直如梦似幻。   如果说下一刻我就在自家床铺上醒来,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出浴室的时候,谢冬荣跟往常没什么区别,手里仍旧捧着一本书,长发微垂,脸上只余下严肃与惯常的清冷。   如果忽略掉他微微流下的汗珠,以及肩膀上,我所留下的痕迹的话。   裹着浴袍,我走过去,默不作声滚进他被窝里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   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太突兀了,明明前几天连进入这个房间都要看谢冬荣的脸色,现在居然可以不问他就睡进他的被窝里。   这简直魔幻。   而对于这一切,谢冬荣则表现得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他的动作自然到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包括他贴过来,关上灯,用低沉的声音问我:“发什么呆呢?”的时候。   他的呼吸好热,我简直错觉我们又要继续了。   当然,最终并没有。   谢冬荣是个“矜持”的人,就算我们的交往始于“性”这种丝毫不矜持的运动中。   他十分懂得如何让自己不显得积极,却又稳固地索取,并将主动权死死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似乎是他的本能,我感到很佩服,但却永远也学不会他的这些技能。   虽然我才21,但跟谢冬荣交往之后,我觉得我老了。   每次开始的时候,他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是愿意的,拉住我就直入主题,我敢说,比起跟我交流,他更擅长的是跟我做'爱。   也还好,起码表面上,在这一方面我跟他比较契合。   我是说经过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后,渐渐地,跟他配合起来,也没有开始那么难受了。   但就现在而言,距离我理想中的状态还差那么一大截。   当然,这些话我不会当着他的面提出来,你怎么忍心跟一个向来骄傲的小公主说:“喂,你做得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   算了,荤话还是不要说太多为好。   磐石的新家,谢冬荣很快帮忙安排好了。   这个时候,王所颁布的新法案,“外星人驱逐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在都城的中心广场,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阿穆特人被聚集在一起。   他们都是从各地被搜刮出来的,还残存在人类文明中的“杂质”,这是王给这些外星人起的绰号,方便他更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这些阿穆特人将在广场上“示众”三天。   它们脸上被涂了颜料,有人奉命,专程将这些阿穆特人的脸画得血腥恐怖。   让所有来中心广场观摩的市民们见到它们,都吓一大跳。   我发现,这些阿穆特人中的大多数,都不如磐石强壮,虽然高大,但却显得干瘪无力。   我曾问过老头子,那些被各大贵族赏玩的阿穆特人,都是怎么来到地球的?   老爷子说,其实继“王子”被放回之后的一段时间,政府曾不限制私人飞船驶向阿穆特星。   有些贵族瞄见了阿穆特人所具备的商业价值,开始联合一些商人,实施抓捕计划。   从阿穆特星回来后被感染上的病毒?没关系,用抓来阿穆特人的血作为药引,配合上政府公开的制药配方,不怕。   因为被抓回来的阿穆特人大多不是先前王子那般的贵族,所以起初,阿穆特星那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就这样,一些落单的阿穆特平民,被人类掳到了地球。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年的时间,直到一个商队捉错了猎物。   他们不小心将阿穆特贵族中的一个公子捉走了。   这件事的发生,才让阿穆特人意识到一直以来人类都在做什么。   当时的王立刻颁布禁令,给了那些妄图靠掳阿穆特星人发财的商人及贵族们致命一击。   而那些被掳到地球的阿穆特人,却已然分布在了地球各处,政府不愿多花人力将他们寻回,而这些阿穆特人则开始因为数量稀少且“绝版”,备受贵族们追捧。   另一边,阿穆特星上的阿穆特人,开始细细回忆起人类所犯下的种种罪过。   他们死去的王子,他们被掳走的臣民……   不久后,他们攻击了当时所有还在阿穆特星驻扎的人类,并将他们残忍杀害。   这事传到人类耳中,立马引起众怒。   也就是这时,先王(也就是安果的父亲)开始失势,逐渐不被信任,权力也开始偏移……   对于阿穆特人的袭击,人类思虑许久——究竟该如何应对?是复仇还是示好?这是个问题。   数十年来,各大执政者为此争吵不休,直到新王的正式登台,直到这些事情被这样悄无声息地再次翻开。   无疑,现任的王是个主战派,从他即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切人类进军阿穆特星所需要的东西,现在,似乎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刻了……   忘了说,那个被意外抓来地球的阿穆特贵族,就是磐石,他也是唯一一个得以被在皇宫中赡养的阿穆特人。   现在,王翻起旧账,打着“防止物种入侵,需要未雨绸缪”的旗号,开始堂而皇之地对这些可怜的,被掳来的阿穆特人赶尽杀绝了。   这个世界真奇妙,明明许多的前因后果看起来都那么地荒谬,但事情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发生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而我们得相信,王绝对不会忘记这一切的源头。   那个被错抓的阿穆特人——磐石。   当上面派来的人全副武装,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闯入那间小小的庭院时,我和老爷子正各自坐在圆桌两端,下着棋。   简单地向房主老爷子出示了证明,这帮人开始大张旗鼓地搜寻起来。   他们闯入了磐石的饲育室,走进了磐石的训练场地,甚至破开了老爷子的卧室门,踹开了安果休息的小房间,就连二楼的阳台,他们也不放过。   自然,他们是没有找到磐石的。   我与老爷子静默着,相对无言,老爷子手抚下巴,而我手中拿着棋子,看起来就像是在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走。   “你们这里的阿穆特人呢?”为首闯入者翻开了我们先前所建立的募捐网站,如是询问道。   “前几天,在法案颁布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将它交出去了。”老爷子的脸上显现出不耐,“这都先不说,”老爷子一拍桌子,棋局被毫不留情地打乱,“你们这样不经我允许就闯进我家的行为,实在像一群畜生!”   “是这样吗?我们这里没有收到通知。”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闯入者上前,“我想或许是搞错了什么。”   “哼,凡是你们这群人办事正规一点,也不至于连信息都对不上。”老爷子蹙着眉头,冲我摆摆手,“阿树,送客!”   我连忙像个狗腿子似地站起,冲这些闯入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最后一个人终于被“请”出了门,回头看向老爷子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小子,你这盘棋算是走对了。”老爷子现在才开始冒冷汗,他拍拍我的肩,脸上带着些许赏识,“没看出来,还蛮聪明的嘛。”   这着实是高看我了,我既不会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无非就是在谢冬荣和安鹤轩在寝室谈话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仔细听了听。   王下一步会这样做,我也仅仅只是根据已获得的信息,稍加猜测而已。   当天晚上,在磐石新的饲养所跟谢冬荣见面的时候,他凝视着我,像是在思考什么。   “那地方会被查封,在我通知你之前,你应该就知道了吧。”他说。   “不知道,只是猜到了而已。”我笑着回他。   作者有话说:   希望不会被和谐~ 第七十七章 厮打   不知道这件事情过后,谢冬荣有没有对我刮目相看一点。   今天他是来拜访磐石的,我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但也愿意让他来瞧瞧磐石平日里的生活状况。   老爷子暂且没到,安景桐作为我的“小助手”,正给磐石调制饲料。   我跟谢冬荣进门的时候,他转过脸,喜悦还没有完全浮在脸上,表情就先一步垮了下去。   这不是平时他见到我时会有的反应,他看我一眼,冲我一笑,说:“树哥。”而后抬眸,眼神中带着点戒备,他看向谢冬荣,憋了半天才说了句:“你好。”   安景桐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孩子,他对谢冬荣的不喜欢,想必此刻谢冬荣本人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们二人都不是那种喜欢虚与委蛇的类型,短暂的交接后,便不约而同地闭了嘴,安景桐将眼睛挪向一边,而谢冬荣的眼眸里则是全然的冷漠。   走到安景桐身边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不高兴?”   安景桐凝视着我的脸,那种带着点小委屈的神情让我想到了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树哥,磐石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昨天饭也没吃多少,你知道的,我也不敢离他太近……我就是……有点担心。”   心中仿佛被堵上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并不好受,磐石搬到这儿来不过两天,刚离开老爷子家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分明还算不错的,这两天为了预防检查,我一直在收拾先前老爷子那边他所留下的痕迹,再加上课业繁忙,所以就没有抽时间来看他。   “没事,等会我去看看……”包里是为他准备的小玩具,其实说玩具也不太确切,继先前被命名为“阿穆特王子”的械甲后,我又照着磐石的模样专门做了个小械甲送给他,起名为“小石子儿”。   磐石果然很喜欢,我在的时候,他常抱在怀里不撒手,一看就是一个钟头,但在我走时,他就会执意将东西塞进我手里,非要我自己带上,直到第二天我的再次到来……   到了一个新环境,需要先将磐石关在一个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让他适应,但按照安景桐此刻所描绘的情况……   一时之间,我不敢让谢冬荣靠近磐石了。   将谢冬荣领到了门口,我回过身,“你先在这儿等着吧。”我对他说,“现在磐石的状况不太稳定……等会我把门开着,你稍微看一眼,但是不要进来。”   谢冬荣目光向下,认真地凝视着我。   “怎么了?”我问他。   “没事。”他转过眼,像是等待我的进一步动作。   于是当着他的面,我打开了门。   磐石就在屋子中央,被锁链锁着,身躯微微蜷缩,身上披了一层薄毯。   他的眼神略带几分怔愣,当他抬眸看见我的时候,就像是忽然有人在他眸子里点了一束亮光,骤然间,他的表情由灰败变得鲜活起来。   虽然这样说会有点不恰当,但那一刻,凝视着磐石,我想到了终日等在家门口等待主人回家的宠物狗。   一种被另一个生物热烈地爱着的感觉,极大程度上地冲击了我,骤然间温暖了我的心,这是我在任何人身上都未曾体验过的。   像我这种生来就处在泥沼中的人,从未被这样注视过。   说实话,我很不愿意再让锁链禁锢着磐石。   但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怕他,而磐石对他人也不像对待我那般亲密,所以某些要求,我从未在大家面前提出。   只有在磐石与我相处的时候,我会解开他腕间的锁链。   他就那样站着,注视着我的动作,锁链终于被放下的时候,他抬手,抱住了我。   这是从没有过的。   阿穆特人的肌肤也像人类一样温暖,但人类的眼神,却不如眼前这个阿穆特人温柔。   磐石将头蹭在我的颈间,发出了依恋的咕噜咕噜声。   若是以往,我说不定会纵容他,但今天我没忘记,谢冬荣还站在门口。   我试想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此刻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雅。   我不知道这幅场景落在谢冬荣那里是怎样的情态,反正,磐石的皮肤已经紧紧贴合到了我身上,我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以及一些细微的,专属于阿穆特人的味道。   “陶树。”谢冬荣无甚情感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我顿觉尴尬,刚想回头应答,磐石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向谢冬荣龇牙,从喉间发出威胁的呲呲声。   心下一惊,我连忙推开磐石,然而已经晚了,谢冬荣居然走了进来,伸出手,居然是想拉住我。   这太危险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磐石猛地挥开了谢冬荣向我伸出的手。   他的爪子是有些尖利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唯恐他伤到了谢冬荣。   磐石正把我往他身后拉。   “谢冬荣!”我本想叫谢冬荣出去,然而我话音未落,就见谢冬荣猛地挥拳,重重一击,打在了磐石的脸上。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狠戾。   我看见磐石的嘴角渗出了血迹,谢冬荣居然是用了全力!   “你们干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地,磐石向谢冬荣扑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我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已然扭打到了一起。   因为有锁链的禁锢,磐石的行动受限,谢冬荣几乎是完全占了优势,然而他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动作间力感十足,拳拳到肉的闷响令我头晕目眩。   我扑上去,奋力抱住谢冬荣的腰,想拉开他与磐石间的距离。   磐石已经停手了,而我却仍旧制不住谢冬荣。   他似乎已然失去了理智。   一声闷响,我的拳头打在了谢冬荣的脸上。   谢冬荣偏过头,被凝固一般,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转眼看向我的时候,我已经将磐石的锁链重新枷在他的手腕上。   手不住地颤抖着,从没有哪一刻,我发自内心地害怕。   拉住谢冬荣,我走出门。   面对面站着,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而他也只是低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不该打他的,我甚至不敢相信,我怎么忍心那么做。   但是刚才容不得我想那么多。   我捧住谢冬荣的脸,轻轻抚摸着方才被我击到的部位,手有些颤抖。   还好只是微微泛红……   “陶树。”谢冬荣的眼睛,如寒泉般冰冷,“你就这样对我?”他抓住我探向他脸颊的双臂,指尖发紧,很疼,仿佛下一秒,我的手臂会就此折断。   “对不起。”被他这样凝视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一般,疼得难受,“但是你不该打他,也不该进来。”   啊,我真傻,说这些话干什么呢?   下一刻,谢冬荣冷笑一声,骤然间,挟持在我臂膀上的力道卸下,谢冬荣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呼吸困难,连忙追上去,正欲拉住他,却被他挥开手:“别来找我了。”他说。   他的车离开庭院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就这样跑到他车前拼命拦住他的想法。   但终究我没有那样做。   因为磐石……我得去看看他的情况。   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当我看见磐石蜷缩在房间一角,一脸惊惶地看过来时,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尝试跟他交流,但他只是缩在原地,凝视着我,流泪。   我想,站在安全角度考虑的话,我是不应该就这样过去的。   但最终我还是那样做了。   我抱住了磐石,听着他的心跳,给他唱歌,直到他的胸腔内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稳,直到他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将被子轻轻盖在磐石身上,久久地,我凝视着他,我知道,情理而言,这件事不能责怪他。   谢冬荣冲动起来的样子,真的跟野兽没什么区别,磐石害怕做出反击,是在情理之中的。   将磐石安置好后,我知道,我得去纳明了。   谢冬荣果然没有回我的信息,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在那里,但这样的情况,我做不到扔下他不管。   新的饲育场所离纳明很远,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公主对我的到来表示十分意外,当我问起谢冬荣的时候,她睫毛微敛:“你们吵架了吧?他在房间……把门锁上了……”   “那我在门口等他出来吧。”往楼上走,我说出了我的意愿。   公主最终还是将密匙告诉了我。   站在谢冬荣门前,一时间我也不敢进去,只能轻轻敲门,问:“冬荣,对不起……”   谢冬荣不说话。   “我进来了……”我说。   “滚!”谢冬荣的声音自内里传来。   然而我在他说完这个字之前就已经进了门。   哪怕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一时间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要是他想揍我,十条命都不够我死的。   他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像是在看书。   不得不说,虽然眼下境况危急,但这幅场景,依旧美得像幅画。   还好,要是这家伙真的非常生气的话,估计已经一脚把我踹出门了。   靠近他真的比靠近磐石还需要勇气。   “冬荣……”我上前,自身后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他。   我亲吻了他的脸。   “对不起,我错了,当时太紧急了,我怕你被伤到。”压低声音,我在他耳边说话。   “离我远点,你身上太臭了。”谢冬荣拧眉盯过来,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拳挥到我的脸上。   “……那我去洗个澡。”没办法,或许是我过于直男了吧,此刻我唯一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做'爱。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七十八章 哄   我真没想到,谢冬荣还蛮吃这一套的,饶是他面上是多么地冰清玉洁,一到该干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手软。   这是我们真枪实弹来的第二次,当我亲眼看见他从抽屉中拿出一瓶崭新的润滑时,我抽了抽眼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正仍旧,他是不温柔的,动作间甚至带上了惩罚的性质,皮肤被烙下了牙印,他抱住我,惬意地眯起眼睛,身体却毫不留情地震颤着,不敢抱怨,我只能搂住他的脖子讨好地抬起下巴,去吻他。   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我失神地与他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眯起眼,有些困乏,而他却用自己的腿侵扰着我,还偏偏选在这种时候谈话。   我很困,我只想睡觉。   “陶树,你信不信那个外星人也想这么对你?”说着,他加紧了手下的力道。   脸色一红,因吃痛,猛地,我清醒了不少,“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你想哪儿去了?”   “我看得出来。”谢冬荣轻笑一声,像是在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在你身上留了一股味道。”   “嗯?”脑子过于混沌,一时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外星人的习性吧,那些衣服就别穿了。”谢冬荣抬手捏住了我的脸颊,“就因为那家伙,你揍我?有没有良心啊你?”他似乎心情不错,平时他很少絮絮叨叨说这么多。   “那也是为了你……”脸颊被他捏得发疼,我抬手拍开。   “你还挺喜欢别人对你示弱的嘛,那种……怜爱?”谢冬荣轻笑一声,“那种摇尾乞怜……”他的语气像是有些不屑,“所以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他问我。   “我喜欢你……”我只是本能般地重复这句表白,随后闭上了眼睛。   反正,就这样,还算“顺利”地,我跟谢冬荣和好了,除开受了些皮肉上的苦之外,倒也没什么,就是后续几天不能再做这档子事儿,这让谢冬荣显得有点恹恹的。   谢冬荣这人……我看出对于那些亲密的事儿,他其实是喜欢的,但是他又十分别扭,不愿让自己的这份渴望曝露出来,有时候临上场了,他会刻意显得漫不经心,非要固执地等我主动贴到他身边,说实话,有点可爱……也有点让人不安。   我不知道他的这份羞耻是否仅仅是为……跟他亲密的人是我。   我还发现了一个规律。   我想这大概与谢冬荣身体里有阿穆特人的基因有关吧,不过是接触过一次而已,对于彼此的气味,我是说磐石和谢冬荣,他们都能很敏锐地感知到。   比如说我刚和谢冬荣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如若磐石闻到了我衣服上的气味,就会表现得闷闷不乐,带着委屈的表情不进食,甚至拒绝我的靠近。   看得出他们是相互厌恶的。   而谢冬荣则会表现得更加明显一些。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他要求我尽早与磐石断绝关系,会要求我立马把衣服换掉或者脱掉,或者干脆直接不说话,直到我好声好气地去哄他。   我想他应该是明白我不能丢下磐石的,我觉得他是在吃醋,但他拒不承认,还说什么:“我跟他比?他连人都不是。”   那段时间我吃尽了苦头,后来我学乖了,每次去见磐石之前都换一套衣服,这样果然避免了争端的产生,简直妙极。   我是真的非常小心了,但有时候谢冬荣的脾气就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有时候吵了半天,我才发现他究竟在生什么气。   那天,在饲养室照顾好磐石后,为了陪谢冬荣,我很快转身去了纳明。   自从跟谢冬荣交往以后,没再发生什么糟心事儿,只要谢冬荣不跟我找事儿,我械甲创作的计划就能够按时提上日程。   将零件和一些半成品放进包里,我原本的打算是,在陪谢冬荣的时候,顺便也把没有完成的械甲完成一下。   谢冬荣对我在他那里做械甲没有什么意见,有时候我就坐在桌前伏案工作,他就坐在小沙发上看书整理笔记或者做作业,倒也安适。   事情到这儿为止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在我的背包里,我发现了我给磐石做的械甲,就那个“小石子儿”。   平时给磐石玩儿完后,我会把它放在外面的展柜里,那天约摸是走得时候过于匆忙,顺手也将它放进了背包里。   觉得小玩意儿在背包里占地方,我就将它拿出,放在了书桌上。   十分钟后,我听见谢冬荣那边传来动静。   他起身走过来,不久后,拿起了我桌上了“小石子儿”。   “惟妙惟肖。”细细端详着,他说。   大概是看出这是照着磐石的模样去做的吧,我冲他笑了笑,其实当时只隐隐觉得他的表情好像不是纯粹的高兴,但看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便没想太多。   “我看一下。”说着,谢冬荣便拿着它坐回了沙发。   此后,直到我做完手中的新品,谢冬荣一直都将小石子儿拿在手里把玩。   我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微微歪着脑袋,修长的手指细细掰动械甲关节处的模样。   有一种稚拙的可爱。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亲了一下他的脸,给他讲了一下做小石子时的进程。   他听得认真,有时候还会抛出几个疑问。   直到他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之前,你还送过裘星文一个械甲,对吧。”   于我而言,那不是一个好的回忆,我想起了当初为他做的那枚戒指,现在都还被锁在我储物柜的最上层。   “是,当时费了一些心血……它们都很可爱吧,哈哈。”其实我不太想提起以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有时候我甚至想把它们都忘掉。   但谢冬荣显然不那么认为,他执起我的手,凝视着指尖上斑驳的痕迹,说:“这双手,给他的朋友们都认真做过礼物。”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之前给你做过戒指,但是你没要。”我说。   “我没要?”他却反问我,“你确定是我没要吗?”   “我……”正欲解释,却见谢冬荣伸出手,“戒指呢?”他问我。   凝视着他漂亮的手指,又瞥了一眼我的,我想,这或许就是锦衣玉食之人和凡人的差别吧,“是照着你小时候的尺寸做的,现在也戴不上了。”   “你不想给我。”谢冬荣说。   “其实当时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干嘛那么大反应?”半笑着,我看向他,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现在可能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不要,就丢了。”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撒那个谎。   谢冬荣沉默片刻,最终冷了脸色,“那看来也没有那么重要。”他离开我身边,坐回到自己床上。   半晌,我听见他说:“今天我想自己睡。”   何必呢?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那样问我自己。   但的确,我也不能再将一枚那样的戒指送到现在的他手上。   其实……那玩意儿,虽然还放在那里,但也可以说是丢掉了吧。   反正后来还是和好了,谢冬荣挺好哄的,只要脸皮够厚,耍两次贱,再受点儿“皮肉之苦”也就差不多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蛮亏的,不光在那啥的时候谢冬荣是在我上面,而且生活中的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我让着他,我想可能是这些年我受气受惯了吧,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也好?但有时候还是会冷不丁地被他刺到。   他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公主,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别人对他的好。   还好,起码就现在而言,我也算得上是心甘情愿,毕竟我不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能跟他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倒也算是满足了。   只是有的时候,我会想——什么时候他会对我更好一点呢?但是似乎又觉得,对我好的话,那他就不是谢冬荣了。   对,没错,像谢冬荣这种生来便受尽万千宠爱的人,不会懂得爱一个人的痛苦的。   想着,我不禁讪笑——真他妈太矫情了。   说点别的吧。   最近发生了许多大事。   有时候我想,幸好磐石不会知道来自于外界的消息。   现在地球上,应该只剩下了一个阿穆特人。   磐石。   对于阿穆特人的屠杀,王是挑选了一个专门的场地,秘密实施的。   起初我不敢想象这些来自外星的生灵在地球所遭遇的一切。   后来我想通了。   有时候人对于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对其他生物呢?   我只能庆幸,那些被杀掉的阿穆特人之中,没有磐石,他现在仍旧一无所知,只是日日盼着一顿好吃的好喝的,然后安稳地睡下去。   虽然人类中的大多数都稍稍地预见了这些阿穆特人的命运,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究竟发生在哪一天,究竟如何执行。   贵族中知道这些的人尚且较少,平民就更不用说。   我感到了一丝恐惧,我意识到,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或许我们就再也保不住磐石。   官方说辞可谓极其荒谬,可无知者却是大多数,随着阿穆特人淡出人类视野的日子加长,渐渐地,人们开始相信阿穆特人都是些居心不净的坏家伙,我们当初为磐石所建立的网站也开始受到攻击,有人认为我们从始至终就是在拿阿穆特人这一噱头行骗……   而同时我们也不能将磐石尚还存活的消息公之于众,毕竟保护着磐石的我们向来都是弱者,根本经不起一切外界的打击。   跟老爷子他们商量以后,最终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七十九章 同去   大皇子……   他是王的儿子,是王钦定的继承人,我不确定我这么做是否正确,所以在行动前,我将我的计划告诉给了谢冬荣。   谢冬荣手撑下巴,凝视着我的脸,半晌,他以平静的口吻对我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低头沉默着,不说话,像我这种希望世界和平的人,从不想让自己卷入任何可能的纷争之中,但唯独这件事,我觉得我必须去做。   我不能不对磐石负责,哪怕只是无用功,但既然握住了他的手,就不能任由这一切发展下去。   我能力有限,这些天我已然见证了太多阿穆特人的死亡,我不能保住所有阿穆特人,唯独我认识的磐石,我希望我能够让他存活下来。   “你妈要是知道你在做什么,肯定会吓得晕过去吧。”谢冬荣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   “抱歉……冬荣,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件事,请你当做没听见,后面的事情你也不用管,我是说……我不想拉你下水……”   话还没说完,便听谢冬荣笑了一声,“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该骂你笨……”谢冬荣玩弄着指尖的纽扣,不紧不慢道:“其实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更何况后来我还帮你找了藏那家伙的地方……陶树,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他状似调笑的语气令我指尖冰凉,一时间悔恨侵占了我的头脑,我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最终我只能干巴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   像是料到了我的反应,谢冬荣状似不经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只是早晚的事而已。”从座位上站起,他走到窗边,抓住窗帘,抬手一挥,房间坠入了黑暗。   “老爸都告诉我了。”走到我面前,谢冬荣抬手,指尖勾起我的下巴,我抬首,与他微眯的眼眸对视,“还记得我爸妈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有一个人寄来信,说……”想到某种可能,骤然间,我僵住了身子。   “对,那个人就是你父亲。”谢冬荣站在我面前,薄唇轻启,“毕竟除了他,也没人能知道沈家还有一个独苗。”   “你爹叫陶文雁,都城陶家的二儿子,和我爸是战友,曾和他一起去过阿穆特星,生性浪荡,平日里就神出鬼没,当年明面上造反的只有沈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个陶家二公子在推波助澜……”说着,谢冬荣抬手拍了拍我的肩;   “当年我爸和陶文雁一起造访阿穆特星的时候,发现你爸对阿穆特星人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而且不害怕那个星球的疾病……甚至,他还和一个雌性阿穆特人有过一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说一半,谢冬荣止住了话头。   顿了片刻,他轻笑一声,“反正,是他让我爸妈找到了你,可以说他救了我一命……可以说一开始,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说完,谢冬荣抿了抿嘴,难得地柔和了嗓音,“你也不用这么害怕,这事不全是你的原因。”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作何感想,每次当我感到自己离真相逐渐逼近的时候,另一个真相又突如其来地冲击了我,就如同一副拼图,不慢慢将它拼凑完整,你永远也无法知晓它真正的全貌。   最终,我得偿所愿,见到了大皇子,跟谢冬荣一起。   我们三个坐在同一张桌上,对今后的行动进行了细致的规划。   不得不说那真的是一场极为奇异的体验,打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跟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谈论一个可能左右这个国家未来的计划。   我的初衷仅仅只是保住磐石而已,但显然,大皇子和谢冬荣想借着这件事干一票大的。   而且那绝对会违反王的意志,有时候我都想不通——身为王的儿子,大皇子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不怕吗?   后来,这个问题我在安景桐身上得到了答案,只有一句很简单的话:   “王想让他听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隔月,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爆发,一直以来流传在民间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暴虐的王,屠宰了曾造福过人类的阿穆特人。   一张张照片流出,一段段视频在光脑端反复播放,曾经被刻意掩盖的历史终于再次被人们拂去灰尘,并高高举起——   被宴请而来,最终自杀而亡的阿穆特王子;被抓捕而来,最终屠杀殆尽的阿穆特平民;以及始为宫内玩物,末被下令追杀的阿穆特贵族——磐石。   终于有人开始质疑王驶向阿穆特星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何,身为地球上的人类,如果自己的家人会被迫参军的话,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想发动战争。   看这从头至尾发生的一切,从宁静到人声鼎沸,从被狠狠摔下再被高高捧起,我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感觉。   我坐在磐石的笼子边,看着他的神情,发着呆。   作为如今舆论中央的磐石,也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室内的空气,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我想的是,如果这样就能保住磐石,就好了。   王自是不可能认错的。   他所采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出人意料的温和。   代表了最高权力机关,他发出通告,大意是大家的提醒令执政者醍醐灌顶,重新审视历史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皇族代表人类,做出那么多错事。   他将好好反省。   他还提到了现在唯一一个还留存在地球上的阿穆特人——   “不久后,我们的舰队将送这位不幸的外星朋友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此,为犯下过错的历史,表达深切的歉意。”   这令人心安,也令人不安。   我是说,这样的顺利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谢冬荣显然也与我有同样的想法。   因为那之后,大皇子便没了消息。   我问过安景桐,安景桐表示,好像王派大皇子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暂且不能回来了。   安景桐晃悠着自己的腿,对于大皇子的离开,他表现得十分闲适。   随后的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   直到某天我接到了王的邀请,说要跟我单独见一面。   谢冬荣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最终他还是跟我说:“你放心,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记得他放在我肩膀处的力道,温暖的手掌,令人安心。   往往说正事的时候,我会暂且忘记谢冬荣跟我的关系,有时候也会忘记先前与他不愉快的种种。   大约是最近太忙了吧,忙到都来不及细细思考我跟谢冬荣之间的关系,现如今闲了下来,细细一想,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我跟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去见王的那天,谢冬荣将我送到了芒卡麦宫的宫门外。   王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我很意外他居然还记得我,刚见面的时候,他还夸了我的械甲作品。   首先,他任命我为磐石的首席饲育师,在此次出行阿穆特星的旅途中,将作为磐石身边不可或缺的饲养员,全程陪护。   这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一时间,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只是嘴上本能地恭谢王的“恩赐”。   紧接着他就还是跟我聊别的了。   “我儿子总是喜欢胡闹,最近又给我惹了一堆事……”王微微蹙眉,看起来倒还真像一个为子女事情烦心的慈祥父亲。   终于,他盯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交上你这个新朋友的,”说着,王的手臂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力气很大,加在身体上,顿觉重若千钧,“但是我不希望你跟他一起胡闹,知道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点头。   后来他又说:“之前对你母亲还有你舅舅的事,我感到很抱歉,那是我的误判,安贞跟我说过了,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我产生怨恨。”   多么难得?在我面前的可是王,整个帝国的领导人,可是他看上去却那样平凡,对我的态度又是那么地亲和……   “没有,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的,现在我们一家人不都还好好的吗?”我是这样答复的。   然而当我坐回到谢冬荣车内,身体却第一时间软了下去,背上方才未出的冷汗,此刻尽数冒出。   虽然我脸上没显露分毫,但谢冬荣仍旧看出了我的异常,他轻笑一声:“怎么这么胆小?”   我讪讪地摆手,将先前我与王的对话尽量完整地转述给了他。   当他听见我也会跟随舰队去阿穆特星的时候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我还真是甩不掉你。”   跟我不同,谢冬荣可以说是很快便从先前的行动中缓了过来,他泰然自若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好像先前所发生的那一系列运动都与他无关。   很大程度上,他的反应安抚了我,就如同他数次告诉我不会有事那般,令我安心。   虽然他说的话一如往常地不中听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八十章 前奏   得到王的“旨意”后,很快便有工作人员将我编排入赴阿穆特星的舰队中,职位是所谓的“后勤”。   这也就意味着就算去往阿穆特星,我和谢冬荣也依旧不会分开。   不知道谢冬荣是个什么心情,反正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内心是有点小雀跃的。   毕竟距离正式交往的那天还没过去三个月,正处于热恋期呢。   虽然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了。   类似于谢冬荣这种战斗人员依旧会奔赴阿穆特星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流入了平民媒体的手中。   “不是前段时间才说要跟阿穆特星的居民和平共处吗?”平民的集群中,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说实话,我觉得还蛮好笑的,印象中,人类好像很少这样为“外界物种”着想,虽然他们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在借由这件事不顾一切地去质疑当权者罢了。   很奇怪,关于质疑权威这件事,距离皇室最远的平民们反而是最肆无忌惮的,而在都城的贵族们则都默然无声地不发表任何意见。   当然很快,平民中又有人解释——   “带战斗人员去外星,主要也是为了自保嘛,况且,我们所护送的阿穆特人也会需要战斗人员的保护呢~”   对了,就是这样,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官方发起任何解释,就会有人自顾自地完善这一切……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问过谢冬荣的。   他瞥了我一眼,“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除开任务外,我也是被当做皇族的代表去造访阿穆特星的。”   那天,新的军装刚好送到了他寝室门口。   类似于仪仗兵的服饰,衬得他身量挺拔修长。   前段时间,他去将头发剪短了,此刻戴上军帽,相较于平常更平添了一股锐利之感,我凝视着他的脸,十分惊叹,这是一张集精致与深邃为一体的脸,简直让人不能多看。   躺在谢冬荣的床上,在与他对视的后一秒,我挪动了身子,背对着谢冬荣,脸已然有些发热,伴随而来的是近乎难以呼吸的紧张感。   “怎么?”谢冬荣踱步走近,伸手掰过了我的肩,半笑着挑眉,问:“发什么神经?”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好看。”懒懒地勾起唇角,我只希望我脸上的漫不经心能掩盖住内心深处的羞恼。   闻言,谢冬荣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嗯,你还蛮肤浅的。”   不喜欢他这样说,我翻身坐起,本想抬手拎住他的领口狠狠亲他,但又怕力道太大揉皱了他的新衣服,或者弄疼了他。   “如果只是肤浅就好了……”吻住他之前,我这么说。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难以知晓自己的心境了,我只清楚对于谢冬荣,我的感觉并非“喜欢脸”那么简单,他早就像印记一样刻进了我的骨血中,他那并不讨人喜欢的本性,以及从不许别人浸染的孤高……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他肯定不会回应给我什么好话,我所以我只是吻他,感受着他的温度,以及他带给我的疼痛。   当然,我也是有新制服的,只是跟谢冬荣的不太一样,是属于后勤人员专属的那种……   在寝室的落地镜前上下打量自己的时候,裘星文恰巧进门,“衣服不错哦。”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句话。   对于我跟谢冬荣已然在一起这件事,他已经接受了,我知道对于我俩,他仍旧持反对态度,但好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身后,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决定。   “没事,你越来越好就行,不过……”裘星文盯了一眼我的书桌,“最近你械甲作品的产出都变少了,平时也没见你怎么练……你们应该会去挺长时间的吧……”   “放心吧,”我拍了拍裘星文的肩,“我不会松懈的!”   而我那天真善良的老妈,对于我即将去阿穆特星的消息,她的反应理所当然地是喜悦的,劝了许多次,拗不过她,最终我又在家中试穿了那套制服。   老妈眼中是掩不住的自豪,一会儿理理我的衣领,一会儿扯扯我的衣下摆,嘴上不停地说着什么:“我们树树真帅。”   这段时间很忙,我都没有什么时间跟她好好交流,很多时候,老妈看我在忙,就不会“打扰”我,这次好不容易回家陪陪她,我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趣事,将她逗得咯咯笑。   而那些接近于“真相”的事实,我从不打算告诉他,她所了解的前因后果越简单约好,而我也希望她能够像这样一直简单下去。   对于我要造访阿穆特星的消息,老爷子自也是高兴的,他拍拍我的肩,直说“你小子出息了呀”什么的,然后就开始给我制定那段时间的任务清单。   大家好像将这件事情认定为喜事,虽然我的内心深处并不这样觉得,但是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却还是让我忍不住兴奋起来。   我想,管他那么多呢,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到时候再说呗。   安景桐和安果是唯二对此感到不开心的两人。   当安果得知此行我会带走磐石,并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她红了眼眶,埋头用手臂狠狠擦了好几下,才扬起她勉力不瘪下去的嘴角,说:“我知道了,树哥哥……”   “但是他回家,家里人不认识他了怎么办呀?”   安果的问题是天真的,同时却也是值得思考的。   我也曾扪心自问过——难道将磐石送回阿穆特星,就是为他好吗?怕就怕只有人类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而已。   进一步,我又开始想,我们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跟那些弃养了小动物的主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呢?   多年前自杀的王子,磐石又是否会覆辙于相同的命运。   坐在磐石面前,我抬头凝视着他,他也就这样看着我,一时间,无数个疑问句在唇边就要说出,但磐石就像以往那般,抱住了我。   他听不懂我说的话,也不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最终我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他的背上,打消了方才产生的念头。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打开门,才发现安景桐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门外。   他看向我,眸子里仿佛含了一汪泉水。   其实除开谢冬荣,最早得知我将带走磐石离开地球的消息的,就是安景桐。   那天,他静默许久后,问我:“磐石走了,那大家以后都不会在一起了吗?”   他的神情中带着些脆弱,“不会的,以后也可以一起喝茶的呀。”不自觉地,我的语气变得十分柔软,大概是因为跟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语气也会不由自主地幼稚起来吧。   “可是你走了,就分开了。”说着,安景桐的语气渐渐地不再平稳,“就像孤儿院的大家一样,明明说好了,但最后都离开了。”   看着安景桐的眼睛,我是打从心底地觉得,这样一颗纯粹的心灵是极其珍贵的,但我不能为了他短暂的一个笑容而去骗他,因为那会比直接告诉他真相更伤人。   “的确,当大家的身体离开彼此之后,可能就再难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了,”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但起码,在回忆里,大家都是在一起的,而且如果以后真的有幸能够重新聚在一起,那才是缘分的恩赐不是吗?”   安景桐凝视着我,像是在努力理解我说的话,片刻的静默后,他问我:“那你离开了,我想着你,你会想着我吗?”   “当然,我当然会。”这是什么问题,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他的。   “那等你会来之后,你会变得陌生吗?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好吗?”安景桐问我。   “当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最终,他的眼眸垂了下去。   此刻,他说:“安博彦走了,你也离开,都城变得没意思了,我只能等你们……哦不,你回来了。”   听这话,我微微勾起唇角,看来安景桐并不像我以前以为的那样讨厌大皇子嘛。   正式出发的前两天,博士造访了纳明,拿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他为谢冬荣研制的,克制发/情的药剂。   “我说不定也会跟你们一起去,作为特邀嘉宾。”这是博士最后的补充。   因此,谢冬荣心情很不好。   他似乎认为那些药剂丝毫没有必要,因为迄今为止,他都没有体验过所谓发/情期的苦。   毕竟有我在,基本上只要他提出需求,我就会满足。   对此,博士自然是不知道,我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很奇怪,从始至终我都觉得,如今我得到的谢冬荣,是偷来的。   而当我提出“还是谨遵医嘱”的时候,谢冬荣蹙眉,显现出不悦:“我从来没有……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清楚?我清楚什么?频率?间隔时间?   这家伙究竟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难道非要让我说出:“不,我觉得你时时刻刻都处在那个时期。”这种话吗?   当然,我也猜得到,就算我这样说了,谢冬荣非但不会承认,很大概率还会倒打一耙,说什么:“明明是你想要……”这种话。   反正,在他自己眼里,他永远是冰清玉洁,清心寡欲的,我知道。 第八十一章 上舰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我跟谢冬荣在的他暂住的房间里,做了好几次。   他身为皇室代表,同时也是半个外交官外加半个机甲战士,即使他只在这里住一天,为他安排房间的人也丝毫不敢马虎,硬是在这茫茫的荒漠为他布置了一间上等房,给了他皇族所应有的待遇。   明天一早就得启程,而他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吹气,要我留下。   磐石到了新环境一时间恐怕难以适应,这几天于我而言简直忙碌极了,我费尽力气才挤出了这么一点点时间拿出来陪他,结果被他折腾得够呛,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也是不可能在他这里住下的。   “抱歉。”话还没说完,便见谢冬荣不悦地蹙眉,他揽住我的肩,手的动作略有几分下流,但语气确是淡然的,他说:“你不是有那么多助手?那家伙不会死的,什么怪毛病?非要你在才行?”   这话听得我直叹气,谢冬荣这人蛮双标的,平日里如若他在忙,就算我求他见一面,他也大概率不会答应,可一旦这样的情况反了过来,特别如果我得跟磐石呆在一起的话,他就会想方设法地让我留下来陪他,即使他本身并没有那么需要我,就比如说现在。   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知这小子精力无限,一天的忙碌后,他可能会更需要情爱来放松自己,而不是像我一样,需要休息,更何况我的工作都还没有做完……   是我太老了?还是他太年轻?可是我们之间只相差两岁啊,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点。   “我得回去了。”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这样说。   “你真的要在那种地方休息吗?”谢冬荣微侧过脑袋,问我,“说是脏乱差也不为过吧……真不知道上面那些人是怎么安排的。”   脏乱差?略一思索,我倒觉得还好,当初刚进门的时候我还惊讶了一下呢,其余三个室友也算是好相处,当然,如果跟这小子的“总统套房”比起来,自然是不能看的。   谢冬荣这番话,倒真有“何不食肉糜”那味儿了。   “能住就行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转过身,我不再看赤着上半身,身躯上还留有汗液的谢冬荣。   我真怕我一时头脑不清醒,忍不住留了下来。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谢冬荣的语气带着点儿调笑,但也隐隐含着些许怒意,我知道刚刚他是在留我,而我也知道,他向来讨厌我拒绝他的要求。   “冬荣,”微侧过脸,我无奈道:“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你的工作就是坐在那个阿穆特人的笼子前发呆?”他盯着我,一语道破了我平日里的状态。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以前的确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他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需要一个熟悉的人……需要我去……”   “需要你?全天下的人都需要你。”谢冬荣冷笑一声,像是对我的话感到厌烦了,他缩进被窝,最后留下一句:“明天很忙,别来找我,带上门。”   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喷发不出,十分难受,然而终究我没说什么,轻轻给他带上门,算是对他无理取闹的最后“温柔”。   晚上,给磐石做肌肉伸展训练的时候,我想——谢冬荣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直以来,不光我爱着他,他的父母,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对他笑逐颜开。   他跟我很不一样。   有的时候我想潜移默化地教会他一些东西,比如说待人温和一点,说话有礼貌一点,但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事情他都能做到……只是对象不会是我。   特别是当我没能像他所想的那样迁就他的时候。   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他有些过于地好了?   或许我得想个办法。   好不容易熟悉了原来的地方,却再一次被迫迁移,这段时间磐石显得十分萎靡不振。   我发现在我面前,有时他会刻意打起精神,即使他状态不佳的事实几乎是掩盖不住的。   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为了方便磐石的饲育,上面给我委派了几个“助手”,他们中的大多数资历都比我要老,其实与其说是助手,“老师”倒更贴切一些,而我能在这些前辈中有此地位,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磐石与我最为相熟罢了。   而令人苦恼的是,磐石几乎对所有的陌生饲养员都抱有敌意,有时甚至会用攻击的架势将他们逼退。   他几乎只能接受我的靠近。   这无疑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没办法,毕竟在陌生的环境下,或许磐石野兽般的直觉会让他选择更熟悉的人吧。   为了确保磐石回到自己的星球后能有合格的运动能力,结合了前辈们的指导,我们一起拟定了一个让磐石恢复身体素质的计划。   计划施行了没多长时间,成效还未见得,而明天就要启程。   我们将踏上那搜名为“王子”的母舰,离开地球,去往林一个很远很远的星球。   母舰的舱室入口是很高的,如果说仅凭借饲育室的工作人员,想将磐石和禁锢住他的笼子一并送上去,是不太可能的。   只能将磐石双手拷住,用铁链拴住脖子,拉着他,让他自己走上去。   其他人接触磐石的时间并不够,并且不能保证磐石不会攻击他们,所以拉住磐石的工作,就只能我来做。   为此,我和磐石在狭小的室内借助楼梯模拟了这一过程许多遍。   我经常看见磐石的目光顺着自己脖颈上的锁链,一路追寻到我的手中,终停在我的脸上。   这时候我就会上前捧住他的脸,告诉他:“石头,再等等,你会自由的。”   我不知道磐石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但是我觉得当我说完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眼里有光。   阿穆特人本身就是自由的,如果没有遇上那些本不该与他们产生交集的人类的话。   ·   第二天,牵着锁链,打开门的时候,熹微的晨光晃了我的眼,我看见我的身边,磐石睁大双眼,好奇地凝视着门外的天地,还有不远处,停在我们眼前的,几乎遮蔽了整个大漠风光的,母舰——王子。   正当远处的前辈们抬手,示意我可以带着磐石走出来的时候,我听见了另一边的哨声。   那是机甲战士集结时专用的口号,我微微侧过脑袋,我知道,谢冬荣就在那个队伍里。   看来他们要跟我们同时进入母舰了……大概会用到我们隔壁的那座长桥。   我们跟他们,两支截然不同的队伍,估计登上母舰后,两边会离得更远。   迈开步子,我向前走。   锁链托在地上的声音,哗哗的,莫名悦耳,也莫名悲壮。   磐石的身体被照上了晨光,他的影子被拉长,高大但却颤巍巍的走姿,跟平常人类很不一样。   无疑,磐石是很显眼的。   我不知道谢冬荣看没看见这边,我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瞄了过去,不久后,直到锁链再拉不动,我微微回头,发现磐石也望向那头。   顺着磐石的目光,我找到了谢冬荣。   当我看见谢冬荣正和谢凝白并排站在一起,两颗脑袋贴近,像是在亲密地交谈着什么的时候,没由来地,我的心底一阵难受。   明明在还没跟他在一起之前,我都能一笑置之,但现在,在跟谢冬荣吵完架之后,再看见他们二人,我却会如此不安。   我听见磐石喉中,发出呲呲的声音。   当我扭过头去看磐石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对谢冬荣呲着牙,像是正极为卖力地挑衅着。   而谢冬荣那边呢?   他的确是看到这边了,我知道,因为再次看过去的时候,我与他对视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他的目光就漫不经心地从我脸上划过,再瞥了一眼磐石,最终回到谢凝白身上,他继续和颜悦色地,跟她讲着话。   我知道我应该大度,这不过是是一件小事,谢冬荣现在的正牌男友就是我……   可这一刻,我却不免扪心自问——“我能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吗?”   他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有些想笑。   “走吧,磐石。”走到磐石身边,我拉住磐石的手,希望能够安抚他的情绪。   磐石很快安静了,他看向我,忽然抬手,摸了一下我的脸。   一瞬间,我以为我流泪了。   但其实没有。   可能磐石以为我哭了吧。   难道原来磐石也知道我喜欢谢冬荣吗?   身后,同事紧张的呼喊令我回过神,大约是看磐石刚刚莫名的攻击性反应,再加上我忽然靠近他,并且牵住了他的手吧。   ·   母舰内,磐石饲育室的地盘还算大,足够他平日里活动使用。   可这地方的空旷明显令他感到不安,他肌肉紧绷着,只有我在他旁边,他才会放松点儿。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磐石太过于依赖我了?虽然这样说有些厚脸皮,但是我却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为了布置磐石的居所,又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入夜,我本想干脆在饲育室打个地铺睡了算了,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回寝室睡觉。   虽然看得出磐石想让我陪他,但我觉得,这个晚上他应该自己熬过去。   这就像跟谢冬荣相处一样,不能太惯着。   母舰里的寝室,跟先前还没进入母舰时一样,还是那三个同工作室的人,因为磐石不接纳他们,所以他们比我下班要早,此刻见我回来了,跟我打招呼。   我实在是累,基本上没时间寒暄,倒在床上,刚准备合眼。   “那个……刚刚指挥部那边来人了。”忽然有人出声,令我有些迷糊,分辨了好久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跟我说话。   “什么?”   “说是要你换个寝室。”他们几个的表情有些尴尬,也有些兴味盎然,“在最上层的头间……皇家那边的人的……指示。”   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约摸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我爬了起来,“哦,”我说,“我男朋友。” 第八十二章 疑问   这艘母舰上,唯一与皇家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谢冬荣了。   出门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我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换个寝室?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几个字的意思,那么我很想知道谢冬荣那小子是怎么想的。   母舰的电梯极富科技感,驻留在我们这一层的,大多是像我一样的后勤人员,而谢冬荣那种需要被供起来的皇家代表,则在最上层的头间。   电梯并不是那种全封闭的形式,上升途中,我望见了各层的景致。   我感到不安。   不是说只是访问阿穆特星吗?像谢冬荣那一队的机甲战士就算了,这么多陆地作战的队伍又算什么?他们这样正规地持械操练,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王先前承诺的一切不过都是骗局?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但又有谁能给我答案呢?   谢冬荣?本能告诉我,如果只看他的身份,这一切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到了顶层,母舰核心人员的住宿地,电梯门口就会有专人把守,开门时他们首先拦住我,而后用扫描的仪器在我脸上下滑动一番,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才将我放行。   看来谢冬荣已经跟这些人招呼过了,原本按理来说,像我这样的后勤人员,应当是没有资格踏入这最上层才对。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吗?我不禁心情微妙,因为这让我再次意识到了自己与谢冬荣之间的差距。   头间,据说在那里共享着驾驶舱的视角,同时还配备了超大块的透明窗,能够沉浸式地体验到浩瀚宇宙的景致。   站在门口,还未来得及抬手按下门铃,便听叮铃一声,门自己开了。   这大概就是整个母舰内最豪华的房间了吧,走进内里,情不自禁地,我的呼吸放得很轻。   我看见了谢冬荣的背影,他正坐在一副虚拟蓝图前,像是正认真地观察着什么。   “冬荣。”尝试着,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谢冬荣略一抬手,我便心领神会地噤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看不懂谢冬荣手中的操作,只觉得他的动作轻快而专业,像是游刃有余。   失神地,我撑着下巴望着他,就么一望,半个小时便过去了,谢冬荣终于像是想起一般回身看向我的时候,我的眼皮抖了抖,立马正襟危坐,并给了他一个笑容。   “怎么了?”我问他,“刚打算休息,就被你叫过来了。”   谢冬荣走到我面前,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与座位分离,我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不得不说他的力气并不小,手臂被拉扯的感觉一时间挥之不去。   “干嘛啊?”即使知道他向来粗暴,此刻我也忍不住沉下嗓音。   “是不是我不叫你来,你就永远不会联系我?”谢冬荣的语气可谓不善。   看出他心情不好,我便软下嗓音尝试性地安慰他:“万一你还在生气呢?而且……我也没有时间……”   “给你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隔壁,虽然小了一点,但大多数时间你都是应该在……”说到一半,谢冬荣蹙了蹙眉,忽然转了话锋:“不是非要留你,这是博士的建议,你应该能明白吧。”   我怔住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我所工作的底层到谢冬荣所在的顶层要花费太多时间,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明智的安排。   他从来没想到这会对我的工作带来多大的不便,似乎在他心目中,听从他的安排,不过是理所应当。   没错,谢冬荣从来没想留我,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要求我一定要在他身边而已,毕竟以他的身体状况,是真的离不开……我这个……随叫随到的MB?   “不行。”我说。   谢冬荣沉默了。   “你应该知道吧,下层的消息要传到最上层要走多少道程序,万一磐石那边出了什么意外,而我又不能及时赶过去的话……”   “磐石?所以说在你心中,他才是最优先考虑的对象是吗?”谢冬荣平静地凝视着我,这样问道:“你觉得我的要求都是无理取闹,都在给你添麻烦,是吗?”   “不是……谢冬荣,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一时间,我觉得我说错了,我开始分析刚才我是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起码得让磐石的消息能及时传到我这边,我是这个意思。”   “我也可以给你那边弄一个特权。”谢冬荣嘴角微微扯起,无可奈何一般道。   “这……其实没什么必要。”我感到头疼,谢冬荣这样因我而“滥用职权”的打算令我倍感压力。   最终,谢冬荣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让我自己选了一个于我们二人而言都相对方便的位置。   舰内的第三层刚好有一间空闲的单人寝,在这里,下层的消息可以及时传到我这边,而刚训练完的谢冬荣也可以十分方便地“临幸”我。   没错,“临幸”。   我觉得这个词真的蛮贴切的,毕竟他来找我,大多数时候就是为了这事,还专门搞了个房间,就跟那些被大老板包养的情人似的。   同层的士兵都是四人间,只有我……   我虽不是特别在乎他人的目光,但每当谢冬荣从我的房间出去后,那些士兵们那略带揶揄的神色,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住在这层的大多数是出身平民的普通战士,夜晚,楼道中汗水的味道与不加掩饰的大笑混杂在一起,偶尔,他们会从我的门前经过,我听见他们的调笑,说我是“小情人儿”“兔儿爷”什么的。   一次,有人还假借“借水”为由到我的房间来观摩,其间他们都会好奇地瞄我的脸,出门后又无一不一脸失望,说什么“挺正常的啊”、“还没有那个皇族好看呢”什么的。   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跟他们谈谈,但就如同贵族认为自己和平民之间有壁一般,这些士兵也无一不认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就算我有意搭话,也往往对我视而不见。   不过时间还长着呢,我相信渐渐地,我能跟他们混熟的……应该吧。   谢冬荣曾不止一次表达对这个房间的不满。   他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嫌弃这儿小,环境不够幽雅,设备不够齐全,也曾打算让人修缮一下我的居住环境,心知要惊动许多人,不希望这种大张旗鼓浪费人力资源的事情引起同层士兵的注目,于是我百般阻挠。   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不太大,每次跟谢冬荣在这个房间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空气是炙热的,氧气是匮乏的……   有一次,做到一半,谢冬荣伏在我耳边,问我为什么不出声。   我吻了吻他,“这里跟你那儿不一样,如果动静大了……你信不信隔壁的人就会趴在墙上听咱演戏?”   说着,他倒是加重了动作,我吃痛,差点叫出了声。   “那你好好憋着,别被他们听见。”   既是情动,又是折磨。   我想,果然,次数多了,谢冬荣的技术也自然而然地好了些,再加上硬性条件过于优越,体验……倒还是真的不错,如果他不过分作妖的话。   当然,其实很多新花样,都是我先教他的,我还给他看过片子,翻过“教科书”,而他就会说我“不知羞”,然后狠狠地“欺负”我。   当然,其实我认为我只是尽力教导他好让双方都有更美好的体验罢了。   对于这些新花样,谢冬荣是不讨厌的,甚至每当我提出的时候,谢冬荣的眼神中,有一种野性的美。   有一次,一同躺在床上,他红着脸颊,唇角是尚未泯灭的,满足的笑意,他凝视着我的脸,说:“你真的很熟悉这些。”   我想笑,他认为我“熟悉”,只是因为他自己过于生疏,而我作为他的“教导者”,当然不能露怯,当然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拼命让自己主动。   “你想问什么?”摸摸他的脸,我问他。   “你以前经常出去玩,你对他们,也是这么主动吗?”谢冬荣抚摸着我的腰,略痒。   “怎么会,”只有事后,谢冬荣才会表现得柔软一些,而这来之不易的柔情蜜意,我当然不会自毁氛围,“我其实很冷淡的。”   “骗人。”谢冬荣说。   “你知道吗?”用手指轻轻刮动他修成的睫毛,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对你,我才会变得这么……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我爱你,冬荣。”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很想在他口中听到与我相对的回应。   但果然,这次,他也只是重新覆在我的身体上,肌肤之间相互抚摩,不久后便唤醒了他的“兴致”。   “今天跟他们讲话了。”一边摆弄着新的械甲框架,我与谢冬荣交流,“第一次,他们总算乐意搭理我了。”   “那些人没什么值得相交的。”谢冬荣的目光瞥向一边,即使他从未在正式场合显现出优越,但往往不经意间,对于平民士兵的轻视,还是会从他的言语中流泻出来。   这大概是镌刻在贵族们骨子里的高傲吧。   “倒是你,”谢冬荣嗤笑一声,像是不太能理解,“热脸贴冷屁股,这个句话专门为你而设。”   不然呢?我想,不然你怎么可能坐在这里这样跟我说话?   “因为蛮有意思的嘛,”我尝试向他解释,“有一天晚上,他们举行试胆大会,还有人专门扮鬼,把他们吓得,我这里都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谢冬荣抬眸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他抬手的时候,我习惯般走过去,他也就这样十分自然地将我圈在了怀里。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这些士兵……数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啊?”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我将这个疑问提出。 第八十三章 拳头   谢冬荣沉默一阵,而后给了我一个不太明确的回答:   “王的意图,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确,虽然现在我们出访的本意看似是与阿穆特人建交,但具体的……谁知道呢?”谢冬荣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我的耳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谢冬荣的回答令我感到不安,但显然,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大皇子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   “什么时候他还用你操心了?”谢冬荣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轻讽,“毕竟是王的儿子,再怎么说,王也不会拿他怎样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因为我们合伙的那件事,现在王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倚重他了。”   心情一时间有些微妙,虽说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安博彦这个人本身,但因为察觉到他的主张与民众向来较为贴合,所以不自觉地,我也开始希望他早日顶底他的父亲,登上皇位。   “……有人跟我说,你已经向大皇子投诚了?”我很少跟谢冬荣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但这确也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   脊背紧贴住谢冬荣的胸腔,隐隐地,我似乎听见了他皮肉下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沉默了。   “陶树,你可以不知道这些。”他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往日若有若无的轻佻,语气是严正的。   “既然我是那样的身份,就算我不想在意,也不得不去在意啊。”低着头,我说。   “是你舅舅告诉你的吧。”谢冬荣的下巴放在了我的肩上,感觉得到,他正转过眼,凝视着我的侧脸,“你不笨,但是过于正义了。”谢冬荣说,“……我可以告诉你。”   终于,头一回,从谢冬荣口中,我得知了皇家内部的一些事。   大皇子最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   几乎出乎帝国每个人的意料,如今最得势的三位皇子中,唯有大皇子,不是当今在位皇后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新王瞒过了所有人,几乎只有皇家内部的少部分人知道。   大皇子的母亲,是新王的初恋,同时也是新王的远房表妹。   当然,这个“远房表妹”家跟安博彦,可谓门不当不户对,他是皇亲国戚,而她不过是一个落魄贵族家的女儿,虽然他们都姓安。   那时他们尚还年少,新王不钟情的本性,也尚还未曾显现。   在王即位之前,他就与这位姑娘偷偷结婚,并且让她怀上了如今的大皇子——安博彦。   十月怀胎,那姑娘被圈养在一个秘密的院落里,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当时的王正处于追名逐利、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时刻,他不能被落下话柄,当爱情的热意褪去,当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来临,他立马做出了一个决定——娶当日最负盛名的贵族小姐为妻,这样他就可以获得一支更为有利的势力。   那位贵族小姐,就是如今的往后,也就是二皇子安慎海和三皇子安鹤轩的母亲。   王与贵族小姐结婚那天,都城内的大街小巷都铺满了鲜花,欢呼声不绝于耳,他们盛大的婚礼被数家电视台直播跟进。   而也就是那一天,王的第一位妻子,那个被圈养在不知名小院落的孕妇,因为受到了重大打击,而被迫生产。   身体上的剧痛与满腔的绝望催逼着她,即使最终她顺利生下了安博彦,不久后,她还是怀着滔天的恨意,在病床上没了声息。   愧疚?祭奠?弥补?这或许都是王一直以来都定大皇子为王位继承人的主要原因,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外界公布过这个女人的存在,甚至连安鹤轩与安慎海,都以为安博彦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安贞,也就是王的妹妹,在那封闭的院落里,十个月,她作为一直陪伴在那个女孩身边的人,成了为数不多知晓这件事的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安博彦最终被允许知道自己母亲的真实身份。   几年后,那位贵族小姐身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成功诞下二皇子安慎海,紧接着便是三皇子安鹤轩,连续两年,她的身体不堪重负,企图靠自己的努力来换取王更多的注意,但王却从不动摇自己的决心——   毕竟一个活人,拿什么和死人比呢?   难以想象知晓这一切的大皇子是怎么过来的,虽然他的确比他的任何一个弟弟都要优秀,但与之对应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格也越发古怪,好在王尚还“念旧情”,只要他好好表现,尽量顺从王的旨意,那么想必他的前途应当也不成问题。   坏就坏在,终究,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还是被王派遣到了边境。   没有人知道王究竟真正有多少个儿子,或许今日安插在议事厅中的一个小职员,就是他为自己埋下的隐线。   也没人知道,是否会有那么一天,王会不再承认大皇子的身份,毕竟一个人是金子还是垃圾,也就仅仅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前,我从未想过,像大皇子那样的人,居然也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之中。   “那……你站在他这边,会不会有些冒险了?”试探性地,我问出口。   谢冬荣抬眸看向我,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出来,“难道你觉得,谁更有可能成为王,我就更应该站在哪边吗?”   我张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无疑,我知道谢冬荣不是那样的人,而他脸上那堪称狂妄的微笑,也印证了我的这一想法。   “陶树,”谢冬荣点了点我的下巴,“其实应该这样说——”   “我站在哪一边,谁就终会为王。”他那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慢,夹杂着少年般的清澈,如同一阵带着火焰的风,灼烧了我。   谢冬荣向来是一个自信的人。而我也知道,他的这份自信并非毫无依据。   或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发光发热了。   他会成为站在帝国最高点,最闪耀的那个人。   就像太阳。   我从不怀疑。   博士给谢冬荣针剂,几乎从没用过。   倒是给我的喷雾,我用得愈发频繁。   然而对象不是谢冬荣,而是磐石。   “以往的发情期都是他硬熬过去的。”同事中有人研究过其他动物,一眼看出了磐石的异常,对比了实际数据后,他蹙眉,“大概是因为离母星逐渐近了吧,一些在地球上被自动封闭的行为,现在又放开了。”   稍微跟博士联系了一下,得到许可后,我将喷雾喷到了自己身上。   磐石的动作令我尴尬,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刚才已经将其他人全部“请”了出去。   但羞耻是真的,跟一个甚至不是人类的生物那样贴近,甚至让我比在谢冬荣面前都还要无所适从。   哦,这里要说明一下,我跟磐石没有发生什么,毕竟我还记着我是谢冬荣的现任男友呢,再说……心理方面,比贴近皮肤再近些的距离,就算是我也会受不了。   磐石大概很难受。   好在我尝试只将喷了香水的衣服扔给他,也奏效了。   当然,别人的不行。   这个时候,我开始思考我和磐石之间的距离。   他究竟将我当做什么呢?凝神片刻,我竟不敢细想,甚至到了晚上必须得跟谢冬荣见面的时候,我也开始心虚。   离开饲育室之前,我换了身衣服。   可惜,谢冬荣还是闻出来了。   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被那畜生给迷住了啊。”他贴近我,用力嗅着我,忽然咬住了我的脖子,十分用力。   他抱住我,撕扯着我的衣服,身躯紧绷,肌肉用力到甚至微微颤抖,一瞬间,让我想到了当初他发病的时候。   “那种药不应该给我打,”谢冬荣说,“应该给那个畜生注射。”   第一次,我听见他的语气那么暴戾,那是他对一个外星人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说的应当是当初博士给他的针剂,用来对付发情期。   很奇怪,明明可以解释这是工作需要,但此刻因为心虚,有些话我却说不出来。   我想,或许隐隐地,我也意识到磐石跟我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吧。   谢冬荣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那天晚上我算是深深体会过了。   我只能庆幸,前段时间在这个房间,加设了隔音板。   第二天,我睡到将近中午才起。   满头冷汗地起身后,打开光脑,我看见了谢冬荣的信息——   “带博士去你们那层了,那件事情他会解决。”   因为疼痛,我步子挪得很慢。   我尝试给谢冬荣打电话,但却无法接通。   到的时候,博士带来的药物已经给磐石注射完毕。   “放心,是阿穆特人专用的,没什么副作用……”说完,博士语气顿了顿,“既然知道我也在船上,出了状况就该早点来找我嘛……”   磐石蜷缩在笼子里,整个身体蜷缩着,看着状态不大好。   跟博士说回头去找他,他便起身现行离开了。   好,博士走后,室内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看着谢冬荣满面的淡然,当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攥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到了墙上。   “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让磐石注射药物?”   谢冬荣垂眸,凝视着我,像是愣住了,或许有那么一刻,我在他的眼睛里观察到了受伤的情绪,我想,那或许是因为此刻我的表情过于凶恶了吧。   当然,那样的情绪只在他眼中存在了一瞬,很快,他回道:“我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博士作为这里的科技主管,比你权威得多。”   的确,他说得天衣无缝,我甚至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但那一刻,大脑内的情绪猛地膨胀开来,几乎烧毁了我的理智。   我扭头,一瘸一拐地走近磐石,我看见磐石脸上的伤,还有他捂住腹部的手臂,想也不用想,就是谢冬荣打的。   察觉到谢冬荣的靠近,回过身去,毫不犹豫地,一拳招呼过去。   毫不意外地,拳头被截住了。   谢冬荣的眼眸像是被冻结的海水,底下藏着惊涛,他拽住我,力道很大,也很疼。   “谢冬荣,你表面上跟我谈情说爱,内心里,哪怕有一秒钟,你尊重过我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奋力挣扎,想要甩开他。   但这都是无用功。   他用他那寒冰一般的眸子凝视着我,那里,我看见了我像小丑一样滑稽却又愤怒的脸。   下一刻,谢冬荣用擒拿的姿势,毫不犹豫地将我按倒在了地上。   从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   就像是王子不允许臣民忤逆自己。   他怎么会认为他做错了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八十四章 知心话   跟谢冬荣吵架这种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于是,再次,十分喜闻乐见地,我又跟谢冬荣冷战了。   因为不用去学校,所以“躲避”他来得十分容易,而且我按照博士给的时间表算过,恰好这几天,谢冬荣不会特别“需要”我,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其实细说起来他做的这些也算不得特别过分,只是刚好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我知道他讨厌磐石,无论是处于什么情感,同类之间的竞争亦或第一次的嫌隙。   但他不该不通过我就擅自找到博士,去动他。   虽然没有任何一项条文明确指出磐石的一切都应该通过我,但这种事如若是谢冬荣做出,在我心中就是不可原谅的。   事后我检查了磐石的身体,所幸没有大碍,但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毕竟谢冬荣那一拳下去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被注射了抑制发情的药物后,磐石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很多时候只是拉着我的手垂着脑袋,默默不语,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他闻着我身上的味道,就如谢冬荣那般,眼中略有愤慨,但终究只是用头轻轻拱着我的肩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寻求安慰。   像狗狗。   算起来,我也与磐石认识了许多年了。   这次到了阿穆特星,他真的就要离开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会不舍得?   害怕今天谢冬荣的造访对磐石产生影响,多余当天晚上,我选择在磐石的饲育室休息。   饲育室第二层的位置,有一个小窗,微微俯身,在那里,能够十分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色。   浩瀚的宇宙,我们被封印在一个钢铁制的巨大盒子内,而这盒子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我跟磐石,两颗头,就那样挤在一个小小的窗前,睁大眼睛观望着。   阿穆特人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呢?毕竟我们是贪婪的人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居住的星球,怎么可能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放弃?   特别是在双方实力极其不对等的情况下。   偶尔,我会跟磐石对视。   他的眼里,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以及冥冥之中感受到家乡靠近的期待。   望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我攥紧了拳头。   在这样的背景下,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又能够做什么呢?   妄图拯救所有阿穆特人吗?   可我明明连自己的那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我现在能做的,竟仅仅只是祈祷,祈祷预料中的那种坏的可能性,不会发生。   随后几天,我也在晚上谢冬荣可能会造访的时间,回到过我的那间单人寝室。   没有人,里面的一切甚至都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晚上去洗漱的时候,碰上了稍微说过几句话的士兵——   “前几天怎么没见你回来住?”   “有事。”冲他苦笑一声,我对他说。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今晚上咱有活动,在训练场,你可以来参观参观!”   我说:“有时间就去。”   磐石恢复得很快,几个晚上后,我觉得他的情况已然稳定,应当不再需要我夜晚全程陪护了。   回到宿舍后,已经足够晚了。   我本想休息,但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内心忽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我决定还是去训练场看看。   活动?说实话,还挺期待。   的确,当我俯瞰下去之时,才真正确认,这艘母舰上,的确有许多士兵。   训练场很大,而他们几乎将这地方全部站满。   今晚上像是有什么汇演,带着点儿表演的性质,不像平时那么严肃,所以除我之外,来这里参观的人也有许多。   我几乎一眼就望见了谢冬荣他们所在的班级。   谢冬荣作为两位标兵之一,站在最前排,而他身旁另一位标兵,则是谢凝白。   凝视着他们,我不知该作何感想,那种“他们真的好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到了他们可以休息的时候,我看见谢凝白向谢冬荣搭话。   谢冬荣微微侧过脑袋,像是在听,又好像在敷衍。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我现在居然已经到了看见他俩并排站在一起都会不高兴的地步了吗?   我想,我是不是有些过于小肚鸡肠了?   我尝试反省自己,尝试分析这一切的因果。   发现怎么也想不通时,忽然间,我释怀了。   因为那就是谢冬荣本身。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他本身就是耀眼,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只有更另外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站在一起时,才不会显得违和,那才叫相配。   他也从来不属于我。   我转开眼,开始寻找住我隔壁的那些士兵们。   那个邀我来的兄弟似乎已经寻求我的对视多时了,当我转过眼去,我就看见他抬手,微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也冲他挥臂,忽然间,我觉得这次的参观似乎令我心情愉悦。   这一“活动”持续了约摸两个小时。   到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用余光瞥见谢冬荣转过脸来,像是看见了我。   于是我冲他那边挥挥手,笑着,   观众席上的人们开始纷纷离场。   我似乎也到了需要离开的时刻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人敲门。   按照地球上的时间,此时已然半夜两点。   打开门,看见的却是平日里生活作息还算健康的谢冬荣。   以往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睡了。   终于想起要来找我了吗,我想。   还没想到一个适合的开场白,谢冬荣就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入房间。   因为他拉得不是很用力,所以挣开得尚且还算容易。   “喂,这是我房间,我还没同意你进来呢。”带着笑意,半开玩笑地,我这样说。   谢冬荣凝视着我,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难不成又是因为那所谓的“发情期”?我忽然感到有些可笑,如果他来着就是为了这个,我想我会让他出去的。   “……明天抽个时间,博士让我们一起去做检查。”最终谢冬荣却是这样说,他的表情略有几分僵硬,看起来有几分不自然。   再次看了眼时间,“打个电话就行了,何苦劳烦大驾呢?更何况现在这么晚了……”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点揶揄,难道我是想激怒谢冬荣吗?明明内心不愿意这么做,本能却驱使我说出了口。   为了……报复?   对于我的疑问,谢冬荣并不回答,他十分自然地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仿佛是在发呆。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他,是有那么一点可爱的。   “今天我看见你跟谢凝白了,两个标兵,站在队伍前面,总觉得很般配。”我凝视着谢冬荣,明明内心烦躁得要死,语气确是雀跃的。   谢冬荣冷色调的眸子向上微抬,最终却又在与我对视之前重新垂下了眼睫,“你生气了?还是吃醋了?”语气是惯常的淡漠,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态度令我窝火,走到他面前,我双手按住他的肩,“你说呢?我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既然现在最起码的,你是我的男朋友,那么至少在我面前,你应该跟那些明显对你有意思的人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加上一句“至少在我面前”呢?那一刻,我想。   “这不公平。”终于,他抬眸看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深夜,他的眼眸看起来很柔软,“你没有做到。”   “你是说磐石吗?”我觉得有些想笑,“谢冬荣,他甚至都不是人类,况且上次……你不应该打他。”   谢冬荣面色沉了下去,仰头,他看着我,“如果我告诉你,是他先出的手呢?”带着些许嘲讽,谢冬荣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完全没有留手,冲着我的要害就冲过来了,我看得出他想杀了我,如果我这么说,你信吗?”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我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完全反驳这番话。   但那句“我相信”,我却也说不出口。   “你没有注意到我手上的伤。”说着,像是觉得有些可笑,谢冬荣蹙眉,抬眸,带着些许不屈的神气,“你说我不尊重你,那你呢?”   这家伙大概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总是能够如此迅速地击溃我的心理防线,动摇我的一切信念。   “……我知道了。”坐到谢冬荣身旁,我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那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不憋着,当面解决好,可以吗?”   谢冬荣看向我,并不答应,而是半笑着反问:“或许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又觉得好气又感到好笑,最终我选择吻他。   这天晚上,是我跟他第一次和平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就那么凝视着彼此,如同一对纯洁的情侣一般,说了些“知心话”。   我跟他说,我这人占有欲很强,不喜欢看见他跟别的人走得很近。   他要我以身作则。   我还说,我觉得很担忧,这次路途的终点,迎来我们的究竟会是什么?   他不回答,像是在沉思。   他不像我会说那么多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在我喋喋不休许久后,说一个嗯。   他只说了一句类似抱怨的话:   “你真的很容易生气。”   我说:“那是因为你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他沉默。   睡前,轻声地,在他耳边,我跟他说了一句:   “我喜欢你。”   虽然声音不大,但应该是他足以听见的音量。   可惜,依旧没有回答,就跟先前无数次一样。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睡了吧。 第八十五章 检查   这是最和平的一个夜晚。   我想不通谢冬荣为什么要来找我,但依旧,如往常一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我跟他和好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因为身体上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我第一次以如此平静的心态,凝视着谢冬荣的脸。   他真的长大了呢,他再也不是以往那个留着长发的他,五官也由精致变得深邃,从一个少年,逐渐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因为天天在一起,所以这一切我都未曾察觉,只有这一次,如此直观。   谢冬荣眼皮微抖,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碧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脸。   “看我干嘛?好像变态。”蹙了蹙眉,谢冬荣拽着被子,转过身去。   按照平时,这个时间他早起床了,或许是因为昨晚上深夜跟他熬夜“谈心”了吧,此时居然还困着。   出门洗漱的时候,遇见了昨天招呼我去参观的老哥。   见了我,他微微挑眉,问:“和好了?”   我愣了一下,心说这何以见得?后来在镜子前仔细一看,才发现脖子上有个大红印子,才想起昨晚上说“知心话”的时候,的确是来了这么一出。   当时只是觉得略微有些刺痛,没想到居然留下了印记……   羞耻心这种东西,我没有,我倒是很乐意让大家伙来看看我跟“皇家的那位帅哥”亲密后留下的痕迹,但考虑到此时的场景,这种情爱相关的事情在这充满军事气息的母舰内,终究是有些不太合适的。   回到寝室后,我换了件高领的制服。   其间谢冬荣一直看着我,显然,他知道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但我们彼此都没有刻意提及这件事,他像是坐在床沿发呆了一阵,后等我完全穿好衣服后,走了过来。   离他近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身体一直在长,大概是因为体内有阿穆特人的基因吧,那种阿穆特人专属的,高大而匀称的美,在他身上几乎体现得淋漓尽致。   往后缩了小半步,潜意识里,我还是不喜欢一个比我高大的人距离我这么近。   谢冬荣抬手,将我的高领往下扯了扯,看着被他嘬出的那处,脖颈上那处痕迹被他盯得似乎都有点痒了,他才松开手,重新将领子折上去,后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出门去。   中午空闲了一段时间,我和谢冬荣二人会一起到母舰前端去找博士。   这次依然是分开的体检,虽然我向来不知道博士到底在检查什么,但这些流程,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其实刚开始我是不知道博士也在母舰上的,后来是谢冬荣告诉的我。   “甩不开的两个麻烦。”这是谢冬荣对我和博士二人的评价。   “但是之前不是说他在咱星球上有很多事,就算受邀了也不一定能来吗?”我问。   谢冬荣嗤笑一声:“王给了他研究资金,让他搁置手上的东西,转而研究阿穆特人,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到阿穆特星实地观察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而且顺道还可以对我的状况进行监督指导,一举两得。”   这次照例,谢冬荣先进入那个房间,不过跟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他和博士所在的,是一个十分类似于审讯室的房间,房间外的书桌前放着一个板凳,那就是我等候的地方,在这里,隔着一块巨大的玻璃,我可以看见内里的情状,但却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一如既往,在面对博士的时候,谢冬荣的态度不那么友好,我这里的“态度不太好”,不是指谢冬荣对博士恶语相向,而是——明显的虚假。   他的一切都是得体的,笑意,姿势,手势,这些情态,几乎都能让全世界人相信——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尊敬博士的人。   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正如同博士之前跟我说的,他知道谢冬荣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人,特别是在不熟识的人面前,亦或许……讨厌的人面前。   对谢冬荣的“审讯”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谢冬荣离开座位,开门走到我身边,我知道,或许下一个“被审讯的人”就是我了,而谢冬荣,将代替我的位置。   “放心吧,外面听不见我们在谈什么。”相信方才谢冬荣刚进去的时候,博士也是这么说的。   我忍不住用余光去瞄玻璃窗另一头的谢冬荣,他正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这边。   “怎么,他在外面你就会心虚吗?”博士开始活跃气氛,是我熟悉的节奏。   一如往常,他先是跟我聊了聊平日里跟谢冬荣的相处。   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毋庸置疑,我不能将我和谢冬荣此时的关系告诉博士。   这么多年,在这些长辈面前,我和谢冬荣极力维持着“哥俩好”的假象,从没有人质疑,哪怕因为某些敏感的事情吵了架,最终也会被解释为“男孩子之间的小矛盾”。   最初的伪装不过是为了掩盖我和他之间的尴尬,但到了现在,就算我和谢冬荣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潜意识里,我们还是会伪装。   先是编造了一些兄弟之间相处的日常,我不知道博士跟谢冬荣说了什么,但看博士的表情,想必在来的路上跟谢冬荣提前对好的“证词”没有穿帮。   伪造事实,这无疑也是维持“好兄弟”人设所必要的步骤,多年来,在大多数即将跟博士见面的时刻,我和谢冬荣都积极准备过。   终于,博士提问完毕。   沉默片刻,我知道,或许他要说一些令人为难的问题了。   果然——“阿树,冬荣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思绪微微滞,我面色不变:“谁知道呢?那家伙向来神神秘秘的,这种事情他不跟我说,不过看他一直都跟谢凝白关系挺不错的,也不知道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博士笑了笑,似是放了心,“因为如果按照阿穆特人的性成熟年龄,冬荣在这个时段谈恋爱会比较正常,如果有什么发现记得通知我……”说着,博士开始埋头记笔记。   “这对他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我忍不住问。   “嗯,刚刚我也跟他说过了,不过作为他的朋友你也可以帮我强调一下——记得让他做好安全措施,因为我们发现,大多数雄性阿穆特人授·精成功的概率比人类要大得多,所以他应该比人类更注意安全措施,不要抱有侥幸心态。”   我:“……好的。”耳根不自觉地有些发热,或许我该庆幸我是一个不太容易脸红的人。   “对了,之前因为可能性不大,所以忽略了这一点。”博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希望没有冒犯到你,阿树,你是同性恋吗?”   那一刻,可以说,我的大脑死机了。   我向来不介意承认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但我也从来不会主动表露。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哪怕是我老妈,如若她问起,我一定会如实交代。   但此刻,我不能。   “当然不是,怎么了博士,为什么要问这个?”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我的脸上显现出轻松。   “嗯,看你也不太像。”说着,博士往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还好,不会太麻烦。”   “怎么?”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偏偏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样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希望你不要跟冬荣发生感情上的纠葛。”说着,博士推了推眼镜,“因为那个手术,毕竟他在你身体里面存在过,如果产生了那种感情,将会很难界定是正常人之间的,还是身体上所需要的,亦或是你肉体对他灵魂本身的不舍。”   “总之,就是会很危险,不过既然你不是,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你该庆幸,后遗症只存在于他身上。”   “冬荣说我的检查没有趣味性,那下次我就整点儿特别的,你们可以期待一下。”   回到工作的地方很久,博士的话语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博士是什么意思?   很危险?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感情这种东西是很纯真的,不应该添加任何杂质。   我从不质疑我对谢冬荣的情感,我喜欢他,这个信念根植在我的脑海中,已然拔不去了。   就算他现在告诉我:“你喜欢谢冬荣不过是因为xxx……”我也不会承认。   喜欢就是喜欢。   所以我强迫自己将那些话语排除到脑海外。   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出门之后,谢冬荣问起,我神差鬼使地,没有将最后的对话告诉他。   我问了他,反正在他的描述里,博士的检查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没什么大不了”。   我有事情瞒了他,或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我也觉得,或许就像我一样,谢冬荣也有事情瞒着我。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疑虑,磐石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他微微低头,认真地看着我,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了?”   “给你做了一个新的……”将新做的小玩意儿从包里拿出,现在,唯一能够欣赏我“作品”的,好像就只有磐石了。   当天晚上,谢冬荣要我去最上层,他的那个“总统套房”休息。   见磐石状态还不错,我便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八十六章 偷   当我再次站在谢冬荣的房门前,无端端地,我想到了被召见到皇帝寝宫过夜的妃子。   虽不愿自轻自贱地给自己这么一个称谓,但无奈,谢冬荣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这个时间他好像还没有回来,站在他门前略一扫描,果然如他所言,门自动打开。   谢冬荣的房间……   虽然现在跟谢冬荣的关系已然变化,但时至今日,进入他的居所时,我仍旧会有一种不太自在的感觉,那种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   跟我不一样,谢冬荣是个文化人,平时没事了喜欢看点书,走到书桌前,情不自禁地,我抚摸着那温润的木质桌面,被谢冬荣写满笔记的一些纸张正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正如印象中那样,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如若单看他的形象,可能很难想象在课业方面,他是一个这样认真的人吧。   想着,情不自禁地,我的内心柔软起来,直到我手贱,一时出于好奇,在纸张堆里抽出了一个信封。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不是一个喜欢偷窥别人隐私的人。   但这封信还没有合封,内里的纸页就像是蚌壳里的肉,诱惑着我将它抽出。   更何况……从信封上可以看见,这是谢冬荣写给谢凝白的信。   谢冬荣会写信?这简直不可思议,而谢冬荣会给我写信?这简直就是我一直以来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最终我还是将信纸抽出,展开。   谢冬荣的字十分美观好读,几乎让人觉得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字一个字缓慢而认真地,写下了这篇饱含深情的文章。   原来谢凝白是要过生日了。   从信的内容可以推断出,约摸是谢凝白先写了一封信给谢冬荣,谢冬荣这算是回信。   想来还蛮可笑的,明明那两个人天天见面呢,非要用这种老掉牙的方式……   情不自禁地,我苦笑了一下,某一时刻我忽然明白,或许这就是我跟谢冬荣之间的相处从来都那么硬邦邦的原因吧。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搞点儿什么浪漫的场合,说一些有情调的话。   我难以想象的是,谢冬荣的回应。   反正,在我的认知中,他不会以如此认真的态度回应我——   面对谢凝白,他说:   “生日快乐,这样的形式是独特的,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女孩,我很钦佩。”   “此次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原谅我的父母无法亲口为你送上生日祝福,但我已带他们为你准备好了礼物,希望你能够喜欢。”   ……   礼物我没看见,但谢冬荣是个守信的人,大概真的会用心为她准备吧。   这时候我开始细细回想,才发现,原来我的生日早在两个月前就过去了。   当时跟谢冬荣交往没多久。   我记得,景桐送了我一块可爱的手表,老爷子为我新花了一副械甲的实操图,晚上回家,老妈给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唯独没有谢冬荣。   生日过去的那个晚上,我好像的确伤心了一小会儿,后面我就安慰自己,这是常态嘛,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几号,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嘛。   而且,那天他很忙……   而且,他向来也不喜欢整这些有的没的,自从他十八岁生日之后,他就不让公主为他大摆宴席了。   所以,他不记得也正常。   因为事先拉低了期待,后又为他找好了理由,所以那天倒也没有低落很久,再加上我这人比较没心没肺,这种事情,过几天就忘记了。   要不是今天偶然间发现了这封信,我恐怕都不会想起来的。   但,也就是因为这封信,忽然之间,令我想起了先前发生的许多小事。   那些都不值得拿出来讲的,很小的事。   默不作声地,我将信放回了原位,呈大字型,躺在了谢冬荣的床上。   闭上眼,周围的一切却都是那样清晰。   其实谢冬荣回来的时候,我是十分清醒的。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一分钟后,我睁开了眼,笑着问他:“要我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最终我选择什么也不问。   大概内心,我也清楚地知道,得来的答案只会让我自己失望而已吧。   谢冬荣坐到我身边,抬手抚了抚我的下巴,手法很像撸宠物的主人,“怎么?心情不好?”   我告诉自己,起码一直到昨天为止,我和谢冬荣之间都是和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甜蜜的,所以我得抓住眼下的美好,不要没事找事,问一些不该问的话。   “没有,就是有点累。”拉住他的手,顺着衣袖缓缓往上抚去,最终到达谢冬荣的领口,我将他拉了下来。   “什么事啊?”我继续问他。   闻言,谢冬荣微微挑眉,反问我道:“没事就不能让你过来了吗?况且你那住着也不太舒服。”   搞了半天是少爷病犯了内心略微觉得好笑,“好吧,”我吻了吻他,“那我们今天来搞点特别的。”   微微蹙眉,谢冬荣脸色红了红,随即很快正色,“什么?”   “我来教你接吻吧。”我说。   谢冬荣的表情显现出几分不自然,“为什么要教这个?”   “你不是我男朋友吗?情侣之间做这种事情很正常吧。”翻身,我骑在他的身上,“光做爱多没意思。”   他看向我的表情是纯洁的,就好像一个无知的孩童凝望着别有所图的拐卖贩,“那好吧。”最终,他答应了。   我想,或许谢冬荣并不明白接吻的意义是什么,从来,他只专注于性,直入主题,很少为了煽情去做别的什么,此刻,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应和,顺应我的要求。   又或许,只单纯是因为他不愿意对我做。   自我安慰一般,我更愿意去相信第一种。   而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在能够吻他的时候,多吻一下,不为性,不为别的什么,只因为这个人是他。   或许在谢冬荣眼中这不过又是一出带颜色的戏码吧,他很快入了戏,不愿意再进行这无意义的教学。   当然,最终我没有如他的意。   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不做到底,但他向来是矜持的,更进一步的事,他从来不会主动说,即使他很想。   他的这一特性很好利用。   手有点酸,我想,一切终了之后的那个吻,或许最接近于真实的吻。   “明天可能不会去你那儿,有点事。”这是一切终了后,谢冬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其实我知道,但我得装作不知道。   谢冬荣伸手揽住我,要我往他的方向去。   直到我坐到他的腿上,他才说:“谢凝白过生日,我得去。”   “哦,那行。”我回答得很快,此后静默了许久,久到我都错觉以现在的位置,我能听见谢冬荣的心跳。   “你心情不好。”谢冬荣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抬头看向他,心中很疑惑,难道我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体检的时候,博士额外问了你几个问题。”还没等我回答,便听谢冬荣说,“你骗我说没有。”   他似乎将原因归结到了那上面。   “卧槽,”我还蛮惊讶的,“难道你会读唇语?”   谢冬荣不理会我的刻意耍宝,直接打断我:“别岔开话题。”   心知逃不过了,我便将昨天跟博士的对话稍微透露给了谢冬荣。   谢冬荣脸色不太好看。   “对你会有什么影响,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谢冬荣认真的神情,一时之间令我有几分感动。   “那总不能让博士知道咱俩……”看着谢冬荣凝重的神情,我转而说,“那这样吧,过几天我再单独去找他,就跟他说,好像有点喜欢你,这样可以吗?”   “……可以。”谢冬荣同意了。   不得不承认,刚才,其实有那么几秒钟,我是希望谢冬荣主张直接将事实告诉博士的,然后博士告诉公主,渐渐地这一消息传给所有人,最终传到谢凝白的耳朵里……   我想让别人知道谢冬荣是我的。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感性战胜理智的那么一秒钟而已。   如果让博士知道了,公主肯定会知道,那么,我们家和纳明的关系……   我不能承受这一变化发生后的可能。   第二天晚上,谢冬荣当然去见谢凝白了,很有可能带着他那封“饱含深情”的信。   我先是多陪了磐石一会儿,等他睡去后,我才慢吞吞地离开,回到我宿舍所在的那一层楼。   路过一间寝室的时候,我听见了内里喧嚣。   那些士兵们似乎在讨论战争的事。   “据说那些阿穆特人身体特别强壮哎,而且数量又那么多,万一我们被干掉了多不好……”   “说什么呢?强壮顶个屁用,你看那些狮子老虎,我们怕过他们?我们的这些高科技,一炮轰过去,哪怕他们有超能力,还不是分分钟死光。”   “也是。”   “我们这不会是要把他们灭种吧?这咋跟我们刚来的时候说好的不一样……”   “不一样又有什么办法,贼船都上了,不听命令,直接把你丢在阿穆特星自生自灭……”   我几乎是呆在了原地。   下一刻,想也没想,我敲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七章 炸弹   站在门口,室内一片静寂,我想,或许正坐在床上的几位与我素不相识的大兄弟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我亦然。   “你……是我们声音太大,吵到你了吗?”一时间,气氛略微尴尬,直到一人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实际上我是负责舰上阿穆特人护理的工作人员,所以就有些在意……你们刚刚讨论的那些,”挠了挠脑袋,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我们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请问……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吗?”   我希望这不过是我们这些小士兵的胡乱猜想,男生宿舍的高谈阔论,毕竟是最正常不过的。   坐在门口的高个子挠了挠脑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没有正式下达通知,只是我们营长跟我们说了几句,让我们做好准备,估计也只是猜测而已吧。”   相互对视片刻,寝室里的各位都点头附和。   这样的说辞倒是让我微微放心了些,“这样啊,那行,打扰了。”后退两步,正在我打算关上门的时刻,我听见其中有一个士兵高声对我道:   “还是别对那种外星生物投入太多情感吧。”   “嗯?”我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也不是希望你冷血,但万一是真的呢?”方才说话的那位补充道。   “知道,我会问清楚的。”   关上了门,我想,无论是博士还是谢冬荣,这个问题,我都得得到一个答案。   虽然我再明白不过的是,知道了答案我也不能改变什么,更大的可能只是徒增伤悲和忧虑。   这天晚上谢冬荣发信息,跟我说他不会来我这。   心中压着疑问,我等不住,便决定到他的住宿层去蹲他。   到了顶层的电梯入口处,本以为会像以前那般被放行,没想到这次却被拒之门外。   “抱歉,您只有在特定时段才能造访顶层。”接待员的表情是谦恭的,而我却觉得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登时僵在原地。   也是,上层的“机密”是多么重要,怎么会允许我这种无足轻重的平民随意进出呢?这么说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拿起光脑,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谢冬荣取得联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如果是询问这种事,倒是显得我有些不知轻重了。   “晚上可以见一面吗?在你那。”   谢冬荣的答复很快就来了——“有什么事吗?”言简意赅,表意明确,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了。”想了想,最终我还是以一种半玩笑的形式将话说了出来。   “今天有些忙,明天吧。”这是谢冬荣的回答。   不知怎么的,无端端地,我就想到了他昨天跟谢凝白过生日的事……以及那封情真意切的信。   忽然,甚至连明天,我都不想见他了。   理智告诉我这种想法未免幼稚,但那一刻,那种扫兴的感觉伴随着打从心底的失望几乎淹没了我。   随后我又联系了博士。   博士或许并没有谢冬荣那么忙,约了个时间,他今晚上就能跟我见面。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见我。”博士手撑下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兴味盎然。   “实际上,我是想问博士一些问题,”笑了笑,我说:“有关舰上的士兵此次去阿穆特星的目的,我这种身份问这个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我觉得我是有资格知道的。”   显然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凝视了我半晌,忽地,博士笑了出来,“看来阿树对阿穆特星人已经很有感情了,但我也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知道,我太并不关注除开我研究以外的其他事。”   “是吗?”我有些沮丧,博士和谢冬荣是我在这艘母舰上唯二认识的两个可能接近于真相的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想我们能聊的应该不止这些。”博士略略偏头,尝试引出下一个话题。   “……好吧。”   我笑了笑,不禁为自己感到无可救药——现在的境况明显已然非比寻常,而我的脑子里却仍旧是满满的个人私事,说真的,简直难以启齿。   “关于前段时间博士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现在我又不像当初那么确定了。”双手放在膝盖上,我正襟危坐,脸上显现出严肃。   博士挑眉,随即抬了抬手,示意我继续。   “我想,我可能是有一些喜欢谢冬荣的。”第一次在长辈面前主动承认这件事,不得不说还是有些感到羞耻,“上次因为谢冬荣就在外面看着,所以我也不敢承认。”   我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半真半假,说得我自己都要相信了,“但是起码表面上,谢冬荣并不知道这些。”凝视着自己蜷起的手指,我说:“回去之后想了很久,还是有点在意,所以就想来问问博士。”   再次抬头,发现博士已然蹙起了眉,他凝视着我,像是在审视某个难以捉摸、令人头疼的小物件,简直令人害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拿出医生的架势,他问。   “没有算过,三年?两年总是有的。”不敢把时间说太长,我生怕博士顺藤摸瓜从而追寻到事情的真相。   “有性欲吗?”博士的问话很直接。   思绪微微凝滞,“有的。”我的手指已然情不自禁地蜷得更紧。   “你要知道,谢冬荣是个很聪明的人,你要是喜欢了这么长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博士摊手,倒开始以情感大师的架势分析起我跟谢冬荣的感情状况来了,“而且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和他之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明明是不争的事实,我自己内心分明也十分清楚,但当这话从别人口中这般轻松且理所当然地说出的时候,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抽痛了一下。   “对不起阿树,希望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接,其实我跟公主还有冬荣本人甚至你母亲都谈过这一可能性发生后的应对策略。”   这倒是我先前未曾想过的。   “公主的态度虽然是只要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就可以,但是你母亲是持反对意见的。”博士的态度十分认真,“这么说虽然会显得我很多事,但因为这件事不光关乎到你们二人的身体,更大程度上,还会关系到纳明的命运,我想你母亲也是出于后者考虑。”   “而冬荣的态度也十分明确——”   那一刻,我的心跳是停止了还是加快了呢?我已经无从判别了。   “他对你没有感觉,并且今后也不太可能会有所改观,而他的性取向也十分明确,他是个异性恋,毋庸置疑。”   一时之间,我感到手足无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要听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这种话。   我觉得博士的话并不能尽信,这种事情,还是得问当事人……得问问谢冬荣才行。   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或许某一时刻,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他是喜欢我的。   难不成那些都是错觉吗?我不相信。   “先前我就让他写过日记,不知道这个习惯现在还有没有保持,反正,在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我曾翻看过两页,上面的那些话,也都是我翻阅后得到的结果。”   博士的话语是残忍的,某一时刻,我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极端愤怒的情绪,但在那之后就是无尽的空茫,因为我无从反驳,我甚至无法证明我心中的感觉就是正确的。   像是看出了我的走神,博士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用力摇了摇,“阿树,现在我想反问你,你是真的喜欢他吗?还是仅仅因为肉体对于曾经所住灵魂的不舍,或者眷恋?你能分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我回答不上来,我很想大声告诉他我是爱谢冬荣的,从很小开始,到这么大,我讨厌别人质疑我的情感,但是我又多么想,多么想将这一场无妄的爱恋归结于后遗症发作,好让我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或许你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看着我的表情,博士似乎就已然明白了什么,“等他做完分离必要的电击之后,他对你的依赖也就不会那么强了,到时候你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   我的思绪已经飘忽了,博士接连放出的重磅炸弹令我无法适应,“电击?”我明明记得之前跟谢冬荣说好的不去做这个吗?   瞧见我脸上的茫然,博士蹙了蹙眉,“他居然没有告诉你……”手抚额,眼下的情况显然也是博士未曾料到的,而可笑的是我现在所说的也不过只是编造的事实,真正的事实恐怕会更令他苦恼。   “你们两个小孩是怎么搞的?”说完这话后,博士进入了长时间的冷静期,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告诉我:“你回去之后把这件事跟他说好,回头我会针对这次的情况给你们进行一次特殊的‘治疗’,这次是针对你。”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就像是一个全身都中了弹的倒霉士兵,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地倒下去世。   “阿树,我看你好像并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博士显然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脸色,在我离开之前,他平静地凝视着我,这样说,“如果我给你一次认清谢冬荣真实想法的机会,哪怕特别残忍,你愿意接受吗?”   “这种病情夹杂着私人情感的情况也是我最不愿意遇到的。”   “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大概是无可救药了,我竟然对这番话感到无比的愤怒。   为我好的话,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我都是那么难受,感觉全身骨头都被生生折断了一样?   为我好?   不,又或许博士是真的是为我好。   趴在书桌上,忽然想通一般,我抬起了头。   脸上都是汗,又或许是泪。   最终,我竟是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八十八章 疗法   我不想见谢冬荣,久违地,我又出现了这类似的情绪,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事想问,但我就是不想见他。   当天晚上,我躲在磐石的饲育室里,哪儿也没去。   其实说“躲”也算不上,毕竟没人来找我,谢冬荣很忙,说不定压根没想起我来着。   也许就是自顾自的掩耳盗铃吧,抬头凝视着磐石,我想。   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第一次传到我的耳朵里的——大概再过个两周左右,飞船便会抵达阿穆特星了。   我忽然很希望不要到达那个地方,就让在母舰上的行程成为永恒,凝视着磐石特别的掌纹,我这样想着。   磐石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他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捂在我的耳朵上,我抬头,与他对视着。   那一刻,我的身体仿佛与外界全然隔离开了,我凝视着磐石的眼眸,觉得里面仿佛藏着整个宇宙,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反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对望着,不知道这一过程持续了多久,最终是饲养室的同事带着胆战心惊的表情用一个杆子远远地戳醒了我。   回过神的那一刻,我看见磐石冲那个人龇牙,这是他第一次对饲养室的人表现出恶意,我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以示惩罚,但当我用责备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又变为无辜,仿佛他方才的表情不过是我一时走眼所产生的错觉。   “陶树,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妥?总觉得你跟他……有点奇怪,你们刚才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他在催眠你。”出门后,这是同事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隐隐地,我的内心深处发现或许事实的确是那样,但情感上我却不愿去相信……   “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的,你们放心……况且也没有多少天了。”额头上的血管突突起跳,伴随着丝丝痛意,令我无所适从,我几乎难以想像磐石完全脱离人类后的生存方式,如若将他放回到阿穆特星去,他真的能够顺利存活下去吗?他的家又在哪里?我们又怎么确定送他离开的地方是正确的呢?   坐在饲育室外发了许久的呆,我才想起应当看一眼光脑了。   谢冬荣联系了我,意外又不意外,可此刻我已然没有跟他讲话的心情,刚刚在博士那里得知的一切明明急待解决,而我却只想逃避。   这就是所谓的孬吗?   然而现实却并不给我逃避的机会。   就在我将地铺打好,准备在饲育室将就一晚上的时候,谢冬荣再次联系了我。   我凝视着光脑许久许久,良心不允许我就这样任由它响着,更何况对方还是谢冬荣。   “我现在在你这,你还没下班?”这是谢冬荣的第一句话,惯常高贵中带着些许理所当然的口吻。   “你不是有事吗?今晚上我打算在饲育室休息。”尽量简略地,我这样说。   像是被我的话噎住了,谢冬荣那边静默了片刻,再开口,他的嗓音柔和下来,“博士跟我说你今天去见他了,具体情况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我不知道博士究竟告诉了谢冬荣多少,此刻谢冬荣的语气已是罕见的柔和,感觉我再不顺着楼梯下,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磐石这边出了情况,我今晚上打算住在这边。”但嘴上,我却不由自主地这样说。   我想,凭什么同样是有事,他想见我就随时可以要求我过去,而我想见他,就那样困难,甚至连一句合理的解释也得不到呢?   “那我来找你吧。”这是谢冬荣最终给出的回答。   “不用,有什么事明天再……”话还没说完,那头便挂断了。   一如既往,对于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谢冬荣丝毫不接受辩驳。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见他,当然,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   饲育室外的小隔间甚至比我在上层的那间单人宿舍都还要狭窄,谢冬荣矮着身子进了门,头差一点就要顶在天花板上,他蹙了蹙眉,看得出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不满。   在这里可以通过小窗很好地看见磐石的情况,谢冬荣转过头,隔着小窗,似乎是与远处笼子里的磐石对视了,他笑了一声:“你睡这,究竟是你看着他,还是他看着你啊?”   又来了,我几乎不能理解他这奇奇怪怪的醋意,坐在床沿,逆着灯光仰视他有些晃眼,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我低下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很平常的那些……”我脑子很乱,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谢冬荣却坐在我身边,抬手抚住了我的下巴,下一刻,我与他碧蓝的眸子对视了,我看见他有一刻的动容:“怎么哭了?”他问。   我感到有些可笑,同时也有些狼狈挫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没哭,灯光晃到眼睛了。”我说,同时又觉得这话实在矫情。   “心情不好?”谢冬荣贴过来,有时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显得非常温柔,“今天的确有点忙,说话的时候就稍微急躁了一些……以前你也不介意啊,怎么?”他摸了摸我的脸,带着点儿哄人的架势,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对我的,感觉就像……就像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女生?   无端端地想到了谢凝白,我不禁开始为自己感到可笑,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我说:“博士跟我说了,电击的事。”   谢冬荣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带着些不自然,低下头,他说:“也是不久前才决定的,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   没想好怎么跟我说?那一刻我觉得十分可笑,原来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跟我商量,而是自己决定后再通知我吗?   果然,人就是容易高估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不是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攥紧拳头,企图理论。   “陶树,你好像把这层纽带看得很重要,但对我而言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谢冬荣凝视着我,表情是严肃且认真的。   看着他透着冷漠的眼睛,忽然间,我哑口无言。   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那些没我不行的后遗症是一条死死捆住他的锁链,他迫不及待地想挣开它,我知道的。   可我却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企图用这层因素捆绑他,让他无法脱身。   我仅仅是不希望他去承受被电流穿过身体的苦而已。   我曾向他解释过的,但很遗憾,他从来没有听进去,人总是认定他们一开始所认定的事物。   就像他,就像我自己。   我将他定为自己的命中人,矢志不渝。   而他却将我定义为一副枷锁,一处伤疤,无论我如何努力试图将之扭转,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也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紧紧勒住我咽喉的事物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我凝视着谢冬荣,那些残忍的、他因电击而受苦的模样,也忽然间消失了。   谢冬荣抱住了我,吻了吻我的眼睛。   也许在他看来,我是理解了他。   但我又有哪一刻不知道他呢?我唯一不知道的,只是他扭头看看我的时间罢了。   这天晚上,在这个狭小的房间,我和谢冬荣做了一次又一次。   我抓住窗帘,企图将来自于窗外的视线隔绝。   而谢冬荣却生生将那可怜的帘布扯了下来,盖在我身上,发疯一般,狠狠用力,用自己的身体鞭打着我,由内而外。   很不争气地,我哭了。但仔细一想,我又什么时候争气过呢?   事后,谢冬荣将我圈在怀里,握住我的手,要我在他去接受电击治疗的那一天,陪着他一起到病房外。   他说:“阿树,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等我……就知道了……”   我很疲惫,其实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听觉已经模糊了。   母舰果然是即将抵达阿穆特星了,第二天我们收到通知,说要我们接受飞离母舰的模拟训练。   也是,毕竟放生磐石的地方,与母舰所停靠的地方不在一起。   这也就意味着我将跟谢冬荣分离了。   算了下时间,那个时候“电击治疗”应当已经结束,就算我不在母舰上,估摸着也对谢冬荣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那天晚上的事,自然,磐石是看见了。   他拒绝接近我,眼神闪躲,带着些崩溃的情绪。   我感到羞愧,只坐在距离他约摸三米远的地方,静默地凝视着手中的半成品。   这是“小石子儿五号”,大概是意识到分别时间将近了吧,最近我格外沉溺于制造与磐石形态相近的械甲。   将小石子儿一号到五号依次排开,它们的形似磐石,但它们的神韵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我想象中“王子”的影子。   老爷子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几乎是魇住了我,那个最终自杀的王子,每天都会在我梦里走一遭。   再加上王子跟谢冬荣的联系……   谢冬荣……   我又想到他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出现在我心中的时候,就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悲伤,搞得我就像是一个失恋的小姑娘……只可惜我跟谢冬荣现在还没有分手。   大概也是听说我的行程即将与谢冬荣分离吧,很快,上次博士所说的“认识谢冬荣真实想法的机会”也排上了日程。 第八十九章 梦   谢冬荣自然是不知道我跟博士的这一计划的,其实像这种重大的事情我也很少瞒着谢冬荣,可能是我上半辈子过得太老实了吧,这种不诚实的感觉令我觉得很奇怪。   等磐石这边情绪稳定后,我们又给他测试了身体各方面的指标,最终发现,实际上他的身体状态是越来越好的,我想,这约摸是因为距自己熟悉的生存环境渐近了吧。   没人的时候,我还蛮喜欢盯着磐石絮絮叨叨的,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可我喜欢那种被认真注视的感觉。   这些天,跟谢冬荣的状况也还算是稳定的,基本上每天都能够见面,大多数时候是在我那间狭小的寝室内,偶尔我会跟他一起去最上层,在专属于他的“总统套房”里面歇一晚上。   这段时间谢冬荣渴求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对比了一下博士给的时间表,果不其然发情期已经过去了,然而他自己并没有那种自觉,他认为那是因为自己很忙,所以欲求相对应地降低了。   因此他还偶尔会问我会不会感到寂寞什么的,怎么说呢……有点可爱,也令我感到无奈。   其实跟他相拥而眠的感觉还不错,每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看见那张脸的时候,一种美好的感觉就会陡然在我心中滋生起来,几乎让我忘记了先前的种种不快,也差点让我不再害怕那些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头,狠狠刺我一下的伤痛。   我的表现似乎令谢冬荣很安心,其实我也很惊讶一直以来我能做到这么安静,怎么说呢?其实也只是不愿意再给自己找麻烦罢了,有些注定说不通、注定会失望的事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碰它呢?   没必要的。   当约定的时间来临,再次与谢冬荣一同造访母舰内的研究基地,再次肩并肩面对博士的时候,一种愧疚莫名地席卷了我的神经。   博士的表情并无变化,一切流程都与往常无异。   刚开始我还疑惑博士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但很快,当他们二人面对面坐在那个房间内,而我隔着玻璃得以观察他们的一切动作时,我听见博士说出了他的经典开场白: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啊?”   声音是从桌子上的小扩音器内传出的,在此之前我都未曾意识到原来这个小玩意居然连接着房间另一头,并且能够记录声音。   那么说这个房间是审讯室,可真是一点儿没错呢。   看来这次的确是有所不同的。   谢冬荣应该不知道在外面的我能够听见里面的声音。   刚开始,博士问出的依旧是一些十分常规的问题,谢冬荣以面对博士时常用的虚假态度对答如流,不知道博士信了几分。   我发现谢冬荣真的是一个说胡话面不改色的人,我想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对了,我看你这几天的状态跟平时好像不太一样……”终于,博士话锋一转。   闻言,谢冬荣挑眉,并不立即作答,而是面不改色微微摊手,示意博士接着说。   “阿树说,你似乎和你们班的女同学产生了一些暧昧的情绪。”博士接着道。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谢冬荣勾了勾唇角,“你们都挺喜欢瞎猜的,很没意思。”是一个很符合谢冬荣个人风格的回答。   “我是想说,如果你恋爱了的话,我这边会基于你的情况对你的检测有新的评判标准,抱歉,这不是侵犯你的隐私,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博士跟谢冬荣说话的时候并不太带人情味儿,想必他也是知道自己在谢冬荣心目中占据的是一个不太妙的位置。   “是的,博士,不用你多说,我会好好配合的,你每次都反复强调这一点,我认为这实在是没有必要。”谢冬荣笑着,语调平缓地半开玩笑道。   “好的,那么你能确保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会如实回答,而不是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花言巧语来敷衍了事吗?”博士手捧小本,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神情是严肃且专业的。   “当然,我干嘛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谢冬荣微微摊手,答得轻松。   “那好,”就在这时,我发现博士向我这边微微转了转头,下意识地,我绷紧了肌肉,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我听见博士对谢冬荣说:“以你现在的年龄以及情况,对异性有心动的感觉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而阿穆特人与人类在面对心悦目标时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我想问你,现在你有没有心选的对象。”   那一刻,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明明知道谢冬荣接下来所说的话有很大可能性不过是为了诓骗博士,但下意识地,我还是想在他口中听见我想听的话,哪怕我已经几乎不抱任何期待了。   几乎没有犹豫,谢冬荣回答得很快,略一摊手,他说:“这种事情,谁知道呢?”他回答得从容,我想在他的眼眸中寻求到哪怕一秒钟的对视,但很遗憾,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我这边看过哪怕一眼。   “我不希望听见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博士试图纠正。   而谢冬荣却说:“这种事情本身就不是绝对的。”   我听见了博士的深呼吸,“那好,性欲呢?我们得了解你的各种取向是跟接近于人类还是阿穆特人。”   “生物都会有情欲,就连博士也会有。”谢冬荣这话说得皮笑肉不笑,戴着些许揶揄。   “……那我们换个说法吧,”博士叹了口气,“谢冬荣,希望你这次能够真诚。”   “博士我从来没有不真诚过。”冲博士眨了眨眼,谢冬荣表情无辜。   “冬荣,设想一下,假如现在你有一个爱人,一个你全心全意喜欢的,打算一辈子和她一起的人,如果现在你走出这扇门就会遇见她,那么今后的日子里你会怎么对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她?”   博士话说完后约摸有十秒,一直静默着,这十秒于我而言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我听见谢冬荣说:“出门就能见到的人?你是在说陶树吗?”   像是受够了他的俏皮话,博士手掌拍到了桌子上,“谢冬荣,希望你认真对待。”   此后又静默了十秒。   “好吧。”   谢冬荣终于正色了。   “……我这个人脾气比较烂,”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谢冬荣的声音变得醇厚认真了起来,“首先我一定会改掉我自己已知的毛病,尽我所能地不让他被我伤害。”   “如果他有想要的东西,只要他说……哪怕他不说,我也会想办法送到他面前去。”   “我不会冷落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让他露出不开心的神色。”   “我不会让他觉得我就是一个处处需要人迁就的少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话,我想我会变得比现在更男人一些吧。”   “我也会尽力拉开自己与身边有意人的距离,不让他怀疑或者生气。”   “我会想每天醒来就看见他的脸……”   “如果我很忙,我会跟他好好解释……”   ……   “就这些,”最终,谢冬荣看向博士,似笑非笑地问:“够了吗?”   博士点头,又往本子上不知记了些什么。   谢冬荣说了很多,其实在此之前我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但很遗憾的是,好像我一条也没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我也不愿再细细去分析为什么他会这样说了。   感觉就像是……将我全盘否定了一样。   很可笑。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是一对夫妇,他们原本有一起周游世界的梦想,但因为妻子患上了重病,所以无法跟男人一起去完成这一理想,于是男人决定独自去旅行,将沿途的美好风景都拍成照片,集成了厚厚一册,他将相册带回家乡,期望以此来激励妻子,好令她更有活下去的期望。   妻子看了照片,神色憔悴,告诉他,她会好好活的。   可不久后,妻子还是去世了。   男人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徒劳,他只能劝说自己去相信,好歹妻子已然通过照片看见了那些她未曾见过的美景。   她梦中的美景。   他们的谈话仍在继续。   博士笑了笑,说:“怎么感觉你说的这些感觉都挺有针对性的。”   谢冬荣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只是我的第一想法而已,不是你要我说,现在又来质疑?”   “不,足够了。”博士同样站起身,是要送客的架势。   就在谢冬荣要走出门外的时候,博士说:“那个日记,你还在写吗?”   “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就不写了,怎么?你还要看?”微微回头,谢冬荣的声音带着点儿讽刺。   “不了不了,”博士笑眯眯的,“毕竟是你的隐私,我只是医生,并非喜好窥探别人的变态。”透过玻璃,我与博士的视线相接,“接下来就是阿树了。”   谢冬荣走出门,而我站起身,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明明什么都没变,但我却又分明地感觉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放心吧,他那边是听不见的。”博士说,“你现在怎么样?”他似乎对我此刻的状态很感兴趣。   “没感觉。”我说。   的确,就是没感觉。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同之前任何一次,十分平常。   “看来对你影响很大,”博士说,“我觉得你们需要分开,你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去考量你们之间的关系。”   这是这次体检之后,博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很想揍博士一拳,但我又觉得他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九十章 合理身份   离开那个房间时,我的精神有些恍惚。   谢冬荣走到我身边来,相对无言地,在博士的目送下,我们离开了科技地。   “他跟你说什么了?”约摸是见我脸色不妙,谢冬荣开口问道。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地,我半真半假道:“博士觉得我应该跟你分开一段时间。”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谢冬荣眯了眯眼,“这是针对你的问题,他给你做的答复?”   这应当也不算骗人吧。   带着少许的负罪感,我点了头。   谢冬荣冷笑一声,“反正那老头也不知道我们的真实情况。”他观察着我,约摸过了几秒,“你很怀疑吗?”他的声音变轻了。   顿住脚步,我们停在了走廊上,此刻,我们的神情都有几分紧绷,“谢冬荣,我喜欢你。”一字一顿地,我重复了这一句我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这句话我说了这么多年,不会一朝一夕就被别人改变。”   约摸是我的神情过于严正了,谢冬荣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一如既往,他没有对我的表白做出任何回复。   “如果你觉得分开是必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最终,谢冬荣这样说。   他的神色有些淡漠,那明明是配合的话,却无端端地刺痛了我。   感觉就像是……对于我们的分开,他毫不在意。   “其实也差不多了,”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离开,“已经接到通知,叫我们进入飞离母舰的培训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显得有些孤寂。   “其实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们还真没怎么分开过。”半笑着,我转过头,对谢冬荣说。   谢冬荣也笑了,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笑意,“还不是你一定要黏着我”我猜他心中八成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也是事实就是了。   还没等他给出回答呢,就已经到得暂且分别的电梯处了。   “感觉最近你很不对劲。”谢冬荣转过脸来,“今晚上到我这儿来谈谈。”   “……好。”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我和谢冬荣短暂分别了。   走在去饲育室的路上,我不禁开始深深思考——如果我和谢冬荣真的分开了,会怎样?   说实话,有点难以想象,就像是鱼一开始就出生于水中似的,我发现我竟然可能无法适应没有谢冬荣的生活。   但,在这世上,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想着,就已经到了底层。   一些负责放生事宜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饲育室外的待客室等着,想必我的同事已经跟他们谈得差不多了。   进入房间的时候,为首的工作人员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对没错,我是被任命为“磐石的第一负责人”的,我回来之后,他们便开始准备在我的引导下接触磐石了。   虽然以往磐石也跟饲育室以外的人接触过,但现在情况特殊,再加上放生的日子将近,所以大家都比较紧张。   其实我倒还好,磐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都比较放松,但跟别人就不一定了。   此刻的磐石依然被关在笼子里,门开的时候我与他对视了,他先是显现出开心的神色,后来约摸是看见我身后涌现了一大帮人,他的身躯显而易见地紧绷了起来。   我走过去,隔着笼子,像往常那般摸了摸他的脸尝试让他放松下来,还好进门之前提醒了外来的各位不要喧哗,不然我想安抚磐石的过程会持续更长时间。   “看得出,它十分信任你。”在我牵着锁链将磐石从笼中引出的时候,为首的外来工作人员如是说道。   “毕竟相处了有一些年头了。”冲他们笑笑,我只希望接下来的流程不会伤到或者吓到磐石,说实话,随着着陆时间的渐近,心中对磐石的不舍也越发加剧了,如果说以前让磐石受点苦我会觉得那是对他的一种锻炼,但现在我几乎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毕竟……因为之前谢冬荣的事,对磐石,我的内心多多少少是有点愧疚的。   还好,约摸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相对完善,这次他们跟磐石的见面倒还算得上顺利,只是在这一过程中磐石表现得有些过于黏人,在模拟分别的时候费去了不少时间。   晚上还要跟谢冬荣见面……看时间的话,现在应该有些迟了,很奇怪,以往我大概会跟急躁,但此时此刻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隐隐地,我甚至还希望这个时间能拉得更长,更长一些。   “确实有些过于黏你了。”对面的工作人员笑了笑,“为了预防到时候见面不顺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经常造访的。”   终于,在做完一系列交接工作后,他们离开了,等同事将门带上,我和磐石终于有了短暂的独处时间。   肉眼可见的是,在跟我独处的时候,磐石的兴致会高很多,情绪也更加雀跃,虽然我们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做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此时此刻他也仅仅只是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做着械甲而已,但那种弥漫在我们之间的轻松氛围却是挥之不去的。   要是什么时候我跟谢冬荣之间的相处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   “石头,”我抬头看向他,“我们要分开了。”明明知道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当我凝视他眼眸的时候,有些话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口中倾泻而出,“你要回家了,你高兴吗?”   自然,磐石不会回答我,可他好像读懂了我眼里的情绪,他抬起手臂,将我轻轻揽到他的怀里。   隔着肌肉,我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果然,无论是人类还是阿穆特人,心脏的声音都是来自胸腔的。   磐石睡着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了。   谢冬荣没有联系我,走在去顶层的路上,我在想,我会不会迟到了?他会不会生气?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   进入他的房间,我才发现,他还没有回来。   嗯,他比我更忙,这是情有可原的。   给谢冬荣发了条消息,我告诉他我在等他。   其实我已经有点困了,但谢冬荣没回来,我不敢睡。   他说要谈谈,可我们之间能谈什么呢?   思维像是被阻塞了,想了半天我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由自主地走到谢冬荣的书桌前,这是他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上次在右上角的一沓文件里发现了他写给谢凝白的一封信……   说起来,这个事情我都还没问他。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问的。   桌子的右上角有一个小型书架,上面放着他近日阅读的一些书。   以前我曾尝试去攻读谢冬荣的读的那些书,但最终我发现这些书就跟他本人一样难懂,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还不如去他的床上吸两口他的仙气,心中这样调笑着,目光却神差鬼使地停留在了小书架是一本外观相对而言较为特殊的书上。   嗯,应该不是书,是一个本子,放在那些书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理智告诉我这样不好,但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翻开,刚看到扉页我就知道,这是一个日记本。   约摸是在今天的谈话里博士所说的那本日记。   窥探恋人隐私这种事,真的不好。   但是我控制不住。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我一页页翻下去,谢冬荣每天只写几句话,言简意赅,很好读。   只可惜,就算是在日记里,他也很少描绘自己的心路历程,大多数时候只是陈述一件事物本身而已。   前面一部分的日期都是连着的,一天隔一天,从不间断,但内容也相对而言较为空洞,比较重复,没什么意思。   直到某一天,一则没有日期的十分简短的内容——“博士看过了,好像也没必要写了。”   但接下来还有内容,不过并不是像之前那样每天都记录一篇,而像是想起来就会稍微写一下那样。   不同于之前的那些内容,在那一页之后,偶尔,谢冬荣会写到我。   “陶树到我家来了,睡了我的床。”   “体育课的时候碰到陶树了,跟安景桐在一起。”   “又跟陶树吵架了,很烦。”   ……   数页内容,寥寥几笔,我不知道是否该庆幸他终究写到了我。   再往后翻,日子间隔越来越大,谢冬荣本身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估计到了这个时候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最终,我翻到了某一页,那一页他写了很多,一反常态,简直不得不叫人在意。   再看了眼日期——   是我跟他第一次上床的后一天。   他是这样写的:   “昨晚上发生了一点意外,我跟陶树,他喝醉了,我明明是清醒的,事情却还是变成了那样。   他跟我表了白,要我跟他在一起,我同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说他喜欢我。   有的时候我觉得,陶树或许是我身上的一处伤疤,祛不掉,甩不了。   昨天晚上的事……我想这或许不能怪他,既然事情最终变成了这样,我也有义务给出一个交代。   我会一直跟他在一起的,他对我好,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报答他,这也是他唯一想要的。   这是维持平衡的一个好方法,而我终究也是需要他的。   他说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想,一个合理的身份可能会更好一些。” 第九十一章 日记   看完那篇日记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就说,谢冬荣怎么会忽然之间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呢。   因为反正甩不掉,所以不如给一个正当点儿的名头吗?原来是这样啊。   明明印象中这家伙也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人,这件事情上这么为我考虑,还真是为难他了啊,还委屈自己勉强来配合我。   默不作声地将那本日记放回原位,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嗯,是为自己而感到可笑。   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呢,可事实却是……   从一开始谢冬荣就他妈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是一个被他第一眼就判了死刑的人,所以后来我再怎么挣扎,在他眼里仍旧是个死人。   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或许他是喜欢我的,但现在看来这或许不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就算他真的喜欢我……他自己恐怕都不相信呢。   如同一副没有灵魂的傀儡,我坐在了谢冬荣的床沿,不知为什么,当初,那条被我睡过的,换洗的床单,以及谢冬荣冷漠的眼神再次在我脑海中浮现了。   我不禁扪心自问,这些年过去了,对于我,谢冬荣的改变到底有哪些呢?   看起来好像确实挺多的,但细细一想,恐怕他内心对我若有若无的歧视是从来未变的吧。   不过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又不是小孩子了,从社会角度来说,谢冬荣瞧不上我,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或许是他给了我错觉,让我觉得我应该跟他平起平坐,应该要求他喜欢上我吧。   我忽然很想离开这个房间,与此同时,一个从不敢在心中冒出的念头忽然间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了——分手。   ……分手?   我和谢冬荣这……算得上是分手吗?   门被打开的时候,我正细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谢冬荣的军靴首先落入我的视野,视线向上抬,修长的腿部与精瘦的腰,最终再落到那张注定让人一眼便无法忘记的脸上。   这样一个人,没了我,扑上去的应当比比皆是,而我也是费尽千辛万苦,等了这么多年,才“拥有”了他。   “要聊什么?”几乎只是身体的本能在驱使我动,我说着这些话,内心麻木着,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了?”谢冬荣抬手,像抚摸小动物那般抚摩着我的下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抚弄我的模样,“最近感觉你好奇怪。”   “谢冬荣……”我抬头看向他,眼眶微微发热,但没有哭,“我不小心看了……”   “对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谢冬荣说到一半,“没事你继续说。”   “没有,你先说吧。”我让着他,我想,我不应该在他还在想别的事的时候提起这件事。   谢冬荣走到书桌旁,像是观察了一眼上面的灰迹,“虽然做了电击,但是发情期还是会有的。”   我的思绪微微凝滞,我想,这人不是向来不承认自己有“发情期”的吗?   用余光瞥了我一眼,谢冬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脸色也有点泛红,“最近感觉身体有些发热,算了下时间,好像的确是周期性的,大概快到了……”   什么啊……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前不久才度过了,怎么这就又要来了,况且这也跟博士列的表格不一样啊,无论怎么说这也太频繁了些。   但是之前博士的确提到过,像谢冬荣这种刚迈入性成熟时期的阿穆特人基因,身体发热的情况的确会频繁一些,会有假发情期的状况。   其实简而言之就是……他想要了。   不过这种假发情期的话,少量的药剂是可以抑制的,就像先前谢冬荣安排磐石打的那一针那样。   但仔细想想,最近似乎的确没怎么做过,谢冬荣拉下脸来跟我谈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得……   “这几天晚上,你能不能到我这来。”谢冬荣很少用这种商量的口吻跟我说话,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几天磐石那边需要我协助,你知道的,我们马上要带着他离开母舰了。”我说。   谢冬荣沉默地踱着步子,坐到我身边,他贴近我,用极其诱惑的口吻跟我说:“但是我身体真的很不舒服。”   “……好吧,那你晚上到我宿舍等我吧,不过我可能会晚一些。”   沉默了片刻,谢冬荣说:“……行。”   仔细想想,他黏我、对我态度好,好像都是因为他身体对我有需要。   博士给他开的药他一次也没打过,他就像是一个打从发育起就直接进入成熟X生活的男孩。   我问我自己——我是不是不该惯着他?   一时之间,室内陷入了静默。   “谢冬荣。”最终是我先决定开口,转过头的时候,我发现他好像也是有话要说。   “怎么?”他问我,“你脸色不太好。”微微蹙眉,他说。   拳头不由自主地合握,犹豫了一下,最终我还是决定将这件事问出口:“对不起,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你的日记本,我拿起来看了一眼。”   闻言,谢冬荣也愣住了,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看就看吧,怎么?”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认真等待着我的下文,像是对其中的内容丝毫没有感到心虚。   “我想问你,你……喜欢我吗?”第一次,在如此严正的气氛下,我问出了这句话,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哽咽。   “为什么要问这个。”一如往常,谢冬荣并不作答。   “那个日记,最后一篇……对,我记得是最后一篇,你说的。”我看着他,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者心虚,但并没有,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就好像我的失控是一件极其不可理喻的事,“你只是因为我要求,所以才跟我在一起吗?还是因为责任?”   谢冬荣看着我,像是在飞速分析着我的神情,“我们上床了。”最终,他只说出这几个字。   “所以你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吗?”近乎咬牙切齿地,我拉住他的肩膀,略微抬高了音量,“就因为这个?谢冬荣,我记得你不是什么负罪心很强的人啊!”   谢冬荣看着我,“陶树,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的是这个?无数次,我在内心冲他呐喊,说一句,哪怕是一句哄我开心的也好,在这个时候骗我说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明明看见过,我明明看见过,我也通过他的眼神确认过,就在昨天,就在前天?我明明感受到他是喜欢我的,而为什么现在他却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我不明白。   我静了下来。   坐在谢冬荣身边,我开始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难道一定要喜欢才能在一起吗?”我听见谢冬荣这么说。   也对,谢冬荣的世界跟我们常人或许是不一样的。   “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就在一起。”谢冬荣说,“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此时此刻的他很冷静,简直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至于你说的喜不喜欢,我觉得那不是很重要,但如果你非要答案的话,等过几天电击结束了……我觉得我就可以具体地告诉你了。”顿了顿,谢冬荣继续说:“但是那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忽然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地滑稽,我居然企图跟谢冬荣谈感情?我是不是疯掉了?“但你也是会吃醋的呀,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跟我在一起?你能解释吗?”但是不由自主地,我却继续道。   谢冬荣沉默了,他的表情显现出几分别扭,最终,他说:“的确,我不能解释,但是在电击结束之前,我对你的一切情感,都不能下定论。”   谢冬荣,好严谨的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没有骗我。   任由谢冬荣抚摸着我的脸,这次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我心中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明明连喜欢都说不出一句,却能用那样深情的一双眼睛,那样温柔的一些动作来安抚你。   “就是因为这个吗?”谢冬荣软下嗓子来哄人的时候,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听起来很性感,他说:“反正,那又不会改变什么。”   ……   对,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也还是做了。   事后我问他,“我们现在这样,万一以后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怎么办?”   谢冬荣凝视着我,像是在疑惑我这个问题本身。   “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谢冬荣翻了个身,重新覆压上来,他熟练地吻住我,此刻,他的吻技相较于之前已然突飞猛进了,“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热气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环绕着我。   谢冬荣他不明白,倒也正常。   毕竟他从未体会过爱而不得,想要的东西,也总是伸伸手就能自己滚入他的手中。   我想,他这段时间的发情期,我还是会配合他的。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在离别前,疯狂地拥有几次。   请允许我这样自私一下吧。 第九十二章 电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在为了磐石的“放生”工作做准备。   母舰距离目的地愈发地近了,现在,在最前端的母舰操控人员那边,已经有了阿穆特星的具体影像。   阿穆特星正在向人类招手。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人类就像是终于发现了新大陆的投机者,他们以翘首之姿期待着接下来的每一种可能,瞧见机遇?发财?这是他们从渐近的阿穆特星上所看到的。   而那些期待着着战斗,等待着上级命令的士兵们,就如同一尊尊被调试好的器械,被放在中层的训练营中不断调试。   也有感到家乡将近,肌肉里的每个细胞都宣泄着躁动的人,譬如磐石。   而那些惯常忧虑的人则是少数,譬如我。   其实这个时候的忧愁是毫无用处的,我知道。   但我这颗没用在正途上的大脑,就是喜欢思考那些无意义的事。   大概很少有人会同情心泛滥到为另一种族的生存状况而担忧吧。   我原本也认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向来觉得那些吃着猪肉还说猪可怜的人是多此一举。   但就在现在,这种忧虑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就算人类全然统治了另一个星球上的另一个种族,又当如何呢?   我们到达阿穆特星,是会将阿穆特人们屠戮殆尽,还是会像贵族仆役平民一般,去仆役另一个种族?   是否会复现奴隶社会的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再像曾经的历史那般,再将这一切推翻呢?   这么说来,无论人类的领土扩张到哪里,发展的进程或许终究是一个闭环。   ……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抱住脑袋,我笑了笑。   恐怕磐石知道了都得笑话我呢。   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按照往常的时间,这个点是应该睡觉的,但我还是得去跟谢冬荣见面。   并非我不想见他,是介于想见与不想见之间的那种心情,反正就……一半一半吧。   心脏的悸动告诉我,我是想见他的,想摸摸他的脸,跟他说说话,然后和平地相拥而眠。   但很遗憾,我跟谢冬荣并非那种关系。   见了不久就得做,他的温言软语有时候就注定了接下来的索取。   我觉得有点累。   但想吻他的时候,我还是会吻他的。   有的时候他会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就在完事儿了之后,那种懵懂的茫然,让我觉得或许他是值得怜惜的。   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按照博士给的正常指标来讲,谢冬荣的发情期应当会持续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两三个月一次。   但他这一个月不到就两次,着实是让人有点吃不消,我曾建议他去博士那儿询问一下,免得出什么问题,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漫不经心地转过眼,表达一下对博士的不屑。   “等那个外星人走了,你就立刻回来吧。”这回,冷不丁地,谢冬荣冒出了这一句。   我听了有些想笑,“为什么?”明明内心知道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可谢冬荣却并不回答,他只是伸手揽住我的腰,手中微微用力,呢喃似地,他说:“嗯,反正到时候你就没什么事了,搬到上面去住,平时见面也会方便一些。”   从客观条件来说,谢冬荣的话语无疑是正确的。   但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电击的手术,他应该已经做了吧。   “……博士说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看着谢冬荣的脸,我小声说。   谢冬荣的身躯僵了一瞬,抬眸看向我的时候,我无端紧张,“你怎么就那么听那个老头的话?”他眯了眯眼。   不听他的听谁的?听你的?我有些发笑,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是伸手摸住了谢冬荣的耳朵。   他的耳朵软软的,形状也很可爱,跟他这个人一点也不相配。   “陶树……”谢冬荣毛茸茸的脑袋噌进我怀里,他好像在说什么,但他发丝挠得我脖子痒,一时之间我没听清。   “怎么了?”我问他。   可谢冬荣却并不回答我,我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应当是睡着了。   如果现在能成为永恒就好了,不切实际地,我这样想,不去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仅仅是在这一瞬间,我和他两个人。   内心忽然产生了浓重的不舍,没有哪一刻,我感到自己这么喜欢谢冬荣。   但事情终究是会发生的。   生活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刺你一下,并且为此而得意。   我不想让谢冬荣进入那个电击治疗的房间,但是显然,这是他已然做出的决定,我是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   那个时候母舰已经开得颇近了,阿穆特星的轮廓渐渐地,已经从一个小点转化为整个视线都囊括不了的巨大地域。   远远地,从饲育室的小窗中,我看见了这个星球的地貌。   的确跟地球有所不同,但是相似之处也有很多。   如果站在人类的角度,将这里作为自己的第二家园,似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为放生而专门准备的飞船已经早早就绪,大概是约摸在明天下午的时间,我将带着磐石坐上那艘相较于母舰而言小得多的飞船,驶向下去。   我该庆幸博士为谢冬荣准备的电击治疗是在我离开母舰之前。   虽然磐石那里的事情也很多,虽然我的确十分不愿意让谢冬荣去做这个手术,但毋庸置疑,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多忙,我都得陪他,就算他之前不说,也没有刻意要求过我,我也依然是会去的。   约摸是我的神情过于郑重了吧,谢冬荣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调笑。   直到走到治疗室门口之前,我都以为这次“陪护”的应当只有我一个人。   可我在治疗室门口碰见了谢凝白。   今天她穿着机甲战斗班所独有的小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篮子,看起来美好极了。   几天不见,她似乎更漂亮了些。   我想我的表情是有几分凝滞的。   但谢冬荣却表现得丝毫不意外,带着礼貌的笑意,他迎上前去,跟谢凝白说了些什么。   其实站在我这个角度,是能听见他们对话的内容的。   但是那一刻,单看着那副景象,看着谢冬荣耀眼的笑容,我就觉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再次,“他们真的很配”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我感觉我瞬间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就好像不过是谢冬荣随手带来的一个仆人那般。   看谢冬荣的表情,他应当是知道今天谢凝白会来的。   但他没有告诉我。   心中泛起了一种钝钝的痛感,果然,这颗冷不丁的刺终究还是扎进来了,而且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不久后,博士也从里屋出来,他好像也对谢凝白的出现感到理所当然,后来稍微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博士一早便知道的。   是谢凝白自己申请要来陪着谢冬荣的,以远房亲戚的身份。   但看博士的表情,想必他已经知道了这“远方亲戚”的深意。   谢冬荣马上就要进治疗室了,在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在谢冬荣进更衣室换上病号服的时候,我跟了进去,拉着他的领子令自己能够到,后捧住他的脸,吻住了他。   “不疼……”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的脸,我说着这个词,觉得心揪着,闷闷的感觉,很不舒服。   “本来就不疼。”谢冬荣冲我笑了笑,这样告诉我。   就这样,在我的目送下,他走入了那个房间。   我和谢凝白等在外面,一时间都没什么话说。   最终是谢凝白先开的口:“最近我跟冬荣发展得不错。”   我张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谢凝白家跟谢冬荣认识,要是她知道了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只怕会闹得人尽皆知吧。   谢冬荣自然不可能将我跟他的关系告诉给谢凝白的。   “是吗?那挺行。”勾了勾嘴角,我说。   谢凝白哼哼两声,表情颇为自得:“等着叫嫂子吧。”   嫂子?就算是叫,也应该叫弟妹吧,我忍不住在内心打趣自己。   “是嘛?我等着。”笑着,我道。   那样倒也挺好的吧。   我抬头,凝视着门上的灯,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难受,也不欢喜,只是有一种灵魂被撕扯的感觉。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将我体内的另一半拉扯着,叫嚣着要分开。   一时间,脑海中闪过谢冬荣被电击后了无生机的模样,我头上冒虚汗,背靠住冰冷的墙面,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我……还有屋子里躺在手术台上的谢冬荣。   印象中,我拼命努力,尝试着跑过去,够到他身边。   但一阵不可思议的剧痛后,回过神,我却发现对岸的谢冬荣不见了。   眼前的只有那扇铁门。   ……以及身旁的谢凝白。   她像是被我方才的反应吓了一跳,脚步微微往后缩,满脸后怕地问我,“你没事吧?要不要叫个医生?”   冲她笑了笑,我摆摆手,“没事的。”   不过是终于将谢冬荣从我体内彻底剥离罢了,是根本就不存在的痛,也是注定的痛。   终于,手术室的门徐徐打开。   博士说了,这耗费不了太长时间。   很快,我见到了方才幻觉中那个,满头大汗,但眸子里闪着欣喜的谢冬荣。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九十三章 别离   “治疗”后的一小时,谢冬荣有些无法站立,他躺在病床上,眸子偏向一侧,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好几次,我跟他说话,他都不应。   其实我该走了,磐石那边是真的离不开人,我现在执意待在这里是不应该的。   但是没办法,如果谢冬荣不跟我说话,在确认他的确没事之前,我是不敢离开的。   谢凝白走了,在她好几次尝试向谢冬荣搭话无果之后,她便带着不甘心的神情离开了,我看着想笑,心说这大概就是没怎么被冷落过的人才会有的反应吧。   而我,对于谢冬荣不搭理我这件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拿出包里的小零件,习惯性地工作起来,这是我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做的事,既是工作,又是爱好,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想,这样我就能够静下心来了。   再约摸半个小时以后,博士推门而入,我近乎本能般抬头看向谢冬荣,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转到了我的手上,他凝视着我手中的小玩意儿,像是在想什么,却又像是全然空茫了思绪,单纯地发着呆。   我尝试着叫了他的名字,他的目光微移,最终才转到了我的脸上。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忽然,我觉得,就像是一直以来紧缚在我心中的绳忽然解开了。   从没有哪一瞬间,我感到,谢冬荣跟我终于褪去了某种关系的束缚。   我以为我会哭,或者感到不甘心,或者是浓浓的不舍,但此刻我才发现,并没有。   就算此刻谢冬荣的目光并没有真正聚焦到我的脸上、眼里没有我,我也是开心的。   为他真正重生而感到开心。   “他现在这样,属于正常情况,再等几个小时应该就恢复正常了。”博士看了我一眼,“你那边好像挺忙的吧,我会在这看着他的,你可以过段时间再来。”   “没关系,我会留在这的,”说着,我已经向我的同事发出了短信,“反正现在回去,也根本静不下心来。”   我要看着他,确保他恢复正常才行。   “好吧,那我先去准备一些资料,你在这看着他啊。”像是明白了什么,博士十分“明智”地选择了离开。   啪嗒,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转过头的时候,我发现谢冬荣仍旧在看着我,不过却又像是没有看我,他的目光有几分呆滞,感觉更像是在发呆。   “冬荣,”当时,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缓缓地,我握住了他放在被单外的手,并将它微微抬起,脸贴了上去,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恭喜你啊。”   其实一直以来,谢冬荣都算得上是我的公主,我感觉比起跟他相配的王子,我更像是一名骑士,卑微而又诚恳地陪在他身边。   我希望这样的感情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忽然之间,我不想再渴求别的,就现在这样,如同一名尽职的骑士一般,就好。   我不知道谢冬荣具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的时候,我有些恍神,“陶树?”他叫了我的名字。   情不自禁地,我笑了出来。   谢冬荣凝视着我,最终蹙了蹙眉,我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你感觉怎么样?”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他抬手,拂开了我以示拒绝。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作何心情,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伤心。   “抱歉。”他抚住额头,像是头很痛。   我立刻为他叫来了博士。   所幸,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当他下床的时候,步伐稳健,行动如风,除开他仿若忧心忡忡一般蹙起的眉头外,好像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冬荣跟博士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很快便被获准“出院”。   谢冬荣走在前面,步伐有点快,他的步子是比我大的,我必须得略微加快脚步,才能保证自己跟得上他。   走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我,表情中,好像是才想起我在他旁边似的。   我冲他笑了笑,其实除开这个之外,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做点什么。   进入房间后,谢冬荣坐在床沿,像是在思考人生一般,发着呆。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侧,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内心涌现的却是一种很美好的情绪。   “……陶树?”像是恍然间看到了我似的,谢冬荣转过头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们是这种关系……”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抬手,抱住了我的腰,将我拉入他腿间,无端端地,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崩溃。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也不愿去多想了。   我按住他的肩,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是熟悉了流程的雄兽,动作凶猛利落,一气呵成。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温和此刻荡然无存,或许这才是谢冬荣的本性,肆无忌惮,如野兽般遵循本能,不容忤逆。   我似乎已经被他开发透了,在没怎么润滑的情况下,他的动作仍旧是十分顺利,除开有些疼以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   谢冬荣的眼睛就像是一头凶兽,我敢肯定他从未这样看过我,他的表情甚至让我无端生出了一种错觉——我不是跟他“温存”的爱人,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一直这样看着我,观察着我的表情,像是要将我痛不欲生的模样牢牢烙进自己脑海里。   好像出血了。   但也没所谓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发泄完后,谢冬荣躺在我身侧,一言不发。   “谢冬荣,我喜欢你。”半笑着,我这样告诉他,“你说等手术之后给我答案的。”   转过头,我知道谢冬荣是醒着的,但他只是看着天花板,半晌,才说:“睡吧。”   “……好。”   我想我依然是一个感情健全的人类,只是对于谢冬荣,我的喜怒哀乐都已经被无限透支、冲淡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好歹睡着的时候,他伸手紧紧抱着我。   他就这样睡去了。   而我睡不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不知道,反正我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他的心跳,像是要将这最后的温存刻入脑海中。   等到他禁锢住我的力量逐渐减弱,我得以从他怀里爬出来。   我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房间,我坐在他的书桌前,我知道他有每天早上醒来到书桌前坐一会儿,看一下今日行程的习惯。   他这里东西很齐全,有纸有笔。   足够我写下我想表达的。   我将这个纸张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再用笔压着以防被风吹走,虽然这里也没有风。   反正,确保谢冬荣能看见。   很简单的内容,不过就是分别而已。   最终我知道,我跟他这场感情不过是无疾而终,没有什么大爆发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喜乐,但我知道,是时候分开了。   “分手”?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贴不贴切,反正,在我眼中是能够被称作分手的。   亏待什么的,我不想提太多,我觉得这终究还是因为我没有真正走近他的心里吧。   我觉得他或许是喜欢过我的,在某一瞬间,他会感到非常在乎,又或许在某一时刻他说了一些令人动情的话,并且自己都信了。   虽然那些终究都不是我想要的,但对于我这个馋鬼来说,浅浅地尝一下也就足够了。   我想我还是会爱他的,以其他任何身份都好,但我不会再渴慕他了,不想再当他的恋人,也不要再接近他,和他接吻,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了。   我想,该为他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尽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想了这么多,但最终,我还是只写下了寥寥几句话。   我不敢相信是我提的分手,甩了位高权重的谢冬荣?这种荣誉感我一点也没有,我只觉得害怕……还有不可思议。   我不敢面对看见这张纸的他,所以我匆匆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我握住门框,凝视着微微蹙眉,像是被噩梦所侵扰着的,仍旧躺在床上的谢冬荣。   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自由了。   我笑笑,轻轻地带上了门。   磐石早就在等着我了,载着他的飞船就要离开母舰,而我,在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也该回到我正式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我是个很不争气的人。   我本以为我足够淡然,也已经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   但在回到底层的路上,眼泪却一滴滴连绵不断地从我的下巴滑落。   我遮住眼睛,不想让旁人看到我落泪的样子,因为那未必太过丢人,太过不理智了。   但那不受我的控制。   回到饲育室,磐石早已穿好装备等待着我了,站在他身边的,还有饲育室的工作人员们,以及负责放生事宜的飞船驾驶员。   在与磐石对视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内心那颗懦弱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我快步奔过去,将脸埋在磐石胸口,止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呜咽。   难听极了,也很丢人。   饲育室的大家都以为我是因为舍不得磐石。   但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高尚。   虽然我舍不得磐石也是真的。   最终是负责驾驶飞船的领头人上前拍了拍我的肩,告诉我,“是个重情义的兄弟,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也能理解,但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我讪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第九十四章 别   距离磐石离开的时间渐近了,此时的我已经穿好了降落到阿穆特星所必须的设备,一些会用到的药物也已经提前准备在了储物的袋子里。   远远地,透过窗,能够看见阿穆特星的情状。   身旁,磐石宛若被凝固住一般,站在原地,眼睛发怔地盯着眼前的星球,没错,这里就是他的家乡,他已然离开多时的地方。   着陆的地方被定位在了磐石当初被捉捕的地带,这样能够尽力确保磐石找到自己的家。   凝望着磐石的侧脸,我心中泛起了一丝惆怅,现在这家伙恐怕已然想起先前在这颗星球上所丢失的种种,而我们于彼此而言也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   飞船马上就要飞离母舰了,其实这次会动身的不光是我和磐石,我的同事们也将通过这次飞行程抵达阿穆特星,他们会采集一些样本,搜集一下阿穆特星的小型生物,然后带回地球,作为接下来研究的主要材料。   在照顾磐石方面我是行家,可一旦磐石离开了我,在这些前辈面前,我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白了,其实关于放生磐石之后的行动我的同事们都给过我建议,他们乐意在接下来阿穆特星的考察中带上我这个拖油瓶。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应当是在放生完磐石之后就立刻返回到母舰上,因为当时考虑的是——谢冬荣需要我,我不能离开他。   但现在……   当我提出在放生结束后愿意跟随前辈们一起留在阿穆特星进行样本采集时,前辈们表示出欢迎,毕竟相较于我,他们中的大多数身体素质都不是特别强健。   我嘛,虽然在其他技术性的事情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当个苦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已然可以预见在磐石离开后我的地位会飞速下滑,但我依旧感觉自己迫切地需要离开母舰。   与其说不敢面对谢冬荣,毋宁说我不敢再面对在这艘母舰上所发生的一切,那些混乱的夜晚,身体的疼痛、喘息,一次次的失望与撕心裂肺,当然,还有残存在记忆中某个角落里的甜蜜……只要我还在这里,他们就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我的内心。   从没有哪一刻,我那么想要逃避。   逃避我短暂拥有过他的事实,逃避这昙花一现后的注定悲剧。   然而就在我准备登船的时候,传来了通讯。   “顶层的长官要你现在就过去一趟。”传令的士兵一开口,就是一个令人苦恼的消息。   我提前关闭了光脑,尽力屏蔽了一切谢冬荣可能联系到我的境况,但他的命令还是“及时”传了过来。   原本准备好了一切,已然蓄势待发的大家忽然之间凝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像是在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发生什么事了?我这边的事情很重要。”走到那个传令小兵跟前,我问他。   “没有说原因,只是让你现在立刻过去。”那小兵尽职尽责,传达的命令简洁明了。   “你说的长官是不是谢冬荣?”我问他,我想,我和谢冬荣之间毕竟是私事,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命令军部的正式人员来找我,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   “……是的。”   “你去回去告诉他,我现在很忙,我将会在放生之后加入考察小组,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回到母舰了。”说完,我拍了拍那小兵的肩,转过头对等待着这边消息的大家说:“没什么大问题,走吧。”   飞船停在了一个近于水源的地方,在磐石离开之前,会有飞船驾驶员护送我们一起进行接下来的放生活动,等到磐石被顺利放生后,他们便会留下一系列的生存物资以及药剂,随后留下我们,驾驶着飞船离开,以后他们会根据我们发送的讯息来判定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到母舰。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阿穆特星的模样,我先前一直在脑海里将它基于地球的形状加以改造,可此刻我目光所及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被茂密的“丛林”所覆盖的星球,与其说阿穆特人是这里的主宰者,倒不如说这些奇异的植物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统领,而阿穆特人更像是服务于丛林的仆人,他们穿行于其中,宛如头发中的虱子,只是丛林生态中的一环。   想要在阿穆特星安全着陆,人类必须得事先服用一定剂量的药物,并且每隔两个小时就注射一支由舰中科研团队研发出的解毒剂。   对没错,于人类而言,阿穆特星的“空气”是有毒的,虽然在不注射解毒剂的情况下人类在阿穆特星也具有行动能力,但谁也不知道当他们离开这颗神秘的星球后会经历多么恐怖的后遗症。   磐石终究是跟人类不同的,肉眼可见的是,当他的皮肤开始触及到阿穆特星的空气时,就宛如被洒上了甘露的水果一般,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健康光泽,他的脊背逐渐挺直,神情中的低落也逐渐被一阵难以言喻的光彩所替代,可以说,看见了此刻的他,我才知道原来在地球上的他可以说一直以来都是萎靡不振的。   阿穆特星的植物十分特别,高大而富有生机,并不像地球植物那般给人一种“死物”的错觉,因为他们的生命力是肉眼可见的,用更夸张一点的说法,感觉就好像它们的枝叶随时随地会缠上来,将你丢上天空,丢回地球。   我们来到的地方,毋庸置疑是当初捉捕磐石的地域。   但是据同事的几个前辈观察,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发现阿穆特人生活的痕迹。   我们不禁开始猜测,是不是磐石原本所隶属的的种群在这些年遇到了意外,所以被迫迁徙了?   起码得找到阿穆特人生活的痕迹才能将磐石放生吧,要是他找不到家,在这诡异的丛林中饿死了怎么办?我情不自禁地攥紧了磐石的锁链。   此刻,磐石已不再像往常那般时刻注视着我,他的注意力被更能影响到他的东西所吸引了。   也是,毕竟这里的景致他都是所熟悉的。   我和前辈们商量了一下,关于要不要在这里将磐石放生的事。   最终,我们决定松开禁锢在磐石手脚上的锁链,先让他在四周寻找一番,因为毕竟他才是对这里最熟悉的人,他作为这里的原住民,能够找到我们人类所找不到的痕迹也说不定。   毕竟他被人类豢养了这么长时间,相信就算解除了锁链,一时之间他也不会选择逃跑。   第一次,当锁链落地的声音响起时,我望见了磐石怔愣的神情。   他看着我,表情中带着些不知所措,像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磐石……你……”我凝视着他,明知道他听不懂,却仍旧尽自己所能地去让他理解我的意思。   此情此景,我想,磐石自然是明白的。   不再佝偻着身子,他将自己的背完全挺直了起来,他凝视着前方,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   一时间,他棕色的皮肤仿佛被融进了这片无尽的丛林中,当他的眸子以前所未有的严正神态凝视前方,这时我才意识到,阿穆特人真的是跟人类截然不同的,他们拥有着能够完全契合这片丛林的基因,他们全身上下无一个地方不是为这里而生的。   忽然,磐石的身躯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向上窜去,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穿行于眼前这颗高大的、繁茂的、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异植物之中。   远远地,我听见了自他喉间传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曾无数次在我耳边这样发声,低低的,震颤着我的耳膜。   但这样遥远的,还是第一次。   下意识地,我看向身边的人,我发现他们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上方的磐石,却像是全然没听见这声音似的,显得一无所知。   “刚刚磐石好像出声了,你们听见了吗?”我说。   同事中资历最老的前辈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眼,“没有。”他说。   随后的大家都说,纷纷摇头,说:“没有。”   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朵,毋庸置疑,那就是属于磐石的。   我尝试像他们模拟那样的声音,但最终还是无果,他们并没有听见,我学得也并不像磐石。   “阿穆特人之间,的确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交流的。”为首的前辈告诉我,“小部分人类拥有能够听见阿穆特人语言的能力,当然,也不排除是阿穆特人故意让你听见的可能。”说完,那位前辈便沉默了,“或许你真的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我抬头,静静等待着,我想等磐石下来,或许他能够帮我解开这一疑惑。   可我们等了很久,久到叶片都不再动了、磐石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了,也仍旧不见他的身影。   磐石就像是忽然隐匿进了丛林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攀爬能力尚且还不错的飞船驾驶员花了些力气,爬上去确认之后,得出结论——磐石可能走了。   走了?   就这么悄无声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一刻,我心里空落落的,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既定的结局,但当磐石到达家乡,没有任何道别的表示,就那样匆匆逃离人类、逃离我的时候,我的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丝无奈。   但很快,我调节好了自己,没关系,能够作为他在地球最信赖的那个人,陪他度过这些年,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毕竟因为他,我们,我,老爷子,安果、安景桐相聚在一起,将那个小饲育室变了一个近似于家的地方,拥有了哪些快乐的日子。   磐石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离开便离开吧。   望着远方无尽的丛林,我这样想道。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可能会走几章剧情嗷!明天休息! 第九十五章 变故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磐石离开了我,明明先前设想了那么多种方式,或依依惜别或一步三回头,但现实却是这些都没发生。   人的确往往会高看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比如,我就一度以为自己在磐石或谢冬荣心目中占据了一个多么特殊的位置。   得知真相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吧,但想想也好,这样的话,分开也不会变得沉重,肩上也不再会有各种莫须有的重担,走的时候也能更潇洒一些吧。   接下来就是跟随前辈们的勘探了。   再次注射入预防阿穆特星疾病的药物后,我跟随着前辈们一直向丛林最深处走。   前辈们开始推测,这批阿穆特人是否是长时间如同猴子那样是在林叶间穿行的?因为来自于地球的部分资料显示,在这个星球,各地区的阿穆特人生活习性差异很大,而当初,也只在这片地方逮到过一只磐石而已。   到半路的时候,原本就不跟我们一路的飞船驾驶员就准备离开了。   我们先是道了别,可没想到一段时间后,这驾驶员居然拿着光脑找了回来。   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我面前,我还有些疑惑,下一刻,他将手中的光脑塞进我手里,揩了揩额头的汗,道:“长官找你。”   将光脑切换形态,放到耳边,还没等对方开口,我便从对方的呼吸声迅速地判断出了跟我讲话的人是谁,好吧,这么说可能的确是废话了,因为除了谢冬荣,没有什么长官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我心跳得很快,确保自己走得足够远,旁人应当再听不见后,试探着,我开口:“……喂……”   “立刻回来。”   是谢冬荣的声音。   我呼吸一窒,从没有哪一刻,他的语气如此严厉,让人想到了不容忤逆的军官。   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语气,咽了口唾沫,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抱歉长官,我这边好像不归你那儿管。”   像是被我的话激怒了,谢冬荣的声音略显急躁,“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陶树?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瞎胡闹。”   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瞎胡闹”?这居然是他对于我种种行为所作出的理解,忽然之间我觉得很可笑。   “我觉得我对我工作的决议没有任何问题,长官。”弯了弯嘴角,我说,“比起在你那当个什么也不会的吃白饭的,我想在这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你现在回来,一切都还好说,”谢冬荣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进我的话,或许他那边正出了什么状况,令他此刻心情很不好,“我不希望我们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种事情”?看来是私事,而并非正事了。   听着听着,我觉得很讽刺,为什么听他的语气,好像全是我的错,都是我无理取闹似的?不得不说在这种颠倒是非方面,谢冬荣的确是一把好手。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顿了顿,我软下语气,“长官,要是没有别的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就先挂了。”   其实听见他声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泪腺会发达许多,属于曾经的一幅幅画面也都接二连三地闯进我的脑海,但那确让我更加觉得可悲。   摇摇脑袋,强迫自己将这些私事都甩到脑后,抬头凝视天空,半晌,我才向大部队走去。   大家都在等我,这让我心中的负罪感更重。   明明所有人都在为某项事业而鞠躬尽瘁,只有我,像一个没用的人那般,一直为私情所扰。   飞船驾驶员第二次离开后,跟随着前辈徒步艰难前行了三个小时,终于,我们在一片相对湿润的地域找到了一处疑似属于阿穆特人的脚印。   “他们好像在这里短暂地滞留过。”拿着仪器,前辈小心翼翼地上前,观察片刻后他回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这里也有。”   的确,凭借这些脚印,我们大致能够判断这群阿穆特人的行动轨迹。   是否要追过去呢?这是个问题,因为我们不知道前路的风险有多大,而我们也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文弱外来者而已。   好吧,其实说手无寸铁也不太贴切,我们从飞船上拿了一些用于自保的武器,但我们约定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去用它,因为终究,我们到阿穆特星来不是为了斗争的,他们是能与我们交流的生物,我们会尽力不用武力去解决。   其实按照地球的时间,此刻应当已经是深夜了,阿穆特星的公转自转周期与地球很不相同,所以此刻虽然在阿穆特星是白天,但于我们人类的作息来说,其实已经是深夜了。   短暂的商议后,我们决定在这里驻扎休息。   阿穆特星的丛林很奇怪,跟地球的热带雨林很不相同,这里除开那些奇异的植物外,几乎没有什么虫豸之类的小型生物,虽然这些资料在来之前我们都刻意了解过,但这全然陌生的境地,无疑还是让我们感到有些不安。   各自分配好守夜的时段后,其余几人就可以睡去了。   我刚好是负责守夜的第一棒。   按照地球上的时间来说,此刻应当是半夜十二点。   即使天色一点也不黑,但大家都很困倦了,我“守夜”的时候几乎没人醒着,我也很没精神,只是凝视着天空,试图在这里仅凭肉眼就找到停靠在天际的,专属于人类的母舰。   谢冬荣应该就在上面。   不自觉地,我这样想。   不知道方才当我挂断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   我说那样的话,他会多在乎我一点点吗?或者仍旧以为我不过是在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思绪凝滞了片刻,我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我思考的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反正现在一切都完了。   虽然下方,昨晚,他留在我身体里的感觉,仍旧那么清晰,甚至还泛着些许的痛意,但那些感觉也终究会消失的,不是吗?   眼前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我感到眼皮很重,虽然理智告诉我现在不能睡,但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   一天?一天半?还是两天?思绪已然混沌,在母舰那种没有明确指标白天或者黑夜的地方,有时候的确会迷茫自己是否应该休息。   闭眼的时候,我的确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了。   随后我就完全失去意识了。   我无疑做了件错事,错得透顶。   我为什么就会认为那种令人头脑不清醒的困倦是正常的呢?在这不正常的地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心中一震,先是铺天盖地的头痛侵蚀了我,随后我意识到这里不是任何我所熟悉的地方,甚至连那片丛林都不是。   耳朵贴着一处暖暖的地方,咚咚的声音隔着墙壁,像是在击打着我的耳膜。   头枕的也不是枕头,或者野外的石子,我是……躺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心头一震,我勉力坐起。   但一股力量制住了我,侧过脑袋,我望见了磐石。   那一刻,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竟已经忘了动作,我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的表达都是无力的,而也就是在我抬起手的时刻,我发现,我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与阿穆特人如出一辙的深棕色。   像是被颜料染上去的……   “磐石……”我勉力推开他,从那个近似于床的东西上跳下来,大约是因为阿穆特人大多身形高大,他们的东西在我看来就像是巨人国的居民会用的东西(当然并非那么夸张,只是更加贴切)。   磐石从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伸手,作势想要捞我,或许此刻是察觉到了主客之间的变化,本能地,我躲开。   我发现自己穿着与来时全然不同的衣服,那些得时刻佩戴在身上才能保证在阿穆特星存活的仪器此时已完全从我身上被剥离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似于眼前磐石所穿的一类衣物,我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很怪异,而这里无疑就是阿穆特人生存的地方,这好像是磐石的房间,十分宽阔,形状近似于圆形,窗口不大,内里的摆设都很奇异。   正在我观察之际,磐石不知何时从后方逼近了我,他将我往后一拉,随即捞了起来,我自认体重不轻,但他却像是拎起一头宠物似的,拎起了我。   原本我以为先前那将是我和磐石的最后一次相聚,但我万万没想到磐石会回来找我,并且将我……带到了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算不算好事,毕竟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观察阿穆特人,但过近的距离或许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我深谙这个道理。   大有可能的是,正因为地域的变化,我和磐石之间的身份,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我很想知道我的那些前辈们怎么样了,我尝试向磐石表达。   磐石这些年好歹也在地球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虽然费了些力,但最终他还是点点头。   但他并不是立刻带我去见他们。   我看见他拿起了一根细条,像是用植物的藤蔓编织而成,形状有些类似于当初人类在他身上用的锁链。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差点忘记更新了 第九十六章 液体   不得不说,这真的很奇怪。   要是磐石接下来对待我的方式,就跟当初我们人类对待他那般,倒也还好说。   可事实却往往比我想象的要离谱很多。   磐石在自己的手臂上绑了一个类似于坐垫一样的东西,前后都有作为支撑所用的定型物,后又用那藤蔓缠住我的腰,就那样,我隔着一层坐垫,稳稳当当地被固定在了他在手臂的“座椅”上。   我不是没有反抗,但反抗得并不激烈,约摸是真的太震惊了,我盯着磐石手臂上的“座椅”,有些惊异于阿穆特人的心灵手巧——他们恐怕比人类想像得要聪明得多,眼下的事实如是告诉我。   磐石的动作是十分自然的,仿佛他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当他就那么单手将我抬起的时候,我心中惊异更甚——只怕阿穆特人的力量也比我所预想得要大得多。   或许磐石的体格比分别时要大了,虽然先前他便一直佝偻着身子,但回想便能知,即使当初他的身躯能够完完全全地舒展开,也是不会比现在更高大的。   回想起刚到阿穆特星时,磐石的身躯所产生的变化,一时之间,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说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内,磐石的身躯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吗?这究竟是为什么……   就在我思考之际,磐石已经稳稳当当地将我兜好了,不得不说这十分怪异,我,一个实打实的成年男子,身高在普通人类中算得上中上的那一类,此刻,却被如此轻巧地,宛如人类捞起宠物狗那般,生生从地上抬了起来。   因为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高度,近乎本能地,我伸手拽住了磐石头顶的毛发以稳固住自己的身躯。   像是被我抓痛了,磐石闷哼一声,面带委屈地抬眸看了我一眼,也就是这一眼,才让我确定此刻站在我眼前的的的确确就是磐石,而不是别的,我前前所未见的阿穆特人。   为什么会这样?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现在在磐石眼中,我是他的宠物吗?我想。   我的疑虑自然难以传达到磐石那里,确定将我固定好后,他便带着我往门外走去。   他抬手,走近那扇一直掩住的门,当他将缓缓将其推开的时候,光线发了疯似地钻进我的眼眸,我不免用手护住自己的眼睛,我只看出这约摸是磐石房间的阳台,离地有相当一段距离,周边有我们先前在丛林中观察到的一些藤蔓和植株。   不久,约摸是要到阳台边缘了,但磐石却没有停下,走几步之后,将我往他肩膀上一按,确定我抓稳之后,他就抓住眼前的藤蔓,荡了出去。   没错,是荡了出了去,虽然我没有看见,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大概就是像猴子那般。   很快,磐石着了地。   我的视线也得以恢复正常。   或许现在才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什么的,有些过于老土了。   但这无疑就是一个属于阿穆特人的国度。   “国度”?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准不准确。   眼前的景象无疑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认知。   阿穆特人的居所,并不是我们先前所设想的任何模样。   他们似乎是拥有能够与植物“协商”的本领,先前丛林中所见到的那些树木,此刻已然成为了阿穆特人的居所,它们变幻了自己的形状,契合着阿穆特人的生活。   约摸是我的到来过于显眼了,渐渐地,已经开始有阿穆特人向这边聚集,它们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往往是瞪大眼睛看我一眼后便匆匆移开目光,像是不敢用自己的目光冒犯到这边。   他们的着装与磐石有很大不同,看上去要脏旧许多,先前了解过,阿穆特人是仍旧保留着奴隶制度的种族,眼下看来,磐石的地位似乎是高于眼前这些阿穆特人的。   阿穆特人们似乎会用特殊的音节进行交流,我有些听不太懂,反正,没怎么理会围过来的阿穆特人,磐石一个转身,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将我带入了一个由植物形成的长廊之中。   在那条植物形成的走廊里,我看见一棵棵植株变换形状,形成一处处凹陷的巢穴,容纳着身材矮小的阿穆特人。   这里似乎是阿穆特人社会中的贫民窟?我在内心这样定义着。   阿穆特人之间的体型差异似乎真的可以拉到很大,我敢说,路上,我遇见的一些阿穆特人身材似乎都还没有我高,并且,那些身材越矮小的阿穆特人的身姿也就更加佝偻,感觉是一种变相的恶性循环。   或许,社会地位高一些的阿穆特人身材就会更加高大一些,我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推断。   这种由植物形成的长廊,或许就类似于在地球上的街道,来自于丛林外的光线会将这长廊照亮,以致于让阿穆特人分辨出现在是白天。   不得不说,很奇异。   现在所目及的一切,都是我未曾见到过的,内心除了震憾还是震憾,不禁感慨人类的想象力果然是有限的,不然你怎么能想到这世界上会有另一个形态接近于人类的物种,是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于世的。   我现在所瞧见的一切,无疑都将成为人类研究阿穆特人的宝贵资料,我多么后悔我没有拿上一台留影设备,这样我就可以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而不是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磐石带我走了很远的距离,一路上,我仔细观察着这“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阿穆特人,我发现或许他们也如同人类那般是一种社会型动物,他们似乎也是各司其职地扮演着自己的社会角色以供种群存活,宛如一台紧密的仪器。   不自觉地,我一直抓着磐石的头上的毛发,磐石也不发出一点点声音表示抗议,只闷头往前走着,待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样不妥,后知后觉地去安慰他,他才抬头,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意,就如同先前在地球上那般。   眼下,我的境况似乎还不错?   但很快,我发现,我的同伴,我的前辈们,境遇似乎并不如我这般好。   磐石不让我靠近,只停在一个远远的地方,在这里能够看见那处被植物圈起来的空地,它凹陷下去,使人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去。   一些身材较为高大的阿穆特人走过的时候,会驻足片刻,带着好奇的神情,尽情观赏。   忘了说,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了那个近似于平民窟的地方以后,这片区域的情况比先前那里要好上很多。   在这个地方,很少有那些身材较为矮小的阿穆特人。   大概是类似于人类社会的别墅区吧,这片地域眼见地要比方才那些地方干净整洁也气派许多。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的中心地段,一个被装饰过,显然是用于观赏的大坑里,被扔进了先前与我同行的前辈们。   跟我不同的是,前辈们并没有全身被涂上这种近似于阿穆特人的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未换,只是原先背在身上的重要行李已然不知所踪。   “磐石,我想过去看看,可以吗?”我回过头,放轻语气,小心翼翼地跟磐石商量。   显然,此刻我与他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   我不知道磐石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他歪了歪头打量我一下,后抬手拉了拉我的手指表示友好,接着就向前走,像是要离开,且毫不犹豫。   完全没听懂。   一时之间,我有些急躁,连忙伸出手指指向那边,并疯狂用力,作势想从磐石的手臂上跳下去。   磐石很轻易地制住了我,他盯了我一眼,随即往那边走去,脸上戴着些许无奈。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如今我想做的事居然只有通过磐石的同意后才能达成目的?这无疑有些过于好笑了。   “各位!”快到的时候,我出声,很快引起了坑里各位前辈的注意。   他们瞪大眼睛,盯了我半晌,“是我啊,陶树!”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已与往常大不相同,我连忙表明身份。   “啊……是陶树,你没事就好……这……”先前那位与我相熟的前辈目光移到磐石身上,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磐石吧?是这样的陶树……我们的东西不知道被放在哪儿去了,现在的情况……你能不能帮我们拿到东西,然后让他们放我们出去?”   不得不说前辈是个明白人,目的单纯直接丝毫不废话,但就现在而言,显然我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大概也是注意到了我身上的状况,一时间前辈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奇异,“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哎,现在时间不多……你知道磐石要带你去干什么吗?”   我摇头。   身形晃悠了一下,我知道,磐石想走了,我只能勉力拉住他,伸长脖子去跟前辈交流,   “我们得保持信息互通。”意识到我即将离开,前辈赶忙开口,“如果能找回通讯器更好,我们不能在这呆着,阿树,你明白吗?”   “我懂,我尽力。”就这样,救大家出去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了我的肩上。   磐石像是有些不高兴了,他掰了一下我的脸,强迫我的视线离开那边,后迈开步子往不远处的最大植株的方向走。   “陶树你小心啊,我想这些阿穆特人,可能是要把你当成近似族人了!”   远远地,前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磐石不乖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频频回头,他带着我,离开的脚步似乎加快了些。   我有些生气,但是我也知道,或许磐石才是我在这里自由行动的唯一筹码……   至于前辈说的那些话……   很快,得到了应验。   磐石将我带去了一个近似于澡堂的地方,但池子里面的不是清水,而是浓稠的液体,偏棕,类似于是阿穆特人的肤色,带着点儿植物的香气。   旁边站着一名年老的女性阿穆特人,跪坐着,对磐石显现出恭敬的模样。   我凝视着那一片粘稠的液体,不敢相信磐石要将我往里面放。 第九十七章 故事   刚开始,想来应当是那个女性阿穆特人打算来做这件事的。   磐石约摸是察觉到了我的抗拒,选择将她打发走,自己上。   他拿出一个近似于刷子的东西,沾了沾,就作势往我身上招呼。   我惊疑不定,躲了一下,我不知道磐石要对我做什么,以及他现在所做的这些于我而言都意味着什么。   见我闪躲,磐石动作顿了片刻,随后他开始用手势表达,他的动作十分笨拙,花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得让我更像他们的同类,否则我也会被放进刚刚那个坑里。   似乎,在磐石这里,我们这样原原本本的人类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是不被允许的。   虽然我想说,比起全身都被涂上那种黏黏的东西,跟我的老前辈被一起放进那个坑里或许没什么不好的。   但很快我便意识到,如今我是身负重任的人(指拯救前辈一行人出坑),并且现在有了磐石的庇护,或许更好打进敌人内部了也说不定。   所以,最终我妥协了。   我让磐石放下手中的刷子,我自己来。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磐石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模样。   说实话,并不好受,虽然那个汁液的味道不算难闻,但这就好比为了生存要将全身涂上伪装色那般,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理负担,而且更操蛋的是,一旦涂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它洗掉。   手臂等平常外露的肌肤涂完后,我示意磐石转过身。   磐石依言转身,他很听话,就如同曾经那般,这或许是眼下境况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吧。   我脱下衣服,尽力让汁液涂遍全身,说实话我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配合,但除开这样,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但很遗憾,无论我怎么努力,后背的皮肤都有些鞭长莫及,我本想就这样算了,都已经穿好衣服打算了事了,但磐石却不知为何偏偏察觉到了,他拿起刷子,执意要让我涂上。   我其实是有点恼火的,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在谢冬荣手下磋磨得人都变得好说话了吧,最终我还是同意了。   最终,后背上那块儿,是磐石帮我涂的。   其实关于磐石或许将我看光了这件事,我本人没有太大的感觉,对他我没有什么羞耻心,在我眼中他更像是一个跟人类形态十分接近的宠物,虽然现在看来或许我更像宠物一些。   涂完之后,我本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但我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好吧,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倒也没到“噩梦”的地步。   就是在你只遮了个屁股蛋子的情况下,给你用你从未见过的东西做按摩,并且给你做按摩的,不是人类,然后你的宠物狗还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观摩,嗯,大概就是这样。   如果闭上眼睛只谈触感的话倒还好,但睁开眼睛,或许要一定的心理素质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吓得剧烈挣扎。   后面好像还将我的头发按照阿穆特人的审美整了一下。   最后,磐石命人给我拿来了一套衣服,嗯,就是小版的,磐石同款,估计是贵族的象征。   反正,一切完事之后,我不太敢照镜子。   我估计我此时此刻的模样,就是一活生生的小型阿穆特人。   人类不也喜欢给自己的宠物猫狗穿上裙子裤子鞋子之类的东西吗?我看这也是同理。   反正,磐石将我带离那个地方,都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的事了。   路上,我坐在磐石绑在手臂上的座椅,被他带着招摇过市,一路上引来了不少惊奇的目光。   磐石泰然自若,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注视。   位于这错综复杂的植物群中心,有一处形状最为奇特瑰丽的“建筑”,我是说,植物。   类比的话,我觉得这处奇异植物就像是人类社会的城堡,只有种群中那些最接近于权力中心的个体能够进入其中。   磐石将我带进了那里。   有类似于仆人身份的阿穆特人为磐石准备了一辆小推车。   磐石将我放进里面,推着我在宽阔的走廊进行。   让我想到了婴儿车,该死。   磐石应当是要带我去接见这里的首领了,冥冥之中,我有这样的预感。   一路上不断有别的阿穆特人向磐石打招呼,他们打招呼的方式也跟人类有很大不同,我恨不能立即将这些记录下来,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请多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吧。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个地带的阿穆特人的首领,通过磐石,我“成功”接见到了他。   好吧,其实根本不算是接见,其实就是沾了磐石的光而已。   这位阿穆特人是衰老的,脸上有跟七八十岁的年迈人类相似的神情,虽然因为年事已高他已有些佝偻,但也依然看得出,他是高大的。   他眉目之间透着慈祥,一见到磐石便上前亲切地握住手轻轻拍拍,这让我不禁让我忆起了我们位于地球上的那位王,看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呢,我想。   磐石似乎是这位首领的某个亲戚,用餐的时候,他坐在首领旁边,阿穆特人进食时是分桌单人坐的,而我则被安置在了磐石身旁的一个小凳子上,也被放上了一份单独的饭食。   不得不说,这样的待遇真的很奇异。   当然,在场的还有其他阿穆特人,除开站在一旁侍奉的仆从外,也有跟磐石平起平坐的阿穆特贵族,他们年龄各异,用餐的时候似乎在用我听不见的声音交流,很放松的氛围,约摸是王的儿女吧,我想。   磐石表现得很安静,脸偶尔朝向王,似乎正在跟王交流,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他们在交流什么。   还好,我这个异类,在刚开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当然,只是刚开始的时候。   最先想起拿我取乐的,是一个年龄较小的阿穆特人,他拿着一叠叶子啪地放在我面前,瞪大眼睛凝视着我。   磐石显现出不高兴的神气,伸手将他推远。   我注意到他放到我面前的叶子似乎是被订在一起的,这很快让我联想到了地球上的书籍,心念一动,我拿了起来。   或许对于这些阿穆特人来说,我的一切行为都是新奇的吧,反正我的这一动作令他们显现出惊诧,那个刚刚跑到我面前的阿穆特小孩似乎是惊喜坏了,连忙拉住身边的伙伴,示意他往我这边看。   无疑,接下来我翻书的动作也引起了他们大片的唏嘘,搞得好像这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情似的。   但很快,我就没空再顾虑那些,因为这个叶子做的小册子已经吸引了我的全部的注意力。   我很惊讶,因为这里面的内容我居然看得懂。   这个册子大概就类似于地球文名中的儿童读物吧,文字很少而插画较多,图画这种东西,只要足够相似,一般都能分辨出是在讲什么。   而这本插画……似乎讲了一个有关人类的故事。   大概内容是,有一天,一个女性阿穆特人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并且出于同情心,将这个人类带回了“城堡”(对,就是眼前我所处的这类似的建筑,由此我推测这个女性阿穆特人居然还是个公主)。   这个人类似乎得了一种怪病,浑身发紫,像是要死了。   于是公主带他去了一个祭祀地,让他在一处深棕色的药泉里浸泡,并且在他出浴后,为他涂上了由药泉调制成的颜料,使他的外观与阿穆特人十分相似。   当天晚上,公主的父亲回家了,他看见公主带回来的人类,极度愤怒(这里又加了一段插画,意在表现人类是一种会带来灾祸的生物),要求公主立刻将这个人类遗弃。   可是善良的公主不愿这么做,于是国王就罚她嫁给这个怪异的外来物种,这样他才会允许他们二人继续生活在这片丛林里。   公主照做了。   那个人类似乎与公主渡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并且为阿穆特人带来了许多未曾有过的东西,譬如一种奇特的种子(我看出那是稻穗),还有一些编织技术与机械组装的原理等等。   渐渐地,阿穆特人承认了这个外来物种的存在,公主也越发地爱他。   可就在某一天,那个外来的人类忽然间消失了。   城内的阿穆特人们组成了一群群小队,寻找了许久,也仍旧没有他的痕迹。   因为人类失踪的那天,阿穆特星上空出现了一道类似于流星的痕迹,于是阿穆特人便觉得这个人类来自于天上。   他们朝天呼喊,但却依旧没能唤回那位遗失的人类。   此后,每到晚上,那位被人类所遗弃的阿穆特公主便会抬头,痴痴守望着她爱人遗失的方向,最终,也许是因为思念成疾,不久后,她便郁郁而终。   这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大致整理出的故事脉络。   虽然可能会有些差错,但大致不会相差太多。   一时间,我有些呆愣。   跟人类比起来,阿穆特人善良了太多。   同样是将阿穆特人编进了儿童读物,阿穆特人明明没做什么,人类却是故意将他们塑造成了一种贪得无厌的类群。   而阿穆特人,却赋予了人类以“神性”,甚至带着些浪漫主义色彩。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九十八章 小石子儿   很快,这场晚宴结束了,我并没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磐石单手将我从地上抱起的时候,我正跟那位给我小册子的阿穆特人进行眼神上的交流。   或许是因为我收下了他的册子吧,这个小阿穆特人似乎觉得我对他要特殊一些,于是一路小跑着跟在磐石身后,奇异的眼眸好奇地凝视着我。   是颗小石头,凝视着他,我想。   而对于这颗小石头,磐石表现得十分冷漠,他就任由他小跑着跟在身后,丝毫没有要慢下脚步的意思。   那小石子也是十分地锲而不舍,他喉间一直发出一种声音,似乎正表达着什么,但这些并没能得到磐石的任何回应,不得不说,在面对他的时候,磐石才真正意义上地做到了“人如其名”。   正当我打算拍拍磐石的肩叫他理理孩子的时候,磐石止住了脚步。   回过头,我发现此刻他正站在一个梯台的边缘,脚下是错综复杂的街道,他抬手,握住停留在不远处的藤条,那架势,竟是要就这样荡出去!   如果他只是个人表演一下,我倒没什么意见,可此刻他手上还攥着我这条命呐!   “磐石。”我拍了下他的背,然而还没来得及等我说什么,一直跟在磐石身后的那小石子居然扑了过来,以一种十分蛮横的姿势抓住了磐石的大腿,看着像是要撒泼的样子。   一时之间,我愣住了,然而就在我怔愣的这段时间内,磐石把我往他肩膀上一按,腿上就这么吊着那块小石子,就这样荡了出去。   我敢说,那一刻,我的心几乎是直接跳了出来,一半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而另一半则是单纯被吓的。   然而磐石和扒拉在他腿上的小石子都神色如常,好像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   这时我才迟迟意识到,或许,对于阿穆特人来说,这种高危运动只是家常便饭吧。   我感觉我有点像是被人猿掳到山上去的可怜新媳妇,人猿不懂我的害怕,更不懂我的伤悲。   路上,我居然还看见了其他依靠藤条迅速移动着的阿穆特人。   原来,天上这条,竟是常规路线吗?   我揽住磐石的脖子,尽力不让自己的身体过于僵直而影响磐石的前进,我们“路过”了不久前才光顾过的那个大坑,从上往下数人头,我发现我的前辈们仍然在里面,一个不少。   我想去看看他们,但我自然不能要求磐石在这里停下。   就跟不知道疲累似地,这样行云流水,磐石毫无障碍地回到了自己先前的住所。   不同于早上时直接从自己的房间纵身跃下,这次磐石一个甩腿,现先将他的亲戚小石子儿甩到地上,随后便抱着我落到地面,从正门走了进去。   磐石的房子……按照人类的角度考量的话,应当是属于别墅那类,虽热规模比先前看到王所住的那处植株要小上很多,但仍旧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   小石子一点也不为磐石将他无情甩在地面而感到生气,而是继续屁颠颠地跟着磐石进了眼前的大门。   磐石家原来也是有仆人的,这是我原先所不知道的,他们一见磐石到家便卑躬屈膝地低下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磐石冲自家仆人略微示意,其中一位仆人便立即心领神会,忙不迭地转过身,看样子是给小石子儿安排房间去了。   我被磐石放在了一个小座椅上,我觉得这有些类似于主人为自家宠物准备的小窝,当然,即使心中泛起了些许异样,表面上,我仍旧没怎么反抗,可以说是十分顺从地坐了上去。   小石子儿立刻便如同好奇的狗狗一样凑上来,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在跟我说什么。   磐石坐在临近我旁边的大凳子上,静默地凝视着这边,似乎是在等眼前这小家伙将想说的话说完。   我虽是听不懂小石子儿的话语,但我看得出他对我极其有耐心,他还又拿出一个空白的叶片本子,再拿出一根硬挺的,类似于笔一样的东西,在上面画画,似乎是想让我明白什么。   看着他稚拙的小手,我愣了许久,最终心念一动,打算接下他打算递给我的小册子和“笔”。   可惜磐石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适时阻止了我的外交行为,并且将我从座位上捞起,管也不管身后的小石子,径直向楼上走去。   我不禁感到有些遗憾,毕竟我那刚冒出苗头的计划似乎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不知为什么,现在我近乎本能地想对磐石隐瞒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敢让他知道其实我想离开,并且还想带着我的同伴们一起离开,我意识到他似乎是想让我留在这里的,这样的认知让我略微感到恐慌。   似乎感觉到我情绪不太对,磐石将自己的额头放在我的额头上,轻轻顶着,并且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于是再次,我的脑海空茫了一阵,顷刻间,便得到了一种近似于被放松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此前只发生过一次,但也足够让我记忆犹新。   当时我的同事说那是什么?“催眠”?其实我觉得并不太像,我觉得这或许是阿穆特人安慰同类的特殊方式,只是这种方式恰好对我起了作用。   磐石将我放在了他的大床上,随后便转过身,接近他房间里的箱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呆坐在床沿,神色空茫,现在无疑是一个十分悠闲的时刻,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我可能就会像平常的作息那般,开始制作械甲了。   不过现在,比起做械甲,我有一件更想去做的事情,那就是洗澡,虽然这种来自地球之外的染料并没有让我的身体产生任何不适,但它却仍旧如同一层挥之不去的薄膜,附着在我的身体上,令我不得不在意。   果然,比起阿穆特人的肤色,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本的肤色一些啊。   但是,我又怎么能向磐石表达这些呢?   磐石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怀着我所熟悉的那种眼神,与我对视了许久。   最终,他从自己身后拿出了一个布包,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只属于我的布包。   里面放着我专门用来制作械甲的零件,以及我还尚未做完的,“王子”半成品。   磐石将它递给了我,并且一如往常那般,凝视着我。   我想,或许他是在复刻我跟他曾经的那种感觉。   但很遗憾,现在的局势已然产生了变化,想变得完全如往常那般,是不可能的。   当然,最终在他的注视下,我还是做了。   永远待调整的“王子”……   我将手中的械甲微微拿高,眯起眼睛细细观赏,越看越觉得,它就像是谢冬荣……   谢冬荣……   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仿佛烙印在我身上的名字,仅仅半天未曾想起而已,再提却忽然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或许就不该继续做王子的,我想。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毋庸置疑的是,我想谢冬荣了。   分手后还想着前任?而且还是一个几乎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的前任?我不禁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不自觉地,我的心情低落了起来。   磐石忽然自身后抱住了我。   我回头看他,恰好与他略带担忧的眼眸对视了。   他能够感知到我的情绪。   最终,我冲他笑了出来,并且摸了摸他的脸,与此同时,将谢冬荣的模样强行挤出了我的脑海。   我想,忘却是需要时间的,哪怕我们终究无法做到。   磐石生物钟很准,当我看见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我就知道此刻约摸已经是半夜了。   磐石抱住我,那架势,竟是想让我跟他睡在一起。   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毕竟,无论再怎么将他当做宠物看待,他的模样还是十分接近于人类的,并且还是个身材高大的雄性。   身为一个gay,无论心再怎么大,也不能容忍自己跟这样一个雄性睡在一起。   更何况,我还从阿穆特人的连环画上看到了一部人类与阿穆特人通婚的故事。   于情于理,我都觉得自己应该跟磐石保持距离了。   虽然失落,但好在磐石最终也没有坚持,他居然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房间,看来先前提出的一起睡不过是他的planA而已。   房间不大,但胜在装修精美,里面的家具大概原本是给阿穆特人幼崽用的吧,充斥着一些童真的元素。   此时拿来给我用,大小居然还刚刚好了,不得不说,真是挺可笑的。   躺在床上,我本以为我能很快睡着。   但很遗憾,那只是我的梦想而已。   我开始想谢冬荣了。   内心深处,我压根就不愿意让自己想起他,可大概这就是失恋后的戒断反应吧,越是告诫自己,便越会成瘾。   很难受,我并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说忘掉就忘掉,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无比庆幸我已经离开了他。   回忆一幕幕侵蚀着我的脑海,正在我悲从中来,即将酝酿出一滴眼泪的时候,我听见门外有人的脚步声,鬼鬼祟祟的,有来者不善的嫌疑。   不久,咚咚,是窗户被敲打的声音。 第九十九章 地位   像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境况,这样的情况无疑是可怕的,要是我心灵再脆弱一点,说不定现在就哭出来了呢。   开个玩笑。   我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通过细微的光线辨别出了来者。   是小石子儿。   身为一个孩童,他的身形还是很容易被辨认的。   看得出他对我一直都保有一种近乎执著的好奇,孩子的心性大多是单纯善良的,要是别人,我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将窗户打开。   见到我的那一刻,小石子儿显现出高兴的神气,并且不由分说就撑着窗台作势要跳进来,我原本是打算给他开门的,但见他这么喜欢用这种非常规手段,便由着他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也不觉得自己跟这小东西有什么好交流的,但此时我看见了他拿在手里的东西——那一册由叶片组成的小本,以及先前那根暂且被我认定为笔的东西。   小石子儿显然也意识到单纯靠语言跟我交流是行不通的,他似乎认定了我就能靠图画与他达成联系。   过程我就不细说了,反正,这样的方式最终奏效,而我也用了一下那支笔,给小石子传达了一些我觉得无伤大雅的信息。   小石子似乎对我从“天上来”这件事感到十分惊诧,顷刻间,他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崇敬起来,我不确定他想到的跟我所预测的是不是同种,反正我只是觉得,能多一个人交流是好事而已。   随后,我便开始尝试让小石子儿为我去做点事。   虽然利用小孩子这种行为的的确确不太正当,但此时此刻,我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约摸是我的画功真的不错吧,我开始庆幸每次械甲的设计草图大都是我亲手操刀而非每次都去麻烦安景桐,反正,小石子儿认出了我画的东西——我们一行人的行李。   他随即告诉我他见过,它们如今就放在王的住宅里。   而当我尝试着提出让他帮忙帮我把这些东西拿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了。   毕竟不是什么正当的事,小孩不愿意,倒也正常。   小石子儿像是不太想拒绝我,好像很怕失去我这个来自于外星的朋友,犹豫许久,他提出建议——或许可以让磐石帮我拿回来。   我不禁暗叹这是个好主意,但与此同时我又有点犹豫,把这个事情告诉磐石的话……真的会顺利吗?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反正现在,我已经不能做到像先前那般对磐石绝对信任了,我感觉得到他想留下我,可我却注定不能长期在这里生存下去。   这番交流结束后,已经很晚了,小石子儿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我,我在无尽的思考中陷入了茫然。   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会看见磐石在体罚小石子儿。   见我出来了,磐石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而走过来,把我抱了起来,即使在我看来这的确是一件没什么必要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走。   磐石将我放到了我就餐的座位上,这里视野很好,可以十分直观地看见小石子儿在磐石的体罚下依旧坚强不屈的神情。   通过小石子儿看我的眼神我就已经知道——或许磐石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小石子来找过我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要罚他?我十分不明白,并且磐石的形象也开始在我心中逐渐崩塌,原来在他的族人面前,他并非像我经常所见到的那样温顺可欺啊。   虽然他对我依旧如往常那般温柔。   我叫了磐石的名字,用动作示意他要他不要那么做,磐石听懂了,很快停了手,将小石子儿甩到原地后,他走过来,蹲到我旁边,我愣了许久,直到他向我示意了一下碗里的食物后我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叫我吃饭。   我本以为只要我好好吃饭他就会离开,但没想到在我吃的过程中他一直专注地看着我,搞得我有些紧张,虽然以往我做械甲的时候他也是像这般看着我,但那个和这个在我心中是有很大不同的。   我伸手示意磐石离开,磐石的表情有几分委屈,但最终还是很听话地走了,但我知道他仍旧在专心致志地等我吃完,只是位置变得远了些而已。   这种感觉很奇怪,边吃,我不禁开始审视起我和磐石的关系来,虽然在我心目中自己一直都是磐石的饲养员,而磐石也是一个跟我关系十分不错的大型动物。   但事实上呢?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而磐石可能……并非如此?   这样的问题使我感到恐慌,本能使我不去深想,吃完后我走到磐石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后,我尝试让他明白——我想要我们的那些行李。   磐石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像是听得很认真,最终头也点得很干脆,我甚至都有些意外——这次交涉居然这么顺利。   见我吃完了饭,磐石便起身,有仆人为他递上衣物,看上去是要出门了。   这次他没有在手臂上佩戴“座椅”,想必是不打算带着我,而小石子则是满面委屈地跟在他后面,估摸着是要跟着一起离开了。   那一刻,我感觉我自己很像是被主人放在家里的宠物猫狗,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忽然很想让磐石不要就这么把我锁在这间房子里,但嘴上却说不出让他也把我带上这之类的话。   我想,是不是当初,在我饲养磐石的时候,他的心情跟我是相似的呢?   怪不得宠物都需要主人陪着玩呢。   我不禁自嘲,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自己放到了这样一个位置吗?还真是有点可悲呢。   如果我可以瞒着磐石,自己出去找前辈们就好了,不止一次,我这样想。   但现在,且不说磐石家的房门正紧锁着,就我自身而言,也显然没有达成那个条件,外面是全然陌生的,属于阿穆特人的世界,尚还不知道我擅自出去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但如果磐石能多带我出门溜达几次,让我多熟悉来去的路,我说不定会尝试。   坐在床边,我凝视着外面阿穆特人的世界,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忽然觉得人类和阿穆特人是没有分别的,他们只是安静地生存在这里,我们人类又为什么要去打扰他们呢?毕竟人类又不属于这里,甚至连这里的空气都无法适应……   空气?这时我忽然想起,我已经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没有注射过到阿穆特星生存所必须的针剂了,常理而言,现在我的身体应当会有一些不适,但现在看来……我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难道是因为我吃的东西,或者跟磐石在我身上做的那些事有关?凝视着自己棕色的手臂,我的心跳得很快。   那么我的同事们呢?   手指忽然僵住了,一时间,我如坐针毡,他们可是毫无防护地被放在那里,他们可没有阿穆特人所带来的特殊待遇,虽然昨天见他们虽然还没事,但到了今天……   我忽然十分期望磐石能够回来,我甚至尝试出门去找他。   但很快,我被屋里的仆人拦住了,他们不允许我走出大门,察觉到我有强行闯出的意图后,他们便如同门神一般守在两边,十分坚决地想要逼退我。   于是我折返回磐石的房间,我想到他第一次带我出去的时候,是直接从房间的阳台……   当我目测了一下这里到房间的距离后,迫不得已地,我放弃了。   一方面是我没找到磐石用以荡下去的藤条,另一方面……我不希望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磐石很快便回来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当我听到声音的时候,我便十分高兴地出去迎他,这时我又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只宠物,说实话,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磐石给我带回了一个惊喜,我认得,那是我们的行李包。   我非常高兴,我本以为磐石依言将所有行李全部帮我拿回来了,还在疑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少,但当我打开后我才发现——这里面只有我的,或者我用过的东西。   或许是上面残留的气味让磐石将它们分辨了出来,我有些无奈,我想向磐石表达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要的是我们全部的行李。   我想磐石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凝视着我,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沉。   当我与那样的眼神对视的时候,我心中一跳,随即便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会像我想像的那般发展。   果不其然,下一刻,十分坚定地,磐石摇头,拒绝了我。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我,一时间我有些懵,但随即,我意识到这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毕竟我已不是那个足以给予他一切的饲养员,此时的我于他而言已创造不出任何价值,如果我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也就只能依靠他的同情心,对他摇尾乞怜而已。   一时间,我不寒而栗。 第一百章 救援   虽然或许磐石对我真的还不错,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从没有哪一刻,我那么想要离开磐石。   或许这类似的关系已然让我产生了不适吧,就如同先前跟谢冬荣相处时的那样……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约摸是为了“补偿”我,当天下午,磐石又带我去了一次那个观赏坑,终于,我得以跟我的前辈们再次见面了。   我没想到小石子儿也会在那里,或许跟我的相处使他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了一种近乎神奇的亲切感吧。   对于我的到来,前辈们自然先是表现出了欢喜,但很快,他们看着我此刻的模样,神情中又有些许凝滞了,没错,我现在穿着阿穆特人的衣服,坐在阿穆特人的臂膀上,带着阿穆特人的肤色,如同阿穆特人一般这样俯视着他们。   “阿树,有弄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其中一个前辈显然急了,他上前一步,看起来情绪有些失控。   我只能无力地摇头,事实上我也对自己的应变能力感到失望——为什么没有立即想到救出大家的办法呢?我这么质问自己,但没办法,有些事情的确暂且做不到,这是事实。   这回磐石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于离开了,或许是认定了在现在的环境下,我们几个人类也没有什么翻天的能力吧。   “我在努力了。”尽力维持平静,我将我现下的状况陈述了一下,并且将我先前所思虑的疑问抛出——为什么前辈们和我都没有事?   “……其实不是没事,不适应症状已经开始显现了,只是程度很轻,而且应该只有到了离开这颗星球的时候,后来那些严重的症状才会显现!我们被治愈的可能性应该很大,虽然如果直接注射针剂的话,我们也不用……我的意思是,我想这或许跟阿穆特人给我们的食物有关。”为首的前辈说话永远都是那么地严谨,他或许是坑中前辈里最冷静的那一个吧,简直令人安心。   随后我询问了一下他们的饮食状况,发现这些阿穆特人在每天给他们投放的食物里都会加上一些少许被加工后的特定植物,这或许是程度减轻的重要原因之一。   细细回想,在磐石给我的饭食里似乎也有一种特定的类似于植物的味道,只是那玩意儿被加工得很碎,吃的时候好像我也没怎么注意。   这次不过只是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情况而已,但这也花去了不少时间,一段时间后,磐石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当他转身要带我离开的时候,有前辈跟我说:“阿树,能不能尽快?这些阿穆特人简直是在把我们当畜生在养,你倒还好,我怕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啊!”   听他这么说,其实我压力还蛮大的。毕竟此刻我无法回应什么。   在我和前辈们交流的时候,磐石和小石子儿全程在场,我想幸好他们不知道我们具体正在说什么,我不禁忧虑,磐石在人类社会呆了那么长时间,我们的话,他究竟懂了多少?   小石子儿倒是满面的好奇,一直盯着我的喉咙,像是对人类的发声方式感到十分好奇,还屁颠颠地跟在磐石身后,大有今天晚上也要在磐石家休息的意思。   入夜。   磐石依旧对我很好,静静地看我做完械甲,他便将我安置在之前的房间里。   而我……其实已经对跟他交涉不抱希望了,我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他不想让我走。   他想像养一只听话的小宠物那般,豢养我。   这么说可能会有些暧昧,但这无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这一点,我觉得我跟磐石产生了隔阂。   当然,除此之外,我对他的心境倒是没有特别显著的变化,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依旧是曾经,我的那个石头,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   我坐在床沿,凝视着门窗,静静地等待。   我不知道小石子儿会不会来,我不禁为自己居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小阿穆特人身上而感到可笑。   毕竟今天磐石罚了他,要是不想被罚,他不来倒也是情有可原。   我等了许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忘了,反正就在我万念俱灰,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听见了响动。   我专程将窗锁打开,这次小石子儿进来得十分容易。   他画的第一幅图就是——守在外间的磐石终于睡着了。   我笑了笑,心说我还挺幸运,让我遇到了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没有他的话,后续的行动估计会困难得多。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给小石子儿,就见他忙不迭地画了第二幅画。   他的画技一般,值得庆幸的是,我能看出他所想表达的东西。   一个高大的,略显苍老的阿穆特人坐在王座上,摆出发号施令的手势。   下方是四个被困在一起的,矮小的身影,没有被涂上颜色,想来是指在坑中的,我的前辈们。   在那四个被绑在一起的小人的不远处,一个持刀的阿穆特人被画上了极度夸张的凶狠表情,他手上拿着一把类似于尖刀的东西,刺穿了那四个小人。   这是小石子偷听来的消息,接下来他所表达的是——这是王身边的大臣献出的计划。   之前我尚还不太确定,现在我敢百分之八十地确定,小石子儿或许是这个地方首领的儿子,而磐石也是类似于皇亲国戚的存在。   我的同事们都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想不通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石子儿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像我这样经历过“洗礼”的人类,是会招来不幸的。   洗礼?   原来那天全身被涂上棕色颜料的过程,是谓洗礼。   这里面的信息很复杂,我们相互之间重复了许多次,最终才确定我们没有理解错对方的意思。   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感想,我只知道,无论这个信息真假与否,前辈们都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小石子儿是个很感性的孩子,他觉得坑里的人类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   那一刻我简直想跪下来感谢上苍,赐给了我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我告诉他,我要将前辈们从坑里救出来,我问他是否愿意帮助我。   表述出这一信息的时候,我的内心是纠结的,我这完全是在赌,我不知道小石子儿会不会转头就给自己的家长告密,然后瞬间将这一切酿成一幕惨剧。   幸运的是我赌对了,小石子儿真的是一个很好“骗”的孩子,他给予了我完全的信任,并且将这一切都看做是一次忤逆家族的历险。   他愿意帮我将我们的行李从他父亲那儿偷出来,虽然因为他尚还不够强壮,每天只能掩人耳目地带出一小部分。   我知足了,我可以等。   此后,我尝试请求磐石教我学会在藤条间穿梭,就像所有阿穆特人那样。   没怎么犹豫,磐石答应了。   虽然因为我的力气不如阿穆特人那般强健,这一过程并不顺利。   磐石偶尔也会带我出去,我悄悄记下路,很快,一切可能从这片地域出逃的路线,以及到了晚上哪条路的流动人口最少,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我摸透了。   很快,一周过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小石子儿尚还胆小,一次最多只捎出一颗馒头那么大的东西,比如说吃食绳索啊什么的,我看他进度慢,原本还有些着急,好在这小子适应能力很不错,后面几天胆子便大了起来,七天之后,顺利连物带包,将所有人类在阿穆特星必备的物资都顺了出来。   我早就瞧好了,在我房间的窗外,略微靠上的地方,有一支韧性不错的藤条。   没有机会试错了,被摔死也是我的命,就算小石子儿看了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前辈们随时可能出事的消息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般悬在我的头顶,每等一天,就多一天的负担。   这几天一直没有去见前辈,先前明明说了尽力,后面几天却连见也不去见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失望。   背上背包,不轻的重量,将我的脊背都压弯了。   小石子儿站在房间内,像看疯子似地看着我,他似乎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不将这一切都告诉给磐石。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我并非不信任磐石,我只是不想去试错、不愿让自己失望罢了。   我纵身一跃。   抓住那支藤条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我听见了它不堪重负的断裂声,这时我意识到,背包可能的确有点太重了。   好在下坠的过程中我抓住了另外一根藤条为自己做了缓冲,虽然最终还是咚的一声摔得七荤八素,手心也都是血,但意识到我还活着,我就高兴地笑了出来。   在我方才出逃的窗框内,小石子瞪大了眼睛,他像是十分担心我的安危,并且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着一起下来。   我连忙摆手,止住了他意欲下跳的动作。   向他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后,我忙不迭地往坑的方向跑。   明明身体疼得要死,但或许是因为过于兴奋了吧,我的速度竟丝毫不减。   夜晚的街道上,没有阿穆特人,那些奇异的植物末端将周遭的一切照亮,使我觉得前路畅通无阻。   坑里,前辈们都睡着了。   不敢出声,我只能用石子敲击地面以求将他们唤醒,并且拿出包里的救生索,在坑的边缘固定好位置后,扔下去。   十多分钟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前辈们终于悠悠转醒,他们显然睡得有点懵,像是一时间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却还是十分老实地趋近出口的方向,向我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一章 禁   背包里的绳索是生存专用的,轻巧又易于携带,为首的前辈在下面试探性地用力,确保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后,作为领头人,他率先向上攀登。   过程很顺利,他们刻意选择了一条有较多落脚点的道路,虽然脚步略有些打滑,但好在最终还是平安无事地上来了。   当第一位前辈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发现他的手正微微颤抖,掌心因为用力摩擦的而留下了丝丝血迹,许久没被如此频繁使用的肌肉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似乎还不足以支撑手臂完完全全地举起来。   但前辈脸上的表情是欣喜的,犹如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忽然看见了水,他望着远方的路,我敢说,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跑跳叫喊起来。   毕竟这些天,他们一直被一群外星生物如同观赏动物那般从头到尾打量着。   他们的境况可比我糟多了。   上前拍了拍前辈的肩,或许我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他们。   陆陆续续地,其余前辈也借着绳索从坑底爬了上来,清点了人数确认没落下谁之后,我打开背包准备将物资粗略划分一下,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整个手掌几乎都已经被血液涂满。   视觉的冲击才让我迟迟地感受到疼痛,不太适应地握了握自己的爪子,正准备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却听一名前辈嘘了一声,说:“有人来了。”   的确,空旷的街道远方,隐隐传来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我们连忙退到巨坑的另一侧藏好。   约摸到达巨坑的前方,脚步声停了下来,我们不禁屏息凝神,呼吸都忍不住轻了下来,谁也不知道来者会不会发现坑里的人类已经不见,要是这个时候被发现,我们的出逃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啊。   忍不住略微探出头向外观望,发现是小石子儿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他显然也看见了坑内的景象,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坑底,许久许久,随后露出了一种极度悲伤,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狗那样可怜的神色。   于心不忍,我正准备上前,却被一位前辈死死拉住,“你干什么?”他几乎用眼神说出了这几个字。   “这孩子没事,是他帮我,我才能让你们出来的。”我压低声音这样说。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在这空旷而又安静的氛围,哪怕是气音也是格外扎耳的,那头,小石子儿的明显注意到这边的响动,抬脚走了过来。   此刻,哪怕前辈阻拦,我也还是我站起身走了出去,小跑两步,我站到了小石子面前。   看到我的时候,小石子的表情显然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经历了悲伤欣喜与愠怒之后,他笑了出来。   我拉着他去见了我的前辈们。   前辈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阿穆特人心存疑虑。   但此刻显然不适宜争吵,我们决定先上路,到了一个便于交流的地方再细说。   走到半路,通过简略的图画交流,小石子儿明白了我们是想要出去,他十分自然且乐意地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   刚开始前辈们还有所疑虑,但后来他们想通了,毕竟跟着这个向导也总比一直在阿穆特人的地盘里转圈的好,而先前我也是探过路的,小石子儿带领的方向确实没错,我虽说也记过这里的道路,但毕竟终究他才是这里的熟人,出错的概率会小很多。   走了约摸一个小时,终于,小石子儿停下了脚步。   前面就不再是专属于阿穆特种群的规整丛林了,道路崎岖细小,在夜色中,看着有些渗人。   小石子儿不愿意再上前,我知道,这或许是他能够送我们的极限了。   前辈们显然想离开了,他们回头,满脸忧虑地等待着我。   而我还得跟小石子儿告别呢。   走到小石子儿面前,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用人类的语言告诉他:“谢谢你了。”   不知道小石子儿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他只是用他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在等他的一个回答,等他出声后,下一秒,我就会回头,跟着前辈们一起离开。   而小石子儿的表情却是茫然的,他抬手微微拉住了我,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意识到我马上就会离开。   我在等他出声,只要他发出一个音节做出回应,我就可以将那看做是对我的道别词,然后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然而小石子儿却不说话。   我听见来自身后前辈们的呼喊,他们的语调似乎十分急切,并夹杂着惊恐。   疑虑着,我抬起头。   在我们来时的方向,那茂密而规整的丛林之间,我看见一簇黑影不停地向前穿梭着。   宛若黑夜中的鬼魅。   我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闪到我跟前的,他单手拽起小石子儿,另一只手宛若从地上拿起一个什么东西一般,将我高高撂起,最终,就如同先前无数次那般,我坐在了他的手臂上,这是他每次带我出去时所惯用的姿势。   是磐石。   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速度在我们离开前赶到这里来了。   我凝视着他的侧脸,我看见他蹙起的眉峰,第一次觉得他的样貌是那样的刚毅,他不再像我以往印象中的那般痴傻憨厚,而是变成了一头矫健的、想要掠夺猎物的野兽。   兴许是磐石气势太盛,前方不远处,前辈们凝视着这边,一时间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工作室的大家只是一群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读书人,我毫不怀疑,要是磐石发起脾气来,是能够瞬间将他们全部撕碎的。   宛如定在原地一般,磐石不动了,他一手拎着小石子儿,一手紧紧抱住我,像是站成了一尊石像。   我尝试挣扎,我伏在他耳边说话,但他不声不响,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甚至不分给我一个眼角。   他生气了。   我忽然感到呼吸困难,我早该想到的,他不让我走。   “你们走吧。”我的声音有些哽咽,“磐石放你们走了,我会想办法的。”   “你说什么?你要留在这里吗?”平日里跟我关系较好的那位前辈显然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行,这算……”   “前辈,要是再惊动别的阿穆特人来了,我们就可都走不了了。”平静地,我阐述了这个事实。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静。   我想,为什么我会这样顺从呢?我明明可以反抗的,我明明可以争取跟前辈们一起离开的。   或许潜意识里,我觉得这样做才是最安全的吧。   我不能承担磐石和前辈们起冲突之后的风险,虽然磐石几乎没有表达什么,但我却很清楚他的意思——让他们走可以,你得留下。   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僵持了约摸二十分钟,最终,前辈们放弃了。   将备用的联系光脑远远地放在地上,他们留下了说了保重,留下一句:“会来救你”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目送他们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磐石终于动了。   他将小石子儿扔回到地上,走向回去的路之前,他捡起前辈们留给我的光脑,轻轻递给我。   呆愣愣地,我接住它。   在磐石转身往阿穆特人的城市走去时,我想过,我要捶打他的身体来表达我的愤恨以及……无力。   但最终我没有这样做。   我发现自己无法责怪磐石。   他走得不快,小石子儿远远地,颤颤巍巍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   而我则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名行动迟缓的巨人的肩膀上。   抬头,透过层层枝叶,我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谢冬荣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那种莫名的思念就这样侵占了我的脑海,虽然我极其肯定,就算现在他忽然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我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回到他身边。   回到那个阿穆特人的城市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这回我是在皇宫的最高露台上,当着所有贵族阿穆特人的面被洗礼的。   虽然说程度没有上次深,我没有被迫脱下所有衣服。   但果然,被那么多双不属于人类的目光凝视着,还是很不舒服的。   之后磐石抱住我,像是对待初生的婴儿那般,将我放在柔软的座椅上。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些阿穆特人当做一种吉祥物似的东西在对待吧。   要不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尚还不错,我想我一定会被整出什么心理疾病来的。   还有,不知为什么,上面似乎认定,是磐石擅自将前辈们放走的。   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又考虑到磐石的身份,最终只选择在一间密室为给他上刑以示惩罚。   过程我是没看见的,我只记得那天,磐石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肉。   就算阿穆特人的恢复力惊人,血液也一直往外浸漫,染红了床单,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   然而磐石却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出哪怕一丝一毫不满的情绪,他只是看着我,凝视着我,像是在那一刻,要就那样把我刻在他的脑海里。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某一时刻,看着这样的磐石,我的心中会忽然生出一种愧疚的情绪,但随即,另外一些更复杂的心绪又会将它冲淡,令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想,关于强行把我留在这里,我是怪他的。   但是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去恨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零二章 战争   在前辈们离开了我之后,我又在这个专属于阿穆特人的小小国度里住了多少天呢?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我不知道,因为阿穆特星的运行周期是与地球大不相同的,前辈们唯一留下的用于紧急联系的光脑,也没有记载地球时间的功能。   反正,就这样,我在这个地方呆了不短的时间,生活就那样稳定了下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在不知不觉间,我或许已然成为了他们中的一份子,以另外一种,不大属人类的身份。   前辈们走时虽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用于紧急联系的光脑,但实际上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接收到过他们的消息,我宁愿相信是他们那边的消息无法传递到我这边来,我也不愿相信是他们忘记联系我。   更多的时候,我会想到谢冬荣。   明明分手了还是屡屡想起他,说实话,我觉得我蛮没用的,但是思念却骗不了人,每一个幻想中他从天而降将我从这个地方带出去的可能,都让我眼睛发酸。   我相信我并不是一个渴望王子救赎的公主,但事实的情况却是,如果仅仅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我的确是并不能从这个地方逃离的。   其实说逃离也已经有些荒谬了,毕竟前辈们已经将所有的物资都带走,我一个人,没有任何物资的情况下,以逃亡的姿态走进那个全然陌生的阿穆特星丛林中的话,恐怕也是难以存活的吧。   无时无刻,我不想离开这里。   但我未曾向磐石或任何我所熟识的阿穆特人表露分毫,我不能,也不敢。   毕竟,这里的阿穆特人似乎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生活,磐石也对我很好,可以说,我在这里的日子用“养尊处优”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所以我没资格抱怨什么。   那块用于紧急联系的光脑,我无时无刻不呵护着它,时时刻刻关注着它的电量,虽然按理来说它的电就算一年连续不停地使用也不会被用完。   我在等着前辈他们的消息,度日如年。   他们发来第一则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了。   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发觉时下的气氛稍微有些不对,但因为我听不懂阿穆特人的语言,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有些壮年的阿穆特人开始集结到一起操练,另外一些无甚战斗能力的阿穆特人也开始收拾整理自家的行囊,纷纷将东西放入一早刨好的地窖。   起初我以为是阿穆特人们准备越冬了,但后来细细想起,那或许被称为站前准备才更贴切一些。   前辈们的讯息内容很简短:“我们跟阿穆特人宣战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作何心情,我想,或许内心深处,我是希望我们的军队早日过来的,毕竟同为人类,他们或许能够将我从这禁锢的浮华之中抽离出来,让我变成一个身份单纯的平凡人类。   不过,一想到他们可能会与这里的阿穆特人发生争斗,我就陷入到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磐石几乎每天都带我出去,我见过这些辛勤劳作的阿穆特人脸上的笑容,我甚至能用近似于阿穆特人的腔调,念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对我是那样的和善,没有任何攻击力,不过是生活简单、甚至没有任何战斗欲的平凡个体而已。   他们不应该参加与人类的战斗,原本,他们可以过上最简单平凡的生活……如果……如果人类未曾造访这里的话。   磐石似乎是这些士兵们的教官,或许就是从战争打响的那一刻开始吧,他开始变得很忙,只有每天晚上能回到宅邸来,他对我一直如同往常那般顺从温和,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在外面耀武扬威。近似于将军一样的角色到了自己家里会对自己所豢养的“宠物”露出狗狗一般可怜可爱的神色。   虽然我知道他的示弱不过是浅显的表象,但耐不住,我总是会因此而产生一种怜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我这究竟是什么毛病,但我就是无法拒绝磐石拱到我怀里来的毛茸茸的脑袋,就像是自家狗子撒娇,你总是会忍不住纵容那般。   小石子儿也总是会来找我,他现在非常喜欢穿成年阿穆特男性作战演练时所穿的铠甲,看他的神色,我想他大概已是对战场充满了向往,这令我想到了任何一个渴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后成就一番事业的男儿们。   而我,看着他们这样,心中只有忧虑。   我不是一个好战的人,我甚至不明白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打着正义的旗号杀烧抢掠吗?或者只是单纯地为正在都城内醉生梦死的王尽忠?身为到别人领地来耀武扬威的掠夺者,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能够将这样的行为这么理直气壮地行进下去。   并非我不爱我所在的帝国,只是因为我看见了这些原本平静生活的生灵们,是我们的到来摧毁了这一切,使它们都染上了血红的色彩。   但显然,像我这样想的是少数,我的力量也是极度微小的,几乎不能做什么。   这里的王,年龄真的已经很大了,每天,他都要佝偻着身子去观看士兵们的操练,据小石子儿的图画说,如果这里真的成为了战场,他的父亲会成为最后一个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对,没错了,虽然在我看来这里不过是一座造型别致的牢笼,但于阿穆特人来说,这却是他们赖以生长的土地,他们会为了保卫家园而战斗,这毋庸置疑。   后来,前辈们给我发送讯息的频率略微高了些——   “我们的队伍行进到阿穆特人的第二中央了,正打算往你那边去。”   “阿树别急,你马上就会得救了。”   “今天捉拿了阿穆特人的一位领导人呢。”   “他们的实力的确是不如人类的,你可以放心,很快了。”   “逐渐逼近了,阿树撑住。”   “……”   如果说刚开始前辈们的消息能够暂且令我安心,到了现在,他们的消息与我而言却无异于一发定时炸弹,连带着铺天盖地的负罪感,我知道人类的队伍正逐渐往这里靠近。   我意识到可能我这边,这些阿穆特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些,有些人家还慢条斯理地编织着细藤所做的外衣以求一款外观的艳丽,士兵们也懒懒散散的,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原本,住在这里的阿穆特人的性格就是懒洋洋的,他们这一特质,似乎到了战前也贯彻始终。   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我忽然变得很急躁,因为我深知人类有什么,而阿穆特人没有什么。   再强健的体魄也无法阻断枪林弹雨的侵袭,虽然我知道即使如此到了时候这些年轻的阿穆特人们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加入战斗,但是……我不希望他们死得这么轻易,这么……没有意义。   可是,如果我将人类所用的武器枪械都告诉给了阿穆特人,那么反过来,阿穆特人会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类士兵呢?他们的爪子是那么地锋利,动作又是那么地灵敏迅捷,力气大到足以一下子就能撕扯掉人类的皮肉……   至此,我好像陷入到了无休止也无意义的痛苦之中,我不知道,难道我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吗?反正磐石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低落,他笨拙地安抚我,而那时我却想到了人类士兵将他一枪击毙的场景……   用小石子儿的画本,我问过磐石,为什么正在操练的士兵们都显得不那么急躁呢?他们就不怕自己的家园被攻破吗?   静默了片刻,磐石用图画告诉我的是——因为在他们所居住的这片区域是十分隐蔽的,再加上有丛林的庇护,所以有很大概率,人类不会发现他们。   我简直不可思议,这些阿穆特人怎么可以这么小瞧人类的搜寻技术?而且,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有三四个人类是从这里被放走的,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将阿穆特人的根据地告诉总部啊!   面对我的质问,而磐石却表示疑惑,他似乎不太明白,因为他已经十分善良地将前辈们放走了,前辈们恩将仇报,反而将敌人引进这里的行为,在他看来是极为不合理的。   此刻,我不禁再次惊讶于阿穆特人的天真,他们的基因里似乎已然刻下了充斥着道德感的种子,并且他们一以贯之,对待自己的族人、对待其他任何物种都是这样。   他们或许真的与人类有着相似的智商水平,但在奸诈狡猾方面,他们大约是永远也玩不过人类的。   这一刻,我很想骂自己圣母心泛滥,我身为人类,难道不应该帮助自己的种族吗?   但该死地,我却很想救这里的阿穆特人。   没错,我没有能力扭转我所认为错误的一切,但好歹,我想去做我所认为正确的事。   我将人类的军队约摸还有多久会到达这里,告诉了磐石。   人类可能带来的伤害,这也是他们所必须要知道的。   他们是打不过人类的,这一点我也尽力表达出了。   “快逃吧!”   没有将人类的进攻方式以及弹药强度及威力告诉阿穆特人。   我想,这可能是我人类基因中最根本的自私,以及对我原本所属的种群最大的羞愧吧。 第一百零三章 双面背叛   我不知道我的话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反正与我交涉之时,磐石表现得很认真。   第二天,前辈们又发来消息,他们告诉我,人类的军队已经到达了我们所在的森林外围,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攻进来了。   他们还说,因为我没有回去,上面的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个“上面的人”究竟是谁,他们没有细说。   他们是见过谢冬荣的,我想他们大概已然隐隐猜到了我跟谢冬荣的关系,这样提及一句,倒也是自然,不过他们应当不知道我跟谢冬荣已经分手了吧……思维陷入了凝滞,这时我不禁暗笑,是因为我没有回去,谢冬荣发脾气了么?   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就算没有那层“恋人”的关系,我和他应该也算得上是从小玩到大的伴儿吧。   想完这一切的时候,我才迟迟意识到,原来在潜意识里,我已经不再将谢冬荣放到恋人的位置考虑了啊,要是我和他从来没有那层关系就好了,勾起唇角,我讪笑,要是一直以来,我们都像兄弟那样相处就好了。   但显然,面对已经过去的事情,想要改变是不可能的。   还不如多思考怎么应付当下——将目光投向窗外,在所王下派士兵的号召下,不少阿穆特人已经走出家门,开始往不远处的中心广场集结。   阿穆特人的语言,我向来是听不懂的,但我看得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讶异中的不安,带着些许局促,弥漫在空气中,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尚还不明白即将发生的会是一件怎样的事。   随后的几天,迁徙便开始了,那些老弱、年幼的阿穆特人,背着自己用以度日的家具,开始排着队往一个方向赶。   阿穆特人与人类的确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着留下来的战斗人员,我想。   约摸是因为雌性阿穆特人的身体强度与雄性阿穆特人相差无几吧,凡是年轻力状的生命,几乎都被留了下来,他们手持用植株制作而成的,近似于长枪类武器,昂首挺胸地成排站立在广场中央,这就是阿穆特人用来抵御人类的军队,从我这个房间看下去,刚好能看见全貌。   说实话,我觉得很可笑。   这跟原始人与现代人打仗没什么分别,虽然原始人的身体可能会健硕许多。   就像是在看着他们白白送死。   快逃吧!我多么想站在他们面前,对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仔细想想,也许就算是知道人类的实力,他们也是不会逃跑的吧。   因为林立在他们身后、承托在他们脚下的,是属于他们的家园,而人类也是不会停息他们践踏的脚步的,就算他们面前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阿穆特人,因为他们建造飞船,不远万里也要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摧毁与践踏。   我想,或许现实是残酷的。   不久后,前辈们请求我发出此刻我所在之地的坐标,因为这处住于丛林中的阿穆特人实在是过于“狡猾”,他们藏得非常隐秘,这处丛林又是这么地神秘,以致于人类竟然难以用自己的技术去准确探寻到这一建立在丛林之中的阿穆特人过度究竟位于何方。   而看着这则讯息,我只能笑。   苦笑。   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虽然可能在人类看来,跟阿穆特人讲什么义气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我选择暂时不回话。   但逃得过一时,我是逃不了一世的。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磐石所表达的“人类可能暂时找不到这里”并非天方夜谭。   可人类之中有那么一个我啊。   要是我对那条信息不予理会,那就是背叛了自己的族群,罪无可赦。   可要是我将这些阿穆特人的位置暴露给了人类,我也就无异于背叛了一直以来都以友人之谊对待我的阿穆特人。   反正,这件事,感觉无论怎么做,我都逃不过一个错字。   当天晚上,磐石回到住宅的时候,身躯上还微微泛着汗珠,这些天他一直积极参与对阿穆特士兵的操练活动,他知道远方的人类们都做了些什么,但他对我依旧如常,我甚至觉得他已然将我当成了他的族人,而非什么来自于其他种族的异类。   此刻,他从柜里拿出刷子,拉着我,带着我往浴室的方向走。   我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这段时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我将它称为洗澡,虽然此刻,传统意义上的“洗澡水”已经被充斥着药味的染料所替代了。   自从住在这里,我从未有一天感到自己的身子是干净的,虽然这染料干涸后的确不会让我的身体产生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但皮肤的颜色却无时无刻不告诫着我——你原本并非如此,就算阿穆特人再怎么认可你,你也仍旧是一个人类。   当然,虽然心中不喜欢,但在磐石为我的身体涂上染料的时候,我也仍旧是不会反抗的。   在这里我能依靠的就只有磐石而已,他是除了那块小而冰冷的通讯器外唯一一个能够让我认识到自己原本是人类的存在,我不希望我的反抗会给彼此带来不快,当然,我也清晰地知道,这也只是为了此后更加方便地逃离这里而已。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磐石特意将自己的脸凑到我的面前看了一会儿,确保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他又继续方才的动作。   诚然,我是不能将前辈们发来的讯息告诉给磐石的,如果我那样做的话,十有八九,他会让我立刻在人类和阿穆特人之间做出选择,说不定还会销毁那块通讯用的仪器。   但,出于道义,我也是不能将自己的真实坐标立即汇报给人类那边的,毕竟这里是磐石的家乡,磐石怎么说也都算我的朋友,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所以最终,我选择了欺骗。   两边都骗,两头都不受伤害,最终还能达成我的目的,这样最好。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   可事实证明,没有练不成的影帝,只有没被生活磨砺过的人。   “洗完澡”后,磐石为我换上了他准备好的新衣裳,款式很奇怪,我觉得有点类似于人类社会的那些专属于古代雕像的穿着。   其实跟磐石以这种形式住在一起后,他的一些许多习惯我都挺不明白的。   或许他把我当成了那种换装娃娃吧,无论在多么繁忙的情况下,他都喜欢给我买衣服买发饰,将我一通装饰打扮后他就会前后上下左右地拼命打量我,模样竟像极了刚给自家猫猫穿上新衣服的臭主人。这似乎是他茶余饭后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虽然我略微有些膈应,但看他这么殷切的模样,我也还是勉为其难地满足了他。   咳,话又说回来,反正在换完衣服之后,我就开始尝试与磐石沟通了。   我每每表达出想跟他沟通的意愿后,他就会十分认真地凑过来听,他那诚恳的模样每次都会让我想到忠诚又可爱的小狗,虽然照现在的局势看来,可能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我表达给磐石的是,因为在体检的时候,我的身体被植入了一种小型追踪仪,所以人类可能已经知道我的位置了,他们随时可能追过来将士兵们赶尽杀绝,所以将我带出去吧,随便把我放在一个什么地方,反正,人类终究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磐石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意识到这次我跟他说的这些非同小可,他表示自己会和上面的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我知道,磐石是不愿意放我走的,也许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我顺理成章且伤害最小地同他道别。   第二天,磐石便出门了。   很快,我给前辈们的回话也编辑完毕了。   “抱歉,变故忽然发生,没有及时回复消息,因为人类军队的日益接近,阿穆特人似乎认为我就是他们不幸的根源,于是他们决定将我带到一个地方遗弃,但想必这个地方距离阿穆特人的基地不会太远,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是否能够顺道来救救我呢?”   如果磐石的消息正在我的意料之内,那么当即,我就会将这一消息发送出去。   内心深处,我觉得我蛮自私的,其实我选择这么做,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不想将自己陷于不义,虽然说欺骗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行为,但终究,跟背叛任意一方比起来,我还是选择了前者。   当天晚上,磐石回来得很晚。   他站在门口,当我与他对视的时候,我便已然知道结果了。   没有过多表示什么,磐石走上前来,一只手拉住我,将我往前带了两步,我就那样站在他面前,他看着我,我身上穿着他昨晚上才让我换上的新衣服,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件衣服他还没来得及让我试。   可终究是没有办法的。   我欺骗了磐石,而磐石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我,他甚至认真到为了这件事专程跑去与王他们商量……   我居然是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吗?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哭还是改笑。   当天晚上,磐石将我带离了阿穆特人的居住区。   远方是无穷无尽的幽暗丛林,被他背在背上,我不知道前方的路途还有多长。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零四章 再遇   行进的路程很长,磐石路上停下来休息了好多次。   依靠着藤条,他游荡在丛林之间,这时我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他能够这么快地在我们离开之前抵达他们城市的边缘,即使带着我,他的速度也依旧很快,让人想到手臂肌肉健硕的灵长类动物,只是样貌更加符合人类审美罢了。   其实除开我,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背包,我知道我的零件还有一些械甲的半成品都在里面,或许还有一些吃食,以供我们在路上食用,鼓囊囊的一大包,想必是十分笨重的。   约摸是手臂太累了吧,第二天磐石选择在地面上行走,他脚程快,走在前面,我尽力跟在他身后,每到一定的距离,他就会停下脚步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而后又转过身,走在前面。   阿穆特人的体力似乎是比人类要多一些的,反正,我觉得跟磐石比起来,我身体的强健程度简直不够看的,然而……凝视着前方磐石的背影,我想,这样一个健硕而聪慧的种族,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能发展到比人类的科技水平还要发达的地步。   我不知道磐石是怎么打算的,反正,在路上,我还收到了前辈们的催促,大概是因为迟迟没有收到我的坐标吧,他们的意思是,现在停靠在军队外侧,多达数千人的军队正在等着我一个人的消息。   那一刻,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浓重的负罪感,我甚至开始怨恨前辈们为什么要将这么重担子如此毫无负担地放在我身上,却丝毫没有顾及到我的想法。   哦,我在说什么呢?在当今的情况下,个人的想法重要吗?恐怕人类统治阿穆特星的大计才是最重要的吧。   要是我经受过军队的体制化训练,变得如同机器那般忠于国家也还好,这种时候,身不由己地拥有自己的想法是最痛苦的。   但没办法,欺骗既然已经开始,便注定无法后悔,所以与其让自己沉浸在悔恨中,倒不如坦然地面对自己所造成的这一切。   这是片十分空旷的地域,中心处有一棵很高大的树,让人想到了丛林中的守护神之类,其余的树木仿佛都十分恭敬地避让着它,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隐隐看见,它的枝丫间散发出细微的光芒。   就在这颗树下,有一汪清泉,清澈到有些不可思议,在上方漏下的细细光斑中,它散发出粼粼的波光,不得不说,它这使这片地域更增添了几分神性。   磐石将我放在了那颗大树下,在临近树根的地方,有一处近似于树洞的地方,内里干燥非常,是刚好可以将一个人放进去的大小。   磐石在那清泉中盛出一些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究竟应不应该称为水),后从一直背在背上的包中掏出一根样貌十分特殊的植株,手部微微用力,他将它们捏碎,那枝叶原本是清冽的色泽,不知为什么,当它落入那清泉中,就变成了与阿穆特人肤色十分贴近的颜色。   原来那种浓稠的枝叶是这样形成的呀,静静地坐在不远处,凝视着磐石所在的方向,我这样想。   随后磐石不断往那汁水里挤入更多的植株枝叶,他的手似乎十分用力,手臂上的肌肉发紧,并微微颤抖,甚至,在他松手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掌心中细小的伤痕。   那汁液中似乎混入了他的血液,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我身上所涂颜料的必备材料之一,反正,当磐石起身走近我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了,他手中的碗里盛着的浓稠汁液,是他用这些时间做出的成果。   随后磐石拿出了刷子,跟随着他的动作,我顺从地任由他摆布着,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吧,我想,虽然我不知道磐石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毋庸置疑,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或许是意味着某场道别的仪式吧,亦或许是一种纪念?   我不知道,磐石也无力跟我解释这些,反正,对这一切我都无甚感觉,所以我就只是被动地接受罢了。   刷毛很软,磐石的动作也十分轻柔,如果说能够完全摒弃掉某些心理上的负担,我想,我应该是被伺候得很舒服的。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一直在等,我想等磐石离开之后,我再将此时此刻自己所在的位置发布到军部去。   然而在洗礼结束之后,磐石却迟迟不离开,他呆坐在我的身旁,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宛如一尊佛像,静静地守护在我身边。   直到我按捺不住,暗示他人类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会到这里来。   磐石的理解能力很不错,我确信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然而他却只是静默地看着我,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窜到了我身后的大树上去。   我怔愣了半晌,这时才意识到可能一开始磐石就没打算按照我预料的那般行动,他不会把我放下后就回去,他似乎打算一直看着我,直到我被人类军队领走的时刻。   当然,也很有可能的是,磐石可能认为我与人类接应的时刻或许是了解到人类军队的好时期,从上方,他可以十分直观地看见人类军队所拥有的一切——人马、物资、人力分布等等。   看到了这些,他应当是能够想办法将这些讯息传到自己领地所在的地方的。   或许这样又把磐石想得过于功利且聪明了。我内心讪笑,或许我自己才是最奸诈的那一个吧,配合着一切,又反抗着一切。   既然磐石不愿走,我拖着也没必要了,随即,我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发到了前辈那边。   就这样,维持着我在树下,磐石在树上的状态,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两天?三天?我没数,我并不清楚,因为阿穆特星的运转周期与地球很不相同。   有时候,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此时此刻我与磐石的情态,我不禁想,这一定是一副很美的画面吧。   在图纸上绘出了大致的雏形后,我决定最新的作品将以此刻的场景为基调。   灵感来的时候,手很难停下,有时候脑子里会闪过许多这些天在阿穆特人群中生活时的画面,我觉得,就算不久后我离开了这里,这段时间在这里生活的种种,恐怕也会记在我脑海里一辈子吧。   说起来……手酸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这么突然地,我会想到谢冬荣呢?   好奇怪,某一瞬间,当他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感觉这个人是那么地陌生,就好像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可明明前不久,我还为他痛彻心扉……好吧,实际上直到现在这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依然存在,只是到了现在,我已经开始麻木了。   我想到,或许等我回到了人类的队伍,不可避免地,我就会再次遇见谢冬荣。   我想,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呢?   还是说,不要说任何话为好?   我不明白,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些想要逃避,所以最终决定还是不去想了。   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每次一到饭点,磐石就会下来跟我一同用餐,再次上树时他又会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像是在确认我的状况,这让我想到了担心宠物情况的主人,还是那种随时可能会被领走的宠物……不得不说,蛮悲哀的。   对于磐石,我想多多少少,我的内心还是会有一点不舍的吧,这段时间,因为这样的相处方式,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很奇妙,我想,当这一切结束后,我也会像珍藏珍宝一般,将它们封锁在记忆最深处吧。   跟我所想象的严阵以待不同,许久之后,当人类的军队到来时,我居然是已然睡着的状态。   是渐近的脚步声将我吵醒的。   阿穆特星的白昼终于过去了,我还尚未从梦境的虚影中走出,抬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谢冬荣被树间的荧光所照亮的面庞。   谢冬荣?那一刻,我以为我在做梦,分明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中才有的场景,但仔细用脑子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是谢冬荣的队伍率先找到了我所在的地点。   而此刻,谢冬荣正一步步走近我,我敢肯定他已然认出我了,我想,那一刻我看起来是有几分可怜的,毕竟我已经被装点成了阿穆特人的模样,穿着如此显而易见地,供人取乐的衣服。   淡蓝色的光线令他的皮肤折射出奇异的光泽,恍若白玉,而他的眸子又是那样的蓝,冰冷的色调,仿佛发散出了幽幽的光。   他的身后是一支身着别样作战服的队伍,此刻正手持枪械,盯向这边。   试想一下那样的画面——一位年轻而挺拔的人类军官,面容严肃地走到一个蜷缩着的,几乎满脸都写上了仓皇的拟阿穆特人类面前。   而他们居然曾经还是爱人。   没有任何表示,谢冬荣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他,或许那一刻我是呆住了吧,我没有立即做出相对的回应。   谢冬荣蹙起眉,下一刻,他拿起挎在身上的枪,并不瞄准地,他抬手,枪口朝上,只听砰砰两声,是子弹穿透树叶的声音。   我听见了树叶内的蹿动,磐石还在上面——他被打伤了吗?我想。   突如其来蹿下的黑影,是我未曾料到的,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啪嗒一声,我听见谢冬荣枪支掉在地上的声音。   磐石就那样从树上蹿了下来,跟谢冬荣扭打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五章 谈话   我不敢说他们的较量是公平的,因为我见识过磐石的强大,而谢冬荣却很少将这一面展现在我面前。   他们之间是没有武器的肉搏,毫不留手的动作,令人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出他们的动作。   我的身躯几乎已经僵直了,我腿脚宛若灌了铅,脑海中一次次浮现的,是谢冬荣的身躯被磐石生生扯碎,亦或许是磐石的脑袋被谢冬荣一拳给……   我所面向的不远处,有人端起枪,枪口对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毋庸置疑,他们瞄准的是磐石,这里有这么多人类的士兵,只要他们一分开,毫无疑问地,磐石是会被打死在这儿的!   不自觉地,我喉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当时一种莫名的勇气忽然充盈了我的身躯,令我几乎忘却了恐惧,我奔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抱住了谁,我只知道我浑身都在用力,我感到我的身体被狠狠甩动了两下,他们或许已经揍红眼了,反正,因为我的力量无法撼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这样,我被甩了出去。   我被甩到了湖水的边缘,啪嗒一声,整个身体都湿透了,气管也迅速被外界的液体侵占,不得不说真是狼狈不堪。   但好在他们的打斗似乎因此而停止了。   “不要杀他!”正在谢冬荣手下的士兵端起枪管对准磐石的时候,我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厉声叫了出来。   这是我见到谢冬荣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谢冬荣抬手制住了手下的动作,随即迈步,向我走来,我听见他靴子淌水走近,啪嗒啪嗒的声音。   此刻磐石是离我更近的,他以一种野兽的姿态盘踞在我身边,用担忧的目光凝望着我。   我想此刻我真是狼狈极了,我凝视着磐石的脸,冲他笑笑,对他说:“你快走……”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谢冬荣的靴子踢到了磐石的脸上,磐石的身躯被踢出数尺远,伴随着石子向后划动,以一种战败的雄兽的姿态,瘫倒在地。   “滚。”这是谢冬荣最后对磐石说出的话。   逆着水面折射出的光,我看见谢冬荣白玉似的面庞上有些许血迹,我坐在水中,他的靴子踩在我身前不远处,当他微微低头,那幽蓝的眼眸最终与我对视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被锁定的紧迫感,那种感觉令我窒息,使我忍不住地想要逃离。   磐石最后凝视了我一眼,约摸是看此刻的状况实属不利吧,他以极快的速度闪进了不远处的丛林,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与磐石的最后一刻相见。   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人生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接下来,我就不得不正式面对谢冬荣了……   呆愣地,我转过脑袋,凝视着谢冬荣的靴尖,再看看被水全然浸湿的、身上被涂满颜料的我自己。   天知道我多么想以一副高傲的、完美的姿态与谢冬荣再次见面。   但显然,我失败了,而且败得彻底。   谢冬荣的腿曲起,蹲到了我的面前。   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正如针一般刺在我的脸上。   他说:“陶树,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轻蔑的意味,亦或许夹杂着愤怒,我分辨不清了,我只想滚出他的视野。   谢冬荣凑近,宛若野兽一般,他微微吸气,像是在嗅我身上的味道,不久后,他说:“很臭。”   这是他对我的第一句评价。   而我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不愿面对这一切,我宁愿第一支来这里的队伍里没有谢冬荣,哪怕全是陌生人也好。   谢冬荣从水里将我捞了起来。   公主抱的姿势,像我这样的体重,他抱起来似乎丝毫不费力。   这些天他好像又长高了。   身上还穿着磐石为我准备的衣服,原本就不是什么保守的款式,此时沾了水,怎么说呢?显得有些色情?   我在内心这样打趣着自己,我本不打算就这样让谢冬荣抱着,但他的姿势太过自然,力道也太大了,我感到我无法挣脱,另一方面,因为不想与他起争执,我选择规规矩矩地,不说话。   谢冬荣的队伍似乎就决定今晚在这个地方扎营了,大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安置帐篷营寨,而我则被谢冬荣带入了森林。   走到半路上,我被谢冬荣放了下来,他不说话,而是选择拉住我的手,用些许蛮横的力道,扯着我向前进。   “放开,”我说,“我自己走。”   这时谢冬荣才顿住了脚步,他回过身来看着我,不愿与那样的眼神对视,我选择目光朝下,回避他的视线。   似乎不愿在这与我争执,谢冬荣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身后远远地,似乎还有士兵护送,我保持在他们中间的距离,选择远远跟住谢冬荣。   很尴尬的一点是,我没有鞋,来的时候是被磐石驮着,也不需要过多的走动,但此刻,道路十分不平滑,间或还有小石子儿会攻击脚底。   但在这个时候抱怨这些无疑就有些过于矫情了,我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想让自己追上谢冬荣。   终于,在二十分钟的路程后,我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应该是谢冬荣的机甲吧,凝视着远处的钢铁巨人,失神地,我想。   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停靠在这里的?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难道是在我睡着的那段时间?   试想一下,一个钢铁巨人从天而降,宛如踏入杂草丛一般,踏入了植株遍布的森林。   那得是一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我开始懊恼自己的贪睡。   谢冬荣安排身后的士兵在机甲的侧面舱室休息,而我则得跟他一同进去。   说实话,我很紧张。   我第一次进入一台完全投入使用的机甲,内里的构造与材质无一不让我感到好奇,我忽然感觉自己恢复精神了,能让我进这里面参观,我想,这或许是今天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谢冬荣当然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似乎有些分神,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脚上,好像他这才发现我没有穿鞋。   他又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这次把我放在了室内唯一的一张床上,看这架势,约摸着是他休息的地方。   因为皮肤沾上了水,致使那些被染在我身体上的颜色已经有一点融化了,反正,几乎是在我被放上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弄脏了谢冬荣的被褥。   我感到很难堪,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过往某些关于床单被套的,不好的事情,本能使我想要逃离,但谢冬荣已经握住了我的脚。   他穿着军装,蹲在我面前,仔细地凝视着我的脚心,我不知道那里是一副怎样的情态,反正,当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他非常生气:“你没长嘴,不知道说吗?”   说什么?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得像一个小孩一样求着让你把我抱起来或者是背在背上?   当然,这些话我都未能说出口,不知为什么我不愿意跟谢冬荣多说什么,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站起身,离开这块已然被我弄脏的被子。   “你就像一个……”谢冬荣握住我脚踝的力道逐渐加重,“一个娈宠一样……被……”他似乎难以让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但其实我已经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他说得其实也大差不差,收回自己的脚,让开面前的谢冬荣,我站起身,转过头,开始试图解开禁锢在我身上的衣服。   “我想洗个澡。”我说,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跟谢冬荣说话。   谢冬荣绕在我身后,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最终放弃训斥我,而走入浴室去。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脱得差不多了。   见了我的模样,谢冬荣显现出一丝困窘,带着些羞涩,他向后退了半步。   我想,其实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反正,我什么也不穿的模样,他都反反复复看过无数遍了,我错身走过他,进入洗手间,拉上了门。   有朝一日居然能让谢冬荣为我配洗澡水?试了试温度,觉得还行后,我坐了进去。   嗯,这也算值得了吧,凝视着上方的灯,我想。   我本想在这浴室多呆一段时间,独自一人。   但我没想到谢冬荣会不经我允许就进来,而且表情是那么地自然,动作是那么地一气呵成,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坐到我身后,他在我耳边说:“背后应该洗不到,我来帮你吧。”   他有穿衣服吗?我不知道,生理上,我或许正习惯性地想要他那副令我痴狂的躯体,但心理上,我却无比地抗拒,我感受着他在我背后留下的力道,竟忍不住地蹙眉。   或许是我污者自污了吧,我总觉得谢冬荣的动作带着些许挑逗。   但他说得话却是无比正经的,他说:“你应该跟你那些前辈们一起回来。”   他这样坦然,倒显得我不够大方了。   顿了一会儿,我说:“当时情况有些复杂,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知不知道这一行为会给……队伍带来多么大的困扰?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死了……”谢冬荣声音很低,仿佛带着恨意:“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不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做出那样的决定?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隐隐约约,我意识到谢冬荣可能是关心我的,但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我,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而且,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担心,其实也是正常的吧,哈哈……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讪笑着,我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零六章 善后   跟谢冬荣独处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我会感到紧张,这就好像是来自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所幸,看着不断被染上颜色的洗澡水,我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有多肮脏,也就由于这个,我没有因为谢冬荣的触碰而产生什么奇怪的反应。   像是同样意识到此刻的我有多脏,不轻不重地,谢冬荣在我耳边轻轻啧了一声。   背都被挫得有些疼了,但肤色却也只是浅了一点而已,像是有颜料浸染入了皮肤的最深处,看来只一次,用常规的方法是清洗不干净的。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偏深的肤色中透出几分因摩擦而产生的红,看起来有几分不伦不类,谢冬荣站在我身后,身材显得十分高大,我凝视着他象牙白的肤色,感觉他就如同古代的男子雕像一样令人心驰神往,简直是跟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样一个人,当初眼睛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同意跟我交往啊?木然地,我转过身,走出去,谢冬荣紧随其后,就像是看着猎物的猎人。   谢冬荣所在的休息舱室位于机甲最核心的位置,面积其实不太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而且只有一张床。   远远地,我看见谢冬荣床单上,我方才“光临”的地方,正正好好,印着一个臀部的形状,深棕的颜色,显得有些滑稽。   “准备休息一下吧。”想必这段时间谢冬荣一直不眠不休地在赶路吧,此刻他显现出些许疲态,而我则在等待队伍到来的过程中呼呼大睡好几次,哪怕现在的的确确是休息的时间,我也精神百倍,更别说还跟谢冬荣休息在一起了。   趁阿穆特星以及那些阿穆特人在我脑海中的印象仍旧明晰着,我想继续自己的“创作”,我预感它将是我所有的作品中最完美的,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结构上。   “你先睡吧。”我转身走向舱室内的小沙发,纵观全场,这个地方好像是唯一一个除开床之外可以供人休息的地方,尽管让一个人睡上去的话,它依旧会显得狭小就是了。   “这几天我睡得很不好。”谢冬荣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能感觉到,他正看着我,“要不是你忽然……我是说,我想起你以前还想跟我讲睡前故事……”   有么?目光微微向上,我凝视着舱室内的灯光,这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感觉好像是来自于记忆最深处的地方,我都有些不记得了呢。   “嗯,那时候我喝醉了。”我说。   其实我还蛮好奇的,这么长时间,谢冬荣居然一次也没提及我们分手的事,他是没看见吗?但没道理啊,那个地方明明那么显眼……   “你气色好像不太好……”谢冬荣走过来,“这段时间是不是把你吓到了。”他抬起手,是一个要触碰我头部的动作,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本能般,我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我和谢冬荣都愣住了,我这动作显然轻而易举地打碎了谢冬荣来之不易的柔情,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好意可能被拒绝,他随即板正了脸色,“回去之后我会帮你安排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还有你舍身让其他人出逃的行为,虽然我十分气愤,但我也感到钦佩。”   谢冬荣居然夸我了,任何人听见别人的夸奖都会心情愉快春光灿烂,更何况这份夸奖是向来不屑于任何人的谢冬荣给我的?   我笑了笑,“谢谢夸奖了。”   谢冬荣就那样看着我,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曾经所认识的那个陶树,然而事实上应当也是如此的,若要说这段时间在阿穆特星的生活改变了我什么,那我只能这样描述了——   地球之外原来还有另外一颗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星球,世界好大好大,宇宙也那么大,我感觉我的眼前忽然开阔了起来,以往我拼命令自己靠近谢冬荣,然而可能是靠得太近了吧,再加上他比我高,就遮蔽住了我全部的视野。   虽然我的确是一个很渺小的存在,但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离开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去寻觅一个全新的生活,又当如何呢?   都城的名利场或许从来都不是为我这种人而准备的。   这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无数个无端泛起情绪的夜晚,无数个幻想谢冬荣将我带出那间小屋的夜晚中,我得出的答案。   这不怪谢冬荣没有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毕竟我自己都觉得那样的幻想傻极了。   我只是开始怀疑我这,想让别人来拯救的思维方式。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冬荣解释这一切,面对他的时候,我就像是患上了失语症,我不知道,也不想在他面前表达什么。   而约摸是谢冬荣觉得我过于沉默了吧,他似乎认定了我在跟阿穆特人居住的那段时间患上了什么心理疾病,他看起来有些急躁,虽然我尝试向他解释事情可能并非他所想像的那样,但是他不听。   他还派了一部分为士兵们做心理辅导的医生来跟我聊天,最终得出的答案居然的确是,我或许的确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问题。   真的吗?凝视着自己的手掌,说实在的,我不相信。   虽然这段时间我的确瘦了些,的确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说话了,但……我真的觉得我自己没病,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好吧,或许吧。   后面还有一些负责战略部署的人要我指出这片区域的阿穆特人所主要生活的位置,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尽力地沉默着,尽管他们反复提及什么对国家的忠诚,亦或是对亡故士兵的尊重。   他们说这些,我当然很不好受,但是我的确不能说服自己去让人类攻打阿穆特人,我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最终是谢冬荣首先看不下去了。   他身为一个年轻军官,虽然地位很高,但在作战经验方面,他显然是没有那些与他平起平坐的前辈们富有威望。   他说我病了,我的情况不能再承受这样的质问,这会令我的精神更加崩溃?   是吗?我不知道,或许再这样来几次我真的会变成那样也说不定,但看见谢冬荣将我的状况说得那样夸张,我还是觉得很搞笑的……当然,也有几分高兴。   其实谢冬荣对我也算是不错了,好歹,在这样的时刻,他还考虑到了我的感受。   虽然不知道当他知晓真相以后,会不会想杀了我。   最终,是我看不下去谢冬荣为此跟上层的军官争执不休的模样了。   他可能会被他们评为“感情用事的纨绔子弟”,我不想这样。   所以我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离开这片森林的方向。   “这里的阿穆特人很狡猾,这里的植株甚至都是有智慧的,他们可能会联合着整片森林来对付人类。”   “离开吧,强行攻破这里,会花费很多时间。”   这是这些天,我说的最长的话。   会议室里,谢冬荣凝视着我,我只与他对视了一瞬。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我知道,他恐怕已然看破我的心思了。   果然,当天晚上,回到舱室,他双手狠狠握住我的肩膀,质问我:“你是不是站到阿穆特人那一边去了?”   我只能看回去,告诉他:“谢冬荣,你明白我的情况,有些事情我的确做不到。”   然后谢冬荣说什么?   哦,对了,他说我就像女人一样没有血性,惹人厌烦。   看起来,他已经彻底讨厌我了呢。   要是以前,我应该很伤心吧,但现在,我却只觉得释然。   这样也好。   人类的部队在这片神秘而多变的丛林中穿行了约摸半个月的时间,最终选择走向当初我所指的出路。   他们本就不打算为一个区域的阿穆特人花去这么多时间。   离开丛林的时候,我知道,磐石他们安全了。   然而这却意味着其余阿穆特人的覆亡。   因为我的不配合,以及所谓的“心理疾病”,我被谢冬荣安排回到母舰上。   而他将继续留下来作战。   离开的时候,我觉得我跟谢冬荣之间,看起来十分淡漠。   感觉就只不过是两个稍微熟悉一点的陌生人而已,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前不久我们还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过吧。   不过也对,现在嘛,显然也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   当载着我的飞船距离阿穆特星的地表越来越远,我意识到,方才踏上阶梯的那一刻,或许是我的脚踩在阿穆特星的最后一刻。   此刻,凝视着它的模样,我发现它已与我来时截然不同。   战火使地面变得焦黑,缕缕从地面上冒起的硝烟,是人类不留情地掠杀的证明。   我多么想问谢冬荣,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为什么原本踌躇的士兵会变成此刻的模样,为什么……原本不赞同王的政权的他,也会变成为杀戮而兴奋的样子?   这些问题没日没夜地困惑着我,令我晕眩令我难过,令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想,我应当的确是病了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害,最近忙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照顾   只要仔细留意,即使在舰内的一张空旷而隐秘的病床上,也能够听见下方关于人类攻占阿穆特星的情况。   这的确是方便,但也同时也让我痛苦非常。   舰内的心理医生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太明白我的状况,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灵魂是飘在身体上空的,我凝视着我的躯壳,我肆无忌惮地思考着,与此同时,我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觉。   ——离开阿穆特人对我的伤害这么大吗?我不禁扪心自问。   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个吧,我想,至少,不全是。   关于身体上的那些专属于阿穆特人的颜色,医生几乎每天都带着我清洗,花了好几天,我原本的肤色才完全透出。   医生说这种汁液十分特殊,要拿去研究,他还说可能就是这种特殊的液体,才让现在的我才变得那么木讷且沉默。   刚开始我是不赞同这一说法的,但后来想想,医生说得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于是便随他去吧。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我开始经常无缘无故地发高烧。   大脑有一种说不出的、极为难受的感觉,但身体实际上却是并不能感受到痛楚的,甚至你仔细去找,都难找到自己是哪里难受。   好几次,我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当然,最终我还是安然无恙地被抬出来了,不然此时此刻我怎么能以如此轻松的口气说出这些话呢?   刚好,在我第二次从ICU回归正常病房的时候,关于那种汁液,医生的检查报告已经有了结果。   他给我的病症起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名字——阿穆特星相思症。   顾名思义,这个相思的对象呢,就是阿穆特星的土地。   医生做了个实验,很奇妙的是,不光是我,就算是其他从地球而来的生物,如果将那种汁液如附着在皮肤上,时间一长,的确也产生了阿穆特星的依恋感,它们表现得就如同毒瘾发作那般,抓狂,痛苦,甚至有些个体还因此死亡。   按理来说,当一个人刚刚强行与阿穆特星分离、又强行洗掉身上的颜色的时候,这样的反应是最剧烈的。   但是史无前例地,在阿穆特人为我的皮肤上涂上这种药剂的同时,他们也不间断地用他们自己的食物哺喂着我,他们的食物似乎能与这汁液的作用相抵消,从而使这一症状减轻,所以最终,我显现出来的症状就只是发高烧而已。   什么叫“只是发高烧而已”啊!明明就算只是发高烧我也依然很难受啊喂!   反正,在阿穆特人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害了我之后又救了我。   因为这汁液发挥作用的原理很复杂,以阿穆特人的文名程度,显然,他们是还不足以用科学的角度去阐明这一切的。   不说这些了,反正,现在我发高烧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当然,理论虽是明白,但这却对我的病症本身没有任何帮助,我依然尽职尽责地生着病,并且丝毫没有要痊愈的意思,这情况持续时间一长,似乎连看护我的医生也认为不对了。   最终,他们召来了博士。   不得不说,有了博士这个靠谱的老熟人看护,我顿时安心了许多,虽然表面上我仍旧烧得人事不省,但在模糊的视线中,哪怕只是望见了他的轮廓,我也由衷地感到了安心。   博士看护了我一段时间,最后用科学的角度提出了一个他认为合理的解决方案——把谢冬荣叫回来,让他陪着我。   因为他觉得,这可能不止是阿穆特星依恋症,还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跟谢冬荣分离后的后遗症发作了。   我觉得博士简直在扯淡,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家伙,已经魔怔到将所有一切我和谢冬荣的状况都归结为那个简单的原因了吗?   博士说:“毕竟你对他产生过爱慕之情,因为现在他正处在战争之中,冒着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危险……你不要将这一切想得那么简单,毕竟你身体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吗?”   这次,我的反抗简直可以用“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形容了。   我抓住博士的手,一遍遍反复强调着,我不需要谢冬荣为我回来,我不要,也不想这么做,这段时间我甚至都没有想起他,拜托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这时,我忽然发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已经开始无法承受谢冬荣所可能为我带来的任何奉献了,虽然“他的奉献”这种东西,好像我没怎么拥有过,但我真诚地希望,此后也不要再有了吧。   可能,内心深处,我意识到,单单只是求他委身与我交往,就让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吧。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是偿还不起的。   但很不幸,不久之后,谢冬荣还是回到了舰上。   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气得直接再次病回之前的状态,然而向博士求证的时候,他却无辜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打电话请求谢冬荣回来,但谢冬荣的消息网很广,我的情况传到他那里,想必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只是时间稍微会晚些而已。   凝视着身着军装,站立在床前的谢冬荣,我的内心说不出的沉重,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麻烦,现在,我只希望我自己能够有尊严地,与他平等地站在一起,无论这会耗去我多少时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既然需要我,你就应该早点让人通知到我那边。”谢冬荣声音很沉,让人想到一块精美的墨。   我不知道该怎么恰当地表述我对他的真实想法,张张嘴,最终我只能说:“其实现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抱歉,我原本想着不耽误你时间……”   “我过来不是听你道歉的,”谢冬荣径自打断了我,他坐在我身旁,一双眼睛凝视着我,“挺好的,比刚开始话多了些。”他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请他帮我拿一下我半成品的械甲袋子,继续我的手工活儿,只有这样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才能让我忘却我与他之间的尴尬。   尴尬?嗯,谢冬荣显然不这样觉得,在我正准备集中精力的时候,他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头,说我又发烧了,叫了护士来。   他的到来显然让我这里成为了一切的中心,不一会儿便有一大号人来对我嘘寒问暖,各项已经做过的检查迫不得已再做了一次,护士们向谢冬荣描述着前些天我痛苦狼狈的种种情状,她们说得很开心,眼里甚至还泛着光,用那种倾慕的眼神凝视着谢冬荣的脸。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为此吃醋吧,我想,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就连谢冬荣跟女人说话,我的心中也没有任何感觉了(实际上在此期间谢凝白也来了一次,她当然是想借由看我而主要来瞧谢冬荣一眼的,但很奇怪,此刻,谢凝白在我眼中也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躺在病床上,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谢冬荣,我甚至觉得,这才是他所应该拥有的一切。   我的“遭遇”显然让谢冬荣心存愧疚,当我们再次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用濡湿的毛巾轻轻沾我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滴,说:“你怎么不说呢?”   “你说我不坦诚,那你呢?”他问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我只是转眼去看他,只觉得他碧蓝的眼眸宛如漂亮的宝石,很美。   晚饭端过来的时候,谢冬荣盯着那稀粥,仔细瞧了很长时间,像是对这不够精致的吃食感到不满。   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我看着,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好了些,正准备抬手拿碗的时候,却见谢冬荣颇为自然地将碗勺端了起来,他用嘴唇试了试温,那架势,竟像是要喂我。   我心中一紧,连忙抬手,“我来吧,我可以的。”   谢冬荣脸色不太好看,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躺着。”   我认命地躺了回去。   事实证明谢冬荣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天赋,因为他这出,我仅有一件的病号服被弄上了饭渍。   而谢冬荣则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锅,他嘀咕这是我不配合所致。   我听着想笑,心说这小子的确还是挺可爱的,这也是我当初心存侥幸、迟迟不肯分别的原因,跟他恋爱确实很上头,这么想来,我的人生倒也不算遗憾了。   很快,谢冬荣帮我找来了一件新的病号服,并且目光紧锁着我,督促着我换上了。   只是在换衣服的过程中裸一下下而已,其实我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太过于介意……如果谢冬荣的眼神不那么像饿狼的话。   对,我是毫不夸张地说,像饿狼,虽然只出现了那么一瞬,并且很快被他故作正经的表情给隐去了。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眼中那种要人忍不住捂紧衣服的目光,令我有些不适,虽然这样的情况我并非第一次面对。   我意识到,我和谢冬荣此刻的状态可能并不像是两个已经分手的情侣。   我想提醒他,但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他会反而因此嘲笑我的概率倒是更大一些。   此后,谢冬荣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知道,实际上他是很忙的,军部那边时不时会传来讯息,他已经接通了无数次通讯,他隔空指挥着战场、观察着战局。   “谢冬荣,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这边没有问题的。”阿穆特星的夜晚已然降临,窗外的光线暗了下去,我听见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零八章 说明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冬荣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神色有些许呆滞,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精明:“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不能回去。”他说。   要办的事?一时间,我的思绪仿佛被阻塞了,“什么事?”、   “虽然你好像确实认为你的状态跟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不能说服自己去那样相信,这是我的义务。”谢冬荣坐到我身旁的座椅上,微微闭上眼,显现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一时间,我想我是惶惑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他迫不得已才到这里来的呢?事实上我并没有那样做啊!我也没有任何想耽误他工作的打算啊!   半勾起唇角,我笑了笑,“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富有正义感了?我还挺不习惯的。”   我的话果不其然引得谢冬荣不快,他蹙起眉凝视着我,仿佛在凝视一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人,他要发火了吗?我想,他向来是受不了这种委屈的,此时我倒是希望他置气而离开了。   然而最终,他却沉默了下去,就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在那个地方受了苦,没能及时去救你,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但如果当时你听我的,陶树,你本来就不应该去管那些事的,跟你同事们下去也根本没有必要……”   “是磐石将你们掳走的吧?说句不好听的,或许就是因为你,事情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谢冬荣的叙述十分平静,全程没有任何表情,他眼睫下垂,甚至可以说,眉目之中,他是温和的,但他却为什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如此这般指责我的话?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为什么那么愤怒,或许正是因为谢冬荣说对了?   当然,这些事情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跟我说这些,我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唯独谢冬荣,他不能这么说,虽然这一想法可能会使得我变得不可理喻,但的确,我就是这样想。   “你是来指责我的吗?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敢说这段时间我在阿穆特星的经历会为人类的对他们的研究提供帮助。”   我是想告诉他,这些天,我在阿穆特星受的苦,对于全人类,甚至单单只对于我自己,都不是毫无用处的。   但显然,谢冬荣并没有明白这一点,他只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宣判道:“陶树,你太天真了,事到如今,一切对阿穆特人或者阿穆特星的研究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那一刻,凝视着他,我的内心陷入了凝滞。   这就是我曾经所喜欢的人吗?在这种时候,他说出这样泼我凉水的话,而我居然还可笑地认为他爱我,亦或许……爱过我?   “……好吧,你说得对。”那一刻,我放弃挣扎了,我发现我与谢冬荣的交流不过只是让两个人徒增伤悲罢了,“我要休息了,你可以出去一下吗?”说着,我翻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许久,谢冬荣都没有动作,他或许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虽然实际上也可能是如此。   “陶树……”我听见他叫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很沙哑,似乎正极力抑制着某种情绪。   “你不该离开我……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很痛苦,也很想你。”说完,谢冬荣便缓缓起身,他的脚步仿佛踩在我心上,一步步,非常沉重。   印象中,这应当是谢冬荣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想我么?原来他也想过我。   我忽然回忆起了在磐石为我安排的那间小屋内,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或多或少地想起谢冬荣。   或许有那么一刻钟,我们思念的时间是重合的吧。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即使闭着眼,泪水还是不断地从眼眸中倾泻而出,泪是热的,打湿了枕巾,扩散到脸上,很不舒服。   心里确实是很不好受的,它甚至冲淡了我身体的不适,再加上无尽的疲惫,于是很快地,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谢冬荣坐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但感觉上,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第一时间,我看了一眼枕巾,确认那上面没有任何湿痕后,我松了一口气。   “吃饭了。”谢冬荣端起饭碗,神色如常,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下一刻他说:“你哭了。”   好吧,看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哭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你很少哭。”他说。   那是你没看见,我忽然觉得谢冬荣很烦,因为听着他的声音,我的眼眶居然又感受到了一股湿意,这让我一点也不想面对他。   “我让你伤心了。”谢冬荣很少在我不回答的情况下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凝视着我抓住床单的手,说了这样的话。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自信啊?”很少人能够像他这样理所当然地判断出别的悲伤就是因为自己,虽然这的确也是事实。   意识到我在刺他,谢冬荣眉头轻轻一蹙,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平静,只是重新端起手里的碗,说:“吃饭吧。”   我默不作声地端过饭碗,凝视着碗里的饭粒,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我知道谢冬荣正看着我,“你现在状态挺好的,比我听说得要好很多。”他说。   我心知肚明的是谢冬荣会将这一切的功劳都归结于自己的到来,这个人就是能做到这么自信,而很奇异的是,他也很少判断错误。   “本来就快要好了,所以说你回去吧,明天就可以……”说着,我转过脸,强迫自己与谢冬荣对视。   谢冬荣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他似乎希望通过我的这句话分析出其中的潜台词,虽然我想表达的其实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就回去。”最终,谢冬荣这样说。   不自觉地,我松了一口气,或许内心也有些许悲伤的成分在吧,但那远抵不过谢冬荣为我付出时,我内心的负罪感。   晚饭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们也少许地说了几句话,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这让我感觉轻松。   我们不用再举止亲密,我也不再需要为了他的一举一动而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最幸运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不再意味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性,我跟他的关系,就仅仅止步于是这样简单地说话而已。   真好。   他处理着自己的工作,我则着手细修我的新作品。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当指针的分布意味着深夜的时候,谢冬荣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他的表情已经显得有些困倦了,他好像已经暂且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他凝视着我的手,相当一段长时间了。   “你累了吗?”我问他。   这时谢冬荣才看了一眼时间,“是该休息了。”说完,他抬眸看着我,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样子。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在这里休息,明天动身也方便。”说着,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表情很性感。   我的这个病床,的确是能够容纳下两个人的,只是会略显得有些挤,先前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谢冬荣会想留在这里,然而他的表情却又是那么地自然,就好像我拒绝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一样。   谢冬荣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似乎在等待我的答复。   最终,我还是说出口了:“我们不应该睡在一起了。”   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谢冬荣说:“怎么,去趟阿穆特星,还矜持起来了?”   “我……”   “你在担心什么?我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动手动脚。”谢冬荣看着我的脸,笑得有些邪气。   “不是,谢冬荣,我们分手了。”终于,这句话从口中说了出来。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谢冬荣眼眸向上盯了片刻,像是陷入了回忆,“是因为之前吗?”   “……”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记忆很混乱,从小到大,我几乎将我的人生重新过了一遍,然而事实却又是那么摆在我眼前。”谢冬荣说话很有条理,“你应该是知道的,以前……我并不太喜欢你,但现实却告诉我你是我的恋人。”   “还有,跟你有关的记忆,总是,不那么纯洁……”   谢冬荣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真的努力地,在跟我解释。   “所以才做了那些事。”说完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后才又瞟过来,坐得端端正正,就像是在很正式地讨论一件什么事情。   静默了许久。   “那个时候伤了你的心了……你也走了,我知道那有多难受了。”最后这段话,谢冬荣说得断断续续,像是鼓足了勇气,才下定决心这样说。   我好像理解了谢冬荣的想法了。   “……我们还是分开吧。”心里没有任何触动是不可能的,然而最终,我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谢冬荣看着我,像是不太明白我究竟说了什么,“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很不合适。”他微微蹙起了眉,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了。   “我想了很久,最终才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什么突发奇想。”我凝视着我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不再敢看他的脸了。   “所以你是在赶我走对吗?”谢冬荣的声音最终沉了下来,“你没有资格这样做,你以为你为什么被安排在这里?”   哦,原来这里的待遇也是他施舍的。   “那我出去,行吗?”   “陶树,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谢冬荣的神情终于变得暴戾了,他双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为什么要以一副这样的态度来……”   来?   谢冬荣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似乎忽然想通了。他放开我,走出门去,只留下一句:“希望你好好想想。”便迈步离开了。 第一百零九章 信   如我所愿,他走了,还是在架吵到一半的情况下。   我愣在原地许久,最终才隐隐知道了这个事实,第二天稍微求证了一下,发现我的猜想的确没错。   甚至都没有休息,在匆匆赶到舰上几个小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战场了。   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大概是有些莫名其妙吧,当然也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我毕竟是了解他的性格的,这的确是谢冬荣干得出来的事,无可质疑,他这个人呢,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或许博士先前的想法确实无可指摘吧,反正,谢冬荣回来一趟后,我的病情的确很快得到了好转,不久后就可以回到工作室去跟前辈们一起了。   说来有些惭愧的是,因为磐石走了,我的身份也再起不了任何效用,加上现在对阿穆特人的研究逐渐转向了军事方面的内容,不久后,我就对那里的内容兴致缺缺了,虽然说因为专业性的问题,我的确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忙,最多是帮前辈们递仪器配置药物啊什么的,但只要一想到我现在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都是为了戕害阿穆特人,甚至大规模杀死他们的时候,我就止不住地头疼起来。   这里的头疼不单是指心理方面的,更多地,还有生理上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虽然说在这期间我没有得什么病,但我却总是因为参与前辈们的工作而无暇顾及我的械甲制作,然而当我疲累不堪地倒在床上,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杀戮以后,我便陷入了一种无尽的绝望之中。   前辈们与我的心态是截然不同的,那段时间在磐石那片领土上的遭遇,似乎使他们变得对阿穆特人格外冷漠残酷起来,而且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是应当这么做的。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在他们之中我已经成了一个异类,当然他们并未发现,他们甚至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将我当一个小辈那般悉心教导着。   说真的,我很感谢他们,但终究我觉得我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我开始想办法,开始寻找我的求生之路,虽然我在这艘母舰上所认识的人并不多。   谢冬荣?自那次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再与我联系,我猜想得到他有多么繁忙,而关于不再联系这件事,毕竟我跟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特殊关系了,倒也正常。   最终我去找了博士,我该庆幸他是一个可靠的长辈,认真听取了我的心声之后,他告诉我:“其实我没有那个能力将你从你们的部门调出来为我做事,因为我这里也没有适合你的岗位。”   听着博士的话语,一时间,我感到一阵羞愧,“没有,博士,是我唐突了,说了麻烦你的话。”   博士表示不介意地摆摆手,指尖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打算回地球了。”   我抬头看向他,我想那时,我的表情八成是有些呆滞的吧。   博士接着说:“实际上我是被骗了,踏上这座飞船的时候,可没有人告诉我局势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谁也不想被拿去当枪使,而我却感觉我变成了政府用来攻打阿穆特星的工具?”第一次,在博士的眼中,我看见了满满的嘲讽意味,这是他第一次公开表达自己对朝政的不满。   “现在母舰已经准备在阿穆特星着陆了,上面拖载的一部分飞船会负责运送物资,回到地球,我会趁着那个时间回去的。”博士微微摊手,“陶树,你算是一个不错的后辈,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了。”   意识到博士在说什么,瞬间,我挺直了脊背。   “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回去,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你是住在都城的吧,我建议你在大部队返回之前,都不要回都城,你年龄还不大,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到其他城市生活的经历吧,我得先跟你说好,我是不会收留你的……”   其实博士表述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如果我要跟他回去的话,除非听到大部队成功返回地球的消息,在那之前都得到都城之外的另一个城市生活,这个时间可长可短,有可能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好几年。   “或许现在说这个有点不恰当,”见我神色凝重,博士笑了一声,“这是你离开谢冬荣,寻找自己生活的好机会,你可得把握住了。”   一时间,我脑子很乱,我告诉博士我得想想,可博士却告诉我我最多只有一晚上的思考时间,因为很快,那些准备返回地球的飞船就要启航了,可能就在明天傍晚的时间。   回到工作室,又听见前辈们对于毒性气体的讨论声,这会对阿穆特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我不敢相信,难道只要命令被赋予了政府的权威性,那么其中不人道的残忍之处也变得合理了吗?当然,这些话我并不能告诉前辈,我只是在他们的招手下小跑过去,为他们递上他们所需要的器材。   入夜,坐在曾经用来看护磐石的小小房间,这里实际上已经没有用处了,开始被用来堆放杂物,我完全可以不睡这里的这张床,前辈们的寝室里,有更好的设施在等待着我。   可我凝视着那扇小窗,我看见曾经磐石用来休息的地方,如今摆满了用来屠戮阿穆特人的化学药物,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可怕,原先那些温馨的记忆顷刻间都变得面目狰狞了起来,于是我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页信纸在上面写了一些话。   是写给谢冬荣的。   说是分手信其实也不太贴切吧,更多地,像是这么多年,对我自己内心的一个剖白。   我曾很不齿那种分手前还矫情巴拉地写个小作文的小女生,我觉得那是十分幼稚的行为。   然而现在我却这样做了。   “谢冬荣,请允许我默念你的名字,虽然自我儿时起,这个名号已经在我心中呢喃了千万遍。   我想我得离开了,战场的氛围可能并不适合我,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这一直以来都是我所困惑的点,如今你成为了战争的一部分,其实我很想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你也对你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感到过困惑。   当然,这并不是我写下这封信的主要原因,其实我主要谈论的,是‘我们’。   你是多少女孩心中的完美情人啊,虽然在你醒来之前,我也曾怀揣着这样的恋梦无数次这样幻想过,直到你醒来的那一刻。   这么多年,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脾性,你所有的样貌我都见过,笑的时候是那么地令人心醉,扬起下巴时的模样又像一把尖尖的小刀,时时刻刻挑逗着,试探地刺戳我的心。   从来没有哪个人令我那样在乎,不出意料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在我寥寥数年的人生中,你占据了太多的位置,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为你而活。   而你却像是天上的太阳那般可望而不可即,甚至就连直视时也会刺痛我的眼,我好像永远在等待你的光明照拂在我身上的那一刻。   你大概不能明白,当你最终同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吧,那种仿佛得到了眷顾的荣幸感,甚至让我回忆都觉得战栗呢。   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你给了我曾经我所期望的一切,虽然你的技术属实不太好,甚至大多数时间会弄疼我,但看着你的模样,想着这个人正是这样看着我,我就止不住地兴奋起来,那种即将手握光芒的兴奋,是幼童最真挚的期待呢。   然而我忘记了,你是太阳,你会刺伤我的眼,烧红我的手掌,焦灼我的心,你就是不该向下靠近于我的,当我仰望天空,看见那么多美丽的星辰时,我意识到渺小如尘埃的我并不足以与你相配,那会使我们陷入相似的痛苦之中,因为我们自始至终的不平等,我们也永远无法像其他任何一对贴近的情侣那般和谐相处。   所以说,我们分手了。   事到如今,任何的指责都是没有效用的,往常的事情都已然过去了,我意识到我们都需要一个成长,你给我的一切我都决定埋藏在心也不再回味。   以往我最疑惑的一个问题是——谢冬荣到底爱不爱我呢?而我现在才意识到,就像你从来不会问我这个问题那般,真正被喜爱的那个人是不会疑惑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然不重要了,我发现我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珍视自己的人,这反倒使我将我的一切都不计成本地往外抛洒,我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自己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犯错,而你则比我有更多的成长空间,如果与我相识能够让你变得更好一点,那应当也算是我的荣幸吧。   谢冬荣,我要离开了,我不想再看见眼前的这一切,我要回到地球,去一个除开都城外的其他城市生活,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我用这样的语调念出你的名字,无论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各自将经历什么,此刻,我都以我个人的名义,祝福。”   至此,我的决定已然完成了。   作为一个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渺小人物,最终我决定,我要回地球。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一十章 回到地球   对没错,实际上这就是逃避,我做出这个决定,或许仅仅只是为了逃避如今这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现实,我的内心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场残忍的屠戮的发生,但实际上我却又是无力去改变这一切的。   所以,我的唯一选择,就是逃避。   当跟前辈们说起我要离开时,前辈们静默片刻,在短暂地表示了庆贺以后,他们开始语重心长地说起了饯别的话。   “其实我们也发现了,阿树你最近也状态不佳,”当晚,前辈坐在我对面,跟我谈着心,“地球上有更好的医疗设备和设施,其实你要相信,无论你在阿穆特人怎样摧残你的身体,你的精神也是无法被打败的,回去也好,忘掉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开启新的生活吧!”   我想这可能是前辈一早便准备好的腹稿,我挺惊讶于他们竟认为我是在阿穆特星受到了伤害而一心想逃离这里。   不过终究,他们的初心是好的,虽然我无法面对他们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但他门对我的关心却是诚心诚意的。   我感谢他们。   随后,我便将自己的决定传达给了博士。   博士则表示毫不意外,言辞之中,他赞许我“孺子可教”,还列举了我跟谢冬荣物理隔离以后的种种好处。   听着博士的侃侃而谈,久违地,我的内心涌现出一种温暖的无奈。   博士比我更早地意识到了这次离开对于我来说的意义。   我想我不会辜负博士的期望。   博士还说,其实我大可不必担心谢冬荣,因为于人类而言,这次的行动甚至都可以不被称为战争,因为对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阿穆特人。   特别是像谢冬荣这种驾驶着钢铁巨人的指挥人员,几乎不会面临任何危险,他们要做的,或许仅仅只是找到阿穆特人,然后杀戮罢了。   博士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谢冬荣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好好活着,他一定是以傲视群雄的姿态,睥睨着下方的所有生物。   他肯定会回来看见我给他写的这一封信。   当然其实于我而言,离开母舰也不能说是完全不舍,毕竟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难以忘记,特别是当我走到谢冬荣房门前,将信件塞入门下的收信袋中之时,内里发生的一切又宛如梦魇一般闯入我的脑海,我只能脚步虚晃地走出去,尽力让自己忘掉曾经在内里所发生的一切。   ·   临行前,机缘巧合下,我跟谢凝白碰面了。   她是来为博士践行的,同时,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们这一行动的人员之一。   我跟她的关系有点尴尬,当我站在她面前之时,我思绪放空,打趣地想,说不定很快,我跟她就是谢冬荣前男友和现女友的关系了。   “博士,你离开的事情,告诉冬荣了吗?”“冬荣”这两个字,谢凝白叫得很熟练,我站在一旁,头脑放空地发着呆,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回来以后会知道的。”对于可爱的女孩,博士的脸上显现出了老年人看孙女一般慈祥和蔼的神气。   “哦,那好,我会负责告诉他的!”说着,谢凝白笑着转了个圈,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如此一来,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找谢冬荣说话了。   正在我发呆的空档,谢凝白宛如精灵一般闪到我跟前,“喂。”她叫了我,“你要跟博士离开了,冬荣知道吗?”   我冲她笑了笑,“他没必要知道。”   ·   离开当天,我如期到达与博士约定好的地方,那里停放着一艘艘小的飞船,里面载满了货物,小小的舱室内,可供人伸展拳脚的地方并不多。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几乎可以预想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们会有多艰难。   不同于母舰,这些载满货物的小飞船内部是狭窄闭塞的,这导致我和博士几乎不得不每天都近距离接触,可以说,这些天我跟他说的话,都比我们相识的这些年中所交流的总和都还要多了。   我们的关系飞速“变好”,博士博古通今,跟我说了许多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以及他所知晓的一些我未涉及的领域,我觉得那很迷人,每次都愿意停下手中的活计听他多说一些,但每当这个时候博士就会表示我手中的械甲更为重要。   看着我翻弄着械甲的手,博士往往会持久地沉默,有一次他拿起我的一个半成品在手中细细观看,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最后说:“难得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停下,这就是回报啊。”   他笑着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弯着眉眼,告诉我:“本来我看你可怜,又是个耐心的小伙子,都已经改变主意想给你安排一个营生让你在我手下工作了,但现在我觉得,或许让你自己出去闯会更好一些。”   我:“……”不,博士,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毕竟我只是一个还未完全踏入社会的小雏鸡啊!   “前段时间收到你师傅的消息了。”博士望着飞船外的景色,说,“他现在好像没在都城了,终于又开始干起自己的老本行了,现在正愁手下没有跟你一样的好苗子呢,我跟他说了一声,或许你可以去找他一下。”   我师傅?老爷子么?他居然说我是好苗子?他不是经常骂我么?想起那个念念叨叨的毛躁老头,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怀念感。   不能回都城。不能去那个一直以来我赖以生长的地方,也就不能见到我母亲吧。   想起她那张常年泛着惶惑的脸,我手撑住额头,忽然有点想哭了。   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不去见她,我也不打算告诉她,我回来了。   如果我能以一种全新的,完美的,不再像如今这般狼狈的姿态去见她该多好呀。   我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上布满了因长期抚摸零件而长出的茧,无疑,这不再是一双如儿时那般为人称赞的,好看的手了。   现在我要用它,去创造出一片仅属于我自己的未来。   ·   地球,似乎永远都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模样,内里的建筑一如往常地高大且冰冷,人群永远都是那样的拥挤,声音总是那么嘈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有时寒冷如冰,有时候又炙热如火。   我所在的国家,在我回来以后,朝政已一天天不自觉地变得更加紧迫,或许是因为政府太多次的说话不算话而招致了太多的不满,所以,政府开始以更强力的手段去镇压,而不是用更温和的手段去安抚这些不安的老百姓了。   这就是马伦王退位后,新王安德睿所执掌的朝政。   或许在都城那个满大街都是贵族的地方实在是难以看出世界的不公,当我到达南城,这个机械行业异常发达,却与那骄奢淫逸的都城截然不同的地方时,我深切地感到了震憾。   博士将我送到老爷子的工作室门前,后连一口茶水也没来得及品尝地,他疾驰而去了。   事先已经联系好,当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前,怀着那惯常瞪眼的神气凝视着我的时候,一种感动忽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走过去,用力抱住了他。   他身上老人的气味愈发地重了,我走之前,他的头上也还没来得及长出这么多象征着年老的头发,仿佛只有他的眼神还在告诉我,他依旧是有力且年轻的。   老爷子没有儿子,而我也没有父亲,或许正因如此我们才臭味相投吧。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悄悄地在心中认他做了父亲,当然,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亲口告诉他的。   我和老爷子去吃了饭,怀着活泼的神气,就像是讲别人的故事那般,我将自己的经历告诉给了他。   哦当然,我跟谢冬荣那些破事儿,我是没脸讲给老爷子听的,不过看我的神情,他约摸也是猜到了什么,只是在我提到谢冬荣的那一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他叫我现场给他组装一个简易的械甲模型,这是以往我在他身边时他经常布置给我的作业,我十分庆幸就算到了母舰上或者被掳到了阿穆特星我也没有停下过手中的这份活计,组装械甲的技术现在就已经跟长在我脑海中一般于我共存了。   看了成品,老爷子轻笑一声,“还好,不算太差。”说完他便结账离开饭桌,我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我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好评价了。   出了饭店门我还在想,今天可真是稀罕,这铁公鸡居然也为我拔毛,请了我一顿饭了,此时就见他掏出一小本本,一笔不落地将方才的菜钱记在了账上,转头甩下一句:“等你发了工资还我!”就孤傲地往前走。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有的人好像终究是不会变的。   后面老爷子就带我去了我今后工作兼学习的地方,不得不说这地方的生存条件好像的确不怎么样,看着室内的装潢,我就颇有一种我是来干苦力劳动的感觉,但后来我上光脑查了查,虽然这地方看起来的确凄惨了点儿,但毋庸置疑,这里的确是南城最大的机甲制造厂的总部。   这里的技师被分了等级,各司其职地制造这机甲的部件,只有那些最高级的大师才能够拥有自己的工作室,负责为大客户定制机甲。   如果说将这个地方比作一个金字塔的话,那么毋庸置疑,老爷子就是最接近于金字塔顶端的存在,而我则从底层做起,等级大概是在……金字塔地基的位置吧。   毕竟初来乍到,能有个吃饱穿暖的工作就不错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反正,就这样,回到地球上,我安顿了下来。   械甲的制作我自然是不会停的,它是跟机甲相关却又不尽相同的另一领域,是更偏向于艺术层面的,我的另一所精神上的避风港。   每周固定的时间,我会将自己的械甲作品邮寄到各大评审委员会或者展会中。   当然,不是以“我”,“陶树”的名义。   我为自己起了个艺名儿,叫“Ammut”。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械甲制造师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刚开始用来适应新环境的日子总是会难熬的,所以当每次在辛苦得不得了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加油打气,在内心说一些非常鸡汤的话,   没错,就是这么老土,当然,这种单纯而充满干劲的充实生活还是蛮让我开心的。   每周周末,老爷子都会招待我出去吃一顿好的,顺道检查一下这一周以来我的作业,最后给出一些合理的建议后,接下来的一周,有了他的提示,我的思路就会更清晰一些。   我不知道我晋升的速度算不算快,在这里,我的同事们都是属于那种埋头苦干,没什么精力去争风吃醋的类型,我们和谐地相处着,谁也不刻意笼络谁,只是每次当我要离开这个工作地换到下一个地方去的时候,他们都会向我投来友好的笑意。   不是自夸,我是真的发现,在这里,我好像属于那种基本功明显比较好的类型,成品的速度应当的确是比同事们快很多的,他们都说我是天才啊啥啥的,我听了只想笑,如果要你十年如一日地两手一直浸泡在属于零件的海洋中,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太差的。   反正,很快,我就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老爷子把这一切都看做理所当然,当他第一次在工作时间造访我这里,并且说要带我去见见某个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终于要来了吗?”的感觉。   对方好像是这座金字塔最最顶尖的存在,可以说是这座机甲制造王国的唯一国王吧,当博士告诉我谢冬荣此时此刻驾驶的机甲就是出自这位老先生之手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敬意瞬间令我恭顺地底下了头。   “方先生,我曾有幸见过你的那台……作品。”磕巴了半天,我可算将这句话说清楚了,“那于我而言简直是奇迹,先生……”正当我要再说下去的时候,眼前的老先生轻轻地摆了摆手。   叹了口气,他说:“再厉害又怎么样,对于都城的那些权贵来说,还不仅仅只是用来侵占他人领地的工具罢了,”说着,自嘲一般,他轻笑一声,“你的事情我也稍微有所了解了,对于你在阿穆特星的经历,其实我很有兴趣……”   我愣住了,因为我自己眼中的阿穆特星,可能与旁人是格外不同的,这无疑会涉及到一些较为敏感的话题,试探性地,我将目光投向坐在我身旁的老爷子,后者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方老头子不是一个盲从的人。”   真奇怪,这明明跟我的工作没有丝毫关联,可我偏偏就这样毫无障碍地说起来了,现在还有这种喜欢听年轻人讲话的老年人吗?凝视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儒雅老头,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而我,又是一个极为幸运的人,因为虽然命运稍微悲惨了些,但遇到的大家,却都是那样美好的。   方先生对于我的经历表达了惊叹,并告诉我这些事情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随后他才问了我关于机械方面的事。   关于械甲,我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现在那个很神秘的‘Ammut’,就是你吧。”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我如实点了头,并在接下来的询问中,将自己的一些想法传达给了眼前的这位老先生。   看着我,方先生无奈地笑了起来,随后抬眸看向坐在我身旁的老爷子,“你说得没错,你这个徒弟,的确是个单纯的孩子。”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扇门,可就别人家一问就往外讲了啊。”这是方先生给我的忠告。   后来我才知道方先生为什么对阿穆特人感兴趣,原来他的一系列关于阿穆特人的知识,都来自他的女儿。   他女儿就是一直在地球从事阿穆特人研究的科研工作者。   当初,或许也就是看上了老爷子有一些饲养阿穆特人的经历吧,方先生才找到了他。   随后,方先生便提出想让我跟他的女儿见一面,这或许会对他女儿的工作有所帮助。   没有多想,我便答应了。   这样,也算是搏得了方先生的好感了。   周末一起吃饭的时候,见老爷子面色凝重,我忍不住问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是为了这事儿。   老爷子先是试探性地问我:“阿树,你……已经跟谢冬荣分手了吧。”   不用再继续说下去,我随即便知晓了老爷子想要说什么,我连忙摆手做拒绝状:“你该不会是想撮合我和方先生的女儿吧,你个臭老头可别害人啊!”   像是对我义正词严的拒绝并不意外,老爷子连忙投降,“是是是,我懂我懂,我这不是害怕对方对你产生什么想法吗?毕竟我们阿树这么一表人才……”   见了方先生的女儿后,我想说,老爷子是真的想多了。   方先生的女儿容貌的确不俗,是那种会有人一见倾心的类型,但人家明显就对情情爱爱这种事没有兴趣,我敢说,在她眼里,我就跟一块会说话的木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我们的确相谈甚欢,她不光对我在阿穆特星的经历很感兴趣,她也十分喜欢听我将当初我饲养磐石的细节,就连阿穆特人平均每天大小便多少次都在她热心请教的范围内。   我敢说,为了研究,她说不定会愿意将自己嫁给阿穆特人也不一定。   当然,我也很喜欢听她说一些关于阿穆特人、阿穆特星的理论知识,阿穆特人的种群分布以及生活习性等等,我虽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但果然,当这些知识转化为理论而学术的一般规律时,我又仿佛被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方婷婷,方先生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一个较为大众的名字,但在我心里,她已经成为了我的缪斯,我是说,每次当我听完一些她对阿穆特人的具体介绍时,我手中有着阿穆特人形象的械甲骤然间就鲜活有力了起来。   当我告诉方婷婷,人类正在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攻打阿穆特星的时候,她的目光是呆滞的。   数秒后,她流下了泪水。   半个小时后,她开始在客厅的两侧来回徘徊,嘴里念念有词:“你做得对,陶树,我是说,我看过你的械甲作品了,‘Ammut’就是你对吧,评论家们都说这是在通过械甲传达阿穆特人的精神,反衬人类的暴怒无礼……”   我默默地抬起手,我想说,那些评论家们都是臆测,实际上我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但方婷婷已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仿佛已经化身成了一名站在露天广场最高处的演讲者,而在她眼中,我,已经变成了一群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的听众们。   “我想你可以再激进一点儿,虽然说人类为另外一个种族着想的确听起来十分可笑,陶树!”她忽然兴奋地抓起了我的手,“如果能通过械甲传播出现在大家正经历的一切,那该多好啊!这事儿只有你能做,因为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去过阿穆特星!”   方婷婷就是这样,间歇性地,她会疯那么两下子,跟她认识的这段时间,我已经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   但忽然,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现在没人敢反抗如今坐在皇位上那位肆意泼洒着权力的王,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的臣民们意识到——现在的我们是愚钝的!   在我心目中,械甲的的确确是一门艺术。   艺术是人类精神世界的表层体现,也是向世人传达内心所想的一种绝妙途径。   我说过了,方婷婷是我的缪斯。   《树下的阿穆特人》、《磐石》、《王子》等作品,在我与她相识后,我陆续制作并展出的作品。   与先前只为表达阿穆特人之美而制作械甲的我不同,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渐渐地,我开始在有关阿穆特人的械甲中加入人类的元素,以及一些我个人的想法。   械甲是能够动的,或许在这动态之间,我能够展现出更多我所想表达的东西。   有的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只是复现了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并将它们以械甲的形式展现了出来。   一年半过去了。   渐渐地,“Ammut”这个械甲制造师,已经成为了评论家们穷追不舍的对象,他们虎视眈眈,时刻关注着这一名下可能出现的新作品,而后会像拆解一块精致的机械表一般,每一个细节都要分析到位,在一番复杂的文字叙述后,他们往往会得出一个浅显易懂的结论——“Ammut”真是一个神秘而又奇异的械甲制造师呢。   他们猜想着那个名字背后的身份,说什么一定是个家室显赫的贵族,因为按照这个产出速度,这位大师一定是昼夜不停地一直研究着械甲的狂人,如此,只有贵族的家底才能够撑起他作为一个无偿艺术者的梦。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所以为的那位神秘莫测的大人,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打工族罢了。   而他选择做一名无偿艺术者,也仅仅是因为偷渡回地球,身份敏感,不宜暴露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这几天期末,专业很忙,每晚上忙到很晚也还要写文(每晚上凌晨两三点真的难顶啊),质量可能有所下滑,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但的确没有办法,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会尽力做好,感谢陪伴我的大家。   昨天那个艺名的问题,我想了想,最后改掉了,谢谢大家提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同居者   人生第一次,我体会到了“事业蒸蒸日上”的感觉。   仅仅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暂且不想其他,那种感觉,真的还蛮不错的。   反正,在日复一日的繁忙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兜里的钱好像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较为可观的数字,我意识到,我似乎可以用这笔钱去做很多事。   所以,第一时间,我选择离开狭窄的宿舍,转而住进了一个环境相较而言还算不错的公寓。   可能是第一次自己租房没有经验吧,当我搬进去之后我才发现,好像租大了。   没有老妈跟我一起住,也没有朋友,在这种空间特别大的房子里,就特别容易感到孤独,特别是在晚上。   晚上,我开始睡不着觉。   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谢冬荣。   老实说,其实就算离开了他所在的地方,我也经常想起他,他这个人,就像是在我脑海里扎根发芽了似的,就算剔除了表面的枝干,内里的根脉却也仍旧在你的四肢百骸弥散着。   偶尔,我会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然后又会想起我们的过往,那些或幸福或悲哀的,过往。   其实我仔细比对过,跟谢冬荣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悲伤大于惊喜的,之前的我自己大约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没办法,谢冬荣这个人,就像是一颗致命而又美味的毒药,你几乎不能令自己不去注视他。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起他的次数渐渐地也变少了。   这样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我的痛苦,因为深陷在那样的回忆里,曾经那些可耻可悲可笑的事情,就又会一次次地让我难堪。   所以,还是多想想现在吧。   其实,还有一个人挺让我在意的。   安景桐。   我没有忘记走时跟他说过的话,我不知道我现在这样算不算变了,但的的确确,正如他所说,大家已经都不在一起了。   我听老爷子说,当初在我离开地球后不久,景桐就被人接走了。   是大皇子那边的人。   大皇子做事挺让人难以理解的,他自己被王罚去边远地带受苦就算了,走后了居然还偏偏不忘了安景桐,还专门派人千里迢迢地将安景桐召到身边去,大有一种——“我受苦,你也别想好过”的意思。   安景桐这一走,就杳无音讯,一年过去,现在是第二年的末尾。   这期间,安景桐这个人就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就算在他走前老爷子专门与他交换了号码,也没有收到哪怕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这就不得不让人担心了。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我也尝试过去联系他,可发出的消息却无一不是石沉大海。   所以当大皇子被接回皇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也悄悄拜托过熟人去打听了。   答案是没有。   现在大皇子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与此同时带回的还有近段时间我老妈过得还不错的消息,但这也不足以让我感到安心。   没错,最近王那边好像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将当初忽然之间就受了冷落的大皇子接回了皇宫,又似乎在频繁与远在阿穆特星的部队联系并给出指令。   谁也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王又在打什么算盘,他似乎将大多精力都投到了星际另一头的战场上,就连国家内部最近兴起的各大反动言论和以往的反动派(就是我老妈家族那支),他似乎都懒得打压了。   虽然也因此,我老妈的日子一直还算安生。   数月后,各大媒体开始登载这次阿穆特星讨伐战的头号功臣。   谢冬荣的名字被播报在第一位。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我只知道这或许就意味着他没事,他没死,挺好的。   可是磐石呢?他有没有事?他会不会正在与人类厮杀?他的家园是否已经被侵害呢?我不得而知。   我将自己扔出了战场,是一名见不得光的“逃兵”,我想我是懦弱的,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在那里发生的一切,看着这些消息,我甚至开始庆幸——还好我已经走了。   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抒写对这一切的反抗,有时候我会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做些械甲,为什么我的作品不能传到更远的地方。   有时候,我也想问问远在那头的谢冬荣,这无止境的杀戮所带来的荣誉,真的令你开心吗?亦或许,你只是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冰冷工具,只能被指令操控着执行命令而已?   当然,我想这些话我是永远不会真正对他说出口的,就算我们能够再次相见。   或许是在南城久了吧,有时候我又会忽然十分想念都城的一切,毕竟那里的人都是我所熟识所牵挂的,当然,思考人生的大多是在晚上,白天的时候,我又会忘记我的所有忧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生活总是会给人带来惊喜。   约摸是在我给安景桐发出消息的三个月以后吧,当第一封来自遥远北地的纸质信件传到我手里的时候,一时之间我陷入了迷茫。   当然,当我打开信封,看完了其中的内容后,我才意识到,这真的是安景桐的回信。   信里简单地介绍了他的近况,一如既往,专属于他的熟悉口吻,读着那些文字,就好像他正站在我面前似地,令人怀念。   他现在约摸是过得不太好的。   从信中我得知,大皇子将他接到北地后,就掌控了一切他跟外界的联系方式。   这次,大皇子被王召回到都城,他本以为大皇子也会带他回去,但实际上他却是把他丢在了那里。   虽然那个地方环境恶劣,但至少身为皇族的养子,在大皇子的照拂下,他的的确确拥有着皇室的待遇,被照顾得跟个小王子一般。   但他讨厌那里的一切。   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原本大皇子在的时候还有人能陪他下棋解解闷儿,但现在大皇子也丢下他不管了,他很孤独。   大皇子走后,他被准许用纸质信件给大皇子写信,同时他也得以收到一些从外界来的消息。   于是他看见了我的问候,并且找到了我如今的地址。   第一时间,他写了给我的回信。   “阿树,我好想你……”这是安景桐最后的落款。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随即开始写给他的回信,我向他介绍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也对他表达了担心。   就这样,我跟安景桐的书信往来开始了。   从书信中我得知,安景桐寄出信的相关讯息似乎是完全隐匿的,我想这或许是大皇子的手笔,本来他可能是为了方便自己跟安景桐的联系不会被王那边的人查到,但他大概没想到的是,安景桐会将信寄给除他之外的其他人。   安景桐似乎很享受这种有事瞒着大皇子的感觉,他暗地里称大皇子为“控制狂”,并说自己经常被他欺负。   我说:“如果你不嫌弃,并且可以的话,我想把你接到我这来,虽然我这里也不是特别好,但总比让你在那受欺负的强。”这话并非客套,而是出于真心,大概那个时候,我也真的希望能有人陪着我吧。   果不其然,安景桐体会到了我的心意,还连连问我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早就想出了一个逃离这里的办法,但是因为担心自己出去后没有能够生存的地方,所以一直没敢实施。   看着安景桐的这些话语,我斟酌了许久,才回信道:“你能来大可以来,但是我怕你出事儿,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具体计划?我有些担心。”   信发出去的时候,我尚且还有些恍惚,隐隐约约,我意识到我跟安景桐商量的这些都会极大程度上地刺激到大皇子,到时候我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与此同时,我却并不感到害怕,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一方面是真心想让景桐脱离苦海,另一方面……可能是体内那种富有反抗精神的基因在作祟吧,我开始期待新的回信了。   可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收到安景桐的消息。   情不自禁地,我开始紧张起来,我怕他因为我的信而出事,万一大皇子知道了我们聊的这些内容……一时间我不寒而栗。   我日复一日焦急地等待着,一天几乎要打开信箱十次,晚上都愁得没空去想谢冬荣了。   终于,某天,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在我家门口,我看见了一名邮差,手里他正拿着信,往我的信箱里塞。   我疾步走过去,正打算开口让他直接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看清了这位邮差的脸。   这名邮差,长着安景桐的脸。   哦不,安景桐穿的压根就不是邮差的衣服,我忘记了,他本身就很喜欢墨绿色。   此刻,他正睁大眼睛望着我,许久许久,终于,浅色的眼瞳里逐渐盈起笑意,“树哥,抱歉我等不了了,信我写好了,但是我觉得我亲手送给你会好一点。”   就这样,我的家里多了一位难民。   自安景桐入住以后,我晚上老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被很大程度地治愈了,也终于,望着这间大房子,我不再觉得空了。   因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虽然刚开始,安景桐这小子的确是白吃白住。   但他好歹也跟我一样,算是茂典的学生,凭借这层身份,帮他找到工作,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在我那儿工作,让他帮我的忙,我觉得是完全够格的。   跟老爷子和方老板商量了一下,随后我们专程为安景桐安排了一项测试。   虽然在茂典,安景桐的确是学渣。   但这种简单工作的测试题,他来做也是毫无问题的。   擦着及格线的边缘低空飞过后,安景桐也算勉强获得了方先生的认可。   至此,我又多了一名同居室友兼工作上的小弟。   作者有话说:   不好了呀铁汁们,存稿要用完了QAQ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纽扣   时间仿佛沙漠中的强风,哪怕是曾经屹立不倒的城堡,也能被日复一日吹拂而起的漫天黄沙逐渐掩盖。   谢冬荣,这个曾经令我如痴如狂的人,也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渐渐地,他就如同遥远天边中的幻象一般,偶然间想起,你都会觉得恍惚——这个人,真的在我生命中存在过吗?   在我回到地球的第二年,终于,第一次,我真正意义上地负责起了一台机甲的制造。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内里宽阔敞亮,布局清新大方,手下也有一些为我所用的员工们,其中最令我倚重的就是我的好友兼同居室友,安景桐。   好奇怪,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似乎已然从金字塔的最底端爬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这个速度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而在南城这个机甲制造的大都会,我似乎也成为了同等地位之中年纪最轻的总负责人。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不光那些说我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媒体这样觉得,实际上连我也感到这根本不现实,因为我仅仅只是日复一日地工作,并且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力求做到最好而已。   在我看来,飞速的成名可能也就意味着突如其来的陨落,在我背上了“最年轻的机甲制造总负责人”这一名号之后,我活得比以前更加小心了些,那些盛大的晚宴以及各种听上去很厉害的会议,我都谢绝参加,因为我没有忘记我的另一层身份,我觉得这个名头很可能会为我招来祸端,毕竟我回到地球来的途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就跟我那个“Ammut”的艺名一样,“最年轻的机甲制造总负责人”也逐渐成为了神秘的代名词,也多亏了老爷子和方先生一直以来都在为我打掩护,我的身份没有败露,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他们。   当然,在我眼中,所谓“成名”之后为我带来的最实质性的好处,就是我账上的钱一天比一天多了吧,我似乎已经可以在都城为老妈买一套地段还算不错的房子了,我想,老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虽然这两年,我没有见到过她,哪怕一眼。   当然,我也立下了一个信条,那就是——在阿穆特星的大部队回来之前,不接任何与政治相关联的人所委托的机甲制造。   这当然也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为了避免那些距离权力最中心的人知道原来还有一个我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里,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破坏我如今平静的生活。   老爷子曾赞许地拍拍我的肩,说:“我就知道我们阿树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当时,他眼中的自豪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仿佛儿子为自己的父亲争了光的荣耀感,这样的光荣胜过外界任何称赞围绕在我身边的时候。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现在,我站在谢冬荣面前,是否能与他平起平坐了呢?是否,他眼中的我会完全不同了呢?当然,这样的心态往往只会存在一瞬间,下一刻在我心头冒出的念头则往往是——还是不要与他见面的好。   大概在潜意识里,我知道他是一把火,会瞬间摧毁我好不容易盖起来的精致茅草房。   再来说说安景桐吧。   现在在我的眼中,他已经与我的亲人无异了,虽然我们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也从来没有跪在某座雕像前立誓,但毋庸置疑的是,当我看见他在这个套公寓里的时候,我的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家”的感觉。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已经跟他结婚了。   虽然我们从来不会做任何只有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其实在他到我身边来的最初那段时间,我老是担心他会被大皇子的人带走,但他却告诉我诀窍,他说,因为大皇子害怕王对他下手,所以大皇子已然他的全部身份信息做了隐匿,现在,只要不用身份相关的证件,其实就完全可以做到隐匿的。   很令人毛骨悚然的就是,我曾在光脑端的新闻页面看见过对安景桐的悬赏,上面说他是落跑的皇室贵族,看见并上报的人可获得高额奖励。   随后一段时间,我索性就将安景桐完全藏了起来,安景桐似乎也很害怕自己被大皇子抓住,对于我的安排他从不反抗,甚至表示乐于整天呆在这间公寓里,只要我每天晚上回来陪他就够了。   那段时间,我的确像是“豢养”了安景桐。   当然,后面不知为何,这些悬赏一夜之间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估摸着民众已然要将这一讯息忘记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尝试着将安景桐带出了门。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我和安景桐的关系不一般,手下的员工几乎都已经默认了安景桐是我的同性伴侣,所以在日常工作中他们对他都格外宽容,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好处,所以我就没有刻意去阻止流言的传播,虽然实际上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也就导致了所有人都认为我名草有主,再加上我不会主动去找性伴侣,所以说,这些年,我都过着清汤寡水的禁欲生活。   这跟与谢冬荣在一起的日子是大不相同的,有时候我会稍微怀念一下,当然那都是在深夜实在欲壑难填的时候,当眼前发白的那段时间过去,那些香艳的过往又会在我脑海中逐渐散去,就好像方才在我脑海中显现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某部电影里的固有内容,而并非我本人的真实经历。   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有时候我会意识到,我不能就靠着那些扯淡的回忆去宣泄我身体的诉求。   结果后来有一次醉酒的时候,我将我的这一想法告诉给了安景桐,我当时的想法就仅仅只是——“给我一个解决的方案”而已。   当时景桐表现得也跟任何一个正常朋友那样,笑了笑,说:“原来树哥也会这样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回想起昨晚上我说的话,我十分震惊……和后悔,因为我觉得我用我的语言侮辱了安景桐这样一个纯洁的孩子。   所幸他什么也没说,仍旧如往常那般,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当时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我心目中,安景桐就是一个不容任何人染指的小孩,即使他也有着成年男性的躯体。   对,我忘了,他也有着成年男性的躯体。   后面有一天晚上,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靠在我身侧,轻轻地蹭着我的脸。   我睁开眼,发现是安景桐。   月光透过窗洒在他的脸上,我只记得当时他的眸子里仿佛含着水光。   “树哥……”他叫我。   我以为我正在做梦,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梦。   他起身,端坐在我面前,他穿着松垮的睡衣,一只手捏住领口,下一刻,他的两根手指解开了一颗纽扣。   伸出手,我狠狠制住他的动作,“你干什么?”   “你可以对我做那种事……”安景桐看着我,神情是虔诚的,让人想到了甘愿将自己献祭给河神的女巫。   一时之间,我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   “阿树对我很好,阿树之前说过,想做这种事……”安景桐的脸很红,“我……我可以……”他的身体在发抖,下一刻,缓缓地,让人不可置信地,他坐在了我的身上。   他分明是要哭了。   “我想要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跟我说这些,“这种事情是必要的话……”说着,他的身躯前后轻轻律动了一下,“我愿意。”他说。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我醉酒时说的那些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与此同时,我发现他的动作是那样地熟练……就好像……有人曾经教过他要这样做一般。   一时间,我手脚冰凉,我坐起身,因为我的动作,安景桐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动,就那样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坐在……我的腿上。   我拂开他微凉的手指,将他好不容易解开的一颗扣子扣上。   “有谁教过你要这样做吗?”第一次,我发现我的声音这样地阴戾,我猜想到了某种可能,忽然间,一股怒火直窜我脑门,这致使我加重语气再问了一遍。   安景桐抬头,呆呆地凝视着我,那一刻,他好像陷入到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一个小时后,心中仅存的侥幸终于宣告瓦解,事实告诉我,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安景桐不是名正言顺的王子,即使是在都城,他都未曾得到任何良好的待遇。   但在遥远的北地,他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可并不是任何人的良心发现,这一切,都是大皇子给的。   他是先给货物,再要价。   “今天晚上的那道菜,很贵,之前看你吃得很开心,我特意叫人给你做的。”   “过来吧。”   “坐上来。”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耍脾气了,外面很冷,我不想要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单独给你安排卧室?”   “不行,你病了会花更多的钱。”   “睡觉脱衣服,这不正常?”   “躺着别动。”   “乖,嘴巴张开。”   “你想要什么东西,就主动坐上来,我会给你。”   “……”   畜生。   我从来不知道,大皇子会是这样一个畜生。   说着说着,安景桐就哭了。   我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回到了他的卧室。   我低声安慰着他,并告诉他,我不会跟那个畜生做同样的事。   终于,他打着哭嗝,要睡了。   但就在我决定要走的时候,他却忽然拉紧紧拉住我的手,红着脸,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好丢人……树哥拒绝我了……”他撇着嘴,这时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冷遇”。   于是我只能留在他的卧室,整夜陪着他……聊天。   内心深处,我知道,终究,我不能对安景桐做什么。   就像跟谢冬荣的关系那样,有些事情,你一旦迈出了一步,接下来的,都是无可挽回。   作者有话说:   大家,明后两天休息嗷,不然会死人的QAQ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准备   原本我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词汇来形容我跟安景桐之间的关系的。   朋友。   但在那天之后,我知道,我不能,即使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但从他看我的眼神、从他待我的动作,我知道,我不能在家里有一个安景桐的情况下去寻找另外一个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对象。   当然,本身我也没有那个打算就是了。   虽然生理上的渴求有时候的确会使我备受煎熬,但那跟我迈出那一步之后所必须面对的麻烦问题比起来,却又是那么地微不足道了。   那之后又过了约摸一年的时间,终于,远征阿穆特星的大部队终于传出消息,说是要回来了。   从各个方面来讲,于我而言,这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大事件。   大部队的人回归地球,这意味着我那个名为“陶树”的身份,终于自那艘母舰上自然解放,我再也不用时刻担心我会背上“逃兵”的骂名。   这也意味着人类对阿穆特星长达三年的侵害终于宣告结束。   那些参与了这场战争的士兵们满载而归,带着从阿穆特星掠夺而来的物资、思想以及生命。   当他们荣光加身地站在民众面前,我不禁开始思考,他们所面对的,会是真正的鲜花与掌声吗?   谢冬荣,我从没刻意打听过他的消息,我只知道他没有死,这三年,在阿穆特星的战役中,他似乎屡立战功,成为了一个为大家所熟知的“将军”。   有人说,军人们为人类带来了新的土地。   而我看见的只有满目疮痍。   我强迫自己屏蔽掉这些信息,那段时间,我一直将自己闭锁在自己的世界中。   外界知道的可能只是“Ammut又产出了某样作品”。   听说,从我手中放出的械甲,已经被都城的各大贵族哄抢,我想他们可能并不明白我究竟在表达什么,他们所关注的,可能仅仅只是“Ammut”这个名号而已。   我向来认为,真正喜爱我作品的,只会是像我一般出身的普通人。   但现在我的东西居然已经在拍卖会上被炒出了天价,被贵族们当做某种荣耀的象征。   然而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做出更多的械甲来,让那些从我手中流散而出的孩子们失去某种特殊性……好吧,简单来说,就是主动让我的作品贬值。   反正,那些漫天的高价,最终又落不到我的口袋里。   拿去给平民的孩子们上学?让失独的妇女得到有保障的生活?这些都是我曾与发布作品的机构签署下的契约,但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些钱,究竟有多少被用在了我所希望的用途,又有多少被瓜分进了那些资本家、政客的口袋中。   再后来,又传出了现任王病重的消息。   乐生王,安德睿,安鹤轩与安博彦的父亲,安景桐的养父,现任的王。   时局动荡,在远征阿穆特星的大部队即将归来之际,安德睿可能不会将王位继承给大皇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也是,毕竟如果大皇子在王面前失了信,以他的背景身份,可能并不具备夺得王位的优势吧。   所以呢?皇位最终会传到谁头上?安博彦?安鹤轩?亦或是传说中那个最最没用的安慎海?   在这些王位备选人中综合考虑下来,我竟觉得居然还是安博彦最靠谱一些,回忆起了先前与他合作的经历,我认为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虽然结局可能并不尽如人意,但他好歹为此做出了努力,不是吗?   我倒还好,这一消息对于安景桐的冲击好像非常大,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种基本的默契,我还是有的。   或许,安景桐害怕安博彦继位为王,又怕他为王权所伤。   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的是,如果安博彦成功即位,那么很快,他就会来找安景桐的。   其实在安景桐刚住进我家的时候,我还蛮意外的,因为安博彦居然没有派人来找他。   或许并不是不想找,而是不能,又或许……不找反而更好?   大皇子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失势的情况下,不敢贸然接安景桐回都城,更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大海捞针似地找他。   这样,安景桐能安然无恙地呆在我这里,似乎也说得通了。   当然,安景桐本人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他似乎将眼下的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幸运,而在他心目中,我仿佛也是他心中“幸运”的一部分。   他看着我,眼神是明亮的,其中闪烁着崇拜与依赖,宛如落水者静静凝视着不远处唯一一个手持救生圈的人。   那天晚上,我仰在沙发上,静静凝视着电视荧幕,实则却发着呆。   安景桐不知何时挪移到我身边来,约摸在距我一臂远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停下,“树哥。”他轻声叫了我。   我转过眼去看他,那天晚上的夜色很美,他浅色的眼眸仿佛山间的琥珀,透着纯洁与些许的稚拙。   这时候我才发现安景桐是一个多么标志的美少年。   我忽然想到了谢冬荣,我想,或许,我这一生鉴赏美人的能力,都为只他一个人点亮了吧,而我身边的这些……我竟然从未发现。   当然,即使发现也不能如何,没有人能像曾经的谢冬荣那般,轻而易举地掀起我滔天的欲火,就算是现在的谢冬荣,也不能。   我承认我失神了。   下一刻,我眨了眨眼,看着安景桐的眼睛,我打从心底地感到羞愧。   在这样的时刻,我想起的居然是另外一个人。   所幸,安景桐却像是并没有发现这些,我看出他有些紧张,脸色也微微泛红,这让我想起先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唯一逾矩的那一刻。   “怎么了?”轻声地,我问他。   “树哥,我想和你结婚……我可以做好任何能够做好的事……你……我……可以……”安景桐睁开眼眸看着我,眼神闪烁,像是在紧张,又带着些许无措,那是生怕我拒绝的表情。   结婚?为什么是结婚,而不是表白?   花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我想通了安景桐为什么发出这样的请求。   没错,是请求。   因为他害怕安博彦继位要将他绑走,如果那个时候他仍旧单身的话。   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但他却并不爱我,又或者说,他尚且还不懂什么是爱,而他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或许仅仅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自主做出的选择。   随后,在他的注视下,我又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以。”最终我这样说,“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我冲他笑笑,这样回答,“但我的身份现在还很危险,或许得等到在阿穆特星的舰队回来的时候。”   安景桐笑了,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他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而后在我唇角留下一个吻,“我等你。”他说。   而我则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景桐是一个行动基本依靠本能的人,看着他的脸,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婚姻”这个词汇的,我也无法开口让自己问出这样的话,反正,在我心里,婚姻不过是一纸契约。   而此刻,在安景桐眼中,婚姻可能也仅仅只是帮助他脱离大皇子的最佳途径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为自己这样看待他而感到羞愧,但内心深处,我的确是那样觉得。   他爱我吗?我甚至都不敢问出这样的话,我知道他肯定答不上来,他或许会说,跟我相处很舒服这之类的话。   这跟当初,我想问谢冬荣时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疑问,一个是反问。   一个是期待,一个是答案。   曾经,在跟谢冬荣最最甜蜜的时候,我也曾傻傻地跟他提过结婚。   “一纸契约而已。”他当时跟我现在的想法很一致,我还为了那个而狠狠伤心过,但现在回忆起来,我觉得那或许是正确的吧。   在那之后,我跟安景桐的关系仍旧如常,我也跟他说过,直到现在我也仍旧忘不了谢冬荣。   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忘不了而已。   安景桐表现得很平静,“我知道的,怎么可能嘛,真正忘掉,那太难了。”   这下我才终于确定,我跟他之间,没有恋人之间那种独有的排他性。   随后我笑了出来,跟他肩并着肩走在去工作的路上,只觉得现在的生活倒也挺好。   两个月后,从阿穆特星返还的大部队终于着陆。   我本以为这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巨大的转变。   但事实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除开那天的直播,当我看见已然被授予最高军衔的谢冬荣时,那微微的怔愣。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脸部的线条也已然褪去了往日的柔美,变得更加富有攻击性,当然,依旧是无与伦比的英挺,简直令人窒息。   他就像是被锻造而出,只供人观赏的艺术品。   任何想要染指的人,都会犯下滔天大罪。   我觉得,站在这样的距离,隔着屏幕这样观赏他,似乎才应当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关上了电视,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发现并没有变快,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我可以回都城见我老妈了,我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存稿要没有了,然而考试还有一周才结束,苦肉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虎穴   甚至还没等我收拾好去都城的行李,博士就联系上我了。   他十分贴心地特意来告诉我,现在我名为“陶树”的身份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投入使用了。   实际上这三年,我和博士一直保持着联系,最前线以及政治权力最中心的那些消息,也一直以来都是博士负责传达给我的。   时至今日,博士已经与我建立了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哦,对了。”这次在挂断电话之前,博士多提了一句,“谢冬荣回来了,你知道吧。”   无疑,博士是一个能将我与那个人联系起来的重要角色,一时间,近乎是不受自己控制地,我攥紧了手中的通讯设备,“哦,知道,我看新闻了,他现在也蛮厉害的。”   “说实话,你们现在的状态,其实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停顿了片刻,试探一般,博士开口,“我想你们可以一起来我这里复查一下。”   “一起”?时至今日,我还有必要跟谢冬荣一起做什么事吗?   “什么意思,是以后会出现问题吗?可是这三年,我们两个都相安无事地过去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实际上这是安贞提出的请求。”博士的语调是严正的,“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大可以提出,不过我想,能用平常心面对,或许才是你真正脱离他的表现吧。”   博士这个人,口才真的很不错,说得我压根无从反驳。   “那再看情况吧。”我这样说。   “哦,谢冬荣向我问起过你的事。”说这话的时候,博士轻笑一声,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他知道是我把你带走的,不出所料,你离开以后。那些善后的工作,也都是他帮你解决的。”   听着博士的话语,一时之间,我的思绪陷入了凝滞。   我离开母舰的事情,原来是谢冬荣帮忙善后的吗?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处理这件事的是博士。   为什么偏偏在三年后的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实?这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了一笔巨债,一时间压在我的头顶,令我喘不过气来。   挂断博士的那通电话之后,隔日,我就带着安景桐出门了。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既然是答应的事情,时机一旦成熟,就会着手去实现。   我要跟安景桐领证结婚。   虽然我甚至没有带安景桐见过我老妈,也没有打算广而告之。   但,或许就是在博士的那通电话之后吧。   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那种,如果不早点把这件事情办好,事情就会朝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的感觉,如疾风骤雨一般催逼着我。   也有可能,这也只是为了给我自己断了念想。   我已经来不及细想这对安景桐是否公平了,事实上他似乎比我还要急迫,在我提出这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就做好早餐将我叫醒,我带着他,驾车,直奔南城的民政局。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收拾好了回都城的行李,好不容易身份能够投入使用,我打算先去一趟茂典为我和安景桐毕业的事情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再然后,如果实际可行的话,我打算将我老妈接到南城来,此后暂且跟我和安景桐一起居住。   而关于这件事情,我也问过安景桐了,他表示自己乐于接受。   老妈是一个耳根很软的女人,虽然我想她可能会舍不得自己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家乡,但南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我现在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给我老妈、给安景桐尚且还算不错的物质条件,这使我有底气许多。   我想,这或许也是一个令我老妈离开都城那些上流贵族的绝佳机会。   我甚至都已经畅想好了未来,我会过着与任何普通人无二的平静生活,往日的困苦与不安都不会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十分自豪,仅仅花了三年的时间,我就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少年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成为了一个家庭中,类似于顶梁柱的角色。   想通这一切了之后,回过神来,我就已经跟安景桐站在了民政局的大门口。   我们专门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工作日,现在人也不算多,不出意料的话,事情很快就能够办下来。   我与安景桐二人并肩坐在婚姻登记处,情绪随着工作人员的一颦一笑而忽起忽落。   “抱歉,两位先生,你们二人的身份均有些特殊,我们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查证才能够给你们办理……”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与安景桐相视一眼,而当我开始追问我们两个究竟哪里特殊的时候,工作人员却一直蹙着眉,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情况特殊,需要过段时间再来确认情况。   时间大概是在一周之后吧。   于是,灰溜溜地,我与安景桐又回到了家中,随之而不得不延迟的,就是我们出行都城的计划——不结婚坚决不回都城,这是我跟安景桐之间达成的无声默契。   原本方先生那里假都请好了,没想到还得继续去工作。   “现在你身份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了吧。”老爷子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我这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的项目,过几天你不是要回都城吗?刚好,一起办了,还不算休假,划算。”   细细查看了一下,原来是都城的一位商人定制的一台防御型机甲,据说是送给都城内某位权贵的礼物。   说实话,这种背景的单子一般情况下我都是不接的,或许我的确有几分臭清高,我就是觉得这种献媚取宠的工具,与我扯上关系,都是脏了我的手。   原本我正打算拒绝的,但往下细细品读……这商人出手的确阔绰,开的条件也十分诱人,给了身为总设计师兼负责人的我极大的自由度。   考虑到将老妈接到都城来,我可能会换一套更大的房子,还可能会给家里添置一些佣人之类,我动摇了。   反正,过段时间我是会回都城的,干脆……姑且一试?   抱着这样的心态,没有多想,在契约书上,我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其实按照既定的程序,机甲制造的总负责人应当是得先与对方会面交涉的。   但,我不想那么麻烦,又觉得,这么优厚的条件,实在是没有再谈的必要。   得知了这件事,安景桐也很高兴,他现在一心等着领证的那天到来,届时我们就能一起去往都城,将所有的事情办好,落得一身轻松后,便能够回到南城,继续我们的悠闲生活了。   然而一周的时间过去,当我们再次光临民政局,对方给我们的答案确是——身份原因,这项手续,你们两位得去户籍所在地办理。   户籍所在地,无疑,就是都城了。   没有别的办法,最终,我们还是得先回到都城。   回都城这件事,我没有事先联系老妈。   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   这样听起来可能的确有些可笑,但……我害怕与任何跟谢冬荣有关的人接触,这毋庸置疑。   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就好像潜意识里,我知道当我遇见他,又或者仅仅是遇见与他相关的人之后,我长久以来辛辛苦苦所构建的一切,都会顷刻间分崩瓦解。   我害怕自己变成往日那般惶惑、不自信、自己无法把控的模样。   所以我想,等我跟安景桐领了证再与我老妈见面也不迟。   回到都城的当天,是休息日。   原本打算直奔民政局的我和安景桐又不得不作罢。   刚好,刚刚接取的那个项目,都城这边的老板与我取得了联系,问我现在是否有时间。   我本是打算带着安景桐一起去的。   他作为我的小秘书,临时能够记下一些我所无法注意到的琐碎事项,的确蛮不错。   但,我又注意到,安景桐有些胆怯。   就像是兔子进入了蛇窝,特别是在公共场合,当我离开他身边,他就会瑟缩在一个角落,像是正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明明在南城他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是在害怕。   可能于他而言,这里是大皇子所生存的地界,大皇子的权势如同天空中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都城上空的每个角落。   安景桐曾竭尽自己的力量,全力去挣脱那些无形的禁锢,但现在,他却在他的猎捕范围内,他只能偷偷祈祷自己不被发现。   难以想象大皇子对安景桐的心理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因为没有切身体验过那种长期被禁锢、被控制的感觉,所以我无法设身处地地考虑到安景桐的感受。   望着坐在床沿边晃悠着脚丫子的他,我觉得,或许把他放在这里会比带他去见那些可能常年与权贵打交道的商人要好一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决定只身前往。   事后我想了想,或许这就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如果当时我不选择那样做,或许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对方是一名新兴的,刚到都城不久的商人。   而据说这台机甲所赠予的对象,却是与皇室有着莫大关联的,最最显赫的家族。   深知都城的贵族们有多排外,虽然身为我的顾客我或许不该嘲笑,但当我看见详细的内容要求时,我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当然,最让我感到讽刺的是,对方派来接应我的,却并非那位商人本人,并且,就连与我签订契约的,都只是那位商人的代理人而已。   而最离谱的,是在我得知,我的机甲仅仅只是这位商人所送出礼物的其中之一时……   嗯,在这一刻,我深切地意识到,我,被轻视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度翩翩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果然,都城这个地方,一回来就给了我一记狠狠的下马威,在南城所受到的一切优待,到了都城都直接变为虚无,因为这地方总是藏着更加厉害的人。   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过,至多就是略有几分尴尬而已,还不足以令我变了脸色。   我坐在接待处,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眼镜长相儒雅自称是代理人的男人,觉得他看我的目光恐怕与我对他的看法是一样的。   细细瞧着我的履历,上面记载着这三年来在机甲制造领域中,我的成就。   “您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太多。”对方抬眼看过来,审视的目光令我略有几分不适。   的确,我可能比他小了十多岁吧,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他对我有成见的理由,“我从十分年幼的时候就开始接触机甲相关的事宜了,经验方面,与你们口中的那些老师傅比起来,我只多不少。”略微提了口气,我这样说出口。   “抱歉先生,这次的事情对于我们老板而言十分重要,的确,你的履历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我得回去向上面请示一下,问问我的老板能否放心将这样一份工作交到这样一双稚嫩的手上,我想,或许我们老板会委托给你另外一个项目,我想这应当不算违约吧。”   一时间,我无话可说,我只觉得眼下一切跟王孙贵族沾边的事情都麻烦透了。   回到酒店,打开门,安景桐翻身坐起,迎了上来。   简单概述了一下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工作,那些糟心的部分,我便自动省去了,没必要将负面情绪带给与你最亲近的人,这是我一向奉行的原则。   “树哥……你说,明天我们能领到证吗?”坐在我身边,安景桐的声音近乎贴在我耳边,他这样问道。   “应该能行吧,”约摸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我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放心吧,国家这么大,总不可能连咱结婚都要管。”   我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就再次接到了那位挑刺代理人的讯息,他说,机缘巧合下,昨晚上那个被送礼物的贵族看了一眼我的策划书,当即表示想跟我见一面,还问我今天有没有时间。   这跟先前约好的很不一样,我不喜欢这种老是临时变更约定时间的顾客,但没办法,出钱的便是上帝,估摸了一下时间,我回:“今晚六点有空吗?”   没想到对方立即回:“可以。”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积极了?时至今日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少年梦想的打工族,从天而降一个伯乐忽然对我十分器重这种梦,我已经不会再做了,我想,这可能是一件好事,但不会那么好。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恰好是周一,好不容易迎来了工作日,我和安景桐就要第三次去领结婚证了。   这一路走来一波三折的,我想,照常理而言,再怎么讲这次也不可能不成功吧。   然而当我们坐在工作人员面前,看着她将我们准备完善的证件悉数退回,并附上一句:“抱歉,二位身份特殊,相关证件需要通过上面核实审查之后才能正式发放。”   “哪里特殊?”这回没忍住,我问出了口,“什么身份能特殊到连婚都不能结的?”   工作人员显现出为难的神色,“抱歉先生,确实不能,因为你们二位都是拥有特殊权限的特殊人群,所以……”   回酒店的路上,安景桐一直抓着我的袖口,就好像生怕被大人抛弃的小孩那般,他的脸上显现出惶惑不安的神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甚至无法做出任何相关的承诺来令他安心,就只有在车上,他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轻轻将他的头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看见他疲惫地闭上眼,这些天他睡得不太好,我知道。   我想或许我应该为他安排一场浪漫的晚餐,又或许该送他一件小礼物?总之,我不希望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这样伤心的,那一刻我决定我要尽快将都城的事情办完,而后带着所有我应得的一切,回到南城去。   什么时候呢?都城,这个本该是我家乡,应当令我感到安心的地方,却这样地令人不安,真奇怪。   可惜,晚上我约了顾客见面,不能陪安景桐。   安景桐坐在床沿,仰起头冲我笑,“树哥放心去吧,昨天我发现了一个电视节目,很好看,我还担心树哥在的话打扰到我呢。”   听着这话,我不禁有些想笑,这小子安慰人的方式向来是如此别致。   这次安排见面的地点,竟然是一个近似于娱乐会所的地方。   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忽地闪入我的脑海,令我蹙了蹙眉,却同时诡异地感到了安心。   按照那位代理人的说法,就这次这份“礼物”的事,是那位贵族想单独约我出来谈。   很奇怪,明明先前的话里话外都是对我各方面溢于言表的不满,此时却一句相关的话也不提了,估摸着是那位贵族觉得我所设想的某些模型的确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服务人员走在我身前,时不时轻声向我介绍着这里的种种,我了解到这里似乎是一个专门为人提供享乐服务的地方,当然,这里的享乐是十分“贵族”的那种,不带任何情色的性质,大概是我老妈一直十分向往,但碍于金钱的阻碍,一直没能进入的地界。   既然选在这种地方……看来那名贵族也不是诚心跟我谈工作上的事吧,这样的认知让我忍不住皱眉,因为我不喜欢任何人表现出对我工作的轻视。   推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在氲氤着雾气的室内,隐隐约约,我看见一个人影。   他的身姿让我想到了醉卧贵妃榻的美人图。   嗯,对方是个男人,赤着上身,极其松散的模样。   而此刻的我正穿着西装皮鞋,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略有几分诡异。   见我进入,原本为他服务的工作人员都悄无声息地向门外走去,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我与这个人最终被锁在了同一个密闭空间内。   我站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凝固住一般,半天不能动作。   按照常理,或许我该说一句:“先生,我到了。”亦或是别的什么。   但此刻我不能。   因为我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影像十分熟悉,即使隔着层层雾气,他仅仅只是躺在那里。   短暂的静默后。   “来了啊。”像是刚想起有什么人也站在室内一般,对方起身。   我看见雾气里的轮廓自塌上起身,不紧不慢地披好浴袍,而后穿过层层雾气,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终于,久违地,我再次看清了谢冬荣的脸。   正如他在电视上时我对他做出的评价那般,现在的他看着已然比往日更加深邃且富有轮廓感了,与此同时他的个子又长了不少,简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挺巧的不是吗?陶树。”没有过分冷淡也没有故作热络,谢冬荣绕开我,坐到了室内的沙发上,他手臂敞开,显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放松状态,浴袍并不能遮蔽住他全部的身躯,前襟大敞着,如同果皮下饱满的果肉,当然,一如往常的是,谢冬荣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好整以暇地看过来,像是在欣赏我此刻的情态。   身体比内心更具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我忽然感到很热,从头至脚。   没关系的陶树,不就是工作期间偶然遇见前男友吗?小状况罢了。这样想着,我走到谢冬荣所在的沙发处,同样坐下,“是挺巧的,不过这样看来好像并不是因为我的工作得到了认可?”讪笑着,我说。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凝滞片刻,我忽然听见谢冬荣笑出了声,“当然不,你的设想我看了,我很中意,实际上我还十分意外,看来这三年你过得还不错,现在怎么说也算是……事业有成?”   谢冬荣的语气中带着点儿调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借机嘲讽我,当然,与他现在的地位比起来,我这点小打小闹的确不算什么,但好歹它也让我具备了作为一个独立人出现在谢冬荣面前,并且能够拥有与他平静交流的资格。   我为我此刻的身份感到自豪。   “糊口罢了。”他这样的态度反倒令我安心了,“不过我的确有些没料到会跟顾客在这里见面,怎么说这里也不像是一个……能谈公务的地方。”   谢冬荣的表情略微凝滞了片刻,最终微微摊手,调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原谅我并不是有意的,走吧,带你去一个你认为得体的地方。”   谢冬荣此刻的态度,放在我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阴阳怪气了,在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他就会这样——令人无可指摘的话术,甚至还带些风度翩翩。   其实我很想说:“得了吧谢冬荣,正常说话不好吗?”   但转念一想,我又放弃了。   或许,以我们二人现在的关系,我更应当适应这种模式下的谢冬荣。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话术   “刚参加了军事会议,本来想着放松一下,跟你见面之后就回家,这确实有些不得体,希望不要让某些讨人厌的家伙知道吧。”谢冬荣含着笑意坐在我对面,略带风趣地说着调笑的话。   穿着笔挺的军装,谢冬荣坐在我对面,就宛如前些天的他直接从电视里走出来见我一般,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更别说眼前精致而昂贵的晚餐。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和谢冬荣第一次出来吃饭,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见面的地方也总是家里或者学校,这种带点罗曼蒂克氛围的地方,他从未带我来过。   被谢冬荣请吃饭?这的确是一次极为稀罕的体验,可一想到这居然在我跟他分手之后的事,便又不由觉得可笑起来。   对于机甲的事情,他好像并不热衷的,甚至提也不提,只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轻声细语地讲着一些别的事情。   也对,这八成也不是他来见我的真正目的。   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跟老朋友叙旧?还是只是因为我们熟识而给我面子让我负责这项工作?亦或是在前任面前彰显自己变得有多好?   无论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反正,于我而言,这样幽默而彬彬有礼的谢冬荣,真是陌生极了,这令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他跟我谈起的,都是一些十分轻松的,是诸如兴趣爱好艺术鉴赏之类贵族们闲聊时常提起的话题,我原本以为他从来不屑于说这些,但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他虽是不大瞧得上,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实际上他能提的有很多,随便说点什么,比如安鹤轩的现状、大皇子的境地啊等等,这些事情我都很感兴趣,但他却像是并不打算提起这些。   他对我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对老朋友,反倒更像是对待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多么可笑,我和谢冬荣,陌生人。   反正这么多年跟在我妈后面耳濡目染,这种话题,该回答什么,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就好像我们在等待,在试探谁先越界,谁先说起那些我们最熟悉,最绕不开的那些事。   谢冬荣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扣,他看着我,歪了歪脑袋,“其实回来之后我也有尝试培养新的爱好,你应该很熟悉吧,械甲。”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这不是他最常在我手上看到的玩意吗?怎么现在还问起我来了?   “有一个很有才华的械甲师,最近这几年才活跃,组接技术却很娴熟,做出来的东西,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非常喜欢……”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变轻了,“我现在正在在搜集他做的东西,想着你可以帮到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一刻,我的心被揪紧了,我听见自己在笑,“哦,好啊,我会帮你留意的。”   “陶树,你这敷衍得也太过了吧,我甚至都还没告诉你那个人是谁。”谢冬荣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了,他的目光宛如鹰隼一般锁定在我的脸上,“他面向大众的艺名……是‘Ammut’,你有了解吗?”   我的耳朵烧得厉害,听着谢冬荣的声音,那些话语感觉就好像他在我耳边轻轻呢喃似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会帮你留意的。”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以为特征很明显,还是你知道却不想告诉我?”谢冬荣显得很从容,好像真正十分疑惑,与他对视着,我在内心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什么刻意为难我的伎俩,“这有什么好不想告诉你的?”我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就像是料到我会这么说,谢冬荣直视着我,抛出了这个问题。   手不自觉地攥紧,眼前的美食此刻已经索然无味,只是坐在这个人面前,我就感到浑身肌肉紧绷,我相信他是刻意制造出这种氛围令我尴尬,而不是我自己心虚作祟。   “我想我们这次见面的目的应该不是讨论这个。”最终,我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谢冬荣凝视着我,像是想直接透过外皮而看穿我的内心,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妥协了,“实际上我很惊讶,最年轻的机甲制造负责人?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虚称而已。”笑了笑,看着自己合握的拳头终于放松,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听见这个称呼我就想到你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谢冬荣出神了片刻,“果然是你,被我抓到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小孩子一般自得的神气,看着有几分可爱。   “你变了。”他声音沉沉的,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终于,他说出了一句悦耳的话,“变得更好了。”   “谢谢你。”能被他这么说,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看着他,忍不住由衷道:“你也长高了,变得更帅了,现在比以前有男人味一些了。”说完之后我笑了,我发现跟他比起来,我的评价显得很肤浅,就好像我只看到了外貌方面的那些似的。   但其实,对于谢冬荣,除了这些,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谢冬荣笑了一声,像是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瞄向一边,起初我以为是漫不经心,但细细一品,却觉察出了几分羞涩?   羞涩个什么劲?我夸他,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不过,这三年你都没有回都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甚至都没有回家去。”谢冬荣再次张口就播报出我这三年的情况。   “因为是偷偷回来的,终归不好。”说起这个,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老妈不知道也好,免得她担心。”   听我这话,谢冬荣不咸不淡地评论了一句:“你倒是潇洒。”   我知道这大概不是什么夸奖人的好话,我无从辩驳,于是便想绕开:“对了,公主将军还有纳明都怎么样了?这方面的消息,一直没敢打听……”这些应当都是谢冬荣知道的,我也是真心想要了解。   但到了这个时候,谢冬荣显然已经不愿意配合了,“你关心的地方还挺多……”他顿了片刻,见我没说话便继续道:“就是那样,没什么变化。”   真是十分简短的介绍呢,不过这就说明纳明没事吧,想到这里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前段时间我父亲还打算安排我去见某个家族的小姐。”说到这里,调笑一般,谢冬荣看过来,神情中带着几分我所熟悉的挑衅。   我得承认,当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我内心凝滞了片刻,那种被轻轻刺痛的感觉久违地到来了,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没什么不对,“是吗?一定得是很漂亮的美人才配得上你。”我说。   “不清楚,”像是忽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谢冬荣的语气沉了下去,“我没兴趣。”   “你呢?”谢冬荣问我。   “什么?”我分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像是不耐于我的怔愣,谢冬荣微微蹙眉,“你有个室友?”   本能告诉我不能向他提起我和安景桐的事,毕竟他认识大皇子,他们之间的讯息甚至随时都能互通。   “你……”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我的事情,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我甚至有些气短,我害怕他知道了安景桐的事,我意识到这可能会为我和安景桐关系带来灭顶之灾。   “博士告诉我了,就顺手查了一下。”谢冬荣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恐慌。   “挺行。”双手交叉,手肘放在桌上,我承认我紧张了,“不过还是先说说机甲的事情吧,我带了图纸,你想看看吗?”   这明显的故意岔开话题果然引得谢冬荣注意了,他顿了片刻,还好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指出:“在饭桌上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等会出去说吧。”   “去哪儿?”我问。   “我家。”谢冬荣顿了顿,随即修正了自己的话,“我现在住的房子。”   的确,在饭桌上看图纸,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但,现在这个时间去前男友的家,真的合适吗?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要不,明天再说吧。”   “明天没有时间。”谢冬荣的声音有几分冷漠,他直视过来,“怎么?我看上去很像坏人吗?”   说害怕谢冬荣做坏事也太傻了,过于避嫌倒显得刻意,“我以为在外面找家店稍微谈谈就行。”   “我穿着军装,不适合抛头露面。”谢冬荣总是能想出反驳我的话,“况且这是第一个以我个人名义订做的机甲,我不想那么随便处理,我想很多事情都可以找你商量,以我们对彼此的熟悉程度,你应该可以能很快理解我想要什么。”   他说得严正,语境下叫人觉得无可指摘,但言语之间却又是那么地让我感到奇怪,我不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我多心。   反正,就这样,我同意去谢冬荣他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君入瓮   他的车不再是我曾熟悉的那一辆,张扬炫目的颜色的确也不再适合现在身着军装的他,这种低调的款式让他感觉上比以往更加沉稳了。   当然,无论是曾经的炫目还是如今的低调,贵这一特质一如既往。   “换车了?”坐在副驾驶,在他启动之前,我问他。   “嗯。”谢冬荣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对我引起的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于是我便闭了嘴,不准备再多说什么。   在路过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了。   “怎么?你更喜欢以前的?”说这话时,他直视前方,不太像想与我交流的样子,他说的内容,也更像是没话找话,我喜欢什么重要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以前好像不会喜欢这种款式。”我笑笑,如实答道。   “你是觉得沉闷了?”谢冬荣转过脸来,与他对视的瞬间,我发现的的确确,他变了,不单是样貌,他的眼神相较以往也更趋于成熟,如果说以往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那么此刻,他就已然蜕变为一个男人了,   “没有……”连忙令自己回过神来,我摆手讪笑,连忙转移话题:“刚刚你说,你现在住的地方,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不住在纳明了吗?”   “嗯,不过那个地方也只是暂住。”此刻,都城已然亮起了大片的灯光,夜幕降临,这是专属于都城的华美夜色,谢冬荣凝视着前方,目光莫名地有些深沉,心虚一般,我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事实证明,即使只是谢冬荣暂住的地方,也不会太让人失望,依旧是在都城的富人区,是跟我老妈看房子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便排除的选项。   我在心里略微一算,发现就算凭借如今自己的财力,在这里入住,恐怕也是不大可能的。   谢冬荣现在很有钱吗?走在他身后不远处,我暗暗凝视着他。   若有所觉一般,忽然,谢冬荣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转过头,斜眼瞥着我,眼神中像是有些不耐。   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了他,只能同样停下脚步回望。   “你不觉得一直这样跟在我屁股后面很奇怪吗?”谢冬荣问我。   略微疑惑了片刻,我才明白了谢冬荣的意思,于是我硬着头皮走到了他的身边。   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并不是很想与他交流吧,如果错开走的话,就能避免得一直不停想话题的尴尬。   仔细想想,好像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冬荣相处,跟他在同一个空间的每一个瞬间,好像都是不对劲的,包括现在也是如此,两个人明明认识了这么多年,真奇怪。   其实我还蛮好奇谢冬荣自己的住处是什么样的,印象中,他好像特别偏好那种简单实用却不失精致的风格。   当走近谢冬荣的房门,迎面扑来的,就是那种十分好闻的,淡淡的,专属于他的气息。   很熟悉。   内里的陈设也跟我想得差不太多,一如既往是谢冬荣的风格,从玄关处摆放的鞋子看来,如今的他应该是在独居。   将给客人准备的拖鞋扔到我前方不远处,谢冬荣站在一旁瞥着我,像是在等待我进入他的领地,又像是在观察我的动作。   的确,当我走入这套房子时,的的确确,我有一种猎物进入了猎人领地的错觉,那种被深深凝视的恐慌感让人害怕,虽然谢冬荣什么也没做。   走入客厅,谢冬荣默然无声地坐到了沙发上,我连忙从包里拿出图纸和笔,坐到他身边。   “谢冬荣,我们来说一下吧,我的设计初稿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将纸笔在茶几上铺好,我跟谢冬荣说着话,转头,却发现他正出神似地看向不远处他用来罗列收藏品的展柜,并没有听我讲话。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这才发现在摆满了各类艺术品的展柜上,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透明罐子。   “陶树,我想让你看看那个。”像是察觉到了我正在看它,谢冬荣的手轻轻拍到了我的肩膀上,“你可以拿过来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拿?与谢冬荣对视着,我明白自己不应该与谢冬荣谈论任何与这次工作无关的事情,但……或许正因为我也有点好奇吧,最终我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我并不知道谢冬荣有收集东西的习惯,与他熟识的那些年,他也从来没有展现过任何此方面的兴趣,但现在……   那个小罐子并不轻,其实当我还没拿到它的时候,我便知道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了。   手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惊讶还是紧张所致,我抱着那个小罐子,重新走回谢冬荣面前。   “你看看,里面是什么?”谢冬荣半笑不笑地抬眸凝视着我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在期待我的反应。   “我没想到你都还留着。”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印象中谢冬荣应当很讨厌这些才对,我的随身物品,那些当初在长辈们的监督下,他不得不随身携带的东西。   “我没有扔东西的习惯,就找了个地方放起来了。”谢冬荣面色平静,说得云淡风轻,他伸出手,我顺着他的动作将手里的小罐子给他,我看见他把它抱在手中,修长的手指微微发力,指尖甚至都泛着白。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用完就丢了。”重新坐回他身边,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刚开始是讨厌,后面懒得扔了,谁知道会不会再用上。”谢冬荣双臂摊开,做出一派闲适的姿势,“以前的事情我都还记着,不像你,忘得一干二净。”   “我没忘。”不知该从何辩驳,最终我只干巴巴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陶树,坐。”谢冬荣用眼神示意我坐下,神情中带着点儿痞气。   我后绕到他手臂波及不到的地方,坐下,看了眼时间,“很晚了,图纸的事情,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吧。”   “没关系,我等会儿送你回去……你也可以在这住一晚上。”   我冲谢冬荣笑笑,他对我这么够意思,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不麻烦了。”说着,我再次拿起笔,“希望这次你能认真听。”   谢冬荣嗯了一声,随即贴近,坐到了我的旁边。   富有弹性的触感光顾在我的肩膀上,谢冬荣的呼吸也骤然间贴近了许多,当我意识到我肩膀所触碰的是他的胸肌之时,我的脸骤然间红了。   “挺好的,我没有意见。”谢冬荣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低沉的音调,简直让人错觉下一秒他就会将你的耳朵吞吃入肚。   当然,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对我的设计做出评价,强迫自己思绪归于现实,我暗暗挪移我自己的位置,想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是被谢冬荣的身躯所笼罩。   “那挺好,具体颜色和选材方面你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我听见自己说。   “陶树你脸红了。”谢冬荣并不回答我,而只是看着我的脸,说出了这句话。   听他这么说,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感瞬间笼罩了我,我板起脸,“谢冬荣,我想你应该对你的魅力很有自知之明,既然你要靠我这么近,那你就不要怪我脸红。”   我相信我只是就事论事,但谢冬荣看着我,半天,却只说出一句:“我没有怪你。”   他的神情我琢磨不透,在原地愣了半天,“好吧,我们继续。”重新拿起笔,我这样说。   “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正经。”冷不丁地,他冒出这句话,“以我们的关系,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可笑吗?”   以我们的关系?   与面无表情的谢冬荣对视着,这一刻我很想问他,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难道一直不是他在在顾左右而言他吗?   我想或许谢冬荣还在为先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我与他既然已经无可挽回,那么再谈起那些事情属实没有必要。   “没什么可笑的,”我冲谢冬荣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了,谢冬荣,我要结婚了。”   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谢冬荣凝视着我,就像从来不认识我那般,“结婚?”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跟你那个室友吗?”   “这与你无关。”我摆出最冷漠的姿态,我暗自庆幸自己终究没有被迷惑。   然而谢冬荣呆愣了片刻,最终却只是这样笑了出来,“你结不了婚的。”那语气,就好像一个长辈在否定小儿的痴言。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这三次办理结婚证失败可能都与眼前这人有关,我想质问,但我不能。   “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我还没闲到那个地步。”   “就你,也配?”   我已经预想到了他的台词。   “……反正我已经跟他在一起了,结不结婚都一个样。”有些无力地,我听见自己说。   “像你这么好色的人……对方应该是个美人吧。”谢冬荣瞥过眼来,“是谁?我认识吗?”   对方是安景桐,这当然不能让谢冬荣知道。   “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继续。”我的手放在图纸边缘,微微用力。   “为什么转移话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谢冬荣宛如一条盘踞在我身边的蟒蛇,“难不成是安景桐?怕我知道了会告诉给大皇子?”谢冬荣的语气中含着笑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野兽   我近乎呆滞地凝视着他,他也半含着笑意看着我,像是在期待我的回答。   那一刻,忽然间,我的心中产生出了一种没由来的愤怒,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家伙早早地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我。   再次开口的时候,我的语气已经僵硬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不管他是谁,我们两个的事情,也容不得外人插手。”   “外人?”渐渐地,谢冬荣脸上虚假的笑意也分崩瓦解,“陶树,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管安景桐用了什么手段让你想跟他结婚,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好吧,或许谢冬荣一早便知道答案,他想要劝说我什么,我不想分析,我只知道现在大皇子很有可能会知道,不,或许已经知道了……   “谢冬荣,安景桐不喜欢大皇子……”那一刻,我大概是脑子秀逗了吧,我居然软下了语气意欲从谢冬荣身上找到突破口,我想,凭借我跟他的交情,让他帮帮忙应当也不算难事。   当然,话说到一半我就意识到我的这一做法有多么愚蠢,于是我没声了,只垂眸凝视着沙发上自己的手,忽然想到自己细心规划的那些将来,居然很有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碎了。   “你是打算求我吗?这件事。”果不其然,谢冬荣已然猜到了我的意图,“你脑子虽然不笨,但总是习惯性地犯蠢。”   果不其然。   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我抬眸看着谢冬荣的脸,此时才明白在强权下,普通人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我想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不喜欢都城的原因吧。   谢冬荣这种生来便适应了食物链顶端风景的人,我以前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想着跟他谈恋爱。   此刻,谢冬荣贴近我,抬手,手掌轻轻触碰我的脸,“安景桐以后是要当王妃的人,而你……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   他懂什么?在那一刻我似乎已然被恶魔定住了身子,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冬荣已经贴我很近了。   他的手轻轻笼罩在我的手上,我的鼻尖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修长的睫毛根根可数,碧蓝的眼眸中,我看见了我此刻的模样。   就像是马上要接吻了一般……   心头一震,我撑着谢冬荣的手臂将他推开。   谢冬荣也像是被我的动作唤醒似的,他并没有慌乱,反而含着笑意看着我,游刃有余的模样。   “看来你是因为私人原因才让我接下了这份工作。”我没有看他,我确信我在出神。   “两方面的原因吧,这个问题我先前已经回答过你了。”谢冬荣凑过来,宛如嗅着猎物气息的野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离这么近,这种再近一分就要说是性骚扰,却又说不上十分亲密的距离,他这个人,向来很能把控这些。   “明明昨天是那个秘书,今天就变成你了……”我口中喃喃自语,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安景桐那边去。   “我向那位先生请示过了,他也同意了,以后这方面的工作都是我跟你谈,这份礼物很不错,我想我会谢他的。”谢冬荣说着话,我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上下扫荡着,缠绵而情色,令人不适。   站起身,“我觉得我恐怕不能做出合你心意的东西……”一时间找不到更恰当的说辞,我干巴巴地这样说。   “这项工作我会全程跟进,不可能不和我心意。”谢冬荣也自我身后站了起来,宛若被磁石吸引一般,他跟在我身后。   以往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类打算全程跟进的顾客,但没有哪一个这么令我感到烦躁,那种跟他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可能有危险的感觉,很不妙。   “你叫我来,根本不是来谈工作的,从之前到现在,你都不停地转移话题。”我说。   愣了片刻,谢冬荣的语气终于正经了起来,“我只是想叙旧,没有轻视你工作的意思。”   他瞬间便理解了我的意思,只能说,认识这么多年,他还算了解我。   “……我希望你不要总是那副态度。”   “什么态度?”   “……”   我想走了,我意识到跟他扯不清,这人向来知道该如何把控我的心思,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绕进去,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本能地想走。   “好了不说那些了。”谢冬荣拉住了我的手,“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我们现在正式谈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他很失落,被他拉着,我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他坐到我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垂着眼睫,看起来乖极了。   接下来便是长达数小时的仔细说明,谢冬荣不同于我之前遇到的任何顾客,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说好并且不发表任何意见,显得心不在焉,而当我准备就这样决定的时候,他又马上反悔,要将刚刚的事情重新谈一遍。   不得不说这样很浪费时间,其间安景桐给我打了一次电话,我是离开座位到谢冬荣家阳台上去接的,安景桐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稍微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他现在状态良好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走出阳台的时候,我发现谢冬荣站在门口不远处,他看着我,面无表情。   那一刻我觉得他有点可怕,但下一瞬间我又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可怜,我不知道他站在那儿多久,当我问起的时候,他只说:“跟他说话的时候,你还蛮温柔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与此同时催生出的又是那种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迫切感。   所幸接下来的时间谢冬荣没再像之前那么刁钻,或许他也累了吧,毕竟很晚了。   “下一步的事情……”略微算了一下时间,“大后天谈吧。”   “后天吧。”说着,谢冬荣站起身,不怎么热切的模样,“我送你。”   “不用了。”说完这三个字后,我忽然想到,以前谢冬荣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也没有送过我。   忽然又有点想笑了。   “没车了,我送你吧。”说着,谢冬荣已经走在了前面。   坐在车上,望着谢冬荣渐远的住处,我忽然想到了之前他说的“暂住”,于是打破了车内沉默的尴尬,“现在这套房子挺不错的呀,为什么只是说暂住呢?”   谢冬荣默了一会儿,约摸是在回想,当他在第二个红绿灯前停车,我才听见他说:“打算以后结了婚,重新跟爱人一起再选一套。”   谢冬荣,结婚?不得不说,当听见他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内心十分震惊,与此同时又有点悲凉。   原来谢冬荣也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爱人”这个词。   好在很快,我想通了,“你打算结婚吗?你这么年轻……总觉得你跟这个词沾不上边呢。”   “你只比我大两岁。”谢冬荣凝视着前方,面无表情道。   “我总觉得你比我年轻好多……”这是实话,可能是因为,谢冬荣少年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吧。   “我看起来很不靠谱吗?”谢冬荣转过脸来问我,也就是这一刻,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   “嗯,你成熟了。”有一瞬间,我很想抬头摸摸他的脑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有点不太习惯。”   谢冬荣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开着车,好像并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终于,到达酒店门口,这时我才想起我并没有事先告诉他地址,正打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听谢冬荣忽然说:“所以你是只喜欢幼齿的类型吗?”   我的大脑当机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连自己想问的问题都忘光了。   “你一直以来都有这种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谢冬荣轻笑了一声,车窗外的霓虹灯讲他的脸照得如梦似幻,“果然是个变态。”   他的控诉让我感到很莫名其妙,“我什么……”   “陶树,你跟他做过吗?”谢冬荣突如其来的一问,把我给问懵了。   我说不出话来,而他就那样凝视着我,像是非要等到一个答案。   最终我只是扯起嘴角笑,“你问这个干什么?”不得不说,这几个字可真是苍白无力。   “我在想像你那时候的样子。”谢冬荣微微抬头,睨视着我,“上面还是下面?”   约摸是他的视线过于赤裸裸了,一种十分不适的感觉笼罩了我,“这跟你没关系。”说完,我打开车门,就在我准备迈出的时候,手臂处传来一阵极为野蛮的撕扯感,谢冬荣狠狠地拉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此刻,我的语气已十分不善了。   “后天,记得来见我。”说完,缓缓地,谢冬荣放松了力道,我得以挣脱。   在我走入酒店大门之前,谢冬荣都未驱车离开。   走到房门口,验证通过后,我打开门。   安景桐转过脸,看着我,笑了出来。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安心。   与此同时,我决定——得带着安景桐离开都城,现在,马上!   作者有话说:   一滴也没有了啊铁子们,而且我发现我上周忘记申榜了……下周也要考试。   于是我决定,休息两天好好复习一下。   各位,见谅!! 第一百二十章 问鼎   这一决定在我脑海里滋生,十分突然。   其实压根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跟谢冬荣表明要跟我结婚的人是谁,并且我也没有任何的依据去说,谢冬荣会将这一切告诉给大皇子。   但保险起见,我还是那样做了,第六感或许有时真的能够拯救一个人。   我决定亲自送安景桐回到南城去,然后找到方老爷子将他藏起来,后天还与谢冬荣有约,我的时间并不多。   安景桐像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当我说出这一决定时,第一时间,他便点了头,但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那……我们还能结婚吗?”   动作一时间顿住了,回过头,我只能跟他说:“会有办法的。”   我想或许安景桐已经看出了点儿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十分顺从地听了我的安排,路上,他显得十分安静,垂着眼眸,并不高兴的模样。   如果想要长期相处下去,有些秘密,不能藏,“我今天见到谢冬荣了。”看着靠在坐垫上的他,以足够冷静的语调,我说出了口。   安景桐转眼看过来,与我对视良久,最终,他笑了,“知道了,他是树哥忘不了的人。”   这一刻,他的表情似是有些委屈,他向来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这股气他憋了多久,“我没想到会遇见他。”我说,“放心,因为你还在我身边呢。”   安景桐微微抬起下巴,凝视着我,深夜的街景自车窗外飞驰而过,他的眸光仿佛被照亮。   我以为他会笑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却落下泪来。   “树哥,你不要对我好了……”他说,“虽然我也好想陪着你……”   我看着他,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安景桐或许有事瞒着我,但我终究是无法追问出口的,我知道他不会说,这或许也是一种直觉的反应吧。   我想,或许我跟他能再相处的久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不安了?又或许只是因为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如果没有某些因素的左右,我跟他说不定真的能够相爱呢?   订票收拾行李直至坐上车,额头上的汗似乎都还没有完全干涸,身体不累,内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一般,十分疲惫。   我将我的一些猜测告诉给了安景桐,包括我与谢冬荣见面后,我跟他的对话。   安景桐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究竟听进了哪些,“我知道了。”安景桐低下头,“其实树哥不用这么费劲地跟我解释,就算你不跟我结婚,我也不会怪你的。”   相对沉默了片刻,我听见安景桐说:“树哥,我可以靠在你肩膀上睡觉吗?”说完,他抬起他金色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当然。”我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顺着他的姿势令我的肩膀触碰到他的头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问我,以往,靠在我肩膀这种事,他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吗?难道他认为我会拒绝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问题我自然也不会说给安景桐听,在车窗的反光下,倒映出来的我和他,我忽然觉得,都城这一行无声地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谢冬荣的电话约摸是在安景桐睡着之后打过来的,那个时候我们的车才刚离开都城不久。   “陶树。”言简意赅,谢冬荣没有多说什么,“后天,我们在纳明见面。”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一时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仔细一想,先前的确是没有说好见面的具体时间地点。   “我知道了。”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专门来提醒我这个?”   这时候,睡在我肩膀的安景桐轻轻地动了,他睁开眼,带着点儿迷迷糊糊的语调,说:“树哥?怎么了?”   “就是安景桐。”电话那头极为肯定的语调使我僵了身子,“瞒我真的没意思,陶树。”说完,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空间,谢冬荣挂断了电话。   安景桐像是睡迷糊了,他勉力睁开眼睛看我,像是在努力听我说话,然而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许我应该打回给谢冬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但……何必呢。   就算扯清楚了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刚到南城,我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上了老爷子和方先生,拜托他们帮我照顾安景桐一段时间。   听了我的要求,老爷子他们都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安景桐究竟是在给你当室友还是在当儿子,老爷子打趣地问我。   安景桐,我儿子。   这么说起来倒挺贴切。   其实按照计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跟谢冬荣下次见完面,和安景桐应当应当可以再次见面,这其间不会隔太多时间,我粗略一算,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南城,虽只是短暂地停留,但也免不了跟老爷子一起出去吃个饭,看他的神情,我料想到应当有什么好事正等着我。   “当初你就不该签无偿。”老爷子抿了口茶,“现在你那个艺名,可厉害了。”   能被老爷子说厉害,我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我知道这九成九是嘲讽。   “你不是说要多做,然后让东西贬值?”老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但现在你那些玩意儿在都城可是千金难求啊。”   这么想来还挺可笑的,作者在都城受冷眼吃苦头,作品却千金难求被人哄抢。   这或许又是一个十分经典的题材,我想。   “那些阿穆特人的资料逐渐被打印成册发到普通老百姓手里了,那些评论家自己为自己看懂了什么,说实话,你做的那些玩意儿都挺敏感的,现在王生病没空整治你,等再过段时间……”老爷子轻笑一声,算是点到为止。   我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好在最近出现了一个收藏家,专收你的东西。”老爷子转过脸,其实当他说出相关话题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接下来他会说什么了。“到时候出什么事儿,处理起来也方便。”   我不知道老爷子究竟知道这件事情多少,但迎着他的视线,我就是莫名的心虚,最终只是草草答应后匆匆离席。   安景桐似乎对我还要再回都城一趟感到十分愧疚,就算我反复强调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最终好像也无法消去他心中的某些忧愁。   在我走的那天晚上,他跑到我房间来,第一次抱住我的脖子索吻,我给了他,望着他微红的脸蛋,很有意思地,我那许久未曾动过的当一的心思,逐渐升腾而起了。   当然,最终我并没有那么做,毕竟还要赶上深夜的列车,以保证第二天早上能够顺利到达都城。   我这来来回回,折腾了不少时间,其实我知道这折腾来折腾去可能并不会产生什么实际效果,但人嘛,有的时候费尽心力,就是求一个安心而已。   我是被乘务员叫醒的,因为马上就要到都城了。   习惯性地点开光脑,谢冬荣给我发的信息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我到车站接你。”   其实我很想在见谢冬荣之前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毕竟毋庸置疑,跟谢冬荣相处恐怕是比舟车劳顿还要辛苦的事。   一眼就注意到了谢冬荣的车。   虽然是普通的颜色,但款式和设计,就注定了这车子在芸芸众车中的不平凡,就跟谢冬荣本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那般。   “母亲很想你。”这是见了面之后,谢冬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安贞公主……说实话,这些年没见,我也蛮想她的,还有我老妈,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回地球这么长时间,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真是说来惭愧。   约摸是车内环境过于舒适了吧,我坐在后座,居然就那样仰着脑袋睡着了。   我想或许真的是有点太累了。   我本以为醒来之后就能望见记忆中那扇专属于纳明的大门。   实际上却只望见谢冬荣微侧的脸,车内有冷气,所以盖在身上毛绒绒的毯子的确让我睡得舒服了点儿。   是谢冬荣为我盖上的吗?不得不说这蛮意外的,因为他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把我这儿当床睡了。”谢冬荣果不其然发出了嘲讽光波,他微微转脸瞥过来,眼神是我所熟悉的冷漠。   被他这么一盯,饶是再厉害的瞌睡虫也被吓跑了,坐直身子,我冲他笑笑,“抱歉……这里是……”我这才察觉周遭的一切压根跟纳明没有关系,这里……有点类似于南城的械甲制造地。   “我想在去见长辈之前,先做些正事。”   谢冬荣走在前面,嫌我慢一般,回过头瞥视着我。   我连忙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都城的机甲制造与南城大不相同,简单点来说,南城的机甲制造商接下的都是私人商业订单,而都城内则都是国企,所有机甲制造费用都是由政府承担,也拥有国内最高精尖的技术。   在南城制造而出的机甲,面向的是一般贵族或者有钱人,以娱乐或者竞技为主。   而在都城制造而出的机甲则是会被实打实地运用于战斗或国防,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绝密环境下为高级政客专程定制而成。   身为机甲制造师,从南城到都城,是难以跨越的天堑,有些非中央的机甲制造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跨入都城机甲制造的机会。   做一个问鼎都城的械甲师?其实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普通的机甲制造师也没什么不好,能养家糊口我便知足了。   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能有机会踏入这样一个地方。   绝密的、机甲制造的圣地。   毫不夸张地说,我有一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然而带给我这一切的谢冬荣,则是云淡风轻,就好像这对他来说不过理所当然。   但惊喜之后,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谢冬荣又在打什么算盘。   作者有话说:   来了。   今天也是存稿不足的一天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纳明   谢冬荣带我去见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常听方先生提起过他,是那种近似于械甲制造元老级别的存在。   先生名为赵禹兴,他应当谢冬荣的父亲谢将军的熟识,待谢冬荣亲切而宽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谢冬荣将我介绍给了他。   赵老握住我的手,表示自己先前已然看过我的部分作品,对我于我这样一个后辈,他表示认可并且乐于传授。   回握住赵老的手,我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粗粝,这是他常年与零件器械打交道的证明,先前我一直以为我的经验是足够丰富的,但站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我只能说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能被这样一位老先生如此正视,我受宠若惊。   我与赵老简单地交流了一段时间,当我向他提起老爷子和方先生的时候,他颇为感兴趣地抚了抚下巴,并说自己虽然从未与他们接触过,但对于他们的作品与事迹却一直以来都有在关注,毕竟机甲械甲制造的圈子是足够小的,那些品质优良的作品,往往只会出自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手中,他们熟悉彼此的作品,我毫不意外。   “或许小陶同学刚开始会认为我眼高于顶吧,”赵老凝视着我,笑道:“商业化的机甲自然也有它美的地方,更为自由,有的时候我也想跳出都城的壁垒出去看看,但……我呆在里面的时间太久了。”   凝视着赵老的眼睛,我十分感动,他的身上没有都城人所特有的高傲,反而会着眼于更广阔的世界,能与这样的人相识,自然,我是十分高兴的。   不知为什么,赵老似乎也格外看重我一些,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我是被谢冬荣引荐过来的,内心深处我希望不是,但更深一层呢?我又想获得什么?   “冬荣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赵老拍了拍我的肩,“你不用觉得我是看在冬荣的面子上,现在投入机甲制造的新鲜血液实在太少,而能够有建造起整台机甲的人才,更是少之又少,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完成冬荣这台机甲的制造,当然,主制造人是你,我负责在一旁指导,这也算是一项入门的测试。”赵老笑意盈盈,拍着我的肩表达了对我的认可。   这……赵老的意思是,收我为徒吗?   这于我而言简直是殊荣,面对这样一个老先生,我几乎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能够在机甲制造方面获得进一步的提升。   于是情不自禁地,我点了头,就算在某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的的确确闪过了许多顾虑,但那种被期待的迫切令我无法拒绝,直到我跟着赵老走出房间,与一直侯在门外的谢冬荣面对面的时候,我才迟迟开始思考后面我必须面对的事。   我想就这件事而言,我是得感谢谢冬荣的,但望着他的眼睛,我却说不出口,我甚至不愿相信赵老是“看在谢冬荣的面子上”才待我那么亲厚,所以在赵老目送我们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与谢冬荣并肩走着,我一直沉默。   谢冬荣也不说话,只是在我慢下脚步的地方停住,他似乎知道这里的一切对我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就那样看着我,我敢说,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可以在这个地方逛整整一天。   “对于把我引荐给赵先生这件事,我很感谢你……”最终我还是说出口了,而谢冬荣也好像早已料到我会这么说,他很快回答:“为了保证机甲的质量,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样相当于间接堵住了我接下来的话。   我觉得很奇怪,本能让我无法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谢冬荣的恩惠,但这样的机会,我也并不想错过。   他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如果单纯是为了保证机甲质量的话,他可以有许多更为便捷的方式,他甚至可以不请我,转而去联系那些更牛逼的人,但他没有这样做。   所有的恩惠都是有代价的,与谢冬荣相处多年的我深谙这个道理,我凝视着他的脸,很想问他究竟要我做什么,但我也知道这样说话会有多不恰当。   而谢冬荣则像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反应,他转过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像是想在我脸上找出点儿什么答案。   他太了解我需要什么以及想要什么了。   临近机甲制造园区的出口处,我顿住了脚步,“谢冬荣,这次工作我会做好的,有要求你尽管提,我会尽力满足你的……”   “你不必分得这么清。”谢冬荣径自打断了我,“怎么回到地球的这三年,你就只学会了说这些漂亮话?”说完,像是不再想与我交谈,谢冬荣径直走向前去。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说得很对,如今的我好像已经全然找不出当年的影子了,当年那个追在谢冬荣屁股后面无怨无悔,偶尔还耍个小贱的陶树,只令现在的我觉得陌生。   我加快脚步走到谢冬荣身边,凝视着他的侧脸,我知道他生气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以往的我所用的方式……好像是亲吻,不过那样的方式显然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   “是吗?你觉得我变圆滑了吗?”我转头看着他,“好像确实是圆滑了一点,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像我一样变了呢,”我冲他咧开嘴,“但仔细想想,某些特质果然无论被如何伪装,都是不会变的嗷。”   此时已经走出了大门,离停车场很近了。   我生硬地表演,想调动氛围,但显然不太成功,这次尝试只换来了谢冬荣的片刻停留,他回头凝视了我半晌,忽然将自己的手掌罩在了我的脸上,用力,挤压得我脸上的肉都有些变形了。   “这个时候插科打诨,合适吗?”谢冬荣眯起眼,“一点也不幽默。”他这样点评,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看他的表情,若不是他一直没有启动引擎,我准以为他是拒绝让我上车了。   硬着头皮上了车,谢冬荣气势汹汹地驶出停车位,我木着脸,被他炫酷的车技甩得有些头晕。   “要去纳明了吗?”我问他。   “嗯。”看起来他好像不太想理我。   “好久没回纳明看看了……”发自内心,我说了一半,随即又想到谢冬荣会逮住“回”这个字不放,便住了口。   “什么?”   “我是说,好久没去纳明了……”讪讪地,我说。   “你在纳明长大,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家’,没必要改变说法。”   看着谢冬荣的侧脸,我想,人真是奇怪,明明让我小心翼翼的是他,现在他倒是反过来跟我说这些了。   “好的我知道了。”   “你母亲也在。”扯了扯嘴角,谢冬荣略微回头,“做好被兴师问罪的准备吧。”   老妈……的确,回到地球这么久却一直躲在南城,没给她一点儿消息,倒的确是应当被兴师问罪的。   当初我设想的跟她再次见面,是跟安景桐一起的,我本想让她看看自己儿子的未来伴侣,我还想跟她说说这些年我是如何发展的,我还想告诉她,我也能为她买一套房子了……   但现在自从跟谢冬荣相遇以后……这一切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乱了。   纳明像是没有变,自大门处进入后便是熟悉的小林地,最中心的宅邸即使到了深夜也亮着灯,让人想到童话故事里公主王子所住的城堡。   当初,刚住进这里的我是怀着怎样炙热的幻想在脑海中描述与谢冬荣浪漫的爱情故事呀,然而现实却是那样地残忍,甚至让这个地方成为了后来的我一度想要逃离的地方。   谢冬荣站在车门外瞪着我,我连忙回过神走出去,跑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当门为我和谢冬荣打开,我看见了穿着围裙正忙碌着的公主,老妈在摆放餐具,谢将军仍旧不见踪影。   是公主先一步看见了我们,她回过头,笑着,“等你们好久了,终于到了。”   老妈抬眸望着我,眼里晶莹着,却终究没有眼泪掉下来,最终她笑了,“阿树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跟大家说一声……”   谢冬荣则像是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他一手落在我的肩上,唇角微勾,笑着,“走吧。”   跟随他的步伐,我走过去。   哦对,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曾经的我跟谢冬荣在家长父母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相信在老妈和公主的心目中,我跟谢冬荣仍旧是哥俩好的关系吧。   她们肯定想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恋爱脑上头的时候,我也有过将我和谢冬荣的关系告诉给老妈的冲动,现在我只庆幸那一切终究没有发生,否则这样的景象,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依现在的形式看来,我和谢冬荣怕是仍旧得装下去,不约而同地,我们走了跟曾经极为相似的路。   坐在我的旁边,谢冬荣表现得极为自然,不再凝着神情的他看起来分外讨喜,偶尔他还会十分亲切地跟我说话,将耳朵凑在我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   这些都是和谐的假象,但我也只能配合。   公主和老妈用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开始回忆起过往我与谢冬荣的种种,说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谢冬荣十分叛逆,现在还不是认可了阿树云云。   “以前阿树老喜欢去冬荣房间看呢,冬荣就一次也没有去过树树那儿。”   公主捧着脸,忽然提起的这一话题,令我们都有些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说:   各位,我活着回来了,明天休息嗷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戒指   当初搬离纳明的时候,公主很不情愿,她始终都希望我和母亲能一直住在纳明,就算我要走,她也认为纳明理应是一个我能够休息的地方,哪怕当时的我内心并不这样想。   当时,看着公主的眼睛,有些话我终究没能说出口,于是我将一些东西留了下来,摆放成我时刻可能到这里住的模样,但柜子里的东西是空的,于我而言,那个房间只是一副为了让公主开心的虚幻空壳。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公主居然一直都在打理那个房间,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我开始为我自己先前的某些想法而后悔——真的是我太过自私了嘛?   公主还说,听谢冬荣提起我回来之后,她还专程出门为我的房间添置了一些饰品,和谢冬荣一起。   “好多东西都是冬荣选的呢!”目光转向谢冬荣,公主用自豪的口吻说道:“树树和冬荣认识这么多年,对彼此还是很了解的。”   公主说到这里,我就不免要转过眼去看谢冬荣一眼。   这样,我就不可避免地与谢冬荣对视了。   我说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因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别扭的神色。   他不说话,只像是在等我先开口,可我真的有些词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不出来啊。”最终,我用手肘捣了他一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故作豪气的嗓音,谢冬荣默不作声,像是在看我表演。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不要让气氛降到冰点啊你这家伙!我已经在脑海中呐喊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所幸,最终谢冬荣轻哼了一声,算是对我的回应。   就算我们这番的“配合”算不上精妙,公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之前应该是第一次吧,冬荣去树树房间,费了些心思,我们装扮得可好看了,等会让冬荣带树树去看看……”   老妈在一旁帮腔,她与公主的关系仍旧与往常无异,这两个被孩子们哄骗的女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地温柔,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于心不忍之感。   吃饭期间,我与老妈并无过多言语上的交流,我们向来不需要说太多,仅仅对视两眼,她应当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照公主这么说,再次不可避免地,我又得跟谢冬荣单独相处了吗?   或许就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我的确该跟他好好谈谈,但又因为我们之间这份不明不白的尴尬,一时之间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纳明、老妈、公主的存在让我明白,我几乎不可能跟谢冬荣断了联系,我们从小便生长在一起,有许多东西相互关联着,这使我们注定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不相往来。   难道从今往后,我都得跟谢冬荣演戏吗?如果是曾经的我可能暗自窃喜,但现在……我忽然意识到曾经谢冬荣的痛苦。   不知道谢冬荣有没有与我相似的感觉……   “走吧,带你去。”饭后,与两位女士在餐桌前聊了片刻的天,很快,就到了小伙子们该离开的时间了。   谢冬荣起身,微微回头,像是在等待着我。   我只能起身,在公主与老妈的目送下,缓缓走向曾经那个我最熟悉的道路。   如果让我单独去看看,我想是我会很乐意的,毕竟是儿时住过的地方,也是公主的一片心意……还有谢冬荣……   “这么久没来过了,蛮意外的,公主的心意……”为了不让相处尴尬,我挖空心思寻找着话题。   “很多东西都是老妈问我的意见。”谢冬荣瞥我一眼,顿了顿,道:“有时候觉得你挺无情的。”   谢冬荣的话令我凝滞了片刻,这时我们正穿过花园的长廊,月色朦胧,我忽然想起曾经我幻想过跟谢冬荣一起走在这条小道上偷偷约会。   “我其实是没想到……你帮忙挑东西什么的……”重新走入室内,我忽然为自己曾经的幻想感到无奈般的可笑,好像并没有预想中浪漫呢,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吗?   “话说,我们小时候都没有在刚刚的花园玩过呢。”冷不丁地,我冒出了这句话。   谢冬荣脚步微停,回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否感知到了我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玩都可以。”   或许我不该跟他说这么多。   看着前路,我知道,曾经的房间一紧渐近了,谢冬荣先一步停在门前,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他声音很轻,目光也是直接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想起了我第一天看见他时的情态。   “感觉这里都没怎么变,会让人忍不住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谢冬荣推开了门并且微微步履后撤为我让出了道,让我先进了门。   “以前的事?”咔哒一声,门轻轻合上,“什么?”   凝视着房间内部,的确,好似还维持着我走时的模样,一时间仿佛时空穿梭了似的,这张床,这个柜子……而我也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谢冬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凝视着近乎呆滞的我,半笑着。   不对,谢冬荣现在也长大了,我们之间也都变化了……其实仔细看来,这个房间也有许多地方是变了的。   比如说放在桌边的这个专门用于放零件的架子,虽然的确是我会买的款式,但终究我没有买过它的印象。   而且,这里……   “感觉就像是随时都能住进来似的呢。”我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谢冬荣的声音已经贴得很近了,他的双手轻轻放在我的双肩,他掌心炙热的温度仿佛要灼燃我的皮肉,“不过离得正厅也太远了。”我听见谢冬荣这么说。   他恐怕已经忘记了是他因为恶心我而专程将我安排到这吧,以前每次我挖空心思去找他的时候,都要穿过整个纳明,耗费好多时间。   “是挺远的,你还记得以前吗?安排寝室的时候也是。”笑了笑,我抖抖肩膀甩开了谢冬荣的手,走近桌子,仔细观察着上面的陈设,我发现,的确,我留下了许多东西,有些甚至是当时我极力想带走的,但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比如说放在桌角的那个收纳盒。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在怪我吗?”谢冬荣说的话一如既往的带刺,只是这次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没法忘啊,只是提一句,有点扫兴了,抱歉……”试探着,我伸手,试图打开收纳盒的最上一层。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谢冬荣从后方贴了过来,他的身躯几乎笼罩住了我,“你生气了?”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怎么就说我生气了?我觉得有些搞笑,“这没啥好生气的。”说着,我手肘发力尽力想将他往外顶,因为我发现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约摸是因为关上了门,谢冬荣这人就逐渐开始褪去他的武装,露出他的真面目来,“你有什么想说的你说就是了,我没有不听……”我感到他的鼻息热热地打在我的后颈,这种近乎撒娇的口吻……是在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才会用的。   一点也不合时宜,想着,我拉开了收纳盒的小抽屉。   最上一层空空如也,   “有点热。”我回过头去看他,在那双漂亮的碧蓝色眸子的注视下,我觉得呼吸困难,“就是……在这个盒子里面,你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你就只说这个吗?”谢冬荣直起身子,目光转向一边,蹙眉,像是有些不爽。   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什么稍稍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就会皱眉,露出这样的表情。   “反正都过去了,再提都没意思了。”我自然是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   “有问题就解决,怎么就没意思了?”谢冬荣逼近,我只能撑着桌子略微后撤。   不对,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他商量工作上的事吗?   “那我的戒指呢?”但最终我还是问。   谢冬荣十八岁那年,我专门自学,为他做的戒指。   因为被他拒收,那玩意拿在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时候虽然已经离开纳明,但还是专程回来了一趟,刚开始将他放在书柜上,后来怕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扫走,又在第二次到纳明的时候将它塞进了这房间内的收纳盒里。   我不想带它走,我觉得,让它留在纳明也算是给它一个交代了吧。   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丢了也算正常。   “在我这。”谢冬荣走向一边,表情有些别扭,“我的戒指。”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戒指。   就是我的那枚。   “怎么就成你的了?”我觉得有些好笑,走到他身边,这样问他。   “你送给我了。”   这人倒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记忆良好。   “当时是你不要。”凝视着他手里闪亮的小玩意儿,我忽然回想起当初的我是怎么满怀希望地筹备他的生日,而他又是如何将这一切践踏……最后我们好像还打架了来着?   我忽然愤怒起来,这一刻我十分不愿意将东西交给他,我向他伸出手,“拿来。”   像是被家长威胁不许要玩具的小朋友,谢冬荣眼神闪烁了片刻,但很快,他恢复了往常任性又理所当然的神气,他将戒指拿高,表情轻蔑,“给都给了,怎么,又想要回来了?”   “当时是你不要,那是我的东西。”我说。   “我现在要了。”   “你以为所有事物都是你想拿就拿,想扔就扔的吗?”我攥紧拳头,极为克制地问他。   “不然呢?”谢冬荣的表情也冷了下来,竟直接说了这三个字。   被他这么一激,我简直怒火攻心,我伸手去够,却又被他躲开,“谢冬荣,你他妈别不讲道理!”就像是两个小学生,一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一个拼命防守,生怕被抢走。   “你是要跟我抢?”半笑着,谢冬荣问。   其实我也觉得挺可笑的,两个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干。   可谢冬荣总是会赢的。   这样够着跳着,好一会儿,就连我也逐渐察觉出了氛围的微妙。   他看着我,薄唇轻启:“陶树,你这样这样在我身上蹭,合适吗?”   不过就是因为拿东西距离稍微近了些……   我本想反问你这样诱导着我去够,去往你身上扑又是什么意思。   愤怒之余。我想不得不收手,以前我没有发现他这么不要脸。   “那你拿去吧。”恹恹地,我说。   室内静默了片刻。   谢冬荣顿了好一会儿,“陶树……”   没等他把话说完,光脑响了,打开一看,是老爷子那边的紧急联系。   作者有话说:   买错火车票了呀铁汁们……   命运总喜欢戏弄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嘲讽   有了上次接安景桐电话的经历,约摸是心虚作祟吧,这次,我就很想避开谢冬荣的视线,去别的地方。   但显然,这里没有供我躲藏的地方。   谢冬荣坐到了床沿,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来。   当然,最终我还是接通了。   老爷子的声音自听筒那头响起,粗粝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开场白,接下来就是一些家常话,听起来稀松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我的第一反应是告诉他今天我去了都城的机甲制造中心,还见到了赵老。   但,约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细微的变化吧,亦或是第六感?“对了,那头发生啥事儿了吗?安景桐那小子,跟你们玩嗨了就不联系我了,哈哈……”   这时,电话那头,老爷子的语气顿了顿,“阿树。”他说,“景桐今天跟着一些人离开了,说是从都城来的。”   顿在原地,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忽然被凝结成冰了似的,“果然如此”与“怎会这样”的双重情绪催逼着我,霎时间,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喃喃地,我只说出了这几个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一次意外,或许早有先兆,只是我并没有发现……或者说,没有精力去注意到?   脑海中飞速闪过的,是这一天我沉醉于跟谢冬荣的交流却全然忘记与安景桐联系的种种。   “说是从都城来的,刚开始以为是你。”老爷子顿了顿,“走的时候他也是正常收拾东西,跟我们好好道别后才离开……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我也是后面才想起来。”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按照老爷子的描述,安景桐居然是自己愿意离开的吗?   回想起他先前哭着说出的类似于道别的话,我一时间心中木木的,那个时候恐怕我满脑子都是谢冬荣吧,安景桐身上明明有很多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而我也的确注意到了,却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没有及时与他交流……   或许一个人的精力真的有限,或许在我再次开始跟谢冬荣纠缠的那一刻起起,安景桐就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给你留了一封信,我寄到你母亲家了…”老爷子的声音逐渐飘远,我的大脑开始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忽,目光依次划过眼前我所能看到的一切——   熟悉的房间,这里是纳明,那个打开的收纳盒,里面本应该放着我亲手制作的戒指,原本的书架已然翻新,上面摆放着一些新买的,跟械甲制作相关的书籍,陈列柜里多了一款最新型的机械臂,是我熬夜去抢也未曾买到的那一款,飘窗的小阳台上摆放着各式绿植,叶片上甚至还有水珠滴落,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精致的小灯,旁边的熏香,据说能起到安神的作用。   我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的确,乍一眼看去它依旧是我最熟悉的模样,然而当你留神,就会发现它已不自觉间全然改变,褪去了我专属的粗枝大叶,开始隐晦地精致起来……   照公主说,应该是跟谢冬荣一起买的。   谢冬荣?对,谢冬荣正坐在我曾经睡过的床上,以往的床褥还没有现在的柔软,我曾躺在上面,干着他所不齿的事,汗水与模糊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一切都会被谢冬荣知晓,之后的一次又一次,那曾成为他刺痛我的武器。   我不知道我的思绪为何忽然飘远了,在长达数秒钟的失神后,我才迟迟开始思考——   所以说,安景桐的踪迹究竟是怎么被大皇子知道的呢?   我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转向眼前这个正与我共处一室的人,他正无所顾忌地看过来,表情是那样地纯粹且直白自然,甚至在我看他时他避开了眼神,那是心虚吗?   “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会看的……”   “嗯,我会早点回来。”   “挂了,拜。”   垂下手,我的思绪仍旧是凝滞的,我站在谢冬荣面前,就那样直挺挺地望着他,久到就连他也觉察出不对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我,我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点儿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   冷静陶树,安景桐说不定只是出去跟某个朋友一起玩呢?   “安景桐被带走了,这事你知道吗?”我面对着谢冬荣,这样问出了口。   谢冬荣坐直了身子,想了想,后漫不经心开口,“哦,他哥接他去了。”   “你知道?”我反问。   约摸是我的神情过于严正了,终于,谢冬荣也正色起来,他没做多余的解释,只说:“我跟安博彦关系还不错。”   “照理说安博彦应该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他是怎么找到他的呢?”我忍不住再次问出口,虽然很不应该,但此刻的我已经无法做到语气和善了。   谢冬荣自然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快,“你是在质问我吗?”他抬眸看过来,眸子中有几分冷漠。   “我在想,你总不至于跟大皇子一伙,我们……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朋友?一伙?”谢冬荣笑了笑,“要是你那个安景桐真的那么喜欢你的话,也不至于被人一牵就走吧,那可不是别人挟持,是他自己走上车的。”   这么说他还知道细节,我简直想笑,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还能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甚至连一点愧疚的神情也没有。   头脑发热,近乎不受控制地,我上前,微微眯眼,“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所以你参与到什么地步了呢?”   “参与?不至于。”谢冬荣向来不是会服软的性格,“就为了那个安景桐,你认定我是罪人?”他的语气有些讽刺,像是刚听见一出笑话似的,“你真是怀疑得毫不犹豫啊,原来咱俩之间就这么脆弱。”   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我真的有罪似的,不可否认的是,我动摇了,但很快,我又觉得这不过是谢冬荣的一面之词,他总是能够做到的,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你跟我扯交情?但事实就是你知道大皇子要干什么吧?那天我们见面,你大可以跟我透露哪怕一点点……”   谢冬荣忽然咧开嘴角,“透露?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又怎么知道你们之间根本不堪一击?”他笑着,伸手拽住我的领口,“陶树,被人丢掉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在你离开母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   看着谢冬荣的脸,我只知道他的表情是恶趣味的,像是在为我此刻的境况幸灾乐祸。   不堪一击?被人丢掉?从谢冬荣口中吐出的这几个词汇令我心中发寒,接下来的,他所说的所有,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怒火,我抬手,将谢冬荣狠狠地推到了床上。   “为什么连你也要嘲笑我?你凭什么?”按住谢冬荣,双手狠狠用力到发抖的程度,拳头攥紧,我多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但看着这张脸,我却只觉得可悲,“凭什么!”   我大声质问他。   被人遗弃,被所爱所伤,发现自己维系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这些也许都是人生必然会经历的过程,我自己当然明白这些道理。   但我不想一切被眼前这个人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   就让人感觉,我不过是一个笑话?   所以说,我再次在谢冬荣面前狼狈不堪了吗?   于是,再次,在这个我最不想丢份儿的人面前,我差点又憋不住眼泪了。   我没哭,就像想极力维护自己的自尊似地,我睁大了眼睛。   我看不清谢冬荣了,我不知道谢冬荣是个什么表情,笑话?嘲讽?出乎意料?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   终于,谢冬荣动了。   他抱住了我,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刚刚按住他的时候,我是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耳廓感受到一阵湿意——“对不起。”几乎细不可闻。   “树树,不要哭,对不起,我错了。”谢冬荣一次次亲吻着我的脸颊,他抱着我,很紧的力道,几乎令我窒息。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我思考着这个问题。   或许从我重新遇见谢冬荣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脱轨了……   他的手掌抚在我的后脑勺,脸颊贴住我,缠绵似地,轻轻蹭着。   终于,他离开了我。   极近的距离,他碧蓝的眼眸凝视着我,他有些失神,又好像有些悲伤,或许他并没有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高兴了?谁知道呢?   缓缓地,谢冬荣闭上了眼,微微侧了侧头部,我感受到了他逐步贴近的鼻息。   亲吻。   这是我与谢冬荣曾经和解的标志,我曾无数次诱导他主动吻我,但总是失败,他总要我贴过去,像小狗一样轻轻蹭他,讨他欢心。   所以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阿树。”   所幸,还没等我退开身,老妈叫我名字的声音伴随着哒哒的敲门声响起。   “……我去开门。”我迅速后撤,成功起身……   将老妈堵在门外,我若无其事地笑着,所幸老妈也并无强行进入的意思,只是询问我和谢冬荣谢冬荣是否玩得愉快。   “当然,很久没见了,挺好的。”笑着,我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们是要回家了吗?”   的确,我们是要回家了。   接下来一切都挺正常,在家长面前,谢冬荣很快入戏,像是瞬间将方才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甚至还在公主身边,微笑着跟我和老妈道了别。   我逃似地离开了纳明,强迫自己忘掉方才发生的种种。   谢冬荣就像是一个妖精,仿佛只要稍稍一个法术,他能轻而易举地打碎我所有的定力,将我的平静生活掀起巨浪惊涛。   安景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我想我得自己想个办法去找到他,虽然谢冬荣或许的确是一个渠道,但我想,跟他开口只会为我自己招来更多麻烦。   很意外,在离开纳明的时候,居然有一辆名牌的专车来接我老妈。   看我老妈的神色我便知,这是她的新男友专门派来接送她的车。   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是,这次老妈并不打算跟我过多解释,坐在车上,只礼貌地跟司机先生打了个招呼,颇有几分太太的派头,而后她就只轻声细语地跟我讲话,开始询问我的状况。   司机还在前面,我的事情相对敏感,谨慎起见,我只告诉老妈说来话长,转而开始刺探我离开的这些时间,她的生活。   从交谈中我得知,即使我离开了,老妈也过得挺不错,因为没有人管着她,她能无所顾忌地参加宴会、认识上流社会的各路人士了。   而眼下这个派司机接她回家的男人,是在几个月刚前跟她确定的关系,目前看来,对她还算不错。   或许,年末就会结婚。   我来不及提出“这是否有些为时过早”?因为我看着我老妈的神情,我知道,她又再次沉浸在她的爱情之中了。   我忽然明白,或许我所想像的,为她安排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要她离开都城,离开这个她费尽心力经营人脉的圈子?那或许真的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果然事情往往不会朝你预想的方向发展,回忆起之前我理所当然地规划好的一切,现在我却只觉得可笑了。   安景桐如今不知去向,老妈又有了新的男人。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竟好像成为了孤家寡人,那种设想中的美好与现实的落差令我遍体生寒,当然最令人感到绝望的,是我发现我竟全然不能改变这一切。   我们被送到了老妈现在所住的小区,虽然事先知道已然不是原来的位置,但当我走近看,才发现现在,老妈的住处变得更宽大,更敞亮,更接近富人区,更像她理想中的样子了。   这大概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礼物吧。   她似乎真的离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道路越来越近了。   而我,竟开始觉得,只有当初那个窄小简单的出租屋,才是真正的,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粗长,明天休息~   之前状态不太好,现在恢复元气了,以后会努力写好。   感觉进度有点慢,但是又写的时候又有一种写不快的感觉,尽力改正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旧景   看样子那个男人很有钱,从屋内的装潢我就能看出,他出手阔绰,想来应当是家室显赫的那类人。   回过头,我凝视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我的母亲。   的确,她尚且还算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但她终究是一个成年人的母亲了呀,我不觉得她能有什么魅力去拴住这样一个家室显赫的男人。   他结婚了吗?是哪家的家主?又或者是暴发户?你又怎么能够接受这些……   我甚至难以想象那个男人可能会堂而皇之地走进我和我母亲住的地方,哦不,很有可能的是,这个房子只是他为我母亲准备的。   但这些问题我终究没能问出口,或许是有太多的问题有待我思考了吧,如今我竟只觉得词穷。   老妈已经兴致勃勃地拉着我,为我打开了一扇房门,告诉我,这是我的房间。   面对着江景的落地窗,似乎是整套房间取景最好的地方,老妈的目光闪烁,与我对视良久,才鼓起勇气一般告诉我:“这是那位先生专程为你挑选的。”   老妈是在不安吗?我想我能明白她的心情,我也能看出或许她十分期望我能够问问她,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只要我问,她就会告诉我。   “我准备在南城买一套房子。”最终,凝视着老妈的脸,我却只说出了这句话,我忽然觉得十分疲惫,太多事情萦绕在我身边,有待我解决,致使我只想逃避——睡一觉吧,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将一切的问题都留给明天的自己。   老妈是懂我的,仅一句话,她便明白了我的态度,她垂下眼睫,“阿树也有本事了呢,妈妈很高兴……”她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力地笑着,我知道或许我打破了她的好心情,但我的大脑真的无法再接收更多的讯息了。   “你真的打算跟这个男的结婚?”我问她。   她点头了,只说:“阿树,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   “你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老妈连忙点头,张嘴,我知道即将有一大堆解释的话要喷涌而出了。   我连忙冲她摆了摆手,我知道我不能干涉什么,即使她是我的母亲,既然她认为那是她获取幸福的方式,那么……   “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只能说出最无可奈何的几个字。   “今天赶路,好累,我想休息一会儿。”   “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阿树……辛苦了。”   老妈的声音被我隔绝在外。   我想我或许真的是一个任性而又无能的儿子。   这个房间的陈设跟我原本在小出租屋里的很像,只是多了一些展柜,里面放了机甲模型和我遗留在家的械甲作品。   还有我喜欢的械甲大师的海报。   很奇怪,就连被子的味道都是那么熟悉,是老妈常用的洗衣剂,就好像前些天刚晒过,就好像我从没离开过某些地方似的。   真奇怪……   将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其间光脑震动了许多下,我眼前是模糊的,只隐约看到好像是谢冬荣的消息,具体是什么内容,我没看清,也就没有再费力去看了。   我很想回南城,回到老爷子身边了。   我又想,或许人这一辈子,真的需要一个家吧,一个真真正正,十分牢固的家。   毕竟人类可是群居动物呀。   我睡着了,印象中,我可能是做了梦,但醒来以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老妈叫我起床了,她做好了早餐,简单款式,熟悉的味道,不怎么好吃。   她问我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我的第一反应是回南城。   但我又想起老爷子提及的那封信了,我问老妈,有信寄过来吗?   老妈说没有。   看来还不能回南城,这时我又想起,我得见安景桐一面才行。   很多事情,得当面讲清楚。   “哦对了,”老妈的声音暂且唤醒了我,“昨晚上冬荣打电话过来,说是今天有事要和你见面。”说着,老妈看了眼时间。“他说他会来接你。”   这时我才想起谢冬荣的信息,打开一看,他发了好几条。   “抱歉,失态了。”   “该谈的还没有谈。”   “让你伤心不是我的本意。”   “明天早上十点左右见个面吧,有事跟你说。”   我脑子木木的,有些讷然。   比起跟谢冬荣见面,我更想休息,昨天见了,今天还要见,应付这么一个令人头疼的人,我觉得很累。   我很想告诉他我想休息,但我又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份,好像是安博彦所亲厚的人吧?最近王身体很不好,局势动荡,他或许很忙,昨天还听公主说,将军已经开始将手里的一些产业交给谢冬荣管理了。   考虑到他可能是专门空出时间来见我,我便不好拒绝了。   “阿树……”老妈观察着我的脸色,试探着问,“昨天是跟冬荣吵架了吗?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昨天睡着了,没看见。”近乎下意识地,我撒了个谎。   我不想令谢冬荣与我的关系影响到老妈和公主,不管怎么说,公主一家都算待我不薄,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冷落谢冬荣。   于是我提起精神与他见面。   我所有的样子,谢冬荣应该都是见过的,所以我想了想,或许我不用刻意打扮。   于是我便穿着白色衬衫出了门。   从衣柜里找到的,属于学生时代的一套,说来惭愧,不像谢冬荣,这些年我好像并没有变壮或长高。   衣服虽然皱了点,但我想问题应当不大,毕竟,我和谢冬荣之间,彼此什么样子对方没见过?   当我看见谢冬荣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他今天的着装并不随意,好像是特意挑选了款式较为休闲的西装,使他这个人看起来随意中不失贵气。   他向来这么完美。   “挺怀旧。”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终他挑了挑眉,如是点评道。   一时间我有些羞恼,但很快便想开了,反正我又不是一天这样了,他知道的,拉开车门坐到后排,“穿着舒服。”顿了顿,最终我还是夸出了口,“不像你,还是那么讲究,很迷人。”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谢冬荣顿了顿,随即笑了出来,“不生气了?”   昨晚的种种,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既然和谢冬荣的关系终究不会有变化,便没有耍脾气的必要了,更何况,昨晚的丑态,我也想早点忘掉。   “不记。”我说。   “骗人。”后视镜中,与谢冬荣对视了一秒,他很快移开目光,“你不说,只是记在心里了。”   思绪停滞,我其实不太赞同谢冬荣的说法,“去哪儿?”我生硬地转移话题。   “学校。”谢冬荣答。   我本以为谢冬荣带我来茂典是因为这里有什么不错的参考方案需要我记录,然而此刻,我们慢悠悠地逛过了学校的各个小道,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我都听见有学生惊呼出谢冬荣的名字了,他仍旧泰然自若,就好像是来散步的一般。   散步。   这时,我忽然想起当初,在跟谢冬荣确定关系之后,我提出过跟他一起到学校逛逛什么的,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当时我觉得他是不愿意带着那样一个我在校园里乱晃丢人现眼,还失落了好久,当时我也很想像谢凝白那样成为谢冬荣的绯闻的对象啊,虽然那个时候已经并非绯闻而已是事实。   “这样逛着很有趣吗?”谢冬荣忽然转过头,问我,“你以前很想跟我出门?”说着,他笑了。   或许这人就是喜欢揭人伤疤吧,我笑了笑,“茂典的风景很好啊……纳明也很美,所以你可能体会不到吧,特别是在晚上,以前跟裘星文一起坐在长椅上聊天,夜晚树上的花开了,很有氛围,你没看到有点可惜了。”说着,我坐在了道边的长椅上。   谢冬荣若有所觉,抬头顺着我的方向看过去,他可能不知道,有他在,这一切更美了,虽然他好像不是一个很能欣赏这些的人。   “谢冬荣,”我忍不住叫了他,在他回头之际,我告诉他,“你真好看。”   情不自禁。   我想,虽然我与他终究不能成为恋人,但看着他,欣赏欣赏他的美总是可以的,前提是他不说话。   谢冬荣显现出一丝别扭的神情,他坐到我旁边,凝视着远方,许久许久,才说:“没来。的确可惜了。”   “陶树……”   “话说,谢凝白现在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了这茬,我忍不住提了一下。   谢冬荣看着我,“不知道。”   “我走的时候,她还告诉我她要追你呢,现在呢?怎么样了?”谢冬荣这家伙可是很难追的,谢凝白简直是任重而道远。   “没有联系了。”   “是嘛?”   “在母舰上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此刻,谢冬荣眉眼低垂看起来十分温驯。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就算仅仅是出于好奇,我也不该问这么多。   “对了,这次我们到这里来是干嘛来着?”与他对视片刻,最终,我决定转移话题。   “你就那么关心她?”谢冬荣看着我,最终,他笑了出来,“你以前也经常因为她生气。”   无从反驳,我只能说:“现在想想我觉得,她还蛮有意思的。”   “还好,没怎么注意。”谢冬荣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订婚是也只是饭后说说而已,当真也太傻了。”说后半句时,他声音很轻。   “花瓣落你身上了。”他凑过来,轻轻吹开。   的确,一片粉红色的花瓣。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事   暧昧,轻柔的呼吸,美丽的景色,以及眼前这个人。   或许是我自己多心了,但谢冬荣有意为之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小。   如果说心中没有泛起一点涟漪,那是绝不可能的。   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在那股莫须有的氛围里,我站起身,“对了,来学校我才想起,毕业的事情是时候得办了。”   回到都城之前,这件事确也被我列在了任务清单之中。回忆起茂典的制度,我不禁头疼,因为我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毕业,虽然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有没有这个文凭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它终究是一场事,还是早日解决为好。   “今天带你来就是因为这个。”跟随我的步伐,谢冬荣起身,“先前跟校长见面的时候谈到你了,你现在好像……并不具备毕业的资格,但只要将这些年你的经历做一个综述,我再帮你说明一下,应该就没有问题。”   他走到我身边,语气严正,就好像方才的温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但是……听他的意思,我这次是又要经他手办事了吗?   还没来得及做出发出疑问,谢冬荣便又说:   “你放在寝室的东西也都没有移走,跟校长交代了一下情况之后,我就帮你把这些年的住宿费垫付了。”   这么说,倒是又欠了谢冬荣一个人情。   从与他重逢开始,一桩桩,不知道多少件事了,不可抗力一般,在他的牵引下,我的生活再次与他产生了关联。   我有些头疼,不敢细想,只能十分本能地问出一个极为肤浅的问题:“具体费用是多少呢?”   “……你东西挺多的,直接搬到都城的机甲制造地就行,因为要与总部的人合作,所以的制造机甲的进度又是完全保密的,所以正式投入制造的那段时间,你得住进去。”谢冬荣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我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诚然,谢冬荣没有犯错,甚至还可以说,他帮助了我。   “谢冬荣,谢谢你帮我安排这些,”合了合拳头,思虑片刻,我说:“但我不是小孩子,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去办。”   谢冬荣转过头,凝视着我,“……你不要误会,这些很大一部分也是我母亲的意思。”此刻风徐徐吹过,更多的花瓣洒落下来,“跟我无关的事情,我是懒得去管的,这是我的好意,我不希望你为此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眼神?短暂地,飘落的花瓣掩住了我的视线,我望着谢冬荣,不明所以,我的眼神怎么了吗?怎么听他的语气,反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   在那之后,谢冬荣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我们走在小道上,他像是有些不开心,而我也就没有再主动发起什么别的话题。   终于,我们分开走了,他像是有什么事要跟校长谈一下,而我则得回一趟我曾经的寝室,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搬家事宜了。   我没想到裘星文还在这间宿舍。   显然,见到我,他也十分震惊,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们都挺高兴。   在我走后裘星文稍微耽误了一下学业,毕竟是械甲战斗专业,没有混到谢冬荣那个地步又没有参军的,出去了也不知道该干个什么。   还不想早早地出校门闯荡江湖,于是裘星文想学点儿别的什么,遂转来转去,转得直现在他都还没有毕业,跟我说明自己情况的时候,裘星文显得很不好意思,而我也略微有些无奈,我这位小同学,想必他的爸妈应该也整日为他操心吧。   得知我现在的情况后,裘星文的羞愧更甚了,开始说什么没有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啊啥啥的,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表示现在的他为了能从茂典毕业,什么都愿意干。   看着裘星文的情况,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我的毕业也没有那么顺利的,而谢冬荣能说得那么轻松,则很有可能完全是因为他帮我疏通了一些渠道。   这样的认知使我不寒而栗,但我仍旧只能木然地收拾着寝室里的东西,直到谢冬荣光临了我的宿舍,并站在我寝室门前。   裘星文是见不得谢冬荣的,为他开门之后,他便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东西,回到了自己的那间。   谢冬荣抬手,一张红色的,边上印有特别纹章的证书,有了它,就意味着我是一名正式的,从茂典毕业的学生了,“你应该不用毕业典礼吧。”他说。   厚重的质感,上面的提字与印章都秉持着茂典庄重而华丽的风格,然而将它拿在手中的那一刻,我却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原先所设想的,终于离开学生时代的轻松。   所以,谢冬荣是用非正常渠道为我拿下了这本证书吗?   咔哒一声,关上房门,“谢冬荣……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走捷径的人,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可以自己来办。”压着声音,抑制着自己的语气,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我只觉得胆寒,有这么一个人,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常人用尽全力都无法去做的事,甚至不用问你的意见,就能让这一切都变为合理。   他能拿捏你的命运,而你则几乎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你得毕业,”谢冬荣告诉我,“否则你不会有进入机甲制造中心的资格。”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拿这件事来堵住我的嘴?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接这个活……”坐到床沿,最终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原本我是一个很不愿意向别人讲丧气话的人。   这无疑会得罪谢冬荣,真是该死,实际上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甚至不敢去看谢冬荣的表情,他会生气的,我知道。   “你不喜欢我这么做么?”谢冬荣的声音来自不远的前方,“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又有几分脆弱。   “对不起,是我太尖锐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样就够了,”我对谢冬荣说,“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做决定,而你,谢冬荣,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你能不能问问我的意见?”   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动摇了他内心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像是忽然失去了主人的猫咪,理所当然,又不知所措。   以往我总觉得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因为我与他相随共生。   而此刻的他,就像是当初的我。   好像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彻底分开了。   “……嗯,你有不满意,说出来就好了……你不要生气。”谢冬荣走过来,轻轻按住我放在桌上的手,“……以后不会了。”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得分外认真。   他这样迅速地承认错误,我反倒不习惯了,以致于我总觉得他只是想维持与我表面的和谐,而并没有正视这件问题本身。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说。   谢冬荣碧蓝色的眼眸水光脉脉,显得有些无措,“好。”   就这样吧。至于他已经做的这些事,既然已成定局,我也就不做无谓的反抗了。   接下来就是搬东西紧接着去机甲制造中心了。   这期间谢冬荣显得很安静,像是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事情,老实说,现在看见他思考我就感到恐惧,因为我深知,耍起手段的谢冬荣,我是如何也对付不了的。   “会派人帮你打理住处,等手续办下来之后,你就可以搬进去了。”将东西卸在机甲制造中心门口,看着一个个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将我的东西往里搬,听着谢冬荣的话,我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费用,总共加起来有多少?实际上我觉得我负担不起这么完备的一条龙服务。”   “……”谢冬荣垂眸看着我,“这是公费,会报销。”他说。   好的,我无从反驳。   这么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得住在都城的械甲制造中心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也还没有适应老妈给的新家。   老实说,我很想回南城,但眼下都城也有许多事情有待解决。   将东西搬完后,我坐在谢冬荣的车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忽然意识到,这一天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然而所谓的正事呢?却一个字也没谈。   当我提出这一异议的时候,谢冬荣看了眼时间。   “这周末吧。”谢冬荣说,“我们再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我略有些气恼,但却总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我想告诉他我不想再跟他出来做无用功,但另一方面,我们却又是在认认真真地办事,只是不是我预想的那一件。   感觉不知不觉间,我又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呢。   我感到苦恼,一瞬间那种心情几乎令我抓狂,我很想拽住谢冬荣的领子,厉声告诉他能不能不要这样。   但我又知道这些都是没道理的。   “好吧。”刚好趁这个时间,我打听一下安景桐的消息。   除开谢冬荣,我认识的,能打探到皇家内部关系的人,其实并不多。   好不容易找到了安鹤轩的联系方式,我心中惴惴,毕竟这么久没联系,也不知这人还记得我多少。   “陶树,哦,是你呀。”十分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惊喜非常,“怎么忽然想起联系我了?”慵懒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听安鹤轩这愉悦的语气,可真想不到这人的父亲如今还重病在床。   “安景桐?是,他被接回来了,你联系不上他么?”像是对我这个老朋友十分热情,没有问太多,安鹤轩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我哥藏他藏得可紧呢,我也只见过一次,他们之间向来不太愉快,大家都知道的。”   那叫不愉快?知道事实我简直要怀疑安鹤轩这是不是在借机嘲讽了。   “你想见他吗?”安鹤轩的下一句话令我提起了精神,“过段时间是我哥生日,他肯定会在的,正好我还缺个伴儿,要不我们相互成全,你来陪我,我让你你去见他一面?”   这天底下能有这么好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偏偏,这也容不得我过多考虑。   “行。”最终,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   “树哥,非常抱歉就这样不辞而别,请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怀疑自己,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会变成如此。   我欠了你许多解释,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十分抱歉,我想这一切的根源可能只是因为我们相遇的时间太晚了吧,你从小就那样爱着那个人,我曾劝诫过自己,也在内心痛苦挣扎过,也曾想过将就,不强求,就那样将你留在我身边,多好。   但终究我还是做不到了,我不像树哥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另一个人,你的心已经变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即使你是那样地温柔,我也知道,你是不爱我的。   与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日日夜夜,我的身体与心灵都在疯狂地催促着我,要我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人,哪怕可能你并不会接受,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再与你相处下去,多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我都可能会再无法自控地,毫无保留地爱上你。   我也知道,我可以用卑劣的手段将你强行留在我身边,甚至,我已经尝试过了。   好在,现实的阻拦及时提醒我刹了车。   所幸,我的自尊也不允许让自己爱上一个所属于他人的心灵,又或许此刻的你仅仅只属于你自己,反正,我知道,那不会属于我。   树哥是我毕生遇见,最好的选择,令我几欲失控,但同时,我也因为你的自持而不得不退缩。   我想告诉树哥,你是一个值得被喜爱的人呢。   树哥总以为我是一个单纯的人呢,但实际上只有在树哥面前,我才会变成那个样子,树哥真是笨笨的,也不想想,一个从小生长在那样环境下的孩子,长大后怎么可能那么纯洁?   我多么希望能按照树哥的想像,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快乐地过活。   但终究我不是的。   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可能是安博彦吧,他是一个很危险,极度需要情绪出口的人。   而我就很不幸地成为了那样一个“出口”。   三次领证的失败,可能仅仅只是警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向我发出了威胁。   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悲的规划,在滔天的权势面前,果然仅仅只是一副可以随时抹掉的沙画罢了。   终究我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要是我没有遇见过他就好的,但那样就可能不会遇见树哥你了,总觉得会有点遗憾呢。   所以我离开了。   我想过无数个可能,要是没有那些人的存在,我们是不是就能够平平凡凡地在一起。   哦不,那样的话,树哥这么闪闪发光的人,就不会低头看见那个埋在尘土里,灰溜溜的我了。   所以命运弄人呀。   或许安博彦那样的人,才是最适合我的吧。   要是能再见树哥一面就好了呀,我还有好多话想告诉树哥,树哥也理应知晓。   但没有时间了。   就当是我自私,想要再见树哥一眼……”   信被折好,放在了抽屉的最下层。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打开了。   与他那三年的平凡生活,就像是漫长岁月中的一段幻象,又像是一场梦。   醒来后,依旧是浮华且危机四伏的人生。   如果说我是安景桐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被放弃的那个选择,我倒也无话可说。   但这封信却告诉我,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之后又与谢冬荣见了两次面。   美其名曰是去谈正事,但无一例外,就像是白白出门浪费了时间,只是去和这个人到高级餐厅里吃了顿饭,去某家私人影院看了场电影,甚至去了某些高级娱乐会所,见到了一些我平时见不到的人。   做这一切的时候的确是很繁忙的,谢冬荣只要不刻意欠揍气人,细心起来简直无可挑剔,他甚至不会让你分神去想到别的什么。   但每到晚上,细细反思这一天的行程时,却发现一天下来,正事是一件没干,干过的这些,虽然被披上了华丽的外壳,但终究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早就本该完成的商讨工作又不得不推迟到下一天。   偏偏晚上谢冬荣还会借此引起话题,掺杂着正事,让我不得不应付,最终聊到睡点,后以双方互道晚安作为结尾。   好几次我都受不了了,试图摆脱这样的氛围,但又被他不着痕迹地绕开,简直忍无可忍。   总结下来就是,自打上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结束后,谢冬荣就仿佛忽然参读到了某本奥秘无限的天书,略一学习后,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我练手了。   若是别的小姑娘,或者说是曾经的我,被他这么一搞,可能早就不管不顾地交付了自己的真心,以为自己正跟这人谈恋爱呢。   但我是足够了解谢冬荣的,他怎么可能忽然会说好话了?   他绝对在憋坏,然后想办法整人呢,毕竟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让他那样全心全意而又谦卑地对另一个人好,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有点害怕。   第三次见面的地点是在距我老妈住处不远的公园,恰好卡在我入住机甲制造中心的后一天,按照机甲制造中心的规定,今晚回到基地以后,合约便正式生效,我就得全身心地投入到机甲制造当中,不能再随意外出,想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是我与谢冬荣的最后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见面了。   今天的他依旧迷人,站在公园中心的喷泉处,阳光映射着水花,点亮了他的侧脸,望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眯起了眼,说实话,有点被晃到了。   王子。   这个词猝不及防地在我脑海里出现,当我走到他身边,我已经感受到了周遭惊异的目光。   因为这几次见面他没刺我,我也就不好在他面前拿乔,如果只是正常交流的话,我也是能够忍受的。   “你要搬去机甲制造中心了吧。”自然而然地开始交谈,我跟随他的脚步,开始沿着公园湖畔的小道缓缓前行。   “嗯,感觉最近搬家挺频繁的。”嗅着湖边的含着草味的空气,我回答道。   “不想搬的话,可以申请。”谢冬荣的声音很温和,实际上我们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交流,我正在努力习惯。   “不用了,不想搞特殊。”我只想快点做完这些工作,见到安景桐后,早日回到南城去。   谢冬荣那边静默了,不多时,他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正看向一边,略微出神的模样。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少年正拿着一个粉白相间的花环,追在另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身后,眼角含着泪,嘴里念叨着:“等一下呀!我还没给你戴好……”   他十分执著,就算年纪尚小,跟在女孩身后也很吃力,但他仍旧锲而不舍地追着,拿着花环,想让小女孩接受他的好意。   而小女孩只是远远地回头看他,在他好不容易跑近的那一刻,她又咯咯地笑着,跑开,像是在看男孩一个人的独角戏。   男孩手上,那花环上的花,很熟悉。   咏栗花,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记得那种花的名字。   “还记得吗?以前你也有一个。”开玩笑一般,我对谢冬荣说。   “嗯……”梦呓一般,谢冬荣喃喃,“你说,他为什么非要让她戴呢?”   望远处的身影,我忽然掉入进了一种十分怀念的情绪之中,“可能只是觉得很适合那个人吧。”   “适合?”谢冬荣重复这个词。   不像我这么喜欢欣赏他,谢冬荣对自己的样貌并没有十分具体的认知,“喜欢的东西,自然就想让它与自己相关。”   闻言,谢冬荣静默了,而我也意识到我或许不该与他提起这些:“话说,你真是越来越会收拾自己了,王子?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这个词,很优雅,很……高贵?”   夸一夸人总归没错的,特别是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尴尬,十分尴尬,什么时候我跟谢冬荣之间变得如此尴尬了?我简直想笑。   谢冬荣望着我,呆住了一般,许久,他才回答:“是嘛?你喜欢就好。”   约摸是此刻天色恰当,从不远处不远处飞过的鸟儿也叫得正好,凝视着谢冬荣,忽然间,我很想将这些天我的心情都告知于他了,“老实说……我感觉很不习惯,这几天跟你出门,总觉得你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承认你现在很有魅力,感觉随随便便出手,就能捕获一个女孩回家当媳妇了……但是……”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有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冬荣暧昧不清的态度令我感到不适,但我却该死地并不能使自己从眼下的一切抽离开来。   谢冬荣走到我身旁,他罕见地笑了笑,“怎么忽然说这些。”   “就是有感而发罢了。”   “其实之前在母舰上的时候,一些女教官跟我开过玩笑。”谢冬荣说,“她们说,看起来,我不像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我略微疑惑,怎么谢冬荣忽然提起了这些?   “我不信,我觉得我可以做好的……如果说我的爱人就在这里,你觉得我这些天做的,还算合格吗?”谢冬荣勾起唇角,含着笑意问我。   我花了十秒钟的时间令自己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谢冬荣是在问这个问题吗?对待以后的恋人,就如此这般?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暗示些什么,不过至此,前几次见面的温柔也忽然就有了答案,真相是什么对于我来说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没有愤怒,也没有心酸,更多的,是一点点无奈吧。   所以说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现在的你,应该勉强合格吧,如果能好好保持的话。”我说,“挺幸运的,那个人。”   “不过我们是出来谈正事的,这种实验,下次就我不奉陪了。”   不过,也没有下次了吧,   凝视着谢冬荣,他能维持现在这样谦逊超过一个月?我不信。   他那掩藏在表皮下的本性,恐怕正叫嚣着想要出现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药物   他会生气吗?就那样面对着他,我想。   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   “没事,不会有下次的。”重新走到我身边,谢冬荣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我们先去吃饭吧。”   正如前几次那般,这次我也仍旧带着图纸与策划书,谢冬荣似乎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的一切,他告诉我,“去纳明吧,最方便。”   谢冬荣说得有理,按理来说,那的确是一个各方面都适合用来商议的地方。   公主像是一早便知道了我会来,一如往常,我受到了最热情的款待。   有公主在,原本我想,我不会那么尴尬才是。   可我没想到博士会来。   当负责引路的仆人将他带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正给谢冬荣讲解到最复杂的那一部分。   迎着博士的目光,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刚开始我以为这又是谢冬荣的安排,直到公主及时出面解释,说博士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谢冬荣镇静剂的使用情况。   “你们两个刚好都在啊,那正好。”坐到我们面前,目光依次扫过我和谢冬荣的脸,博士抚了抚下巴,“冬荣先跟我去查查指标吧,听说你最近忽然不打了?那对你的生活肯定还是会有一定影响的……”   “好了。”谢冬荣蹙了蹙眉,站起身,“上去说吧。”   走前,谢冬荣的手轻轻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没事,等会回来我们继续。”他声音很低,说话只是,嘴唇在我耳边,很近。   他转身,跟随博士的步伐,离开了。   望着谢冬荣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就像是极力想要掩盖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十分不想让我知道似的。   “树树。”公主的声音令我回神,她坐在我身侧,穿着在家接待客人的常服,一如既往的高贵优雅,“其实阿姨一直想问你……我们冬荣是不是谈恋爱了?”   公主的话语令我脑子当机了片刻,我自然知道公主不是一个会无端试探他人的人,但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隐忍且优雅的,这是第一次,她偷偷向我打探谢冬荣的状况。   我是唯独不愿意欺骗公主的,但无奈,只有这件事情,我不能如实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吗殿下?”   “还叫我殿下呢,都这个时候了阿树还跟我客气,”冲我无奈一笑,说着,公主叹了口气,“冬荣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嘴硬,问什么都肯不说,我想着,树树是他的朋友,跟他接触更多一点,能不能知道一些……”   “为人父母,的确不该过多干涉孩子的隐私,只是说,怕再这样下去,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   公主面露难色,而我也不禁板正了脸色。   “……能具体讲一下吗?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身为一个体内有着阿穆特人基因的人类,谢冬荣免不了有些方面,谢冬荣会比较特殊。   发情期、慢生长,以及某些超乎常理的体能与心理诉求。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我也没有忘记,当初,在我们登上母舰之前,考虑到谢冬荣刚刚步入性成熟,博士专门为他准备了抑制发情的药物。   作为曾经磐石的饲养员,我也知道阿穆特人到了某些时期会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在母舰上的日子我难以忘记,当然也不愿想起。   与我在一起的时候,谢冬荣从来没有注射过博士给的药剂,因为我作为他当时的男朋友,理所应当地与他度过每一晚,自然也会早他的发情期起到一定的作用。   走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谢冬荣关于身体方面的问题,甚至也悄悄问过博士。   博士给我的回答是:“我给他的剂量应当足够,不过照那小子的魅力,在母舰上找一个与他相互依靠的伙伴,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照公主的话说,这三年,专注于事业的谢冬荣并没有任何寻找配偶的打算,他也会定时注射抑制发情的药物,虽然那会令他的身体产生一定的不适,但终究,那些药剂也还是成功令他挺过了这三年的时间。   “按理说,性成熟的阿穆特人随着心智的稳定身体情况应当也该逐渐稳定下来才是。”公主垂眸,眉头轻轻蹙起,“但冬荣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在原本该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却愈发严重了起来,而且最近……他开始拒绝注射药物了,刚开始我和他父亲并不知情,直到有一次在体检之后博士告诉我们他的数值很不正常,我们才知道的。”   “我们恳请他说出原因,但他却闭口不谈,只告诉我们,他觉得没必要了。”   “可是他身体的异常却是实际存在的呀!”说到最后,公主都有些激动了。   拒绝注射?   我不自禁地放慢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一般,异常难受。   的确,这些事情谢冬荣没有必要告诉我,但这又不能说全然与我无关。   博士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谢冬荣跟在身后。   公主站起身,像是想要问点儿什么。   博士在这时对我说:“陶树,来。”   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木然起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当我路过谢冬荣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等会到你的房间去。”   为什么是我的房间?来不及做出疑问,另一头,博士已经为我打开了门。   “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我笑笑,心道这个开场白简直老土到爆。   “分别之后,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没有?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无情?”   要是博士知道真实情况的话,想必就不会这样说了吧,“保险起见嘛。”我木然道。   “曾经你谈过你对他的感情?我能不能知道,你现在还……”博士的声音拉得老长。   “没有了。”   “行,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依旧是以朋友的形式在相处吗?”博士笑着,他凝视着我,让我无故胆寒。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心虚。   听见博士的问题,我不禁再次懊恼,果然,人就不应该撒谎的,我甚至开始惶恐——这个虚幻的谎言是否还要再继续下去?如果事关谢冬荣的身体……我认为还是不要再撒谎为妙。   当然,这事情,还得跟谢冬荣商量商量。   “嗯。”最终,我这样应答。   眯了眯眼,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原本我以为你会是受这次影响更深的人,但事实看来恰恰相反啊……”   “什么意思?”心中惴惴,我怀疑我的瞒报会致使博士误诊。   “你们从小到大都对彼此有特殊情感,这都很正常,比如以往的谢冬荣对你总有一种莫名的仇视,而你则是无限的包容,即使你们极力隐瞒,我也还是能够窥见一二,这是你们共生的后遗症……”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博士将我们复杂的情感用简简单单三个字来概括,但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是无礼的。   “你们可能会因此分不清自己对对方真正的情感,现在你走了出来,而冬荣……你应当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联想到方才公主告诉我的那些,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是,怎么了?”   “他不愿意注射抑制的药物,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把你当做了他的配偶,常年注射抑制剂的压抑导致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也因此,他可能会有一些比较过激的求偶行为……”说到这里,博士手抚下巴,蹙眉,“虽然难以想象,但理论上的确如此。”   将我当做配偶?错觉?我还以为自己是听见什么梦话了。   “等等博士,我很想知道……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当然,不然我跟谢冬荣怎么会进行那么长时间的谈话?不过……”说到这里,博士的表情有些许玩味,“你确定你想听吗?”   我板正了脸色,只说:“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虽然他说得很隐晦,但在我听来,就是,你是他的性幻想对象。”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看着博士严肃的表情,一瞬间我觉得我跟博士谈论的不应当是这个,反而应当是别的什么。   “这也并不能说明……”   “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谢冬荣将你认定为配偶的主要原因。”   但是,就算这样,我又能做什么呢?   “陶树你不必担心,我来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一切可能都不是真正地因为爱情,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给了冬荣不该有的回应而酿成大错。”   踱回一楼的时候,我的脑子晕乎乎的,跟公主打了个招呼,发现原本铺在茶几上的图纸已经没有了,想起谢冬荣应当将它们收好了在我的房间等我,我便拖拉着步伐缓缓地挪移过去了。   为什么是我的房间呢?直到站在房间门口,我依然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我觉得就算是去谢冬荣的房间,都比大老远跑去我的房间要合理得多。   打开门,看见谢冬荣正坐在我的床沿,我的被单正薄薄地盖在他的腿上,他看过来,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空气中,甚至还能隐隐闻出,那些我最熟悉的,专属于他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狩猎   那一刻我汗毛倒竖,与他对视的一刹那,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般,出于本能地,我避开了视线。   “谢冬荣,刚刚博士跟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关上门,缓缓地,我走进去,心虚一般,目光只在地板上来回流连,“听说你回来之后忽然不用药了?”   随着我的靠近,谢冬荣正仰着脖子凝望着我,许久他缓缓勾起唇角:“这跟你关系不大。”   拳头微微攥紧。   “公主很担心你……”   谢冬荣忽然笑了出来,“你是觉得这事跟你脱不开干系,才来问我的吧?”   明明在博士到来之前他的态度都还算得上正常,但一牵涉到这方面的事,他的言辞就变得锋利了起来,这人向来如此,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冬荣,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对博士撒谎,现在你身体出了状况,看你的情况,我觉得……”   “你觉得我很有问题吗?”谢冬荣挑眉,不甘示弱地反问我,“我看起来像个病人?”   “……你自己的情况,你最清楚。”简直忍无可忍,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抬杠,我该怎么告诉他在我看来他的的确确就是不正常?   像是被我逗笑了,谢冬荣站起身,被单自他的腿部缓缓滑落,目光神差鬼使地被吸引,那一刻我呆在原地,脸颊的燥热与身体的冰冷同时自我体内滋生而出,虽不是没有面对过此种情态下的谢冬荣,但终究……   “的确,不注射抑制剂,是会有一些问题。”宛如嗅着猎物气味的捕食者,谢冬荣的脚步轻而缓,却不容忽视,“无非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身体罢了。”他笑着,走到我身边,手掌缓缓地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向下按,几乎是制住了我的行动。   觉察到我的视线,谢冬荣的目光微微向下,顿了几秒后,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了。   “你最熟悉了不是吗?”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耳边的热度似乎已然将我的耳廓濡湿,狭小的房间,纠缠的身躯,霎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些仿佛在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熟悉?是,的确熟悉。   强迫自己回过神,咬牙抬手,试图推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却因力量的差距,而无法撼动他分毫。   “陶树你知道吗?注射完那种药,身体会很冷。”他轻轻拉我的手腕,碧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我,眼睫微微颤动,“躺在床上,用被子也捂不暖的温度。”   “树叶沙沙作响,阿穆特星的风声好像穿过了机甲的壁垒,直接侵入了我的身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你,你那么温柔地说爱我,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了。”   “有的时候感觉很寂寞,有的时候,看着手中的鲜血,意识到战争还未结束,而我已经变成了非人的模样。”宛如蟒蛇逐渐加紧缠绕,“惩罚,还是索求补偿?”   “身体冰凉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幻想,你的身体,你的表情,你的眼睛,让我忍不住变得炽热,你离开我,而我却像狗一样渴求着你,你说过你会陪在我身边,但实际上呢?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就发誓,等回到地球,就一定不要再打针了。”说着,缓缓地,谢冬荣将我的手指放到他的唇边,“你觉得呢?陶树?”   凝视着他,宛若身躯被禁锢在了狭小的蜡像之中,我说不出话来。   “或者,你也要求我注射吗?”谢冬荣笑了。   “那是你的自由。”抽开手,如梦初醒一般,我退开步伐。   “你有权利要求我。”缓慢地,谢冬荣转过眼,轻声说,“我会听你的话。”   什么?一时间我都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也不清楚这是为何:“不,谢冬荣,这种事,我没有权力替你决定。”   “……”   静默,持久的静默。   “陶树,我们和好吧。”   “……”   我的大脑空白了许久,我想不通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这里……   “我们没有吵过架。”最终,我这样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谢冬荣的声音很沉,但听着却又透着几分脆弱。   “……谢冬荣,我们不可能再变成以前那样了。”最终,我只能这样说。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谢冬荣走近,条件反射一般,我后退几步。   “没有要变成以前那样……我会做好的。”谢冬荣抬手,拉住了我的袖口,却并不太用力,只是微微扯住。   不敢看他的眼睛,或许是知道看了会心软,“做不做好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其实想了很久,我们不合适。”   “你对我做了那些事,到头来又说我们不合适?”仿佛正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谢冬荣的语气有些急促,“陶树,你这样做没有道理。”   没有道理?那些事?抬头与他对视着,我发现他或许也是愤怒的,“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道理,谢冬荣,那我现在问你,你以往践踏我,忽视我,对我无原无故地发脾气,甚至从来不在乎我,这些都有道理吗?哪怕是对待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类,你那样,又有什么道理?你有没有算过你伤害了我多少?只要有一天你还站在我面前,我就不可能忘记。”   谢冬荣沉默了,眼中闪过无措,他低下了头,“不忘也好,以后受了委屈也全部告诉我,你不要生气。”不高的音量,倒像是他受了什么委屈。   “这些我都不计较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和好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提。”   “不。”像是急了,谢冬荣走过来,他拉住我的手,“不能不提……”   我勉力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却发现他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松手!”我抬眸看他,却发现他正凝视着我,逐渐贴近的距离,几乎就要亲上。   “谢冬荣!”因为恐惧,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咚的一声闷响,我一拳打在了谢冬荣的脸上。   因为恐惧,想与谢冬荣拉开距离,忍不住后撤,我几乎坐到了书桌上。   “消气了?”轻笑一声,谢冬荣重新转过脸来,他眼眶略微发红,“不明不白被丢在外星,三年,不管有多难受,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回来之后,我却发现你甚至都打算和别人结婚了。”说着,像是觉得十分可笑似的,谢冬荣歪了歪脑袋,看着我,“你却口口声声地说你喜欢我,我怎么没看见啊?”   这人是在控诉我吗?看着他略微红肿的半边脸,我不知道为什么恨与心疼这两种情绪能够同时存在于一个人心中,“我们正常分手,我正常和别人谈恋爱,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最终,我只选择冷静地阐述这个事实。   “分手?”梦呓似地,谢冬荣重复这个词,“没有……没分。”   “我跟你说了三次。”   谢冬荣站在原地,只轻轻摇头,呆愣一般:“没有……”   “我写了信,我放到你房间的信纸篓里了。”   “没看见。”说完这三个字,谢冬荣反倒笑了出来,“你没有说明白你就走了……”他后退两步,坐到了床沿,低头,修长的手指伸入发间,用力抓扯,“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原来他并没有收到那封信么?这一念头的出现,陡然间将先前的一切反常串联了起来,心中升腾而出的,愧疚?不安?亦或是心疼?一时间脚步虚浮,胸口也闷闷的,很不好受,凝视着坐在床沿的谢冬荣,我不禁扪心自问,他何曾这样过?   我走到他身边,一时间手足无措,单膝蹲下,抬手,轻轻捧住他的头,他抬眸看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没有分……”凝视着我,谢冬荣只重复这三个字,碧蓝的眼眸中仿佛藏了无尽的委屈。   没有见过谢冬荣哭,我只能就着如今的姿势,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冬荣愣了片刻,后双臂合拢,紧紧抱住我,我近乎是跪在地上,他坐在床沿,就这样,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他蹭了蹭我的耳廓,咬住了我的耳垂,我才微微发力,推开了他。   迎着谢冬荣的表情,有些话,我几乎说不出口,“过去的都过去了,都是误会……现在说清楚了,就……”   像是预料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谢冬荣陡然间抬头,“所以你现在是不要我了?”谢冬荣盯住我,表情有些阴戾。   我不是特别明白他所谓的“要”究竟是什么,他这副态度,倒好像我是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似的,“谢冬荣,其实严格说来……是你一直以来都不要我的。”   “没有。”谢冬荣抓住我的臂膀,“从来没有过。”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我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失忆症,不过现在,再辩论也没意思了,“其实现在争执这些问题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分手了,这是事……”   “不可能,”谢冬荣忽然拉住了我的领口,用力,极富技巧地将我往前兜了一下,他拦腰紧紧抱住我:“陶树,当初你是怎么追我的?现在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就要分手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所谓的“这样”是哪样,被他禁锢着,我几乎是被迫趴在了他的身上,身体的炙热令我想要逃离,忍不住曲起腿部,谢冬荣闷哼一声,下方所感受到的僵硬给了我答案,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表情,破口大骂或一拳揍过去?我不敢动作,任由谢冬荣咬住我的耳朵,发狠般用力,如若他生气一口撕咬下来,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都是你害的……”闷闷的,谢冬荣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贴紧的耳朵感受着他胸腔微微震动,此刻的姿势令我感到尴尬,勉力撑起一臂的距离,我听见自己笑问:“我害你什么了?”   所以说,在他看来,这是被称为“害”么?   “看见我这样,你开心了吗?”我听见谢冬荣压抑的嗓音,带着颤抖的,欲泣的哭腔,“就跟你一样……”   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在我心中这就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此刻我才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在谢冬荣心里,这就是彻头彻尾的罪恶,仿佛是由我开头诱导他走向深渊那般,是不应该的,可以称之为变态的坏事。   “你总不至于连这都要怪我吧。”半笑着,看着皱成一团的床单,我听见自己说。   “这个房间里都是你的味道。”谢冬荣的手伸进衣服下摆,他的掌心不再如往常那般细腻,薄薄一层茧,所到之处发痒,发疼,“你玩你自己时的声音……你幻想我那样摸你……”他语速不快,像是陷入到了缠绵的回忆之中,语调略微朦胧。   年少的回忆突如其来地闯入我的脑海,意识到谢冬荣在说什么,我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战栗起来,没想到的是,多年后这件事居然会再次被他提起……   然而正当我抬头,轻轻地,他捂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我听见他轻笑的声音,“陶树,你不要这样看我。”   “你知道吗?有些人受了伤,身上会有伤疤,终身无法消除。”   “以往我觉得它丑陋,总想着剥离,要让它离开我的身体。”   “后来我尝试着跟它和解,承认它是我身体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独一无二的特征。”   “我没有想过生生将它剥离是什么感受,只是看着自己不停地流血,觉得身体好冷,忽然发现,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不行吧。”   “三年,我满怀着重新见到你的期望,靠着药物挺了过来。”   “如果你不愿意,我想我可以重新追求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得我吐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措施   与他久久地对视,心中一闪而过的,不止是悲戚。   他说的这些,其实隐隐约约,我也有所察觉,但那又如何呢?   谢冬荣来追我?这像是笑话,更像是神话,就好比皇上给平头老百姓下跪,被谢冬荣追,我恐怕会折寿吧。   “没有必要的,”微微摊开手,我冲谢冬荣笑笑,“你看,就算分手了,我也依然在这里啊,我们不一定非要像恋人那样相处不是吗?”   他看着我,像是全然呆愣了一般,碧蓝色的眼眸化作了一滩死水,嘴唇微张,最终却是笑了出来,“陶树你不要这样说,我是认真的。”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变成了这样,有些突然,我不能接受。”   我站在原地,就那样遥遥地凝视着他,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正狡猾示弱的妖精,又或者说是安静的猎人,我甚至不敢靠近他,无端端地,我有一种会被他忽然猎杀的错觉。   忽然忆起不久前博士的说明,“不正常的求偶行为”?错觉?对没错,或许这一切都是谢冬荣的后遗症所致,这么说,我倒也的确不能完全撒手不管,“谢冬荣,”再次抬眸直视他,“博士应该有告诉过你,你现在的反应是很有可能是因为后遗症。”   “不管是因为什么,”谢冬荣放在床单上的手指蜷缩合紧,“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的感觉是真实的。”   “陶树,你曾经说过,你不喜欢用冰冷的原理来概述你的情感。”缓缓起身,谢冬荣走到我面前,低头,碧蓝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当然,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想拯救我也好,出于责任心也罢,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就能想出办法……”谢冬荣抬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我的咽喉处的突起。   抬头,像是被他眸中妖异的蓝所蛊惑,内心明明叫嚣着逃亡,脚步却不能挪移分毫,我有点不太明白他所说的,我想去理解,但他的模样过于惑人了,以致于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直到他的指腹轻轻按在了我的下唇,我才触电一般回过神。   “你现在这样是不正常的……我会帮你。”抬手,用力制住他的动作,“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逾矩?”谢冬荣微微挑眉,“在你心目中怎样算逾矩?”   忍不住蹙眉,谢冬荣这种略微挑衅的语气令我恼火,“这种事情应该不用我过多说明吧。”   “我不知道……”耍赖一般,谢冬荣变本加厉地用手指捏住我的脸颊,“这样算吗?”   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愤怒与无奈,反倒可能还乐在其中,我的火气就又上来了,真是受够了,一个“滚”字就悬在嘴边,但又顾及到他的面子没有说出口,“谢冬荣,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不尊重我。”   与我对视片刻,似乎是没有在我脸上找到任何他所期待的神情,被伤害一般,谢冬荣垂下手,略显失落,“没有那个意思……”   装乖而已。   看着谢冬荣垂下的睫毛,我知道,这人说不定又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跳到你头上耀武扬威。   闹了这么一出,我知道,被搁置在书桌上的图纸可能又无法在今天全部完成了。   “现在按照你的设想,这个机甲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雏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以后再商量吧。”走到书桌前,将图纸工工整整卷好,笔、涂改工具都放入收纳袋中。   “你想走了吗?”跟在我身后,谢冬荣贴过来,“晚饭,我母亲已经在准备了,”在我转过身看他的那一刻,谢冬荣垂下眼,“你不用那么着急。”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太具欺骗性,简直可以让人瞬间忘掉任何他张牙舞爪的过往。   他重新拉着我坐了下来,“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继续讨论吧。”   如果可以,我很想去一个公主能看见的地方,而非在这种只能跟谢冬荣单独相处的场合。   谢冬荣是个端水大师,这一点打小我就深有体会,此后,我总觉得他的身躯正似有似无地蹭着我,跟我说话时,他的距离似乎也有些过近,在他的视线下,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他肆意舔舐了一番,令人不适,但当你转过头,他的表情却又是那么地自然,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思想过于污秽而产生了错觉。   初步完成了这张稿纸的细节划分后,我又跟谢冬荣少许地商量了一下今后面对博士的说辞以及发情期的处理方式。   “不用劝我,陶树,这取决于你。”谢冬荣笑笑,而我则对于他这种将问题扔给我的处理方式感到愤怒。   “主观上,我当然是不愿意的。”说着,谢冬荣的用他的手指轻轻在我挠了挠我的手背,在我咬牙切齿地警告之前,他便已经十分从容地收回了手,“但是如果你无法做出抉择,那么我的选择还是与之前一样。”   似乎,在说完了之前的那番话后,对于我,谢冬荣更加肆无忌惮了,我不知道他的这一转变是好是坏,起码现在看来,这人令我苦恼的点越来越多。   谢冬荣仍旧拒绝向博士坦白,起先我以为他是以先前的经历为耻,但他却说,这是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那个老头,不过,为了避免误诊,他认为我可以如实向博士说明他正在对我做的事。   “你可以告诉他,我在追求你。”谢冬荣直视着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蹙了蹙眉,无法纠正他的说话方式,最终我只能妥协。   虽然病人串通起来欺骗医生的确说不过去,但多方面因素综合考虑下来,我觉得谢冬荣这么做也不无道理。   “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博士挑眉,十分意外似的,目光略微上瞟,似乎是想像了片刻,“抱歉,我想象不出冬荣追求别人的样子,甚至是他谈恋爱的样子,狡猾的人总是不会让别人看出他们的真实面貌。”   因为博士也是一个聪明人,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我不想在博士面前过多谈论谢冬荣,现在不过是趁着公主还在准备晚餐,谢冬荣等在一楼的情况下,我来找博士取经罢了,“所以博士,有没有适当的解决方案呢?”   对于我跟谢冬荣的情况,博士肯定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或许是我最佳的,也是唯一一个倾诉的对象。   “如果对你这个人,他仅仅只是单纯地定位错误的话,应当是可以矫正过来的,”略一思衬,博士略带歉意地笑笑,“这个方法可能听起来会有些愚蠢。”   愚蠢?   “你们曾经最接近的关系是什么?朋友?兄弟?恋人?”抚了抚下巴,博士反问我,“应当是朋友吧?”   “你可以时刻暗示他,‘我们其实是这种关系,而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拍了拍我的肩,“比如说,你可以用称谓,你让他叫你树哥,你叫他荣弟。”   博士说得没错。   这方法听起来的确有够蠢的。   但因为我展现出了一丝丝的兴趣,博士便兴味盎然地开始讲解起来,不得不说,除开研究方面他是个人才外,演讲方面的天赋,他也是丝毫没有落下。   反正,经过他的一番讲解,我想,他所说的这个方法或许真的值得一试,接下来的时间,博士甚至还教会了我具体如何实施,听他说得挺简单,但——终究还是要长时间坚持才行。   下楼,再次面对谢冬荣的时候,迎着他的目光,我的心中陡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之感。   树哥,荣弟。   我想,回去之后,我得按照博士所言,认认真真做一个计划表,谢冬荣既然答应了要配合我,就不怕这一计划无法实施。   饭后,在公主的目送下,谢冬荣载着我驶出了纳明的大门。   机甲制造中心距离纳明略微有些远,一路上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直到谢冬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老头又怎么骗你了?”   老头、骗子,这就是谢冬荣给博士最多的评价,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谢冬荣这么不信任他,起码他还成功合并了我们的精神,又将它们分别归还给了自己的肉体不是吗?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谢冬荣轻笑一声,“你觉得全天下人的话都有道理……除了我。”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头瞥他一眼,只觉得夕阳下,他的侧脸好看极了。   微微仰头,将脑袋轻轻放在车窗上,我观察着谢冬荣的动作。   似乎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地,谢冬荣目光闪烁了片刻,“看什么?”他问。   “……不看了。”夕阳照在身上,有些过于温暖了,眼前的景象令我忍不住眯起了眼,困意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睡了。”阖上眼之前,我这样跟谢冬荣说。   嘴唇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润泽了,湿热中带着颤抖,还有炙热的气息,一齐压迫下来。   下巴被轻轻打开,唇舌之间的触感熟悉而又陌生,接踵而至的是流连在身体各处的温度,不轻的力道,似是压抑了许久。   由原本的坐姿变为微躺,肩膀被按着,几乎动弹不得。   这时候我差不多已经醒了。   谢冬荣已经放倒了车座,而不知何时,他竟这样覆在我的身上,按住我的身体,合上眼,缠绵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似乎都并不顾忌被这样对待的人会不会突然醒来。   在我狠狠咬下之前,谢冬荣成功撤出,并且在我下唇用不轻的力道咬了一口,报复一般。   就那样与他蹙眉对视着,两秒后,我一拳挥过去,被他轻松制住。   “谢冬荣,你他妈不要脸!”   谢冬荣只看着我,不说话,拉住我的两只手,无视我的反抗,将它们固定在我头部两侧。   “你这样真好看。”维持着禁锢住我的姿势,喃喃地,谢冬荣说。   作者有话说:   大家没事,不用担心,其实已经卡过了,虽然还是有点怪怪的。   其实卡文是因为我设想好了剧情,但是写的时候总不受我控制,导致剧情轨道改变了一下下,现在这样或许更合理一些,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三十章 委屈   好看?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一直以来我只知道,他心目中的我是丑陋而不堪的。   此刻他的神情在我看来略显诡异,碧蓝色的眸子仿佛被夕阳折射出了别样的色泽,有些……渗人?   手被制住动弹不得,这样被他按着肆意观赏的感觉真是差极了,一咬牙,额头相撞的时候,只听见咚的一声,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水中。   好疼,额头大概已经红了吧。   谢冬荣松开了我。   我凝着脸色,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的确已经到机甲制造中心了,停车场内此刻正有几个人,谢冬荣这人也真是肆无忌惮,做这种事都不怕被人看见吗?   车门关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脚步声紧随其后,并且有愈发逼近的趋势,心情前所未有地烦躁起来,我忍不住加快步伐,但这就好像一个小孩在极力躲避恶犬的追捕,下一刻,身后的恶犬就会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纵步上前——不小的力道,谢冬荣拉住了我的手腕。   闷着声音不说话,我用尽力气去反抗谢冬荣的追捕,然而谢冬荣丝毫不退让,就那样看着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不能再上前。   我想骂他,但或许这就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吧,只要知道眼前这人是谢冬荣,一些恶毒的言辞就说不出口,“松开。”最终,我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谢冬荣愣了片刻,他凝视着我,像是在通过我的表情来观察我对他的态度,最终确定我的心情的确不好之后,讷讷地,他放开了手。   我继续向前走,他仍旧跟在身后,就宛如冥顽不化的恶鬼。   “到地方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门口不远处驻守着的俩保安大叔似乎发现这头有戏可看,头都纷纷转向这边。   “你生气了吗?”说这话时,谢冬荣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目光极为认真,在我盯过去的那一刻,他垂下了眼眸。   生气?我很想问他这难道不值得我生气?“之前我们说好的,你没有尊重我的意思。”这样开口,“你回去吧。”我不希望他再跟进来了。   像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谢冬荣的眸子微微张大,“不……”半晌,他只说出这个字,“我只是想起,我们很久没有接接吻了。”   内心没由来的暴躁,谢冬荣示弱的态度令我毫无办法,他在想什么,如今的我已经全然猜测不到,也不想再去猜了,“你回去吧。”说完,我转身,验证完身份后加快脚步走入了大门。   身后传来“滴滴”的声音……我没想到谢冬荣还是跟了进来。   “你不要我那样做吗?”谢冬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走那么快,如此短暂的时间,竟又像是紧紧贴在我身后似的。   他说的不是废话吗?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要不是考虑到谢冬荣本身的性格,我都要怀疑他是在故意装傻了,但转念一想,的确,他这人从小就有些异于常人,就连发育期都比常人晚了太多,说他现在是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或许都不过分……   “陶树……”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手臂,我一个激灵,甩手,出于本能般躲过了他的拉扯。   在我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谢冬荣也停下来,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原地,固执又委屈,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给你一颗糖令你满心欢喜,又对你施以酷刑令你痛不欲生,既聪明又迟钝,毒舌又会撒娇,既幼稚也有那么一些男人味,既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让人不忍心对他太狠太过分。   他像是一朵娇花,是公主,又像是一颗仙人球,是恶魔。   “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最终,我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冬荣不答话,像是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过了好久,我才看他摇了摇头。   不敢再跟他多呆下去,我回身,近似于跑地,我快步走向我被安置的住所。   近似于先前在茂典的学生公寓,不过是平房,多了一个院子,三个同事共享同一个客厅,每个住客都拥有自己单独的起居室。   不敢回头看,外门只需要身份验证就可以通过,不过因为我是第一次进入,需要一定时间的等待。   我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回身关门的那一刻,目光免不了落到了身后的院子里。   夕阳下,谢冬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微风吹过他的发丝,照着他修长的身形,显得有几分脆弱。   他站在院门外,手扶住树干,显得有些无措。   动作顿了顿,最终,我还是抑制住了身体中的某种本能,关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摔到床上,余光里,我看见门口放着几个箱子。   那是搬家公司后面陆陆续续又送来的箱子之一。   晕乎乎地走过去,看见封皮上,寄件人那一栏,填着谢冬荣的名字。   物品的名称——阿树喜欢的模型。   一时间我眼睛有些发酸,蹲在快递箱前,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为什么谢冬荣总是能让我痛苦。   咔哒一声,正厅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您进来吧,要不要我帮你叫叫他?”   这声音我认得,是昨天刚认识的,跟我住一起的室友,姓张,挺好的一个人,稍微交流了一下经验,他对机甲的见解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轻轻两下敲门声,“陶树呀,你朋友找你,哈哈哈哈,是……是谢将军呢。”室友在门口如是说道。   我凝在原地,一时间不知作何心情。   “是不是出去了?要不稍微联系他一下。”室友活跃的声音跟我此刻的心情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打开门的那一刻,室友和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的谢冬荣同时看过来,室友笑着挠了挠脑袋,“原来在啊。”   打起精神勉强笑笑,“刚刚睡着了。”走到谢冬荣面前,拉起他的手,他也不反抗,就这样被我牵着进了门。   没来得及开灯,当门外的光线被彻底阻绝的那一刻起,咔哒一声,室内陷入到了沉静之中,纷乱的,脚步踏在地板的声音,背部撞击到衣柜柜门的声音,连带着或是谢冬荣的,或是我的,喘息声。   我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在柜门上,咬牙切齿。   他就这样看着我,失神一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不要太过分了!”仰起头,加紧手中的力道,或许是因为过于气愤了吧,我的身躯微微颤抖。   “我错了。”谢冬荣说出了这三个字,他凝视着我,过了片刻,又说:“你不要生气了……”   有时候我真恨他认错这么快,搞得就像是我大题小做一样,那种认真一拳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你……”为数不多姿势占优势的时刻,我本想乘胜追击再说点儿什么,然而随着我的贴近,却发现小腹处顶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冬荣的脸上显现出为难。   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暴躁过了。   这么快就……?   迅速退开身,我转过头,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是一个人主观上能够控制的,身为一个成年人,自然,我不会怪他。   “那个东西,是你寄的吧。”向他略微示意,门口的快递盒,“我不需要。”   “觉得你喜欢,就买了。”谢冬荣的声音闷闷的,自身后传来,“刚回来的时候买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不喜欢就丢掉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给谁。”   室内有一个全身镜,大概是上一个人搬走时留下的,从中,我看见谢冬荣绕行到了床铺的另一侧,得体的姿势,他坐了下来。   “你走了之后,经常梦到你,有发生的事,也有没发生的事,有我们做的画面,其他的也不少,身体经常变成这样,更何况你站在我面前,离我这么近……”第一次,我听见谢冬荣说类似的话,“以前老拿这种事情伤害你,现在我也变成这样了。”   “陶树,你笑我吧。”   凝视着谢冬荣的背影,我笑不出来,如今他微微低头的样子,只让我觉得可悲。   “以前不知道你的心情,现在看见你跟安景桐在一起,真的很难受。”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正极力压抑着什么,“以前总觉得,你为我生气,跟我闹,就代表着你在乎我了。”   “现在你连看都不看我了,就好像……我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叙述的声音很平静,在光线黯淡的室内,听得人心中闷闷的,很不好受。   “不该这样的,陶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站起身,走了过来。   回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感受到他的逼近,心中就有一种没由来的疼痛感。   “如果你想罚我,”他在我眼前站定,“或者说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无所谓的。”   冰凉的手指触及到了我的下巴,谢冬荣碧蓝色的眼眸,让人想到深沉的大海。   唇瓣间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但是你不能不理我,或者说讨厌我。”   “我受不了那样。”手指轻轻刮过我的脸颊,“真的。”   咔哒,是门关上的声音。   细细一闻,空气中仿佛还有谢冬荣残留的香味。   花了好长时间,我才稍稍理解了谢冬荣意思。   自然,我也就没能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虽然你是谢冬荣,这世上的事物不可能都按着你所想的那般发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礼   那之后,标有谢冬荣名字寄件便源源不断地自外流入我的房间。   有吃的,也有用的,还有那种市面上较为稀有的械甲零件跟支架,甚至还有调试械甲的的仪器,是那种因为价格昂贵,我做了许久功课,却还是没能下单的类型。   偏偏机甲制造中心的快递服务还十分周到,每次都按照次序从大到小整整齐齐地码在寝室门口,晚上回到宿舍,看见那么多写着我大名的快递,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心情。   想来挺可笑的,以往跟谢冬荣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任何他的礼物,当时我劝慰自己说,谢冬荣不是喜欢用那种方式表达爱的人,再加上有那么一点点将他当做自己的老婆,因为宠他才纵容让他上我的感觉,所以就不太介意。   现在看来,当初我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了呀。   没过多久,我那原本就不甚宽敞的房间逐渐被谢冬荣寄来的东西所侵占。   刚开始我还一件件抱到运输部门尝试让他们寄到谢冬荣的住处,结果没过多久,东西又原原本本地运了回来,气不过的我给谢冬荣打电话,他仍旧是之间那番说辞:   “这就是送你的,不要退给我,不喜欢可以扔掉。”   于是再次,我冲他发火了。   最终他顿了顿,才答应我说:“知道了……但这些东西都是我认真挑选过的,你看一眼吧,肯定会喜欢的。”   遵循他的指示拆开一部分后,我才发现原来谢冬荣真的十分了解我的喜好,粗略到我工作兴趣的大方向,细到口味颜色花式偏好,他一边告诉我他购买时的心路历程,一边用力地传达着他的用心。   这时我才发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了解我的,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但那时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刻意令我高兴的打算,相反……就像我们做爱的时候,他明明知道往哪里磨蹭我会更舒服,但每次,他只是狠狠地贯穿,粗暴地,看着我狼狈的表情,轻轻地微笑着。   或许根本不是他技术不好。   谢冬荣向来都是个聪明人呢。   不对,无奈地轻笑,忍不住问自己:想这些干嘛呢?   “这几天是不是挺忙的?”谢冬荣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的声音与他的话语重合,“过不久就要正式开工了吧?在那之前我想我们应该见一面。”   见面?回想到上次的窘境,本能地,我的内心产生了抵触。   “谈一下我的机甲,还有其他事。”仿佛预知到我所想,谢冬荣先一步堵了我的话,   自然,我便再无拒绝的理由。   进入机甲制造中心后,我便开始认真投身于机甲制造的工作了。   我想尽快完成所有在都城的事情,早日回到南城去,也因此,第一周申请两天假期的权限,我并不打算使用。   我觉得这里的某些形式有些类似于监狱,比如说有家人或朋友想要跟你见面,你居然还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去专程去会客的地方跟家里人说说话。   虽然相较于监狱,条件好上了不少,但有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质疑——这样的制度,真的适合我吗?   只是苦了那些尚且还在热恋期的情侣们,晚上偶尔路过那片会面的地方,就能看见或依依惜别或恋恋不舍一对对,倒是挺令人唏嘘的。   老妈没来看过我,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只在我初搬进的时候稍微问候了一下我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知道老妈有新男人了吧,原本我应当不会注意这些才是,一次,看见室友的母亲为他带来了一些只有在外面才能买到的菜品,我的内心不禁泛起了小小的酸涩。   当然,这样过于个人化的情感,在工作之时,我最多只允许它存在,嗯……大概半分钟吧。   为什么不能在都城建立一个私人开设的机甲制造园区呢?这一构想在我脑海中形成的时候,我很想将这番话告诉给老爷子,老爷子对此会有什么看法呢?他会支持我吗?又或者说,这能否成为现实?   “所以说这就是你现在的理想吗?”认真地凝视着我,谢冬荣抚了抚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很会制造话题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引导我将心中的一切情不自禁地倾诉而出。   “可以试试,”微笑着,谢冬荣摊手,“我可以帮助你,作为你的第一投资人。”   冲他摆了摆手,“说笑罢了,男人嘛,就是没事喜欢吹吹牛。”   谢冬荣笑笑,不知何时他练就了这样的本领,那种仿佛在认真听你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相信你是被这个人真心对待的。   不熟悉他的人恐怕会很快被他迷惑吧。   脚部感受到了轻轻的拨动,谢冬荣用他的鞋尖轻轻触碰我,“发什么呆呢?”   轻微上挑的语气,带着点儿勾人的意味。   “没……”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地,谢冬荣拿出一个小盒子。   首饰盒。   仿佛有什么预感,当他将东西推到我眼前的时候,他说:“就当是你给我戒指的回礼。”   低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的首饰盒,我甚至不敢抬手让自己碰到它,直到谢冬荣催促:“打开看看呗。”   于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我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   其实在打开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自然,我是认得的。   那年我二十,谢冬荣十八,那时我的一大爱好就是如变态一般终日观察着谢冬荣的全身上下。   我喜欢美的事物,对于谢冬荣身体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觉得那副躯体简直是人体比例完美的极致,而手部,则是人类得以立于百万生命之上的最伟大的武器。   谢冬荣恰好拥有一双形状优美的手。   于是我想为他做一枚独特的,带有械甲元素的戒指。   这样,不必镌刻任何文字或者符号,这上面就会有我的印记。   如此精细的东西,因为经验不足,我需要一个找到一个模板,再照着它的模样自己再进一步摸索。   融合了械甲元素的戒指,世界上并不多,这一设想是一对夫妇首次提出,妻子是珠宝设计师,丈夫多年从事械甲创作,他们二人的本意是为了纪念对彼此忠贞不渝的爱情。   那个系列,由他们合力手工制造,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存世不过十枚。   我选择了其中最经典的款式,因为没有真品,制作之时,我只能从网上找立体模型,再一个个将模型上的小零件测量绘画,最终用仪器打印下来。   要是有真品在我手边,工作应该会轻松很多吧,疲惫至极的时候,我常这样想。   但怎么可能呢?那可是质朴却富有技术含量的宝物。   一时间我不敢相信,这一刻我深切地意识到——   在真品面前,我的那枚不过是照猫画虎的小玩意罢了。   呆呆地,我凝视着眼前这样东西,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   “你先前不是还跟我抢?还给你。”谢冬荣的声音温温的,他专注地看着我,让人想到影视剧中那些儒雅而风流的男主人公,极富欺骗性。   实话说,就职业素养而言,这枚戒指我是想要的,我好奇内里的东西究竟哪些是我未曾达到的,我贪,要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某个地方看见它,说不定我会花大价钱把它买下来。   但是,别人送我,又是另一回事了。   “抱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缓缓地,将东西推回到谢冬荣面前,我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你先别急着拒绝。”谢冬荣的从声音中,我听不出情绪,“我只是转交,其实,这是那对夫妇送给你的。”   错愕地,我抬起头,正对上谢冬荣的眼睛,他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但却仍旧勾起唇角,“我不过是将你的作品展示给他们看了而已。”   看着谢冬荣低垂的双眸,一时间,我的内心不知作何感受,我不习惯谢冬荣这种受了委屈还要勉力笑出来的样子,在我心目中,他应该永远肆意自在地活,这种近似于讨好的口吻,是不应该在他脸上出现的。   就有一种,是我毁了他的感觉。   之后,我便听谢冬荣讲述他是如何偶遇到这两位年迈的夫妇,如何跟他们交涉,这两位夫妇看了我制作而出的那枚戒指,又是如何地欣赏我。   他讲得绘声绘色,简直如小说那般,曲折而富有故事性,本能告诉我,虽然这是事实,但可能远不如谢冬荣所描绘得那么容易。   毕竟那对夫妇住在国外,谢冬荣是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并且得到他们的信任?我不得而知。   “他们告诉我,他们愿意将手上留存的唯一一枚戒指赠予那个有天赋的年轻人。”结束了诉说,缓缓地,谢冬荣将装有戒指的礼盒重新推到我的面前。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谢谢你,我……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收下的那一刻,看着谢冬荣的笑脸,我竟莫名心虚,“这么麻烦你,真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从重逢到现在,谢冬荣虽然给我添了许多麻烦,但来自于他的帮忙却也是不少的。   “没关系。”手略撑起下巴,谢冬荣像是正欣赏着我此刻的神情,“如果你真心想谢我的话,以后对我好点就行。”   “这就已经够珍贵了……”这时我忽然想起那满屋子的快递,意识到,他送的东西,我几乎从来没有成功退还过,“那个,谢冬荣,其实这就已经足够了,这几天你给我寄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房间都放不下了,我觉得,你给我买东西其实……不太必要。”   并不看我,“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送了。”谢冬荣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心虚一般,“老实说我不太会追人,这是第一次。”   的确,以前都是别人追你,我忍不住腹诽。   “估摸着你会喜欢,就想给你,是正常的。”   “……”正常个屁,“不用了,太占地方了反而不好,还有你别总是说你在追我了,这总让我觉得很奇怪,其实这些天我想了想办法,趁着这次机会,恰巧跟你商量一下。”   对没错,这也是我这次跟谢冬荣见面的主要原因。   将一早制定好的计划表从包里拿出,上面严格按照博士先前所言,写好了今后我跟谢冬荣的关系规划,是这些天我花很多时间,一边跟博士联系,一边熬夜制作出的计划表。   将东西推至谢冬荣面前,“你看看。”   谢冬荣蹙了蹙眉,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将计划表放下,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直视着他,我尽量板正脸色,“就是,以后,我们尽量以兄弟的形式相处,你叫我哥哥,我叫你弟弟。”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兄弟   嘴角略微揭起一抹弧度,谢冬荣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从他的神情中,我并不能很好地观察到他心中所想。   半晌,他才开口:“陶树,你真是被那老头洗脑了。”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虽然早就预料到说服谢冬荣会比较困难,但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嘲讽,还是十分尖锐地戳中了我内心的某种侥幸。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微微合紧拳头,“谢冬荣,你答应过,你会配合我的。”   略一仰头,像是忽然泄气了似地,谢冬荣脸上原本的从容与儒雅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般的慵懒,他目光向下,睨视着我,“陶树,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叫你哥哥吧。”   “我忘了,好像一直以来,你都挺想让我那么叫你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斜起嘴角,谢冬荣略微一笑,“你是想治疗我,而非满足你自己的欲望?”   坐在原地,仿佛被谢冬荣的目光禁锢了一般,我不能动作。   怎么说呢?虽然此时此刻我是可以拍案而起,厉声斥责他的污蔑,毕竟一个人心中的事情,刻意想隐瞒的话,总是能够成功的。   但我终究无法欺骗自己,我也没有说谎的习性。我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之前说过很多次了,在我最初的设想中,我跟谢冬荣本就应当是以兄弟的形式相处的,我幻想过他拉着我的衣袖,软糯糯地叫我哥哥,虽然后来我跟谢冬荣成为了那种关系,但那一念头仍旧时不时会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觉得这可能是源自于我对“被尊敬”的渴望吧,像谢冬荣那样可爱优秀的男孩,如果我能像哥哥一般单纯地给予宠溺,哪怕不是情侣那般必须亲密的接触,也会让我感到舒适。   这或许的确是我内心某个自私想法,自博士提出后我便蠢蠢欲动地想要实施,甚至幻想着谢冬荣也能够欣然接受并且答应。   但,就好比一个自诩健壮的男人却只有一个很小的丁丁,当表皮的遮羞布被某个人借由某种契机毫不犹豫地揭露出来,我的丑恶便无所遁形了。   想要享受谢冬荣的尊重与相处中的和谐氛围,又不愿接受某些超出该范围内的特殊举动。这是我自私的愿望。   实际上曾经吊着我的谢冬荣也是这样对我的,但不知为什么,被他揭露之后,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羞愧起来了呢。   面对着谢冬荣,我的脸颊略微发热。   谢冬荣的目光如针一般刺过来,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他说:“陶树,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就对那个称呼那么执着?”   “我只是觉得,这是眼下我们关系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当然,面对他我是不能退缩的,即便心虚,我还是强装镇定地输出了自己的观点。   谢冬荣像是一眼就看出我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歪了歪脑袋,冷笑一声,“很享受那种感觉么?想让我那么叫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又是暧昧的,乍一听起来,简直充斥着浓浓的,性’暗示的意味。   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只是垂眸凝视着放在桌上的计划表,当然,喜好之余,也有我对这一方式的信任,家庭因素左右,无法彻底切断联系,那么我就只得跟谢冬荣尽力维持一种稳固的关系。   “谢冬荣,我是在正经跟你谈事,”抬眸直视着他,“什么都扯到那方面,你觉得合适吗?”   谢冬荣摊手,“上过床的关系,却非说是什么兄弟?陶树,你自己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好吧,照谢冬荣现在的态度,我意识到他似乎不可能接受这一方法。   “陶树,你知道什么时候我最想叫你哥哥吗?”谢冬荣的声音宛如贴在我耳边的蛇信,“当你在我身下,叫得最好听的时候。”   “这就是我最尊敬的,最道貌岸然的‘哥哥’。”抬眸的一瞬间,正对上谢冬荣沾染了兴奋的双眸,那一刻我的内心泛起了一种无力的愤怒,我意识到他正在内心肆无忌惮地亵玩、贬低着我,那令我感到厌恶……和痛苦。   再次够到计划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指是那么冰凉,“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缓缓地,将东西往回扯,我觉得我自己有些狼狈,但好在这份狼狈并没有在面上呈现,离开谢冬荣的这三年,我已经逐渐学会如何用冷静来武装自己。   心中有些乱,将东西往包里塞,却发现我怎么都塞不进去,内心咬牙切齿,几欲破口而出的大骂——   “陶树,你再把那个拿过来我看看。”谢冬荣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神情略微有些不耐,却仍旧伸出手,摆出一副想要再次商量的架势。   将东西再次递了过去,谢冬荣接过,垂眸,像是认真看了,又像是随意瞄了几眼,五分钟后,他出声,“我可以配合你试试。”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人为何总是能够如此迅速地变卦。   “摆出那副表情,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谢冬荣斜起一边嘴角,轻笑一声,随即转过眼不再看我。   “如果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迁就我,那这种尝试也没有意义。”说到这里我有些泄气,其实在内心深处,我认为那或许真的是一种可行的方案,虽然掺杂了我的私心……   谢冬荣双手环胸,“没关系,正好我也好奇。”说到这里他笑了,“我对你,要是只靠叫两声哥哥就能一笔勾销……   听他说的那些,我忍不住出声纠正,“其实不只是叫两声哥哥的。”   那之后我跟谢冬荣解释了许多,反正概括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要像真正的兄弟那般相处。   谢冬荣是笑着听的,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到了晚上,他要我坐他旁边,还在我耳边轻声叫:“哥哥。”   我蹙眉,总觉得很痒很奇怪,他离我的距离也似乎有些太近,我告诉他这不是真正的兄弟之间会做的事情,但他却笑笑,跟我说:“我没有兄弟,也不知道该怎么按照你想的那样……或许你可以教我?”   这样的谢冬荣让我感觉十分异样,我本以为他会刺我,但实际上他却并没有那么做,他似乎真的在十分认真地履行我对他说的话,不反抗,倒像是乐在其中似的。   除开什么都要我教之外,其他都还好。   那之后,谢冬荣每天晚上都会找我聊一些有的没的,不过分亲昵,也不冒犯,前面的也总会带着“哥哥”这一称谓,虽说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好在先前疯狂寄东西的行为终于至此得到了终结,我暂且将其归功于这一兄弟计划的益处。   无论如何,只要谢冬荣不乱说什么要追求我的话就好。   当时,我是真心那么觉得。   直到某一天,搬家公司鱼贯而入,将一箱箱分装好的家具送到了我们宿舍那间一直空着的三号房。   我以为我终于迎来的自己的第二位室友。   可是,那展极简风的台灯为何那么眼熟?还有那个小闹钟,我记得那是公主为了贴合谢冬荣的卧室风格,专程让一名工匠手工制造的精致小钟。   十分钟后,当谢冬荣满面悠然地推开寝室门时,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谢冬荣转过脸来,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眸微微弯起,笑了出来:“哥。”   虽然先前谢冬荣也一直在网上叫“哥哥”,但那远比不上当面的微笑,外加一声甜甜的“哥”杀伤力大。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半拍,其实先前谢冬荣说我有癖好,我内心是不大愿意承认的,但这一刻我低头了。   当然,伴随着自我心中升腾而起的,是胆寒。   他怎么搬进来了?   身体比脑子更快动作,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谢冬荣的面前。   来自门外的光线已被他遮蔽,我抬头,仰视着他,只觉得逆着光,他眸中的颜色仿佛已经化为深海中的深蓝,“你怎么来了?”我听见自己压着嗓子,这样说。   “最近在学习相关知识,再加上我的机甲也在制作中,综合考量下,就来了。”谢冬荣看着我,嘴角笑意不灭,“不过应该不会一直在这,最近比较忙,一周,大概在这里住个……两三天吧。”   他倚靠在门框,好整以暇地凝视着我,一时间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我,我甚至不能问出类似的话,我似乎只能……接受?   “怎么了,哥哥?”谢冬荣抬起手,嘴角被轻轻抚拭的触感令我回过神来,“怎么看着这么傻?”谢冬荣笑道。   我拧眉,抬手,拂开了他的触碰,“你干嘛?”我想我的脸色可能不太好看。   谢冬荣不回话,只抬起被我拂开的那只手,大拇指与食指相合,轻轻捻动,“哥哥刚刚在吃饼干?嘴不擦就跑出来了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温驯   那一刻,我想我脸上的表情是窘迫的,其实平时我有饭后擦擦嘴的习惯,这次不过是因为好奇新室友是何许人也才乐颠颠地跑出来。   好在谢冬荣并没有过分纠结于此,看笑话一般轻笑两声,他便迈开步子略过我,直往他的那间走去了。   做人呢,其实不应该太过于自作多情,就谢冬荣的专业而言,了解机甲的运作的确也是有必要的,在机甲制造园区都有专门的测试人员在呢,什么“这人是为我而来”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太过自作多情了些。   后来我才知道谢冬荣被安排到这个寝室的的确确就是因为不再有别的房间供新人入住,略微松一口气之余,我又不禁为我内心产生的某些小九九而感到羞愧。   谢冬荣似乎真的老实了起来,接下来的一周,我们的相处都算得上相安无事,我发觉他真的很忙,除开在机甲制造中心的时间,其余大多数时候他的档期都是满的,什么帮父亲打理资产,与大皇子交涉近日朝中琐事等等,剩下的,用于跟我交涉的时间,其实也是极为有限的。   因为就算住在一间大寝室内,我跟他的同时在这里的时期其实是并不重合的,他在初级学徒的地方学习基本知识,而我则已经进入了实操阶段,什么同行一起回到寝室之类的,不太现实。   而且,与我不同,因为身份与定位的特殊性,谢冬荣不用受到机甲制造中心的许多限制,比如说每周固定次数的外出以及各类申请等等。   我觉得比起室友,此刻,我跟谢冬荣之间就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对比较熟悉的两个人,算不上亲密,却也不大陌生。   “框架已经初步完成了,作为这台机甲的主人,我觉得你可以抽时间去看看。”轻敲房门,在谢冬荣打开门微微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我开口这样说。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过来找我。”略微勾起唇角,谢冬荣侧过身,轻声告诉我:“进来吧。”   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怎么思考,我便抬脚走了进去。   从进入他房间的那一刻起,闻着空气中专属于他的那种,淡淡的幽香,某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自心底被缓缓催生而出。   谢冬荣房间的陈设让我感到十分熟悉,他在纳明的房间,整体上好像也是这样的摆放风格。   目光情不自禁地四下打量,当视线停留到他的书桌上时,我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械甲的各类小部件,这些小玩意我从小摆弄到大,自然,我是十分熟悉的。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谢冬荣的书桌上看见这类物品,看得出是最基本的款式,每个新手都会尝试组装这类械甲,并不是没有难度,很刚入门的新手就败在了这一步。   而从余下的零件以及整体的协调度来看……如果是刚接触不久的话,谢冬荣桌上的这个半成品,作为在新手的班级中,大概是那种能够用来示范的类型。   约摸是职业病犯了,凝视着谢冬荣桌上的小玩意,我的大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就开始了自己的一连串分析,直到谢冬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的手掌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路过我的那一刻,他说:“嗯?看得这么认真?”   走到书桌前,轻轻地,谢冬荣将桌上的新手款式的械甲拿了起来,“怎么样?老师跟我说,想要熟悉机甲,就要先从这一步下手。”   他的嘴角挂上了浅浅的微笑,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大男孩,我不禁笑笑:“挺意外的,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摆弄这些小玩意。”   拿着手中的东西,谢冬荣缓步走来,轻轻将那个小械甲放在了我的手上,“其实以往就很有兴趣,不过是……碍于面子吧。”说到这里的时候,谢冬荣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总觉得身边有一个对这方面很熟悉的人,就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吧,毕竟……你是前辈呢。”   “前辈”,被谢冬荣这样叫一声,我的内心涌现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   笑了笑,将手中谢冬荣的作品拿高了细细打量,“我也就只有这东西能拿得出手了……”谢冬荣是个很聪明的人,看得出这方面他很有天赋,“以后有什么不会的,你都可以跟我说。”   “好。”此刻的谢冬荣看上去乖极了,“之前就想的,不过总觉得哥哥有点排斥我,就还是决定自己摸索了。”   这个时候被谢冬荣这样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哥哥”,不得不说我的心中略微闪过了几分异样,但最终还是笑了笑,“怎么会?”   “坐吧。”谢冬荣为我拉开座椅,而自己坐到了床上,“你应该有听过类似消息吧……大皇子的生日要到了。”   陡然回忆起当不久前跟安鹤轩的那次联系,无端端地,我有些心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母亲也会去。”身体微微后倾,说这话的时候,谢冬荣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我老妈并没有跟我说起这件事……好吧,实际上自我住进机甲制造中心后,老妈就没再与我联系,原本我以为按照她的性子,这种大事她是不可能不会告诉我的,但事实证明……   “那位先生会带着她一起,最近才听到消息,他们是不是已经打算结婚了?”谢冬荣看着我,说出这番的时候,他似乎是以为这些事我是理所应当知道的才对。   “我……不太清楚呢。”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因为一直不想去了解这件事,所以便尽力去屏蔽了,比如说之前老妈在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因为某种厌弃,我便转身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可能他们的确谈到过?我不清楚了,不过,现在才开始后悔没有及时跟老妈交流已经晚了吧。   气氛略微凝滞了,谢冬荣像是觉察到了我的情绪,短暂的沉默后,“那位先生是我父亲的朋友,挺好的一个人……实际上你正着手制造的这台机甲,就是他打算送给我的……”   约摸是我脸上的疑惑过于明显了吧,在我抬眸的那一刻,谢冬荣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惊喜还是惊吓?亦或者是直接往我脑袋上兜头泼下了一盆凉水?我心情复杂,一时间连该如何说话都全然忘记了。   我还记得刚到都城来的时候,那位先生的手下还给了我一记下马威来着……   “我不知道。”半晌,我只给谢冬荣陈述出了这么一个事实。   谢冬荣看着我,像是有些手足无措,片刻的沉默后,他坐在我身边,略微矮下了身子,抬手拍了拍我的肩。   并不说话,只他是那样看着我,略微蹙眉,像是也有些苦恼似的。   他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的一些情绪,而我?怎么说呢,不过是有些失落加震惊罢了,看着他抬眸望过来的样子,我无端端觉得他很像一条可爱的小狗狗,于是情不自禁地,我抬手抚摸了他的头。   按理来说谢冬荣应当不会喜欢这样的动作才是,然而此刻他只是僵硬了一瞬,而后便很平静地接受了。   “……我现在才知道,不过……没事。”看着此时此刻的谢冬荣,我无端端想起了那些温驯的野兽。   转身,我离开了谢冬荣的可控范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般,在他房间内来回踱了几步,“没事,我只是有点儿……”   直到谢冬荣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双手微微往后拉,我后退一步,头垫在了他富有弹性的胸肌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谢冬荣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十分柔软,“我是想告诉你,你们其实都在慢慢变好,你母亲可能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谢冬荣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不过……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起码我意识到,他有十分努力地在安慰我。   他能这样努力,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谢谢你。”谢冬荣的力道不轻,被他按在原地,一时间我不能动作,当然,这种来之不易的温度,这一刻,我也不是那么想快速挣脱。   “我想你可以趁那个机会去看看,我是说安博彦的生日那天……”谢冬荣的语速不快,像是在一边诉说,一边极力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你之前也说,你想见安景桐一面。”   我有在他面前提到过吗?实际上我忘记了,印象中这一念头一直以来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谢冬荣能够知道……好吧,这并不奇怪。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恰好,我也还差一个伴。”谢冬荣的声音很轻,我能感受到他打在我脸上的视线,一时间我窘住了,因为我已经事先答应了安鹤轩,而此刻跟谢冬荣的氛围,又实在是让我……   “其实,我之前联络了安鹤轩。”最终我还是打算告诉谢冬荣实话了,“他邀请我,让我跟他一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动荡   因为心虚,我几乎不敢看谢冬荣的眼睛。   我当然知道谢冬荣可以带我去,而且这或许要比拜托安鹤轩要方便许多。   但当时我对谢冬荣的戒心甚至比现在还要更重,一方面,我知道他跟大皇子来往密切,他俩信息互通,而于我而言,其实内心深处,我仍旧没有放弃接安景桐回到我身边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迫自己留在都城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样的念头被谢冬荣发现,我几乎可以想到他会如何对我施以否定。   况且,如果当日我的伴儿是谢冬荣的话,跟安景桐的单独交流,就会变得困难吧。   谢冬荣眯了眯眼,震惊?疑惑?显然,他对我的发言呈不支持的态度。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安鹤轩会告诉你……” 笑了笑,原来安鹤轩没有跟谢冬荣通气吗?这属实是有点奇怪,以他俩的关系,总不至于……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 沉吟片刻,谢冬荣开口了,“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安鹤轩联系了,原因…… 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原因?我的大脑当机了片刻,我想谢冬荣可能高看了我,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他们仍旧如几年前那般,是形影不离的好室友、好朋友。   但看着谢冬荣的表情,经他这么一说,很快,我便明白了。   是因为皇位。   原本的即位人毋庸置疑就是安博彦,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当时的王并无任何其余商量的余地,这也是为什么三位皇子的兄弟关系得以维持稳固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点是——当时的安鹤轩可能并不知道安博彦并非他同胞的亲生哥哥。   然而自打当年阿穆特人维护事件的发生,致使安博彦失信于王,将他派遣自边境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然不同了。   被压抑着的皇后一直以来都想让自己的亲骨肉成为以后的王,那无疑会使她的晚年更加安定稳固。   安博彦在王面前失信,她想她的机会来了。   而谢冬荣这方势力,则是早早地站在了大皇子安博彦那派。   他的一直以来的好友兼室友得知 “真相”,并且被迫肩负了夺取皇位的使命之时,他们还能够像往常那般和平共处吗?   现在王病重,正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以谋取最高权力的时候。   谢冬荣与安鹤轩之间,又怎么可能会简简单单地和谐?   一时间我呼吸困难,谢冬荣短短两句话,瞬间点醒了我。   难道我又要给他惹麻烦了么?   当我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谢冬荣的表情也是有些复杂的。   “你们已经不再交好了吗?” 试探性地,我问出口,一时间我惴惴,因为我不知道谢冬荣对此的态度。   “不尽然吧,” 谢冬荣笑了笑,“只是从其他渠道得知,皇后对我,对我母亲,乃至对整个纳明都抱有敌意,特别是当她知道我对安博彦投诚的时候,至于安鹤轩的看法,我并不清楚,因为他不再联系我。”   作为皇后的儿子,安鹤轩会如何看待这一切呢?   “你可以尝试着联系他……”   此话一出,便得到了谢冬荣否定的摇头,“大皇子的精神状态不佳,他现在压力很大,对于外界的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他的个性也有点多疑,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那么做。”   “安博彦从小便是被作为帝王来培养,而他本身也具有那样的资质,” 罕见地,谢冬荣正经了起来,“相较于他而言,安鹤轩与安慎海都不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当下时局,安博彦并不占优势,其实我有更保险的选择,但我欣赏他,他的一些看法与我有着诸多相似,这也是一直以来我都坚定地选择支持他的主要原因。”   说完,谢冬荣沉默了。   他坐在床沿,凝视着窗外,像是忽然陷入了沉思。   而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陶树,出于你的安全考虑,安鹤轩的邀约,你可以找个理由推拒。” 这是谢冬荣最终给我的建议。   谢冬荣说得不无道理,但我不喜欢这样消极的做法。   “…… 其实这也可以说是一次机会。” 走到谢冬荣身边,斟酌片刻,我将我的想法说出了口,“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安鹤轩的真实想法吧,何不借我之口去问问呢?”   谢冬荣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尚且还有些迟疑。   “你们不是朋友吗?其实算起来,我跟他也是朋友,你要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既然你们之间交流困难,那的确可以尝试尝试其他渠道,并且,你毕竟也叫了我一声哥哥,不需要一心想着保护我。”   谢冬荣走过来的时候,本能般地,我微微向后撤步,但最终他还是抱住了我。   他微微躬身,我则因为他力量的缘故,不得不微微踮脚。   他似有似无地磨蹭着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很过分。” 他的唇齿距我很近,仿佛就在我的耳边,“但……” 后面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相反,他咬住了我的耳垂,泄愤一般微微用力,有些痛。   我想推开,但又觉得此刻的氛围有些不适合。   拍拍他的背,终于,他老老实实地松了口,起身的时刻他看过来,轻声叫我:“哥哥。”   我被他这一叫弄得浑身一麻,霎时间,身体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炙热了起来。   “你干嘛?” 我硬着头皮答应,心中却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羞耻。   此刻,谢冬荣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的,“我是想说,那就拜托你了。”   不得不说,眼前的谢冬荣与我印象中的那个他差别多多少少都有些大了,一时间我分不清真假,不过,我想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或许我们现在的关系反而催生出了谢冬荣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亦或许是他一直压抑着的一面……   “还有,忘了说,哥哥的新衣服很好看。” 谢冬荣微微笑着,抬手,拉住我领口的领结,轻轻扯了一下,“这个,很适合你。”   这样的姿势无疑有点暧昧了,略微发窘地,我后退一步,背却抵到了衣柜,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我觉得此刻谢冬荣的神情有些不正常,那种温和中的兴奋,以及极力抑制的尖锐,令我无端端地腿软。   “你怎么忽然夸起我来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到门口,我想走了,我意识到此刻的情况有些危险。   然而谢冬荣的身躯却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走到我的面前,“我以前很少夸你吗?” 他问着我,微微俯身,脖颈处感受到了指尖的冰凉,“你的脖子很好看,这里……” 喉结的位置,被他的手指恶意戳弄,说着,谢冬荣笑了出来,“咬的时候,你很害怕,会哭。”   一个激灵,触电一般,我挥开了谢冬荣的手,钻出他可控范围的那一刻,我不可抑制地感到…… 害怕,我不知道刚刚自己的身躯为什么忽然不能动作了,只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被蛊惑,又仿佛被迷住了一般,思绪都已不再清晰……   这种感觉…… 有些似曾相识。   “我回去了。” 本想说出据理力争的话来责备他,然而此刻望着他的脸,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走出门的那一刻,我听见谢冬荣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框架的话,明天一起去看看吧。”   下一刻,我关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才意识到最后一刻谢冬荣都在说些什么。   也就是这时我才迟迟想起我到他房间去的真正目的。   妈的,真是傻透了。   方才,就在目光向下瞟的瞬间,我看见了谢冬荣的异常。   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 就…… 进入状态?   将脸埋进枕头,顷刻间枕头也变得炙热起来,呼吸逐渐也变得困难……   ·   第二天早上谢冬荣敲门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洗漱完毕。   凝视着站在门口衣着整洁得体的他,我忽然陷进了一种没由来的自卑之中。   “等会儿。” 回想到昨天的事我便笑不出来,拿着牙刷转身进入洗漱室,咔哒一声,我意识到谢冬荣跟在我身后进入房间。   “昨天…… 有些失态。” 站在镜子前,倚着门框的谢冬荣正透过反射直视着拿着牙刷并不优雅的我,“老是想起你以前的样子,就有些情不自禁…… 以后不会了。”   “行了,别站这儿,去卧室那儿等我吧。” 压着嗓子,我听见自己跟谢冬荣说。   洗完脸,凝视着镜子中被水糊住五官的自己,我忽然意识到。   顶不住的。   谢冬荣对我的吸引就好像是天生的,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用一点点小手段,就能让我变得…… 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所以,还是得早点做完在这里的工作,回到南城去,才算真正的解脱。   走出门的时候,谢冬荣正坐在我的书桌前,正观察着我放在书桌一角的。最新的械甲作品。   “很厉害。” 笑着看过来,不得不说学会夸人的谢冬荣简直有些晃眼,“之前你说要教我,那明天晚上我来请教你,你可别拒绝哦,哥哥。”   “…… 嗯。” 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的我只是尴尬一笑,有时候我真佩服谢冬荣,面对已然发生的事情,他永远都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淡然处之。   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怎么了?”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谢冬荣走过来,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手掌即将轻轻抚在我脸上的温度……   “没。” 转过身,连忙与他拉开距离,“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离那么近……”   “…… 你也太敏感了些。” 十分无奈一般,谢冬荣勾起一边的唇角,如是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树   咳,明天休息嗷   “太敏感了些?” 走在路上,我一直咂摸着谢冬荣的这句话。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如果我一直对他冷处理,他一定会失控然后做出一些无论是我或者他都无法控制的,违背常理的事,但如果我纵容他的靠近,他就会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并且在我出声提出质疑的时候回我一句 “你太敏感了些。”   因为起码现阶段我与他无法割裂,所以一直以来,我都选择了一种我认为最能够控制局面的一种方式。   兄弟?其实细究起来,这种好笑的称谓我也不相信,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尽力让自己跟谢冬荣的相处趋于合理化,并同时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罢了。   这就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欺欺人,因为我发现我没有能力改变现如今所面临的一切,所以只能欺骗自己了。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够再强大一点,但实际上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用余光瞥着现如今走在我身旁的人,我不禁扪心自问,对他,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感情?   要我像忽然忘记这个人一般,欺骗自己说对他已经全然无情?我不是圣人,恕我做不到,我只是不想跟他做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不想跟他在一起罢了。   像是感知到了我的视线,谢冬荣转头看过来,目光带有些许的询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所谓地笑笑,加快步子上前。   ·   身为谢冬荣的老熟人,这次会跟赵老在此见面,我一点也不奇怪。   “这应当是一台彻头彻尾的防御型的机甲。” 望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半成品框架,赵老给出了中肯的评价,罢后他转头看向谢冬荣,笑道:“原本我以为,给将军一家订做的机甲,会是那种攻守兼备的类型。”   赵老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实际上在我面前他也提起了很多次,说,至少得有一点攻击能力才行,这种全点防御的机甲,就算成品再怎么酷炫,上了战场也就只有当乌龟的份儿。   而我给赵老的答案很明确:“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会被投入到战场上去。”   虽然都城的机甲制造中心生产出来的成品大多都是军部备用的,但好歹我是南城机甲制造师,由我主导的作品,还不会被战争需求所左右。   当然,那样的话我并不打算放在明面上说,虽然赵老的确值得我敬佩,但原则性的问题,绝不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有所转变。   对于赵老的寒暄,谢冬荣并不答话,转过头,我发现他正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耸立着的框架,半晌才梦呓似地答道:“放到现实中看更明显了,它就是一颗大树……”   闻言,赵老哈哈地笑了出来:“的确,这样的形态是前所未见的,刚开始我们谁也没想到,只能说在机甲造型方面,小陶的确很有天赋。”   谢冬荣勾起唇角,当他的手掌轻轻放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听见谢冬荣说:“没事的赵老,我愿意将这台机甲全权交给小陶负责,都听他的,肯定没有问题。”   想必谢冬荣也看出赵老想借他之口要我临时将机甲设计改造成那种主要作为进攻方的类型,此刻他的答案令我松了口气。   看来谢冬荣对这台机甲的基本形态总体而言是满意的,后续他也没再提出更多的意见,原本我以为他会吹毛求疵,然而全程他都非常安静,大多数时间目光都只是停留在那台框架都还只能算作是半成品的机甲上,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我想起来了。” 赵老离开后,在回宿舍的路上,谢冬荣忽然跟我说:“是当初我去救你的时候,再次见面,就是在那棵树下,对吧。”   对此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只笑了笑。   “你没忘,” 谢冬荣顿了顿,“但你一直不问。”   停顿了片刻,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谢冬荣所说的一切——树?忘记?   我只知道自己的本能反应是否认,但细细一想,我却又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那么做。   我是一个惯于逃避的人,在既定的悲剧面前,无能为力的我只能将自己的某种思想投射到自己的作品中,而在现实中我选择不让自己想起,也不让自己思考。   因为我不愿意在复盘自己曾经的种种懦弱,以及那些如梦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日子。   在阿穆特星的那些日子。   “有什么好问的?” 笑了笑,我直白地看着谢冬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问了,又不能改变什么,况且我都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毕竟,从母舰上落荒而逃的那三年,电视里不停播报的,就是我国士兵如何肆意侵占阿穆特星的新闻,有时还会听见身边人对此的谈论,有人还会问起你的看法、经历,以及那些过往。   难道我要让谢冬荣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他是怎么屠杀那些毫无军械物资的阿穆特人的吗?   至于磐石的部族,我更是不敢问,不敢听,也不敢回想。   我只庆幸起码到现在我都没有听见疑似找到他们那个村落的消息。   况且,身为践行这项残酷命令的士兵,让谢冬荣想起这些,对他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伤害呢?   我见过他因战争而惭愧的模样。   我本想着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也好,但是我忍不住,特别是在创作的时候,当我的手触碰到械甲零件、机甲外壳的时候。   旁人不懂,谢冬荣自然是懂的。   最终他说了出来。   “我们的队伍之后回到过那片森林。” 谢冬荣声音不大,“没有找到他们,后来也没有逮捕到磐石的记录。”   我沉默地看着他,我们就那样站在路边的长椅前,谁也不坐下,旁人看来可能会有些搞笑吧。   “…… 所以,磐石…… 你留意过。”   谢冬荣目光闪烁片刻,最终垂下了眼眸,“他比较特殊,受到的关注更多一些。”   谢冬荣的回答让我略微安了心,思虑片刻才下定决心,试探着,我问:“那片森林呢?最终怎么样了?”   “最高命令是烧毁。” 谢冬荣抬眸看我一眼,又飞快垂眸,“但最终没有实施。”   谢冬荣的断句令我窒息,但我也很庆幸他愿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实,“没有实施?为什么?”   谢冬荣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碧蓝的眸子直直看过来,好像穿过我直接凝视着过去:   “有一些阿穆特星部族担任首领的家族会选择与我们的军队谈判。”   “最初到访的,是一名年轻而健壮的阿穆特男性,他被射杀在了营帐外,尸体被丢在军营不远处的灌木中;几天后,又有一名阿穆特人请求见面,相较于之前那位,他更为年长,他像他的弟弟一样固执,一直撑着走到我们的营帐前,但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之后是他们的父亲,他看起来有些衰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只因为他看起来尚有刺杀的余力,我们仍旧没有留情。”   “最后一名,是一个老者,他的皮肤是皱的,眼睛里面也没有光彩,走路的时候都需要人搀扶…… 他听不懂我们说话,只能拼命比划,最后他流下泪,我们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希望能以自己一家人的牺牲,换取整个部族的幸存。”   “其实,在阿穆特星呆久了,我们也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生物,他们比人类更具活力,明白自己的渺小,却又从不屈服,跟他们对比起来,我们则显得那么不堪…… 我们的很多士兵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然而当战争的号角响起的时候,却又不得不觉醒自己弑杀的兽性,所以,得知王病重的消息之后……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士兵们想回家了,我也是。”   “陶树,有时候我会想,国王一家,会不会像阿穆特部族的领导人那样,有站出去的勇气呢?贵族的意义又是什么?更高的权势,却并没有更大的责任,这一点我们不如阿穆特人。”   谢冬荣鲜少与我说起这些,我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谢冬荣能够十分严正地跟我谈起这个话题。   “没事,都过去了。” 千言万语,最终我却只能说出这一句。   我想,也就是因此,如今的谢冬荣才会如此坚定地站在安博彦身后吧。   我跟他能做的,又有多少呢?   并着肩,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寝室。   谢冬荣向我伸出了手,微微一笑:“这样,算是稍微理解你的心情了吗?”   明白了他的意思,唏嘘着,我抬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   那么,一直以来,就阿穆特星的这些事,我跟谢冬荣,也算是和解了吧。   虽然本质上,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但那种终于卸下心头重担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   安博彦生日的前三天,我接到了安鹤轩的来电。   他希望我在晚宴之前,事先与他见一面。   “机甲制造中心,对吧?我会派车来接你的。”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谢冬荣蹙起了眉,他正坐在我的房间,听我传授械甲拼接知识到一半。   安鹤轩言简意赅,挂断电话后,感受到谢冬荣的视线,我转过头。   “所以你要把我留下,自己先走?” 半开玩笑一般,谢冬荣这样说。   “你也可以先跟你的伴见面。” 拉开衣柜拿出我许久未穿的西装,我开始忧心这套是否合得上安鹤轩的身份。   “我没有伴……” 凝视着我,谢冬荣道,“这段时间都只跟你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装   谢冬荣脸上虽浮现着笑意,神色中却是有几分无奈的。   垂眸,我避开他的视线,出于本能一般,我感知到了他略微低落的情绪,不愿细想这份情绪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发现我甚至宁可不那么了解谢冬荣。   “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出去跟将军见面吧?今天就这样吧。” 走到书桌前,将零件一颗颗放入收纳盒之中,我忽然很想一个人单独呆一会儿。   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我稍微有闲暇时间,谢冬荣就会来找我商讨机甲制造的部分细节或者请教我有关械甲组接的技巧,虽然这的确也是我事先承诺好的,但过于频繁的造访,严重压榨了我的休息时间,就比如说现在,我累极了,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以往跟谢冬荣呆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那种迫切地,想要拥有自己独立空间,而非跟这个人黏在一起的感觉。   但这类似的话,我自然无法对谢冬荣说出口,因为他表现得足够得体,说了,倒显得我过虑。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过谢冬荣下达这样的逐客令,他是一个识趣的人,我本以为他会如之前任何一次那般,恭顺地道别后轻轻带上门。   但这次,静默良久,他却并无动作。   我转头询问般看向他的时候,恰好与他视线相撞,谢冬荣碧蓝色的眼眸令我想到了神话里蛊惑人心的海妖,但他没有唱歌,只是用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告诉我:“其实也没有多晚,最近你我都挺忙的,现在好不容易我们都有时间,我想尽可能地利用起来……”   对啊,我好不容易才有空闲时间,我想休息,而非应付你到大半夜后才精疲力竭地睡去啊!   “我有点累了。” 说着,我坐到床上,自暴自弃一般,我躺了下去,“很困。”   “想睡就睡吧。” 谢冬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当他的身影遮蔽了目及的灯光,我凝视着他,觉得他这个人真神奇,这种死亡的角度都能看起来这么帅。   谢冬荣坐在了我的床沿,“你确实该好好休息。”   所以呢?所以为什么你还在这里?暗自叹了口气,迎着谢冬荣的目光,逃避一般,我闭上了眼,我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谢冬荣有些不正常,是因为那通电话吗?   约摸五秒钟后,我重新张开眼睛,发现谢冬荣仍旧如我闭眼前那般默默地凝视着我,“醒了?这么快?”   我大概是真的有点困了,情不自禁地,我抬手,手背触及到了谢冬荣的侧腰,顺势轻轻打了他两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就像是我的动作为他带来了巨大的不适,谢冬荣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但他仍旧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就那样与我对视着,许久后,他问我:“你希望我有别的伴么?”   声音不大,但因为室内的静谧,落入耳中却分外清晰。   怎么忽然又转回这个话题了?   他希望听到什么回答呢?那一刻,我想。   “嗯,能跟你一起,那应当是那个人的荣幸。” 最终,我这样说,“当然,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安鹤轩明明可以一个人。” 谢冬荣垂眸凝视着我,“你想去也可以告诉我,就算不是以陪伴的身份。”   实际上我不知道谢冬荣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大概是一件即使争辩也无甚意义的事,再次闭上了眼,我想睡觉了,“嗯,没事,就这样吧。”   这是对于这一天,我脑海中留存下的,最后的回忆。   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会看见谢冬荣的阖上双眸的睡脸。   那之后我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思考为什么我会那么放心地在谢冬荣面前睡去。   床是一人一半,但因为身量体积的关系,此刻的谢冬荣看起来比我憋屈很多,他仍旧穿着昨晚的服饰,乖巧地躺在我身边,看着居然有几分秀色可餐?   简直怀疑自己喝了假酒,我坐起身,转头凝视着仅仅盖了被子一角的谢冬荣,忽然有些害怕他会因此而感冒。   下一刻,他张开眼,先是蹙了蹙眉,后才跟我说了一声:“早。”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我很想问他你居然就这样睡在这了?我也很想问我自己,这家伙还在旁边你居然也睡得着?   “看你这表情,搞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漫不经心一般,谢冬荣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忽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过了啊。”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不愿意谢冬荣提起我跟他以前的事,特别是现在,当他眯起眼,尚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戴上面具的时候。   “行了,睡够了回去吧。” 站起身,强忍压住内心的怒火,我起身走向洗手间。   牙刷到一半,透过镜子,我看见谢冬荣走到了卫生间门口,他凝视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问我道:“你生气了吗?”   将口里的泡沫吐干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确信我是足够冷静的。   “没有。” 我听见自己说。   最终,谢冬荣笑了:“那就好。”   咔哒一声,在他离开寝室的那一刻,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谢冬荣的表情。   怎么可能还跟先前一样。   方才我与谢冬荣的对话,或许只是暂且保证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山暂时还没能垮掉一样。   ·   凝视着镜中身着西装的自己,我自信一笑,真不错,原来只要认真打扮起来,我也能成为一枚合格的帅哥。   安鹤轩的车来得十分准时,距我们相约的时间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车窗摇下来,目光与车内那人不适时碰撞,久违地,我们相视而笑。   没想到安鹤轩会亲自来接我,这是何等的殊荣,或许我该庆幸我与他之间好像并没有陌生,虽然严格说来,我与他之间都不算是朋友。   坐上车后,车轮便一刻不停地再次发动了,转眼看过去,与他对视之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他变了。   不同于谢冬荣那种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转变,安鹤轩带给我的,则是完完全全感官上的不同。   他老了。   这个词或许用在一个比我还小了两岁的人身上有些不恰当,但我的第一感觉,的的确确就是这样。   不复年少的从容优雅,那种纨绔子弟一般的鲜活,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如今留存在他身上的,是一种疲惫的沉静。   不过的确,当王病重,安鹤轩必须与自己向来尊敬的哥哥争夺王位的时候,那些压力,或许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好久不见。” 转头看过来,安鹤轩笑笑。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可能有些放肆,我连忙转过了眼,“嗨,算起来得有三四年了吧?老实说…… 我觉得你变了。”   静默地,安鹤轩凝视了我片刻,我想跟我一样,他或许也在观察我。   “……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最终,他这样说,“当你联系我,甚至还用以往的口吻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十分震惊。”   “嗯?怎么说?” 安鹤轩说的这些,是我未曾想到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贵,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以前的朋友见过面了,跟你的这次会面,其实也是在我心念一动的情况下忽然说出口的,我没想到你会答应,甚至后来也没有回绝。” 微笑着看过来,安鹤轩仍旧笑着,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笑意,“我想我得感谢你。”   “准确说来,应该是我感谢你。” 我没想到安鹤轩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他给我的感觉很像那种半年都被关在家里不被允许出门的大家闺秀忽然被告知可以出门游玩一天那样。   车辆直直开往都城的中心区域,在这里叫停了司机,安鹤轩先一步打开车门。   “我以为会直奔皇宫,却到这里来了,怎么,想玩?” 走到安鹤轩身边,我这样问他。   很奇怪,同样是曾经熟悉的人,面对安鹤轩时,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听说冬荣现在依旧跟你在一起。” 走远后,安鹤轩回头,“我约你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吗?”   安鹤轩的表情是坦然的,而我却疑惑了。   他所说的 “在一起”,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个“听说” 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他当然说不了什么。” 安鹤轩可以说是我与谢冬荣熟悉的所有人中,为数不多知道我们关系的人,此刻跟他澄清这个,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 安鹤轩微微一笑,脸上是得逞的笑意,“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对吗?”   “不知怎么的就安排在一起了。” 耸耸肩,“室友。”   “哦?” 安鹤轩抚了抚下巴,“原来是这样吗?”   谢冬荣作为我和安鹤轩共同的熟人,此刻成了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我注意到安鹤轩对谢冬荣的称谓,既然他仍旧叫他 “冬荣”,那么这是否说明,在他内心,依旧是将谢冬荣当做好朋友呢?   “我原本以为你跟谢冬荣还在联系。” 斟酌片刻,最终,我打算引出这个话题。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逢   mtxx 嗷   此刻的我已经被安鹤轩带到了人流量最大的商场,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谈起相关话题真的有几分怪异,但毕竟少有机会能够如此自然地提起这些。   安鹤轩微微转过脸,他的脸上笑意不变,目光下瞄,似乎是在思考问题的回答方式。   “我跟大哥的关系,我想冬荣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安鹤轩看过来,得到我肯定的眼神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想到母后忍耐了这么久,我难以想象,当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餐的时候,我的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我大哥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看来安鹤轩并不打算隐瞒。   “那种忽然被赋予了天大责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安鹤轩苦笑一声,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倾泻的出口,这些话应当是他无法对日常所接触的那些人说出的,“大哥各方面都比我们优秀,父亲原本十分坚定的,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点儿什么。”   “忽然被告知要与所有以前往来的朋友断绝联系,因为他们的家族可能是大哥的党羽,” 说到这里,安鹤轩冷笑一声,“忽然被强迫去学习什么帝王心术,还必须得跟那些迂腐的老头拉帮结派,整天不是去见这个,就是去见那个,整日商量的,都是如何打垮自己向来信任的哥哥。”   安鹤轩转过脸来,他的眼神中有些凄惶,“其实我也不想跟冬荣断绝联系的,但是我母亲告诉我,冬荣一家会害了我们,因为当初大哥的母亲就与公主交好,我想说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母后就会严厉地训斥我……”   似乎还有许多未尽的话语没能说出口,安鹤轩却忽然停止了话头,自嘲一般,他笑笑,“抱歉,真的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出门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头,“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的确,这些都是问题…… 你们都还将彼此当做朋友,这就够了,我想传达的是,谢冬荣也跟你一样。”   呆滞一般,安鹤轩凝视着我,许久后,他笑了,“挺好的,陶树,你让我感觉自己没有变似的,真好。”   安鹤轩或许觉得我理解他了。   然而我终究不是他,对很多事情也无法像他一样感同身受,我能做的,或许就只有这样,倾听,以及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吧。   或许真的是憋太久了,安鹤轩带我在都城中心逛了好久。   这个他曾经跟他的这个朋友一起吃过,那个他又跟他以往的某些小伙伴一起玩过,这家店几年前还开着,现在居然已经倒闭了,有些遗憾呢。   这些都是安鹤轩跟我说的话,我发现或许曾经的我并不够了解他,然而此刻他也变得比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更加亲切起来。   “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上车前,安鹤轩回过头,忽然问我道:“陶树,以后我继位的话,还一起出来玩吗?”   当时我说的是:“当然,只要你愿意。”   可坐在车上,细细回想,我却忽然回味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安鹤轩眼里,他一定会继位吗?   因为就他的性格而言,我觉得,那种话,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是说不出口的。   那一刻我不寒而栗,本能使我想问出口,但在多重顾虑的加持下,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安鹤轩似乎玩累了,他的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目光略有几分呆滞地凝视着窗外。   夜色将至,位于都城最中心的皇宫逐渐囊括了我的整个视野,对于这个地方我原本应该是极为熟悉的,但此刻却觉得当初在那里工作的时日是那样地模糊。   安景桐还住在那个地方吗?我开始思考如果凭借记忆去寻找,能够找到他的概率能有多大。   “你想见景桐吗?” 在我出神之际,安鹤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愣愣地,我转过脸,紧接着他道:“之前见到他的时候,我告诉他你会来,你们会见面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好好跟在我身边。” 言罢,打开车门,安鹤略略回头看着我,此刻他脸上的笑意是从容的,恍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慵懒随性的安鹤轩。   “陶树,你的话变少了。” 冷不丁地,安鹤轩提起这茬,“听说你去过南城,在那里过挺很不错?”   能被安鹤轩这样夸,一时间我有些不太适应,“小打小闹罢了,我的消息总不至于传那么远…… 景桐告诉你的么?”   “一部分吧,” 安鹤轩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通向皇宫大门,此刻已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的路上来往的,是此次受邀的,盛装出席的宾客们,“之前有幸与你家人见过面,稍微提及了一下你的情况。”   家人?我母亲么?印象中我母亲能见到安鹤轩的场合并不多,无非就是那个我素未蒙面的男人带着她四处走访、参加晚宴的时候罢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 笑了笑,不知道是否该借这个机会询问安鹤轩更多,我是说关于我母亲的事。   那个男人怎么样?对她尚且还好吗?不过问出口应当也会显得有些可笑吧,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身为儿子,这些事情都不了解的话……   就在我思考该如何延续话题的时候,我发现安鹤轩正出神一般,目光停留在正前方不远处,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转过脸,“真是凑巧,” 他微侧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不甚真切,“你母亲在那边,要去打个招呼吗?”   我母亲?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的心中闪过一丝十分异样的感觉,我意识到这也意味着着那个男人就在她的身边。   “阿光。” 我听见我母亲的声音。   的确,她就在我身前不远处。   她穿着长裙,头发高高挽起,修长的脖颈,细瘦的身姿,俨然是一位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妇人,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我几乎都要忘记她掏出一小点钱递到我手上,告诉我她会去别的富贵人家,给别人当保姆的时候了。   她身边的男人正转头看着他,我望不见他的脸,只知道单论身材,他的确气宇轩昂,没有中年人的啤酒肚,倒显得风度翩翩,与我老妈此刻的模样倒是有一些匹配。   阿光?这是老妈给那个男人的称谓吗?   哦,好像不是的。   因为老妈牵起了她身边一个少年的手,那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不高,长得倒也算是乖巧可爱。   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吗?   她叫他阿光?   老实说,老妈出声的那一刻,我以为她在叫我。   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她这样叫过别人。   许久没有那种被狠狠排挤在外的感觉了,哦不对,老妈甚至都没有看见不远处的我,她的脸上是我所熟悉的,对于宴会以及繁华的向往,她似乎很满意自己此刻的装扮,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有那种,类似于小女孩一般可爱的神色。   回过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或许我沉默了太久,安鹤轩站在我身边,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跟我走吧,想见景桐的话,这条路会更快一些。” 他调转方向,率先走在了前方。   原本他的方向是正门的。   走到他身边,一时之间我不知是不是该谢他,但斟酌片刻,最终我只是笑着谈起了别的话题。   刻意绕开自己母亲的这种行为,的确是不可取的,但是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一切,我不禁暗骂自己天真,那个年龄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孩子?真以为自己老妈能谈一场高中生那般纯洁的恋爱呢?   安鹤轩带我走的这条路,的确能够通向皇宫内部,不过要更绕一些,胜在人不多且安静,以往我跟安景桐为了避人耳目,经常这样走,不过当时的目的地是磐石的饲育室,此刻的目的地,是皇宫的宴会厅。   刚开始安鹤轩的步伐并不快,偶尔还会开玩笑一般跟我说两句话,可随着目的地的逼近,周遭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他是谁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我感受到了目光的洗礼,一路上安鹤轩不知回应了多少个人的招呼,看得出他并不是十分愿意应付这些不甚熟悉的人,因为他的步伐越来越急,就像是正焦急地躲避着什么似的——   “大哥。” 一个拐弯,迎面撞上来人的时候,我听见安鹤轩及时的招呼。   看来他终究还是没能避开。   大皇子一如往常,给人一种如山一般的压迫感,他睨视下来,目光依次扫过安鹤轩以及站在他身边的我。   我原本以为会晚点见到安景桐的,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见,的确有些考验人的心脏。   此刻他正站在大皇子安博彦的身边,略微长大眼睛凝视着我,捂住嘴压低声音叫道:“树哥!”   像是情不自禁地出声,即使抑制了音量,在此刻诡异的氛围中也略显得突兀。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见安博彦的手缓慢地放到了他的肩上,肉眼可见地,安景桐收敛了笑意,只是低头抬眸看过来,嘴角依旧勾起,像是十分开心。   “大哥,生日快乐。” 安鹤轩适时说出了一句缓解气氛的话,他向我这边微微侧身,“这位是陶树,想必你也是认识的。”   凝视安鹤轩片刻,安博彦又转头看我一眼,最终他上前,向我伸出手:“你之前代我照顾景桐,谢谢。”   “我跟景桐相处得很愉快,分别这么久,我也很想他,” 最终我笑了笑,回握过去,与大皇子对视三秒后,我转头跟安景桐说,“过会儿一起叙叙旧吧。”   安景桐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多说话,愣了愣,而后忙不迭地轻轻点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熟人   跟安景桐分别不久后,便听安鹤轩忽然笑了出来,他回头:“陶树,你这人真奇怪。”   听着他的话语,我有些不明所以,“怎么?”   “在大哥和我面前,你都能从容不迫地正常交流,唯独遇上了冬荣……” 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安鹤轩咧开嘴,“这是为什么呢?我十分好奇。”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解答,沉默地凝视着安鹤轩,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可能正是因为太熟悉,距离过近了吧。”   安鹤轩抚了抚下巴,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嗯,不太能理解。”   没有再多说什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只是陪在安鹤轩身边,看他从容不迫地应酬,不得不说来刻意讨好他的人有很多,大概也都意识到现在安鹤轩是另一个较为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新王的人。   当然,身为这场宴会的主角,安博彦那边自然更是人流聚集所在,大概正是因为王上病重,此刻无疑提前笼络继承人的好时机吧。   因为有些在意安景桐,即使到达了宴会厅,我也细心留意着他与安博彦的动向。   安景桐宛若一只机械制成的精致娃娃,略有几分木然地站在安博彦身后,多数时候并不参与安博彦与他人的社交,我很熟悉他的那种神态——那种认认真真走神的神态。   我本是无意让他发现我在关注他的,然而当我再次状似不经意间瞥过去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安景桐的目光,他先是冲我微笑了一下,后抬手冲我摇摆,脸上的表情有些傻傻的,看着挺可笑。   我正想用口型对他说点儿什么,安博彦却像是忽然注意到了我们似的,拉起安景桐的手臂就走上了二楼,很快便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心情正有些失落,便感觉到了袖口处的轻微拉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安鹤轩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声——   “阿树。”   是老妈的声音。   目光并没有落到她脸上,我只是垂眸,看见她的淡金色的裙摆,一双闪亮的碎钻小高跟,衬得她脚背的皮肤洁白如玉。   我注意到她身边站着的两个人,男人穿着黑色皮鞋,脚尖侧向我老妈的方向,约摸是老妈的新情人,另一边是白西裤白皮鞋的少年,刚刚才见过。   三秒钟,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我发现我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勉力自己抬起头来,虽然那并没有用去我太长的时间。   “老妈。” 最终我抬起头,起码表面上,我是非常平静的。   以我妈为原点,目光依次扫过那个男人和老妈身边的少年,最后再回到我老妈身上,我笑了出来,“我没有想到今天你也会来这儿。”   “是吗?” 心情大好的老妈并没有十分注意到我的情绪,她先是用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身边的安鹤轩一眼,后告诉我:“这几天太忙了,妈妈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来,阿树,这位是…… 你知道的。” 说着,她用手轻轻挽住了身边男人的臂膀,脸上是幸福的笑意,一边还招呼身边的少年,“来,阿光,这是你的树哥哥。”   树哥哥?我从没有像那一刻如此反感这个称谓,顺着老妈的动作看过去,眼前少年的情绪是谦卑的,“树哥哥好。”   正常人会这么心甘情愿地跟后妈的孩子打招呼吗?   我冲他点了点头,“你们好,我老妈的事,以后就请多关照了,这位是三皇子…… 你们应该都认识,也不用我过多介绍了。”   我知道此刻并不是什么适合讲家里事的场合,毕竟安鹤轩还在我身边,我不想让别人尴尬,“接下来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和他还有事,先失陪……” 说着,我带着安鹤轩就打算走。   “阿树,” 没想到是老妈身边的男人开口了,转过头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的笑意,“你现在可以先去玩,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有必要仔细谈谈,就在晚餐之后,我来找你,怎么样?”   “哦,行。”   他的语气令我感到不适,或许是身份问题,我并不喜欢这个男人,不过短短几句话我就大致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风趣幽默并且主动诙谐,倒像是一直以来我老妈会喜欢的类型。   他想跟我谈?听他的语气,竟然还想单独谈?他谈什么?那种自然而然仿佛上位者的语气,令我本能地厌恶。   怎么?还没跟老妈结婚,就开始想着怎样教训我了吗?   确认脱离了老妈的视线范围后,安鹤轩的笑声令我暂且回过神来,“陶树,我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敌意。”   “哦?是吗?你一直以来都觉得我是好人?” 为了活跃气氛,半开玩笑一般,我如是道。   安鹤轩十分不配合地摇头,“当然不,能将冬荣那种家伙追到手,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我倒宁可他举的是别的例子。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他说得也没错,在追谢冬荣的时候,我的厚脸皮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虽然现在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就是了。   “我终究只是个一般人罢了。” 无奈地笑笑,“等会要是见到谢冬荣,你可别再强调我跟他了,我们现在就跟兄弟差不多,提这些未免有些尴尬。”   “兄弟?” 十分震惊似地,安鹤轩睁大了眼睛,他好像十分想笑,但却硬生生憋住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好像是今天以来我说过令他最高兴的话,“我懂了,我就说冬荣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就放过你。”   啥?疑惑,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害臊,“没有,是真的,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所幸安鹤轩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平静地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个小蛋糕递到我手上,问我要不要吃。   “哦,来点儿吧。” 顺手自安鹤轩手上接过盛着蛋糕的小碟,其实我早就馋这边的这些小甜点了,但碍于面子问题我不太好跟安鹤轩提,现在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来自皇宫的美味想必是在外面也不能吃到的。   咬了一口我便心满意足,事实证明来自皇宫的美味是不会令人失望的,安鹤轩大概是平常吃管了吧,并没有什么打算享用的意思,只站在我身边笑意盈盈地望向远方,像是在观察着宴会厅内部人员的动态。   就在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安鹤轩突如其来地问我:“我记得之前谢凝白也跟你们一起到舰上去了吧?”   这个不熟悉也不陌生的名字,令我思绪微滞,“啊,是,怎么了?”   “她最近订婚了哦。” 说着,安鹤轩用下巴示意前方,“喏,那就是她未婚夫。”   印象中,谢凝白的未婚夫应当是谢冬荣吧,怎么?循着安鹤轩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聚集在门口处刚入场的嘉宾中,我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精致的小脸蛋与细瘦的脖颈,淡粉色的晚礼服使她颇有少女感——她这样的女孩,很难想象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性不被她吸引,她如今的未婚夫也是一表人才,目光盈盈,正极为专注地关注着她,比起谢冬荣,这个男人显然能够给她足够的爱。   看起来,她现在过得不错。   我尚且还记得她扬起下巴跟我说,要做我嫂子的模样。   时间居然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望着谢凝白身边的那个我素不相识的男人,我不禁恍然。   明明我也有过全新的生活,但怎么忽然之间,就感觉自己仍旧停留在原地,未曾动作分毫呢?   就在这时,我看见门口的迎宾先生微微躬身,熟悉的身影迈入我的视野。   是谢冬荣。   即使在名流云集的地方,认真打扮的他也毋庸置疑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公主挽着谢冬荣的手臂,看上去就像是她的伴侣,而非他的母亲。   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对母子究竟是谁,不出一会儿,便有人举着酒杯拉着自己的女儿走到了公主身边。   谢凝白显然也注意到了谢冬荣,她回头望去,不多时便如同其他宾客一般,挽着自己的男朋友,往谢冬荣的方向走去。   她的动作自信而优雅,向谢冬荣介绍着自己的新未婚夫,脸上还有些不难觉察到的小自得。   谢冬荣的反应比较平淡,只是微微冲二人点了点头,露出我所熟悉的谢式假笑,颇有几分心不在焉似的……   “哎,” 安鹤轩轻轻用手臂碰了碰我,冲我眨了眨眼,“公主也在的话,我想我们应当去打声招呼。” 说完他四下瞄了两眼,“趁我母后还没到。”   的确,就身份而言,无论是我还是安鹤轩,于情于理,都应当公主面前露个面,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便见门口的谢冬荣在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迈步,往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谢冬荣或许是提到了我们,公主望过来,显然,她看见了我,只十分亲切地冲我微微摆摆手,用口型告诉我:“玩得愉快。”   “好吧,看来不用我们过去了。” 安鹤轩的声音颇有几分无奈。   不多时,谢冬荣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他与安鹤轩对视了片刻,见气氛略有几分尴尬,我忙说:“你俩终于有机会见面了,还不好好叙叙旧?”   安鹤轩笑了一声,谢冬荣也转过脸来,“知道了,不过,哥哥,你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警告   咳,明天休息嗷   安鹤轩还在旁边,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时刻听谢冬荣叫我一声哥哥我觉得分外羞耻,于是我只能装模作样地翻出通讯录,的确,谢冬荣分别在三小时和两小时前发给了我三条消息,大致的内容就是他问我是不是已经去宴会厅了之类。   “抱歉,先前跟安鹤轩在外面玩,没注意。” 讪讪地关闭荧幕,站在我面前的谢冬荣眯了眯眼,后终于将目光转向安鹤轩,“是吗?你们出去玩了?”   许久没有跟谢冬荣见面了,安鹤轩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后笑道:“我也是太久没有出去玩了,趁着有人陪我,就带陶树去了一趟商场……”   凝视安鹤轩片刻,谢冬荣说:“这么说来,我也很久没有陪他一起出去玩了,倒是该谢谢你。”   安鹤轩愣了愣,随即转过头问我:“你不是说你们分手了吗?”   我被这一出整得略有几分傻眼,谢冬荣的话虽然整体听起来没有什么大毛病,但的确过于暧昧了些…… 平时他是不会这样的。   然而还没等我回答,谢冬荣的手就轻轻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略一歪头,冲安鹤轩笑笑:“是分了,如他所愿,现在是‘兄弟’。”   谢冬荣最后 “兄弟” 二字咬得很重,我竟硬生生听出了几分揶揄,安鹤轩听着,居然还笑出了声,这使我十分不快,但眼看着公主应付完身边的宾客正要走过来,我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跟谢冬荣说这些的时候。   走到我们身边,凝视着我们三人,公主的目光颇有几分慈祥,眨眨眼睛,公主说:“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说今天打算玩点什么,” 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安鹤轩适时出来打圆场,“您今天真美。”   面对这样的称赞,公主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原来阿树和阿轩的关系也这么好,” 说着,她向谢冬荣伸出手,谢冬荣十分自然地接过,走到她的身边,公主仰起头,问他:“冬荣,你想跟我走,还是跟你朋友们一起玩?”   “等会再一起玩吧,” 谢冬荣这话既说给公主,也说给这边的我与安鹤轩,“跟母亲说好了,不能食言。” 他转头看过来,迎着他的目光,莫名地,我竟有些心虚。   “阿轩,代我向你的母亲父亲问好,树树,我们去那边,等会跟阿轩玩够了,别忘了来找冬荣玩哦。” 公主的声音柔且轻,等到我点头后,她才亲切一笑,牵着谢冬荣缓步离开。   “少有安贞公主这么优雅的女人。” 我听见安鹤轩发自内心的赞叹,我顿了顿,正想附和,安鹤轩又说:“你是不是更想跟谢冬荣走呀?”   没忍住,我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加强语气强调:“安鹤轩,我再重申一遍,我跟谢冬荣已经分手了,你现在开我跟他的玩笑,只会让我们很尴尬,懂吗?”   被我说得脖子略微后缩,安鹤轩举起两只手投降般笑道:“抱歉,是我没注意。”   我不知道贵族是不是都有这种毛病,那种微笑着让人无法指责,却永远看起来没有诚意的态度,真的让我非常恼火。   叹了口气,我冲安鹤轩摆了摆手,却又听他说:“因为真的不像。” 说完后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他轻笑一声,“实话实说而已。”   不像?我不禁陷入沉思,我和谢冬荣不像已经分手了吗?实际上最近我也又在疑惑这个问题,诚然,如果代入陌生人的视角,哪儿有分手之后的两个人还仍旧住在一个寝室,甚至每天晚上都会一起讨论习题的道理?   或许谢冬荣说得没错,两个上过床的人,还说什么是兄弟,这简直欲盖弥彰,甚至有些令人不齿……   “我知道了。” 喃喃地,我说出这四个字。   “嗯?” 安鹤轩显然听见了,愣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你可别告诉我,是我给了你启发……”   他的语气略有几分惶恐,听得我有些无奈。   ·   “母后还在等我,安景桐就在前面喷泉不远处,对,就是那儿,你去吧,我们就餐时间再见。” 安鹤轩看了眼时间,将我送到皇宫后方人相对较少的花园后,便摆摆手准备离开了。   他说这是他跟安景桐说好的,安排跟我单独见面的时间。   顺着安鹤轩所指的方向,远远地,我看见安景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喷泉后方,微微扬起头,双眸凝视着夜空,像是在发呆的样子。   约摸是注意到脚步声,安景桐移回视线,在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笑了出来,“树哥。”   “没想到,安鹤轩那小子还挺有本事。”走到他身边,我凝视着他浅色的眼眸,我忽然有一种想抱住他的冲动,那种不沾任何欲望,单就一个 “久别重逢” 的怀念。   安景桐眼中,我也看见了类似的情绪,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同样都有相拥的冲动,但最终,我们都只是维持在最正常的社交距离。   “树哥…… 对不起。” 安景桐撇了撇嘴,最终低下了头。   他是在为自己的不告而别道歉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内心此刻的感受,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他,能看见他平平安安地再次站在我面前,我便已经满足了。   “…… 对不起其实是不必要的。” 我笑了笑,坐到了喷泉边的长凳上,安景桐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他小跑两步,轻轻坐在了我身边。   “大皇子知道你在这吗?” 在正式开始交谈之前,我想确认一下我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   “没事,这个时候他都会到王那儿去,没时间一直看着我。” 说着,安景桐笑了笑,“树哥看到我的信了吗?”   “看了,感觉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呢。” 夜色寂静,这里的氛围与宴会厅内大不相同,却极为适合此时此刻。   “嗯,有话我觉得必须告诉树哥。” 说着,安景桐嘿嘿地笑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树哥一句,如果有机会,你还愿意带我回南城吗?”   “…… 想过,” 我如实回答了,但底气却并不足,“如果可以的话。”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了太多的可能,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谢冬荣,如果我与他未曾相遇,那么这份承诺,我能否再肯定一些呢?   应该不能吧。   就像我一样,我知道,或许安景桐心中也有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东西,虽然他极力逃离,但最终,仍旧不可避免地走了回去。   “哈哈,开个玩笑,我不能再绑架树哥了呢。” 说着,安景桐叹了口气,“况且,我也不能离开这里。”   “…… 为什么?”   “以前是他救了我,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他…… 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行为的话。”安景桐的眼神有些落寞,心知肚明,我们都知道那个 “他” 是谁。   我无权过问他们的过往,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提取小部分信息,“那你们现在是打算……”   “可能会结婚。”说起 “结婚” 这个词汇的时候,我在安景桐脸上见到的,更多是一种木然,一种天真,而没有幸福,也丝毫不像一个人提起自己终身大事的时候该有的态度。   而我,我发现,这一消息在我的心中,没有激起妒忌的情绪。   果然,从一开始我都心知肚明,我并不爱他。   一时间不知内心是怎样的情感,“你爱他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几乎难以出声。   “不知道,” 像是不太有所谓,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大腿,安景桐微微勾起唇角,“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是特别的存在,无法忘记,但很少有激起涟漪的感觉…… 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对我很不好,现在…… 我不知道了,如果他变得奇怪,我不理他就行了,不过他现在也不会变得奇怪了,有的时候也会像树哥一样温柔呢,我喜欢温柔的人呢…… 不知道树哥能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安景桐的语言并不是十分有组织性,但我只能通过他的一些只言片语猜到他们平时的相处方式。   或许,我的情况也跟安景桐有些类似吧。   “这既然是你的决定,我当然也不能说什么,不过要是以后你受了委屈,你也可以来找我。”   “嗯。” 因为这番话,安景桐似乎变得开心了些,“不过树哥还是不要因为我惹到他了,他很小气,之前就是因为…… 哦,树哥,你父…… 你家人现在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你的母亲……”   安景桐是个不善于掩饰的人,话题转变得十分生硬,在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眼神闪躲,说到最后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明显是说错了话的心虚。   “说起来,你之前忽然离开,是不是因为他威胁你?” 想到了某种可能,我蹙起眉。   “没……” 安景桐目光瞄向一边,显然是不安。   “…… 你在信里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是什么事?” 试探着,我将另一个问题抛了出去。   静默片刻,安景桐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他压低声音告诉我:“安鹤轩会继承皇位,可能会死很多人…… 我的意思是,让树哥的家人先不要急着站在安博彦那边,谢冬荣也不知道这件事,很危险……” 第一百四十章 对峙   安景桐短短几句话,让我的大脑当机了数秒,这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过多,令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虽然先前本就已经从与安鹤轩的对话中得知了他对自己继位的“理所应当”,但那终究只是猜测,当它变成一种现实,从别人口中赤裸裸地提起之时,内心还是大受震憾。   随后我向他确认,得知这件事是大皇子已然知晓,并且还尚未告诉谢冬荣的。   “这些事情,你告诉我没问题吗?”与安景桐对视着,他既然与安博彦整日在一起,知道皇宫中的秘密自然也不奇怪,但这事可大可小,特别是,与他关系最紧密的,偏偏还是那个他口中最具劣势的人,我很想问安景桐,他不害怕吗?我意识到他的命运可能正与安博彦紧紧相连,如果安博彦出了事,那倒霉的岂不注定是他?   然而安景桐的神色却是平静的,他晃了晃自己的脚,笑了笑,“这是大事,但是,我知道树哥会因此有危险,我不告诉树哥的话,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望着安景桐白净的小脸,内心升腾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不过,他刚刚说,希望我的家人不要那么快地决定站在安博彦那边?是指我的老妈么?还是说我老妈身边的那个男人?也对,既然那个男人就是我的雇主,他送给谢冬荣机甲,也就意味着他是投靠了大皇子那边的吧?   安景桐似乎理解得简单了些,在我眼中那个男人甚至都还称不上我的家人,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去阻止他的决定,更别说我母亲与我和公主一家本就关系亲厚,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我,能做的可能就只有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谢冬荣,并且看他有没有进一步打算吧。   不过令我在意的是,我母亲身边的那个男人,听说他是刚到都城不久,怎么就忽然就有资格参加大皇子的生日宴了?能够参加生日宴或许就意味着他已然得到了大皇子的认可,并且成为了同盟,可虽说他是将军的朋友,身为一个外来客,势力应当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才是……   结合安景桐先前给出的信息,我不禁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谢谢你。”抬手抚住了他的后脑勺,我凑近他,轻声在他耳边问道:“大皇子当初要你离开南城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了我母亲,还有那个男人的事?”   “那个男人?树哥是说你父亲吗?”安景桐眨了眨眼,他话语令我头皮发麻。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我妈的男朋友。”   “可是安博彦跟我说,他是你父亲……是叫,陶文雁吗?”或许是我的表情过于恐怖了吧,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安景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他低下头。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哽住了,万千思绪在那一刻一闪而过,我想说话但我说不出口,十秒的静默后,我才勉力使自己出声:“那个男的叫陶文雁?”   飞速地瞄了我一眼,安景桐又飞快垂下眼眸,他眨巴眨巴眼睛,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不是吗?”   一时间我慌乱了,也不知自己在慌安景桐的哭泣,还是因为这荒谬的“事实”。   “就是因为这个吗?你回到这个地方?”   ——安博彦是以我母亲和那个男人为筹码,要求安景桐回到他身边。   无论是威胁我母亲的生命安全,还是许诺给那个男人同盟的好处,我相信只要有几分添油加醋,安景桐便会傻傻地走到他身边去。   抬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揩干他眼角的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跟我商量商量也好……”我的声音略有几分颤抖,震惊与愧疚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我的心,几乎要将我淹没。   “树哥,你不要生气,”咽了口唾沫,安景桐吸了两下鼻子,声音中仍带着些许哭腔,“是安博彦不让我告诉你,但那不是全部的原因……还有……还有别的,是我自己最终做出的那个决定,你不要因为这个怪你自己好不好?”   我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是什么感受,只知道此刻自己不应该让安景桐伤心,微微俯身,当我与安景桐的额头相贴的时候,终于,他止住了泪水。   “没有,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低声地,我告诉他,“也十分抱歉。”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喜欢戏耍我们,我们无从反抗,只能让自己在反复的痛苦中挺起身子,而不至于倒下去。   “陶树。”   谢冬荣的声音穿入耳朵的那一刻,我的身躯近乎本能地僵硬了片刻。   缓缓地,我直起身,冲还在呆愣中的安景桐笑笑,我转过头去。   谢冬荣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他宛如巡逻自己的领地的猎豹,微微眯眼,走了过来,“老情人叙旧?”他的语气颇有几分讽刺,当他在我们面前站定的时候,我感到他那近乎已然凝为实质的压迫。   没有示弱,没有好话,此刻的谢冬荣显然已经被完全激怒,他甚至已经懒得戴上自己的面具,只是微微扬起脸,对我身边的安景桐说:“大皇子在找你,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他你究竟在哪儿吧?”   感受到身后安景桐的瑟缩,他的眼睛里是对谢冬荣的惧怕。   “大皇子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谈谈话。”我站起身,用尽力平静的口吻对他道。   “谈话?”谢冬荣嗤笑一声,他抬手拽住了我的领口,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我看是在偷情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到此时安博彦与安景桐的消息,我不禁头疼,“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陶树!你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的?你把我……”谢冬荣显然是气急了,我是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看见他动怒,印象中他一直是从容不迫的模样,而不像此刻……   “你不要这样!”安景桐的尖叫打断了谢冬荣的话,他猛地站起身,就像是一只被逼急的兔子,拼命拽住谢冬荣的手臂,拿出了十足的气势,企图用自己的力量使谢冬荣松开我。   他俩力量差距过大,谢冬荣不过一个挥手,便使得安景桐踉跄着后退几步,安景桐看向我的眼神颇有几分凄惶,而谢冬荣则睨视过去,淡道,“你还不走么?我不介意告诉安博彦你今天泄密的事。”   “景桐,你先走吧,等会饭点见。”不愿意再看见安景桐与谢冬荣起冲突,我只能想办法先将安景桐支开。   安景桐后退几步,用袖口擦干眼中未干的泪水,狠狠瞪了谢冬荣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直到确保他脱离我的视野范围,我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冬荣轻笑一声,他仍旧没有松开我,只是拉着我的领带,不至于令我难受的力道,“还以为你们能有多情深义重,结果这么快就跑了?”   “谢冬荣,松开。”我蹙眉,压低声音提醒道。   静默片刻,谢冬荣依言放开了我,“你们刚刚是在接吻吗?”就站在我面前,极近的距离,没有看见他的脸,我听见他的这样说道。   “这跟你没有关系。”谢冬荣方才差点伤害到安景桐的行为令我心有余悸,不想过多解释,我只觉得可笑,明明我自己内心标榜着与他是兄弟的关系,但当他做出这种疑似争风吃醋的行为时,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脑子很乱,无意再应付谢冬荣,我转过身,只想远离。   身后的脚步声仿佛踩在我的心上,谢冬荣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你的事情,不可能跟我没关系。”他声音不高,“你跟他根本不可能,陶树,事到如今你还在做什么梦?”   “你给我闭嘴!”第一次,我用如此狠戾的语气跟谢冬荣说话,当我转过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他无措的眼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说:“刚刚我跟景桐的谈话,你听到了多少?”   回想起他威胁安景桐之时的说辞,我不禁皱起眉头。   “我看见你们在接吻。”凝着脸色,谢冬荣说到一半,又嘟囔着补充:“也可能没有。”   就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的孩子,谢冬荣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羞涩,不过很快转瞬即逝。   很好,看来是为了支走安景桐而编造的谎言。   四顾,确认周边没人后,我说:“刚刚安景桐跟我说了几件事,等我回到寝室之后,我会告诉你。”   约摸是发觉我的语气有所缓和,谢冬荣走到我身边,“你要去哪儿?”   “公主还在等你吧?我还有事,失陪了。”极力想远离谢冬荣而找到自己思考的空间,正准备加快脚步,却又被谢冬荣的力道生生拽住——   “现在是用餐时间。”凝视着我,谢冬荣的语气没有故作的雀跃,但也不太低沉,“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安鹤轩在哪里等你。”   “你先把我松开。”我沉下脸色提醒。   “怎么?就见了安景桐一眼,就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了?”说完这句话后,仿佛恨极,谢冬荣目光如炬,仍旧死死抓着我不放。   “谢冬荣,你冷静一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半晌,我终于出声。   约摸十秒后,他才缓缓松开手,率先转身,走在我的前面。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撕破   这样就挺好的,不用走在谢冬荣身边,单单跟在他身后,不用交谈,就那样看着他的背影,可以说是极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压力。   谢冬荣显然陷入了沉思,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太好,他的步伐也并不快,从较为冷清的后花园重新回到宴会厅,我们用了不少时间,其间他并不说话,就像是在细细地思考着什么。   从宴会厅正中央的楼梯向上走,左拐第二个房间,就是我们此次的目的地。   安鹤轩就站在距离门口的不远处,望见我们,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款款走来。   “等你好久了。”向谢冬荣略微致意后,安鹤轩缓步走到我身边,十分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跟我走吧。”   “安鹤轩。”谢冬荣出声的时候,安鹤轩停下脚步,我发现谢冬荣静默地凝视着他,眼中不乏警告的意味,然后下一秒,安鹤轩就松开了牵住我的手,安抚性地对谢冬荣笑道:“好啦好啦……开个玩笑。”   从没见过谢冬荣谢冬荣用这样的语气跟安鹤轩说话,老实说,被夹在他俩之间的感觉并不好受,不知该不该庆幸,在外人面前,谢冬荣并不会表现出那种绵软恭顺的模样,但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强势,也令我感到不适。   就好像我依然是他的所有物,只是他学会了通过服软来达到将我绑在他身边的目的那般。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没有哪一刻这么想逃离谢冬荣身边,然而当我微微加快脚步,稍稍超过他的时候,肩膀却被他的力道重新拖回原地,“怎么了?”谢冬荣微微俯身,在我耳边如是道。   “没。”我说。   不长的对话,不知戳到了安鹤轩的哪个笑点,致使他低声笑个不停,他那看戏一般的态度也令我恼火,或许他顺应了谢冬荣的节奏,觉得眼下的这一切,不过都是谢冬荣主导的戏码罢了,而我则不过是谢冬荣的囊中之物,在他面前毫无叫板的可能。   可恶。   情不自禁地,我攥紧了拳头,我有些生气,虽然我并没有展露分毫。   耳边是悠扬的古典音乐,地板亮洁如新,周遭的浮华致使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染上了梦幻的黄金版的色泽,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贵族聚餐,这个时候我感到疑惑,大皇子的生日,如此大的排场,说是为大皇子的继位立威做准备都足以相信,然而接下来却会把皇位给安鹤轩吗?不得不说我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为数不多合理解释就是——这或许是病重的王给自己大儿子的最终歉礼。   安鹤轩最终将我们引到了一张餐桌前。   眼前的面孔都是我们所熟悉的。   这张餐桌似乎是专程为皇亲国戚所准备。   大皇子安博彦,二皇子安慎海,三皇子安鹤轩,养子安景桐,公主之子谢冬荣。   当然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几位,不过看气度,应当也与皇室有一定的关联。   倒是我,就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了。   安鹤轩微微侧身,为我挑选好了座位——安景桐身旁。   刚刚才分别的安景桐,此刻小心翼翼地看过来,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微笑,他的动作很隐蔽,不过不知是不是他身旁正坐着大皇子的原因,他看着兴致并不高,而约摸是察觉到安景桐的视线,坐在他身旁的安博彦也看过来,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咸不淡地,他又转过脸去。   能坐在熟人身边自然是好的,我顺势坐到了安景桐身旁,谢冬荣紧接着坐到了我的旁边,安鹤轩坐在他的另一侧。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阵型,从左到右依次是安博彦、安景桐、我、谢冬荣、安鹤轩。   我感觉我和安景桐就像是夹在一堆牛鬼蛇神之间的小鸡崽子,除了专注于眼下的食物之外,并不能多做些什么。   当然,不得不说的是这种单份的食物看着真是可口极了,要不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有用餐的意思,我都想当即下手尝尝了。   安景桐显然跟我是同样的想法,按理说他平时在皇宫应该已经将这些东西吃够了才是,但此刻他明显有些馋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凑到我身边来,指着我面前的小点心轻声对我说:“树哥,这个好好吃,你一定要尝尝。”说着还咽了口唾沫。   有点被他这模样逗到,“真的吗?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安景桐暗暗瞥了安博彦一眼,而后凑到我耳边,十分小声地说:“我不敢。”声音我虽保证在场没有别人能听见,在凡是在这餐桌上的人都知道我跟他在说悄悄话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   我凑到他耳边,用同样小的声音回问道:“为什么?”   “我最近在学习礼仪,安博彦说,这算是我的考试,要是现在吃我就不及格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对贵族的礼仪向来没有什么十分清晰的概念,只知道凡事都跟谢冬荣他们学就对了,而安景桐现在……   联想到不久前他告诉我的,即将跟安博彦结婚的消息,我意识到很有可能以后他会作为皇后或皇妃出席各种社交场合。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心中有些难受。   我觉得安景桐不应当是那种被困在皇宫中一味遵循礼节的人。   我还记得,他曾将皇宫的内部结构玩转成了专属于自己的原始丛林,也还记得他的某些奇思妙想,虽然看似无厘头,但却往往能够逗得人哈哈大笑。   自然,我不能说什么。   “你要是喜欢,等会就把我的这份给你吃吧。”我低声告诉他。   安景桐的眸子顿时闪亮:“真的吗?”   真的哟,唯一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   手肘处的衣物被轻轻扯动,转过眼,谢冬荣正看过来,他蹙着眉,倾身,以为他要做什么,我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步,“干嘛?”意识到安鹤轩正戏谑地看向这边,我不禁有些恼火。   “你躲我,不躲他?”恨恨地,谢冬荣道,“你们在聊什么?”   “吃的。”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里的主厨的确还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他开的那家餐厅。”谢冬荣的气息痒痒地留存于我耳侧,我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再说吧,你坐好。”   “你怎么不坐好?”直起身子,谢冬荣目光向下,睨视着我,“你们粘在一起得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跟安景桐座椅的距离明显要近于其他人之间,相较而言跟谢冬荣就明显要远上许多。   而也就是在这时,安景桐跟大皇子那头明显也不对付了。   大皇子十分直接,拽着安景桐的椅子就往自己的方向拉,他凝视着安景桐,安景桐也凝视着他,两人静默地对峙着,都不说话,最终两岸隔离的东非大裂谷也没再合拢,安景桐重新转过头的时候,正撇着嘴,明显是拒绝跟大皇子交流了,虽然大皇子从头至尾什么也没说。   谢冬荣轻笑一声,“人家家里严着呢,你动什么歪心思?”   他这话倒显得我很不道德似的,“不是歪心思,不要干涉我的正常社交。”板着脸,直视他,我这样说道。   “是吗?恐怕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说着,谢冬荣伸出手抚了一下我的肩膀,“有一只小虫,刚刚在花园留下的吧。”   他指尖明明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小虫!对于谢冬荣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动作,我既摸不着头脑,又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最终只能转过头,选择无视。   目光游移,我意识到像我们座次这样位于最前列的,大多是与皇宫贵族关系最为贴近那一类人。   而我,大概就是这之中最大的例外了吧。   不远处,公主正坐在女士们专属的餐桌前,围在她身边的还有许多经常拜访纳明的贵妇人,根据我浅薄的贵族社交圈的知识,她们大多是都与皇室血脉较为接近,而老妈……我并没有在可视范围内望见她。   位于公主身侧的那个空座,明显是属于皇后的位置,且不说那明显区别于旁人的座椅设计,就连放置于那座位前的餐具都有着极为特别的色泽。   看来皇后尚且未到。   后来根据谢冬荣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本的流程是,宾客们皇后要在致敬完在座的大家后,宾客们才能正式开始就餐。   但自始至终,皇后都没有来,也没有人来告知大家这是何因,大家只是等待着,长达半个小时,其间安鹤轩离席,回来后他的神色显现出为难,看得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的大哥解释。   磨蹭了一段时间,他走到安博彦身边,说:“母亲身体有些不舒服,让大家先用。”   于是安博彦起身,代替皇后完成了致辞,公主紧接着起身,代替皇后,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女性,对大家表达歉意。   知晓皇家内幕的都知道,这是皇后给安博彦的一记,在众人面前的下马威。   安博彦本身对此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在坐下后便轻轻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推到安景桐面前,是安景桐先前跟我所说,他喜欢的食物。   纵使安景桐正跟大皇子生着气,意识到此刻氛围有些微妙的他也没有再反抗安博彦这近乎于讨好的动作,只转头望了安博彦一眼后,默默地将东西放入口中,毕后还小心翼翼地用倒肘戳了安博彦一下,说:“你也吃。”   如果忽视先前的所有,单看这两人此刻的互动,其实还蛮有爱的,默不作声地将眼前的东西放入口中,不知怎么的,我有些食不知味了。   谢冬荣低低的笑声传入耳朵,我转过脸的时候,发现他正略微勾起唇角,静默地注视着我,他的注意力仿佛并没有被刚刚的插曲所吸引,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事情还不足以引起他重视似的。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问。   谢冬荣微微抬起下巴,“喏,你也看见了,他们关系挺好的。”说完还略微挑眉,目光颇有几分挑衅。   我不禁有些恼火,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这时候了想得还是这些事。   然而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谢冬荣却忽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不是那个时候。”说着,他轻轻贴过来,在我耳边道:“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我准备了一样东西给你。”   怎么?心中惴惴,我预感到很有可能会又是一样我承受不起的礼物。   “我说过的,你不要再送东西给我。”我压低声音对谢冬荣道。   “树哥。”还没等谢冬荣做出反应,我便听见安景桐叫我的名字。   转过头的时候,我看见安景桐手中多了一个礼盒,好像是站在他身旁的仆人刚刚才送到他手中的。   “抱歉,现在可能有点早了,因为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大概也都不能见面了,”安景桐的脸上是柔和的笑意,“虽然也可以邮给你,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当面给你比较好,”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意识到我此刻正处于完全呆滞的状态,安景桐说:“看来树哥都已经忘记了,就在三天后呀,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很抱歉只能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句话。”   “谢谢。”当然,除了这两个字,我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凝望着安景桐的笑脸,我的内心涌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说得没错,我的确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因为不怎么有人跟我庆贺这些,跟安景桐住在一起的第一年,我还专门强调了不需要过生日,因为生日这种东西,在当时的我看来是毫无意义而且总是令人失望的。   哦,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能忘记谢冬荣,可能对他从来都不记得我生日这件事情有点心结吧,所以就想着,干脆大家都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就好。   不过,现在想起来,每年的那一天前后,老爷子都会组织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呢。   那时的大家都挺好的。   忽然想回南城了呢。   “怎么?这么感动?”谢冬荣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我的怀旧,他的目光直直锁定在我手中的礼物上,随即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傲慢,他说:“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哥哥。”   “冬荣,你现在怎么叫陶树哥哥了?”餐桌那头一名男子开口,大概是这边送礼物这出吸引了他的视线,这人我叫不出名字,只是看着有些眼熟,看气质,应当是那种典型的公子哥,约摸是安鹤轩和谢冬荣共同的熟人或者同学吧。   闻言,谢冬荣地排开手臂,将状似洒脱地揽住我的肩,但是我感觉得到他的力度很轻,“我们亲如兄弟,你不知道吗?”看来那人跟谢冬荣关系不错。   饭桌上发出了近似于调笑的声音。   “那以后我们也得叫陶树一声哥了。”见气氛活跃了起来,有人适时插话道。   “不行,只有我能叫。”拿出纨绔公子的做派,当谢冬荣想令自己融入某个集体的时候,他就会变成相应的模样。   十分狡猾。   安鹤轩先是笑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有其他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笑,那种近似于起哄的声音,让我感到很奇怪。   “把手放下去。”凑近谢冬荣,略微耸肩,我在他耳边道。   与我对视一眼,谢冬荣斜了斜嘴角,略微扬起了下巴:“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看你紧张的样子。”   我很紧张吗?也许吧。为了掩饰一般,我拿起桌上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序曲结束,周遭的氛围逐渐开始热闹起来,聚在一起的雄性生物,无论是男人还是男孩,都免不了侃天说地,把酒言欢,只是高级的西装为他们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名贵的酒使他们与普通人民拉开差距,仅此而已。   静默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我发现贵族们并不比平民高雅多少,只是不会大声喧哗,会说一些更为高级文雅的词汇,使得他们讲出的八卦更加冠冕堂皇,当然,他们也会谈有关民族、政治、国家层面的事情,不过大多是他们美好的构想,真正有能力去实践的人,往往不会在酒桌上宣之于口。   在大家开始喝酒的时候,安景桐便乖乖听了安博彦的话,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看他的神情,我知道他是想留下来玩的,我本想着我坐在这里也尴尬,正想追着安景桐走出去,谢冬荣便拉住了我,说什么,公主要我帮忙看好他。   他说他害怕自己喝醉。   跟他相处这么多年,我是很清楚他的酒量的,我知道单凭在场的这些人,能够撂倒他的没有多少,而他却此刻就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我实在气恼,但我也懒得拆穿他。   因为皇宫中的酒实在不错,所以我也喝了一些,但是并不多,我听见他们谈到了阿穆特星的事,我这才知道原来现在仍旧有人类士兵驻扎在阿穆特星,他们负责“管理”那里的阿穆特人,以便使货运的船队合理地将阿穆特星的物资拿到手。   他们还说,谢冬荣是这一切的主管。   考虑到谢冬荣的军衔,我知道这些根本不足为奇,不过这些消息,谢冬荣从来没有主动跟我提起过。   当我转过头向他求证的时候,他只是将头偏过来,装作自己喝醉了的模样,在我耳边一声声地叫着“哥哥”。   每次他低声叫我哥哥的时候,他周围那些贵族兄弟们都会投来些许暧昧的眼神,更过分的是安鹤轩,喝了酒的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这次竟直接不再憋笑,而是直接笑了出来,还对我说:“把他领回家去吧。”   我让谢冬荣起来,不要抱着我,谢冬荣却并不动作,他就那样将头放在我的肩膀上,仗着自己喝醉了那般,低低地笑,还说什么,哥哥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之类。   我的身体有点被酒精麻痹,脑子也乱乱的,听他说话,我只觉得这小子哥哥叫得可真色情。   后面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说我们都要亲上了,后面很多人附和,还说我们这压根不是兄弟,就是情侣,叫兄弟就是脱了裤子放屁而已。   当然,这里只是我的通俗说法,当时他们说得可文雅了,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然后谢冬荣在我耳边,说:“哥哥,想吻你。”   当然,他并没有动作。   但我还是受不了了。   站起身的那一刻,我明显地感觉到,谢冬荣的身躯僵了一下。   “我出去透个气。”跟在座的各位打了声招呼,我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大多数人就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还不忘维持自己端正的坐姿。   走之前,安鹤轩跟我说,最后他还有事情要跟我单谈,要我不要先跑了。   看来他看穿了我的意图。   摆摆手,我走到阳台,吹着晚风,虽是夏夜,但外面的空气仍旧比内里要清凉许多。   听见身后的响动,回过头,谢冬荣正关上扇形门,望过来的时候,他眼神清明,果然,根本没有喝醉。   “你没醉,你在装。”攥紧了拳头,我勉力使自己的语气趋于平静。   谢冬荣不回答,只说:“你生气了?”他走到我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足以让人感觉到危险,此刻的他面无表情,全然不像方才在餐桌上的模样。   “我们明明说好了,而你在做什么?”我说。   谢冬荣转过身子,最终面对我,碧蓝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他说:“我听你的话,叫你哥哥。”   我忍无可忍,“哥哥是那样叫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了你的话,”说着,谢冬荣竟是笑了出来,“如果你只是不想让我碰你、摸你、靠近你,这个方法着实有点太傻了,而且……为什么就要怪罪我呢?没有哪个哥哥会像你一样这么敏感,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好,好得很,这么久了,谢冬荣终于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了,我不知道,原来我的行为在他看来竟然是这么可笑?是,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我自己可笑的。   “我只是尝试听取博士的建议,希望有助于你的……那些情况。”   “你是想说病情吧?”眯了眯眼,谢冬荣迈进一步,“我从来不觉得我病了,就是因为你现在拼命拒绝我,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陶树,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看,我们之前相处得也挺好的,你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好了,我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你想在都城开办一家机甲制造中心,我可以帮你办到,只要你不要再这样对待我,也停止那些可笑的角色扮演游戏,我们就可以……”   “角色扮演游戏……”我笑了出来,原来这些天我的努力在他看来不过是角色扮演游戏而已,我想要脱离原本的关系,让我们的生活回到正规,然而谢冬荣的终极目的却是……又变回以前那样吗?   “谢冬荣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忘掉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会记起!就好比今天,当安景桐送我礼物的时候……我生日……你就从来没有记起过……”   “是,以前我觉得没必要,但是这次我记得……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谢冬荣看过来,像是有些忐忑似地,他说:“你之前不是说,你以后想住像裘星文他们家那样的房子?等手续办好了,我就带你去看。”   那一刻我头脑发昏,开始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然而谢冬荣脸上那种近似于求表扬的神情,又让我的心丝丝阵痛起来。   “这么贵重礼物,我要不起。”我说。   “没有什么要不起的,是我想要给你。”谢冬荣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那碧蓝的眼眸就那样凝视着我,让我错觉我正身置无尽渊涯面前,仿佛下一秒就会一脚踩空。   “……我不能要。”尽力想使自己的手腕挣脱谢冬荣的禁锢,最终却发现我不能撼动分毫,谢冬荣像是失了神,他只是抓住我,在我挣扎许久后,他才说:“陶树,你不要这样。”   “谢冬荣,算我傻,我现在才知道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遵守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在装,你从头到尾都在装,对吗?”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我想,很久之前,我肯定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这样跟谢冬荣说话。   “你站在我面前,我不可能不想去触碰你,”谢冬荣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这样说会惹我生气,于是他迂回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作为你的爱人,我能够做好。”   那一刻我真想笑,亏我还幻想着谢冬荣有一天能够真真正正地尊重我的意思……搞了半天,他那么做,不过是他想好好表现罢了。   “陶树,在我心目中,只要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们的关系除了成为爱人,没有别的选项。”谢冬荣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瞬间我感觉到我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面对他的时候,那时我的脑海里满是……   “是吗?那……就算了吧。”   我听见我自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十分之粗长,明天休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揍   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跟当初决定与谢冬荣分手的时候十分类似的情绪,我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会一直拖到现在才想通这个问题?   固然,我自认为我能将他看做亲人,可以即使不做情侣,也能够正常相处,这样就能够维护我们两家的和谐,多好。   我也希望我们能回归到正常的关系,朋友?兄弟?什么都好,毕竟相识这么多年,做不到那么绝对舍得。   但单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是没有用处的。   站在谢冬荣面前,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静默了,我没有看他的脸,我只知道他微微伸出手,又放下,他的情绪似乎已经不稳,“什么算了?” 他说。   “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该勉强你,但我也不会改变我的看法,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希望从今以后我们都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不知道谢冬荣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脑子很乱,只知道自己应该早点离开这里,只要不面对这个人,我就不会失控。   然而他却拉住了我,我回头,看出他面色有些复杂,震惊?难堪?扭曲?我形容不出那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似乎是全然慌乱了,“陶树,你说清楚。”   “放手。” 我凝下脸色,直到他愣愣地放开,我后退一步,继续道:“回去之后我会申请调换宿舍,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我觉得在那一刻我就好像变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将所有的情绪排除在外,只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被谢冬荣拎住领口的时候,我凝望着他的脸,他高挺的鼻梁上湿漉漉的,似乎是汗珠,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半天才说出一句:“陶树,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以前?   “没有以前了,谢冬荣,以前的我已经失望透了,已经被你伤到死了。”   颇为苍白地,谢冬荣笑了笑,“你想罚我,我也是接受的,起码让我补偿你,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谢冬荣,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和谐相处的前提,是你不要越界,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抓住他的手腕,我徒劳地用力,想让自己挣脱他的禁锢,却不能撼动他分毫,“你总是知道怎么把控我们之间的节奏,你运筹帷幄,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想用手段将我拴住?我不得不承认,你自信样子的确挺帅的,从小到大,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包括现在也是这样。”   “惩罚和补偿,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样我们永远算不清,我觉得比起你,我简直蠢透了,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以后尽量不要跟你见面,仅此而已。”   就这吧。   还好,短暂的呆愣后,谢冬荣松开了我。   回到方才的地方,我告诉安鹤轩,我想早点离开了。   安鹤轩站起身,歪了歪脑袋,“冬荣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摇头。   “你先别急着走,” 按住我的肩膀,安鹤轩笑道,“你是不是忘事儿了?嗯?还不止一件?”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那就是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机甲制造中心去,然后搬家,仅此而已。   不过仔细回想,的确,好像还有事。   老妈身边的那个男人,不是说还要来找我说话吗?人呢?   “陶先生刚刚来过,等会我会带你去他那里,” 说着,安鹤轩绕行到我另一边,“在那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些话想要告诉你。”   ·   “陶树,如果,我是说如果,” 后院的风吹过我的耳畔,安鹤轩微微敞开手,我发现比起谢冬荣和安博彦,他的身形要单薄许多,“如果我能够继位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安鹤轩这算是…… 不打自招了吗?   “我不知道。”   “是傀儡。” 轻而易举地,安鹤轩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的表情十分轻松,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没有哪个皇帝会自愿称自己为傀儡,更何况他现在也并没有继位…… 感觉就好像,他已经全然预测到了自己继位之后的生活,并且笃定自己没有任何翻转的余地。   “我斗不过大哥,更别提冬荣…… 老妈早就开始为我布局,可那些人最听她的,有很多事,我也并不能按他们所吩咐的那样去做…… 那个位置我坐不稳。” 月光下,安鹤轩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他转过脸:“我可以保证你家里人的安全,而陶树,你能不能为我办一件事?”   保证我家里人的安全?那一刻我不寒而栗,凝望着安鹤轩,我的心中充满了说不清的愤怒,我很想问问这究竟是为何,在他所预想的未来中我家又会怎样?   但我也知道,我终究不该问出口。   “我退位以后,能不能…… 帮我说说情,不要让冬荣难为我和我母后?” 双手撑住我的肩膀,安鹤轩的眸子如锥子一般凝视着我,带着些许恳求,又或许有几分胁迫。   我没有想到,安鹤轩对于自己的未来竟是这样消极吗?退位?我想此刻的他可能仅仅是在为了自己的以后铺后路而已,我也能明白他为什么选中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局势动荡的未来,他真的能够保证我家人安全的话,我想我应当也是会遵守承诺的。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安鹤轩似乎松了口气,他走在前面,说是要带我去见那位陶先生。   一路上他诉说了许多对于往日友谊的怀念,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会煽情的人,我想他的怀念也许未曾造假,但那终究只是以往的他,而非现在。   我知道他也是一个聪明人,最多只是有点喜欢玩而已。   安鹤轩将我带到了停车场。   这里的豪车很多,车主人大多正在皇宫内尽力社交,对于那些刚摸着贵族门槛的人,这次宴会必定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时机,联想到那位陶先生如今的身份,我内心讪笑——看来起码比起社交,还是我这个从出生开始只跟他见过一次面的人的重要?   将我送到那辆车前,略微向陶文雁微笑示意,安鹤轩就摆手离开了。   没有多说话,他抬手略微示意,我便知道他是让我坐上车。   “你知道我们是哪边的人么?怎么还跟三皇子混在一起。” 略微扬起他那留有整齐胡茬的下巴,他斜起一边嘴角,对我说。   这说教的口吻,不得不说,这开场白可真是有够令人恶心的。   “陶先生,你好像还没有跟我妈结婚吧?我不觉得你有教训我的资格。” 气势上不能弱了下去,几乎是不自禁地,我显露出了对他的厌恶。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确实嘱托过沈依,要她先不要告诉你。” 陶文雁笑笑,向我伸出手,“陶树,我是陶文雁,你的亲生父亲。” 说完他挑了挑眉,我注意到他似乎正十分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并不打算接受他的握手,我双手微扣,转脸看向他:“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这个消息,陶先生,不过我并不打算吧一个我刚刚见过面的人称为父亲。”   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仔细地凝视着我,半晌,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随即收回了手,“好小子,好骨气,不愧是我的儿子,你比阿光更像我,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阿光?是说方才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吗?我的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讽刺,要是阿光知道自己老爹这样评价他,不知道会是一副怎样的心情。   “陶先生,我还很忙,我也不打算跟你来一场感人至深的认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我打开车门,在我准备出去的时候,我听见陶文雁说:“我跟沈依打算结婚了,就在这几天,她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作为伴郎陪在她身边,今天来找你,也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约摸是这个晚上所接收的信息太多,此刻的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有事的话,老妈自己会跟我说,不用你来传话。”   陶文雁笑了,“那么这几天她联系你了么?陶树啊,看来你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不够了解她,我这么告诉你吧,她现在最想要你做的,就是跟我相认,这样才能巩固她在陶家的地位,呵呵…… 她跟阿光倒是挺像。”   这一刻我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并不爱我的母亲,或许也从来没有瞧得起她,他甚至也瞧不起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就算他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有多么地冠冕堂皇。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狂妄自大的人渣。   拽住他领口,将他按在车上的时候,我的身体是没有知觉的,我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下一秒,我的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一下两下三下…… 我意识到即使这样我可能也依然无法改变母亲会嫁给他的事实,我想吐一口唾沫到他的脸上,但最终我没有那么做,我觉得那样太下流了。   他没有反抗。   看来他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像个男人。   欺软怕硬的货色罢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不明白我的内心汹涌着的,那份暴戾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道,或许我会为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而我并不后悔。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博弈   今晚的皇宫之旅,可谓“收获颇丰”,略有几分麻木地,我这样想。   打上车,实际上我不知道回去之后究竟应该做什么,潜意识里是应当马上远离谢冬荣,但是……应该怎么做呢?   下车后我便直奔专门负责宿舍调配管理员的办公室,值夜班的老先生还在,我拿出了我在车上便准备好的说辞,他听闻后觉得没有问题,十分凑巧的是,恰好前段时间刚搬走了一名制造师,他说他会向跟相关人员沟通后再给我答复。   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回到寝室的时候我都晕乎乎的,竟不自觉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来,其间听到室友从外面回来的声音,约摸是看见我房间下透露出的光线,隔着门,他跟我打了个招呼。   得知是他后我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我还以为是谢冬荣回来了,然而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已经那么害怕谢冬荣了么?   又或者说不是害怕……而是,出于本能地逃避?   将自己的东西整理打包,确认得到消息后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搬出寝室后,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谢冬荣还没有回来,想来也是,照今晚的局势,谢冬荣理应跟大皇子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打算才对,说不定不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心理,我顿时轻松很多,略微收拾自己后便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约摸是半夜十二点,门外传来了动静,明明不是十分明显的响动,不知为什么,我却睁开了眼。   我知道是谢冬荣回来了,很神奇,单单只听脚步声,我就能判断门外的是他,我盯着门下的缝隙,时时刻刻紧张着谢冬荣那边房间的响动。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点过于在意谢冬荣的动向了,我只通过门下方的缝隙确认谢冬荣终于还是站在了我的门前,三秒后,咚咚咚,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   “陶树,开门。”谢冬荣的语调十分平静,但却莫名听得人发怵,我意识到他可能喝醉了,又或许只是半醉,我半支起身子,并不动作,只是紧紧地盯着门的方向。   “你没有睡。”谢冬荣的声音十分笃定,“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一时间我头皮发麻,我仍旧不想说话,但看他迟迟不离去,最终我还是耐着性子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累了。”   “……好。”谢冬荣大概也是累了,又在原地呆了片刻,他终于转身离去。   第二天他来得很早,是他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这回真的再无理由拒绝了,我起身,拉开了房门。   谢冬荣站在我面前,穿着军装,英俊而笔挺,不过脸色不太好看,看起来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好,我意识到他今早很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去皇宫方向商议,如此,他将我吵醒倒也不过分。   考虑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略微侧开身,我让他进入了我的房间。   走过我的时候,他的手抚了一下我的肩膀,不久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玄关不远处,呆住一般,迟迟不肯动作。   这时我才意识到房间内正放了一些昨晚为搬离这里而打包的一些日用品,第一时间冒出的情绪是心虚,但下一瞬间我便释然了——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是要干什么?”谢冬荣转过身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避开他的视线,略微吸一口气,我说:“昨晚上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像是懒得装了,谢冬荣微微挑眉,十分直接道。   被他呛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确认外面没有别人后,我轻轻关上了门,“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凝视我片刻,谢冬荣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你之前说,有事情想告诉我。”   好的,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对我们都好。   深吸一口气,我将昨晚上安景桐告诉我的一些事情着轻避重地交代给了谢冬荣。   谢冬荣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通过他的表情,显然,安博彦可能不会继位的消息,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静默片刻,他平静道:“我能理解为什么安博彦不告诉我,回头我会找他说清这件事。”说完,他顿了顿,盯住我,似笑非笑道:“安景桐对你倒是不错,不过他有没有料到你会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呢?”   谢冬荣的话语令我呼吸一窒,“请你不要跟大皇子说这件事情是我通过安景桐转告于你的。”   谢冬荣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   很好,他向来知道怎么惹我生气,似乎经过昨晚他发现软磨硬泡终究是无用功后,彻底放弃伪装了,“谢冬荣,我好心特意将这件事情转告于你,你打算就这样‘报答’我么?”   静默片刻,谢冬荣歪了歪脑袋,盯着我,笑了出来,“毛都炸起来了呢,陶树。”说着,他转身,略一抬手,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放心,吓你的……不管怎么说,这种大事你能想到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咔哒一声,房门最终闭合,跟方才的吵闹比起来,此刻倒骤然间算是冷清了下来。   ·   三天过去了,调换寝室的事情仍旧迟迟没有着落,我忍不住再次去拜访了管理员的办公室,上次那个大叔还在,他的表情显现出为难,说是上面不给批,原因是我的申请不是足以调节寝室的理由,另一个理由是,现在的住客全部满员,没有能供我搬进去的新房间。   明明几天前还说有足够的空位……隐隐想到了在这件事情上碰壁的原因,我攥紧拳头,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这里不是学校也不是监狱,我不认为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管制。”   对面的大叔沉吟片刻,“你说得是没错,但……你知道,我们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而得罪上面的人,或者,你可以选择不通过我们,直接跟其他套房的主人进行交涉,这也是可以的。”   这个机甲制造中心,在我为数不多认识的人当中,尚且还没有一个有意愿调换房间的人,而其他人我又不认识……总不可能……   “得罪上面的人”?想到这里,我攥紧了拳头。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只要改变,就等于起了一个好头。   回到宿舍的时候,谢冬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裸露着上半身,皮肤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头发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   自那天离开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抬眸,不咸不淡地看我一眼,将电视的音量调小,他说:“干什么去了?”   “问宿舍的事。”攥紧拳头,迈步走到他面前,他就那样抬眸看过来,似乎并不因为我这俯视中带有愤怒的模样而感觉受到威胁。   “问到结果了吗?”像是全然与自己无关,谢冬荣不咸不淡地问道。   那一刻我出离愤怒了,“是你对吧?”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谢冬荣半笑着,漫不经心地着,他抬眸,“你能不能挪挪,我想看的是电视,而不是你的裆部。”   我想那一刻我的情绪只能用羞恼一词来形容,顿了片刻,我只能从他面前走开,我本想回到我的寝室,但我又想到谢冬荣那从容不迫的态度,还有他那戏谑的神情……真他妈的可恶!   本能促使我转过身去,疾步走回原本的地方,我抬脚向谢冬荣的腿部踹去,没曾想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一瞬间便坐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拽——   我倒了下去,跪立在沙发上,他两腿之间的位置。   谢冬荣呵呵笑着,“怎么,哥哥气不过?又跑回来打我撒气了?”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腰被他搂着,几乎是紧贴在他的身躯上,我的胸膛感受到他高挺鼻梁的来回蹭动,我使力想要逃开,却被他狠狠禁锢,“哥哥身上都是汗臭味。”   “我昨天才洗了澡……放开我!”我正想抓着他的头发哐哐来两拳,“还有,不要叫我哥哥。”   “要我叫的是你,不要我叫的还是你。”像是有些无奈,谢冬荣叹了口气,最终松开了力道,我连忙退后几步,因为不想与他对视,目光下瞟,却发现他的下方有了某种不同于常人的反应,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只恨不得自己立马消失在地球。   谢冬荣倒是满脸正派,他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你要是真的讨厌我,就不要脸红。”   我笑了笑,“遇到这种意外,尴尬是理所应当的。”   老实说,转头的那一刻,我心虚,又挫败。   也对,为什么非要找谢冬荣讨说法呢?期望他给一个解释吗?威胁他要他不要那么做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躺倒在床上,我的心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我很不明白,难道在谢冬荣面前,我仅仅只是调换一个宿舍都那么困难吗?   约摸半个小时后,我听见了敲门声,咚咚的,不是另一个室友。   谢冬荣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说,博士又给了一些新的嘱托,他要转告给我。   的确,这是正事,谢冬荣总是能够有无数个正当理由让我自觉站在他面前,无法回绝。   我沉默着,不想说话,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想。   “陶树。”静默片刻后,谢冬荣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温的,仿佛在耳边,“刚刚的事情,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说:   咳咳,明天休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接送   最近谢冬荣道歉的频率倒是比往常高了不少。   哦不对,应该说,谢冬荣总算是学会道歉了。   但,他的道歉又有几分真心呢?   闭着眼睛,我不知道外面的人站了多久,意识迷蒙,沉沉睡去的时候,脑袋里唯一清晰的念头只有——还是得尽快搬离宿舍才行。   我不知道我是在跟谁赌气,或许是跟谢冬荣?又或许是跟我自己?约摸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吧,因为申请持续被压下,我彻底受不了了,于是我在还没找到下一间宿舍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一部分东西搬进了园区内的宾馆。   老实说,蛮可笑的还,冷静下来想想就能够得出结论——单就为了躲避谢冬荣,这属实没有必要。   好在园内旅馆的费用并不贵,我也不大缺钱,躺在窄小的单人床,只想到不用时时警惕谢冬荣的出现,我的心情便明媚了许多。   我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件事情能够坚持了,不过,我很满足。   走之前恰巧碰见了我的另一位室友,见我拿着行李箱,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只是要出去办点儿什么事,他既没问,我也就顺势不说,倒是节约了多余解释的时间。   离这台机甲竣工还要一段时间,每天住在旅馆自不是办法,于是我决定每天都去那位管理这事儿的大哥办公室走一趟,反正每天的工作完成后,恰好也顺路。   那位大哥和我都心知肚明的是,房间有的是,问题只在于,能不能让我入住。   没有住在同一个房间,我和谢冬荣见面的概率也就大大减少了,这令我神清气爽许多,不过要是他特意以 “视察” 的名义到我工作的地方进行“慰问”,自然,我是避无可避的。   那大概是在我搬出后的第三天。   远远地,我在参观的高台上望见了谢冬荣的身影,赵老毫不意外地陪在他左右,当我抬头望见他的那一瞬间,百米之外,他的目光直直刺来,随后他跟赵老招呼一声,不疾不徐地向我走来。   到了这一地步,我自然再无法躲避。   站直了身子,我抬步迎上去,谢冬荣能够表现得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他学习,我也可以。   “没在宿舍见到你,还以为这些天你不在园区。” 开玩笑一般,谢冬荣用轻松的口吻如是说道。   “小陶可是从来没请过假,一直坚守岗位呢。” 拍了拍我的肩,不明真相的赵老约摸正一心想跟谢冬荣解说有关机甲的事儿吧。   “毕竟在园区的时间有限。” 接下来的对话我都尽力围绕机甲,让赵老能够多多说话,谢冬荣站在我身边,状似听得认真,但我却知道他今天的真正来意是什么,他的目光宛如一条蟒蛇,盘踞在我四周,令人喘不过气来。   “赵叔,接下来有些话,我想单独跟陶树谈谈。” 将赵老送到大门口的时候,谢冬荣停下脚步,十分直接地表明了他接下来的意图。   站在原地,我差点没能绷住脸色。   所幸赵老不疑有他,表示理解后便佝偻着小背迈步离去了。   当赵老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与谢冬荣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垮下了脸色。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转过身,迈开脚步,我埋着头便想往工作室逃。   谢冬荣跟在我身后,仗着现正有人在机甲周边施工,他拉住了我的手臂,“跑什么?我有事跟你谈。”   抬手挣开了他的禁锢,我将手揣进裤兜:“长话短说。”   像是被我的态度唬得愣住了,凝视着我,谢冬荣默了片刻,“为了躲我去住旅馆?其实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是,有地方住谁还想住旅馆去?谢冬荣这看小孩赌气一般的眼神令我愤怒,扯了扯嘴角,“毕竟换宿舍失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如果你受不了,我们可以循序渐进。” 谢冬荣的声音不低,我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周遭没人。   循序渐进?听到这个词汇的我忽然感到十分讽刺,“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循序渐进。” 而且,一个眼神如同饿狼一般的人,跟我谈什么循序渐进?   “…… 下周,我母亲举办了一个家庭聚餐,沈阿姨会到,博士也会来,母亲特意叮嘱我,一定要让你到。” 谢冬荣转移话题道。   “我知道了。” 公主的邀约,我自是无法拒绝的,不过一想到届时几乎不可避免地又要跟谢冬荣演一场戏,我不禁又暗暗头疼起来。   “你先忙吧,还有一些事,等你下班后再说。” 说完,也不过多停留,看了眼时间,谢冬荣便转身离去了。   我尚还有些疑惑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见我们这边闲了下来便很快开始有人询问我机甲下一步的工作流程,不多时,我将这件事挤出了脑海。   今天的计划完成的比平日要早,离开施工场地,正打算跟几个前辈一起去吃他们推荐的所谓 “园区内最佳甜点” 的时候,在不远处路灯微明的树下,我望见了抬手盯了一眼时间的谢冬荣。   都城的夜晚总是比白天要冷的,正如他的碧蓝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被清凉的风所包裹,望见我,他走了过来。   园区内的前辈们自是也认识谢冬荣的,见此情状便默认我会跟谢冬荣一起离去,遂拍了拍我的肩,表示大家先行一步。   不多时,谢冬荣站到了我的面前,“今天倒是准时。” 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说。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常来接我下班似的,耸了耸肩膀,我埋头往前走,这时候意识到谢冬荣跟在身边,怕是不能例行找那位调换宿舍的大叔求情了。   “干什么?” 我问。   “说过了,有事。”   “什么事?” 蹙了蹙眉,这时我发现,原来我跟谢冬荣的话题只有这么点了么?虽然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当时的我会绞尽脑汁地想话题,而此刻……   “陶树,我们应当不是只能谈正事的关系吧。” 谢冬荣的语气带着几分调笑,就像是又在戏弄我什么似的。   不愿再与他争辩这些,岔开话题,我直接问我想知道的:“安博彦那边,你说了吗?”   谢冬荣挑了挑眉,“嗯,他承认了,说是不知道怎么跟我开口。” 言罢,谢冬荣轻笑一声,“看来已成定局了,安鹤轩继位后,怕是免不了被为难。”   “有什么应对策略吗?” 向来不懂皇家的党派斗争,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谢冬荣挑了挑眉,“当然,时间问题而已。” 他眯了眯眼,“只能把安鹤轩从皇位上扯下来了。”   毕竟是昔日的好友,我没有想到谢冬荣会如此果断地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也对,恐怕唯有如此,才能保全自己家中的势力,毕竟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感情,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陶树,你相信我吗?” 走到一处路灯下,谢冬荣停下脚步,望过来。   当然,与任何感情都无关,我相信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我点了点头,“只要是你想做的,都能够做好。” 他向来如此,不需要怀疑。   “陶树。” 谢冬荣抬手,一只手掌温温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害怕……”   “害怕?”   “害怕不能保全所有人。” 说着,谢冬荣笑笑,“我能信任的人,其实并不多。”   “我最信任的人,现在似乎也不太想理我。”   他的目光直白,一时间,我感到有一丝局促了。   “陶树,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冬荣的这句话来得十分突然,但看他的表情,我意识到他正十分严正地,在试图与我商讨。   “你说,如果合理,我会考虑。” 我回答道。   “安鹤轩登基后,可能会联系你。” 谢冬荣的眼眸,宛如海底的万丈渊涯,“如果他想授予你什么职位,请你不要拒绝他。”   心中一跳,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或许这只是谢冬荣事前的猜想,但如若真的发生……   “能说说原因吗?” 我平静道。   “不算你父亲那一支,陶家与皇后的家族来往还算密切,前些天皇后差人去了陶家大宅,想必是有所打算,而你父亲则早早地站在了大皇子这边……”   我明白了。   谢冬荣约摸是想让我走 “内奸” 这条路,我倒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看得起我。   “我会考虑的。” 虽然从未想过要加入什么党派斗争,但既然怎么看我都已是局中人…… 那既是,便是吧。   “我猜想,他给你的职位,可能会与阿穆特人有关。” 说完,谢冬荣弯了弯眼眸,恢复了往常的神情,迈步贴近。   我意识到我所住的宾馆已经快到了。   “我快到了,你先回去吧。” 周边有不少旅馆,我终究不愿意让谢冬荣知道我究竟住在哪一间。   “怎么?怕我骚扰你?” 斜了斜嘴角,谢冬荣笑了。   我盯着他,不说话。   “如果我想知道,你拦不住我。” 挑衅一般,谢冬荣扬了扬下巴。   “查人资料这种事,还是少干比较好。” 这是走前,我对谢冬荣说得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谢冬荣便没了声音。   我没想到两天后的夜晚他会直接出现在我的房门外,抱着一个小盒子,透过猫眼直直望过来。   “什么事?” 我想我的语气并不太好。   “陶树,你不可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谢冬荣的声音,听起来情绪并不太高。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缘   不能一直住在这里?那是自然,毕竟这里是宾馆,没有谁会长期住在宾馆里,但老实说,比起住在原来的宿舍时时刻刻提防着谢冬荣,在这里的清净几乎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虽然住房的费用会贵一些……   因为不大想面对谢冬荣,所以我选择暂时不言。   我期望他能识相早点离开,但既然他能找到这里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得考虑换个房间了呢?   然而谢冬荣却十分坚持似地,他站在门外,等待了片刻,又说:“我得到了一个新玩意儿,你会感兴趣的。”   新玩意儿?约摸就是此刻他拿在手中的那个小盒子吧,谢冬荣似乎总有数不尽的新玩意儿,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也相信那的确会是个好东西,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出去。   就像是鱼儿必须得躲避鱼钩上的诱饵,作为渔夫,谢冬荣又怎会不知道猎物的习性呢?   “阿穆特星的影像资料,疑似拍摄到了磐石,还有之前那棵树。”说完后,谢冬荣便再次静默了,他脸色不太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但不得不说……这的确又是一个近乎令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影像资料,你可以直接发给我,还有谢冬荣,你不该来这里找我。”扶着门,凝眉,我说道。   “这涉及到机密问题,只能用特定的播放器。”谢冬荣看着猫眼,仿佛正直视着我的眼睛,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在别的地方见不到你,就只能到这来了。”   他的神色有些无奈,倒像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   不,我不停告诉自己,不要被他的表现所迷惑,不要如了他的意,不要被他操控。   “聚餐的时候,到纳明再说吧。”自然,阿穆特星、磐石的事情,我是想看见,也想知道的,但我必须得用行动告诉谢冬荣,这不是他能够拿来利诱我的饵料。   “陶树,你开门。”谢冬荣的声音很平静,但却仿佛正极力压制着什么,宛如冰层下的惊涛,令人不寒而栗,“我看不见你。”   “谢冬荣,你不能命令我。”极力抑制着心跳,我意识到我有点害怕,手近乎不自觉地放在了门把上,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所幸,最终我还是抑制住了那份呼之欲出的冲动。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说着,谢冬荣缓缓抬手,扶住了额头,“博士说我的状态不正常。”   又是博士,似乎在十分没办法的时候,谢冬荣才会搬出博士来。   “他猜到我们吵架了。”   “理论上来讲,我们每天至少得见一面。”谢冬荣的语气有些落寞,“最近压力很大,博士说,照这个情况,我可能会复发。”   复发?博士的意思是……还没等我问出口,谢冬荣便说——   “我可能会变回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听着,我有些想笑,我觉得可悲,可悲到想笑。   在我眼中,谢冬荣根本没变,最多是从生理上的离不开,变成了心理上的离不开,说到底,却还是要我陪在他身边吗?我不禁怀疑这是否又是谢冬荣的计谋,但是……谢冬荣此刻的样子却又不像是说谎。   可能我还是心软了吧。   最终,我打开了门。   谢冬荣的眼中似是有些错愕,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正在被对方用眼神疯狂读取。   这就算是“见一面”了吧。   “没洗脸,牙也还没刷,没什么好看的。”说完,毫不犹豫地,我选择重新关上房门。   我没想到谢冬荣会拉住门。   哐的一声,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呆在原地,松开门把,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然而谢冬荣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拉开门,走到我面前。   我闻见他身上的香味,手臂微抬,最终他却没有抱住我,我听见他吸气的声音,我意识到他可能也像我一样,闻见了彼此身上的味道。   “机油的臭味。”谢冬荣的点评不怎么令人愉悦。   略微有些颤抖地,我拿起了他的手,那平日里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此刻却红紫了大片,看得出他正用力抬起却控制不住地有些卸力,肌肉正抽搐般微微颤抖……那枚我送他的戒指,正禁锢在他伤口边缘,没坏,万幸,它的存在似乎让谢冬荣没有受太重的伤。   “它保护了我。”轻笑一声,谢冬荣收起自己的手,另一只手遮住了他戴着戒指的手指,就像是怕我看见、怕我抢走似的。   像个小孩。   “对不起。”低下头,我无法令自己的表情再冷漠下去,或许我该忏悔,但我看到他受伤的指节,某一瞬间,竟出于本能一般,想要俯首吻下去。   “给我一个吻,我就说没关系。”开玩笑一般,谢冬荣说。   “……我这里有药。”   “……”   “好丑,你包扎的功夫不太够。”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绷带,谢冬荣说,只是轻轻揭起一边的嘴角,他似乎心情不错。   他不让我取下那枚戒指,每当我碰到那里,他就说,疼。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愣地看着药水和绷带,我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伤到了谢冬荣的事实。   他是被我宠着爱着长大的男孩,即使他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但出于本能一般,我会仍旧想要保护他。   室内陷入了持久的静默,我低着头,谢冬荣就坐在那儿,也不说话,只是目光默默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仿佛在观察我的生活环境。   “没有别的事的话……”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谢冬荣问。   我不明白他的怒火,这有什么不好的?“这比我在母舰上的那两个房间好多了。”其中一个还是谢冬荣亲自安排的呢。   “那是你不愿意住我那,明明隔壁就有空房间……”似乎也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内容,观察到了我的脸色,中止了话头,谢冬荣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型播放器,站起身,“好吧,既然如你所愿,那这件事,就等到了纳明再说。”   对,他也该走了。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陶树,你要是真的受不了我,我可以搬出去,我也不想看你继续住在这种地方。”   是吗?凝视着缓缓闭合的房门,我想说,那你倒是让管理员大叔松口啊!   谢冬荣说得对,比起正经宿舍,这间旅馆的确不太好。   其实不单单是他肉眼可以看见的,住宿条件的一般,重点是,非常不隔音。   白天不觉得,晚上的这个地方,我愿称之为音高比拼大赛。   我在簧片里听过的叫声种类都没有在这里多。   外面偶尔还有那种在走廊一连打好几个小时电话的人。   对方约摸是刚到机甲制造园区的实习生,正不知跟谁抱怨这园区对新人的不友好,说是新人区的两人寝破败极了,设施简陋,没有公共客厅更没有电视冰箱沙发等“豪华设备”,而且最惨的是他居然还没有室友,真是呜呼哀哉。   我还真想告诉外面那老兄,其实这还算好的,你觉得这里差,那是你没去过南城的新手住宿地。   嗯……不过,这位小哥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推门出去的时候,恰好与那拿着电话的小哥撞个正着。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彼此都愣在原地。   裘星文,显然,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我。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对方,但好在我们并没有生疏,反倒是他对我的经历十分感兴趣,我每说两句话他就要惊呼一次,别人不知道的准以为我是哪儿来的说书先生,在讲什么精彩绝伦的冒险故事。   “那你不是有正式宿舍吗?为什么搬到这里来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禁大呼他终于发现了盲点。   没有说谢冬荣的事,我只提,我跟我室友不合。   裘星文当然知道我和谢冬荣那点破事,以往他就不支持我们,要是他现在还知道我仍旧在跟谢冬荣搅和在一起,估计会十分无语吧,所以为了让他不嘲笑我,我还是不说了。   “之前在路上我还看见谢冬荣了,他也在这里面,你知道吗?”不得不说裘星文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专家。   我选择摇头,“大概是来办事的吧。”   “哦……你们已经分手啦?”估计这时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上次在宿舍的短暂会面,那时候谢冬荣也……   哎,这么说来,我的生活还真是处处逃不开他。   “对,分了。”这我不算说假话。   后来我得知,在经过长时间水深火热的挣扎后,裘星文终于从茂典顺利毕业,托父母的关系,他找到了一个在机甲制造园区当机甲实习测试员的资格。   当他得知我已经成为了机甲制造的主力军时,他又开始感慨人类命运的不同。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既然能再在这里相遇,就说明命运始终还是将我们相连的。”我喜欢这个阳光的青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生活都充满了美好,心情也就随之变得明媚起来。   这跟与谢冬荣相处时很不同。   “陶树,你不是在找宿舍吗?刚好我房间没有另一个舍友,你说,咱俩再续前缘怎么样?”裘星文话说得傻,但却正是我爱听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发现   今天七夕哎,在长佩签到有 777 个海星哦~   就这样,我和裘星文再次成为了室友,怪不得有句老话说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又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谢冬荣那家伙的再次骚扰了。   过不其然刚搬完没多久他就打来电话,拒接之后,紧接着他又发来短信——你去哪儿了?   想了想,我最终只说:“我找到室友了。” 之后便将手机开了静音。   裘星文没说错,新人的工作环境还真不怎么好,但无论怎么说,只要不再住宾馆,对我来说就是一大胜利。   老妈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我不知道陶文雁有没有将我揍了他一顿的消息告诉老妈,估计他也没脸,而老妈要是知道的话…… 可能会打电话来训我吧,虽然她并没有打过来。   也对,一个正在忙于筹备自己婚礼的女人,怎么会有闲心管这些有的没的呢?虽说他的儿子都已经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但毋庸置疑,她这是第一次结婚,我想我应当为她献上祝福,我也知道这是她不知心心念念了多少个日夜才得来的回报。   但是,我却并不能说服自己去真心地对她说一句:“新婚快乐。”   就算那个男人就是我那所谓的 “亲生父亲” 也一样。   不过,马上就到婚礼的日子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再次联系我吧。   的确。   没过多久,老妈那边的人便来电话了,恰好是在与谢冬荣约好去纳明的前一天。   电话对面的声音我并不熟悉,但是却有印象。   开口第一句,他说:“树哥。”   我没想到我老妈和那个陶文雁会直接让这个名叫 “阿光” 的男子来联系我。   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知道我对于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好感也没有。   “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大名呢,我叫陶新光。” 少年的声音并无棱角,听上去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这让我无端端想到了我老妈。   他的语气的确是顶好的,听起来谦逊有礼,音色也十分柔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根据我多年的社交经验来看,一般来说那种刚开始就对你殷勤备至的人,事后都会逐渐展露出他更为真实的另一面。   老实说,他说了什么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觉得是那种十分公式化的寒暄与关心,最后好不容易进入了正题,他告诉我说,父亲想要到机甲制造园区来接我一起去纳明。   我想吐。   我对他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过去。”   无非就是陶文雁想在公主一家面前展示自己已然得到了我的信任,成为了不折不扣的 “一家之主” 罢了,真可笑,我怎么可能如了他的意?   然而下一刻,老妈却接手了陶新光的电话,“阿树,” 熟悉的声音,却硬生生地让我感觉到了陌生,“这是第一次哦,我们两家一起,完完整整没有缺席任何一个人的,聚会,不要拒绝妈妈好不好?”   或许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吧,顿了顿,我听见我自己说:“视情况而定吧。”   终究我还是不能直接拒绝轻声细语请求的我老妈。   哪怕我知道这不过只是她的一己私欲,她想向所有人证明,她已经 “完整” 了,这对于她来说的的确确是最好的结局,她多年来的努力、守望、执著,现在终于得到了回报,以她最想要的形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到忘记考虑她另一个儿子的感受?我想我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   谢冬荣也说他要来接我,他发来了短信,说,在园区门口见面吧。   我回的是:“不用了,你先去吧,工作上的事情很多,时间不一定的。”   他并没有回复。   其实,这么顺路,何乐而不为呢?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在我耳边道。   但是我却知道不能,无论是老妈的要求,还是谢冬荣的邀请。   我想这是我表达抗拒的唯一方式,这些我最熟悉的,却又屡次令我心脏麻木疼痛的人……   我选择自己一个人提早去纳明。   开着借来的,裘星文的车,我忽然开始想念起我的那辆,在南城的小轿车了。   并不贵的款式,看起来简约大方,我做了很久的功课,跟安景桐一起决定买的。   当时,安景桐坐在我的身边,脑袋凑过来,几乎碰到了我的肩膀。   我记得我当时的感受…… 那种幸福的,仿佛心灵被填满的感觉。   自回到都城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公主显然对我的单独到来十分意外,今天人多,她专门留了两名厨师和一些保姆在家中,看见我便立刻迎了上来,还十分疑惑地问我:“冬荣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这语气,倒好像我跟他一起是理所应当。   也对,公主从来都不知道我和谢冬荣的那些破事儿,还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跟他是好朋友呢。   “嗯,本来工作上有事,没想到提前做完了,就来了。” 望着公主的眼睛,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想对这个女人撒谎。   可以说,公主在我心目中,是无限接近于我母亲的存在,她是我对 “老妈” 这一形象的理想型,为此我还特别羡慕谢冬荣,有这样幸福的家庭,有这样一个…… 爱他的母亲。   也正因为如此,谢冬荣才会长成那样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吧。   默默地看着公主,我想。   “我正准备打扫冬荣的房间呢,真是的,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家来住了,最近又买了一套房子,说是……” 说到这里,公主叹了口气,“要不要来帮忙?我发现了好多跟树树有关的东西呢!”   帮忙?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帮公主的忙,谢冬荣的房间,的确,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不知道里面还是不是以前那副我所熟悉的模样,空气中还有没有那股,我最熟悉的,来自于谢冬荣身上的味道。   自家的卧房,公主向来都是亲力亲为地打扫整理,这令我十分佩服,我总觉得像她这样的贵妇人是不用做这些繁琐的活儿的,而她的意思却是:“人嘛,总得想办法做点儿什么,不然生活真的很无趣呀。”   当公主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已然风干的花环时,我愣住了。   “冬荣说这是阿树专程为他编的呢,编得真好,咏栗花…… 要是枯萎了就太可惜了,我就想办法将它风干保留了下来。” 说着,含着笑意,公主将花环放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刻我的心是麻木的。   原来恍然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一年谢冬荣还是长发,坐着轮椅,我躺在草地里,抬头看着他,咏栗花的花瓣自天上簌簌而落,我想,这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吧。   我感觉我的眼睛略微有些湿润了,所幸公主这时已经转过了身,将递回的花环挂在了墙壁的最中间。   “好看吧。” 她笑着说。   我点头。   说起来,不知道我的舅舅现在怎么样了呢。   帮公主为谢冬荣换了被褥,发现他的书桌有点乱,想着能帮到公主一点就是一点,我走了过去。   谢冬荣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一般而言,他都会将他书桌的柜子锁好。   我没想到我会拉开他的抽屉。   我也没想到,落入眼帘的就是一封极为熟悉的信件,封面上就是我的名字。   …… 手略微有些颤抖,将信封从抽屉中拿起,确认无疑,这就是在我离开母舰的那一天,亲笔为谢冬荣写下的那封象征着分手的信。   “没有收到……”这是谢冬荣的原话,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相信了他说的,我们本就没有 “分手” 的事实。   但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呢?   公主一边打扫着,一边哼着歌。   颤抖着手,将信封轻轻打开,我抽出了内里的信纸。   这并不是一张完整的信纸。   对,没错,上半截的褒奖之词,是我在临别前,对这些年自己憧憬的总结,真心实意,没有一丝掺假。   下半截,便是分手的宣言,我记得我还写了与他上床时的感受,而现在连同那个内容,所有关于分手的誓词都一无所踪,只留下了纸片被撕开的痕迹,整整齐齐。   谢冬荣只将前半截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一刻我很想笑,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当初没有完全听信谢冬荣的鬼话。   不知道已经分手了?没有收到信?   默不作声地,我轻轻地将一切都还原,除开那半封信,我放进了我的口袋中。   当然不能让公主知道我跟谢冬荣都发生了什么…… 她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可不是叫我去泡她儿子的…… 哪怕现在我已经与谢冬荣分手。   我只希望今天谢冬荣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帮公主将打扫的用具拿出谢冬荣房间的时候,十分恰好地,他们来了。   女仆敬业地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公主冲我招手,我连忙跟上去。   谢冬荣正站在楼梯下,抬眸望过来。   还有我老妈、陶文雁、以及那个满脸弱气的少年,陶新光。   “刚刚正帮我整理冬荣房间呢。” 公主笑着,缓步下楼梯,走到众人跟前。   “你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我对谢冬荣施以友好的笑意,一如往常,又到了必须扮演好朋友的时刻了。   然而谢冬荣却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我。   老妈也只是冲公主笑,较之以往,寒暄的话都少了很多。   迎着陶文雁与陶新光的眼神,我意识到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会好过。   “你不让我接你,却提前来了。” 重重地,谢冬荣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传奇”   是,我提前来了,但那又如何呢?   谢冬荣的力道不轻,但也没有过于用力以致于弄疼了我。   我冲他笑笑:“偶尔自己来一趟纳明,也挺不错。”不小的音量,我几乎确信老妈和陶文雁等人也能够听见,不想在意他们的脸色,我埋着头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只希望自己能够屏蔽来自外界的一切。   谢冬荣紧接着坐到我旁边,在纳明,公主的面前,我们理应以朋友的身份相互交流,但我又实在不想与他聊天……想了想,最终我提议要不要一起玩一下双人游戏?   这样,我就不用被老妈拉着,跟陶文雁和那个陶新光交流了。   免不了的虚与委蛇,可真是令人无所适从。   对于我的提议,谢冬荣就像是十分意外一般,但最终他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我很少跟他一起玩游戏,儿时的他向来不屑于与我分享这些“乐事”,长大之后又……   谢冬荣本是提议选一款双人合作通关的小游戏,因为我不想顺应他的想法,于是便故意说要选择对战类。   我想我或许得训练着让我自己变得更加有“反抗精神”,因为在谢冬荣面前,我总是习惯性地自己驯服自己。   看着我跟谢冬荣,公主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捂着嘴轻笑着,说什么:“啊呀,原来树树和冬荣也会一起玩游戏呢,真好。”   老妈只能在一旁附和,我很苦恼他们交谈的地方距离我们这么近,几乎使我不可避免地能够听见他们的对话,我听见公主用十分亲切的口吻向陶新光问好,陶新光受宠若惊地回答,公主还说将军过一会儿就回来,我十分意外,为数不多的几次,将军居然要跟我们一起聚餐吗?   听说将军跟陶文雁是战友?   这么说来,他们的关系好像确实不错。   “我跟这孩子挺投缘的。”这是老妈的声音,她是在说陶新光吗,“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比阿树还像我自己的儿子呢。”   公主则笑道:“那样就好。”   所以说……那个陶新光真的是陶文雁跟其他女人的儿子吗?   “他母亲离开得早……”陶文雁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温和的笑意,“幸好又遇见了沈依,没想到她还愿意接纳新光,这对我来说真是……”   真他妈恶心!回想起那天与陶文雁在车上的对话,我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男人的虚伪,他明明……压根就看不起我老妈……想着,近乎不自觉地,手下的力道加紧了。   电视中的打击音唤醒了我的神经,我的人物被谢冬荣一个飞踢扫到了脸,他不紧不慢地进攻,似是在等待我的下一步攻势,默不作声地转过眼,目光不经意间与谢冬荣对接了,他正以一种说不太清的目光默默观察着我,或许他看出了我的分神,而他也因此放了水,似乎并不那么急切地赢我。   凝了脸色,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谢冬荣终于也认真起来,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玩这款游戏,技术并不到位,动作也颇为生疏,而看操作……谢冬荣却游刃有余得多,但是他却像是在故意延长游戏的时间,并不急着攻击我……虽然最终他操控的人物还是败在了我的脚下。   “你不用刻意放水。”放下手柄,微微张开双臂,我对谢冬荣说。   谢冬荣笑了笑,他似乎对玩游戏的兴致并不高,“你是第一次玩吧,让你熟悉熟悉操作,这才公平。”   公平?谢冬荣的世界里原来也会存在“公平”二字吗?要是以往的他,或许只会毫不留情地疯狂打压我吧……哦不,以往,他从来都不屑于与我出去玩乐。   余光里,我瞥见陶新光正默不作声地向这边走来,显然,谢冬荣也同样注意到了那头的动向,但是他只微笑着看向我,似乎全然没有分给那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你们在干什么呀?”终于,走到他身边的陶新光开口了,我和谢冬荣不约而同地转过脸,紧接着他又指着谢冬荣旁边的座位,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无需鉴定了,其实遇见陶新光的第一眼我就看出,这小子是个gay,并且此刻,他对谢冬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他或许极力遮掩,但常年混迹在谢冬荣身边的我早已应激一般出于本能地会对他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进行定位分析。   要是以往的我,很可能会将陶新光定义为“情敌”,但现在……说实话我不知作何感想,没有任何危机感,我只听见谢冬荣用不甚有起伏的音调对陶新光说:“你坐吧。”   我只觉得唏嘘,像陶文雁这样风流的渣男,生出来的两个儿子居然都只喜欢男人吗?这不知该说是命运弄人,还是别的什么。   很显然,陶新光想要加入到谢冬荣与我之间,毕竟是同龄人,我能够理解他想要融入到我们之间的这种心情。   谢冬荣笑了笑,我想,他应当同样看出陶新光对他颇有好感了吧,他向来对此敏锐极了,此刻他挪到我旁边,用手臂搭上我的肩膀,在耳边轻声对我说:“你想让我怎么对他?”这是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   他的鼻息喷薄在我的耳廓,有些痒,目光中带着戏谑,是那种我极为熟悉的,专属于富家公子的从容与轻佻。   不过,虽然我对陶新光这个人并无好感,但就目前看来他并未对我展露出恶意,虽说他的身份着实令我喜欢不起来,但那也不是任何人冷落他的借口。   “我们选一个三个人也能联机的游戏吧。”最终,我这样决定。   看得出,对于玩游戏,陶新光并不怎么擅长。   谢冬荣似乎是有些故意冷落他,游戏里,他专程跟在我身后,将陶新光远远地甩在屁股后面,让他怎么也追不上,我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去同情我那所谓的“弟弟”,只是想到谢冬荣此刻对他的态度,颇有几分他当初对我的风范,所以情不自禁地,我便有些排斥。   相信对于陶新光来说,这次的游戏之旅并不怎么愉快,我的体感一般,而谢冬荣嘛……我不懂他,他似乎只是为了应和我的要求,打发时间而玩。   直到将军回到纳明,饭菜差不多都已经齐了,陶文雁迎了上去,开始跟将军说笑,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似乎真的不错,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将军如此地开怀大笑,明明在公主和老妈还有谢冬荣面前,他都是不苟言笑的。   或许这就是朋友的魅力吧。   饭桌上,正是气氛最“融洽”的时候,我是说表面上,陶文雁十分会挑时间,他说他希望我能够找个时间跟他一起回一趟陶家大宅,说什么让我见见“家人”。   老妈自是对他的话极为赞同,眼眸闪着光亮,期盼地望着我。   “哦,最近比较忙,到时候再说吧。”   随后便是陶文雁的主场了,他是一个话很多的人,足够幽默风趣,一看就知是那种能唬到小女生的类型,也无怪我老妈喜欢他。   借由这次机会,他十分细致地跟大家描述了这几年他的一些见闻和经历   我知道他是因为被皇室针对才隐姓埋名去了其他城市,也就是那时候他抛弃了我老妈。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我老妈还能满脸笑容地听他讲下去,甚至目光中,我还窥见了她对他的崇拜。   而我却只听出,在我老妈怀孕、被抄家的时候,穷困潦倒的他去了边远地带,结识了那里的富豪乡绅,并且发现了商机。   在我刚出生,老妈四处求报无门的时候,他的生意刚起步,与那乡绅的女儿相爱。   他时常打探都城的消息,他力求让自己第一时间知道政治的动向,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得知将军家的孩子,也就是他战友的孩子得了自外星而来的病毒,这时他终于想起了某个在都城被他抛弃的女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谢冬荣就是这么获救的。   陶文雁甚至笑着说,他是那个刚好没有得病的士兵其实并不奇怪,或许是因为他当年在阿穆特星的某些艳史,致使他的身体上沾染了阿穆特人独有的免疫细胞,并将其遗传给了我。   我忽然回想起在阿穆特星听闻的传说,如果我没猜错,那或许正是因为……他跟阿穆特公主的结合……   当然,他没提,我也没揭发,他说得着轻避重,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英武的风流男子的形象。   缘,妙不可言。   谢冬荣得救,我和母亲得以入住纳明,那时他已经与那个乡绅富豪的女儿结了婚,那个女人为他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陶新光。   同年,我接受了手术,让谢冬荣的意识存在于我的身体里。   陶文雁说,他是一个幸福而又幸运的男人,陶新光由她的那名妻子一手带大,好不容易他有了钱,她的妻子却因病去世,带着儿子回到都城,他没想到会有人痴痴为他守候,甚至愿意原谅他犯下的种种过错,重新带着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回到他的身边。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陶家,带着两位儿子认祖归宗后,一家人和谐共处。   “阿树,你是陶家的第一位机甲制造师。”带着些许自豪的语气,陶文雁这样跟我说。   “是吗?我一直觉得我姓氏里的‘陶’,跟都城中的那个陶家没什么关系。”语气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老妈脸色凝了一阵,随即尴尬地笑了出来,“阿树就是喜欢开玩笑……”她近乎是下意识地转脸看向公主,像是寻求自己闺蜜的认同那般……   然而公主却并没有笑。   她放下刀叉,对陶文雁说:“先生的经历真的十分传奇……不过我还真是有点不放心,阿依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呢,您以后真的会对她好吗?”   陶文雁笑着,回答公主说:“当然。”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和谐与争执   很遗憾,就陶文雁这么个混蛋居然是我的父亲,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否定我身体里的另一半基因,简直想将它掏出来狠狠砸在他脸上。   感觉,他好像从来没为辜负我老妈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他没有履行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职责,却妄想着能够尽享天伦之乐,两个儿子不计前嫌,对他恭顺谦和。   这是多么可笑,然而我老妈却对此一无所觉,可能对于她来说曾经遭受的苦难都已经成为过眼烟云,只要此刻陶文雁能够给她她想要的,便足矣。   没有血性、天真而又贪心的老妈啊……   我想这就是陶文雁轻视她的一大原因,虽然陶文雁可能永远不会将其宣之于口,而我,为了她的面子,也永远不可能将这残忍的事实讲给她听。   这个饭桌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内心都处于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狂躁之中,我甚至开始暗暗思量下一次揍陶文雁是什么时候?得用什么工具。   我想谢冬荣约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用餐完毕后,他便笑意盈盈地提出要带我上楼去看个好东西。   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碗里有谢冬荣帮我夹的菜,我甚至都未曾注意,没动一口。   关上房门,回到这个熟悉的房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感谢他。   “你很讨厌陶先生。”浅笑着,走到我身边,谢冬荣说。   呵呵笑着,“那是当然。”身体在我头脑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做出了回答,我想我的脸色很不好看,“上次你说的,关于阿穆特星的东西……”   所幸他没有在纠结于前一个话题,“嗯,带来了。”往室内迈了半步,谢冬荣停下脚步,回首望过来,“刚刚你在帮我母亲整理我房间?”   莫名想到了那封信,再看了一眼不远处挂在墙角的花环,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作何心情,“嗯,好久没到这里来过了。”   谢冬荣的心情貌似很不错,他从柜子里翻出了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小盒子,坐在床沿,冲我招手。   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不料谢冬荣在抬手的那一刻又往我这边挪了一小下,就此,两幅躯体靠在了一起,即使隔着裤子,我也能感觉到他大腿温度的炙热,他向我这边微微倾身,然后打开了那小盒子的开关。   这小盒子大概是一个特殊的全息影像记录仪,的的确确,它展现的是阿穆特星的情状。   影片只有三分钟,乍一看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窥见谢冬荣想要让我看见的部分,十分恰到好处地,远处的丛林间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的时候,谢冬荣按下了暂停。   他将全息影像放大,再放大,最终我得以清晰地瞧见那个一闪而过身影的真容。   虽然略微有些模糊,但的的确确,那就是磐石。   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我能够看出。   原来他没事。   这一刻,不知为何,就感觉好像是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一般,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们在森林里投放了摄像设备?接下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做。”看向谢冬荣的时候,我略有几分紧张,按照军方的作风,我意识到他们投放的这些设备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摆设。   静默了片刻,谢冬荣收敛起他那略显轻佻的神情,告诉我:“这是现在暂留在阿穆特星的人类士兵投放的设备,我们打算摄下一部分阿穆特人的影像资料供我们研究,这些说不定会对今后的发展有帮助。”   哦,看来是因为利益关系,人类决心放过阿穆特人最后的火种。   “这么说,要是以后必要的话,之前的事情还是会上演,对吗?”情不自禁地,我问出口。   “……要看上级的指示了,现在王病重,暂且没有精力让我们推进接下来的计划,之后……如果是安鹤轩继位,就得看皇后的意思,她或许会继承国王的意志,而如果是大皇子,”说到这里,谢冬荣顿了顿,“起码我能保证以往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谢冬荣说得严正,我自然知道,他也是奉命行事,很多事情恐怕也是他所不愿意的,所以,我不会苛求指责他。   “这么说,我也该全力支持大皇子继位喽。”颇有几分无奈地,我道。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谢冬荣为了拉我入伙的手段之一,不得不说这很有用,言语的劝说无法使我坚定信心让自己投身到权力的斗争中区,但是拯救阿穆特人的决心却可以。   那之后,谢冬荣又拉着我看了许多有阿穆特人蛛丝马迹的影像资料,不得不说谢冬荣准备得十分完全,靠着这些资料,我能够确信还有相当一部分阿穆特人生活在那片丛林中。   “好的,通过这些资料,你已经成功拉我入伙了。”半开玩笑地,我道。   “嗯,或许原先你会觉得,你可以置身之外,或者此刻,你会感觉受到了利用……”谢冬荣的态度很平静,他微微笑着,说道:“但自打出生来以来,我们就一直关联在一起,你无法置身事外,我也一样。”   “你的那些作品,我都看过了,我知道你在追寻什么。”微微摊手,谢冬荣说,“你可以因为不想参加斗争而拒绝我,而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我能够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拯救你想拯救的那些人。”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谢冬荣笑笑,“虽然如今我还能控制那些尚且驻扎在阿穆特星的士兵们不向阿穆特人下手,可当我不在那个位置……我是说安鹤轩继位之后,我的势力应当很快就会被架空了,而接替我的人……我想他们的观念应该不会与我相同。”   “但陶树,如果接替我的那个人是你……我能预料到安鹤轩会找到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说。”其实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我还是希望谢冬荣能够准确地告诉我。   “一方面,这是他反抗他母亲的唯一方式,另一方面,我知道他其实也不赞同王的做法,虽然他从来不敢说。”谢冬荣的手掌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你跟安鹤轩约好了?”我问。   怔愣片刻,谢冬荣笑着摇头,“没有,我不敢跟他有过多的交谈,大皇子那边的压力我顶不住。”   “但……或许是朋友间的默契吧。”说到这里,谢冬荣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对啊,他们原本是朋友。   可最终却到了如此的境地,究竟是为何呢?   “我知道了。”笑了笑,我就知道谢冬荣是个很聪明的人,可能在他的预料中,我也不会拒绝,“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你应该明白我的答案。”   下一刻,谢冬荣笑了出来,微微倾身,他抱住了我。   温暖的躯体使我心跳略微加速,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是不应该的。   我推开了他。   站起身,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不想面对楼下的陶文雁,跟那家伙比起来,我甚至觉得自己更愿意跟谢冬荣在一起。   真是该死!   “要走了吗?”紧接着我的步伐,谢冬荣站起身,“接着聊聊吧,最近这段时间,你住哪儿去了?”慢条斯理地走到我前面,他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出路,我就知道,在正正经经谈完公事后,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他不会让我好过。   “已经跟管理员报备了,我现在住在新人区,那里有很多空房。”见他执意要拦我,我便很快放弃了挣扎,我打算等到陶文雁他们离开之后再说,虽然眼前的地界也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良好的避难所,但终究,在谢冬荣面前我不必虚与委蛇。   走到谢冬荣书桌前,我坐到了他的座椅上。   “……我听说最近裘星文也到机甲制造中心区工作了。”正对着我,谢冬荣坐下,那双眸子宛若毒蛇一般直直刺向我,原来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呀,那为什么还要煞有介事地跑过来问我?   “是。”   “你还有很多东西在原先的寝室,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以搬走,我不想看见和他住在一起。”此时此刻,谢冬荣说出的话颇有几分稚气。   说实在的,我没有料到他会真的想搬走。   “不麻烦了,已经定下来了,谢冬荣,你现在不能命令我,我也不可能按照你的想法办事,知道吗?”   “你们两个不会搞在一起吧。”谢冬荣置若罔闻,只紧接着抛出了这个问题。   简直无理取闹,我觉得我可以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这跟你没有关系。”   紧接着,谢冬荣竟是笑了出来,“嗯,毕竟你们两个都是下面那个,也不可能。”   啧,这话令真是令我不爽至极,“怎么?不都是一个器官,就你那玩意儿有用?说实话,要不是遇上你,我还真不一定是0。”还别说,对着他干的感觉可真爽。   谢冬荣站起身的时候,我的身体宛若应激反应一般,抖了一下。   “就你这样……”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谢冬荣抬手抚了我的脸颊,“也能上别人?想像不出来。”   这已经无异于侮辱了,很好,谢冬荣总是有本事令我生气,就算站起身,气势也依旧不如他,我令自己狠起脸色,往前迈步,狠狠将他往后推,“你什么意思?”   被他猝不及防握住的那一刻,我呼吸一窒,他逼近,鼻息就在我耳边。   他恶意地揉捏,近乎咬牙切齿地,他说:“我说,你这儿是个没用的小玩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变   明天休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羞辱我,我咒骂着,勉力挣扎想要逃脱他的禁锢,然而他接下来极富技巧性的动作却令我有了羞耻的反应——我真的已经太久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了,我想这怪不了我,然而谢冬荣却笑了,嘲笑?讥笑?我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我狠狠用头去撞他,咚的一声闷响,不知磕到了他哪里,他闷哼一声,再次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却仍旧是兴奋的。   “谢冬荣,你再这样三番五次地羞辱我,我会考虑不再见你。” 可能此刻我的状态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吧,谢冬荣置若罔闻,再次贴过来,他拉住我的胳膊,将我的身躯往后带,下一刻,我的背贴到了他房间的衣柜门上。   我发现他略有几分失神,似乎以观察我的表情为乐,他勾起一边的唇角,“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我觉得,很可爱。” 说着,他竟意欲再次摸过来。   意识到他所言的 “可爱” 是指得哪儿,我简直愤怒极了,就仿佛在他眼中我压根就不是一个有健全生理功能的男人,而是他理所当然认为可以欺负的对象。   打不过他,只能死死拽住他的领口,我很害怕,但我不能让自己露怯,他就像是戏耍着猎物的野兽,单纯而野性。   “重要的不是尺寸,弟弟,” 笑着扬起脸,我告诉他,“而是技术。我可不像你,练了那么久,除了疼还是疼,没有半点儿长进。”   真不敢相信我真的说出口了,我不知道我在高兴什么,只是那种窜遍四肢百骸的爽感近乎令我战栗,看着谢冬荣近乎怔愣的表情,我的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目光向下,自是瞥见了他的异常,咽了口唾沫,我攥紧了拳头,使自己笑出声,“我的那封信,你看过了吧,我可是将我的感受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而你却撕掉了。”   “…… 你没有舒服吗?” 半晌,谢冬荣却只回了这么一句。   脸几乎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红,这小子究竟在说什么?   “你随时可以再跟我试,我保证……”   “我不会再跟你做。” 近乎恶劣地勾起嘴角,这一刻,仿佛什么属性忽然在我身体中觉醒了,“那感觉太糟糕了,当然,那也是我跟你分手的一大原因之一,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床上。”   谢冬荣不说话了,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持久地抓着我的手腕,身躯略微有些颤抖。   这算是打击到他了吗?或许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但下一刻,我还是勉力令自己强硬起来,“放开。” 我说。   “没有不在乎你。” 说着,谢冬荣贴了过来,极近的距离,我几乎是被他窝在了怀里,“起码…… 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在乎。”   “现在说这些也都没用了。” 叹了口气,感觉到谢冬荣不再兴奋,我不禁松了口气。   “以前…… 我老是害怕让你知道,我在乎你。” 伏在我耳边,谢冬荣的声音不大,“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让你知道了,会很羞耻。”   简而言之,就是傲娇对吧?我自然是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他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他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我知道。   他总是骗我,让我分不清眼前是事实还是虚幻,是伪装还是赤诚。   “喜欢看你明明不舒服,却还是迎合我的样子,喜欢看你委屈,却还是对我笑的样子,喜欢看你生气却仍旧义无反顾地走向我的样子……” 谢冬荣的声音很小,带着些许颤抖,几乎有点听不清,“现在我都告诉你了。”   他害羞了,我感受到他发热的耳廓,紧紧贴在我的侧脸,他的鼻息正汲取着周遭的空气,那交融的气息,令人窒息,也令人迷恋。   他当初的有恃无恐,一次次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我对他的在乎,他那么笃定我会一直一直爱他,就连我提分手,他都觉得是我一时生气。   真可怕,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信的人?然而他的这份自信却是我给的,长年累月,将他培养成了如今的模样,的确,我有责任。   “可是,你没有想过我会有多难受。” 最终,我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再也不了。” 谢冬荣说得很坚决,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要不理我。”   他很聪明,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个 “和好” 的契机。   “你先把我放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我现在很想走,平心而论,我真的无法给出谢冬荣想要的承诺。   “你答应我。”   “我不想答应。” 难以置信,我竟然会对谢冬荣说出这样的话。   再次用力推开他,这回倒是成功了,他似乎有几分呆愣,我理了理领子,确认没有衣冠不整后,便打算离开了。   “你不要走。” 在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我听见谢冬荣这么说。   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毫不怀疑,要是我进行了下一步动作,他就会发难,做出一些我与他都无法控制的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觉得我留在这里跟你吵架有意思吗?”   “博士说,需要我截取一段跟你在一起时的心率,时间最好为一晚上。” 谢冬荣说着,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仪器,“没有骗你,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只需要躺在我旁边,这就够了。”   很好,又搬出一套我无法拒绝的说辞。   攥紧了拳头,又微微放松,最终我走了回去。   “最后一次。” 我告诉他。   “你以后都打算不管我了吗?” 谢冬荣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又带着几分委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看情况吧。” 我说。   的确,我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问,我只觉得可笑,当初谢冬荣费尽心力想要脱离我的管制,三年前他达成了这个目标,如今却想要反过来用同样的东西捆住我吗?   接着,我跟谢冬荣竟真的十分诡异地 “和谐相处” 了一段时间,我们打游戏,一起合作通关,直到深夜,公主为我们端来的小点心。   在她面前,我和谢冬荣好像真的关系很好似的,谢冬荣趁机摸了我的耳朵,还贴在我身边对我吹气,还被公主调侃,说再这样就不像是兄弟,更像是情侣了。   “阿依他们刚刚离开,我就帮冬荣把树树留在这里了。” 笑着,公主冲我眨了下眼,“你们应该好久没有一起玩了吧。”   当然,我看见了老妈离开时给我发的信息,不想回。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最不想呆在这里的我,竟是最晚离开的吗?   故作开朗地回了公主的话,跟谢冬荣一起目送着公主离开,最后到了深夜,洗漱完毕后,我们躺在一张床上。   心如死灰,面对着谢冬荣,我只有这一个感受。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欲望,那种带着渴求的小小期盼,是真的有几分可爱的。   但我却再不能令自己靠近他。   熄了灯,一直到很晚,我都没能睡着。   我能感觉到谢冬荣离我越来越近,我只能暗暗后撤,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我也不打算跟他说话。   一个翻身,谢冬荣的手臂揽住了我,紧接着他整个身子都贴过来,胸部、腰部、腿部,渐渐半压住我的身躯,他的身体很热,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一直坚挺着睡着,我敢肯定这是 x 骚扰,但是我也不想面对醒来的他,所以最终我选择忍受。   我下定决心,等我出了纳明的门,便不要再跟谢冬荣多说一句话,既然拒绝无用,那么惹不起我躲得起。   醒来的时候,仍旧是被禁锢的姿势。   谢冬荣的嘴唇近乎贴在了我的脸上,几乎是在我睁眼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他舌尖的轻微舔 *。   我的脸色并不好看,略微感受了一下谢冬荣的状态,估计他也憋得难受。   “做了一晚上的梦。” 苦笑一声,放开我,谢冬荣翻身坐起,他凝视着下方的异常,轻声说:“没有抑制剂的发情期,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并不忌讳,他甚至摸了摸,“你知道吗?我觉得我随时会疯掉。”   我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怪我。   坐在床沿,我等了许久,我当然知道谢冬荣在里面干什么,我甚至能想到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会说的那些话。   公主原本以为我会跟谢冬荣一起离开。   但最终我 “逃” 走了。   逃回了机甲制造园区,我感觉被谢冬荣感染得,我也变得有些不正常,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我没完没了地梦到他,就像是被恶鬼缠住了那般……   裘星文看我最近脸色不大对劲,很快分析出我这是禁欲太久导致的欲求不满。   他想拉我出去玩,还直说什么反正我现在单身。   而我,心虚之余,只想尽快完成工作。   再次接到老妈电话的时候,那台机甲的工作将将做到一半。   王去世、安鹤轩继位的消息也恰好就在那一天,猝不及防,跟约好了似的。   消息传来时,我只觉得天空还是像以前一样蓝,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细细一算,王从我和老妈第一次离开纳明时继位,到如今的病逝,其实也不到十年。   任期短到不可思议,但做的事却是一顶一的绝。   国丧,园区决议为我们放半个月的假来表示对先王的缅怀。   也是,毕竟都城的机甲制造园区终究是皇室一手养大的产物。   看着老妈的电话,我寻思着虽然我刚好因为放假有了时间,但他们也总不至于偏挑这个时候结婚吧?   看着印有老妈名字的号码一个个打过来,我将通讯器放在桌面上,不接。   第五个电话的时候,我将它拿了起来。   我没想到听见的会是老妈带有哭腔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章 听听   陶文雁欺负她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感觉我就像是被言情剧女主当成了备胎了男二,只当她在有困难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我。   但是,十分不争气地,我却也不能做到袖手旁观,我静下来,细细听她坑坑巴巴地将事情讲完。   其实比起王逝世、安鹤轩继位这等国家大事来说,这种程度上的,只能被称作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也足够令人生气就是了。   老妈已经跟陶文雁领了证,我并不知道,但我也并不意外。   婚礼正在筹备的过程中,老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她已经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母亲,但实打实的,这是她第一次结婚。   表面上,陶文雁的确是事事都迁就着她,但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甩手掌柜,对此压根漠不关心。   当然,我老妈并不这样觉得,她给我的原话是:“男人嘛,这方面的事情,本来就比较生疏一些。”   为此,老妈把自己搞得十分疲惫,我想这也是她没空联系我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说,她没想到陶文雁前妻的亲戚会不远万里地跑来都城,找他们的麻烦。   约摸是陶新光吧,他将自己爹发达了,并且其实是都城贵族少爷的消息带传回了母亲的家乡。   他本是“好意”,他说,他想让家人们为父亲接下来的幸福生活送上祝福。   然而那些亲戚们送来的却并不是祝福,他们千里迢迢,带着讨伐的姿态,来到都城,就是为了找陶文雁,向他讨一个说法。   贵族们都比较在意自己的名声,一般来说第一个妻子会被认为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陶新光的母亲已然去世,现在都城的贵族圈中,大多都不认识她,贵族们看到的只有被陶文雁带进带出的沈依,我的母亲,似乎认为她才是这个家的第一个夫人。   再加上老妈又有一个我,比起陶新光,我显然年龄更大一些,这样,在外界看来,陶新光就好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私生子,随耳实际情况的确要复杂得多。   “沈家犯的那些罪,对陶家的名声也不好,现在怎么能为了她,又叫大家误会那位已然去世的小姐实际上是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呢?”   对于这个说法,我觉得荒谬。   这一切明明都是陶文雁犯下的过错,为什么事到如今,却是两个女人为了名誉而争夺?   总而言之,陶文雁前妻家的意思是,必须得向都城的上流社会们公开承认自己的第一个妻子是陶新光的母亲,而非沈依,而陶新光也才是真正的“嫡长子”,有优先继承权。   他们求陶文雁同意这一要求,否则他们就要将陶新光带回乡下去。   别说是于我的利益而言,这种事情对我老妈名誉也有损。   原本,陶文雁对他们的这一要求也是不认可的。   因为本身,这就不是一个值得宣扬的事情。   但当他们提出要将陶新光带回去的时候,陶文雁还是松口了。   我无所谓,所以最大的受害者,倒成了我老妈。   她尝试讲道理,无果,她想闹,却又被陶文雁说做是疯婆子。   “沈依,不要得寸进尺,我所有能给的东西都已经给你了,不过就是一个名声而已,你非要跟一个死人争什么?”   不得不说,陶文雁的话术是真的令人折服,差一点,老妈就要相信是自己的错,然而她很憋屈,她那么努力地去讨好陶新光,那么温柔地去迎合陶文雁,换回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在这一刻,我竟不知是不是该嘲笑她这是自食其果,对于她,我不愿再多余劝说,她的追求我能明白,但是我无法理解,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陶文雁头上套个麻袋,拉到一个巷子里狠狠锤一顿。   没有任何理由,或许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吧。   老妈跟我说,她已经暂且搬出了陶家大宅,她问我是不是放假?她说她先前租的房子还在,想要休息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她。   看来,这回她是打算跟陶文雁抗争到底了?   也对,她努力了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好名声?要是陶文雁连这都要给她剥夺,那么她留在他身边的意义也就微乎其微了。   我并不是很想去老妈那儿,但离开了机甲制造园区,我确实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国丧似乎全然与我无关,离开园区前,我还跟裘星文约好了要去很多地方玩。   谢冬荣最近约摸很忙,王的去世,安鹤轩的顺利继位,似乎坐实了大皇子的权力落空,这些天他有联系我,但我不太想与他过多交流,所以错过的电话也并不打算打回去。   最终我还是去了老妈那儿。   如今我已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地方还称不称得上是“家”,这个出租屋的环境还不错,她说她现在手头上还有相当一部分钱,这让我知道,起码在经济方面,陶文雁对她并不吝啬。   但我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她没有工作,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陶文雁施舍的这点钱过活,如今的她更是不可能拉下面子去到别的地方找工作,我确信不久之后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我本想说我可以养着她,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对她好呢?   当然,我知道这是狼心狗肺的想法,它只存在于我的意识里了那么一瞬间,当我看见老妈亲切地为我端上她做好的饭,叫我坐下又为我夹菜的时候,我便很快开始羞愧了。   她告诉我,她没有想到她那么全心全意地对陶新光好,却换来了他这样的“报答”,原本她想着,只要她对陶新光好了,陶文雁也就会对他更好一些,然而显然是她太天真了。   原来她对陶新光的亲切,竟是为了讨好陶文雁吗?   一时之间,我竟不是否感叹该她的悲哀。   她讨好他,只是因为她对他有所求,然而现在,为了她尚还未求到的这一切而遭受到的委屈,究竟值得吗?   我已经不知道该跟老妈说什么了,我只是扒饭,仿佛这饭粒中,能找寻到一直以来我缺失的温暖。   睡在老妈那儿的当天晚上,谢冬荣联系我了。   结合到如今的时期,这次我没再任铃响。   “陶树,你现在在哪儿?”谢冬荣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我老妈这儿。”   “安鹤轩继位了,我应该很快也会……”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虽然这是他已经预料好的结果。   “没关系的,不过必然的过程而已。”很意外,居然有一天,我也会说宽慰谢冬荣的话,“虽然接下来的时间可能会很难熬,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想好办法了吗?”尽量温和了嗓音,我知道此刻的谢冬荣已不适合被冷淡对待。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他问。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过于模棱两可,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们向来是同一立场的。”   “陶树,我想见你。”呼呼的风声,带着谢冬荣的低沉的嗓音,穿过我的耳膜,“现在就想。”   “见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合他现在的状态,我不禁有点担心,“你现在在哪?”   “皇宫,最顶层,放心,没有想寻死,”谢冬荣顿了顿,“只是想见你而已。”   “现在皇宫我去不了。”我说。   “陶树,你不要躲我了好不好?”适时地,谢冬荣换了一个话题,“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们本应该天天见面的……但现在听一听你的声音都那么难。”他的声音仿佛含着笑意,又好像来自于很远的地方,我向窗外望去,皇宫的尖顶我的目光恰好能够触及,一瞬间,我竟错觉我看见了他。   “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对你来说。”我反问他。   “当然,不是。”谢冬荣说,“发生了很多事,很少有时间能够静下来,静下来之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听听你的声音。”   这番话语的确是有些动人了,一时间我的心脏感受到了震憾,但很快,我平静了下来。   “说点什么好吗?随便什么都行。”谢冬荣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我仿佛看见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听听。”   其实没什么好给他讲的,家里的事情很糟心,我不想向他传达负面情绪。   最终,看他心情不好,我选择给他讲故事。   我躺在床上,开始细细回忆,在阿穆特星的经历,好像是我的人生中他为数不多没有参与的情节,在那里发生了很多很多趣事呢,虽然十分短暂。   缓缓地,我开口了。   虽然他一直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听。   我不知道我讲了多久,可能讲到我自己都困了吧,我听见另一头均匀的呼吸声,我问谢冬荣他睡了没。   他不说话,应该是睡着了吧。   我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不早,打开通讯设备,我没想到会是陶文雁的号码。   他尝试联系我,三次。   还给我发了个短信,要我回电话给他。   我自然是不打算给他回。   然而正当我洗漱到一半,他又打了过来。   意识到可能跟我老妈有关,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无视。   “什么事?”   “陶树……新光的家人已经离开了,就这次的事情,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觉得你应该跟我老妈谈。”我说。   “……我会尝试跟她联系,好吧,其实那是次要的,现在,就安鹤轩继位这件事,还有陶家的一些事情,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好好说说。”他的语气十分严正,倒也没有拿出那种长辈专属的,令人讨厌的做派,他甚至没提上次我揍了他两拳的事,真是意外极了。   “行,但我希望你和我谈话的时候注意一下措辞。”一字一顿地,我警告他,“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还没有承认你与我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之前一个小伙伴说的《天后》,真的很符合,笑死我了。   特别是那句:我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   陶文雁真是一个十分会安排的人呢,你们大概想像不到,当我瞒着老妈偷偷下楼,正准备坐上他那所谓由司机接送的车时,一开门看见的却是陶新光的感受。   望过来时,他的目光颇有几分战战兢兢,一如往常的印象,是那种胆子比较小的人。   我这人虽然有个喜欢同情弱者的毛病,但碍于眼前这人的身份,再结合之前在老妈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这个人,恕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坐到他身边,我不打算多说什么,等到车换换开启,他才冷不丁地小心翼翼来了一句:“老爸说我们好歹是兄弟,得培养培养感情。”   “抱歉,对于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我实在热络不起来。”不打算掩饰我心中的厌恶,这些天虚与委蛇已经够令我恶心了。   “以后多在一起玩,就熟了。”很难想象,这个人可真是忍耐力超群。   “喂,”双手拍开,我转过眼去看他,“你要是真心把我当兄弟,就不会专程把你那些亲戚从那么远的地方叫过来恶心我老妈。”   像是被我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了,陶新光眸子里水光盈盈的,“我……本是好意。”   听这话,我不禁冷笑一声,是不是好意他自己知道,要是真为我母亲好,他就应该自己跑到陶文雁面前去妥协并且跟我老妈道歉,而不是现在在这里煞有介事地说什么“我本是好意”。   “听着,你他妈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看着就他妈烦,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就拿点儿实际行动出来,懂吗?”许久没有这么横过了,或许是这些天压抑贯了,装腔作势起来竟然还有模有样的,我心中有点小得意。   “先生,”这时候,坐在前排的司机开口了,“我想说一句公道话,我们小少爷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必这样出口伤人吧?”   好家伙,这就是白莲花特性吗?装柔弱以博取身边人的同情,从而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不得不说这种套路我见多了。   “司机先生,我跟你素昧平生,你帮着你家小少爷,的确情有可原,不过你与我的确也没有任何关系,我觉得你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在这里教训我。”好了,反正现在我都已经十恶不赦了,为什么不一恶到底呢?我陶文雁都能揍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敢的?   车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那之后陶新光也就没再刻意跟我说话,直到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扇大门前,内里约摸就是陶家大宅了,陶文雁这波可真是请君入瓮,直接将我请入敌军总部?的确,在这里我总不好发难揍人了,着实是有些遗憾呢。   陶新光一言不发地走在我身边,他表情恭顺,我默默观察着他,竟也觉得他挺可悲的,说到底,这个年龄的少年,如今他所得到的一切都得仰仗他那个爹,在人生地不熟的都城,看人脸色、一心讨好陶文雁,倒也是谋得生存途径的一大明智之举。   我不知道如今陶文雁在陶家究竟是何等地位,陶家近些年的情况我也从不关注,一路上,只听得许多佣人都对陶新光打招呼,从此我大概明白在他们心中大概是承认陶新光的位置的,而陶文雁……他在这里的身份恐怕也不低。   “等会到了地方,无论父亲说什么,你只要迎合就是了。”这是进门前,陶新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   “来了?”陶文雁近日的打扮并不随意,当我与他见了面,当他将我缓缓引入客厅的时候,我意识到客厅中可能还有其他人。   心中陡然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当我望见坐于厅室最中央,被众人围在一起的贵妇人,我终究绷不住脸色了。   皇后的样子,身为帝国的公民,我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在银幕上的冲击力远不如现实中大,当她的目光瞥过来,我感觉我的全身上下都被她十分仔细地扫射了一遍。   虽然一早便听说皇后与陶家关系还算不错,但没想到第一次到来就必须得面对这样一尊大佛。   为什么陶文雁挑在今天与我会面,我算是知道了。   陶文雁从容不迫地将我介绍给了皇后,轻松的语气,倒像个多情的绅士,说完话后还适时开了个玩笑,引得在场的大家都咯咯地笑了出来,我在皇后眼中窥见了她对他的欣赏,果然,当陶文雁愿意的时候,他可以成为妇女杀手。   “陶树是吧,”皇后亲切地冲我一笑,向我伸出手,“我听鹤轩提起过你,他还收集了许多你的作品呢,来,坐我旁边来。”我只能走向前,执起她的手,坐在她身边的同时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我的荣幸。”   随即皇后便笑了出来,看向陶文雁说,“一样的风流,连长相都这么相似,真不愧是父子。”   虽然这是显而易见的场面话,但我相信,那一刻,无论是我还是陶文雁,内心都有些许的微妙吧。   随后他们便继续他们之前的对话了,我让自己表现得恭顺而不明所以,内心却暗暗震惊——就安鹤轩刚继位这件事,他们正在细谈。   当然,无关政治,她谈着先王死去时的情态,她谈安鹤轩是如何的悲伤,还说他在最后关头如何得到了王的信任,而王又是如何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皇位嘱托给了她。   很奇怪,她明明表现得很伤心,屋内的气氛明明也很“沉痛”,但无端端地,我却闻到了躁动而兴奋的味道。   随后话题才渐渐转入“正题”,虽然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只不过是权贵之间的家常话,但实际上,我却隐隐听出其中暗含的权利交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现在皇后传达最多的意思便是——安鹤轩和安慎海从小没学过帝王心术,现在大小事物,只能由她帮忙代劳。   而在场的陶家的另外几个分支的代表,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参政,他们听着皇后的话,十分赞同一般,连连点头。   回忆起,安鹤轩先前说自己是“傀儡”,看来不是假话。   “虽然老大跟鹤轩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还算不错,但我也害怕,毕竟这是大事,万一以后出了什么岔子,对我的两个孩子都不好,之前他不是去过边境吗?我听说他将那里治理得很不错,刚好最近外患较多,我想让他再去驻守一些时日。”皇后语速不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老大”,指的就是刚失势的安博彦。   而我坐在她身边,暗暗胆寒,说这话时,望着她的侧脸,我瞧见了她眼底的冰寒,她恨吗?她自然是恨的,如果站在她的立场,大皇子安博彦的存在,大概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剔除的心病,现在好不容易她赢了,自然,她会将她之所恨狠狠扼杀,不会留任何回旋的机会。   就在这时,陶家这边,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提了一嘴纳明,公主那一支。   我感觉我的拳头攥紧了,心也提了起来,但我脸色不变,只看向皇后,等待她的回答。   “哦,安贞呀,说起来,谢正初将军……年轻的时候我还很喜欢他。”很意外,皇后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种事情讲了出来,“他的孩子……冬荣,也跟鹤轩是室友呢,关系一直以来都很不错……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跟老大天天玩在一起。”   这语气,活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在诉说自己儿子玩闹时的情态。   “安贞公主是个很好的人,我和鹤轩都很喜欢她……原本鹤轩是不想计较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的,他真的很念旧,现在都还盼着他朋友好,”说着,皇后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想着,对冬荣,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也就算了,毕竟都是兄弟,但现在他还是经常和老大见面……虽然可能是因为最近老大生病……”   这时,皇后忽然转过脸来,用含着笑意的眸子盯着我瞧,“听说你跟鹤轩和冬荣都是朋友,我想,能不能让你帮忙劝劝冬荣呢?毕竟有些事情,真的过于敏感了。”   我笑道:“放心吧,不用您说,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回答得不假思索,看样子皇后很满意,她轻轻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嗯,毕竟安贞也是先王的妹妹,我儿子的姑姑,有些事情对于我来说太难做了,有你这句承诺,我就放心了。”   我笑着,此刻我观察到了不远处陶新光的脸色,他显然有点被吓到,此刻正松口气,连表情都不知道掩藏,真蠢。   陶文雁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先前您还说想看看陶家后院的花林,刚刚我弟弟发来短信,说花正好全开了,不知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能否赏光……”   皇后轻笑一声,将手放到陶文雁的手上,道一句:“油嘴滑舌。”便站起身,携着陶文雁的手走出门。   临走前,陶文雁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内心不耐,但看如今的情势,还是留了下来。   在皇后和陶文雁与一众陶家人离开后,陶新光坐到我身边,对我说:“表现得不错,还好没说错话。”   我内心不屑,你以为人人都有你那么蠢?   直到皇后离去,整个陶家上下都是围着她转,我实在疲惫,但也不好说什么,其间有其他陶家人来跟我搭话,说什么听说过我,觉得我很厉害之类的,我见他们对我尚且还算不错,就礼貌地应付。   跟陶家的社交,其实我觉得并无必要,反正我又不打算求他们些什么。   临近夜晚,皇后才迟迟离去。   回到室内,陶文雁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他向我招手,紧接着便将我召到了陶家二楼的图书室。   坐在他对面,图书室的窗帘全拉着,灯光晦暗,看着有些阴森,此刻陶文雁的脸已与之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你做的,比我想得要好很多。”他开口就是一句评价,听得我直想翻白眼。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像是不满于我的态度,陶文雁微微蹙眉,但最终他还是说:“现在的情势你也看见了,那女人的态度很明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暂且保住纳明,还有将军他们。”   保住?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觉得皇后要真挑纳明下手应当也不会那么快,况且谢冬荣那边自有计划,我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我们需要暂时向皇后投诚,让她相信,此时此刻,纳明和陶家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好在陶家与皇后的关系不错……”   “直说。”   陶文雁盯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你跟冬荣关系应当挺好的吧,新光他……喜欢男人,我也问了新光的态度,现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陶家与谢家联姻。”   那一刻,我脑子嗡的一声,所以说,陶文雁的意思是——   “你要我向谢冬荣介绍陶新光,为他们说媒?”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后天不更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怒   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嘲笑陶文雁的无知,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况且,谢冬荣怎么可能看得上陶新光?   无视我过于震惊的视线,接下来,陶文雁略一摊手,理直气壮地告诉我:“这样就算冬荣一直不愿注射抑制剂的事情,也能够得到解决了。”   我的大脑当机了片刻,从这一角度来说,陶文雁的主张倒也没有毛病。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安排而已,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没想过谢冬荣会不会如你的意。”我勉力按住差点浮于嘴角的嘲笑,在陶文雁面前,我也懒得说任何贬低陶新光的话,“随你怎么安排,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参与,况且,我是真心觉得,陶新光配不上谢冬荣。”扬起下巴,我忍不住如是评价。   陶文雁蹙眉,“他好歹是你弟弟,我希望你能注意你的措辞。”   我不言,实际上在我心中没有人能配得上谢冬荣,就连我自己也不可以,大概是因为长期以来我将他放在了心中最高的位置,导致对这个人是近乎本能般的景仰吧。   “我觉得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沈依,也就是我老妈的事。”手指轻轻扣在桌面,对于陶新光这个人,我不想多费任何口舌。   凝视着我,半晌,陶文雁轻笑出声:“放心,你毕竟算是陶家的人,不会少了你的那份。”   他似乎是以为我挑起这个话题是为了所谓的“继承权”?我简直想笑,虽然陶家的确家大业大,但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将它当做自己的家,如今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靠双手一点点打拼出来的,我不缺陶家的这一份。   “抱歉,我只是将你看做我母亲的某一任男友,我也从来不打算从你身上求得什么,现在我想谈的,也只有关于我母亲的事。”双手合十,轻轻放于桌面,我正视他,“你始乱终弃在这里就暂且不提了,她这些年在都城受的这些苦,我相信你也不是没有看见,这次的事情她不会让步,什么继承权的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做出任何有损我母亲名誉的事,我希望你驳回那些人的无理要求,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想办法让我母亲与你离婚,并且我们母子从此以后跟你再也没有联系。”   接下来,约摸十秒,陶文雁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我的脸微微发笑,我看出他眼中有嘲讽的意味,我简直恨不得撕烂他的那张臭脸,但此时此刻,我不能。   “陶树,我承认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但你还是有些如你母亲那般的……愚蠢。”说完,他竟轻笑出声,“我给了她她所需要的一切,你觉得事到如今,她离得开我吗?像她这样的女人……”   拿起烟灰缸掷过去的一瞬间,我不想考虑后果。   陶文雁捂住额头,哐啷,是烟灰缸落地的声音。   我站起身,“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如果正如你所说,她会选择你,那从此以后,我会与她,和你,断绝一切往来。”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的大石头骤然间落地,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说,但又没勇气说出口的话。   我以为陶文雁会很生气,因为直到我走到图书室门口,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但当我打开门,却听见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果你叫我一声父亲,我想我可以考虑。”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贱的人,我简直想啐地一口,或者回过身直接将唾沫吐到他脸上。   出陶家门的时候,陶新光还跟在我身后,屁颠颠地送我到门口。   回过身,我问他:“你喜欢谢冬荣?”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目光中满是被戳破心思一般的羞涩,在这一刻我肯定了陶文雁提出的要求是因为这父子俩沆瀣一气,他或许以为陶文雁与我此次交谈愉快,而他终于得到了某种机会。   眯了眯眼,我扬起下巴,“做梦吧你,你连谢冬荣的脚指甲盖都比不上。”   回我老妈那儿的路上,我回忆起陶新光当时的神情。   那种错愕又备受打击的模样,竟一度令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的确,他可能没有恶意。   但在他们面前,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当那个好人——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呢?正如同他没在乎我老妈感受那般。   偶尔当一回恶人,感觉还挺不错的。   没有立即回家,当天晚上,我联系了裘星文,要他跟我出来喝酒吃饭。   裘星文这人,好就好在既能带我应付那些高级场所,也能陪我一起吃烤串整大排档。   我问他:“如果我这个年纪,想揍一个人,该怎么做。”   当时我脑子已经有点晕了,这种胡话在清醒的状态下我是应当不会说出口的。   裘星文问我你想揍谁。   我说:“老妈的男朋友。”   裘星文单手揽住我的肩膀,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一边跟我分享做这件事情的办法。   当然,我也只是嘴上说说,那扔出去的烟灰缸已经一定程度上为我解恨不少,当然,约摸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吧,晕乎乎地,我还是用光脑将裘星文的话录了下来。   跟裘星文喝酒,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痛苦。   我家离得近,帮烂醉如泥的裘星文叫来了司机,我便醉醺醺地,打算自己一人步行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还接到了谢冬荣的电话,约摸是因为想起陶文雁让我说媒这事儿,神差鬼使地,我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他问。   “我……要回家了!”靠在电线杆,我想让我的声线保持清明,但无法。   “我来找你。”谢冬荣的情绪像是不太好。   “别来……滚!”潜意识里,我不想让他入侵我的领地,“你敢来!我就这辈子都不跟你说话!”   “……你喝醉了。”   “又不尊重我的意思!我不想见你!你不许来!来了,我就……我就立刻回南城去!”潜意识里,我好像知道这样说最具威胁性。   这回谢冬荣没再说话,等我令自己的视线清明,才发现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找到一家公用卫生间洗了脸,我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我不想让老妈看见我醉酒的模样,这么想着,我上了楼。   “阿树喝醉了。”隐隐约约,我听见老妈的声音,我意识到自己正倒在床上,她手里拿着通讯设备,像是在跟谁讲电话。   谁?谢冬荣吗?还是陶文雁?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这次我不想退让……”老妈的声音变小了,她走到窗前,似乎是以为我睡着了,“我没有无理取闹!文雁,你再这样说我,我想我们就走不下去了!”   呵,看来是陶文雁了,老妈还接了他的电话,我想起了我跟谢冬荣……不得不说我们母子可真像,一样蠢。   “你是说,上次那个宾白的晚会吗?”很好,看来陶文雁开始转移话题了,“在你给我一个交代之前,我不会跟你出去的!”本该铁骨铮铮的一番话,不知为什么,被我老妈说出来,却气势全无。   “……”   对方好像挂断电话了。   我听见老妈伏在窗台,轻轻抽泣。   这个年龄了,还在为男人哭泣的女人……真是罕见呢。颇为讽刺地,我想。   不想呆在家,第二天我收拾好了图纸,打算在外面的咖啡厅计划一下假期之后工作的具体进程。   吃完早饭我便出了门,对于昨晚上的事,我和老妈谁也没提,老妈约摸是以为我不记得,而我则纯粹是因为不想再提那个晦气的名字。   下楼,路过停车位的时候,我没想到会看到一辆眼熟的车。   即使在这个富人比例不算低的小区,谢冬荣的限量车放在停车场也依旧扎眼。   他在这里吗?迈开步子,近乎不受控制地,我走了过去。   前窗能望见内里的景象。   谢冬荣趴在方向盘上,微微侧着脸,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很好看。   这里正对着我家楼下。   我不明白谢冬荣是怎么知道地址的。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叫醒他,我甚至开始后悔,我觉得我就不该走向那辆车,不该看见他。   这么说,我跟他已经有超过一周没有见面了么?怎么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似的,真是意外,不知为何,这一刻,我竟很想笑,也很庆幸,他没有醒来。   托他的福,一整个上午,在咖啡厅,我都有些分神,昨晚上的事情我不是不记得,我不敢相信我竟会那样跟谢冬荣说话,当时他肯定是生气了,但后来又为什么……   越想越烦,到了下午,我给裘星文打了电话,神差鬼使地,问了句:“你知不知道宾白在哪里?”   “嗯?怎么?你想去那里吗?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一起?”裘星文向来对“玩乐”十分热衷。   事后可能有那么一瞬间,我为我那突如其来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入夜,当我在宾白门口望见陶文雁正被一名年轻女子挽着手走向隔壁酒店的时候,第一时间,我竟迷茫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将我所见到的这一切告诉我老妈。   确认拍下的照片清晰后,我叫裘星文先去一旁的酒吧玩。   坐在宾白与酒店之间不远处的长椅上,凝视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大门,脑子是有些放空的,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做什么,我只觉得我很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朦胧   陶文雁的定制西装质量很好,攥起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厚重的质感,他的力气并不大,虽然以前当过兵,但显然,长期骄奢淫逸的生活已经令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了。   我的身量与他差不多高,但拎起他却没什么大问题,黑暗中,他一直反抗,我也没有遮我的脸,只是用超市里买来的环保口袋套住他的头,很快撂倒他,发泄一般,狠狠地踢打着他的腹部。   我听见他的求饶,他还问我要多少钱,他说他可以给我很多我想要的东西,只希望我不要杀他。   真奇怪,他明明是当过兵的,听说还跟将军是战友,想来应当是军中文职吧,竟连我也揍不过,真是太菜了。   这样一个弱鸡的男人,我甚至难以想象女人们依附在他身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样子。   的确,像他这样的男人,至多只会骗骗女人罢了。   轻咳一声,“是阿树吗?”约摸是我沉默太久,试探着,他道。   我并不怕他知道是我,像他这么好面子的人,总不至于报警来捉我。   略微消了气,我才走出那条暗巷。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陶文雁竟以为这晚上揍他的人是跟他一起过夜那女生的男朋友,我只觉无语,当然,这种事情也并无不打自招的必要。   忆起裘星文进入了哪家酒吧,很快,我拐了进去。   裘星文就坐在进门不远处等着我,见我来了,他连忙迎过来,竟是要向我介绍他刚认识的小1。   将那小1往我这边一推,裘星文冲我挤了下眼,说:“这哥们挺帅的,我就知道你是他的菜,咋样?喜欢不?”   眼前人的表情有些玩味,我意识到他正打量着我,的确,算是个帅哥,但老实说,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暂且对眼前的声色犬马有些兴致缺缺。   正在我愣神之际,那人给我点了一杯酒,递到了我的面前。   他说,我是他喜欢的类型。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表达对我的喜爱,我觉得有点新鲜,但听说他是1?老实说,不过是合眼缘的程度罢了,还不至于令我准许他上我。   说到底,能让我心甘情愿被上的,从小到大,就只有谢冬荣一个人罢了,心中对他那些莫须有的疼爱,导致我甚至不愿意用我肮脏的那玩意触碰他,更别说进入他,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做下面那个。   所以说,我应当也不算是纯正的零吧。   “喂,裘星文,你觉得我是零?”歪了下脑袋,越过那个男生,探头看向裘星文,我问。   裘星文怔愣了片刻,随即递给我一个“懂了”的眼神,然后用下巴戳了戳我旁边那小哥,“听到没,人家说他是1。”   那小哥露出扫兴的表情,“真不试试吗?跟我做可爽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将放到我面前的酒杯推回到他面前,“抱歉啊。”   最终,那小哥还是离开了。   望着那小哥的背影,裘星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的时候,他倾身过来揽住我的肩,“合着你只在谢冬荣面前0?”   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喂喂喂,别告诉我你在为他守身如玉啊!”裘星文的手指轻轻在我胸口划着圈,抬眸看上来,眼中不乏挑衅,“不至于吧,你一辈子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的确,我忽然忆起,当初我对谢冬荣说过的话。   “不会再跟你做。”   也对,我不可能因为谢冬荣就一直不跟别人发展。   我正认真思考呢,裘星文继续凑过来,他指了指我下面,问:“喂,我说,你不会下面那根还是个处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无地自容了,正巧他递来一杯酒,我对着就吹了,事关面子问题,我想我可以不回答。   然后裘星文就又哈哈大笑起来。   “喂喂,不是吧?你之前不是还说,你跟安景桐住在一起三年吗?三年啊!我记得他好像很喜欢你吧,你小子……是不是不行啊!”他手臂挂在我的肩膀上,身躯沉沉坠下来,显然已经醉得不轻了。   “想什么呢?我跟景桐可正常了……”说着,我又喝了一口,其实我是有点心虚的,我也不知道我跟安景桐那到底算不算是“正常”。   “啊?真不行啊?那就当0呗,你这一型真的很受欢迎。”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看来这小子的耳朵已经飞走了。   “放狗屁,你呢?你不是?”问着,我心道这不是废话吗?裘星文可会玩了。   “废话!”果不其然,裘星文拍拍胸脯,“我当然不是!我技术也挺不错的,要不要我言传身教一下?”说着,他长着那张臭嘴就迎了过来。   我简直忍无可忍,“滚犊子!”死死撑住裘星文的脸不让他过来,又听着他一直在嘴里喊着什么“不行不行”,我忽然就回忆起了谢冬荣对我说过的话。   没错,谢冬荣好像也认为我不行来着。   草!这一个二个的……我愤愤,于是再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这时候裘星文跟我说他听见我的口袋在响。   我掏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联系我了,就是有点看不清名字。   跳下座椅,摇晃着步子往安静的地方走,通讯设备一直响着,锲而不舍。   “喂?”   “你在哪?”谢冬荣的声音。   “在玩。”我说。   静默片刻,对方似乎在听我周遭的环境音,“你去酒吧干什么?”对方的声音算不上友善。   “玩。”不想过多解释,潜意识告诉我应该挂了这个人的电话,但是头有点晕,暂且做不到。   “发个定位,我来接你……”谢冬荣顿了顿,“我在你家……楼下。”   “不!不许来!”我没由来地感到恼火,“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你……不许到我家。”   “陶树,现在不是跟裘星文出去玩的时候……”   没听他把话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扶着额头走了回去。   回到方才的地方,我看见裘星文刚刚给我介绍的那个1居然又站回到了我旁边的位置,裘星文看着我,一直在笑,见我来了,还说:“这位小哥说愿意让你1回。”   呵呵,挺幽默的。   坐了回去,裘星文凑过来,用并不小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希望我们阿树今天晚上能够摆脱处男身!”   我简直想翻白眼,可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那个“1”便再次将酒杯推到了我跟前,开始跟我聊天。   酒吧的光线很迷蒙,我盯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长得还挺不错。   又想到裘星文所言“摆脱处男身”什么的,没由来地,我有点跃跃欲试了。   其实当时,如若我的理智还在的话,我是会拒绝的,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我甚至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再清楚地知道。   我只知道我再喝了一些,然后约摸是裘星文吧,他说什么回家的时间到了,还问我要不要上什么的。   后来我就被一个人从座位上架了起来,然后好像上了车,没走太远。   我想我应当是没喝太多的,因为一点也不想吐,只是头有点晕。   然后又有人架着我上楼,进电梯,我还听见敲门的声音。   ·   内里人打开门的时候,裘星文愣住了。   陶树告诉他这是他家的地址,现在他跟他妈妈住在一起。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是谢冬荣来开门。   明显,谢冬荣的脸色不太好。   他看着门外的三个人,一个不知还有没有意识,一个半醉,剩下一个约摸是护送他们的人,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看着陶树的脸贴近裘星文的脖颈,轻轻地呼吸,他知道这是因为陶树已经喝晕了,所以才没有力气。   但是他依旧生气。   没有多言,他伸出手,意欲从裘星文怀里将陶树捞出来。   裘星文往后挪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谢冬荣不想分给别人过多的注意力,这次他直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陶树极富技巧地兜了过来,抱起,往门内退。   在裘星文出言之前,他留下一句:“你们可以回去了。”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这大概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   谢冬荣几乎不敢相信,阿姨今晚上有事不在家,陶树此刻就这么窝在他的怀里……   玄关处,他抱紧了陶树,虽然陶树的身上尚还留存着他不喜欢的酒味,但他知道,等陶树酒醒之后绝不会再允许他这样做了。   他搂住陶树的腰,令他紧紧地贴住自己,他喜欢跟陶树紧紧相贴的感觉,他没想做什么的,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那么做了,明天陶树一定会生气。   虽然他早就已经……   怀里人忽然发力的时候,谢冬荣是怔然的。   猝不及防地,他被陶树按着,抵在了墙上。   他往下看,在与陶树半醉半清明的眼眸对视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长时间出于发情期却一直禁欲的生活几乎要让他疯掉了。   更别说此刻,陶树的手正自衣摆钻入,炙热的手掌抚摸着他的皮肤。   他甚至能感觉到陶树正在蹭他的东西,之前明明,陶树碰都不想碰。   “树……”谢冬荣只叫他的名字,却并不阻止他,他甚至控着陶树的另一只手,想让他摸摸那个已被冷落了不知多久的地方。   陶树居然没有拒绝。   “嗯……陶树。”谢冬荣的呼吸很粗重,他意识到此刻他爱人的意识是不清晰的,这让他少了羞耻心,他凝视着陶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隐隐地,他意识到,此刻陶树眼中的人,可能不是“谢冬荣”。   然后他就听陶树说:“你叫什么?”   (此处爬过一只小河蟹)   ·   他现在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陶树是他的人,就算此刻他的母亲到了这里也没有关系……   陶树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或许正站在门外,他被谢冬荣忽然发疯似的用力干得近乎要哭出声了。   “我的……树……”不顾一切地,谢冬荣那么做了,他知道陶树的母亲一定听见了,多好,现在没人能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兄弟?朋友?鬼才当!   他想要和陶树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他开始幻想陶树有了他的宝宝,这样他留他在身边的理由就多了一个,陶树会忍心打掉他们的孩子吗?这份不确定令谢冬荣烦躁,近乎逼迫地,他开始教陶树念他的名字。   就算明天立刻跟陶树结婚,他也愿意。   他想跟陶树一起坠入无尽的欲’望之渊,带着从陶树六岁,他四岁起的牵绊一起。   他们本身,就是无法分离的同一个个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妄为   忘记什么时候了,朦朦胧胧地,我意识到再次,我跟谢冬荣……   约摸是黎明时分,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刚刚回笼,但头很疼,眼睛也几乎睁不开。   下半身的被子被揭开,我感觉到有人正在给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涂抹什么东西,药膏?还是别的什么,我分辨不出。   然后谢冬荣的脸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是懵的,视线甚至有些朦胧,我眼皮很热,大概是肿了。   他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头,俯身给了我一个吻,他似乎收拾过了,我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香味,而后我听见了一些响动,我实在困极了,接受事实的我准备等困意过去之后再来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我没想到谢冬荣会胆子大到在这种情况下进来。   他的眼神很迷蒙,一直凝视着我的脸,轻轻地动作着,比起昨晚,已经算得上温柔。   我半睁的眼睛凝望着天花板上前后摇晃的吊灯,本欲攥紧的拳头却被他合入指缝的手指填满了。   我好生气,但我又觉得眼前可能是梦,而并非真实。   怎么可能有人这么畜生?   虽然磨人了些,所幸,最终他没有留在里面。   后来迷蒙中,我听见水声,他似乎再帮我清理了一次,并且再次上好了药。   我再次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听见老妈和谢冬荣谈话的声音,我几乎是被吓醒的,连忙坐起,接踵而至的却是难以启齿的疼痛,不光腰疼腿疼头疼,我觉得全身上下简直没有哪一出地方是舒服的。   咔哒,开门的声音。   谢冬荣进屋,他神色如常,甚至还笑笑,用温柔的口吻跟我说:“已经中午了,我跟阿姨正在准备午饭。”   这是什么年度奇幻情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内心十分阴郁,本想说点儿什么,下一刻老妈却从门口探出头,“阿树醒了吗?快起来收拾一下吧,冬荣都起来好久了。”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勉力站起身的时候,我的腿在抖,谢冬荣跟在我身后,做出护的姿势,却在我回头盯他的时候收回了手。   他的表情十分自然,好像眼前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我恨他这幅态度,我想揍他,但是现在没有力气。   直到我走进卫生间,谢冬荣也一直跟在身后,当我在镜子前站定的时候,他就倚在门框,默然无声地看过来。   脖子上有好几处印子,现在夏天,普通T恤根本遮不住。   还有牙印。   妈的!   无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按照平常的规律,我洗脸刷牙。   我根本不敢想象老妈的心情,跟谢冬荣从同一间房里出来,他还对我这幅态度,瞎子也能看出不对吧?   看来谢冬荣如今是完全不介意我们的这层关系会不会被长辈知道了。   “在客厅等着。”洗漱完毕,这是我对谢冬荣说的第一句话。   他垂眸看着我,神情并不乖顺,却意外地听话,他点头,随即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老妈正在厨房做饭。   咬牙,强迫自己的走姿正常,我走了过去。   回头瞧见我的时候,老妈的神情有些微妙,“阿树,你起来了?”   “不要误会,我跟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值得跟别人说,知道吗?”面对老妈,我就又想起昨晚上陶文雁的那些事,又是一阵头疼。   老妈愣了好一会儿,沉默地点点头。   我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意见,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也好,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倒也是条出路。   “需要帮忙吗?”凝视着已经在盘中乘好的一道道菜,我意识到或许老妈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她是真的比较看重谢冬荣……   “已经好了,端下菜吧。”老妈笑了笑,这样说。   就在我端着汤碗出门的时候,谢冬荣迎了过来,“烫不烫?我来。”他当着我妈的面,接过我手中的碗。   以前他倒也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不想多说什么,我回身继续往厨房走,把汤碗放好后谢冬荣跟在我身后,到了厨房他抢在我前面,一手一个,端走了仅剩下的两盘菜。   饭桌上,特意选了个离他远点的座位,他又坐到了我旁边。   老妈不说话,只是埋头将米粒塞进嘴里。   谢冬荣给我夹菜。   我看见他眼里的愧疚,或许也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无论是为了表现,还是做给我看,都让我承受不起。   但最终我还是吃了,因为肚子饿。   “下午我出去一趟。”吃完饭后,放下筷子,跟老妈说完,便将目光转向谢冬荣,“我有事要跟你谈。”   谢冬荣愣了愣,说:“好。”   ·   本想出门的那一刻就揍他的,但是他却捂住我的额头,说:“去医院吧。”   去个屁!拂开他的手,凝着脸色,“我不去。”   “你发烧了……”   也不看看这是谁搞的!我简直气急,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如此自然地说出关心的话语。   在外面不太方便,“找个地方谈一下吧。”咖啡厅,或者其他任何可以谈话的地方,都可以。   谢冬荣默了一会儿,“我车停在下面,我带你去吧。”   我头是真的有点晕,坐在副驾驶,我靠着车窗,竟然睡觉了。   谢冬荣神情不太好看,但开车依旧很稳,我闭上眼睛,不明白找个谈话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开那么久。   谢冬荣打开车门,居然想将我抱起来,我连忙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我不明白这是那里。   眼前是一栋精致的小别墅,每处阳台都种有绿植,外院有一处面积不大的人工湖,还养了些小动物。   “这是哪儿?”我问。   不顾我的反抗,谢冬荣拉住我的手,“我们……我家。”   他什么时候这里又有一套房了?我不明白,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要带我来这里,我被他牵着走,进门前我听见他说:“忍一忍,医生马上来。”   哦,合着我说我不去医院,你就直接把医生叫来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来不及观察房子内部的陈设,我便被他按着坐在床上。   这是谢冬荣的卧室。   比起纳明的那间,多了些生活气息,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情调……   “不是,谁叫你……”我话还没说完,门铃便响了。   医生来得真的很快。   做了一些检查,给我开了药,被医生嘱咐要有节制后,我有些绷不住了,谢冬荣倒是答应得积极,我也只能暂时憋住,有些话等医生走后再说。   再次进门的时候,谢冬荣手里端着冲兑好的药物,坐在床边的小凳子前,他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后舀起一勺,用嘴唇试温度后跟我说:“来,喝点儿。”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我不想喝,我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此刻会坐在这里,我问出我最想问的问题。   “……喝完药再说。”谢冬荣坚持。   好吧,再怎么说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较劲,接下谢冬荣手中的碗,我发现我一直在妥协,这让我气闷,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精力反抗就是了。   喝完之后,谢冬荣拿着碗出了门,而后很快便又回来。   “昨晚上去你母亲那儿找你,”谢冬荣开始供认罪行,真是意外,他此刻规矩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他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结果在你家楼下的时候被阿姨看见了,阿姨让我上楼去等你,然后阿姨接了个电话,有事先离开了,我就一直在等你,然后你醉醺醺地回来,然后……”   “是你先摸了我,还把我认成别人了。”说到这里,谢冬荣蹙起眉,眼眸中有一丝阴戾。   好吧,这么说我倒是有印象了,的确,半梦半醒间,我以为我跟那个“1”开房了,我也是傻掉了,当时我醉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力气去……   算了,上了就上了吧,又不是没被他上过,我是男人,被上一次也不会少一块肉,况且,昨晚上……印象中好像是很刺激的。   “你应该在老妈回来之前离开。”抚了抚额头,我说,“现在倒好,她居然知道了。”   “迟早的事。”微微仰起下巴,谢冬荣的表情有些轻慢,“还有,其实她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说着,他微微勾起唇角,倒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时光似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猛击,这于我而言无异于恐怖故事。   “你……那……”   “她听见了。”谢冬荣的表情中全无悔意,这时我才意识到他那些突如其来的温柔究竟是为何,合着不过是干了坏事的心虚,“今早上我也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了。”他说。   忆起我还煞有介事地跟老妈说“不要误会”,霎时间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你说了什么?”   “女婿该说的话而已。”语气中,谢冬荣似是漫不经心的,但我分明看见他的耳廓泛起了一抹红。   “谢冬荣!”扑过去抓住他领子的时候,他搂住我的腰,“等你病先养好了再揍我好不好?”语气居然还那么温柔,看着他的脸,我简直全身心地感到了乏力。   “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合适?”门口,博士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愣住了。   就着抱住我的姿势,谢冬荣回头,“没事,你进来吧。”然后转过头轻声在我耳边解释:“最近博士经常给我做检查,就把密码告诉他了。”   看博士的眼神,我意识到,此刻的他应当也全部知道了。   谢冬荣真是有本事,当他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的时候,我就得拼命配合他演足全套,现在不知怎么的他改变主意了,就开始不顾我的意愿而任性妄为。   真是受够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柔情   “所以说,你们两个甚至是从刚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欺骗我?”坐在对面,博士半笑不笑的模样令我心虚,彼时我与谢冬荣正在模拟以往那种二人隔开分别跟博士交流的“治疗方式”。   “这么说也不准确。”象征性地辩驳了一下,“只是对我们二人的关系……”   深吸一口气,博士抚额,“这恰恰是最关键的点……”像是失望极了,他甚至开始说一些十分消极的话,“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们了。”   “博士,我们对你是打从心底的尊敬。”对于这一点,我不打算隐瞒,“你只需要通过我们所叙述的对症下药就行了……如果现在的你真的无法再相信我们的话。”   话音刚落,博士便笑了起来,“这番说辞你们倒是跟商量好了似的。”说着,叹了口气,他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现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点头。   随后,博士便详细地询问了我与谢冬荣这些年的状况,从交往时间,到对彼此的心情,最后是近况,不得不说将某些话如实从口中说出是真心十分困难的,回忆起以往我对谢冬荣着魔一般的种种迷恋,我想,如果此刻坐在博士面前的并非此刻的我,肯定还会因为某些难以言说的羞耻心而选择撒谎吧。   最终,深深地,博士叹了口气,他将我说的话整理一番,半笑不笑地告诉我:“从某种方面来说,你们算是隐瞒了全部。”   “真是不可思议……”仿佛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开始喃喃自语,“哪怕是曾经你们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时刻,说辞居然还是能够完美地达成一致,而到了现在……”博士勾起一边唇角,“你们所谓的‘实话’却有诸多纰漏之处,依照你们的性格,我觉得冬荣肯定隐瞒了我更多。”   老实说,我很好奇谢冬荣究竟对博士说了什么。   “所以,昨天晚上,你们发生了肉体关系?”鼻尖在笔记本上轻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博士问道。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是。”   “所以现在,你跟谢冬荣并不能算作情侣?”   “嗯。”   在我答应的下一刻,嘲讽一般,博士笑了出来,“你知道冬荣怎么说的么?”   我坐直了身子,“怎么?”   思量片刻,博士只道:“反正他的看法与你有很大不同,以现在你们的情况,怕是经不起某些挑拨,况且,我也不想得罪谢冬荣。”像是对门外那个顽劣的孩子气急,从博士的语气中,我听到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很快,他又换了个话题,“那这么说,实际上谢冬荣内心认定的那个目标,就是你?”   目标?就算我隐隐猜到,但我也不敢去承认。   “那之前他的种种反应就有答案了,我就说为什么他的身体会这样,真是令人头疼……”说着,博士将自己的笔记本摊开,泄愤一般,竟直接狠狠撕掉了前面很厚一沓,后毫不留恋地丢进了垃圾桶,“你们这些臭小子。”他简直气急,可以说是骂骂咧咧了。   “怎么说?”   “他的发情对象是你,认定的那个人也是你,先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进入了一种没有具体对象的求而不得的状态,对你只是精神上的渴求,还想着只要他找个固定的性伴侣……”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博士额角的血管微微突起,“现在,我知道他的自毁倾向和复原倾向的原因了。”   他妈的,你倒是说啊!   “其实让他状态稳定下来很简单,你只要对他像情侣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身体方面有需求的时候积极配合,很快他就又会是曾经的那个谢冬荣了。以往是你们双方都离不开彼此,但现在……”博士眼中闪现出一丝幸灾乐祸,“这是对于一心想要复原你们之间关系的他,单方面的牵绊。”说着,他竟轻轻鼓起掌来,“换句话说,陶树,你现在可以随意操控他了。”   我不知道博士这个老混蛋在说什么。   按他所说的那样,那还跟我与谢冬荣分开之前有什么区别?况且,谢冬荣会受我操控?我怎么觉得反过来讲才更合适一些?我也从来没有操控谢冬荣的意思,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段健康良好的关系。   “那要是我不愿意呢?”凝着脸色,我问。   “其实理论上来说,跟你有血缘关系的陶新光也可以达到相似的效果,但不是最优解。”说着,博士站起身,“但谢冬荣毕竟连抑制剂都不愿意打。”   走到门前,博士手臂微曲,门外的光线倾泻而入,“他的状况很危险,我劝你还是不要逼他太急。”   博士走了出去。   谢冬荣就坐在不远处的客厅,午时,阳光正好,此刻,他站起身,微笑着迎过来。   “药我给你开好了,应对措施我也告诉陶树了。”在谢冬荣走过博士的时候,博士这样跟他说。   谢冬荣浅浅地嗯了一声,紧接着便走到我的跟前来。   博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谢冬荣甚至不打算送他。   “慢走,博士……”   “好。”咔哒,门关上的声音。   谢冬荣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抬头,发现他正深深地凝视着我。   “你怎么跟博士说得……”   “你的伤还好吧?”   我们同时开口。   “……”   然后同时沉默了。   “我还好。”其实走路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绕开他,踱步到客厅,我坐到沙发上,“博士说,你的情况很不妙。”   “没什么不妙的。”谢冬荣坐到我身边,我感受到他留存在我脸上的视线,“只要你在我身边。”   “谢冬荣,你不能这样要求我!”我的语气有些急促了,甚至带着些严厉。   “……陶树,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沉默了片刻,谢冬荣直接转移了话题。   怎么样?目光环绕四周,我知道这是一栋陈设温暖的小洋房,跟我理想中以后家的模样很像,它不像纳明那么大而空旷,却也并不简陋,精致而富有生活气息,感觉住在这里的,并不会是像谢冬荣这样的人,而是一个幸福的,跟自己所爱安居乐业平凡生活着的普通人。   “很棒。”我如实回答了,“我没想到你会买这种款式的房子。”   “你以前说你喜欢裘星文他们家那样,”谢冬荣微微敞开手,“这里比那里更好,在母舰上的时候,我就想着和你一起选一套,到了后来我想将它送给你,但果然我还是更想和你一起住在这里。”   他期望我怎么回答呢?   “我觉得,这里会是我们的婚房。”谢冬荣说。   他在傻什么呢?谢冬荣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我心中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不会结婚的。”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陶文雁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陶新光么?条件上,如今他居然也是谢冬荣可以结婚的对象?   我不能明白,我难以想象谢冬荣和一个人结婚的样子,哪怕他并不属于我。   “我也只是想想。”窗外透出的阳光,使得谢冬荣的眼神有一种近乎神性的美好,“但是我还是搬到这里来了。”   “你果然喜欢。”他微微抬手,触碰到了我的指节,“我很高兴。”   “你不是想过在都城开一家私人的机甲制造中心吗?”谢冬荣说,“我觉得那个主意很棒,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你的师父,还有那位方先生也请到都城来,我想他们会很愿意的,我想给你投资……”   说着要投资的人抬眸,盈盈地望过来,就好像让他出钱反而使得他十分高兴似的,我真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说起来……之前我父亲还要我帮你跟陶新光说媒。”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我也开始不明白我自己了。   谢冬荣神情不变,“陶新光?你弟弟吗?”   “嗯。”   “你觉得我会跟他好嘛?”谢冬荣甚至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不……”   “陶文雁,陶新光,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让他们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谢冬荣说。   这人这种话也能说得如此自然,我十分震惊。   “或者说,你是想让我跟他结婚的?”谢冬荣不动声色的样子简直令人害怕。   “没有。”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谢冬荣靠过来,虚虚依偎在我身边,他凑在我耳边,告诉我,“所以,最终还是我们结婚的。”   “你看,我们还是得一直在一起。”   不,凭什么?   “要是我说不呢?”拧眉,我注视着他,如是说道。   “陶树,你真的一点也不打算考虑我么?”谢冬荣已经凑我很近了,他的手重重地放在了我手上,“起码昨晚上,你没有不舒服吧。”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简直怀疑谢冬荣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我的情况,博士已经告诉你了吧。”轻轻的,我感受到了他凑到脖颈处的呼吸,“我要疯了,陶树,你不要再逼我了,也不要不理我,好嘛?”   我发现我说不出这是“道德绑架”,就好像在我心目中,有关谢冬荣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责任而非所谓的“道德”。   就像父母对子女那般,割舍不掉的情谊。   在我心中谢冬荣的位置很奇怪,他像是爱人,又像是亲人,但事实却又不止这些。   的确,对于他的事情我无法坐视不理,但是……   “有些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谢冬荣。”所幸,最终那份感性还是被理智所战胜,我站起身,“你似乎误会了,不过就是上一次床,况且还是在我非清醒的状态下……那不能改变什么。”   走向门口,握住门把,“至于博士说的,每天见面,生理需求,我也可以帮你解决,但也最多就是那样而已了。”这么说就好像是……炮友一样?讽刺一般,我回头,告诉他:“我也只能劝说我自己做到这一步。”   咔哒,关上门。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跟在我身后。   他的那些柔情,我无法做出回应,我知道此刻他肯定非常生气,或许在他眼中,我那番话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夹杂着厌恶与轻慢。   我也知道这对于谢冬荣的感情来说可能是一种侮辱,但是,通过那些“责任”和“必须”所得来的妥协,又有几分真心?   我想我也是自私的,因为陶新光的存在,让我发现终究我还是不愿意就那样放开他。   但我也无法说服我自己。   所以,我宁愿折磨。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接见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冬荣都没再与我联系。   甚至国丧的假期结束,我回到机甲制造园区,也没有在那里看见他的身影。   不再给我发消息,也不再给我打电话,听不见他的声音嚷嚷着说要见我。   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有点失落的吧。   在我不忙的时候,我老是想到他。   想到各种各样的他。   我开始质疑我是不是不该说那样一番话,我是不是太过分以致于他不想再理我。   但深究下来,我又觉得我没错。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想到他,我变得忙碌起来。   谢冬荣向我诉说的那些,跟他生活在一起的画面,偶尔,会在我梦里出现。   醒来之后,我将不知道那究竟是噩梦还是美梦,我只知道我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当然,陶文雁的事情,最终我也还是没有告诉我老妈。   一方面,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另一方面,我怕她承受不住。   再者,就算我将这一切告诉了她,我能改变她吗?   我也没有过问她是否跟陶文雁再次联系,因为那些糟心的事情总是会使我工作效率大大减慢。   心无杂念的时候,工作起来自然是最快的。   机甲已经初步成型了,按理来说,谢冬荣应该作为监工时不时来看看才是。   但是他却没有来。   这座暂定名为“树”的机甲,它拥有着最完备的防御系统,一如它的外表,仿若扎根在泥土里的大树,饶是过去万年,仍旧佁然不动。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吧,我想过主动联系谢冬荣,人爱犯贱的本性这个时候就暴露无疑了,但好在我年少时犯贱了那么多年,之后想要犯贱的瞬间,我都会条件反射一般重新审视我自己。   所幸,那种想要找他的念头往往只会存在短时间的一瞬,而后便被我强制清除出大脑,就好像未曾出现过那样。   再次见到谢冬荣,是当我去皇宫赴约的时候。   没错,谢冬荣果真是料事如神,国丧之后,先王刚刚下葬完毕,刚即位不久的安鹤轩便联系我了。   他问我的工作尚且还忙不忙?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他还问我对阿穆特星的一切是否还感兴趣。   先前已然从谢冬荣口中听出了猜想,如今安鹤轩想做什么在我眼中简直是一目了然,就算工作并不空闲,我仍旧答随时有时间,果不其然他下一步便是邀请我去皇宫,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惊喜?名为定时炸弹的“惊喜”么?   这次仍旧是安鹤轩派车到机甲制造园区来接我。   与上次很不相同,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皇子而是货真价实的王了,他不会再亲自“来访”,而只是派着皇室特供的车辆驶入园区,稳稳当当地停在我的宿舍前。   皇室专用,车牌颜色是独一无二的紫色,独特的车型是皇族身份的象征。   虽然被喷涂成了不甚起眼的黑色,但园区中仍旧有许多懂行的人驻足停留,引人注目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令我在我从宿舍离开到打开车门的那段时间格外痛苦。   我想,这安鹤轩可真无聊,不就是召我进宫吗?就不能用个普通车?   我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   事实证明,当了王的安鹤轩和仍旧与皇子时期的安鹤轩没有主观上的差别,长时间相识让我对他并无太多敬畏之心,虽然坐在台阶最上方的皇位上,他远远地睨视下来。   这里没有外人,应该早就过了跟群臣商议的时间了,我不懂这人还坐在这上面干什么,在下方站定,我抬头仰视他,问:“或许我应该参见一下陛下?”   安鹤轩呵呵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内显得有几分空寂,这时候我意识到就算我仍旧将他当兄弟,也不能让他感受到轻慢,毕竟……做皇帝的人是会时时刻刻警惕自己屁股下面的宝座的,万一他忽然变得非常敏感——   “陶树,你还是老样子。”说着,安鹤轩冲我伸出手,“你上来。”   我意识到他的这番动作似乎别有用意,但不能“抗旨”,缓缓地,我踱步走了上去。   安鹤轩让我站在他的身边,要我看向下方,他问我这是什么感觉。   我说:“嗯,居高临下,视野很开阔。”   他说:“这是站在山崖之巅,随时有可能被人推下悬崖的感觉。”   闻言,我观察起他的脸色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单薄,往日的风流不羁已经被磨损得几乎看不出了,他应当是尽自己所能让自己成为帝王的样子,但显然,赶鸭子上架与打小起的培养是不同的,我觉得这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在我心目中安鹤轩应该不至于到此地步,但此刻,明明坐在整个帝国最高的位置,他的眼睛里却只有不安。   “座座就习惯了,我的陛下。”调笑着,我说:“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这次的事情我还是更希望到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去谈,你觉得呢?”   安鹤轩将我带进了书房。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世家公子或者皇族为什么都喜欢在书房议事,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幽静的好场所,就是比起其他地方的书房,皇宫内部的书房更大更空旷了些。   “现在冬荣已经不帮皇家办事了,他的职位都被调销……”没有过多寒暄,安鹤轩开门见山,我很意外到这个时候他仍旧将谢冬荣称为“冬荣”。   “我知道。”这是谢冬荣一早便预料到,并且转述给我的。   “这些都是母亲的意思。”勾了勾唇角,安鹤轩扶着脑袋,“我本想着再留他一段时间,起码不要是现在,但是母亲太急了。”   “没想到你这么听妈妈的话。”调笑一般,我不知道这话落在安鹤轩眼中是否有嘲笑的意味。   然而安鹤轩表情不变,“说句不好听的,陶树。”他抬眸正视着我,“当了皇帝,我没有任何想法,什么征讨阿穆特星的资源,大力开采阿穆特星能源……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是开始疯狂怀念我曾经天天出去玩的那些日子,但是我的朋友们都已经不再将我当做从前的我了。”   那是当然,跟王一起出去玩,怎么想压力都很大的吧。   很意外,安鹤轩居然愿意把这话跟我说。   不过,转念一想,若我到了他的境地,这番真心话,对其他任何人,可能都说不出口吧。   当初恣意潇洒的少年,怎么坐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后,反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原来王那么重视阿穆特星吗?”联想到在遥远的另一个星系,那些单纯善良的阿穆特人为此遭受到的残忍虐待,就算眼下这是为了全人类,我也不能令自己开口叫好,“所以呢,如今的陛下是什么意思,等局势稳定下来,继承王的意志么?”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点,不那么嘲讽,都那么地困难。   要是放在之前那个王身上,说了这番,早该被发配边疆了。   “你叫我陛下,我总觉得怪怪的。”说着,安鹤轩的手轻轻地拍在了我的肩上,“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一般,老妈叫我做什么,我就会怎么做,现在冬荣以往负责的那块地方的职务如今空缺……我需要一个跟我熟悉,也尚且还算知道阿穆特星那头境况的人。”   很好,跟谢冬荣想得大差不差,我不禁都要拍手叫好了。   “我选择你,可以吗?”   “我接替谢冬荣以前的职位?”老实说我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只是一部分,管理阿穆特星驻扎士兵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通过监视画面记录有用的资料,每天按时上交即可。”说着,安鹤轩点开了光脑,“我可以给你看看。”   在安鹤轩的光脑里,我望见了我以后需要用来办公的地方。   一个大荧幕旁边有诸多小荧幕,环绕在墙壁四周,不得不说,这样的房间看着令人震憾。   “你跟冬荣也认识,这就方便多了。”简略介绍一下后,安鹤轩紧接着便开始接着往下说了,“在正式交接之前,我会让他教你那个房间的一些按键如何操控。”   ……看来安鹤轩并不知道,我跟谢冬荣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这倒是有了个顺理成章跟他重新联系的理由。”说着,像是一时兴起似地,安鹤轩微微侧身,打开光脑,竟直接点开了谢冬荣的通讯界面。   不多时,谢冬荣的脸出现在了荧幕上,他们开启了视频通话,因为距离安鹤轩不远,我也被纳入了镜头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我感觉,我与谢冬荣,似乎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紧接着安鹤轩便开始打招呼。   我听见了他们之间完全不像朋友的寒暄,再加上安鹤轩不甚自然的动作,这时我才发现,大概安鹤轩的光脑是被完全入侵且监视的。   特别是在通讯的时候。   “嗯,陶树现在就在我这里。”说了一段话后,安鹤轩微微错开身子,将我呈现在了屏幕最中央。   谢冬荣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说:“现在要我来为他讲解交接工作相关么?”   安鹤轩点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略一挑眉,谢冬荣说:“我马上来。”   所以说,终于,久违地,自那次事件之后,我和谢冬荣又要再次见面了么?   结合他这几天的表现,我本以为他会对我更冷淡一些才是。   但事实却是,他很快便到了。   安鹤轩打了个哈欠,要我们先聊,谢冬荣可以自己带我去阿穆特观察室,而他,想要睡觉休息了。   啪嗒啪嗒,安鹤轩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终于,令人窒息地,我与谢冬荣再次单独相处了。   皇宫内部空旷的走廊里,没有几个人。   “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工作环境。”踱步到我身旁,谢冬荣在我耳边道。   我脑子当机了片刻,凝望着他,我发现此刻,我愈来愈看不懂他的表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工作室   工作的地方位于皇宫不远处,是一间极为隐蔽的地下室。   在都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皇室愿意拨款于皇宫不远处修建这么一个地方,实属不易。   内里的科技感很强烈,数个巨大的屏幕近乎占据了整个墙壁,内里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呈现着阿穆特星的画面。   谢冬荣的声音很低,他走在我身边,简明扼要的口吻,他讲述着眼下各个按键的用途,从中我得知,虽然远在地球,但我仍旧可以通过这些按键随意操控这些监视器的位置,在阿穆特星,它们以一个个小机器人的模样进入人们的视野,常年用滚轮在阿穆特星的各个地界四处游荡,它们是人类安插在阿穆特星的眼线,对于阿穆特星的生灵来讲,它们的存在,恐怕意味着又一场劫难的到来。   它们中的大多数,负责去往那些人类无从探知的地方,而极小的一部分,则负责向我们展现那些驻留在阿穆特星的人类士兵们的生存状况。   士兵们在阿穆特星荒芜的旷野安营扎寨,吃着简单的食物,顶着风吹日晒,等待着来自遥远地球的一道道指令。   他们中的个别人员已经获得了在阿穆特星搭建房屋的资格,开始呼朋引伴,建造自己在阿穆特星的家园,或许内心深处,他们是无奈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充满自己刀下亡魂的地方呆多久,或许明天就会有飞船来接他们回家,休战期间,他们的脸上全无战时的狂热,似乎那些弑杀的过往从未存在过,眉眼间仅剩的,是专属于军人的坚毅与服从。   原来这就是谢冬荣平日里所看见的吗?默默地凝视着他,此刻,他的脸上是一种肃穆的沉静,他手抚在操纵键上的力道是轻盈的,或许,对于这个地方,他的内心也有些许的不舍吧,虽然他很少将这种深沉的心思展露而出。   “你在听吗?”转过头来,谢冬荣碧蓝的眼眸中是审视般的沉静。   “听着呢。”我将他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并且告诉他:“我大概知道了。”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请教我……虽然过了今天我就再不能踏足这个地方了。”他略略勾起唇角,松了一口气似的,“还好接替我的人是你,也可以放心一些。”   宽慰的话语使我内心熨帖许多,我冲他笑了笑,仿佛这一刻,我们之间的种种的不快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你好久没有对我笑过了。”谢冬荣的话语令我思绪微顿,我随即认出眼前还是之人仍旧是我所熟知的谢冬荣,此刻他正走过来,我不得不略微后退,以致于大腿碰到了身后的桌面。   “干什么?”没错,美好的往往只是假象,我凝下脸色,正视着他。   奇怪极了,明明前一秒我们的相处还是那么平和,下一秒就能做到剑拔弩张,怒目而视。   “这么多天,你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哪怕一次。”再次逼近,谢冬荣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万年寒冰,“口口声声说要愿意缓解我的症状,侮辱了我又远离我。”谢冬荣冰凉的手掌覆在我之上,“陶树……”   “我以为你最近很忙。”编了个不太合适的理由,我伸手推拒,别开眼,勉力避开他的视线。   “其实无论我有多忙,你都可以见到我。”谢冬荣的身躯微微下压,我感受到了他的贴近的鼻息,“而你呢?这恐怕只是你避开我的借口吧。”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的内心也并不好受,被侮辱却靠近?被伤害却迎合?我没有告诉他,这种感觉我是再熟悉不过的,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主动联系他的义务,残忍的话语就在嘴边,但凝视着他锐利中蕴含着悲伤的眼眸,终究,我无法说出口,“所以呢,现在,你是想做吗?”最终,我却只能这么问。   难以想象,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空气似乎凝滞了,谢冬荣呼吸都轻了,他应当是生气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失望近乎将我溺毙,我心跳很快,但我也不能致使自己说出别的话来。   要我说我在意他?要我说我一直想着他?我做不到,因为争辩本身没有意义,我们永远无法通过语言达成共识,所以还不如来点儿实在的,此时此刻,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坐到桌上,打开腿,目光向下,我看出他有感觉了,即使他再怎么愤怒,身体的反应也是不会骗人的。   我不会告诉他,与他不联系的这些日子里,梦境中也全是他的身影,醉酒那晚发生的事情重复播放于我的脑海,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病了。   我知道我是渴望的,他也是,既如此,给就是了,这既然是博士所说的不可抗力,那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反抗呢?   腿部发力致使他靠近,谢冬荣凝视着我,他的表情是灰败的,他碧蓝色的眸子令我想到了大海,幽深而静谧。   他单手握住了我的脖子,并不用力,就这么将我拉起,他俯首,吻住了我。   我知道,他是受不了这样的诱惑的,哪怕这一刻他都已经开始恨我。   “是你想要了吧?”像是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下面的异常,谢冬荣咬牙切齿地说着,另一只手向下,动作熟练到仿佛在脑海中演练过许多次似的……   很奇怪。   我明明看出他是渴望的,但是就如同非要证明自己一般,他未曾那样做。   他只是报复我,在这个工作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不撒手,就算我拎着他的领子要他停下,他也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而是加快速度。   事实证明男人不应该将自己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交给另一个人。   墙壁上桌面上荧幕上,他不罢休。   真该死,我好像又失策了。   好不容易后面不疼了,却又开始疼前面。   以往谢冬荣并不喜欢碰我那个地方的。   妈的。   谢冬荣帮我拉上裤链,甩甩手,十分优雅地用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   而我撑着桌面喘着粗气,甚至十分费力才能不让自己腿软倒下去。   “喜欢吗?”轻轻在我耳边,他问。   气急败坏,我攥住他的领口,他目光略略向下,睨视着我,却又不全然是来自上位者的眼神,那种忧伤而又无措的表情……   “我给了你机会,既然你不珍惜,以后就不会再给。”我告诉他。   “其实足够了,也算是在我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天,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轻笑一声,抬手至鼻下,他眉眼微弯:“你那些表情,够我玩好多年。”   顿了顿,他又补充,“意识里。”   确认我将他今天所讲的要点都记住后,转过身,谢冬荣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可能已经不再是任何一方的苦苦追寻。   而变成了想方设法令对方不爽的较量。   就这样,我与阿穆特星再次得到了“联系”。   像是很器重我,安鹤轩给了我自由出入皇宫、时刻去拜访他的特权,我还真得感谢他,比起自皇宫外围一点点绕路进去,从皇宫直直穿进这个地下室,的确要方便许多。   也得益于这个“工作”,我也得到了自由进出机甲制造园区的资格,因为还要制造机甲,我的行程排得很满,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什么。   裘星文倒是挺幽默的,一见我回到寝室,便开始嚷嚷着什么“独守空闺”“苦守寒窑”这样的词汇,我心中好笑得紧,偶尔陪他出去吃吃饭,也算是联络兄弟间的情感了。   哦,同样是因为可以随便进出王宫的便利,我得以再次与安景桐联系起来。   虽然为了避人耳目,每次我们见面都选在皇宫内最为偏僻的地方。   据安景桐所说,大皇子现在过得很不好,权利被架空暂且不说,皇后开始安排他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且有许多人严密监控他的行踪,仿佛正等待着一个把柄,一个小小的错误。   约摸是因为同情,也觉得不足挂齿,安鹤轩依然让安景桐呆在皇宫中,虽然他的伙食已日益缩减工资也愈发减少了。   哦,忘了说,安景桐现在在皇宫捞了一个掌管园林的闲职,每个月是有固定收入的。   结合他们如今的境遇,再想到大皇子曾经的如日中天,我不禁暗暗感慨起来。   “其实……”略一环顾四周,像是下定了决心,安景桐要我凑过去,“其实,安博彦有让我留意皇后的动向的。”   嗯?隐隐觉得这话有蹊跷,我转头凝视着他看。   “当然,可能也只是说着玩玩吧。”安景桐挠了挠下巴,“再怎么说,通过我,也不可能查出先王的死是……”安景桐说到一半,我捂住了他的嘴。   阿弥陀佛,童言无忌。   “不过,皇后最近真的有经常外出……”做思考装,安景桐居然还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   本来也只是闲聊,安景桐的一些话语,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是为了联络两家的感情,公主再次联系我的时候,我的内心十分不安。   老妈有没有将我和谢冬荣的事情转告给她?我不知道。   想到如今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头疼之余,聚会的事情,我本想拒绝。   但却听公主叹息:“树树,陶先生说之前跟你见面的时候,有要你去帮冬荣和新光说媒,是这样吗?”   这陶文雁可真够不要脸的,不过与此同时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在问这事,看来公主尚且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有这事,但我估计谢冬荣应当不会同意吧。”在公主面前我也不打算伪装了。   “嗯,现在纳明的情况不太好,孩子他爸可能有些急躁了。”公主叹了口气,“他居然代冬荣同意说,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   也对,将军和陶文雁是战友,再加上他对家里后辈的这些弯弯绕不甚了解,结合如今的局势,我倒也能理解将军的心情。   “不过我们也不会强迫冬荣的。”公主的语气不太好,“这次树树可以过来吗?冬荣跟我说,他只想……揍人。我怕那两个孩子单独相处的话,可能会出什么意外。”   “嗯,我会去的。”心情复杂,我挂断电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周旋   这回我不是最先到的那一个了。   在纳明的客厅,与陶新光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我想,我们应当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窥见了尴尬。   公主将水果切好放到桌上,告诉我们,最近谢冬荣比较忙,所以尚且还没有回家。她对我是一如往常的亲切,为我们分好了橙子,又笑着与我们谈话,此刻,我,公主,陶新光,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怪异的组合。   礼节上,公主对陶新光自然也是好的,得体大方,没有一点儿错处,但其实从某些细节还是能够发现,对我,公主还是更加亲密一些,这令我宽慰许多,连带着问陶新光为何来得如此之早时,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像是不太知道该怎么与我相处,陶新光极力避免与我对视,他的解释十分简单,“父亲有事,就叫我先到了。”   估计在某些人的计划中,谢冬荣在这个时间应该正留在纳明帮公主的忙吧。   今天,他的目的其实很明显。   没错,如果我来得晚一些,陶新光和谢冬荣说不定还真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坐在沙发一端,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荧幕,我暗暗思考——这个电灯泡,是当还是不当呢?   谢冬荣是跟将军还有陶文雁“夫妇”一起来的。   没错,当我看见站在陶文雁身边的我老妈时,我知道,他们已经和好了。   心中泛起阵阵嘲讽,我不知道如若我将某些消息说给沈依听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但起码,我知道一些小小的伤痛是无法撼动她一直以来的执著。   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老妈好像暂且还没有向任何人泄露我跟谢冬荣的关系,她的脸色有些奇怪,特别是看向眼下这三个小辈的时候。   估计憋得挺辛苦的吧,我想。   至于其他的知情人士,譬如博士,他无奈答应成为共犯,答应我在公主一家面前“保持沉默”。   “我虽是答应了你,但想必你也不能保证永远不会走漏风声吧?”这是博士含着笑意的原话。   一进门,谢冬荣就望过来,不知道当他看见窝在客厅的陶氏“兄弟”二人是什么心情,不知该不该庆幸,他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坐到了我的身旁。   本能真的十分可怕,明明先前我跟他的相处根本算不上和谐,但到了某些时刻,我跟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统一战线。   “这几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在我耳边低声说着,谢冬荣的表情却是完全自然。   这个人……   “哎,差点忘说正事儿了。”不多时,陶文雁拉着将军,开始了他的表演,“新光最近跟我说,他对冬荣的机甲战斗专业挺感兴趣,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一下冬荣。”陶文雁目光暧昧,看着陶新光和谢冬荣,“你俩没咋说过话,估计新光也不太适应,正好,趁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   约摸是对小辈的这些情况不甚了解吧,将军也对陶文雁的主张呈支持态度,他不动声色地冲谢冬荣使了个眼色。   像是丝毫没有受到那些话的影响,谢冬荣转头看了我一眼,十分自然地,他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上,“也不是不可以,”他笑了出来,给人一种十分阳光的错觉,将目光投射到陶新光身上,他说:“不过据我目测,他想做战士,可能比较困难。”   一时间,像是什么都忘了,陶新光的脸颊开始飞速泛红,他慌忙解释道:“主要也是考虑到了这个方面,想了解一下,所以才来问你嘛……”语气还挺软糯的,不过跟安景桐那种浑然天成的可爱感很不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有色眼镜戴得重——我觉得此刻的他十分虚伪。   两位男士家长开始高谈阔论起来,陶文雁主要负责活络气氛,将军则很少出言,我不禁暗暗担心将军是否会被陶文雁这个老混蛋带坏,但同时我也注意到他们正时时刻刻留意着这边的动向。   期间,陶新光十分努力地跟谢冬荣搭话,无论谢冬荣如何冷漠以待,他仍旧执著地寻找话题,看他那紧张而又执著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但随即我又想到——   曾经的我之于如今的陶新光,又有何分别呢?   “行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儿上。”无奈,约摸是见陶新光坚持,谢冬荣最终妥协了,用臂膀将我勒紧了些许,下巴放在我肩膀上,他对陶新光说:“这要从机甲的构造开始讲起,老实说,这方面我们陶树才是高手,现在正好我们都在……去书房,如何?”   怔怔地,陶新光的目光依次扫过我和谢冬荣,那是欣喜与失望并存的眼神。   估计他正巴不得我这个碍事的电灯泡快点离开,好让他能够跟他的冬荣哥哥在书房中单独相处吧。   但很遗憾,这次我必须掺和。   去往书房的路上,谢冬荣一直跟我走的很近,刻意一般,他将陶新光落在了身后,“呵呵,”他在我耳边轻笑着,“到了这种时候,你倒是不躲了?”   懒得理会他这些冷嘲热讽的句式,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绘我此刻的心情,反正,不愿意让谢冬荣和陶新光一起,这是实打实的。   直到关上书房的大门,回头看去才发现,似乎因为被我跟谢冬荣冷落,陶新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老实说,这令我想到了儿时小朋友之间那种“小团体”的情谊。   虽说到了我这个年龄,这种刻意冷落另一个人的做法的确是显得有些过于幼稚了,但这一切都是谢冬荣的主导,恕我不愿背这口大锅。   到了书房,我便适时远离,尽力做出旁观的姿态,并且拒绝了谢冬荣的进一步靠近。   见我抗拒,谢冬荣也不强求,坐在书房主桌前的椅子上,谢冬荣看向陶新光,表情已从吊儿郎当转为了正儿八经。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将什么“陶新光想要学机甲战斗”这类屁话听进了脑子,他先是简单地问了陶新光几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随后才开始一步步讲解——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机甲战士,现在的你还欠缺了什么。   观点清晰,结构严谨,有理有据,细致而透彻地,说出了陶新光的不足以及解决这些不足所需要下定的决心。   挺难的,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作为机甲战斗中会有这些讲究。   我不禁暗叹我学到了。   当然,谢冬荣所言,对于陶新光来说,就是十分简单粗暴的劝退。   看着陶新光愈发灰败的脸色,我不禁暗笑——眼下的状况,肯定跟他所想的种种暧昧情节大不相同吧。   更别说还有我这个超级无敌大电灯泡的存在。   越到后来,谢冬荣的言辞越发犀利,像是不满于陶新光包子一般的耸着肩膀只会说“嗯嗯嗯”的模样,他开始表现得兴致缺缺,不加掩饰的那种。   老实说,谢冬荣说到最后,我都有些同情陶新光了。   “好了,够了。”坐到陶新光身边,在我对谢冬荣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冬荣便很快停嘴了。   我本以为自己这算是帮了陶新光一把,毕竟谁也不愿意听另一个人不停地贬低自己嘛,我还想着,谢冬荣说得太过了,要不安慰安慰他?   结果,我收到的,却是陶新光的冷冷一瞥。   那种像是嫌我阻碍了他与谢冬荣交流的神情,把我瞬间整蒙圈儿了。   从没有哪一次,我的怒气值增长得那么快。   “当然,我们也不能过于苛刻。”适时地,谢冬荣走了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我说的这些条件,就算是你哥哥,也很有可能做不到。”   我:“……”怎么还cue到我了?   “但是他是有他自己的长处的。”并不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谢冬荣的声音变得悠长而温柔,“机甲制造,零件组接,这些精细复杂的工程,他就能够做好,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也从未放松过自己,这也是他这个年纪就能够成为我的机甲制造师的资本。”   “陶新光,看你是我们阿树的弟弟,我想给你一句忠告——”转过眼,越过我,谢冬荣的目光直直打在了陶新光的身上,“不要为了迎合而去了解任何一个你并不擅长,甚至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那不光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这个专业的侮辱。”   好毒的嘴。   我心道谢冬荣大可不必如此,但此刻,若说内心深处没有任何触动,那是骗人的。   因为他说得是事实,也句句在理。   我近乎不敢看陶新光的脸,我知道谢冬荣的这番话肯定已经将他打击了个彻底,果不其然,如坐针毡片刻,他抬手看了眼通讯设备,匆匆说了句:“父亲叫我下楼去……”便起身,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地,他游移着步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这也太过了。”我这才注意到谢冬荣的手臂正搭在我的肩膀上,转头去看他,嘴唇却被猝不及防地轻轻啄吻了一下。   谢冬荣勾起唇角:“我们阿树最好。”   没有给我太多反应的时间,谢冬荣起身离开的时候,我的大脑仍旧出于停机状态。   随后便是“愉快”的饭点了。   也不知陶新光是怎么跟陶文雁说得,陶新光似乎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他们二人相处得还不错,自以为聪明地开了几个他俩的玩笑,连我老妈都笑不出来的那种。   “叔叔,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谢冬荣鲜少会在餐桌上如此话多,优雅地擦拭了嘴唇,他说:“不过我觉得,我跟阿树相识这么多年,结婚的话,也应该是我跟他一起才对。”   咔哒,那一刻我没绷住,餐具重重地顿在了餐盘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老妈和公主同时抬头,老妈脸上是惊恐,公主则是满脸的兴味盎然。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嗷。   之前有小伙伴提出行间距的问题,我一直以为是系统的锅,直到后来我发现如果我用电脑更新的话这种情况会好一点,手机会多粘贴一次回车,希望之前的问题没有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宴   空气凝滞了片刻,谢冬荣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脸上是朋友之间开玩笑一般的神情。   “哈哈哈哈,这么说倒是有理啊!”作为热场子的主力军,陶文雁率先虚伪地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陶树对男人感兴趣吗?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他有这方面的取向。”   这倒也不能怪他不了解我,因为常年来我的取向往往只在谢冬荣面前展现,他人看不出自是有道理的,老妈虽常年跟我生活在一起,但我也鲜少跟她分享我感情上的问题,他们不知道,并不奇怪。   “好了啊。”拍了拍谢冬荣放到我肩上的手,斜过眼带有警告性质地瞥他一眼,迎着我的视线,谢冬荣表情不变,反倒暗示什么一般,捏了捏我的肩膀。   真是够了……   “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也挺好的呢。”公主适时开口了,她笑着,“两个孩子从小就在一起,彼此之间又那么默契,以前我都在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另外的人像他们这样了解彼此呢。”   公主说得轻松,这番话放在饭桌上,在当时的大家看来,也只是个活跃气氛的玩笑罢了。   可能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的人像我跟他这样了解彼此。   ·   关上房门,凌乱的响动,咚的一声,是背部与衣柜狠狠碰撞的声响。   我领着谢冬荣的领子,将他狠狠抵在衣柜上,他并不反抗,只是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盈盈地望着我,双手微微曲起,虚虚拢住我的身躯,“怎么了?”面对我严肃中带着狠戾的表情,依旧能从容应对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你干嘛要那样说?”我想我的语气是有些暴戾的,“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应该知道那并不合适。”   凝视着我,失神一般,谢冬荣的目光黯然的片刻,但下一瞬间他又笑了出来,“就事论事罢了,那难道不是真的吗?况且,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   他真是一个极其擅长将问题抛回原点的人,或许他说得没错,那句玩笑话,在场的除开老妈,没有人当真。   “老实说,陶文雁的小聪明让我觉得挺好笑的,”谢冬荣微微勾起唇角,“想‘亲上加亲’,也为了保住纳明,我当然明白,但这事本身就讲究个你情我愿,与其让陶新光过来讨好我,倒不如直接成人之美。”   黑了脸色,我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谢冬荣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我跟你,也算不上是你情我愿。”   “……”谢冬荣沉默了,终于,他将温热的手掌放到了我的腰上,摩挲般逐渐向下,半晌,他轻笑出声,“怎么会呢?今天,你明明吃醋了吧。”   他的力道不大,却有一种令人战栗的虚幻感,不多时,越过了衣料,他直接抚上皮肤,要做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用力拉住他的手腕,试图制止他的动作,我冷声道。   “……你不想看见我跟陶新光坐在一起,帮你赶走他,你笑了,我吻你的时候,你的目光是温柔的,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你明明……没有那么讨厌我了,但却还是要装作讨厌我的样子,你就是想让我难受,对吗?”他俯身,微弱的喘息停留在耳边,带着些许兴奋,又或许欣喜的笑意。   我本该厉声反驳,但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眼眸宛如深邃的汪洋,下一刻,他阖上眼,吻了上来。   他那么仔细地观察我,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令我略微惶恐,双手撑住他的肩膀,他却将这看做回应,更紧地贴了上来。   凝视着他晶亮的嘴唇,方才收起的舌尖还沾有不知属于谁的津液,我别开眼,“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原本跟你谈的不是这件事。”   衣襟被拉开,谢冬荣贴近,毫不客气地抚了上来,“阿树我饿了。”他俯视着我,嘴角含笑,“我想吃东西。”   好吧,恐怕此刻,他的脑子已经被其他情绪所占据,而根本忘记了我想与他谈的话。   也对,反正跟这个人总是谈不通的。   我放弃挣扎了。   “要做就做。”   仰躺在床上,手里轻轻抚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是那么高兴的样子,难道就因为他所坚持的一句“吃醋”吗?   是,或许我是吃醋了,但那值得他这么高兴吗?毕竟以前,他对我的这些情绪根本都是不屑一顾的。   “操……”被牙齿狠狠咬住研磨的时候,我轻轻捶打了他一下,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他那是不满于我分心的意思。   他的手法也还不错……   我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了吧,回忆着那晚上的滋味,产生了一点儿念头,恰好谢冬荣也想要,我也无法拒绝,所以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做了。   谢冬荣很记仇,他大概是只能用肉体鞭挞我的冷漠,很用力,也毫不留情,只是每次都找准了某个点,能让我得到快乐。   我就知道,他并非真的技术不行。   以前的那个他……怎么说呢,可能是太过骄傲了吧,也可能是那个时候他还太有恃无恐,觉得我会无限包容,永远爱他。   不,说不定他现在依旧这样坚信着,只是可能多加了些条件。   然后我们再次接吻了。   说实话,莫名地,对于他那些亲吻的动作,我有些排斥,但他的追逐却又令我沉沦。   我觉得我也看不懂我自己了,我想的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不要面对满脸幸福,盈盈望着我的谢冬荣。   我知道那会使我心软,使我愧疚。   所以忍着后方的不适,第二天一早,跟公主打了个招呼,我便逃了。   不久后谢冬荣请求通讯,我也没敢接。   他还给我发了消息——   “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接?”   “陶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原本我想着,今天带你去看个东西,你昨晚上也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我根本记不得了,他要我说了很多话,但肉体的欢愉令我无法去分辨那么多。   每次做完之后,他对我的态度自然而然会亲近许多,有时候居然连我都隐隐开始忘记,先前我们是怎么说好的。   这样当然不行。   ·   最终,陶文雁跟沈依的婚礼还是举行了,为了避开国丧,比原定的假期晚了些许。   我本是不想去的,但安景桐却满脸兴奋地拿着请柬找到我,还说了许多恭喜的话。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一时间,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跟陶文雁的关系根本就是恶劣至极。   带安景桐一起去的话,可能也会快乐一些吧。   随后我又接到了裘星文的电话,他的语气中满是受宠若惊,问我:“是你给我发的请柬吗?”   并不是,我想这很大概率又是陶文雁那家伙耍的小心机,当然,老妈也有先斩后奏的可能。   所以,最终迫于无奈,我还是打开了信息列表,在沈依请告诉我时间地点的那条讯息之后,我回——我会去,以宾客的身份。   已经懒得思考老妈的心情了,或许她会因为这句话而失落得在穿婚纱时流泪,但她终究是“幸福”的呀,我不过是扰乱她情绪的一个小插曲,仅此而已。   不得不说陶家的排场很大,宴请来的宾客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   被安景桐挽着手臂走过他们之间时,有不少人侧目而视,我想他们可能是认出了我们,他们会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先前在陶家认识的同辈中,有一个跟我同级的人,我依稀记得以往好像跟他有过少许的交集,此刻他红光满面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母亲正在里院补妆,很想见我,他来给我带路。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今天是天大的好日子,除了我。   当然最终我还是跟去了,虽然这辈子可能体会不到所谓“嫁女儿”的感觉,但想必“嫁老妈”也相差不多,我想听听最后她想跟我说点儿什么。   在老妈那里,我碰到了阔别许久的沈凡,还有……安果。   沈凡拄着拐杖,安果站在他身旁,几年时间过去,她长高了太多,褪去了当初全然生涩的稚气,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我有些愧疚,因为这些年的时间,我好像很少想到她。   她显然认出了我,“树哥哥!”欣喜地往我的方向迈了两步,又红着脸低头,微微退开了步伐。   她真的长大了。   “我们的小安果长大了呢。”走到她面前,我本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又忽觉得不合适了,最终只这样说。   “哼,你根本就没有想起我嘛!”微微跺脚,少女埋怨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活跃了气氛,令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后来我得知,原来在我离开后不久,安果就重新被舅舅带回那个小村落生活,她成绩很好,顺利考上了茂典,居然也是械甲制造相关的专业。   “这就是耳濡目染吧。”微微笑着,沈凡说。   望着这些熟悉而亲切的人,久违地,在老妈的脸上,我看见了与我相似的神情,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的触动,我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坐下。   她今天很美,虽然脸颊已不像少女那般饱满晶莹,但也依稀能从她的眼眸中看见那份单纯的美。   “阿树。”她握住了我的手,明明神色那么复杂,最终却只念出了这两个字。   起码此刻,她是幸福的。   “老妈,你过来一下。”   鲜少有无人的角落,更何况身为新娘子,她是那么引人注目。   “我知道陶家是个好人家,但说实话,陶文雁我一直不喜欢。”   略微错愕地,老妈微微张开眼,我想也许她在心中困惑,为什么在这个所有人都在为她高兴的日子,唯有她的儿子在说这些丧气的话。   “他不是一个专一的男人,也称不上深情……我是说……”   像是猜到了我会说什么,最终老妈竟是笑了出来,“阿树是想说,万一以后他跟别的女人近距离接触了,我该怎么办吧?”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语,从老妈口中说出,也依旧没有听出任何恶意,相反,只有……无奈。 第一百六十章 监视   “阿树,其实到了妈妈这个年龄呢,也就渐渐地知道爱情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你知道的,在这方面,妈妈的运气不太好……”穿着婚纱,化着淡妆的老妈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了解向我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偶尔也会像小女孩一样,幻想着即使这个年龄也会有一个理想而专一的老公,带我离开那些不堪的生活……但那终究只是幻想呀,阿树,人活这一辈子,也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吧,妈妈努力了这么多年,执著的也就只有那几件东西了。”老妈抬眸看向我,她目光盈盈,一时间,我竟也分不出她眼中是期盼还是脆弱的悲哀。   “爱情既然已经得不到,那么能尽我所能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是得想办法拥有的,妈妈已经不想再被那些鄙视的目光所围绕了,文雁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他,我就仍然是那个贵族圈中的边缘人物,仅仅是结了婚就能让那些人从俯视到仰视,阿树,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听见了吗?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痴情守望的好女人呢。”苦笑一声,随后老妈抬手理了理自己垂在额前的发,“这样的好名声,是不可多得的。”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不管他以后会不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要陶家夫人还是我,我就……没有关系。”   明明从她的眼眸中,我看出她或许仍旧爱着陶文雁的,但在这一刻我意识到,她爱他,与她想所有侵吞他所带来的好处,并无冲突。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了,我只知道或许等到某天东窗事发,她可能不会向我先前所认知的那般伤心。   好吧,这就足够了。   “还有……妈妈得先向你道歉。”低着头,沈依捧起我的手,“因为你要求我不许说,所以文雁并不知道你跟冬荣的关系,冬荣血脉特殊,你们兄弟二人一方面知根知底,另一方面血脉上也更加匹配,再加上如今纳明需要陶家的帮助……新光刚好也喜欢冬荣,文雁是好意,是想帮纳明的,原本我还担心冬荣可能不会喜欢新光,但现在……”   “放心吧,”凝眉,我解释,“很多事情,不需要所谓的联姻也能解决。”   静默地凝视着我,半晌,老妈笑着,叹了一口气,“好的,妈妈相信你,仪式马上开始了,妈妈先回去啦。”   望着老妈优雅离去的背影,我才意识到,或许对于陶文雁的一切,她都是心知肚明的,她也并非我想得那般纯良无辜,她的目的一直以来都十分明确——作为贵族,回到自己曾经所在的圈子里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是她自己。   对,或许最终陶文雁依旧可能背叛她,但仅凭着这个“正宫夫人”的身份,她已经可以拥有一切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原先我一直害怕自己的母亲在陶家受欺负,我还一直疑惑为什么她会对陶文雁的诸多言行一忍再忍。   那可能并非是因为她傻,而就是为了这一天……   也难怪陶文雁会那样嘲讽我老妈,从某种方面来说,他的确比我更了解她了。   ·   本想着带安果到安景桐面前一起玩玩,但安果却坚持守在我舅舅身边,说什么,人太多,先生受不了这么拥挤的环境之类。   无奈,我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最终还是我一个人离开。   安景桐很会找位置,要不是我刻意发讯息询问,那样的小角落,我还真不太可能找得过去。   安景桐抓住我的手臂,轻轻将我拉入那个角落,跟个神秘特工似的,他说:“刚刚,我看见皇后了。”   其实现在还将皇后叫“皇后”已经不大恰当,但既我们都知道这个词代表着谁,便也无所谓纠不纠正了。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以皇后和陶家的关系,她会到参加婚礼这里来一点也不奇怪,而安鹤轩作为“日理万机”的王,应当已经借皇后之手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出了吧。   看着安景桐全身戒备,仿佛毛都炸起的模样,我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他说:“皇后刚刚朝里走了,我看见她好像跟你父亲说了几句话。”   跟我父亲?哦,陶文雁啊,看安景桐满脸纯真,我也不好就这个词强行令他改正,不过皇后与陶文雁交谈?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回忆起第一次与皇后见面时她与陶文雁的互动,料想他们应该也算是半个熟人吧。   “他是新郎,皇后会为他送上祝福的……大概。”   “嗯……也对,但树哥,我们还是去探险吧!”能从安景桐这个年龄的男孩口中听见“探险”一词,也属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了。   “探险?探什么险?”联想到很久之前在皇宫内的那次舞会,我跟安景桐穿梭在皇宫内部,那个时候我总错觉他是一个孩子,没想到此刻也会有相似的感觉,或许是我太过早熟?不过,跟这样的人交流,真的会觉得自己也跟他一起年轻了好多。   “我们跟着皇后瞧瞧吧!”安景桐眼中仿佛有光。   安景桐这人……嘴上说着对安博彦的讨厌,但心里恐怕还一直惦记着安博彦离开时的那几句话吧。   “跟踪皇后这种事,被发现了可就不得了了,我不参与。”拉住他,非但我不想参与,我还不希望安景桐参与。   也不知道安博彦那家伙是怎么想的,居然能对这样一个人说出那种嘱托。   我本是很坚持的,但耐不住安景桐的一再哀求,我这人就是受不了别人求我,耳根子一软,我就答应了,不过我已经跟他说好,只能远远观望,再靠近一些,我不会同意。   安景桐是个奇人,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偏偏就是能将一些十分正式的场合玩儿出丛林生存的紧张刺激感,陶家很大,来过一次的我尚且都不知道内里构造如何,他就开始带着我在各种墙角小道中飞速穿梭。   这样真的能找到皇后吗?我十分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祈福吗?”陶文雁熟悉的声音令我浑身一僵,拉着安景桐躲进角落,不多时,陶文雁与皇后并肩走过,“手链?不知我是否有那个荣幸观赏一番?”陶文雁的语气是愉悦的。   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刚路过我们所在的拐角不久,他们二人的步伐便慢了下来。   皇后伸出手,抬起手腕,递到了陶文雁眼前。   “哇,真是那位大师的手笔,记得先前我也去求过,他连见我都不愿意呢。”不得不说,陶文雁这马屁功夫可真是有够到家的。   皇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回头我可以帮你去求一个。”   “好哇,那就求个……家庭幸福美满吧。”陶文雁说话真是面不改色,也不知会不会闪着舌头,“不知皇后求的是什么?”   “……当然是求鹤轩往后的路途一帆风顺。”说得不紧不慢,收回手的动作也是优雅的,果真是皇后才有的气度。   听了皇后的话,陶文雁哈哈大笑起来,说:“还是您心系天下,倒显得我格局小了。”   就这样,二人缓步离开了我的视野。   安景桐歪了歪脑袋,“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东西呢。”   “那还探险吗?”我问。   “要要要,不过是不是该吃饭了呀?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略微觉得好笑,我问他:“那皇后跑走了怎么办?”   “我们选一个离皇后近一点的桌子嘛。”说着,安景桐就拉着我的手往正厅走。   我也没想到刚进正厅门就会遇见谢冬荣。   他垂眸盯了一眼我与安景桐握在一起的手,勾了勾唇角,说:“原来今天是你们一同来,我就说为什么我发出了邀请,阿树却不理我。”   不自觉地,我感到耳根发烫,我也不知道我在心虚什么,所幸最终还是得以抬起头,告诉他:“后来我不是回复你了吗?我一早就答应景桐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没有对我的解释表达过多的情绪,谢冬荣走到我身边,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今天的他穿着合身的浅色西装,配上他的眸子,看起来美极了,微微俯身,以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他说:“今晚上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距离上次,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做过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作何心情,所幸没等我回答,谢冬荣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树哥……”直到安景桐拉拉我,我才回过神,恰好一眼找到了皇后,我对安景桐说:“我们去那儿吧。”   “好!”   还好,安景桐并不会多过问什么,他能察觉到我心中的异样并且对我不愿提及的事情保持沉默,我非常感谢他。   意外,也不意外,皇后的那一桌,还坐着公主,我本是想上前去跟公主打个招呼,但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反常,一直垂眸,微微蹙着眉,就连往日待客的礼貌笑意都已荡然无存,而皇后居然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不过却并神色高傲,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看来传言非虚,她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大好。   谢冬荣不会跟自己的母亲坐一桌,大概是去与他那些贵族的旧识攀谈去了,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我并没有找到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景   老妈父母双亡,年龄也大了,她的婚礼流程与传统婚姻有些不一样,这样的不同难免会使人多议论几分,虽然祝福的算是大多数,但我也听见少许或调侃或看热闹的声音——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女人……”   “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我知道,以前沈家那位。”   “什么痴心守候啊,之前不是还传她跟宁家那位的绯闻吗?还有上面那位……”   “你积点儿口德吧!”   “这跨度也太大了,从没落贵族变成陶家大夫人,这么多年苦也算值了,要我我也干。”   “……那那个小的是怎么回事?陶新光?好像不是她的孩子吧。”   “……”   无论外界怎么说,此刻,凝望着老妈的笑脸,我知道她是幸福的。   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冗长的典礼流程,之后便是用餐时间。   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个不令人愉快的插曲。   这个插曲发生得隐秘,若不是我和安景桐特别注意了那边,可能我们也未曾发现。   概述起来很简单,就是,皇后的叉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要公主帮她捡起来。   公主好歹也算是个尊贵的女人,还是先王的妹妹,照身份,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答应王后这无礼的要求。   与公主对视了片刻,皇后并不退让。   最终公主还是低下身子,帮她捡了起来。   然后皇后帮公主夹菜。   夹了好多,她要公主全部吃掉。   没怎么反抗,公主姿势优雅,将那些东西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我是第一次在公主脸上望见那么难受的神色。   好几次我都有些安耐不住想要起身,但安景桐拉住了我,摇头。   对,现在去的话,以我的身份,可能反而会害了公主……或者身边的人。   皇后一直笑,她跟公主说了什么,我们没听见。   只是在宴会临近结尾,皇后准备起身的时候,桌上的高脚杯倒了下来。   她月色的长裙瞬间就被染得脏污。   然后我听见公主说:“哎呀,您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有刻意压抑的声音,公主笑着,望着皇后,脸上带着几分调侃,却看不出恶意。   皇后身边有人跟着,不多时便有侍从拿出一块与她裙子颜色相似的纱料将那块酒渍遮掉,公主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慌乱,不动声色地咀嚼着口里的吃食,这时她好像才注意到我的目光,略微惊喜地长大眼睛,而后轻轻冲我摆手,一如往常的模样。   作为一个小辈,我自然不能这时跑到公主身边愤愤不平地说“皇后居然欺负你”这之类的话,待大家陆陆续续离席,我才带着安景桐走到公主身边。   “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公主笑道,“你们可不要笑话我啊。”   兼具优雅与风趣的女性,我冲她微微额首,将身边的安景桐正式介绍给了公主。   “先前景桐来过纳明,但是却不怎么说话,”凝视着安景桐的脸,公主笑道,“树树和景桐都是单纯的孩子,怪不得也能玩在一起呢。”   像是被公主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安景桐低下头,红了脸。   “原先以为冬荣找你去了,原来不在你身边吗?”公主的话语令我略微诧异,忆起先前谢冬荣在我耳边说出的话语,我不禁开始心虚起来。   “刚刚碰见他了,但他约摸是要跟他的另外一些朋友有约,就离开了。”我这样解释道。   不疑有他,公主信了。   其实这场婚礼的焦点,不止那对不再年轻的新人,陶新光也是眼下都城中这些喜爱八卦之人的一大谈资。   “前妻的儿子?”   “小三?”   “听说会跟纳明联姻。”   “那这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可不是吗?其实要不是现在的情势,就公主家那位,啧,那可是高岭之花啊,咋可能轮得到他?”   有些话语我简直听着难受,便拉着安景桐去了外场,找裘星文一起玩。   以往在学生时代,我作为中间人,使得他们二人能够互相称对方为“熟人”,我本担心时过境迁他们之间会产生隔阂,所幸,得益于裘星文那自来熟的性格,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倒也算得上开心。   我觉得我还蛮幸运,要是没有他们二人,在这场婚宴上,我恐怕更加不知该如何自处吧。   婚礼结束后,老妈发来讯息,希望我能够再去见她一面。   远远地,我望见她轻轻依偎在陶文雁怀里,身旁是面带笑意的陶新光,那个地方并没有我能够踏足的余地,于是我回:“园区有门禁,我跟我朋友先回去了。”   老妈没再回复,倒是陶文雁不久后发来消息——刚成为一家人,晚上不在一起吃顿饭、开个家庭聚会?陶家人都很想看看你。   看我?看我做什么?去当供人观赏的猴?   将通讯设备调成免打扰,我跟裘星文先是一同将安景桐送回了皇宫,然后在裘星文的建议下,又去稍微撸了个串,喝了两瓶酒,不像上次那么醉,微醺的地步。   回到寝室便躺下了,将被单盖在身子上,免打扰模式关闭,才看见谢冬荣给我发了好几条讯息,打了好几通电话。   其实没有忘掉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下意识地逃避吧,心中莫名泛起的愧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谢冬荣便再次打了过来。   “喂。”   “我在你寝室外。”   “哦,马上……”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地出去呢?就因为博士的那番话,那个近乎于“约炮”的协定?   裘星文显然不明白这个时间我还要出去干什么,他问了,我也只能信口胡诌,说:“老妈叫我过去一趟。”   “要我送你吗?”   “哎,你别忘了你还喝了酒呢,我找个代驾就行了。”   不想让裘星文知道我依旧与谢冬荣搅合在一起,我跟他之间的那些牵绊,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这种奇奇怪怪的关系,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无法理解的。   谢冬荣的车的确停在门外不远处,很显眼。   车窗内,看着穿着浅色西服的他,我觉得如果他开得不是一辆车,而是驾着一匹白马,肯定更符合他此刻的模样。   像是王子。   “发什么呆?上车。”谢冬荣说。   会去哪儿呢?夜晚的江景令我迷醉,都城的夜景美就美在这种繁华中的不失情调。   会去他家吗?那会很远吧,我原本还想着直接在学校的宾馆里解决了就行,但我不敢跟谢冬荣说。   “今天玩得还开心吗?”终于,谢冬荣开口了。   “还好吧。”我说。   “看你笑得那么灿烂,我以为你肯定很开心。”谢冬荣的语气可不像是为我开心而开心的模样。   “怎么,难不成你在暗中观察我?”这话说得就属实有几分不要脸了,要是以往,恐怕免不了谢冬荣的一顿冷嘲热讽吧。   “是,我在看你,但你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在哪里,也根本没有找过我。”谢冬荣带有几分自嘲的话语令我心中微微一窒,那种坠痛的感觉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跟你的朋友出去了。”为什么要解释呢?其实我根本没必要解释。   “朋友?”顿了片刻,谢冬荣哦了一声,“我不像你,有那么多好朋友。”   是吗?可那些贵族的公子们明明都将你当兄弟,也对你很好。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这个时候倒是愿意称我为朋友了吗?   哦,是,像谢冬荣这种善于伪装的人,哪怕在他身边极近的距离,都难以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仅仅“朋友”的关系而已,还不足以让他卸下所有。   车停了,在无人的江边,月亮印在水面,很美,可惜大概是因为天色已晚,所以除了我与谢冬荣,并无他人欣赏。   “陶树。”略微侧过头,谢冬荣说,“过来。”   看来他是想在这。   我没有过去,只是将身子揍到了前排,吻了他的脸颊,“能不能到室内去?”   “不。”夜色下,谢冬荣碧蓝的眸子仿若妖媚,“就在这里。”   嗯,这里路程也近,还省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久,车内的空气变得很热。   谢冬荣打开了天窗,我仰躺着,恰好能望见天上的月亮。   谢冬荣的眼眸宛如大海,一瞬间,我仿佛是躺在海中的一叶小舟上,波纹推着小船摇摇晃晃,而我则是无意义的哼叫着。   我听见谢冬荣在叫我的名字。   他说:“跟我结婚可以吗,阿树?”   男人在床上的话怎么能信?   我不答,他一直追问,从温柔到凶狠,我开始怀疑小舟是不是即将遇见海啸。   谢冬荣像是要逼我就范似的。   “我们结婚吧,阿树。”说完,他吻住我,并不让我回答。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可以吗?”他令我坐起,我再看不见月亮,只能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承受他的发力,他的手轻轻拢住我的后脑勺,又是一次深吻。   “你只会这样叫。”眯起眼,十分不爽似地,谢冬荣蹙眉,“说话。”   我头脑发热,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叫他的名字。   他叫我只叫最后两个字。   我听话了。   后来好像这样他就满足了似的,动作再度温柔下来。   他说那种我坐在他怀里的姿势叫温存。   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身体里面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很热,还得时不时被他掰过头接吻。   “我感觉最近的状态还不错,”罕见地,谢冬荣开始对我说起真心话来,“你看,只要你不拒绝我,我们就都好好的。”   “稳定下来了吗?身体状况?”我问他。   “嗯,”谢冬荣将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这样就挺好的……要是你再积极一点就更好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觉得我根本没有任何情趣可言,这种近乎于冷处理的方式,他也觉得“挺好”吗?   很奇怪,为此,我竟然感到十分悲伤,印象中,谢冬荣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于是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回过头,吻了他的嘴唇。   我不知道他将这看做什么,反正顷刻间,他便激动或者说凶暴起来。   腿发颤走下车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对谢冬荣的仁慈就是一大错误。   他将我载到了他家,还想进浴室和我一起清理。   傻子才会同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是夜   回到机甲制造园区之前,我简单地向谢冬荣反应了一下在婚宴的时候我跟安景桐的所见所闻。   虽然不知道将这些事情告诉他有什么作用,但,我觉得这万一对缓解当下的局面有一点作用呢?哪怕只有一丁点。   很快,谢冬荣那台机甲的制造,已经进入尾声了,我本想让他抽时间过来看看,但他总说他没空。   没空?或许吧,毕竟最近他约我出去干坏事的频率也变小了,我倒是的确明白他或许是真的没空的。   好几次,第二天早上起来他都只留下纸条和早饭。   “抱歉,为你做好了早餐,吃了之后再走吧,等过了这段时间,早上起来你就可以看见我啦。”后面往往还会附上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有点可爱,但也让我觉得蛮奇怪的。   在那之后不久,谢冬荣告诉我,之前我给他提供的讯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我不太明白,我究竟给了他什么关键性的讯息?   “王去世之后,皇后开始经常去庙里祈福,参拜。”谢冬荣半笑不笑,“她对陶先生说自己是祈求孩子事业顺利,国运昌盛……但实际上,她是去祈祷,赎罪的。”   查到这些讯息并不容易,如今我只能隐隐约约得知,谢冬荣和大皇子等人已经开始考虑扳倒皇后势力了,现在人家正掌权,想要实现这一目标是可想而知的困难。   我挺希望皇后早日下台的,因为那样纳明就不用为了保全自己而迫于无奈要陶家联姻了。   我本不欲知道太多,这些事情太过敏感,说出来恐怕无论对我或者对谢冬荣都没有好处,直到某天见面的时候,偶然间,我又提起了那天在沈依与陶文雁的婚宴上,皇后为难公主的事。   谢冬荣微微蹙眉,表现得淡定异常,像是对此并不意外。   略微沉默了片刻,他说:“虽然以往皇后就与我母亲不睦,但果然……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思绪微微凝滞,夜晚,与谢冬荣对视着,看着他勾起似笑非笑的嘴角,我听见他说:“阿树,我想告诉你,你愿意让我相信你吗?”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也并无拒绝的理由。   之后谢冬荣向我还原了王去世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   目击者身份特殊,现如今已被皇后关进了监狱,不知会被作何处理。   他是先王的侍从,平日里负责照顾王日常的生活起居,打小就与王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既是主仆,又是朋友。   此人姓孟,此后便用孟先生来代指他。   其实一直以来,皇后都不太喜欢这位孟先生,她早就听说这个孟先生是王形影不离的友人,然而在她与王结婚的那天,他却并未出现,皇后问起,王便答道:“他家里有事,给我请了几天假。”   皇后是个生性多疑的人,闻言,她当即不满起来:“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有事吗?”她认为这意味着王并不在乎他,就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呀?”当时的皇后尚还年轻,眉眼中都是富家小姐的娇蛮与俏皮,王对她也还不错,当即便召那位孟先生回到皇宫来,与这位年轻的皇后见面。   见了他,皇后更是不满意了,因为这人面色苍白,神情中也并无对王的新婚的喜悦,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的衣摆处发现了一滴血迹,她觉得晦气极了,对着那位孟先生就是一顿痛骂,王坐在她身边,只笑眯眯地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后来皇后才知道,原来他与王结婚的那天,有另一位女子正在一个不知名的院落中艰难生产,那名女子在王还未继位的时候就已经与王结了婚,不过恰好在生完孩子后去世了,她就是安博彦的生母,王的初恋。   而那个孟先生衣摆处的血迹,就是孕妇难产大出血时溅到孟先生身上的。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皇后已经备孕许久,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王看向她的目光早已不再如新婚时那般温柔,她不知道自己暗暗查出的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感到恐惧,无比的恐惧。   某天,孟先生带着一个女人,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了皇宫内的会客室。   这个女人皇后认得,她就是王的妹妹,安贞公主,原来在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怀孕之时,是安贞一直在那个小院落里陪伴、照顾着她,而在那个女人去世之后,也是由安贞公主照看着王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安博彦。   不在皇宫的时日,孟先生里就负责为那院落里的姑嫂二人处理买菜做饭等琐事。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原来这么大的事情她的丈夫一直瞒着她,她看着坐在他眼前的一男一女,还有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就算他们谁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但她还是恨,无比地恨。   更别说下一刻,王直接向她宣判——因为对不起那个在院落里孤寂死去的女人,他决心要将公主怀里的这个孩子作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来培养。   也就是说,她身为皇后,生下的孩子却连基本的皇位继承权都没有吗?   当时,皇后看似平静而富有同情心地接受了这一切,可实际上,她已经开始盘算着与王离婚的方法了。   她本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而在这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   怎么办?如果就此生下来,她与她的孩子就可能永远屈居于人下,但她又舍不得,她又不甘心,她又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想起那个小孩,安博彦,她明明恨他恨得巴不得他死,但他却会怯生生地叫她:“妈妈。”   去死吧,凭什么一无所有的你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而我的孩子却不可以?   一个人的成长往往就是到来得这么迅速。   的确,这些年,难以想象皇后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忍过来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恨王,恨公主,恨孟先生,更恨安博彦。   几十年如一日地,她小心翼翼地在王的耳边吹枕旁风,每当安博彦犯了一次错,她就在内心狂喜,但她鲜少表现出来,只是在梳头发的时候,她会轻声哼歌。   这一切孟先生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恨他们,这些年,他没少受到皇后明里暗里的“关照”,他明白她的苦,作为仆人,他选择保持沉默。   安博彦被发配边疆、王病重的时候,皇后都流了泪,但孟先生知道,在泪痕还未清除之时,每天晚上她都会狂笑,那是因喜悦而流出的泪水,而她却以悲伤的面具演绎了出来。   从某些方面来说,皇后的确也是个可怜人,所以孟先生决定什么也不做,他也向皇后表达过,他不会妨碍她的争取。   表面上,皇后答应了,在那之后她便不再时不时地为难他。   王病发的那天晚上,孟先生看见皇后一直在流泪,他知道那是并非是因为悲伤,而是着急,因为如今就算安鹤轩即将成为王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终究,王还是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表示、也没有立下任何遗嘱。   忽然间,王的呼吸急促了,皇后扑倒在他的身躯上,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要是你走了,鹤轩和慎海该怎么办呀!”   “皇后。”那一刻,王的声音是清明的,“我想见,博彦……鹤轩和慎海,一并喊来吧。”   怔怔地,皇后起身了,孟先生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看见她在瞥他,似乎她在疑惑——为什么王要在这个时候是要她离开,而并非是叫他这个仆人去叫皇子们?   转过身的一瞬间,皇后的脸阴沉了下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孟先生听见王的呼唤。   王说:“我好像看见她了……”含混不清的口齿,王落了泪,“我对不起她……”   孟先生知道王说得是谁。   果然,无论辜负了多少个女人,终究,他还是只记得那一个。   唯一为他而死的那个。   听完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孟先生其实已经明白王的意思了。   “皇后把博彦支开了,”像是在咳嗽,又像是在笑,“安贞来看我,也被她赶走了……你去,去把他们叫过来。”   “记得……不要被皇后发现。”   听了王的话,孟先生流着泪,离开了那个房间。   王还能说那么多话,他以为还来得及。   然而当他回到那个房间,看到的却是躺在病床上已无声息的王,皇后哭泣着,手中拿着一张文书,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安鹤轩和安慎海。   孟先生注意到了王指尖殷红的印记,想必皇后怀中,那按下手印的诏书还未风干。   他受到了皇后的疯狂指责——   “王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身边?”   “在这种时候刻意离开,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们来的时候王就已经去世了,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干的!”   而后,他被打入了皇宫的地牢。   公主、安博彦后面姗姗来迟,但彼时木已成舟,诏书上,王的笔迹,写着封安鹤轩为下一任王的“事实”。   孟先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恐怕就是将他与王的最后那段对话转述给了公主和安博彦。   ·   “可惜,在最后一刻目睹的人,都是皇后的人,看现在的情势,这么天大的罪名……恐怕还扣不到她脑袋上。”虽然知道谢冬荣所言很有可能是事实,但将其坐实恐怕都比登天都难。   而且,如果将这种事情披露出去的话,谢冬荣和安鹤轩肯定会反目吧。   “不用消极,”谢冬荣将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还记得之前你跟我提到的,皇后去寺庙祈福的事情吗?”   “嗯,怎么?”   “这就是突破口。”谢冬荣笑着,仿佛先前所言的一切沉重都能轻松解决似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反悔   那个“突破口”的具体所在,谢冬荣没有具体传达于我,我意识到它很有可能是危险的,只是谢冬荣在用故作轻松的口吻混淆视听而已。   但终究,我还是没有多余过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每天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平静,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分享一样。   不过,这样的平静总会让人想到海啸前如死一般平静的海面。   其实我还是察觉到了一点点变化的,靠着安鹤轩给我安排的那个“工作”,通过小机器人的监视系统,我发现许多人类士兵又开始重新操练起来,他们虽是没有多说什么,但他们眉眼之间的肃杀是我所熟悉的。   那是即将踏入战场的士兵们专属的眼神。   “帝国需要我们的贡献!”这是他们振臂高呼的口号,我凑近他们在那里的指挥官,知道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森林了。   那片他们曾经未曾打下的森林。   看来如今皇后终于回过劲儿来,在办理完丈夫的丧事后,开始履行丈夫所遗留下的愿望了。   而在荧幕这一头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对,作为一个监视者,除了写一些着轻避重的报告,我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我只能操控着某一个小机器人,将人类带血的刀刃轻轻放在那颗大树旁,用我在阿穆特星生存不久时间所习得的文字,来表达我的所见所想。   连续好几天,我做有标记的地方原封不动,然而人类士兵们却早已经整装待发了。   我简直急死了。   在这种事情面前,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极为有限的,我深谙这个道理,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存希望,哪怕能救一个阿穆特人也好。   我让一个小机器人蹲在那头灌木的小树丛中坚守。   终于,在人类准备正式出发的前一天,我迎来了希望。   磐石,我没有想到我会重新看到他。   他抚摸着地上我所留下的文字,缓缓地,将那染血的刀从地上拔出,而后以我目光都无法追寻的速度,跳进了身后的丛林之中。   他会知道那是我吗?他能否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知道,也不再有机会去询问了。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我就被迫离开了这个岗位。   安鹤轩对此表示无奈,“母亲过于多疑了,那天他看见你和安景桐坐在一起,就觉得你是……”   我懂他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的担忧是完全正确的,所幸,我已经将我想做、能做的一切,都力所能及地做好了。   交接完手续,正式从皇宫走出门的时候,我发内心泛起一股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因为我想起,我给谢冬荣做的机甲也已经进入尾声阶段了,老妈和陶文雁也不可逆转地结了婚,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快被解决了一般。   除了谢冬荣,他是我永远无法战胜的大麻烦。   我很少专程拜访博士,博士显然也对我的到来倍感意外,不打算过多寒暄,我开门见山直接问:“博士,谢冬荣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这是具体是指……”   “哦,他告诉你了呀。”博士笑着,也不拐弯抹角,“的确,他说得没错,他现在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了,差不多已经回复到了……跟你分开那三年时的平均水平了。”   心念一动,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暂时中止那种关系了?”   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博士只是呵呵地笑着,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你想尝试跟他分开的话,我建议还是跟他商量好再具体实施,因为如今他的稳定很有可能是基于你们关系的和谐,而如果你想要打破这份和谐,就得承担起对应的风险。”   “真是难以想象,像谢冬荣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毁倾向。”捻着下巴,博士又开始说那些我似懂非懂的话。   虽然可能博士的意思是要我不要轻举妄动,但果然,我觉得既然有那种可能,就可以一试。   最近谢冬荣联系我的频率并不高,我料想这是因为他先前所言的那些“计划”,正好,不与他见面我也落得轻松,连带着机甲的收尾工作都做得迅速了起来。   其实我跟老爷子每一周都会通话,我会向他汇报我的一些工作情况还有发展趋势,他也乐意听,我真心觉得老爷子比陶文雁更像是我的父亲,特别是当他语气微顿,状似不经意地提到:“说起来,你也好久没回南城来看看了啊,怎么?想在都城安家了?”的时候。   “怎么会……”老爷子说得没错,我的确很久都没有回南城了,我想起我那套空着的房子,在我带着安景桐离开它之前,还料想的是最终会有三个人一起居住在那里,可现在,好像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啊,还好,还有老爷子在南城,“放心,我会回去的。”   这种归属感是从何而来呢?心中燃起的这个念头,令我忆起了自己对“家”的渴望。   谢冬荣再次约我出去的时候,我决心趁着那个时间将机甲最后的相关事宜一并告诉他,如果他有空,我希望他能够到园区去看看这些时间以来我的努力成果。   为此,谢冬荣要我请一下午的假,我也咬牙请了。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高级餐厅,看着坐在对面的谢冬荣,他垂眸半晌又抬起头微笑着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这样单独出来玩过了。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像约会。   这种认知使我感到十分异样,本来就是两个这么相熟的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或者任何其他什么地方说呢?还非要……   “怎么了?”谢冬荣抬眸望过来,碧蓝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调侃,“吃个饭,还发起呆来了。”   “哦,我就只是觉得,咱俩这样,挺新奇的。”大脑不经思考便操控我的嘴向对面的谢冬荣道出了我的真实想法。   不对,我想说的是,这种十分情侣的场合,并不适合此时此刻的我们二人。   谁知谢冬荣却笑了,“没事,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再来。”   “不用了,平时那样就好。”并无太多与谢冬荣谈情说爱的兴致,我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将我想说的那些话道出口,然而谢冬荣却像是十分开心似的,开始询问我的一些日常琐事,还问我要不要再找个时间去纳明一趟,说是公主想我了。   “你好像心情不错。”将最后一块东西放进嘴里,我纳罕道,“之前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有新进展了?”   “嗯,”回答得毫不犹豫,双手交叉,他微勾唇角,“跟孟先生成功联系上了。”   “哦?之前不是说,孟先生还在皇宫的地牢中吗?”   “是,本来他不应该活着,是先王赐给他的东西保住了他,但以我现在的能力和情况,还不足以将他捞出来,所以只能想办法传话进去。”   传话进去?以现在皇宫的警戒程度,我不觉得这会是一个简单的工作,特别现在谢冬荣这一支身份又敏感,也不像是会有人帮忙的样子。   “怎么做到的?”   谢冬荣哈哈地笑了出来,“这得感谢你。”   我不明所以。   “陶先生和皇后的那段对话中,提到过一名大师,对吧,你大概不太了解,这位大师是帝国内最具权威的测算师,凡是被他祈福过的贵族,家族后世无一不繁荣昌盛,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难得见他一面,因为他见人有一套固定的准则,凡是在那套准则之外的人,无论身份多么高贵,都无法得到他的庇佑。”   “皇后其实显然是不符合他的标准的,但最终他却为她破了例,你知道为什么吗?”   想必这样的大师,应当是不会为贵族的威逼利诱所折服。   “寺庙曾向统治阶层情愿,希望能走访各地的牢狱,并在寺庙内开设一个特殊的愿签架,期望能将那些身陷泥污的声音,传递给神明。”   “这件事情曾遭到过贵族们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卑贱的犯罪者不配得到祈福,甚至因此开始不再相信庙宇,所以最后这一情愿就不了了之,但他们并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的发起者,就是一直以来贵族们最敬崇的那位大师。”   “所以皇后以此为代价,令大师与自己见面了,这样她既得了好的名声,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谓完美,从皇宫内部的监狱开始,每隔三天,大师会去一次,每次都会将空的愿签拿入,然后将写上了请愿的愿签带出。。”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但我猜得没错,果然,我们在寺庙里的愿签架上,我找到了孟先生的字迹。”   “每个犯人的愿签颜色都不同,在陈列处,我找到了大师下次带去的愿签……不知道大师有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反正,他没有阻止,依此,在皇后那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的情况下,我们成功与孟先生达成了交流的目的。”   暗暗心惊,我讶异于谢冬荣居然愿意将这么大的事情讲给我听,这可是漏了一个字就可能会被抓起来暗杀的言论啊。   “真亏你想得出来……”我不禁头皮发麻,这时的离奇精巧程度怕是不亚于某些神话故事。   谢冬荣耸肩,“事到如今,再不做点什么,完蛋的就是不光是大皇子和纳明了。”   “目前纳明……”小心翼翼地,我问。   “我父亲的权利正在一点点被架空。”谢冬荣说得平静,看着他此刻的模样,明明该惶惑不安的我内心居然泛起了一阵安心。   没关系的,只要是他,就肯定有办法。   “陶树,我想了想……”谢冬荣的语速慢了下来,他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是脆弱的笑意:“毕竟现在变数太大,结婚的事情……果然还是算了吧,且不说你不愿意,万一以后出了事,我的计划不攻自破了,跟我结婚的话,你就有可能会遭殃。”   “我不想面对这样的可能,所以,之前我说过的……那些要你跟我结婚的话,请你当做没有听见吧。”谢冬荣的语气淡淡的,手指捻着咖啡勺,慢慢地打着圈儿,就像是在谈一件很小的琐事。   耳边是干净悠扬的钢琴曲,谢冬荣的声音很好听,我望着他,忽然意识到,先前他一声声道出的甜言蜜语,竟并非意乱情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坦白   当天晚上,再次,我跟谢冬荣做了。   说实话,这几次通过他的某些行为,我就知道他已经与先前的状态截然不同了,或许正因他所说,到了如今,他的身体状况已经逐步稳定下来了吧。   他的动作十分温柔,我有感觉到自己是正被他细心呵护着的,坐在他身上,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了一些极其柔和梦幻的情话。   “最近睡不好,老是梦见以前的事情,才发现……以前的我对你可真不好,你不原谅我,冷淡我,也是情有可原的吧。”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他的声音很轻,“有的时候真的想放你离开了,但是每次遇见你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你,我将你强行留在都城,你有没有怪我?”   我该怎么回答呢?其实此刻我最想说的是要做就做,不要在这叽叽歪歪,但最终,我还是说:“说实话,我无法对你做到置之不理,你的身体需要我,所以我就得留下。”   “身体?”谢冬荣重复了这个词汇,我想或许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不过此刻我也懒得再去争辩了。   果不其然,他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我的肩膀,“你觉得我只是因为身体才做了这么多蠢事?”他的语气中略有几分讽刺,果然,就算勉力收起了锋芒,他这个人啊,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竖起尖刺来。   我垂眸,选择不回答。   他也不说话了,只是逐渐加快了力道。   “陶树……”   我战栗着,被他深切地注视。   他说:“其实我有在努力,起码这几次……都不是因为兽性。”   原来他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兽性。   “我有努力克制了,也想过要你离开,去避风头。”说着,他搂住我的臂膀逐渐加紧了,“但是我总觉得,只要我开了那个口,你就不会回头了。”   这人真奇怪,明明嘴上说着那么正经且哀伤的话语,动作却又是那么地下流。   “我现在已经好了,你信不信,我可以忍好久不跟你做爱,直到你说你愿意为止?”   我不信。   “但是能不能与想不想是两码事。”   我不能回应他的话语,我只是在叫,被他手中的动作所逗弄,被他的进攻所包裹。   “阿树……”   怎么说呢?或许与他的欢爱,我也是喜欢的,我也乐于见得他的变化,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像从前那样好好地在乎他、爱他了,如果他需要,我可以留在他身边,但如果可以远离,我也能够走得毫不留恋。   老实说,就连我也看不透我自己。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跟谢冬荣提起了即将竣工的机甲。   他动作顿了顿,说,有时间他会去看的。   这让我略有几分不爽,因为这总给我一种他对我这几个月的劳动成果不甚在意的感觉,再者,没有他的验收我将无法顺利结账然后自机甲制造园区离开。   与我对视的那一刻,谢冬荣好像窥见了我眼中的情绪,他走过来吻了我的额头,“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他话语中的温柔令我浑身酥麻,并且无所适从。   机甲的收尾工作仍在进行,在这期间,我逐渐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什么其实当初王封安鹤轩为继承人的诏书是假货,真正的那一封被皇后销毁掉了之类。   当然我也去看了公主,不得不说个人造访就是妙,公主拉着我轻声细语地讲了许多话,我问她为什么最近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沉默片刻,她告诉我:“我的一个朋友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却无能为力。”   是孟先生吗?或许有那么一刻,我与公主心照不宣了,“没事,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他是无辜的,就不会被……”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心虚,因为我意识到这些鸡汤在权力的覆压面前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先前我拜托了我丈夫和冬荣,希望他们把我的那位朋友尽力保住,但现在我又开始害怕,我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反过来害了他们?”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公主笑了笑,“虽然这种忧虑真的太幼稚,但有时候果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虽然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意愿。”   “没关系的。”轻轻地,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公主的手背,“既然那个人是关键所在,那么本身,一起共同存在就是必要条件吧,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公主给了我一个清浅的笑意,“树树说得没错,我也这样想。”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知道,如今纳明一家的地位都已不再如往常,并且很有可能朝不保夕,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公主,我很想告诉公主,如果出了什么事,大不了你们一家都到南城,我会想办法为你们安置好一切。   当然,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幼稚的,或许我只能说:“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我所能做的一切。”   ·   再次与谢冬荣见面之前,我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   他告诉我,方先生的女儿要结婚了,问我要不要回来庆贺一番。   “还有,听说最近都城那边不大太平,刚好你的那台机甲也竣工在即,趁这个机会,回来呗。”   我知道,老爷子这是在暗示我早日离开都城,以我的身份,搅和到某些政治斗争中的后果会是可想而知的惨烈。   我答应了。   望着监视器中顶天立地的树形机甲,心生自豪的同时,又难免有些不舍。   再然后,我就约谢冬荣见面了。   他似乎很忙,但还是第一时间同意了我的邀约,这回是我定的地点,一家实惠却不失档次的餐厅,我选了许久,才找到了这家在我认知与经济范围内能配得上他的餐馆。   像是有些憔悴,拿着餐具,他抬眸看着我,在我投以疑问的目光之时,他笑了笑,说:“这好像是我回来之后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见面。”   是吗?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我问他:“看你好像不太精神的样子,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还好。”透过玻璃窗的倒影,谢冬荣望了一眼自己的侧脸,他略微挑眉:“因为黑眼圈吗?”   还没待我回答,侍者便拿着一瓶酒走到了我们桌前,“先生,这是您点的酒。”定睛一看,我傻了眼,酒瓶的侧边被绑上了一朵精致的小玫瑰,细细一瞧,酒瓶周身还有区别于往日的花型纹路。   “这是情人节特供,祝您用餐愉快。”说完,侍者冲我们送上甜甜的微笑,便转身离去了。   什么……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在工作的地方几乎没有人谈论这种与情人相关的话题,看来我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啊。   谢冬荣笑笑,好整以暇地拿起酒瓶,细细观赏着上面的花纹,许久后才评价道:“原来还有这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不想毁坏此刻还算和谐的氛围,“我也没喝过,尝尝。”   将瓶口的玫瑰花轻轻拿下,谢冬荣将它插在了装饰用的花瓶最中央。   抿了一小口,已经喝过了皇宫内酒水的我瞬间意识到这种酒对于谢冬荣来说很可能不过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地摊货罢了。   “还不错。”将酒杯放下,谢冬荣给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评论,“虽然有点过甜了,但我很喜欢。”说着,他轻轻抿了抿嘴,我瞧见了他鲜红的舌尖,随即无所适从地转过脸。   并肩走在街上的时候,谢冬荣说:“忽然想起,你以前经常给我买礼物,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怎么,到现在想起来了?”   我笑了笑,心虚中又不免有些心酸,“你之前不是送我了,就当是回礼吧。”   “你又没要,那算什么礼物?”谢冬荣说,“前段时间。机甲模型组接装置有了最新款,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这种价值不对等的“交换”令我的心虚更甚,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凝视着谢冬荣弯起的眉眼,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这天晚上,我本来没打算和他发生关系的,但最终还是变成了那样,真是……   谢冬荣表现得很积极,这次他放缓了步伐,还在我耳边调笑,说:“我想自证一下。”   刚看我还没明白他想做什么,直到他吻过了我的肚脐眼,再向下……   我从没想过谢冬荣会帮我做这种事,虽然以往我为他做过许多次,而且是以跪姿,但是,当这一切反过来的时候,那种对我心灵带来的冲击却是另一种冲击。   他抬起脸来观察我的表情,随即斜了斜嘴角笑了出来,而后继续。   一个哆嗦,我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交代出去。   他的脸上……   我几乎是慌的,而他却只是观察一般凝视着我,不掺任何杂质。   “还想要吗?”为他擦干净后,这是他说得第一句话。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同意,反正后来他继续了。   原来从上至下是这种感觉,凝视着谢冬荣的脸,我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睫。   他似乎是在我全然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扩张好的。   反正,到了后来,他给的那点好处,也尽数讨要了回来。   胸前痕迹,以致于穿T恤出门都显得有些羞耻。   坐起身的时候,很痛。   谢冬荣不在,这并不奇怪,我本以为他是因为忙而离开了。   可在我洗漱的时候,他却拿着早餐走进了门。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莫名地,我有些心虚。   在吃完早饭之后,坐在他对面,斟酌些许,我还是说:“谢冬荣,你的那台机甲已经竣工,我打算回南城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一百六十五章 离开   那一刻,谢冬荣的表情可以说是纯洁而无措的,他拿着餐具,碧蓝的眸子怔怔地望着我,就好像没有听清我究竟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何心情,心虚?顺其自然?或许都有吧,反正最终我垂下了眼睫,不再看他。   “哦,对,之前你在皇宫的职位也被取缔了,现在对你来说,都城好像的确……”谢冬荣的声音甚至含着笑意,“而且照情势来看,你离开,确实会比较安全。”   “是,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得出的结果,毕竟离开了机甲制造园区,我都不知道该住哪儿。”开玩笑一般,我苍白笑道。   “……嗯,你又没在这里安家。”谢冬荣居然附和我了,但,难以形容此刻他脸上的神情,那种无奈中夹杂着悲伤的情绪,令我看着很难受。   “我尊重你的决定。”谢冬荣笑着,说出了这句回答。   那一刻,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眼眶发酸呢?我已经分辨不出了。   “还没有告诉你吧,在回到都城之前,我在南城买了一套房子,价格还挺实惠的呢,在都城那些钱恐怕根本不能……”我哈哈地笑着,却忽然感到是那么地苍白无力,我知道谢冬荣根本无心听我的这些话。   半晌,他只说:“所以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看情况吧,毕竟认识的很多人都在这边。”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我甚至不敢与谢冬荣对视了,他的平静令我心慌,这甚至比他直接对我发脾气都还要来得难受。   “陶树,我想问你……你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哪怕一瞬间,你有没有想到过我?”谢冬荣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当然,我的一切都是绕不开你的,但是之前你不是说,你在尽力变好吗?不被身体的需要所左右,你以前就一直在追寻这些吧,那些时候我们总是相互折磨,当然,到了现在也是,我问过博士了,你最近的状态好像已经稳定下来了,毕竟我们这种肉体关系也不能一直维持下去……”说着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但即使是碎片化的,这也毋庸置疑是我的真实想法。   “肉体关系?”谢冬荣重复了这个词汇,他的手在餐桌上摸索了片刻,最终缓缓握紧成拳,“你还为这个专门问了博士?陶树……你真是能给我惊喜,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明明看出你还爱我,但是你的心他妈的比石头都还硬!你认准了要折磨我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吗?那之前的那些都算什么?你说的那些话都算什么?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的眼神已然空洞了,他望着我,像是忽然被击溃了一切防线,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泪。   我本想回答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但这一刻,我忽然回想起从前,此刻的我之于他,跟先前的他之于我又有何分别呢?同样是为朦胧的爱而俘获,同样的一意孤行,同样的死抓不放,肉体与灵魂的反复挣扎,欲望的双向奔赴,心灵的遮罩令我们看不清对方,有时我们也看不清自己,什么天之骄子,什么王公贵族,都逃不过这些迷惘,都不过世界上同样庸庸碌碌的凡人罢了。   静默,持久的静默,谢冬荣不再说话了,我也坐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的决定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罢了,”最终,还是谢冬荣开了口,“你离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你走吧,我不会去找你,不会用手段逼你,也不会再纠缠你了,只是……”   “有本事的话,就不要再为我回来,也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好。”如此,便结束了吧。   我站起身,莫名觉得门口的距离好远,脚步也很沉重,但却好像十分轻易地,我就到达了门口。   “你的机甲就在园区,随时可以去取,要是有问题,可以联系总工程师。”将手放在门把上,我说。   “到了之后,报一声平安。”这是谢冬荣的回答。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离开了一个麻烦,明明很快就可以与都城乱麻一般的所有断绝往来了,但我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裘星文对于我即将离开的消息表达了深切的沉痛,身为一个会一直在都城发展的人,他似乎认为这一别就聚少离多了,于是当天晚上他拉我去喝了酒,我倒是没喝多少,他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着,最后结果还是我得驮着这家伙回到寝室。   机甲制造园区的同事们也很快知道了我的决定,身为一个设计师,在最后确认这台机甲的一切都没有相关问题后,我也得到了同志们的统一践行,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劝我留下来,并说以我的实力在这里多干几年买套房子绝对没有问题,还问我有没有对象,要不要给我介绍一个之类,我略微疲惫,就只是笑,要说都城的一切都全然舍得?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老妈那边,我十分简略地交代了一下我的决定,她立刻表现出了惋惜的情绪,如今她也依旧没有放弃要我跟陶家“团圆”的想法,还说什么,要是我不争取,财产就会是陶新光的之类。   我不禁为老妈的贪心而咋舌,我虽是不喜欢陶新光,但也没到非得跟他抢一个我并不想要的事物的地步,最终老妈没有劝说成功,表现出崩溃,而我也适时挂断了电话。   人的欲望果然是无止境的,当她得到了夫人的名号后,便想着要成为富婆,侵吞陶家的财产了?虽然我尚且知道在她眼中我是一柄无敌的尚方宝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打算迁就于她。   很快,车票买好了,老爷子也跟我说他会在车站来接我了,这搞得我略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同时,油然而生的,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的感觉吧。   离开的那一天,天色正好,晴不暴晒,阴不暗浊,我是一个人去往车站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晃眼间,我好像看见了谢冬荣的车正停在某处,不过车站的车本身就多,待我仔细搜寻的时候,便又觉得方才那不过是我的错觉。   筹备离开都城的这些天,我也时常想起他,那之后他便再没与我联系了,有的时候我也会扪心自问——在这种时候离开谢冬荣,真的正确吗?   他现在好像格外需要精神支撑,政治与心灵上的打击,或许会是使他……   不,摇头,最终我让自己笑了出来,这样不正好吗?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离开,让他彻底对我失望,这样他就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大大的不值得的人,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坐在列车上,缓缓地,列车启动了,我凝视着下方从我眼下飞速略过的都城,有好几个瞬间,我错觉我看到了我所熟悉的人,我错觉,我看到了他。   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别人理所应当地应该放不下自己吧,颇为自嘲地,我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垂眸,我凝视着自己附满老茧的掌心,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械甲模型,还有我的零件,我一直放在包里。   大东西摆弄多了,再弄这些小玩意,就不免有些手生了呢。   不过,幸好,我所喜爱的事物能够让我的注意力转移,能够使我全神贯注,能够让我……让我不去想那么多。   老爷子果然在车站等我。   我迎上去,俯视着这个小老人,忽然觉得自己长高了,又或许是他变矮了,明明印象中,我只离开了不长的时间,但他的眉眼间却像是苍老了许多许多,他问我关于那台机甲的事,我开始诉说我在机甲制造园区遇见的那些大牛,不久后他笑了出来,我们一起走向了饭店,这次是他请客。   南城的机甲制造中心,我曾经的同事或手下们见到了我,无一不上前来打招呼表示怀念,有一些观察细致的家伙还发现安景桐没有回来,问起的时候,我干笑两声,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随后老爷子便再次带我去见了方先生。   看了我的图纸,方先生对于我这次的都城之行表达了认可,随后老爷子和他便开始攀谈起来,我意识到他可能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心说这或许是我彻底回归的第一步,便认真洗耳恭听。   “都城的机甲制造开放权限了,我们得到的是第一手资料,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如果有机会到都城去发展,我们就可以做成很多事了!刚好阿树从都城回来,比较了解那边的状况……”   “等等,”我头有点晕,“都城那边不一直在搞垄断吗?我都没听说要开放了,咋就忽然……别是什么假消息啊。”   “放心,假不了!是上面的人,”方先生略微挑眉,笑着,“上面的人花大价钱买通了那边的垄断商,才答应给的几个名额呢,真是幸运,我们居然被选中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谢冬荣,虽然这事没有定准,但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就是那么肯定,那是他,那一定是他。   因为他以前说过的……   “这是大事,得从长计议。”笑了笑,我这样道。   “是,真正施行的话,可能还要过个三四年吧,但只要我们现在就把这个名额拿到手……”   老爷子和方先生的声音似乎逐渐从我耳边飘远了。   真是笨蛋,我意识到这可能是谢冬荣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的事情,否则它不会以这种形式传递到方先生这边,的确,我以前是说过类似的话,仅仅提了一句而已,但这种大事,这种三五年才能实施的大计划,怎么能够这么草率地就决定了呢,它很可能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况且,我都已经离开了啊。   谢冬荣,你后悔吧。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不值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奔逃   再次回到南城的家,打开灯,放眼望去的景致,却并没有让人产生久违的舒适感,空气里似乎还有灰尘的味道,我离开之后的确也没有请人打扫。   一个人拿出扫帚,默然无声地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从衣柜里拿出新被单,铺到床上,躺下去,凝视着天花板,身体明明已经很累了,却并没有任何想要睡觉的感觉。   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的内心明明这样肯定着,但那种令人安心的归属感却并没有在我的心底滋生,是因为刚回来没多久吗?我想或许的确有这个因素存在吧,再多住一段时间,理应会好一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接二连三地接到了许多来自于都城的电话,有裘星文的,老妈的,还有公主的,对没错,我离开的事情并没有提前告诉公主,可能是默认了谢冬荣会转告于她吧,她打来电话的时候都已经是我回到南城的五天以后了,令我十分意外的是,言语之间,公主似乎是刚知道我已然离开。   “今天问起了,冬荣才告诉我。”公主的声音有些低落,“怎么了?你们两个是吵架了吗?”   “没有……”那其实算不上是吵架吧,不过正常而必然的流程罢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着与公主接电话的时候,谢冬荣就在她的身边,我是否有那个机会听到他的声音呢?正如他先前所言,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主动联系我。   “树树真是的,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公主叹了口气,“真让人伤心呢,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亲人一样的关系了。”   被公主这么说,我忽然感到无地自容,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跟她知会一声呢?但是一想到自己对她的儿子做出的那些事,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难以开口。   “冬荣最近很忙,这回家来也不怎么说话呢,先前看他买了套房子,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却怎么也不肯过去了,据说装修得很好看呢,我本来十分好奇,想要他带我去看看,但是他不愿意……那孩子,真是越长大越看不懂了。”这种家常的话语令我感到轻松,然而说出的内容却又令我不由自主地心中发起了慌。   公主所说的,是谢冬荣的那套小洋房吗?   “树树去看过吗?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冬荣应该招呼你去过吧,我还在想,他会不会在那里养了一个情人什么的,哈哈,不过孩子是私事,身为长辈的也不应该多余过问呢。”   将通讯设备换到另一只耳朵,我张张嘴,半天才说:“哦,是,那儿……我去过,两次。”   何止两次。   “是吗?怎么样呀?”   我开始为公主描述起来,像是沉入了一个虚幻的梦,我才发现原来那里的一切与我而言都是那样的清晰。   公主也真是的,身为母亲,却还要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套出儿子生活的地方,也对,她的性格,大概也经常为不知该怎么管教谢冬荣而头疼吧。   “是吗?以冬荣的性格,真的很难想象他会自己布置那样的居所呢……肯定是有人和他一起吧,他是谈恋爱了吗?”   跟做母亲的人聊天,话题果然还是绕不开孩子啊,不过确实,我跟公主最契合的话题,恐怕就只是谢冬荣这个人吧,不过这个问题又叫我怎么回答呢?   不,他是一个人。   他没有谈恋爱。   他只是一个人布置了那一切而已。   “可能冬荣也想有一个家了吧……”挂断电话,公主的声音却仿佛仍旧在耳侧,我凝视着地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工作吧,或许多工作就好了。   像是在逃避自己的家,我开始反而更愿意在机甲制造中心呆着,有的时候我会想,以往的我有那么害怕寂寞吗?哪怕是在安景桐还没到我家的时候。   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啊,有人说有家人的地方才可以被称为是家,其实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说法是错误的——只要心灵有归处,任何地方都可以被称为“家”,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原本以为我的目标很明确,回到南城,离开那令我感到繁杂的一切,我就不会再被那些情绪所左右了,回到那个小屋,那个靠我自己努力挣钱争取来的地方,我就不会感到漂泊了,我本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此刻,心中那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却远比在都城的时候更甚,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在南城呆得还不够久,还没能建立起自己在这里独有的圈子,还没能适应这里的一切吗?   偶尔,我会在工作的地方听见这些时间来都城那边的变化。   舆论的确开始渐渐变化了,开始有人质疑安鹤轩的上位,皇后的背后掌权也逐渐令大家感到不满,有人问起了大皇子的动向,甚至有人开始复盘当年在地球上的阿穆特人所承受的灾难。   军队有一次行动了吗?人类是不是又成为了外星的入侵者?   但是现在皇室的那些情况,又怎么能让军队安心效忠?   大皇子是不是被害死了?说实话,从小培养的观念,大家或许都认为大皇子才应该继任为王。   为什么会有这些质疑呢?可能是因为如今王的治理是让民众真真切切感到不安了吧。   这些问题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逐渐传进民众的耳朵的,但这对于谢冬荣他们的党派的来说,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有关谢冬荣的新闻很少,这说明他将自己藏得很好,如此,我便安心了些。   看吧,一切都在稳固发展,似乎谢冬荣没了我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认识到这一点的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心情,悲伤呢?倒也说不上,但好像的确也没有多余的高兴。   有的时候,莫名地,心中会有一些难受。   这里并不是指想起什么事情的时候的难受,而是生理上的不舒服,为此我去看过医生,但一系列检查下来之后,却被告知我身体健康,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大概是在我离开都城后的一个半月。   在工作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心口处,我感受到了万分的难受,那种近似于绞痛,但又无从捕捉的感觉,几乎令我生理性地流下了泪。   请了假,我又去了医院,跟先前一样医生仍说没有什么问题,我试图向他表达我曾经做过植入灵魂之类的手术,医生大为震惊,表示自己从未听说,并建议我,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都城看看。   我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   难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之后我一直心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谢冬荣,从没有哪一刻我那么期望联系到他,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我怎么会……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拨打他的电话,在朦胧而苦痛的挣扎中,劳累许久的我终于沉沉睡去了。   我是被通讯设备的铃声所吵醒的,坐起身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却发现脸上都是泪,或者汗。   是公主打来的。   “喂?”我的声音已然沙哑,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喂,树树……”公主的声音中竟是带着哭腔,“冬荣发病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发病了?”   “对,就像小时候那样,今天他去看你给他制作的那台机甲,本来在里面坐着,好好的,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说完,公主哭了出来,我从没听她这么着急过,大概……非常严重。   “好的,我马上回来。”   印象中,谢冬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过病了,我知道他讨厌自己粗鲁且完全失去理智的模样。   订票的手都是颤抖的,直到坐上车,我才迟迟想起自己该跟老爷子和方先生他们请了假再走,但我真的太紧张,太着急了。   那种没由来的心慌似乎忽然找到了缘由,这是为什么?那种莫名的,却又油然而生的感觉……就好像许久前挣脱的锁链忽然再次毫无征兆地缝合,我跟谢冬荣好不容易脱离的联系,在某一瞬间再次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你不要再为我回来。”   恍然间,我忆起了谢冬荣的这句话。   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半月以来放空的情绪似乎正在被逐渐填满,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往那个方向奔逃,不计一切,义无反顾。   我从没有哪个时间那么想见他。   几乎没有休息,再次回到都城,我很快联系上了公主,随后居然得知,谢冬荣被关到军事基地内的某个房间,正在被严格看护。   那是一间废弃已久的,曾经被失控的阿穆特王子用过的,完全锁闭的房间。   脚步声与呼吸声占据了我的整个听觉,心跳来自于鼓膜内侧,当我在军事基地内部,望见正站在那间房门外的四个家长,以及一个满面惊慌的陶新光时,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此刻走了过去,恐怕有些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公主揩干眼角的泪,拿出防护服要我穿上。   我摇头拒绝了。   “没事,没必要的。”   监控画面内,我看见墙壁上的抓痕以及裂缝,墙壁上还有一些被拳头砸出的痕迹,衣服被撕扯得再不完整的谢冬荣,正宛如野兽一般,不紧不慢地游走在玄关不远处,仿佛正在巡逻自己的领地,又或许在警惕即将到来的敌人,仿佛下一个胆敢进入的人,就会立刻被他的利爪毫不犹豫地撕烂成碎片。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见   咔哒,是门被打开的声音,走进我才发现,原来通往内里的门不止一层。   第一扇铁门一次只允许一人进入,我似乎听见公主欲言又止的嘱托,然而再一声咔哒,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屹立在我面前的,是钢铁制作而成的伸缩网。   谢冬荣就站在伸缩网的另一侧。   他的下巴长出的细细的胡茬,碧蓝的眼眸仿佛被饿了许多天的凶兽,此刻他正凝视着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一动不动。   那是捕食前的预动作吗?我知道,或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手伸过铁网攥住我的脖子,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就算下一刻做出攻击的动作也丝毫不奇怪。   但他就是不动,仿佛被凝固了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他看着我。   迎着他的眼神,我意识到此刻的他或许是并不认识我的,缓缓地,我走过去,手抓在了冰冷的伸缩网上,“谢冬荣。”声音是连我也料想不到的沙哑,“过来。”我说。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他缓步走过来。   看着逐渐接近的他,我知道比起人类,此刻他或许更趋近于阿穆特人,他伸出手,指尖穿过铁网,堪堪在我面颊前停下,他的眼眸还是那么美丽,那种泯灭了人类意识的野性美,简直令人沉迷。   伸出手指,轻轻将他的指尖戳了回去,谢冬荣静默地观察着我的动作,只维持着手略略缩回的姿势,依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开门吧。”收回手,轻声地,我对别在我衣领上的监听器说话。   咔哒咔哒的声音,眼前的伸缩网合紧了,我和谢冬荣终于毫无障碍地面对了彼此,他就像是怕我一般,在我走近的那一刻,他反倒退后一步,但当我绕开他往屋里走,他又跟过来,就像是刚被驯养的狼,警惕着手中挥握着皮鞭的饲养员。   “怎么?不认得我了?”靠在墙角,确认这是个安全的位置,我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盯着谢冬荣看。   “怎么又变回去了?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让自己不再像现在这样。”像是压根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谢冬荣的神色是放空的,他只是非常专注地在思考一件事,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反正,他没在听我说话就对了。   “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你以前做出那些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吗?”我笑了笑,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尖锐起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再长点儿,说你是个野人都不会有人质疑。”   目光微微下瞥,我看见了他发红的拳面,他修长的手指之间似乎正渗着血,大概是先前失去理智的时候攻击周遭事物的结果。   我抬手。   像是被我的动作吓到,谢冬荣略微退后一步。   “你手怎么了?”生怕他看不懂,我摊开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指,“拿起来我看看。”   谢冬荣不动。   气氛就这样僵持下来。   “谢冬荣……”   “凭什么给你看?”他终于说话了,虽然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好听。   这算是恢复理智了吗?   略微松了一口气,我垂下手,“不看算了。”微微挪动身子,身躯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僵硬——   我没有想到谢冬荣会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他的动作快极了,甚至让我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那么被他按着,狠狠地贴在了墙上。   他将我的双手死死锁在胸前,禁锢了任何推拒的动作,一条腿挤进了双腿之间,一个极为尴尬的姿势,他的眼神太过恐怖,我被他的突如其来吓得一时腿软,竟就那样缓缓蹲了下去,而谢冬荣也就那样与我脸贴着脸蹲下来,维持着将我按在墙上的姿势,他吻住了我。   反抗的声音只断断续续漏出,我意识到我正戴着监听的设备,而领口距离嘴唇又是那样地接近,我勉力扭头拒绝,然而那好像却只令谢冬荣更加神经紧绷,他撕咬着我的嘴唇,啧啧的声响在我耳中无限放大,我,被他吸吮,掠夺,我甚至听见我的衣料被缓缓撕裂的声音……   这家伙疯了。   不敢想象外面的人会听见什么,像是被抢走了一切氧气,一吻毕,我已经进入脑死亡状态,“不是叫你别回来?”说着,谢冬荣又倾身过来,咬住我的耳垂,“让我死在这里就好了呀,不要管我。”   他抓我抓得好紧,我被他用力到发颤的身躯弄得神经紧绷。   “但是我不可能不管你啊……”笑了笑,我对他说。   像是恨极了我,谢冬荣的表情带着狠劲儿,然而下一刻,他又不伦不类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声音中的哭腔逐渐微弱下去,他头栽到的我的肩膀上,呼吸逐渐均匀。   “他昏过去了。”   说完这句话许久,才有人陆陆续续走进来。   已经丢人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我难以想象在别人眼中看来此刻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画面,我本是想站起来,却发现谢冬荣拉住我的力道丝毫不减,直到我跟将军协力一起将他抬起来放到担架上,我勉力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却见他这时张开了眼。   “陶树……”近乎于呜咽的声音,不大的音量,却因为此刻的安静,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至此,谁也瞒不住了。   ·   “其实早就有点感觉了呢。”病房外,公主刚揩干了眼泪,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她笑了笑,“以往冬荣对树树不好,现在树树也不稀罕冬荣了。”   “在你给他的机甲里面,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意识的。”   “他跟我说:‘妈妈,阿树只留下了这个,再也不要我了。’”   “我很少见到冬荣流泪呢,他是个任性的孩子,我以前就害怕,他太过孤绝自我,会伤人,也会导致难以去爱人,不过……还好,如果对象是树树的话,一切就都不奇怪了呢。”   “我的私心,还是希望你们两个好的。”公主为我轻轻理好领子,眸间的温柔仿佛被月光照过,“但如果树树不愿意,我也尊重树树的决定,毕竟冬荣做了太多错事,原不原谅是树树自己的事。”   “陶树呢?”博士从谢冬荣的病房中走出,望见我,抬手便示意:“你进来看着他。”   “博士,让树树休息一会儿吧,我也可以……”公主的话说到一半,被博士抬手制止,“现在谢冬荣依旧很危险,除了陶树谁来都不好使,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吧。”   情不自禁地咬咬唇,冲公主略微点头示意,略过欲言又止的老妈,我站到了病房前。   博士略微让开一步,为我打开门。   这间病房依旧是双层门。   我望见谢冬荣的病床,他看起来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安静许多。   “我谁也不想见,出去。”刚迈入他的视野,我便听见这么一句话。   抬脸与病床上的他对视,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抱歉,博士说你需要陪护。”我说。   谢冬荣并不接话茬,甚至看也不看我,目光瞟向窗外,说:“谁叫你回来的?”   怎么?我有些想笑,原来我回来倒成错事了。   “是不是忘了你走之前说的那些话?”看样子谢冬荣已经恢复正常了。   “公主打电话,说你……我就回来了。”我的解释颇有几分苍白。   枕头被扔过来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挨了个结实。   “既然要走还管我的死活干什么?”谢冬荣的嘴唇有些发颤,我看出他是生气的,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生气。   “你要是不想见我,我现在就走。”将枕头放到他的床尾,我冷了音色。   谢冬荣伸出缠满了绷带的手指,“……把枕头递给我。”他的表情中有一丝我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走过去,重新拿起枕头,递到他面前。   “够不到。”谢冬荣说。   我又把手臂伸直了点儿。   “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怎么?”谢冬荣微讽着,接过了枕头。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看。”谢冬荣伸出手指,紧缚其上的绷带微微渗血,“疼死了。”   我坐到床沿,默不作声地翻看他的手,它很不听话,若有若无勾缠的动作,令人无法静下心来。   抬眸不耐看过去的时候,对上的是谢冬荣盈满了水光的眸子。   像是要哭了,却又分明在笑。   圣人也无法不动心。   “黑眼圈好重,你。”不知怎么的,谢冬荣就紧紧拉住了我的手,“很久没休息了?”   “有点。”他怎么忽然说这个?   往边上挪了挪,他这病床虽然面积不小,但无论怎么看塞两个人都会挤,“要休息吗?”   “我等会下去休息。”   拉住的力道力道似乎又加紧了些,我看见绷带上又渗出一抹红,“……那我起来,你在这睡吧。”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闹了……”   “你不要让我看不见你。”似乎逼他说出了一句很难堪的话,谢冬荣的脸颊泛红,“阿树……”   他很会利用自己的脆弱,我服输了。   我躺下,他揽住了我。   凝视着他的胸膛,不用贴上去,我却似乎能直接听见内里的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谢冬荣的嘴唇轻轻吻到了我的额头上,“陶树。”他进一步贴过来,“醒来的时候,你不要让我觉得我在做梦。”   “做什么梦?”   “你走了之后我老是做梦,梦到你跟我说,”他的指尖温柔地在我的发间游走,“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以前的确经常对他说。   “我爱你。”谢冬荣的下巴抵住我的头顶,“我爱你阿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哈哈,果然不是做梦呢。”微讪,他笑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利益既得者   第二天清晨,我未能早起。   模模糊糊,我只知道谢冬荣起身离开了,走前他似乎在我额头与唇上各留一吻,而我则因为不知如何面对,选择闭眼沉默。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眼眶略微发红的老妈。   坐起身,我只觉困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暗笑明明我没病,最终却是像个病人一般从这个地方醒过来。   “冬荣给你留了纸条……”老妈的声音不大,递过来的动作也颇有几分战战兢兢,我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可能也跟我一样,觉得尴尬吧。   谢冬荣的字迹依旧是那么好辨认——   “感谢你愿意回来,我好多了,最近实在太忙,这些天的耽搁着实致命,安博彦已经违背皇后命令回到都城了,我得去见他,原谅不能久留,清醒之后,我想了很多,首先我为我的失态感到羞愧,但我句句真心,绝无妄言。   关于我们的事情,我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再仔细谈谈,我母亲……怕你为难,我已经叫她离开了,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已经解决,可以先回南城去。   发生了许多事,跟我相交或许并不安全,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都城,又觉得没地方住的话,可以暂时到我家去,我已经录入了你的信息,门锁也为你打开,你随时可以搬进去,我没有时间回家,你可以放心住,如果愿意了解我的状况,也可以通讯联系我,虽然可能回复不及时,但会每条都看。   我尚且还好,如若担心,请多想我。”   很难想象这是谢冬荣会说的话,凝视着手中的信纸,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心情,老妈也坐在床边沉默着,最终我将手轻轻放下,问她:“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吧?”   “是,文雁还怪我……”她笑了笑,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公主原本打算留到你醒过来,但是冬荣怕她多说话,拉着她走了,再加上最近纳明的状况不太好……她叫你不要怪她。”   这有什么怪不怪的?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需要别人捧着的大人物,只不过,如今的“事实”,已经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公主了。   “纳明最近出了什么事了?”我坐直了身子,板正了脸色。   “皇宫的人已经将纳明包围了,连夜看守,轮番排查,皇后可能有些怀疑了吧……”像是生怕自己说错话一般,老妈的目光四下微瞟,“打算出手了。”   “陶文雁不是跟皇后关系不错吗?先前不是说要帮纳明?现在他人呢?”勾了勾唇角,我的语气无不讽刺。   听出我话语中的意思,老妈面色白了白,“文雁也在积极疏通关系的,这几天因为冬荣的事情,都没怎么睡好觉……”   是吗?陶文雁可不像是那种人。   纳明的情况也使我忧心,在我心目中,它也算得是半个家了,更何况公主一直对我那么好,将军也算得上宽容……“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问。   “其实如果跟冬荣结婚的话,陶家帮助纳明就会名正言顺许多。”说着,老妈抬眸看了看我的脸色,像是横下心一般,又补充道:“冬荣父亲和公主也是这个意思的。”   我静默了,不能听信以老妈为代表陶文雁这边的一面之词,虽然如今谢冬荣的危机已然解除,我好像又暂且失去了继续留在都城的理由,但……我觉得我尚且还有必要留在这里。   纸条中,去谢冬荣家住的提议自是不可能采纳,老妈原本是建议我这段时间先到陶家住,我也拒绝了,与她分道扬镳之后,我随便找了家酒店,首先尝试着联系了安景桐。   “树哥。”听起来,安景桐的状态也不太好,也是……毕竟他跟大皇子关系那么近。   “听说大皇子回都城了?”我试探性地,我问出口。   安景桐静默片刻,“没有,他没有回来。”   “是吗?”   “树哥怎么知道的?”   “有人跟我说了。”   “……是谢冬荣吗?”   “嗯。”   那头再次静默,许久,或许做完了心理建设,安景桐说:“我昨晚上见了他一面。”   “大皇子吗?”我暗叹,如今这时局,竟逼得安景桐都学会对我撒谎了。   “嗯。”   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会很敏感,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树哥,”安景桐显然也跟我有相同的困境,“那个……”像是很难开口,安景桐的声音很小。   “说吧,我站在你们这边。”   “他给我看了一组照片。”安景桐顿了顿,“我们出来说吧。”   “皇宫没有禁制了?”   “没有啦,我出来住了。”   估计也是大皇子的安排吧,的确,以安景桐的身份,还留在皇宫的话,的确太危险了。   我直接让安景桐来到这家酒店。   ·   他站在我面前,背着书包,俨然一副学生样。   我招呼他坐下,他坐在室内的凳子上,将书包放于大腿。   “是有什么想给我看的吗?”   我发现今天的安景桐格外静默,可能心里憋着事儿。   “嗯。”说着,缓缓地,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移到了我的眼下。   看着他的表情,我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一切,可能远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那牛皮纸袋封存着的,是一沓照片。   是皇后和陶文雁私下幽会的照片。   看到第一张的时候,我想的是,以皇后与纳明的关系,这种程度倒也不奇怪。   紧接着我一张张翻下去。   内容越来越露骨。   直到我可以肯定——陶文雁再次出轨了,而且这次他出轨了对象,还是如今掌权的皇后。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有本事,我也很迷惑,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将皇后这样的女人泡到手。   难以想象,皇后居然会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样暧昧,更何况这个男人在不久前才举办了婚礼,这不是在打皇家的脸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不是没脑子?   “其实他们在陶先生刚回都城的时候就认识了。”安景桐说得很小声。   ……如果陶文雁跟皇后已经成了那种关系的话,那么他对纳明的支持度,是不是就有待商榷了呢?毕竟如果能抓牢皇后,再阻碍纳明与皇室闹分裂的话,那与两家都有密切关系的他,岂不是就成为了最终的利益既得者?   我忽然感到毛骨悚然,那这样看来,陶文雁一直以来支持并谋划谢冬荣跟陶家的儿子联姻的终极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个。   陶文雁根本不在乎当今谁的政见更为合理,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而皇后为什么又会吃陶文雁这一套呢?其实很简单,因为与纳明为敌本身就是一件风险高,成本也高的事情,如果说她通过与陶文雁的这一层关系能够让原本倒向大皇子的谢冬荣转过头来帮助她,甚至只保持中立的态度,都能够让她省力省心不少。   我就说陶文雁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表面上一切都是为了纳明,而实际却只是为了令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原本,拿到这组照片的安博彦可以立马将皇后的种种行径曝光,但最终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有可能,因为他那边的谢冬荣考虑到了我和我老妈。   再这样下去,谢冬荣与安博彦之间的信任就有可能会动摇,如果安博彦落败……我不禁抬眸凝望着站在我眼前的安景桐。   虽然几经犹豫,但是最终,他还是愿意将这一切告诉我,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比任何其他都难能可贵。   况且,如果皇后等人继续掌权,那么阿穆特星的灾难,恐怕就会再次上演。   手轻轻放在安景桐的肩上,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树哥有权力知道。”   送安景桐离开后,我开始思考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谢冬荣,虽然很有可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本身,但是他的那些顾虑……以及我的一些看法,我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天色已完,我本想睡一觉之后再联系他。   事实证明,当事情开始变坏的时候,它还能变得更坏。   还没等我给谢冬荣发送任何消息,第二天清晨起来,我看到了公主被捕入狱的消息。   那一刻,我的脑子是木然的,凝视着短短一句话的新闻标题,我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坐在床上,拿着通讯设备,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谢冬荣肯定比我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他现在无疑很忙,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老妈来电话了。   她的语气也不太好,只说“出事了”而后便告诉我陶文雁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她要我现在立刻马上与陶文雁见面。   无非就是要我与谢冬荣早日结婚罢了,登上车,望着距离渐近的陶家大院,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心与恶寒。   陶文雁坐在我面前,看起来,他的精神状况似乎还不错,反正与老妈口中那个食不下咽的他有着极大的差别。   “在纳明搜到了公主与杀害国王的嫌疑人的来信。”没有废话,这次的陶文雁开门见山,“这次纳明难办了。”   “陶文雁,”冷冷地盯住他,撕开他虚伪的面皮我都嫌脏了我的手,“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个人是不是凶手还不一定吧。”   看来皇后已经开始着力清除所有当天晚上的知情人了。   陶文雁笑笑,倒也不否定我的话,只说:“皇后说谁是,那谁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办法,陶树,公主从小大,好像待你不薄,这次你……不会置身事外吧。”   “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多与他虚与委蛇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我已经向皇后求情了,她说,如果能够给她一个保障,并且要谢家那小子答应不再与她作对,公主的话,她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照这么说来,这些恶人倒是直接宣判了孟先生的死亡?   “老实说,最近冬荣那边的动作太大,皇后已经无法忽视了。”陶文雁脸上是虚假的凝重,倒好像他真的在为纳明担心似的,“我也是先前才知道你跟谢冬荣的关系,正好,你跟他结婚之后,让他收手吧,纳明还是以往的纳明,不会有任何改变。”   狐狸终于漏出的尾巴,的确,如此这般,纳明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却成为了恩人,成为了策划家,成为了一切利益的既得者。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次拥抱   谢家与陶家联姻,这就是皇后要的保障,以这层关系,再要求谢家此后都对皇后这边俯首称臣,这听起来合理极了。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可以帮你联系冬荣。”陶文雁端着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拿出了通讯设备,看来已经是等不及了。   确实,现在是应该着急。   “公主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暗暗攥紧拳头,凝视着陶文雁的脸,我问出了口。   “恐怕不太乐观,皇后恨极了那个害死先王的人,早就打算处理掉了,现在查出公主跟他有关,估计也……皇后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将军那边虽然一直在想办法,但是……你知道的,现在的纳明没有实权,皇后已经把路给堵死了,她等不了了,有消息说安博彦已经抗旨回都城,她也正在想办法全力排查,搜出来就是一个死字,”   陶文雁煞有介事地出谋划策,我感到浑身冰冷,皇后弑君的真相,他究竟知道多少?他被蒙在鼓里也好,明知却装不知也罢,既然他已经跟皇后有染,那么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他说皇后恨极了害死先王的人?可笑,她只是急了,因为公主孟先生和安博彦是为数不多最接近真相的人,只要将他们摁死,其余的那些人,自然也翻不出水花来。   “我知道了。”站起身,我的头脑尚且还有些晕眩,“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你还打算拖吗?”陶文雁显然无法理解我的行为,“公主那边随时都有被处决的危险,我需要你快点给我答案,将军和冬荣肯定也在等你回话,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够了吧你。”直起身子,斜眼瞥过去,在我的眼中,这个男人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可悲可鄙过,“我会自己联系谢冬荣。”   走出陶家大门的时候,天色很沉,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头顶,令我喘不过气来,我该怎么做呢?的确,现在将公主捞出来,保证她的安全是当务之急,虽说谢冬荣那边肯定也会有打算,但公主人毕竟还在皇后那里,要是皇后看风向不对,公主就很有可能成为要挟谢冬荣那边的人质。   脚步飘忽地,我走在都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欲雨,街道上的人不如往日多了,走入商场内部,冷气令我近乎本能地颤抖了。   身上没带太多的钱,但用来买一对朴素的戒指,是没有问题的。   在我的想象中,结婚戒指,应当是我和我的爱人一起选订,或者说我自己手工打造……我本想着,要让我的爱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事实却又是那么地残忍,时间的仓促甚至不允许我多做挑选,资金的匮乏导致我只能去一家平平无奇的店,挑选一个平平无奇的款式。   谢冬荣的电话一直占线,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于是我给他发了消息后,便坐在商场外的石凳上静静等待着。   约摸一个小时后,通讯器亮起。   “我在xx街的xx号下方的车库,要来找我的话,尽量在凌晨3点之后,步行,并且保证无人跟踪。”最后附上了一个小表情,这个小表情很可爱,但也并不能掩去他言语中的疲惫。   “好的,我知道了。”我回。   “注意安全。”   稍微一查,发现那个地方十分偏远且隐蔽,约摸是在都城边缘的位置,我没想到谢冬荣会去那种地方,原来皇后已经逼他们至此了吗?   绕路去了纳明,远远地,我看见士兵们正驻守在大门口,内里常年葱翠的绿植此刻已变得焦黑,再远一些的房屋处,黑烟一缕缕地弥散至上空。   怪不得说,“纳明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这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公主一家离开后,皇室的人便毫不怜惜地践踏这片土地了。   打了车,预先到了谢冬荣所描述的地界,在那里找了一家简陋的宾馆住下,等长夜到来,我走出了门。   这里已经不能算作是“街道”了,昏暗的灯光,前方漆黑的路段似乎是深不见底,水滴的声音不知来自于何处,间或传来连续的犬吠也令人忍不住缩起脖子,他会在这里吗?我不禁暗自疑问,实际上,他会踏足这种地方,都是我难以想象的。   然而他确实是在的。   约摸是黑暗的尽头,暖黄的灯光下,他的影子很短,转头与我对视的时候,他碧蓝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这个世界最纯净的事物,他望过来,许久,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他走了过来,先是往我身后张望片刻,而后拉住了我的手,向更深的黑暗中缓步走去。   感受着来自手心的温度,我忽然觉得不怕了,那一刻,好像任由他将我拉到世界上无论哪个角落,都是安心。   的确,那是一间地下室,区别于外部街巷的原生态,这里倒是充满了科技感。   白天应当会有其他人到这个地方来,但此刻只有谢冬荣一个。   “你运气不错,今天轮到我守在这。”谢冬荣的话语是轻松的,此刻他的锋芒似乎已经完全敛去了,又或许是因为疲惫,反正,我感觉到他在逞强。   “公主的事情,我们得想办法才行。”   “是,我已经在准备了。”他坐到桌上,呈现出松散、随意的模样,其间还夹杂着些许的颓废。   “怎么说?”   “监狱那边有人,起码,不会让皇后现在动手。”   “但是人始终都还在皇室那儿。”   “……”谢冬荣沉默了,半晌,他只说:“办法总会有的,皇室那边就是想让我妥协,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放心吧,我不会输。”   “我跟安景桐联系过了,他告诉我了……照片的事情。”   “哦,那个,你不用担心,”谢冬荣笑笑,“居然还跟陶先生有关,不过就算没有那些照片,扳倒皇后也是迟早的事。”   他果然还顾忌着陶文雁啊,是因为将军跟那家伙是朋友吗?还是因为……我。   “你能保证在她向公主动手之前成功吗?”   “……”   我意识到我的语气可能有些激烈,“抱歉……我是说,最近陶文雁有联系你吗?”   “嗯,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谢冬荣抬眸,目光有些闪烁,“你来,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但又不算是。”我走了过去,差不多是在他的膝盖的不远处,停下,双手撑住他的腿部,微微用力下按,“公主那边不能等,既然皇后跟陶文雁保证过了……”   “那谢冬荣,我们结婚吧。”说着,我掏出了在商场中买好的戒指,在他递到他面前,轻轻打开,“时间太紧了,没有仔细挑选,当时身上也没有多少钱……”   “……”谢冬荣握住了我拿着戒指礼盒的手,“不……”他微微蹙着眉,“我不要这样。”又像是想哭,却又像是在笑,欣喜亦或是嘲弄?我已是看不懂了。   “没有……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看着二人交叠的手,我的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是综合了很多考虑,你先听我说……”   在我开口的时间,谢冬荣一直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他或许是高兴的?但却又不是全然毫无芥蒂的开心。   “……我们得先想办法让公主回到我们身边,这样你接下来的行动才能够少点儿顾虑,至于陶文雁,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他自己,你不用考虑他,也不要如了他的意,皇后失德,这会使民意向大皇子那边倾倒,这样你们就可以……”我并未能说完。   谢冬荣吻住了我。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臂膀,曲起的膝盖略微颤抖,他将我拉入他的双腿之间,抬臂,将我拢入怀中。   “我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娶到你。”他说。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公主……”   “但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可能没有别的办法了吧。”谢冬荣再次吻住了我的脸颊,“你愿意为我考虑,我很开心,只是,送出戒指的,应该是我才对呀。”   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前,低低地笑着:   “陶树,我爱你。”   “陶树,我爱你。”   “陶树……我爱你。”   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什么的,显得是那么地不恰当。   陶文雁回应得很快,他像是对我们的决定并不奇怪,很快他便告诉我,看在陶家的这层关系上,皇后愿意让公主在结婚之前出狱陪伴我们这对“新人”。   很奇怪,如今这关头,当务之急,居然是跟谢冬荣成婚吗?   第二天我们便去领证了。   跟先前安景桐的三顾茅庐不同,这次是意外的顺利,拿到那个红色的小本子,我都感觉恍惚。   谢冬荣像是忽然之间不忙了,领完证后我叫他回去继续办他的大事,他却说,既然如今已经不用再操心公主的安危,那么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那就是等。   等,等什么?   他说,过段时间自然会有答案。   这些天,他最常问我的一句话,就是:“你是愿意的吗?”   朦朦胧胧,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我也看出他眉目间的试探。   “当然,我愿意。”   除开这般,我还能怎么说呢?其他的答案只会使他气恼,倒不如不说。   谢冬荣自己都不相信,他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骗子。”   骗子?或许吧,有时候,我不连我自己都骗吗?   我曾骗自己不爱他,骗自己不在乎他,骗自己能够放下他,也骗自己一切都是因为他。   我相信我做的这一切并非是没有意义的,我感觉我一直在寻找。   终于,我找到了一个,让自己重新拥抱谢冬荣的理由。 第一百七十章 筹划   到皇宫的监狱接公主出门的时候,走在谢冬荣身边,路过一间间昏暗的牢房,我简直难以想象公主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不知算不算是宽容,监狱的管理人员并没有强制她穿上囚服,她的这身我认识,是她在纳明常穿的睡裙,裙摆已然脏污了,头发虽然能够算是仔细梳理过,但仍旧能瞧见往日不曾有过的干枯。   见我们来了,她笑了出来,眼睛亮闪闪地,她迎过来,轻轻抓住了我和谢冬荣的手,“你们领证了吗?”   是的,我们领证了。   在公主看来这像是天大的喜事,她换好衣物,笑着从监狱走出去时,已经全然看不出她在狱中落寞的模样,像是全然将这几天受的苦抛到了脑后,对着我和谢冬荣,公主时不时发出几句问话的,倒有几分少女似的天真可爱了。   如今的纳明已经不再适合居住,谢冬荣将公主接到了他买的那间小洋楼。   公主很喜欢那个地方,抬头四处张望着,虽没有发出任何惊叹,但她的眼眸却是实实在在地写着喜欢。   抵达客厅,她回过头,笑着问我和谢冬荣道:“那这里就算是冬荣和树树的婚房喽?”   一时间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谢冬荣比我反应快得多,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回答:“是啊。”   “阿树是不是还没有搬进来呀?”公主洞察力惊人,首先便发现了室内的所有生活用品均是单件,她拿起放于展柜上的一个小藏品,“小两口刚结了婚,不住在一起怎么行?”   简直难以想象公主口中的“小两口”就是我和谢冬荣。   “这几天比较忙,正在筹备。”谢冬荣尽职尽责地回答着公主的问题。   “可以看看你们的婚房吗?”公主脸上洋溢着幸福,她的神情倒不像是母亲,说是新娘子也不为过。   我一时语塞,谢冬荣倒还淡定,直接领着公主往他自己的那间房去了,我跟在他们身后简直如芒在背,因为过于担心公主我跟了过来,但眼下的这等局面属实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这分明就是冬荣自己的房间吧。”公主一如往常的聪慧,一眼便看出了谢冬荣拙劣的谎言。   被拆穿了谢冬荣也不尴尬,只悠然着神情站在公主面前,我看出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不知他在高兴个什么劲。   “原来是根本没有准备呀。”或许是因为脱离了纳明,不用再高贵的公主此刻的状态相较以往倒显得亲和许多,她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问:“那婚礼你们打算什么时候……”   谢冬荣双手掌住公主的肩膀,“我结婚还是你结婚?这么积极?”真罕见,他居然开始跟公主开起玩笑来了。   “等忙完了这段时间,会好好准备的。”这是谢冬荣最终给出的答复。   很快,我跟谢冬荣领证的事老妈也知道了,她们二人叽叽喳喳,倒是给这常年宁静的小屋平添了几分生气,她们在,我也终于可以避免多数与谢冬荣单独相处的时间。   老实说,这转变了身份,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谢冬荣相处了。   入夜,咔哒,门关上,我跟谢冬荣被锁在了一间房内。   沉默,无尽的沉默。   公主似乎理所当然地默认了我就该跟谢冬荣睡在一起,我们也确确实实那样演着,但实际上……   果然,就算是将一切都坦白,也逃不过在公主面前演戏的命运。   这里是谢冬荣的房间,这是我跟谢冬荣领证后住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怎么说呢?除了怪异,还是怪异。   我本想着等我洗完澡以后谢冬荣应该就已经睡了,可谁知他脱了上衣,赤着上身(不知下半有没有赤着),坐在床铺上,盖着薄被,并没有占据中间的位置,俨然是给我留了一个被窝。   好像有话要说的模样。   目光忍不住黏在他的胸肌及腹肌上,我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自我走出门开始,他就一直看着书,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无端端地,我察觉出他有几分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走过去,极为自然地学他盖上被子,我静默了。   “……你穿着裤子衣服睡觉?”谢冬荣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   “睡衣在宾馆,没拿。”   “……明天搬过来吧。”   我感觉挺猝不及防的,怎么这就要搬过来住在一起了?我本想出言质疑,但旋即又想到此刻我跟他的关系,又无从反驳。   “穿衣服睡觉能舒服吗?”话题居然又饶了回去,谢冬荣的语气已有了几分揶揄。   我自卑不行吗?看着你那两大块和小八块,我自卑!我在心中呐喊,最终却还是将上衣和短裤脱了下来。   谢冬荣一直盯着我看,盯得我发毛。   老实说,之前跟他打炮的那段时间,都没有现在这么别扭过。   我缩进了被窝。   谢冬荣合上书,也缩了进来,我就知道他是在假看书,呸!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裸睡的习惯?”自然是感受到了身旁的触碰,我冷声道。   “之前你也没穿裤子睡。”谢冬荣不甘示弱。   那不是因为要干那事儿吗!我黑了脸色,不欲再与他争辩,他越过我抬手去关灯,我感受着来自于他身躯的压迫,以及那富有弹性的胸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视觉冲击,一时间头晕脑胀,想说什么都忘了。   他也是绝,关完灯索性直接整个人贴在我身上,连掩饰都不打算再做。   “……这几天情况怎么样?大皇子没被逮吧?”我想说点正事以唤醒他的良知。   “嗯,还好,他藏得严实。”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动作却丝毫不含糊,顺着腰线抚摩着,趁我不注意就要直抓靶心了。   男人已被把住命门一般就不再有回旋的余地,我自是不可能任由他这样闹下去,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略微回头,“就这情势你还想着玩?”   “这叫玩?”见我坚持,谢冬荣放弃了,改而刨我的腰令我转身面对他,“这是大事啊。”   “什么大事?”   “婚姻大事啊。”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与此同时勾起唇角,一个迷死人的微笑。   我简直窒息,老实说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干这档子事的心情,一想到我已经跟他结婚就感觉不现实,一想到如今山雨欲来的都城就有点睡不好觉,而这家伙……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头埋在我的锁骨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间或还能听见他叫我的名字,我分明跟他说好了,今晚上啥也不许做,但他却依旧不打算消停下来,好几次越线的试探,直到我恼怒吼了他,他才略略撇嘴转过头去,可惜不一会儿又贴了上来。   他此刻表现得就像是一匹已然被驯化的狼,但我知道他本性是什么样,他眸中时不时未来得及收敛的光,让我已经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在他的脑海中是一副怎么不堪入目的模样,有好几次,带有调笑性质地,我问了出来:   “你现在这么听话,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坏呢?”   他也不回答,只睨视着我,勾起一边的唇角。   先前,我的确是抱着办事的态度来都城的,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足够我在这里生活三五天,如今竟要在这里长住了吗?   谢冬荣垂眸看着我那几件少得可怜的衣物,以及少许的旅行专用套装,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二天屋里就多了一套全新的生活用品,连带着好几套不同风格不同款式的衣服裤子鞋,公主帮我们打理着,还笑说谢冬荣欣赏水平真好,阿树穿起来肯定十分好看之类。   而我则莫名有些愤怒,因为这又是他不与我商量的自作主张,当晚跟谢冬荣谈起这件事,他不咸不淡地说:“你那点东西,怎么在家里常住。”   我愣住了,凝视着他颇有几分别扭的侧脸,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有没有觉察到,其实在潜意识里,我并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打算。   可是……我们都已经结婚了啊,现在每天早上在一个被窝里醒来,一同吃早饭聊天,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我以后就要跟他住在一起了。   好奇怪。   公主和谢冬荣开始着手筹备婚礼了,将军一直在外为纳明的事情忙碌,听闻我跟谢冬荣结婚的消息,邮给了我们一份“礼物”。   我不知道礼物是什么,谢冬荣说保密,我也不打算过于追问。   如今时局动荡,公主刚被捕又才出狱,谢家正处于风口浪尖,将军如今也被困于外地不能回来,这个时候举办婚礼,其实是有点不太合适的。   关于婚礼,我数次向谢冬荣和公主传达希望一切从简的想法,公主闻言略有几分低落,谢冬荣则一直沉默不答。   晚上我与谢冬荣展开了一场小型的辩论赛。   “过于大张旗鼓的话,影响力肯定不会小,皇后和陶文雁肯定会到,万一让他们趁此机会广而告之,坐实了皇后陶家和谢家结盟的言论,那接下来的行动岂不是……”我认为我答得有理有据。   “这是我跟你的婚礼,我不想马马虎虎草草了事。”谢冬荣十分平静,他略微摊手,“你说得是没错,但我觉得不影响,今天可以宴请陶文雁和皇后,明天就将他们推上高台,挺刺激的不是吗?”   “老妈会受不了的。”   “……”谢冬荣沉默了。   “把公主救出来之后就反水,我们这做的是不是挺不道德的?”我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谢冬荣笑了,“在权力面前,讲什么道德?”   “东西要到了吗?”   “快了,大概……就在我们举办婚礼那天。”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不是该笑:“那可真是巧。”   “是啊,”谢冬荣悠然地仰起头,“很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还有最后两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终章   最终,谢冬荣还是妥协了。   不过照他的说法,如今这场小打小闹的婚礼,只是为了向外界小范围宣布我跟他已经结婚了而已,是为了做给皇后陶文雁等人看,用以放松他们的警惕,等时间一过,他会用符合自己身份的方式将这一切讨要回来。   还说,这是给我的补偿。   我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我是并不太在乎这些的。   其实这场婚宴说小也不小,不过只宴请了个别与我们关系特别相近的人罢了,地点就在谢冬荣的这间小洋楼,胜在精致。   裘星文和安景桐,作为我在都城为数不多的朋友,对于我这突如其来的婚姻,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   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裘星文了,邀请函寄到他家的当天晚上,他就打电话过来,大呼着问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简略地将我的一些想法说给他听,半晌,他才闷闷道:   “那,既然他愿意跟你结婚,就说明他是爱你的吧,这样也挺好的,祝福你。”   能得到他的祝福,我自然是高兴的。   谢冬荣这个时候自客厅走入,躲避不及,他入猛虎扑食一般将我拢入怀中,下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毛绒绒的头发轻轻蹭着我,微痒:“在跟谁打电话?”   将通讯器放到床边,我回过身去推他,在他略受打击的目光中略微板正了脸色,“腻歪够了?你就不忙?”   目光微微瞟向一边,谢冬荣漫不经心一笑,“当然不忙,现在我什么职位都没有,一穷二白,刚好有时间筹备我们的婚礼,怎么?你还不高兴?”   我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见我面色稍霁,他便又贴过来,问我:“那要是母亲没有出事,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为什么我是嫁?”我搞不懂他的定义。   “不是嫁是什么?难不成是你娶我?”谢冬荣垂眸盯着我,“不过也差不多,反正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我只是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鲜少有这么执著的时候。   “要我说实话吗?”略微挣开他的臂膀,坐到床沿,老实说我现在心情不错,但是他的这个问题……   “那你还是别说了。”谢冬荣扑了上来,嘴里哼哼唧唧的,明显很是不服气,“你就是嘴上不承认。”   “那我问你,”掰开他的脑袋,我微微眯起眼,“要是你的身体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你还会想要跟我结婚吗?”   谢冬荣原本在床上轻微扭动,听见我这话,直接凝滞了。   他抬起头来,在他碧蓝的眼眸中,我望见了受伤,以及少许的失望,“你怎么现在还在问这个问题?”   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只是静默地看着他。   约摸是现下气氛的确良好,他也没有真正动怒,只是猛地扑过来,将我狠狠按倒在床上,“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如果我想,我也可以不那么需要你。发情期可以打针,再犯病甚至可以再做电击治疗……只要我想,总会有办法。”   “但是我不愿意啊。”谢冬荣的嘴唇停留在我耳边,轻轻咬住我的耳廓,“你离开的那三年,我知道与你断开联系是什么感觉了,曾经我那么向往,最终却发现那并不怎么样,没有与你相连的日子,我感觉我在这世上漂泊无依,没有归宿,最终,我反而宁愿我们的身体相互关联。”   “因为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想你的。”   “你也想着我,对吗?”   “我本可以选择自由,但我为自己套上了枷锁。”谢冬荣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我面颊的轮廓,他的眼眸宛若深不见底的大海,无边无际,令人沉溺。   “你愿意吗?阿树?”轻轻将手指合入我的指缝,他侧过身子,看着我,“这些关联,我和你。”   我想我是不用回答的,因为他知道答案。   如果他这样选择,我会陪伴他。   他的意愿,便是我的意愿。   或许,他一直住在我的身体里,从未离开。   ·   就算寄出了邀请函,安景桐也未能来参加。   寄到他那儿的当天晚上,他给我打了电话,我听见他的哭腔以及他的祝福。   他说,他很想参加树哥哥的婚礼,但是他不能到,他害怕有人会通过他找到安博彦。   他还说,很高兴,阿树终于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了,他很羡慕。   “挺好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得到过阿树的爱,这就足够啦。”   “我不能来,树哥不要怪我嗷。”   的确,他是没必要来的。   不过一个形式而已。   婚礼当天,陶文雁等人盛装出席,他们或许本以为会看见前所未有的大排场,并且已经摆好了社交的姿态,但显然,眼下的境况令他们失望了。   陶文雁以为这是谢冬荣的主意,略微表现出的不满,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什么:“就算纳明并不乐观,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如今的他已经差不多拿到了陶家大部分产业的继承权,的确,或许在他看来,纳明已然落魄,已不再辉煌,就算日后再次兴起,也不过是因为沾了他的光罢了。   皇后也差不多是这个态度。   她走到公主身边,说什么:“曾经的那些小事既往不咎,只要合作得当,纳明的重建我也是会不遗余力的。”说完,她还向公主伸出了手,表示握手言和。   将军仍在外地没有归来,这是我与公主还有谢冬荣事先商量好的——暂且不通知他,因为实际上这是没有必要的。   虽然礼节与设施都未曾懈怠,但我想,来到这场婚宴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啊,原来纳明已经落魄至此了呀。   裘星文是为数不多实心实意祝福的人。   他带来了贵重的礼物,还有他们家乡的特产,公主对那些都城买不到的小玩意表现出了十分的兴趣,握住裘星文的手便聊了起来,裘星文显然十分紧张,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老妈也只是微微笑着,她问我:“你跟冬荣和好了吗?我原先以为你是不愿意的。”   我说:“都过去了。”   她抬眸,看着这栋小洋楼,笑着说:“居然是冬荣选的,难以想象呢,不过也挺好的,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呀。”   我感到有些无奈,听这语气,居然连老妈也将纳明放到了需要资助的地位了吗?真不知道陶文雁那家伙是怎么给她洗的脑,我本以为她足够了解的……   不过,既如此,效果也就达到了吧。   陶新光没有来。   这我倒是并不奇怪,先前他或许还以为自己能够跟谢冬荣结婚,如今……恐怕也是觉得尴尬吧。   ·   是夜,宾客散尽,谢冬荣坐在我的身边,手中抱着一件密封的信盒。   内里是先王去世前的诏书,以及……象征着王权的金纹玉玺。   谁能想到如今已然执政数月的安鹤轩所盖下的每个印章,都是名义上的皇权,实际上的假货呢?   谁能想到先王早在逝去前的一年就拟好了传位诏书,并且将之存放在一个小小的封闭院落中不见天日呢?   先王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将皇家礼法视作无物,也亲手打破了帝国施行仁政的治国方针,任由舰队到未知的星球肆意践踏,只想完成自己开疆拓土的夙愿。   他从不信任朝中大臣,将所有的权利都集于自身,也不倚重自己的皇后,肆意泼洒自己的种子,大到帝国的每个角落。   但他始终有一个最最信任的人,和一个永不会改变的爱人。   孟先生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他身为先王最亲的近侍,明明可以利用这一层关系为自己谋得更多的便利,但他从不动那样的心思,他尽心尽责地照顾着先王的起居,从不有半分逾越之意。   先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没有谄媚,没有奉承,靠着时间的陪伴,孟先生赢得了那名暴君的信任。   在先王诊断出绝症的当天,他将一项天大的任务塞到了孟先生的手上。   先王虽是昏庸,但却并不愚笨,他早已看出皇后极力按捺在心的滔天仇恨,但大儿子的叛逆又使他摇摆不定……   于是他将金纹玉玺锁到了自己已故妻子生活过的院落中,并拟下了两份传位昭书,一封写着安博彦的名字,并与金纹印章锁在一起,另一封属于他的小儿子安鹤轩,或许是因为冥冥中稍有感召,他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权威的印记。   王要孟先生时时刻刻看着他,他怕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改变主意。   院落的钥匙他只留给了自己的妹妹,安贞公主,当然,他并没有让公主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仅仅只是拥有钥匙,并以为那是一个被尘封的,永远不会在被提及的地界。   原本,先王去世那晚,孟先生联络公主,就是因为他明白了先皇的意思,打算向公主与安博彦传达这件事。   ——王果然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了。   但谁又能想到皇后会那样毒辣,那样果决呢?   其实,随着孟先生的入狱,一切都该被掩埋于底下,他有太多重要、却未曾说出口的消息,却因为皇后的管制,不能传达给任何人。   他曾一度以为,王的意愿会随着皇后加附于他的判决,封存于尘土之中。   所幸,因为皇后一直试图从他口中逼供出金纹玉玺的下落,她吊着他一口命。   就连孟先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   所幸,谢冬荣找出奇招,用另类的方式联系到了他。   “那这么说,你就是大功臣喽。”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地,我凝视着信盒中的东西,暗暗惊叹。   谢冬荣挑眉,拢住我的肩,低声问:“你老公厉害不?”   “……”难道他指望我会像小女孩一样红着脸为他鼓掌说“哥哥好棒”吗?   我侧过头,给了他一个吻。   “差不多了?”我问。   他嗯了一声,回吻,“差不多了。”   就在这天晚上,媒体爆出了皇后与有妇之夫陶文雁的亲密照。   一时间,光脑端信息检索功能近乎崩坏,那些原先准备好的照片通过网络,铺天盖地地散布至帝国的每个角落。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做也可以扳倒皇后的,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定局,陶文雁?不过一多生事端的意外,一个更好扳倒皇后的工具罢了。   谢冬荣说,原本,看在他是将军的好友、我的父亲的份上,可以不拉他下水的。   若不是临门一脚的那刻,他过于偏向与安博彦敌对的皇后,若不是他想利用公主来胁迫我和谢冬荣成婚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若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差点让安博彦与谢冬荣产生嫌隙……   反正并非污蔑,不过事实罢了。   不如说刚好,利用这件事情,可以令拯救孟先生的行动更为稳妥。   毕竟被曝出这种丑闻的皇后,必定会一时间慌了神,想方设法地压制住舆论,她不会放再多的精力到皇宫内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待她回过神来,就会发现那已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而接踵而至,大皇子名下的铁骑,更会杀得她措手不及。   这天夜色并不幽静,窗外的远方,时不时传来尖叫与厮杀的声响。   来自于都城最中心的火光,宛如明灯一般,点亮了帝国民众的眼眸。   这必定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然而始作俑者之一的谢冬荣却静静地窝在温暖的床铺内,享受着新婚甜蜜的余韵。   装有金纹玉玺的信盒被放在房间一角,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他抱住我的肩吻了吻我的耳垂,低声对我说:   “陶树,我们结婚啦。”   —完—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一章打下完结是因为我觉得故事在这里结束最好,所有人物的结局会在第一个番外里面道出,今天一起发出来,后续或许会有番外不定时掉落,大概是树和孔雀再次一起去阿穆特星的剧情还有一些陶树以外视角的剧情(或者再次结婚的剧情?),你们想看什么?   ps,我真的是一个不太喜欢写番外的作者,所以……我会尽力哒!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