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帝京攻略 羽外化仙 著   完本 签约 VIP 古代言情 古代情缘   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顾家军全军覆没,母亲病亡——信中所写的预言依次应验!   顾欢意捧着这封预示着自己“未来命途”的信,是天意?还是阴谋?   沦为人妾?自缢而亡?   束手待命不如逆天改命。   太子病亡,储位空虚,皇帝不得不从宗室子中挑选嗣子过继。   李从心做为第一继承人,却拒绝了储君之位。   顾欢意得知之后表示,她急了。   (男主重生,女主原装。)   作者自定义标签   宠文 帝王 治愈 甜文 第一章 战败   春日的凉州,乌云摧城,沉寂悲戚,感受不到半点春日该有的喜庆和生机。   街头鲜有行人,只有匆匆驶过的马车,而这些马车上尽数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和白幡。   凉州将军府大门洞开,满目素缟,正院的灵堂中停着两具棺椁,周围跪满了身着重孝的家人和仆从,而前来吊唁的宾客,将院内院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顾欢意跪在父亲和兄长的灵前,睁着空洞的双眼,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令她喘不过气来。   自家中出事至今已有五日,她还是难以接受,百战百胜的父亲和英姿勃发的兄长,怎么会同时战死?   而与他们共同战亡的,是素有威名的八万顾家军!   今年春天,北夷挥兵南下,攻打凉州城,顾氏一族率兵迎战。   在两军胶着时,凉州西侧的雪莲山发生雪崩,冲垮了山口的水坝,山洪一泻千里,直逼凉州城。   顾家军前有敌军,侧临山洪,身后又有一城百姓要守护。   最终,顾将军选择率领数万将士连夜筑堤挖河,将直逼凉州城的山洪引开,但他们也在山洪和北夷的夹击下全军覆没。   唯一庆幸的是,山洪在凉州城外冲出一片菏泽,阻断了北夷南下的路,令凉州百姓等到了援军,免遭劫难。   如今的两具棺椁,是顾家父子的衣冠冢,他们的尸身还在敌军手中无法取回。   一想到这里,顾欢意的心就如同被铁锥刺穿一般,疯狂滴血。   “父亲!哥哥!”顾欢意忍不住,再次伏地痛哭。   一旁守着她的乳母苗嬷嬷痛心的道:“小姐,万请节哀,夫人已经病倒,您可不能再出事了……”   顾欢意的母亲宋氏难以承受丧夫丧子之痛,于前日晚昏厥在灵前,昏迷不醒已有两日了。   顾欢意忍着哭意焦急问道:“母亲还没有醒吗?快让郎中想些法子,不管要什么药,我都让人去找!”   苗嬷嬷抹着眼睛低头不语,郎中已私下同她讲,夫人本就旧疾缠身,如今万念俱灰,只怕是要随将军去了,要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一想到偌大的将军府就要剩下顾欢意一个孤女,苗嬷嬷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哭了出来。   就在主仆二人痛哭时,外院管家宋平小跑着到跟前,紧急汇报道:“小姐,京中来人了!明王世子奉旨前来吊唁,您快到外面迎接圣使吧!”   顾欢意年纪虽小,但她自小长在父母身边,见识并不短浅,她知道这位奉旨前来的圣使对顾家十分重要!   此次顾家军大败,将士战死八万人,瑄国损失惨重!   顾家父子到底是为保一城百姓而英勇牺牲的英雄,还是抗敌不力的罪人,全凭圣上的一句话。   顾府外,铁蹄沉沉。   暮色中,数百黑甲骑士手持皇家御旗,护送着一个身着素缟的男子前来。   看着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顾欢意心想,这想必就是明王世子李从心了。   顾欢意虽在北境边陲之地长大,但她之前就听说过明王世子的大名。   明王乃陛下长兄,膝下只有李从心一个独子,刚出生就被封为世子。   这个世子自幼出众,不仅得明王疼爱,也得皇上器重,十四岁得了武探花后,便开始在京军中行走当差。   由他代表皇上做圣使再恰当不过,而顾欢意则在脑海中盘算着明王府与顾家的关系,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帮父兄争取一个好的结果。   但很可惜,顾家是边陲守将,与宗室之人鲜少来往,顾欢意找不出半点拉拢李从心的切入口。   待圣使走近了,顾欢意不敢多看,立即在门前跪地迎接。   李从心下马走上前,伸手将刚刚伏在地上行大礼的顾欢意扶起,清冷的嗓音略带嘶哑说道:“顾小姐免礼,请节哀。”   这双手极为有力,隔着衣服握着顾欢意的小臂,温度甚至有些烫人。   顾欢意心中稍安,明王世子如此礼遇自己,声音中又透着哀痛,可见他对顾家是友善的。   她起身准备答谢,却见李从心对身后黑骑挥了一下手,瞬间,数百骑士手持长矛涌进了顾府。   顾欢意十分受惊,诧异的问道:“明王世子!您这是何意?”   李从心垂首看向她,神情冷漠,之前的善意仿佛是顾欢意的错觉。   只听他冷淡的道:“圣上派我前来吊唁,并携旨料理顾家后事,从今日起,顾家暂由我接管。”   吊唁?料理后事?   这明明是一副抄家的架势!   顾欢意心中的火气噌噌冒起,她忍着脾气说:“圣上体恤我孤儿寡母,派世子前来相助,小女自是感激不尽。但世子在灵堂前动刀动枪的,若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顾氏一族犯了什么大罪,这样只怕不太好吧?”   顾欢意的手臂还被他握在手中,她烦躁的挣脱了两下。   李从心终是松开,揉搓了一下指尖,没有回答她的话,背过手走进大门。   李从心走到灵堂,扫了一眼棺椁,连香都没有上,直接命人撵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并封上府门。   宾客四散而逃,家丁们惊叫着躲在角落,四处都透着慌乱不安的哭声。   顾欢意气得不行,如今母亲病倒,堂叔们又忙着还未结束的战事,家中只有她一个主子。   她紧张的握着拳头上前理论道:“我顾氏镇守北境国门数百年,凉州百姓知道我父兄战死沙场,拼尽了全力才守住了凉州城门不被敌军攻破。他们如今前来吊唁,不过是为了祭奠英灵,您连这也不允许吗?”   李从心道:“将军尸骨未归,何必忙着祭奠衣冠?丧事办的这样仓促,不太体面吧。”   顾欢意心中一怔。   家中接到前线的战报,得知父兄战亡时,顾欢意和母亲全然失了主意,是堂叔请了族老前来,决定立刻办丧事。   因父兄的尸身还在敌军手中,顾欢意也曾问过,何不等援军夺回尸身,亦或是京中来了旨意再办丧事?   当时堂叔们说,只有先发制人,让皇上知道凉州民心所向,才不会判顾家抗敌不力的大罪。   顾欢意虽觉得不妥,但家中大事向来不由她一个小女子说的算,她又正处悲痛之中,便由着堂叔们做主了。   如今看来,顾家这点小伎俩,已被人一眼看穿了。   顾欢意不敢太过得罪圣使,只得软言说道:“前方战事胶着,也不知何时能夺回父兄的尸骨。凉州百姓感念我父兄以肉身抗洪迎敌,想要一处缅怀之地,我们也是顺应民意,才急忙搭了灵堂……”   “顺应民意?”李从心骤然打断她的话,冷然说道:“顾小姐慎言,天下民心所向,必都是向着圣上的。”   ------------ 第二章 遗“书”   顾欢意后背凉意往上直蹿,终于意识到搭灵堂时,她为何会觉得不妥了……   皇上若真的有意要问顾家的罪,顾家又怎么能裹挟民意去要挟皇上?   到时只怕不仅不会得到赦免,还会罪上一等!   顾欢意脸色苍白,说:“世子息怒,我们也是慌乱之下失了分寸,丧事该如何办,全听圣意安排便是!”   李从心倒未多为难她,只是说:“那就请小姐将顾府前后院管事唤来,其余的事,您便不用操心,安心在顾夫人身边伺疾吧。”   圣使人刚到顾府,却知道她母亲病倒了……   顾欢意心惊,只得依言将家里几位管事喊来,之后便回后院探望母亲去了。   主屋里,光线昏暗,药味弥漫,顾夫人依然昏迷的睡着。   顾欢意坐在床头,心中越想越慌,不知道明王世子会如何处置顾府,但她也实在没了主意。   平日家中有父亲主持大局,纵然父亲不在家时,兄长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而她做为家中的小女儿,从不操心家中大事,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教书先生去母亲面前告她偷偷骑马出府的状,此时想来,自己于家中,实在是无半点作用。   顾欢意着急却无力,只能暗自垂泪。   不知何时,宋氏幽幽转醒,轻轻唤了她一声。   “欢儿……”宋氏吃力的侧过头,睁着通红的眼看着刚刚十五岁的小女儿。   顾欢意听到声音,立刻跪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道:“娘,您终于醒了,您觉得好些了吗?”   宋氏怜惜的摸着女儿的头顶,看着女儿神情憔悴,眼睛红肿,心疼的道:“我可怜的儿啊……你以后可怎么办……”   顾欢意不敢告诉母亲家中已被圣使控制的事,只是安慰的说道:“娘,欢儿没事,欢儿不怕,只要娘好好的,以后欢儿和娘相依为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氏见女儿懂事,心中更是悲戚,母女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半晌,宋氏先镇定下来,她悄声说:“欢儿,娘有要紧的话跟你说,你将我头顶的暗格打开……”   主屋的床头,有一个暗格,里面装着家中紧要的东西。   顾欢意依着母亲的吩咐,将打开暗格,只见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文书。   她将文书取出,放到母亲手边。   宋氏一件件同她交代,哪些是地契房契田契,哪些是银票,哪些是家中世仆的卖身契……   顾欢意意识到母亲这是在交代后事,摇头大哭道:“我不听,我不听!娘您别说了,这些您收着,我不要!”   宋氏想到以后女儿一个人在世上不知还要遭受多少苦,她就难过的说不出话。   她强打着精神说:“欢儿不哭,娘病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父亲仔细照料,早就该去了。如今将军先去,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走……”   “娘!您振作些,您别丢下欢儿一个人!”顾欢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从心站在主卧外,听到屋内母女俩的哭声,驻足未动。   一旁的侍卫低声禀报道:“世子,只剩下这一处没有搜了。”   李从心犹豫了片刻,转身道:“这里不必搜了,走吧。”   李从心明面是奉旨吊唁,实则是过来查探顾家军兵败一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屋内,宋氏不顾顾欢意的哭闹,强行把后事交代清楚,而后拿出最底下的一封信,将它交到女儿手中。   “欢儿,这封信你仔细收着,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看,记住了吗?”   顾欢意茫然的接过信,准备打开,却又被母亲捏住了手。   宋氏的神色很犹豫,似是没想好要不要让女儿看这封信。   “母亲……这是什么?”顾欢意不安的问道。   宋氏闭上眼睛,泪雨滂沱,哽咽道:“这封信,是你父亲在出征前夜收到的。有人对顾家示警,预言此次大战必败。你父亲以为是有人动摇军心,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但今日再看,里面桩桩件件,都是预言。”   “预言?”顾欢意疑惑不已。   她不相信这事上真有人能料事如神,若是有人说中了此次战败,她宁可怀疑这整个事情,都是被人安排的阴谋。   顾欢意急忙展开信件,匆忙扫了几眼后,手渐渐抖了起来。   这封信中,不仅写了顾家军此役会大败,还写到宋氏病亡,顾家因抗敌不力,阖家抄没,旁系男丁充军,女子为奴,而只有顾欢意一人,在贤王的搭救下得到赦免。被赦免的顾欢意嫁给了贤王世子为妾,但在次年,便自缢而亡,死时年仅十九岁。   宋氏握住女儿颤抖的手,说:“欢儿,我的欢儿,为娘放心不下你啊……”   宋氏显然是相信了信中所言,为女儿的未来痛哭着。   不知是不是近几日哭的太多了,顾欢意现在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阴谋还是预言?会是什么人送来的?有何目的?   “娘,这不会是真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人预知未来?这会不会是什么人的阴谋?”   宋氏含泪说:“你父亲也是如你这般,不肯相信,可是欢儿,若非先知,怎能知道雪莲山会发生雪崩,又怎敢断言天湖水坝会崩毁?你父亲临行前虽是不信书信中的预言,但也防范未然增兵去山中驻守水坝,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雪崩引起山洪冲垮了水坝,这种事很难想象是凭人力能够做到的。   顾欢意的确无法解释,但她更无法相信先知的存在。   宋氏倒也不是要女儿认命,而是叮嘱道:“若我们顾氏一族真的无法避免抄家的命运,欢儿,答应娘,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不要自缢,娘只求你好好的活下去……”   顾欢意看着书信最后一句写着自己十九岁时自缢身亡,咬着后牙答应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做傻事,欢儿一定努力活下去。”   豆大的泪珠从顾欢意眼中涌出,她扑到母亲身上,哭道:“可是母亲,就算为了欢儿,您也要保重身体,跟欢儿一起活着,好不好?”   宋氏含泪抱住女儿。   她放不下女儿独自一人,可她的身子不争气,她纵然想活下去,可也不知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 第三章 殷勤   宋氏方哭了许久,费了不少力气,不一会又昏睡过去。   顾欢意擦干眼泪,起身去院中喊苗嬷嬷请郎中过来给母亲看病。   苗嬷嬷在院外守着,忐忑的说:“小姐,京城来的这些人,刚刚将家中搜了个遍,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欢意想到信中预言,说顾家是被判了抗敌不力的重罪的,这些人想必是在搜罪证。   “外面的事嬷嬷不必管,你去请郎中,帮我仔细照料母亲,我去找圣使。”   回到母亲房中,顾欢意抱起家中产业文书、印鉴和预言信件,避开人烟,独自走到后院的假山中。   假山中有一处松动的石洞,那里装着她自小收藏的“宝贝”。   如今家中到处都是外人,她思来想去,只有这处还算安全,便把洞中的“宝贝”取出,将这些要紧的文书用匣子装好,放了进去。   放好这些,她回房洗了个脸,振作了精神之后,打算去前厅找明王世子李从心说理。   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她没办法坐等着家里被定罪。   将军府前厅里,灵堂已被撤下,顾府前院管家宋平,后院管家宋安,以及凉州的府尹大人齐阅,都在厅里站着听李从心的吩咐。   李从心见顾欢意从外面走来,合了手中的书册,简单对厅中几人说:“今日天色已晚,本世子赶路也乏了,便先点个卯。从明日起,你们再过来听吩咐吧。”   几人准备下去,顾欢意伸手拦了一下。   她问李从心,道:“世子既然是来安排我父兄丧事的,您打算如何安排,为何不能让我也听听?”   李从心对齐府尹挥挥手,齐府尹不顾阻拦径直走了。   宋平、宋安毕竟是顾家家仆,依然垂首等在厅里。   李从心道:“顾小姐还没用膳吧?不如随我一同用膳,你想知道什么,我细细同你讲。”   顾欢意虽然知道多半就是这个人要定顾家的罪,但眼下还未铁板钉钉,她不能把人得罪死了,怎么也要争取一下,于是换了神色说:“是我疏忽了,安叔,快去准备饭菜,连同京城来的那数百壮士,都要照料好。”   府中办丧事,宴席本就是现成的,厨房很快就送了菜过来,顾欢意亲自领着李从心到宴厅用膳。   李从心说要吃饭,便是真的吃饭。   他从容的坐下,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见顾欢意没有动筷子,便说:“顾小姐若有心想扛起顾府家业,便要学着爱惜自己,不吃饱肚子,怎么做事呢?”   顾欢意知道他说的有理,但家中遭此劫难,她这几日实在是难以下咽。   李从心尝了尝桌上的饭菜,示意一旁的侍女将自己跟前的一盅汤送到顾欢意跟前:“若是吃不下,喝点汤也可以,贵府的竹荪鸡汤煲的还不错,不比我明王府的厨子差。”   许是巧合,李从心挑的恰好是顾欢意最爱的一道菜。   她端起小碗喝了几口,热汤下肚,人也活络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小吃饭挑嘴,最难将养,府里的厨子是父亲花重金从京城请来的。”   顾欢意又想起自小把她奉若明珠般宠爱的父亲,泪意又起。   她强行镇定的说道:“我自幼长在凉州,从不曾离家远行。父亲驻守边疆,除了鲜有的几次进京述职,也很少离开凉州。可我们父女同在凉州,见面的日子却不多。父亲整日住在军营里,经常数月都不回家。他平日里不是带兵出关操练,就是扫匪打黑,亦或是去田屯上助百姓春播秋收。我有时与父亲闹脾气,怪他不顾家不管我,他却不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只是告诉我,顾家世代镇守边关,他肩负家国重任,他先是瑄国的镇北大将军,之后才是我的父亲。他教导我忠君爱国,他告诉我家国大义,他教我骑马舞剑,说哪怕是顾家只剩我一个女儿家,也要尽忠职守,不可退守半步……”   顾欢意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忠臣,在为国捐躯后,你却要治他的罪……这是为什么……”   李从心早已放下了碗筷,他挥手令周围侍从退下,而后走到顾欢意旁边的席位坐下。   他叹了口气,问道:“谁说我要治他的罪?”   顾欢意眼中还有泪,但已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李从心,结巴问道:“那、那你搜我家干什么……”   李从心无奈的抿了一下嘴,说:“我离京前,有人弹劾你父亲贪墨修补天湖水坝的公款,所以才导致山洪冲击大军导致覆灭,我得找到反驳这些指控的证据。”   “我爹才不会贪墨!我家又不差钱!”顾欢意气愤的说道。   顾家虽然是将门世家,武人没什么钱,但宋氏出身高贵,顾欢意的外祖母是京城首富之女,宋氏远嫁凉州时,她母亲担心她受苦,给的陪嫁足以他们数代人吃穿,顾将军何必贪墨?   李从心无奈的笑了一下,说:“是,所以你别气了,先吃饭,汤要凉了。”   顾欢意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李从心这幅样子,有点像是在哄她。   她若有所思的端起汤又喝了两口,试探问道:“世子为何相信我父亲?据我所知,咱们顾家之前和明王府并无来往……”   李从心轻轻应了一声,说:“是,并无来往。”   “所以为什么帮我们呀?”顾欢意追问道。   她不敢相信李从心,她从母亲那里得到预言信开始,顾欢意便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包裹着。   李从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从心转头看向顾欢意,两人四目相对。   顾欢意在他的直视下,屏住了呼吸,但倔强的没有挪开眼,等着他的回答。   到底是李从心先挪开了眼,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端起碗筷说:“匡扶正义,有何不对?”   顾欢意忽然有些动容,不论李从心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相信顾家所行的是正义之举,而他也相信自己帮助顾家是正义之举。   顾欢意慎重的站起,认真的对李从心行了个正式的天揖礼,道:“小女谢过世子。”   ------------ 第四章 旁亲   与李从心一番交谈之后,顾欢意当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顾欢意起床后打算去探望宋氏的病情,正要出门,苗嬷嬷慌张的跑来,禀道:“小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夫人,夫人急的吐血了!”   顾欢意吓得摔了手中的镜子,提起裙子就往母亲屋里跑去。   宋氏的主屋厅堂里站了一堆人,堂叔顾徽、堂婶汤氏,还有一群顾欢意不太脸熟的族亲。   看到他们,顾欢意就明白了,定是这些人将顾府被圣使接管的事告诉给母亲了。   她冷着脸说道:“叔叔婶婶一大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母亲身子不好,不便见客,你们有什么话,不妨同侄女说。”   顾徽苦着脸说:“大小姐,不是我们想扰嫂夫人清静,可是京城来的人又是撤掉灵堂,又是封闭府门,听说还搜了府,这怎么能行啊?若再不想想办法,下一步就是抄家的大祸了!”   顾欢意冷笑着说:“之前依着堂叔的意思先给父兄办衣冠灵堂,若不是得圣使提醒,咱们家险些落了个裹挟民意的罪行,现在堂叔可想到什么新法子了吗?”   顾徽着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逝者已逝,圣使若觉得衣冠灵不妥,那便不办了……但为了保全顾家,我们已经请示了族老,必须抢在圣旨颁布之前分家……”   只听闻“分家”二字,顾欢意就顺手掼了墙角的花瓶,砸在顾徽脚下,并骂道:“呸,三服外的远亲,也好意思到我们家来说分家!若不是我父亲好意帮扶你们,你们休想踏入我家半步!”   顾徽并非顾欢意的亲堂叔,只是共着祖上的远亲。   顾欢意父亲这一支,因常年征战,家中男丁战死的居多,人丁便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顾将军这一代,已是单传。   顾将军原以为世道逐渐太平,自己能再为顾家开枝散叶,却没料到遭到灭门的一场败仗。   顾徽的夫人汤氏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哎,大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将军府的男丁死绝了,只剩下你们母女两个,这所有产业,自然是要收回族中的。我们此时分家,也不是要断绝情义,若圣上不降罪与你们,族中自然是养着你们的。但若圣上降罪,咱们先分了家,也免得牵连彼此,糟蹋了祖上的产业……”   “我将军府的产业,与你们有什么干系?”顾欢意火冒三丈,骂道:“将军府乃是皇上赐给祖上的官邸,该如何处置,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府中的外产,乃是我母亲宋家的陪嫁,跟你们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快收收你们难看的吃相,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是祈求将军府无恙,若皇上真要治罪,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站在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一席话把顾徽夫妇骂的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办。   汤氏强辩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顾家的产业怎么可能交给你?你又知道如何经营?还不是糟蹋顾家世代的心血!待我们请了族老来开祠堂,再请府尹大人出面,此事定有说法!”   顾欢意见汤氏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自己脸上了,伸手推了汤氏一把:“去去去,开祠堂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如何跟父老乡亲交代!”   汤氏猛的被她一推,一个踉跄,便哭喊起来:“哎呀打人了!”   顾欢意烦不胜烦,对周围喝道:“还不来人把他们撵出去,什么人都敢在将军府里放肆!”   宋安带着家丁上来请人出去,但顾徽也是带了十来个族亲来的,一时间两帮人便在主屋里推搡起来。   汤氏心道,宋氏是个没有脾气的病秧子,如今阖府上下只有顾欢意一个硬茬子。   平日看她只是个喜欢玩闹的小丫头,没想到遇事却这么凶悍,这次必要把她的气势打压下来,不然后续再不好占到便宜。   如此,汤氏便冲到顾欢意面前,道:“小小年纪忤逆尊长,今日我便替你死去的爹教训你!”   说着扬起手就要打顾欢意。   顾欢意并不是弱女子,她生在将门,虽不是武艺高强之人,但自小有师父教导骑射,有父兄陪着练武,这等民妇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她伸手正要去拦汤氏的巴掌,却见刀光飞过,一枚匕首从屋外飞入,狠狠的钉在了汤氏挥动的手掌中。   汤氏如杀猪般嚎叫起来,捂着手跌坐到地上。   铁甲撞击声伴着整齐的脚步声,黑甲士兵冲入厅堂,瞬时间,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只剩下汤氏压抑不住的呼痛声。   李从心今日换了一身家居服,外面依然罩着麻衣戴孝,仿若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提步走了进来。   他扫过在场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到顾欢意身上,略带责备的说:“何必自降身份跟他们吵闹?命人打出去就是。”   顾欢意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又见李从心好似是来给她撑腰的,瞬间就涌出委屈之意,带着些许哭腔,说:“府中已没了顾家军的护院,只剩些老弱妇孺,可不得我亲自动手么!”   李从心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回身对黑甲士兵使了个眼色,这些士兵立刻一手一个,将闹事的人丢了出去。   待没了外人,李从心又说:“是我疏忽,这些人说是来探望你母亲的亲戚,我便放了进来。”   顾欢意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李从心不论是世子身份,还是圣使身份,都比她高很多。而且他奉命来查案,却肯给她撑腰,她已感激不尽,怎还敢怪罪别人?   “世子帮了我的大忙了,日后定当重谢!”   李从心点点头,道:“好,那我先记下了。”   宋氏微弱的声音从里面的寝室传来,顾欢意给李从心告了个罪,便钻进去查看母亲的状况。   床前赫然淌着一片血水,以及宋氏泛青的面庞,吓得顾欢意当即哭了出来。   ------------ 第五章 丧母   顾徽一行人今早到将军府来找宋氏,当头便说京城派人带了圣旨来抄家,士兵已驻进了府里,阖家上下只瞒着她一个人。又逼着她分家,要她将陪嫁拿出来,说顾氏一族定会好生照料顾欢意。   宋氏想到预言信中所写,以为顾氏的抄家之罪这么快就判下来了,当即气吐血晕了过去。   此刻悠悠醒来,她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再见女儿一面。   顾欢意跪在床前大哭,连声喊郎中来。   宋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道:“母亲昨日交给你的家产,你万万不可交给旁人……那是你日后的依靠……若、若是那些人再欺负你……你就去京城宋家……你外祖母定不会不管你……”   “娘!娘你坚持住,郎中很快就来了!”顾欢意急得哭喊道:“娘你不要有事,欢儿怕!娘……”   李从心跟着走到寝室门口,目光沉沉的看向床上的母女,却也无能为力。   宋氏到底是没熬到郎中赶来,就咽了气。   顾欢意嘶喊的哭着,口中不断喊着“娘”,但宋氏再也没有睁眼回应她。   李从心觉得任何话都无法安慰这个已成孤女的小丫头,只得陪着她,由着她发泄。   哭了一阵,顾欢意突然从床边蹿了起来,脚步飞快的跑了出去。   “你去哪!”李从心见她脸色不对,急忙去拦,但没想到她身法极快,一闪就跑出去了。   顾欢意回房提了剑,跑到前院骑马就冲了出去。   李从心怕她出事,立刻带人跟上了她。   顾欢意策马疾驰在凉州街头,几个转弯就冲进了仁义坊。   仁义坊是顾氏旁支所居之地,本家之外的远亲,多杂居在此。   她奔进弄堂,马蹄声惊动了四下的人,顺带踢翻了路边的几个洗脸盆,引得坊中人纷纷探头来看。   这些人都是认得将军府顾家大小姐的,见她满脸怒色,手上又提着剑,吃惊喊道:“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顾欢意厉色喊道:“顾徽在哪?让他出来!”   众人不解,但将军府做为顾氏一族的主家,积威犹在,有人实话答道:“顾徽媳妇手受了伤,送济世堂治病去了。”   顾欢意调头就要出去,却被人拉住了马缰。   一个脸熟的中年男子见情形不对,劝道:“大小姐息怒,可是顾徽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小姐?小姐海涵,如今将军出了事,咱们阖族上下更该团结才是,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顾欢意哭道:“顾徽个禽兽气得我母亲吐血而亡,我要砍了他为我母亲报仇!”   众人大惊,纷纷哭喊起来。   宋氏做为主母,平日虽然身体不好不怎么管族中事,但不管谁家出了事,问她要银子,她从来是不吝啬的。   此刻听闻宋氏去世,许多妇人接连哭了起来。   顾欢意挣脱男子的拉扯,驾着马冲出仁义坊,在门口正好遇到尾随而来的李从心。   李从心带着两队骑兵,把道路拦着,顾欢意自知动手打不过,便道:“你别拦着我,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李从心看着身穿素缟,手持银剑,满脸怒容的顾欢意,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前世的某一年。   彼时他只是个闲散的世子,听说凉州顾家出了事,阖族被判了流放,只有一个为母报仇的女儿,因孝意感动了贤王,使得贤王出面在御前求情,保下这个女孩儿免于受罚。   后来李从心听说这个女孩儿被贤王接进京城,便想看看到底是个怎样大胆的姑娘,这一看,便看到了顾欢意短暂而又悲惨的一生。   而与她的短暂相遇,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遗憾与悔恨。   “你让开!”   女孩的叱责声将李从心的思绪从前世唤回。   他冷着脸说道:“你现在可以去杀了顾徽,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眼下顾将军尸骨未寒,你尚未替他们报仇雪恨,他们该有的英明也未得到证明,你就要如此葬送自己吗?若你犯事入狱,谁还能让你的父母兄弟在泉下得以瞑目?只有你先振作起来,学着爱惜自己,才能为顾家报仇,才能继承你父亲的未竟之志!”   母亲的死,是压垮顾欢意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几日她强撑着配合族人料理丧事,她没有见到父兄的尸骸,所以从未真正的接受过父兄战死的事实。   但今早,她亲手摸着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变凉,这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父亲、母亲、哥哥都死了!   如今,她已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了!   “啊!”顾欢意喊叫着挥动银剑,用力的砍着仁义坊的牌坊,但她心中的恨意怎么都无法消解!   雪崩真的是天意吗?天湖水坝崩塌真的是意外吗?还有北夷敌军,他们是害死父兄的刽子手。   而顾氏一族的那些蛀虫,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不能让顾氏主家的一针一线落入那些贪婪丑陋的人手中!   顾欢意脱力的松开手中的银剑,趴在马背上哭喊道:“爹!娘!女儿该怎么办!”   李从心跳下马,替她捡起佩剑后,跳上了顾欢意的马背。   他抓着马缰,带女孩儿回家。   “别怕,我会还你公道。”   温和却有力的话从身后传来,就像是一个承诺,让顾欢意觉得安心而可靠。   她哭声渐渐虚弱,她心道:真奇怪,阖族的亲人都靠不住,为何会想要依靠这个陌生人……   顾欢意在马背上哭昏了过去,是被李从心抱回来的。   苗嬷嬷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家中的大主人接连去世,如今只剩下唯一的小主人,便如命根子一般守在她的身边。   顾欢意接近中午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想到母亲的死,便光着脚往母亲房里跑。   苗嬷嬷跟在后面追着喊道:“圣使已安排人布了灵堂,夫人已经入殓了……”   顾欢意脚步微顿,有调头往前院灵堂跑去。   将军府的大门依然关着,宋平管家见顾欢意来了,上前对她说:“小姐,仁义坊来了许多人吊唁夫人,但没您的允许,小的没让他们进……”   “叫他们滚。”顾欢意心中恨意难平,即使门外有些是良善无辜的族人,她此刻也顾不得了。   ------------ 第六章 利用   熟悉的灵堂,熟悉的素缟,但此刻灵堂上的棺椁中,不再是衣冠,而是她亲爱的母亲。   顾欢意扶着棺椁跌坐在地,呜咽着。   她还记得昏迷前李从心对她说的话,他说的很对,她有很多事要做,哪怕家人都死了,她也要撑起将军府的门楣,为顾家争得该有的英名。   可是她觉得好难、好怕,从未经过任何风雨的她,如何挑得动这么重的担子?   哭了一阵,顾欢意忽然想起母亲交给她的那封预言信。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后花园的假山,藏宝洞里预言信安然的放在里面。   顾欢意颤着手将信打开,逐字逐句,仔仔细细的将信又读了一遍。   顾家军的战败,母亲宋氏的病亡,果真如信中所说,一件件的应验了。   接下来呢?   顾家获罪被抄家流放吗?   不行!   父兄忠肝义胆、为国捐躯,明明是英雄,怎能背上罪臣的耻辱?   她收起信,又跑向书房。   曾经父亲的书院,如今已变成了李从心的办公之处。   书院外的黑甲士兵并未阻拦顾欢意的冒然闯入,她猛得推开房门,直盯盯的望着李从心问道:“我父亲无罪的证据,你找到了吗?你若找不到,我可以帮你!父亲军中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找人问……他们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一定会告诉我的!”   话说完,她才发现凉州府尹齐阅也在书房。   齐阅一脸震惊的看着她,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擅闯明王世子的办公之地。   顾欢意与齐大人面面相觑,突然想到汤氏曾大放厥词,说要请府尹大人出面,帮顾氏旁族接管她家产业。   齐大人是凉州父母官,若齐大人真是站在汤氏那边的,顾欢意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扶着门框,手指紧张的抠动着。   李从心的目光落到她不安的手上。   她不安或者有小心思的时候,就习惯抠手指。   李从心又注意到顾欢意的双脚上。   洁白的双足已指尖冒血,沾满碎叶。   顾欢意被李从心的眼神盯的心慌,露出尴尬的神色,不安的缩了缩没穿鞋的脚。   “顾欢意。”李从心无奈的喊着她的大名,说道:“你何时才能听进我的话学会爱惜自己!”   顾欢意眼神一闪。   李从心不仅没有责备她擅闯,还在齐大人面前关心她!   顾欢意心中一横,踉跄上前,抓住李从心的衣袖,眼中露着些许怯懦和焦急,说:“世子,我怕没时间了,悲剧和灾难一件件的向我砸来,我若再不行动,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   李从心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而后对府尹齐大人说:“请大人去前厅稍等片刻,我与顾小姐有话要谈。”   “是,世子,微臣遵命……”   齐大人弯着腰退出,他伸手关上房门时,真切的看到明王世子正蹲到顾欢意身前,握着她的脚腕查看她的伤势……   齐大人捂着嘴退出,满脸难以置信,他在书房外怔愣片刻后,喃喃自语道:“顾家,气数未尽呐……”   书房内,李从心松开顾欢意的脚腕,蹲着身子抬头,与她平视。   “顾小姐,我配合的你可还满意?”   顾欢意紧张的握住扶手,问道:“什、什么?”   李从心站起来背过身,走到窗边,说:“如今顾氏一族和凉州府尹都知道本世子待顾小姐格外不同,哪怕将军府逢此大难,凉州也无人敢轻视小姐了。”   顾欢意不安的看着李从心的背影,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不知他是否动怒。   正如李从心所说,顾欢意的确起了心思,想借明王世子的身份在凉州站稳脚跟,但她也并非有意,实在是李从心处处都顺着她的意,让她忍不住想利用一下。   早上她去仁义坊找顾徽时,并没有旁的心思,一腔孤勇只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但当她在仁义坊外看到李从心赶来时,便想着,他既然追到这里了,那借世子之名,在族人面前立一立威信也好,免得他们再欺负她这个孤女。   而李从心竟然十分配合的与她同骑一匹马,亲自把她带回将军府。   这会儿她故意闯入书房也是,经齐大人“亲眼”所见后,凉州官员以后该怎么对待她,也是要斟酌一二的。   顾欢意挺直了脊背,强撑着颜面,说:“世子既然看穿我的心思,还这样配合,说明世子觉得我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身在高位者,一举一动都会有诸多思量,顾欢意可不相信李从心只是好心帮她渡过难关。   李从心转过身盯着顾欢意,挑了挑眉,问道:“顾小姐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利用价值?”   顾欢意语塞。   父亲在时,她是镇北将军府大小姐,父亲走了,她什么都不是。   李从心贵为世子,又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能图她什么?   她憋屈说道:“世子深谋远虑,图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或是利用顾家打压政敌,或是借着为顾家军伸冤而博取名声,好处总是有的,总不能是看上我,图我的人吧?”   李从心一惊,怔了一下后,感叹道:“顾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真是语出惊人。”   顾欢意一时嘴快,说完后脸就红了。   这等虎狼之词,放在平时,她是绝对说不出的。   可人在绝境,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可能。   她咬了咬嘴唇,说:“世子身边的侍卫从不拦我,你自己更是数次为我出头,我做的事情只是顺势而为,若世子觉得吃了亏,以后离我远一些,我再不占你便宜就是了!”   说罢,顾欢意懊恼的走了。   被人“占了便宜”的李从心站在原地也有些懊恼,他来凉州不过两天,就在她面前露出诸多马脚。   是他太大意了。   从书房出来,顾欢意十分心虚,又有些后怕。   她方才会不会太放肆、太肆无忌惮了?若惹恼了如今唯一可以指望的“靠山”,她可怎么办?   但她还是要点脸皮,实在没办法拉下颜面再去讨好李从心。   ------------ 第七章 流言   顾欢意忧心忡忡的回到灵堂,却有更多的烦心事在等着她。   内院管家宋安请她到灵堂边的茶室,禀报道:“今日有二十余人辞了工,府里到处缺人手,但城外战事未歇,此时一时半刻招不到工,老奴便想着,府里有些用度要调一调,特来与小姐商量……”   顾府的家丁分两种,一种是随顾家、宋家共生共长的世仆,一种是在凉州本地雇佣的仆从。   如今连宋夫人都逝世了,雇佣的人又怕将军府获罪受牵连,自然是惶惶不安,着急要走。   顾欢意点头道:“按规矩给他们结算工钱,放他们走吧。人心不在,强留在家中反而生乱。若是人手不够,先紧着前院办丧事的人手来调度,后面园子里侍弄花草的,浣洗打扫的,都可以减免一些。”   宋安是府中的老管家了,已有详细安排,一一报给顾欢意听后,当场就定了下来。   府中像账房、买办、各处管事,都是顾、宋二家的世仆,因有卖身契在主人家手中,一时倒不会生变,只是怕有人会动起歪心思。   顾欢意想到这些,便对宋安说:“安叔,您是我母亲的陪房,如今母亲把你们都留给了我,你便是我以后的左膀右臂。我知我年纪小,难免会有人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你真发现了有这般以下犯上的奴才,不要管他在府里做了多少年,你尽管列出来,待宋家舅舅到了,我便让舅舅把这些人领回宋家去。”   宋氏病殁的讣告已经送往京城宋家,宋氏娘家必是要派人来凉州的。   顾欢意此刻提点他,便是要让他知道,从今之后,她就是一家之主,他得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可起悖逆的心思。   宋安立即道:“小姐安心,若有不忠不义的狗奴才,不用小姐操心,老奴第一个不绕过他们。”   顾欢意又道:“如此便好。”   顾欢意又差人把宋平喊来问话。   宋平是外院管事,将军府的人情来往,对外联络,都是他负责。   顾欢意喊他来,是想问问家中产业的事。   将军府的产业分三种,一种是皇上赏赐给将军府的公产,如将军府和食邑田产;第二种是顾氏自己置办的私产,如买的铺子、庄子;第三种是宋氏的陪嫁。   宋平仔细同顾欢意说:“将军府的公产和顾氏私产,已被明王世子暂封了,要待到皇上圣裁处置。夫人的陪嫁,世子并未过问,但各处管事都有些慌张,希望小姐能请本家出面,尽快拿个主意。”   宋家管事口中的“本家”,指的便是京城宋家。   可见他们都不指望她这个小姐能拿主意,一心想着本家出面。   顾欢意说:“你且告诉大家,纵然顾家被问罪,也不会牵连到宋家,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娘陪嫁的这些产业,都会归还宋家,让他们安心经营。若顾家安然渡过此劫,这些便是我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待宋家舅舅来了,我会同他一一盘查,若有人中饱私囊,或是不善经营,我可没母亲那么好说话,让他们都给我警醒些!”   宋平恭敬应下,心中对自家小姐有些刮目相看。   他想过小姐迟早会接管家中产业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   宋平、宋安两位管家,是顾欢意眼下能够用得上的人,她必须先让他们臣服,才能借他们之手管其他人。   光敲打几句,肯定是不够的,左思右想下,顾欢意对二人说:“如今虽然是特殊时期,但待客之礼不可废,你们一定要仔细招待明王世子,不可有半点怠慢。世子待我不薄,又为了顾家尽心尽力,我们理应感恩图报。”   一时间,两位管家愣住了,悄悄在下面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世子怎么就待小姐不薄了?世子又怎么为顾家尽心尽力了?   心中的疑惑,他们自然不敢在主人家面前问出来,但心绪却已想到了很远……   听说小姐上午在仁义坊晕倒,是明王世子将她抱回来的?   跟两位管家谈完事,已到了下午黄昏之时。   苗嬷嬷到茶室看了好几次,催她用饭:“小姐吃些东西再忙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欢意此时空闲下来,又想到了顾徽,到底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生气又郁闷之下,哪里吃的进东西?   她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嘴,而是吩咐苗嬷嬷:“平日只知道顾徽在帮父亲做事,你亲自去仁义坊问问,他之前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何仁义坊现在成了他说的算?”   苗嬷嬷记住,这就准备出门找老姐妹打听,但又被顾欢意喊住。   顾欢意补充道:“若是……有人向嬷嬷打听明王世子和我的事,嬷嬷不必多说,只说……只说热孝期间,不便多谈。”   坊间的人最喜欢八卦,今天她持剑大闹,李从心又在那边露了面,必然会有人问起。   不否认、不回应,便是最好的回答。   苗嬷嬷讶异之下,低声道:“这样说,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对小姐名声不好……”   她要的就是流言蜚语。   面对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嬷嬷,顾欢意到底是觉得难堪,低语道:“名声现在与我来说,有什么要紧?嬷嬷按照我说的做就是。”   苗嬷嬷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愚妇,这两日小姐和世子之间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逾矩的地方可不是一两处。   如今她也明白小姐的意思,更是懂小姐的难处,只是苦着脸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了。   剩下一人在茶室,顾欢意拿着筷子都快把米饭戳成蜂窝了。   不久之前她才在李从心面前放下狠话,说不再占他便宜,但此时,她却频频诱导别人乱猜他们的关系。   说到底,她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弱女子。   在家靠着父亲,没了父亲,她只能依靠夫家,哪怕是个连影子都没的夫家……   顾欢意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昔日将军府大小姐的矜贵和骄傲全都没了踪影,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守住家业和父兄英名,她牺牲些自尊又算得什么呢。   ------------ 第八章 立场   这一天对顾欢意来说,格外漫长。   顾徽早上入府闹事,母亲骤死,她又去仁义坊闹了一番,回来还跟李从心及两位管家勾心斗角,她几乎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此刻静下来,悲伤再次涌上心头。   她从未一个人吃过饭,家里热闹时,父亲、母亲和哥哥,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坐满一桌子,哥哥还会跟他抢菜,但每次都会被父亲训斥。   以后偌大的府里,就剩她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跟她抢菜吃了。   李从心办完手头的事,见天色已暗,便到宋夫人灵前去上了一柱晚香。   路过灵堂旁边的茶室时,他就看见小姑娘一个人坐在一盏豆灯前抹眼泪。   自下午跟顾欢意谈了话之后,李从心就想好了要克制自己,跟她保持距离,但看到此情此景,他又狠不下心。   说到底,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刚刚没了父母兄弟,还面临朝廷问责、族人欺压的困难,她的世界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能强撑着活下去已是不易,用些小手段,他又跟她计较些什么呢?   李从心抬步走进茶室,顾欢意听到动静,立刻擦干眼泪,绷着脸看向他,一脸的不好惹。   李从心失笑道:“你这般模样,倒好似是我对不住你了。”   顾欢意抿着嘴没有答话。   李从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不起顾家,更没有对不起她。   但是他这个人太讨厌了,总是在她难堪的时候出现。   她与汤氏打架时,母亲去世情绪崩溃时,在外哭昏过去时,利用他反被拆穿时,还有现在一个人躲起来哭泣时……   短短一日半的时间,顾欢意觉得自己在李从心面前毫无形象可言,他连一点体面都不留给她,让她怎么下得了台?   李从心不懂小女孩心里想着什么弯弯绕绕,而是注意到茶几上冷透了的饭菜。   他扫了一眼冷盘冷碟,一幅不愉快的神情说:“我看苗嬷嬷还像是个体贴的人,以为她能照料好你的日常生活,她就拿这样的饭菜给你吃?”   苗嬷嬷到底是顾欢意亲近的人,她护短的说道:“不关苗嬷嬷的事,是我自己吃不下,放凉了。”   “凉了就别吃了。”李从心说:“我正要用晚膳,去我院里吃吧。”   顾欢意细品品他的话,揶揄道:“世子大人!这里是顾府,您住的院子、吃的饭菜,都是我顾府的,怎么您好似一幅主人家的样子?”   李从心说道:“主人家并不管我这个做客人的,吃饭也无主人家安排,没办法,只得反客为主了。”   顾欢意又被李从心怼得无话可说,她这个主人家,的确没怎么管客人。   理亏,又有求于人,顾欢意厚着颜面顺着李从心给的台阶下台,道:“家里遭此大难,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世子体谅些。世子忙到这么晚还没用膳吗,快请快请,我陪您一同用餐。”   两人去书院用晚膳,顾欢意胃口再不好,也顶不住李从心吃饭太慢。她陪他坐着,为了打发时间,也小鸡啄米般的吃了小半碗下去。   饭后,李从心突然同她说道:“我明日要出城一趟,你自己在家不要到外面走动。”   顾欢意看着他,怪异的感觉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怪她总是忍不住占李从心的“便宜”,实在是李从心待她,太过亲近又自然了。   他们明明相识不足两日,但李从心的一言一行,就好似她的亲人一般,盯着她吃饭,护着她不受欺负,顺着她的意,出门还要跟他交代一声。   就算是她亲哥哥,也没有这般细致的。   他是圣使,来办差的,不是来做善事照顾孤女的,他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位置了?   亦或者……他难不成真的喜欢自己?   顾欢意琢磨着,又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心中警告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切不要被李从心的美男计给骗了!   她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战事未消,北夷敌寇还在城外流窜,世子这个时候出城,不太安全呀。”   李从心泰然自若的说:“无妨,有黑甲军随行。”   顾欢意追问道:“世子出城做什么?是查我父亲的事吗?”   李从心点了点头,没有细说,直到:“需要去雪莲山看看。”   顾欢意不禁皱了皱眉头。   雪莲山先后发生了雪崩和山洪,进山的路早就被冲毁了,现在那边地形复杂,十分危险,万一陷入泥沼或是被滚石砸到,可就不好了。   但她也知道,李从心这一趟是必去不可。   他需要去查清楚雪崩与山洪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只有查清楚,顾家军才能早日洗脱干系。   在真相与安危之间,顾欢意还是选择了真相。   她小声叮嘱道:“那……世子出门小心,祝您一路平安。”   难得见顾欢意如此乖顺的模样,李从心笑着多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会小心的,你去忙吧。”   顾欢意晚上还要在灵堂守夜,与李从心道别后,她先去假山藏宝洞里将预言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再次确认信中说她嫁的是“贤王世子”,而不是明王世子,她一时间非常失落。   预言信中说,在圣上责问顾家时,是贤王出面救了她,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明王,更没有明王世子。   若贤王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此时此刻出现在凉州的李从心呢?他在这件事中,到底是什么角色?   一阵寒意从背后冒起,莫不是自己真的被他表面的好意骗了?他才是顾家获罪的罪魁祸首?   顾欢意越想越怕,李从心若不是为了蒙蔽她,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她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惶惶不安的想到半夜,苗嬷嬷从仁义坊回来了,她在灵前跟顾欢意说:“顾徽原本是做菜贩生意的,顾家军里的伙食供应,都是他在做。小姐别小看这柴米油盐的生意,顾家军近十万人,还有随军家属,消耗量极大。这些年他挣了不少钱,又舍得出资修祠堂、侍奉族老们,所以他在仁义坊说话比较有分量,有什么事,都是他牵头在做。”   ------------ 第九章 恶报   顾欢意听完苗嬷嬷打听来的消息后说:“如今顾家军没了,顾徽的生意也没了,难怪他如此慌张,想来讹我家的产业。”   苗嬷嬷点头道:“是的,这次东林军驰援凉州,粮草伙食自有东林军自己的门道,听说顾徽到处打着将军的名号,想跟东林军搭上关系……”   顾欢意听了就来气,这些人,就如跗骨之蛆令人作呕!   顾欢意忍了一口气,说:“他只怕是要白忙活了,如今顾家军的战败尚未有定论,谁敢卖我父亲的面子给他?”   她很想整治顾徽一顿,但顾徽以前即是给顾家军做后勤供应的,便不太容易下手。   一来她相信父亲治军极严,必不会纵容顾徽玩什么手段,再则若真被她挑出什么毛病,也是给父亲抹黑。   一时间,倒是两难。   闷闷不乐的想到天亮,顾欢意便听到前院传来动静,有人马走动起来了。   她走出灵堂去看,是李从心带着黑甲军要出门。   他今日如黑甲军一般,也穿了一身黑色铠甲,比头两日多出几分军人的威严。   李从心款步路过门厅,打量顾欢意疲倦的神色,说:“尽孝很重要,身体也很重要,别熬坏了。”   又来了,又来了!   又对她这般亲近熟悉的说话,必是想麻痹她,让她放松戒备!   顾欢意抿着嘴没有答话。   李从心觉得她神态有些不对,以为她是熬夜累到了,黑甲军又等着他,他便对顾欢意点了下头后,翻身上马,出门去了。   苗嬷嬷扶着顾欢意回房,顾欢意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中午,她又起来,跟宋平商量了母亲入祖墓的安排及五日后发丧的一应事宜。   将军府里没了李从心和黑甲军,也闭了府门不许人吊唁,此刻便显得非常静谧。   安静的时候,人的思绪也变的清晰起来。   顾欢意突然想到,家破人亡、变成孤儿的她,虽觉得生活太过艰难,但她在此刻并没有半分自缢的念头。   而预言信中的她,在顾家获罪、沦为官奴的时候,也没有自缢。   却在嫁给贤王世子一年后自缢了。   为什么?   顾欢意不知道自己将在贤王府经历什么,会让她熬过家破人亡的打击,熬过跌入泥泞的折磨,却熬不过贤王府的日子……   贤王真的是救她的救命恩人吗?还是逼死她的凶手?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但无从寻找答案,她知道的太少了!   “嬷嬷,舅舅什么时候来?”   苗嬷嬷说道:“快马加鞭,两日可以从京城赶到凉州,但若是马车,需要走四日。加上送信的时间,七日发丧前,舅老爷必能赶到。”   顾欢意点头,她要等舅舅来请教他。   宋家在京城多年,必会知道许多贤王和明王的事,他们两家在顾家军一事上,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也需要查探清楚。   入夜后,顾欢意命人在灵堂旁铺了褥子,就在此守夜休息。   穿堂风吹过,让她产生幻听,以为有人在敲门。   李从心若是去雪莲山,没有个两三日,是回不来的,但顾欢意忍不住频频起身,亲自前往门口查看。   第三日早上,顾欢意刚洗了把脸,顾府大门被人捶的震天响。   宋平小跑到后院来报,说:“小姐,顾徽的媳妇汤氏来了,说顾徽一早就被官兵拿枷带走了,求您出面相救。”   顾欢意心头一喜,克制着问道:“哦?顾徽犯了什么事?是被哪边的官兵带走的?”   宋平说:“顾徽手上囤积了大量的米粮,寻了门路打算低价折卖给东林军,但经他手下的买办检举,这批米粮其实早就卖给了顾家军,只不过是存放在他手上罢了。如今他因为倒卖军资粮草,被京府尹抓了,店也封了。”   卖给顾家军的粮草,便是军粮,哪怕顾家军没了,这也是军方的财产。   他却敢只手遮天,翻手倒卖,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顾欢意嘴角一弯,这么多日,她难得露出了笑容:“倒卖军资可是大罪,汤氏来找我做什么?”   宋平说:“检举顾徽的买办,原是顾将军手下的师爷,因伤退役后被将军安排过去监督后勤采买。汤氏想求小姐出面劝说,求那位买办翻掉口供,他们立刻就将那批粮草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想得美!   “你告诉汤氏,我一个小女子,不懂军中大事,可不敢插手,让她另寻生路吧。”   宋平去门口传了话,那汤氏自然不肯依,撒泼打滚骂街,什么都做尽了,最终还是被顾府家丁拿着棍子撵走了。   顾欢意弯着嘴角对苗嬷嬷说:“老天开眼,恶有恶报!”   苗嬷嬷也十分欢喜,在夫人灵前磕了几个头,又去佛堂上香。   顾徽这事,有买办存档的票据,又有人证,查办起来清晰明了。   京府尹齐大人又是知道顾徽与顾欢意的过节,自然把案子压的死死的,没有半点反转的可能。   顾欢意很感激举报的买办,对宋平说:“我想见见他,他对父亲忠心耿耿,如今却丢了饭碗,顾家不能亏待他。”   宋平便去外面将人找来,带到顾欢意面前。   买办叫做王胜,年近四十,早些年在顾家军中做师爷,但因意外摔伤了腿,只得退役,被顾将军安排在顾徽那边保障后勤。   得知顾欢意要让他来顾府做事,王胜自然感激万分。   顾欢意对王胜说:“如今将军府前途未卜,您肯在危难时助我,我必铭记在心!”   王胜感动的说:“大小姐不必说这些,若不是将军替我找出路,我一个残废之人,能有什么活路?我和我妻儿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顾欢意经他一说,突然起了些心思,说:“此次顾家军罹难,不知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我虽不能帮所有人解决生计,但也该尽些绵薄之力。王师爷您可否帮我联系些军属遗孀和遗孤,若还有肯为顾家效力的,待我渡过此难后,便安排他们到府里或是各产业上做事。”   如今树倒猢狲散,顾府很缺人手,顾欢意更是没有亲信可用。她以后一个孤女想在世上立足,必是要人帮衬的。   王胜激动的站起来说:“大小姐果然有将军遗风,我定把这件事办好。”   ------------ 第十章 明王   做善事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帮谁又不该谁,选的人品性如何,会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顾欢意眼下虽不愁钱财,但也不能养闲人,还是要讲究用人之道。   王胜在这方面颇有些想法,与顾欢意、宋平仔细讨论了一会儿。初步定下挑人的方向和要求后,三人决定待将军府战败之事有了定论再去招揽人手,免得波及到其他人。   一番讨论后,王胜兴奋的说:“小姐之前派人传话,告诉我不可姑息养奸,我那时便知小姐是要做大事的人!小姐如此能干,将军在泉下也瞑目了……”   顾欢意一愣,问道:“我……何时派人给你传话?”   王胜也愣了,说:“之前几个士兵找到我,说将军府已经知道了顾徽倒卖军资之事,让我不要因为将军不在了就姑息养奸,顾家绝不会要那些昧良心的钱……难道不是小姐派的人吗?”   顾欢意一个女子,纵然是将军遗孤,又如何能调动士兵?   顾家军兵败后,留守在顾府的几十个士兵也应召充军,同应援而来的东林军一起上前线去了。   如今整个凉州城,只有李从心带来的百余黑甲军。   顾欢意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繁杂。   “那些士兵,可是京城口音?”   王胜一愣,变了脸色,道:“是……小姐,我是不是中了别人奸计,害了顾家?”   顾欢意摇头道:“不,这件事我虽事前不知,但您做的很对。”   若李从心真的是存了心的哄骗顾欢意,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手段太高了。   她明知道自己该警惕他,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暖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很受用!   她没能亲手替母亲报仇,心中一直咽不下这口气,而李从心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帮她除掉了顾徽。   这般手段,让她不得不服。   宋平也领会到是怎么回事,但他并不知顾欢意提防着李从心,于是欢喜道:“定然是世子!顾徽如此欺凌小姐,世子怎么会坐视不理?”   顾欢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宋氏去世的第五日晚,顾欢意的小舅舅,京城宋氏的四少爷宋正瑞赶到了凉州。   宋氏是宋正瑞的长姐,比宋正瑞长十二岁,在她出嫁前,幼弟便一直和她住在一个院子,关系十分好。   宋正瑞在灵前和顾欢意一阵痛哭。   烧了一会儿纸钱后,宋正瑞醒过神来,对两位宋管家斥责道:“你们是我长姐的陪房,母亲要你们尽心尽力的照料我姐姐,你们便是这样当差的吗?丧事为何办的如此简单冷清?”   宋平、宋安立刻跪在地上,不敢辩解。   顾欢意擦干眼泪,劝道:“小舅舅借一步说话,外甥女有些事情正要跟您商量。”   宋正瑞忍着气同顾欢意一起走到茶厅,顾欢意便把这两日的事都讲给他听。   “……明王世子的意思是说,待查明顾家军一案的真相,再补办丧仪。若皇上将顾家军定为烈士,父亲、母亲和哥哥必会有追封,到时候如何办都不为过;若是定为……罪臣,我们此时大办丧事,反而会落人口舌。”   宋正瑞听完后气也消了,点头道:“明王世子思虑周全,是我感情用事了。欢儿,世子现在在何处,快带我去拜见他,后面有很多事,都需要他帮扶。”   顾欢意难掩担忧的说:“世子带人去雪莲山了,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至今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宋正瑞惊讶问道:“世子亲自上山去了?”   经舅舅这样一问,顾欢意立刻悟出了更多的意思。   明王世子身份尊贵,虽被任命为圣使出来查案,但他手底下那么多人,要查什么,派人去就是了,何必亲自冒险?   若必须他本人去,则有两种可能。   一是所查之人身份贵重,他担心下面的人迫于压力做手脚掩饰;二是所查之事与他有关,他必须亲自处理。   一时间,舅甥二人都严峻起来。   “小舅舅,您了解明王吗?明王府与我们家,到底是敌是友?”顾欢意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今小舅舅是唯一能帮她解答的人。   宋正瑞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欢儿,你母亲可曾跟你说起过明王娶妃的事情?”   顾欢意摇头。   母亲几乎不跟她说外面的事,她之前只是从哥哥口中听过明王世子李从心的大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正瑞便同她仔细说道:“明王乃先皇皇长子,按照元帝颁布的《继承法典》,应当是明王继承皇位。但因明王爱上罪臣的孀居之妇洛氏,为了娶她为正妻,明王自愿放弃了皇位,让给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一个为了美人甘愿放弃江山的王爷,又怎么会陷害边陲守将?所以你若要问明王府与顾家的关系,那便是没有关系。”   顾欢意心中惊讶,若明王当年没有放弃皇位,那李从心便是皇太子,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他如今长大,会不会不甘心?   若他对皇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想到了这一层,顾欢意便问舅舅:“明王或许不会,明王世子呢?他会不会有自己的打算?”   宋正瑞也未下定论,而是说道:“明王世子这个人,也有些特殊。四年前,宜王叛乱未遂,皇上为了控制各亲王,命各王府将世子送到京城进修,实则做为质子,明王世子便是那个时候被送进京的。各家世子在京城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却十分得皇上喜爱,使得皇上待他如皇子一般。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咱们家也并不知晓。至于他的立场和心思,如今还让人有些猜不透。单看他近两年办的差事,倒都是一心为公,忠于皇上的。”   顾欢意心中稍许安定,说:“若他真的能一心为公,我倒也不用怀疑他陷害我们家了。”   宋正瑞点头道:“欢儿不必怕,顾家的事,宋家也在京城中想办法,定会还顾家一个公允。而今顾家虽只剩你一个独苗,但你还有亲人,宋家不会不管你的。”   顾欢意听到这句话,心中巨石落地。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也许宋家怕惹上麻烦,会跟顾家划清界限,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舅舅!”顾欢意如幼鸟投林,扑到宋正瑞怀里,畅快的哭了出来。   ------------ 第十一章 装病   府中有家长主事,就如同有了主心骨,到底是不一样。   自宋正瑞来了,顾府的下人们明显都镇定了下来,行事也都如往日一般规矩而尽心。   宋氏陪嫁的各处产业管事陆续赶到凉州奔丧,宋正瑞一面操持丧事,一面带顾欢意接管产业。   七日停灵的时间一晃即过。   三月末,宋氏发丧入土,埋入顾氏祖坟中,但尚不立碑,待迎回顾将军尸身后合葬。   在看到棺椁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刻,顾欢意再次哭昏了过去,但就在这一次痛哭后,她彻底收整好情绪,开始着手重整门楣。   在顾氏一案有定论前,宋正瑞都会留在凉州。   他见外甥女如此坚强,心中安慰,自是竭心尽力帮她梳理庶务,同时也不忘在凉州疏通关系,四处走动。   这日宋正瑞从凉州府尹回来,顾欢意赶紧迎了上去。   李从心出城整整五日,没有任何音讯,宋正瑞便是去衙门打听这个事的。   他摇头对顾欢意说:“齐大人也没有世子的消息,不过听东林军的消息说,北夷最近按兵未动,城外还算安分,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顾欢意松了口气,山路难走,查案也需要时间,耽搁些日子是正常的。   就在她刚放下心来,当夜,李从心便带着人回来了。   夜色中,黑甲军骑着黑马迅速进入将军府,士兵将内外四处角门都看守起来,府中气氛霎时间严肃起来。   顾欢意得到消息时,从房里出来迎接,走到前后院相邻的角门前却被黑甲军拦下,她只远远的看到李从心笼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一晃而过,带人进入了书院。   这是她第一次被黑甲军阻拦,心中霎时间就慌张起来。   不知是不是李从心查到了什么对顾府不利的事。   宋正瑞闻讯赶来,提出求见明王世子,也被侍卫拒绝,并命他们退回后院待命。   顾欢意回到房中急的团团转,对舅舅说:“明王世子离开之前,对我还甚为关照,这次回来却是连见都不见,肯定是在雪莲山查到什么了。舅舅,怎么办,这样毫无头绪,我很怕。”   宋正瑞比她镇定许多,分析道:“若真是查出了对顾家不利的证据,世子不会只是不见我们,早该把咱们看押起来。你先别慌,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连夜处理,没空见我们,等到明日再看看。”   顾欢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黑甲军虽不让他们去书院,但并未限制他们在府里的行动,不像是对罪犯的样子。   她喊来苗嬷嬷吩咐道:“世子深夜归来,想必没有用饭,你去跟安叔说,让他准备热饭热水,好生照料世子和黑甲军们。”   苗嬷嬷依言去办,过了许久回来回话,说饭菜都顺利送进去了,世子也叫了热水沐浴,此刻已经歇下了。   顾欢意稍许镇定了一些,这才和舅舅话别,各自安歇。   因心中有事,顾欢意睡的不踏实,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正在梳妆,苗嬷嬷慌里慌张的跑来,低声道:“打扫的丫鬟悄悄来报,说昨夜送出来的洗澡水里有血迹,世子的贴身侍卫还在夜里烧衣服,丫鬟捡了几片碎布回来,发现上面都是血迹……”   顾欢意的心顿时被揪住了。   她慌张起身,打算去找李从心,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受伤了。   但她驻足一想,他昨夜不肯见人,又偷摸着连脏衣服都烧了,明摆着是不想让人知道,说不定他此时依然不会见她。   原地踱了两步,她问道:“世子昨夜请了郎中吗?”   苗嬷嬷摇头:“并没有,许是带的有军医吧。”   想了想,顾欢意吩咐道:“派人去给世子那边的人传个话,就说我早晨醒来胃痛得快要昏过去,此刻时辰尚早,请不到郎中,想请他们的军医看看。”   “啊,这……”苗嬷嬷有些害怕。   顾欢意坚持道:“装胃痛我最在行,就跟往常逃学一般,不会有事的,快去吧。”   顾欢意从小挑食,脾胃一直不好,的确有这个老毛病。   她抓散头发,重新躺回床上,过了片刻,果然听到一堆脚步声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顾欢意赶紧闭上眼,一手捂着胃,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的哼唧着。   苗嬷嬷在门口候着,见明王世子亲自来了,越发紧张。   李从心冷着脸问道:“小姐何故犯病?又没有按时用膳吗?”   苗嬷嬷不敢看他,低头说:“这些日子小姐悲痛难解,一直吃不下饭,昨日她在夫人房中清点遗物,更是哭了一天,滴水未进。”   李从心责备道:“她任性,你这个做乳母的就由着她胡闹吗?”   “老奴知错……”苗嬷嬷腿脚不禁抖动起来,世子生气的这幅架势和气场,她一个老妇,实在难以支撑。   李从心也并不与苗嬷嬷多说,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走进闺房。   李从心撩起床帘,伸手拨弄顾欢意的脑袋,看了一下她的脸色。   冰冷的手掌覆在顾从心的侧耳上,将她吓得一哆嗦。   李从心低声道:“是我。”   顾欢意“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向李从心。   李从心的黑发垂在肩头,身上只披了件厚衣服,是匆忙起床赶过来的。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查探她的这只手是冰的,另一只手却纹丝不动的垂在身侧,看起来很不正常。   顾欢意心道,果然是受了伤。   确认了这一点,顾欢意就内疚起来。   大清早的,她一个装病的人把真正的病人折腾起来了。   李从心见她不语,并且一幅不开心的样子,便说:“很痛吗?我带了大夫来,让他给你看看。待会儿喝了药,就不痛了。”   军医依言上来把脉问诊。   顾欢意虽是装病,但她自遭逢大难一来,的确疲惫又虚弱,精神也不好,没有一天是吃好睡好的,所以身体的确不行,脸色十分差。   军医查探过后,给她开了调理脾胃、安神养血的药,又命厨房准备白粥来给顾欢意暖胃。   李从心坐在床边,看着苗嬷嬷一勺一勺的给顾欢意喂粥。   顾欢意的眼睛忍不住往李从心的手瞟过去,他的右手始终没有动过。   ------------ 第十二章 探病   喝了小半碗,顾欢意这才说话:“多谢世子相助,我的胃痛已经好多了。叨扰世子休息,您想必还没用早膳吧,嬷嬷,快去传早膳,就服侍世子在这里用饭吧。”   “不必。”李从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起身道:“小姐既然没事,我就走了,我会安排秦大夫早晚来请脉,你不要过于伤心,安心休息吧。”   顾欢意见他要走,赶紧下床上前几步:“世子留步。”   她给苗嬷嬷使了个眼色,苗嬷嬷便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人在屋里。   顾欢意也没心思装病了,拦在李从心身前问道:“世子脸色苍白,是有哪里不适吗?”   李从心低头看着她,道:“没有,许是赶路有些累,没休息好。”   他如此嘴硬,顾欢意更着急,便伸手去拉他右手衣袖。   李从心伸出左手,一把捉住顾欢意的手腕,不许他碰。   顾欢意倔强的与他对视,说:“世子非要这么逞强吗?我不过胃痛,你就着急赶来,你受了伤却藏着掖着,不许我知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对他太不公平了。   李从心冷着脸说:“我的事,顾小姐不必操心。”   “世子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不过是关怀您一句,怎么就不行了?”顾欢意质问着。   李从心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松开她的手腕,退了一步,说:“我可怜你遭逢大难,忍不住关心一二,看来是令顾小姐误会了,抱歉,还望自重。”   “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顾欢意又委屈又气,但想到他受了伤,顾欢意又不忍心与他置气,服软道:“你不许别人知道你受伤了,或许是有什么顾虑,你不想我问,我不问就是了,又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世子到底是可怜我,还是真的关心我,我长着眼、长着脑、长着心,还是分辨得清楚的!”   李从心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说:“皮外伤而已,不碍事,若是让人知道,凉州上下官员必要小题大做,徒增麻烦。”   顾欢意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李从心既这样说,她也没必要再追问了:“知道了,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她想多关心两句,却听到外面传来舅舅与苗嬷嬷说话的焦急声音。   “欢儿病了吗?情况如何?郎中如何说?”   “舅老爷别急,小姐无大碍了……”   李从心见有长辈来了,便没有久留,向房外走去。   宋正瑞看李从心披着外衣,衣衫不整的从外甥女闺房里走出来,一时目瞪口呆。   李从心没有解释,对宋正瑞微微颔首后,便走了。   宋正瑞瞪圆了眼睛,待目送李从心走了,这才跑进外甥女房中,见外甥女同样衣衫不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这、这……你们……”   顾欢意无奈道:“世子听说我病了,带军医来给我看病,因军医是外男,不便独自前来,他便亲自带人过来了。”   宋正瑞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号,明王世子不一样是外男吗?   宋正瑞见顾欢意没有大碍,转而忧心忡忡的找宋安问话。   “欢儿年纪小,家中又无长辈,有些礼数、规矩可能没有注意,但你既是管家,将后院交给你管理,你却不能这般没有规矩。大清早的,明王世子他……”宋正瑞低声道,“明王世子他怎么就进欢儿闺房了?”   宋安左思右想,跪地道:“舅老爷恕罪,如今小姐尚在热孝中,老奴说这个话实在不妥,但小姐身边如今只有您这个长辈替他做主,那小的就要冒着大不韪,请舅老爷给小姐做主了。”   宋正瑞被他吓到了,心惊胆战的问道:“做什么主?李从心对欢儿如何了?”   “不、不是的……”宋安斟酌着用语,将前些日的事情说给宋正瑞听。   “世子对小姐关怀备至,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心情如何,一一放在心上。见顾氏旁族欺负小姐,更是二话不说将那恶人惩治以法。老奴看小姐对世子,也格外亲近,只有跟世子共餐,才能多吃些东西。世子出城的这些日子,小姐每日早上起来,都要问门房世子有没有回来,心中十分挂怀……”   宋正瑞听明白了。   若顾欢意与李从心情投意合,而李从心又在顾家军一事上没有干系,那这门亲事倒是极好的,外甥女后半生也算是有个依靠。   可是如今的顾府已经失势,就算是做为将门英烈的遗孤,顾欢意想嫁入明王府都是高攀了。   更何况,顾欢意尚在热孝中,不适合议亲,但李从心今年已二十有二,如何等得了顾欢意渡过三年孝期?   他这个做舅舅的此次前来帮顾家料理后事,并未想到还要操心外甥女的婚事,一时没了主意,打算赶紧写封信回宋府,问问宋老夫人的意思。   顾欢意不知道自己与李从心的关系已经被舅舅提上了“议亲”的高度,而是操心着李从心的伤势。   凉州陲安堂药铺,是宋家的产业,其中的外伤药十分有效,以前顾家军经常采买。   顾欢意吩咐宋平去陲安堂取药,宋平回来后,跟她禀报说:“这些药是陲安堂掌柜悄悄拿给我的。听说东林军前几日进了细作,丢了东西,如今城里到处搜捕细作,连药铺都被东林军看守了起来,就看谁在购买伤药。掌柜的请小姐小心些,以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顾欢意稍许有些慌张,稳定心神后说:“你让掌柜的放心,我只是裁衣时不小心伤了手,自己用的,不会有什么麻烦,这点小事,就别向东林军禀报了,如今将军府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事是一事。”   “是,小的明白。”宋平看了看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没有多问,依言回话去了。   顾欢意将药瓶藏在袖子里,忐忑不安的去找李从心。   她既然已经知道李从心有伤,李从心便没有再躲,放她进来了。   顾欢意将伤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说:“这是我从自家药铺里悄悄拿的,没有别人知道,你放心用。这种药很有效,我爹以前受伤,都是用的它。”   ------------ 第十三章 试探   李从心盯了一会儿药瓶,又品了品顾欢意的话。   他虽然以前就知道顾欢意小主意很多,但还是常常觉得吃惊,她太敏锐了。   他将药瓶握在手中,说:“谢谢顾小姐一片心意,我会好好用的。”   顾欢意犹豫着问道:“我父亲的案子,是不是很难查?”   困难到要他亲自夜探军营偷东西。   李从心笑了一下,说:“已经找到重要证据,有眉目了。”   “真的?!”顾欢意惊喜不已,难得露出笑容,上前问道:“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李从心望着她的笑颜,一时出神。   自来到凉州,他总是看着她在哭。   前世也是如此,她常常哭,鲜少有欢喜的时刻。   她笑起来极耀眼,另李从心十分怀念。   回过神,李从心摇头说:“这是朝廷机密,不能告诉你。”   顾欢意可惜的收起笑容,垂下头,犹豫的央求道:“至少告诉我,对我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吧……”   李从心模棱两可的说:“你安心等消息便是。”   顾欢意抿嘴又笑了,这么明显的暗示,她懂了。   接下来数日,李从心的人出府的次数多了起来,顾欢意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看他们忙碌的样子,便觉得父亲的案子有了盼头。   而在四月初的一个阴天,东林军少将林宥海忽然来顾府找顾欢意。   林宥海与顾欢意的兄长顾嘉意是军校同窗,他曾到顾府做客,与顾欢意是认识的。   虽是认识的人,但林宥海一个外男并未说明来意,又是东林军的人,顾欢意便不想见。   宋平管家遵照他的意思闭门婉拒林宥海,但林宥海却执意要见顾欢意,还在门口闹了起来。   林宥海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眉眼间透着几分野性和不羁,身为东林军少将,想做什么事,鲜少有人拦得住。   顾欢意觉得头疼,只得去前厅见他。   “欢意妹妹!”林宥海随着顾嘉意的口吻喊她,推开宋平后,三两步上前,说:“你家仆从说你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你哪里不舒服?顾家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顾欢意规规矩矩的同他问好,说:“请林少将进客厅坐下说话吧。”   林宥海见她冷淡,并不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家中出事心情不好。   坐下后,林宥海便叽里呱啦说起来:“我刚到凉州时就想来看你,但北夷人还未撤军,我不能随意出营,直到今日才得空过来。”   顾欢意简洁的说:“战事要紧。”   林宥海惋惜的说了几句顾家军相关的话,又问起她母亲的后事,知道宋家有人来帮她,他连连点头,看似放心不少。   顾欢意不动声色的做陪着,还是不明白林宥海来找她干什么。   她的哥哥与林宥海或许还算有交情,但她与林宥海并无私交,他今天诸般关心问及家事已是逾矩。   林宥海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下,说道:“你哥哥生前最是疼你,我们一起练武时,他常说起你。如今你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他在泉下不知该有多担心。”   提到顾嘉意,顾欢意的神色果然变得动容许多,不似方才那般冷冰冰。   林宥海继续说道:“我做为你兄长的挚友,若有能帮到你的地方,自该尽些心力。我听说皇上派人来查你家的事,兹事体大,你千万要慎重对待。若有人欺压你、逼迫你,你尽管跟我说,我定会请我父亲出面,保顾家不受冤屈。”   顾欢意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   顾欢意说:“多谢林少将。圣使奉命前来调查,我相信父兄的清白,自然是全力配合。圣使也并未为难我,您不必多虑。”   林宥海道:“那就好。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想顺道拜会一下明王世子,也请他在此事之上多多关照顾家。”   顾欢意眼神抬起,落到林宥海脸上:“你要拜会世子?”   林宥海身子微微前倾,问:“怎么?不方便吗?”   顾欢意不动声色的说:“世子虽暂居顾府,但他身份贵重,见谁不见谁,并不由我说的算。”   “啊,那是自然。”林宥海道:“欢意妹妹帮我通传一下便可。”   “容禀一二。”   顾欢意亲自往书院去,眉头皱的紧紧的。   林宥海一幅套近乎的样子,脸上根本不见悲伤神色,绝不可能是真心替顾家操心。   倒是像来刺探情况的。   顾欢意想到李从心的伤,便决定跟他商量个由头,拒绝林宥海的拜会。   书房里,李从心已将衣冠穿戴好。   顾欢意见状问道:“世子要出门?”   李从心说:“林宥海不是要见我?”   原来前厅的事他都知道了。   顾欢意便说:“他意图不明,世子大可不必见他,拒了就是,他还能说什么不成?”   李从心摇头道:“总是要见的,今日不见他,明日就该见林大将军了。”   也是……   顾欢意忧心不已,若她猜的没错,东林军里丢的东西,就在李从心手中。   林宥海今日前来,就是要看看李从心是否受伤,以推断刺探军营的人会不会是他。   顾欢意看向李从心的右手,经这两日休养,他的手已经能够抬起,现在正在整理衣袖,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   “等等!”顾欢意在他正要出门时突然拦住,并上前贴着他嗅了嗅,“您身上药味太浓了。”   李从心失笑道:“林宥海总不会似你这般贴着我来闻吧?”   顾欢意脸红的退了一步,道:“那可说不定,警醒些为妙。”   她左右看了看,拿起纱布篓子里的剪刀,就往自己手指上狠狠的划去。   李从心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这种事,要阻拦已来不及。   “你干什么!”李从心语气森严,倒把顾欢意吓了一跳。   她捂着手说:“我也涂上药,若林宥海闻道药味,便说是我受伤,就不会发现您的伤情了……”   李从心的脸色变的铁青,迅速取来药给她止血。   包扎好伤口后,李从心还握着顾欢意的手,盯着她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像是要盯出花儿一样。   顾欢意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并说:“我从小舞刀弄剑、爬树打鸟,这点小伤没事的,一点也不疼。咱们快前去吧,免得林宥海生疑……”   ------------ 第十四章 冷淡   李从心调整了一下心情,再次看了一下她的手。   见血止住了,他终是忍下不快,起身道:“走吧。”   从书院去前厅的路上,李从心一个字都没有跟顾欢意说,见了林宥海之后,亦是冷脸待之。   他听林宥海说了几句废话之后,端起热茶喝了两口,道:“敌军未退,英烈尸裹未还,林少将还有空四处走亲访友、闲话家常?林将军便是这般治军的吗?”   林宥海立刻起身抱拳告罪,但眼神落在李从心端茶的手上,看了好一会儿。   “世子海涵,东林军绝不曾懈怠战事,我父亲也是为顾家鸣不平,此事久久没有结果,难免让尚在前线的战士寒心。”   李从心冷笑了一下,道:“查案之事不必东林军费心,本世子自会秉公处理。”   他将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上,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宥海知趣的告辞,顾欢意作为主人家上前送客。   在门外,林宥海眼神有些疑惑。   刺探军营的细作武艺高强,能从他父亲手下逃走,实属不易,而这样的人,凉州城里并不多。   从京城来的黑甲军,他已查明并无人受伤,思来想去,只剩下明王世子一人没有查探过。   细作被他父亲刺伤右手,伤势很重,这短短几日,是不可能用手做事的。   刚刚世子右手使用正常,看来并不是他……   犹豫之下,林宥海还是谨慎确认的问顾欢意:“世子是不是身体不适?我刚刚似乎是闻到药味了。”   顾欢意将拢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说:“少将闻到的药味,大概是我手上的吧。”   “啊,你这是怎么了?”林宥海问。   顾欢意收回手,不好意思的说:“裁衣时没留神,伤到自己了。”   林宥海关心了两句,因着急回去复命,没有久留就告辞了。   折返客厅时,李从心已经不在,宋平传话道:“世子请小姐回来后再去书房一趟。”   顾欢意也想跟他再讨论一下东林军的事,便匆匆赶去书院。   书院里,秦郎中正在给李从心换药。   顾欢意进去时,他已穿好中衣,但桌子上沾满血的纱布,却将她吓了一跳。   不过是喝了一盏茶,伤口就裂了吗?   他的伤比她想的要严重!   在她说话之前,李从心锐利的看向她,抬起下巴示意道:“坐下,让秦郎中再看下你的手。”   顾欢意皱眉道:“只不过是一个小口子……倒是您,您到底伤得如何,怎么流这么多血?”   李从心没回答她,秦郎中也不多话,只是请顾欢意伸出手,给她重新处理伤口。   一时间,屋里并无人说话,只有瓶瓶罐罐轻微的摩擦声。   秦郎中处理完两人的伤后,默默退出,屋里奇怪的氛围,让他这个老头子都要喘不过气了。   “世子为什么生气?”顾欢意不喜欢这种氛围,她明显的感受到李从心在生气,他如今的神情、眼神、语气,一幅与她置气的样子。   李从心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我十分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不喜欢别人为了我受伤,今天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看到了。”   顾欢意从未见他这样的语气和神情,有些惴惴不安,强行辩解道:“你是为了查我家的案子受伤的,我掩护你也是为了查案,你并不欠我人情。”   李从心抬眼一扫,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压抑着怒气,如乌云翻滚。   顾欢意立刻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此情此景,勾起了李从心脑海深处的记忆。   在前世那个他们两个人都十分艰难的岁月中,她也是这般,因为所谓的深明大义,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紧紧握着拳,带着气性说:“顾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深明大义!”   顾欢意琢磨着,十分不理解这句话。   他对她的态度,也一直都令她不解,趁着今日的机会,顾欢意决定问道:“世子之前就认识我吗?”   李从心一愣,后背都僵直了。   顾欢意疑惑说道:“我从未离开过凉州,之前从未见过您,但是……我隐隐觉得,您对我过分熟悉,我的生活习性,我的性格,您都了如指掌,为什么会这样?”   李从心喉头滚动了一下,开口道:“若有需要,我可以调查到任何人的任何事。”   顾欢意眼神一暗,原来是这样。   想来也是,他既然要来凉州调查大案,她做为顾家唯一的幸存者,他肯定是要提前调查的。   “原来是我多想了。”   被她这样一问,李从心也顾不得生气了。   对于顾欢意,李从心只希望她渡过此劫后,能够平安顺意的活着,不要再卷入帝京的风云之中。   李从心的出身导致他逃不开帝京的诸般事情,所以他必须克制自己与顾欢意保持距离。   但理智是一回事,心意又是一回事。   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受欺负,见不得她受伤,更见不得她为自己牺牲。   李从心情不自禁的想照顾她,又怕她发现自己的不同。   每一次犹豫时,他都告诉自己,这段日子也许是他们此生唯一的交集之处,待他回帝京后,他不会再插手她的生活,这段日子的记忆就会淡去。   带着这样的侥幸,他不知不觉,暴露太多。   而顾欢意也如前世一般,太过聪明,总是会察觉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   此时,他反省着自己的言行,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顾欢意因自己而卷入帝京风云中,只怕会再次重蹈覆辙,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在这次不太愉快的交流之后,李从心待顾欢意明显冷淡多了。   顾欢意主动关心他的伤情,被黑甲军一次次的阻拦。   次数多了,顾欢意心里过不去,面子也挂不住,就开始生他的气,也不再主动去找他。   四月中旬,李从心的伤势初步愈合后,他便带着黑甲军不辞而别。   如来时那般突然,他走的也十分突然,突然到顾欢意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跑到书房,看着空空如也、恢复如初的屋子,委屈之意油然升起,怎么也憋不住,就哭了出来。   ------------ 第十五章 遥问   这段时日,顾欢意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惹恼李从心,后面便也端着架子不愿理他。   但是她是真的没想到,他连走都不知会自己一声。   “这人怎么这样啊……”顾欢意难过的抬手擦眼泪,可她又没法子对别人说。   她与李从心相识不足一个月,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凉州城里谣传的绯闻,还是她利用他的关心故意制造的。   她没有立场去责备他。   顾欢意闷闷不乐数日,府里的人都看出来了,但大家也只是以为她不舍与世子别离。   舅舅宋正瑞甚至开解她说:“你放心,待我回京后,就请你外祖母帮你试探明王府的意思。”   顾欢意吓得站起来,道:“不行!”   就李从心后来的态度来看,顾欢意觉得自己完全是一厢情愿,可不能再丢人现眼的主动去男方家里议亲了。   “圣上对顾家的裁决未定,而且怎么也要等到一年热孝期后再说……”她推辞道。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顾欢意全心投入到继承家中产业的事里去。   舅舅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她要尽快接手。   还有扶持顾家军遗孤,培养自己人手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一晃眼忙碌到七月盛夏,朝廷终于有旨意下来。   顾家军以肉身抵御天灾和敌寇,守护北境国门,拱卫河山,乃义勇之士。   镇北将军追封义勇侯,夫人宋氏追封三品诰命夫人。   建义勇祠,以祭奠八万顾家军英灵。   顾家父子的尸骸也通过议和谈判,从北夷人手中取了回来,葬入顾氏祖坟。   这个结果,对于顾氏来说,是极好的。   宋正瑞听了都高兴的拍着大腿,说姐姐、姐夫在天之灵可以瞑目。   但顾欢意却知道,不太对头。   旨意里说顾家军阵亡于天灾和敌寇的夹击之下,但李从心分明是从东林军那边查到了什么关键证据,说明顾家军的阵亡真相,大有问题。   但却没有任何人受罚。   她无凭无据,又涉及到李从心,她不敢将心中的猜想告诉给舅舅知道,只能隐忍不发。   帝京专门派了礼部官员前来颁旨抚慰、修陵造祠,重办丧事,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忙。   而顾欢意也不能继续在将军府住着了。   将军府是朝廷公产,要回收,皇上另赏了抚恤金,纵然没有顾宋二家的产业,也够顾欢意生活。   宋正瑞便与她商量:“跟舅舅一起去京城吧,把你一个人留在凉州,我实在不放心。”   顾欢意却摇头谢绝了舅舅的好意。   宋府虽然大,但是宋家子弟众多,她带着顾家这么多世仆,怎么好去挤占他们的屋子?   再则,若去了宋家,再怎么亲,也是寄人篱下。   而且自己到了适婚年龄,只怕是出了孝期,就有长辈做主要把自己嫁出去,还不如自己在凉州独居自在。   宋正瑞多次劝说无果,只得尽心帮她在凉州重新收整院落,又从京城调了几个可靠的老管事来助她管理遗产。   忙完这些,已是到了入秋之时。   宋正瑞来了小半年,诸事停妥了,他也该回去了。   他对顾欢意叮嘱道:“待义勇祠修好,舅舅还会再来。你若有事,随时派人送信,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顾欢意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比之前更为懂事,平日里也褪去不成熟的举动,端着一幅稳重的样子,以便管理下人。   宋正瑞看了又看,见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终于回京去了。   送走舅舅,顾欢意继续忙自己的生活,但她常常在深夜里翻出母亲留给她的预言信反复阅读。   信中所预,已有不同。   顾家没有获罪,她没有成为官奴。   她重新思考着,这封信到底从何而来,意图是什么。   她不愿意随舅舅去帝京,也是因为信中预言她进京后嫁给贤王世子做小妾,还在帝京自缢了。   但不去帝京,她大概再也见不到李从心了吧。   冷不丁又想到这个不辞而别的人,顾欢意有些生自己的气,对一个相识日短的人,怎么会这般入心?自己也太过轻浮了!   她之前还期望着李从心会做为圣使来颁布旨意,没想到来的却是礼部的老头儿。   期望再次落空后,她便决定将他忘掉。   “定是因为遭逢巨变,太想找个依靠,我才会觉得他好……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帝京自得斋,这是明王做皇子时在帝京置办的宅子。   李从心自十八岁被召进京,就一直住在这里。   深夜,李从心满身倦意的从宫中回来,见侍卫刘培等在院里,便打发了随侍之人,单独见他。   刘培规规矩矩的垂着双手回话:“宋四爷已经启程回京,顾小姐没有随他入京,已迁入德善坊独居。新宅是个两进的小院,顾小姐只留了十余位世仆在身边,其余人都安排到的各处产业上了。”   李从心听到她不肯进京,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即庆幸她不来,又失望她不来。   “要你转告齐阅的话,可带到了?”李从心问。   刘培回禀道:“带到了,齐大人说,不用世子操心,他定会关照顾小姐,不教人欺负她。”   李从心还想问她过的好不好,顾家获得追封她高不高兴,但话语在喉头滚了数次,他还是憋回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   刘培却没有立刻退下,似是有些犹豫。   李从心察觉,问道:“还有何事?她的事不可有半点隐瞒。”   刘培便说:“顾小姐在顾家军遗孤中挑选了近百人,又请了武行、绣娘、曲艺、厨师、账房等各种师傅教导他们技能,尚不知是打算做什么……”   刘培心道,她的这番举动,有可能是为了帮孤儿们学些求生的本事,也有可能是为了筹划什么,就跟自家主子去年一样,大肆培养自己的人手。   李从心听了有些吃惊,吩咐道:“不要插手,先看看。”   刘培这才退下。   李从心独自在房中,心情稍许有些激荡。   他于去年死而复生,未雨绸缪的开始培植人手,是因为他知道未来会有连番的劫难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她呢?   在凉州时,他已确定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这么做?莫不是那封“信”落到她手中了?   ------------ 第十六章 注定   顾家收到的那封预言信,是李从心重生后悄悄送过去的。   当时他重生的时间不久,在军中没有太大的力量。   大战在即,他无法改变战况,只得铤而走险,以这样的方式去提醒顾将军。   但十分可惜,并未救下他的性命。   若这封信现在在顾欢意手中,她会信吗?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遭遇后,会做出什么改变?她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   会如自己期冀的那样,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吗?   李从心揉了揉眉心,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不把人放在自己眼前,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入秋后,最重要的节日便是中秋节。   但这个节日对顾欢意来说,有些残忍。   苗嬷嬷和宋安商量,决不可在小姐面前提起中秋节惹她伤心,但顾欢意自己却记得。   在中秋节这天,她吩咐厨房准备了酒菜,来到父母和哥哥的坟上。   父母和哥哥的坟还没有立碑,礼部的人要按照侯爵丧仪重修陵墓,这已不是她自己的家事了。   她坐在坟前也不知道该跟父母说些什么。   让他们安心,说她一个人会过的很好?   父母生前那么疼爱她,不管她如何说,他们都无法安心吧。   告诉他们生活艰难,她想保住家里的产业,觉得十分不易?   这只会让他们更加不安。   说顾家军得到皇上追封,英烈可以瞑目?   但若顾家军阵亡真是有人陷害,大仇未报,何以瞑目?   她给自己斟酒,一杯杯的独饮着,如深夜独思时一般,只字不语。   这半年来,她学会了饮酒。   午夜梦回时,想起已失去的至亲,想起要独自面对的未来,只有喝上两杯,她才能入睡。   以前还要躲着舅舅,要在舅舅面前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今天,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喝一场!   也不知坐了多久,天空突然落起小雨。   苗嬷嬷搀着半醉的她回家。   在顾氏陵园门口登车时,阴沉朦胧的细雨中,一个身影从顾欢意面前晃过。   她脚下一软,跌到马车中,喃喃道:“嬷嬷,我真的喝醉了,我好像看到……看到他了……”   苗嬷嬷将她扶正坐好,以为她思念老爷夫人,劝道:“今日过节,说不定是老爷夫人回来看您了。”   酒意来袭,顾欢意脑袋转不过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次日清晨,顾欢意抱着被子坐在床头,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   苗嬷嬷见她起身,笑着催促道:“小姐,您终于醒了!明王世子派人来家里了,昨天就来了,一直等着见您呐!”   顾欢意的心被高高提起,手忙脚乱的穿衣服,问道:“来做什么的?”   苗嬷嬷欢喜的说:“来送中秋节礼的!”   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顾欢意并不认识,自报家门说姓刘,在世子手下当差,奉命前来送中秋节礼。   刘培送来的是标准的十六样中秋糕点。   顾欢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世子可还带了什么话吗?”   刘培摇头道:“别的就没了。”   顾欢意的激动稍许平复了些,想了想,说:“请刘叔稍等,待我写封回信,请你帮我转交给世子。”   苗嬷嬷带刘培下去休息,顾欢意捏着毛笔思索着该怎么落笔。   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节礼?   写这些都太奇怪,而且小家子气,她自己都看不上眼。   想来想去,她决定答谢李从心的帮助,毕竟顾家军获得圣上追封,能从北夷取回父兄的尸骸,李从心必然在中间花了大力气,这是份大恩,必须得谢。   将信交给刘培后,刘培不肯多留,当天就启程回京了。   苗嬷嬷笑着将人送走,说:“这半年来,世子一直没有音讯,我还当他是个负心人。如今看来,是老奴我多想了。”   中秋节时,亲戚间会送节礼,若是无亲属关系的男方给女方送礼,那多半是订了亲或是正在议亲的人家。   明王世子这时候派人来送节礼,就难怪苗嬷嬷会多想了。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欢意。   莫非他是为了帮自己维续绯闻才派人送礼?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解释。   若只是做戏……顾欢意的心瞬时凉了半截。   中秋节后几日,礼部负责修建义勇祠的官员卓定登门拜访顾欢意,说皇上将在一周年忌日时,亲自来义勇祠祭奠英灵。   顾欢意做为将门唯一遗孤,是要参与丧祭,并接受圣上慰问。   皇帝出行,乃是举国的大事,虽然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已够凉州和礼部上下官员忙碌了。   顾欢意试探着说道:“咱们虽与北夷议和,但凉州边陲之地,总有匪寇游勇,圣上亲自前来祭奠,未免有些冒险,小女实在惶恐。”   卓大人说:“顾小姐不必担忧,此事举朝上下十分关注,不仅命东林军加强边境巡防,还派了世子亲自前来督办。”   顾欢意霎时间想起在陵园外,自己在雨幕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原来不是她醉酒眼花!   顾欢意有些坐不住了,问道:“不知大人可否引荐,带我去拜见世子?”   她不知道李从心会不会见她,应该会吧,不然他为什么要去陵园偷看自己?又为什么要送中秋节礼?   顾欢意心里矛盾极了,只希望自己别又自作多情了。   卓大人不敢做主,但想到顾欢意做为义勇侯的遗孤,后续要参加丧祭大礼,世子为了彰显圣上的慈悯,应不会拒绝见她,于是道:“我可以带小姐去官署引荐,但若世子无空,下官也没办法。”   顾欢意连忙道谢,略收拾一下后便跟卓大人一同道官署去。   凉州府尹专门腾出一处官署的院落给帝京来的官员使用,顾欢意经通传后,得到回话,说世子要接见她。   她几次深呼吸,镇定下来,随卓大人一起走进官衙。   屋里有数位男子,正中的男子身着深蓝蟒服,腰束玉带,一看就身份不凡。   而他左右,除了一个佩剑护卫和穿着官服的官员,还有两个白面公公。   但这个人,却不是李从心。   卓大人见顾欢意怔愣住了,说道:“顾小姐,您不是想要求见世子吗?这位就是负责义勇祠丧祭大礼的贤王世子。”   顾欢意脑袋轰的就炸开了。   她弄错了!   ------------ 第十七章 夜访   听到卓大人说世子来了,顾欢意下意识就以为是明王世子李从心,根本没有料到这个事换了人,来的是贤王世子。   那个在预言信中,自己会嫁的男子!   一股极不好的预感从顾欢意心中冒出,好似有一股力量又在将她往预言信中的命途上拉扯。   贤王世子李成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女身着一身重孝,却显得十分娇俏,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瘦小的脸上,我见犹怜。让他不仅想到民间俚语所说的“要想俏,一身孝”。   他以为少女紧张,便微笑着主动说:“顾小姐,本世子听说了你家中的事,还请节哀。我此次前来,便是代表皇上抚恤顾家军,以慰英灵的在天之灵。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朝廷能帮你解决的,我定会为你做主。”   顾欢意低着头,镇定下来之后说:“谢皇上和贤王世子悯恤,小女感激不已。今次求见世子,小女只是想当面谢恩,并没有其他要求和困难。”   李成旭点头,又宽慰了她几句,就义勇祠和丧祭大典的安排说了几句,都是礼部官员跟顾欢意沟通过的事。   顾欢意话很少,道谢后就告辞了。   看着她的纤细背影,李成旭问卓大人:“顾家除了她,再无人了吗?”   卓大人对情况比较熟悉,答话道:“是,除了顾小姐,只剩一些五服外的旁亲。顾小姐不喜与那些人来往,现在一个人住。”   “唔。”李成旭琢磨了一下,道:“她孤身一人,实在不易,本世子理当多关照一二才是。”   卓大人面色一白,忽然记起另一个“关照”顾欢意的世子,连忙道:“不过顾小姐的外家帝京宋家,对她还算重视,常派人来探望。下官曾数次询问顾小姐可否有什么难处,都被她谢绝了,想来她是不喜欢欠人恩情的。”   李成旭笑了笑,说:“这便是卓大人不解风情之处,她不接受你的恩情,并不代表不接受我的,不然她为何非要见我?”   这般话说出来,卓大人便接不下去了,只得低着头称是。   顾欢意求见贤王世子的事,很快就报到了李从心耳中。   他坐在凉州一座酒楼中,半晌不语,脸色阴沉的吓人。   刘培不知缘由,只得按照自己的理解,以为自家主子吃醋了,便说:“听说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在场的还有其他官员,顾小姐并未与成旭世子说什么特别的。”   李从心现在不知多后悔。   当初皇上要挑人督办义勇祠丧祭之事,他担心与顾欢意再与自己有牵扯,会把她卷入帝京的事中,为了躲开她,便推了这个差事,只说这事由礼部官员全权办理已足够。   但回头李成旭听说了这个事,便主动请缨揽下,他再想阻拦已是来不及。   李成旭要来凉州,他心中终究是不放心,于是带了人离京,悄悄来见顾欢意一眼。   他曾暗示凉州官员,并指点过礼部的人,大家心里都知道顾欢意是他的人,所以并无人敢把顾欢意往李成旭面前推。   但他没料到,顾欢意自己撞上去了。   意识到有些事并非能够如自己所愿那么容易就改变,李从心生出更多的忧虑。   若注定顾欢意避不开前世的种种,那他便要紧紧的把人护在跟前才行。   叹了口气,他起身道:“带路,去德善坊吧。”   顾欢意从官署回到家中,郁闷的将自己丢在床上,愤愤的捶了几下枕头。   怎么会这样?   没见到李从心也就罢了,怎么来的偏偏是贤王世子?   自从看了预言信后,顾欢意格外讨厌“命运”的安排。   她没有去京城,他却来了凉州,当真是命中注定吗?   当天傍晚,一串有力的敲门声叩开了德善坊小顾府的院门。   苗嬷嬷欢喜的来报:“小姐,世子来了!”   顾欢意立刻慌张道:“他来做什么?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苗嬷嬷讶异道:“哎呀小姐,世子于咱们家有大恩,前几日又送了中秋节礼,咱们闭门谢客,是不是不太好?”   顾欢意结巴问道:“嬷嬷说的,是……哪位……哪位世子?”   苗嬷嬷尚不知道贤王世子的事,迷茫说道:“还能是哪位,明王世子呀。”   顾欢意立刻向前院跑去。   在角门前,她慢下脚步,深呼几口气后,稳步走向前去。   李从心穿着宽大的黑色斗蓬,面容隐在帽子下。   他站在院落里,环顾着这方小巧玲珑的院落。   这个院子着实不大,但里面放的玩意儿却多。   一角种了一棵桂花树,正开的香浓,一角墙上挂着箭靶,旁边竖着木人,还有一角架着几个大酒缸。   他往大酒缸走了几步,正要闻闻,就听身后传来脆脆的声音:“世子,请进屋坐吧!”   顾欢意有些紧张的喊他,一刻也不想让他在园子里多站了。   这个小院只是她独居的地方,她不想住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所以买的很小。   如今看到李从心“屈尊降贵”站在这儿,她便有些尴尬。   “从将军府搬出来时,家里东西太多了,所以院子有些杂乱……”   李从心没接她的话,只是打量着她。   顾欢意戴着重孝,穿着白袄子、白裙子,十分素净。   但就是太过素净了,显得她非常单薄,甚至有些孱弱。   顾欢意被他看得心慌,打破沉默说道:“您怎么突然来了?听说这次是贤王世子前来督办修建义勇祠,我还以为是你,没想到弄错了……”   李从心眉头松了下来,问:“你以为是我,所以才去求见李成旭?”   顾欢意顿了一下,猜测李成旭大概是贤王世子的姓名,便点头。   但又诧异,自己上午才去见贤王世子,李从心怎么就知道了?   李从心的心情好了起来,问:“既是找我,是有何事?”   他声音平稳而温和,让顾欢意松了口气。   “一是想当面向世子道谢,再则,我心中有惑,想问一问世子……”   ------------ 第十八章 亲近   李从心听顾欢意说着话,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客厅布置的中规中矩,但深枣色的木家具显得很沉闷,摆设也都是将军府中的旧物,一看就知道是管家布置的,并不是出自她的手。   可见她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上用任何心思,也不知她这半年是怎么浑浑噩噩的过来的。   他禁不住就叹了口气。   顾欢意还没说自己找李从心什么事,就听他叹了口气,要说的话就噎在了喉头。   “我不是要麻烦世子帮忙……只是想打听点事,若您方便就告诉我,若是不便,不说也行……”   李从心点头道:“你想打听什么?”   顾欢意请苗嬷嬷退下,单独向他问道:“顾家军的阵亡,真的是因为天灾吗?您在东林军里找到了什么证据?”   李从心的眼神暗了下来,说:“此案仍有疑点,尚未有结论。但为了安抚前线将士,尽快结束战火,只能是眼下这个结果。”   这个话的意思就是承认顾家军阵亡还有冤屈。   顾欢意很感激他没有瞒着自己,也知道他没有回答东林军的问题,便是不能再跟自己多说。   她点头道:“世子的意思我懂了,那朝廷还会继续查吗?”   李从心看向她,道:“我会继续查。”   “那就是朝廷不会查了……”顾欢意露出失望之色。   李从心十分无奈,顾欢意真的是很聪明,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能够领会。   除了真相,顾欢意其实还想问他四月为何不辞而别,但突然提起,实在别扭,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开口。   眼下正是用晚膳的时间,顾欢意便留李从心在家中吃饭,李从心爽快答应,让顾欢意格外惊喜。   等饭的时候,李从心问她:“我看你院里还挂着箭靶和木桩,你还习武吗?”   顾欢意说:“以前跟着哥哥,每天都练,但现在荒废了许多,待义勇祠的事忙完了,还是要捡起来的。”   李从心打趣道:“倒是看不出来,你这般瘦,能抬得起弓?”   顾欢意挑挑眉,起身往外走:“世子也太小看人了。”   顾欢意取了弓箭来,站在门厅,对着箭靶就是一箭,正中靶心。   将门之女,自然是从小就学了点本事的,但李从心也不是为了考校她的武艺,而是说:“你父亲和哥哥骑射武艺俱佳,你不要丢了顾家的本事,要多多练习才是。”   多锻炼,身体才会好。   说完,他又走到院中的酒坛边,说:“之前刚进门就闻到酒香,你方才说要谢我,不如就把这几缸酒送给我,如何?”   这几缸酒,是宋家舅舅走后,顾欢意才买回来的,还没喝多少。   她不好意思的说:“这只是凉州最寻常的酒,若是世子想要酒,我去寻了上好的稻香酒给您送去。”   李从心摇头道:“不必,就这几坛酒就好。怎么,你不舍得?”   “不是……”顾欢意奇怪的打量着李从心,突然问道:“世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凉州?我中秋节那天好像在陵园看到你了。”   李从心倒也没有隐瞒,说:“我跟李成旭一道来的,他办事,我查案,因不便露面,便没跟你说。”   “原来如此。”顾欢意心道,看来自己那天醉酒是被他看到了,他如今缴了自己的酒,该不会是为了不许自己喝酒吧?   李从心今天的态度,一如最开始相识时,对顾欢意温煦友好,举手投足和言语间,都透着关爱,而不是不辞而别时的疏离和冷漠。   这样的他,令顾欢意身心愉快,晚饭也吃的格外香。   夜幕渐深,李从心该走了。   顾欢意送他出门,虽是不舍,但她什么也不能说。   李从心也露出犹豫的神情,在门口驻足,低声说:“顾家军一案真相牵扯颇广,你离朝廷和帝京的人远一些,不要被人利用,记住了吗?”   顾欢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送他走后,顾欢意回到自己的房间,点起一盏油灯,再次取出预言信。   与贤王世子的相遇,让她对预言信的可信度再次增强了。   但她觉得信中所写的自己,太不像自己了。   嫁给贤王世子做妾室,还自缢,这两个决定,依照她的性子,是绝不可能的。   而造成这个结果的,从信中看来,是因为贤王和贤王世子。   今天李从心叮嘱她不要被人利用,她不禁想到,若真如信中所写,贤王世子娶她会不会就是利用她?   信中的贤王在顾家军获罪后,出面救下她这个罪臣之女,动机到底是什么?好心?被她的孝意感动?这些太虚,连她都不信,何况是身居高位者?   只余下一个理由,救她、娶她都是为了利用她。   但是利用她查真相还是掩盖真相,顾欢意如今还不敢确定,她得再看看。   另外,顾欢意总觉得这信里缺少一位十分关键的人物,李从心。   信中虽写的是顾家的事,但李从心做为顾家军一案的主理人,对顾家的命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怎么会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而如今,顾家军没有获罪,而是得到封赏,也是李从心的功劳,是他令事情的发展变得与信中不同。   这样一位至关重要的人,不该没有任何记录。   除非,写这封信的人刻意将他抹去。   这个人,会是李从心本人吗?   顾欢意对李从心诚然有好感,但她还没有盲目到听之信之的程度。   贤王世子会利用她,明王世子自然也有可能。   只不过李从心眼下对顾家做的事,对她都是有利的,这让顾欢意对他虽有防备,但并非敌意。   顾欢意感觉自己正在拨开迷雾,触及到了真相的一角,但还有太多未知需要她去思索和调查。   她又翻出自己的理事簿。   她请宋平、王胜二人培养顾家军遗孤,此事才刚刚开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她眼下无人可用,实在是急煞人也。   不知不觉忙了一夜,深秋露重,顾欢意不小心就病了。   她喝了伤寒药躺下准备补觉,却收到贤王世子的请柬,要约她赴宴。   ------------ 第十九章 至高   顾欢意同苗嬷嬷说:“若贤王世子那边再来人,就说我身体不好,又在孝期,一应宴请都不去。”   她这边谢绝后,贤王世子那边很快就派了郎中过来给她看病。   估计是贤王世子想一探真假,顾欢意推辞不得,只能让郎中进来。   好在她不是装病,郎中倒是非常尽心的给他诊断开药,又将情况如实回禀。   后来,贤王世子又派人送了补药、吃食,可谓是十分周全。   顾欢意本就病着不舒服,还被李成旭连番派来的人烦得不行,脾气也上来了。   房间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不像是苗嬷嬷的,顾欢意便以为是宋平又来传话,隔着帐子就懊恼道:“贤王世子的事不必再禀我,一应谢绝就是,我不想见他的人。”   她的帘子被人掀开,男子高大的身影坐在她的床边。   顾欢意从被子里探出头,与李从心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哎呀,苗嬷嬷怎么回事,就这样让您进来了。”顾欢意一手扯下帐子,不让李从心看她狼狈的样子。   李从心没再去掀帐子,隔着帐子问道:“一眼没看着,怎么就病了?听说你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这次又是熬夜处理事务才病的?”   顾欢意闷声道:“你别听下面的人乱讲,我没事。倒是您,这样进我房间,是不是不太妥?会让人误会的!”   李从心从容道:“这不正合你意?”   顾欢意无语。   让外人误会是一回事,现在她自己都快误会了,这就不好了。   李从心见她不答,知她不好意思了,于是说:“贤王世子那边你不必烦心,帝京出了些事,我和他这两天就要走了,他近期烦不着你了。”   顾欢意立刻坐起来,揭开帘子问道:“你要回京了?”   李从心点头,平静的看着她,说:“你好生将养着,我会常派刘培过来看你。你若有事,让他带话给我。”   既然说是帝京出事,李从心必是要回去,顾欢意也知趣的没有做任何挽留。   李从心看她病恹恹的,说:“你胃不好,身子弱,要按时吃饭,不要熬夜,更不要喝酒。若你做不到,我便让苗嬷嬷管着你。若是管不住,下次你再病了,我就问苗嬷嬷的责。”   他这般明目张胆的管着她,倒真像是自家人了。   顾欢意红着脸说:“苗嬷嬷是我乳母,她凭什么听你的……”   李从心笑道:“你看她听不听我的。”   对于顾欢意平日的生活恶习,苗嬷嬷自然是一直劝着的,但她不听,嬷嬷也没办法。   如今有世子撑腰,嬷嬷定敢管她。   自己理亏,顾欢意就不争辩了,只是小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李从心没有回答。   就在顾欢意渐渐失望时,李从心说:“你若乖,我有空就来看你,你若不听话,我便不来了。”   两人把话说到这般亲密的份上,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彼此间的心思已不敢随意点破了。   这次离别,顾欢意心里没有太难受,毕竟李从心对她有所交代,而不是不辞而别。   刘培当真听李从心的吩咐,将她院里的几坛酒拉走了,顾欢意也听话的没有再买酒。   她重拾武艺,每日早起练骑射,用了早膳就跟管家们处理事务。   夜里睡不着时,她便起身给他写信,渐渐的,作息饮食规律后,她的身体强了许多。   在卓大人、齐大人的监理下,义勇祠逐渐修起,刘培常从京城带来小玩意儿给她解闷,一幅流年静好的模样。   直到春节前夕,舅舅宋正瑞带着年礼来看她,顾欢意才知道,原来李从心临别前所说的“帝京有些事”,竟然是出了大事。   瑄帝子嗣艰难,生了四位皇子,只养大一位,便是如今的太子李羽鹤。   但太子从入秋开始卧病在床,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宗室和朝臣们便慌张起来。   若最后的这位皇子也没有保住,那皇位继承便成了大问题。   瑄帝有两种选择,他可以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兄弟,也就是诸位皇叔;亦或是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个孩子,挑个嗣子继承皇位。   若是传给皇叔,按照《继承法典》,第一顺位是当年放弃皇位的大皇叔,明王,李从心的父亲;第二顺位是贤王,李成旭的父亲。   若是传给嗣子,便全看瑄帝挑哪位宗室子过继了,如今颇得皇上中意的,便是明王世子、贤王世子、靖王世子这三位。   难怪李从心和李成旭赶回京城去了。   宋正瑞知道自家外甥女与明王世子关系不同,便将这些事情讲给她听。   “不论是传给皇叔,还是传给嗣子,明王府的形势都是最好的,现在全看皇上如何说了。”   若传位给明王,李从心便是太子。若挑选嗣子,李从心也极有可能成为太子。   顾欢意莫名紧张起来。   皇位争斗从来都是搀着血和白骨的,明王和明王世子站在风头浪尖上,会一切安好吗?   只怕是危机四伏,恶狼环伺吧。   顾欢意想了一会儿,问道:“当年明王为明王妃放弃了皇位,这次呢?”   宋正瑞说:“明王妃逝世好几年了,明王就算是为了世子,也不会再放弃皇位的。”   顾欢意心中吃惊,她才知道李从心没了母亲。   他又问道:“我记得舅舅说过,明王只有世子一个独子,若是将世子过继给皇上,明王岂不是无后了?”   宋正瑞点头说:“是这样,但在皇位面前,这算不得什么。明王肯定不会因此阻拦儿子的前程。”   正常情况下,定是如此,谁能经得起至高之权的诱惑呢?   明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况,毕竟是极少数,他后来说不定也后悔过。   当第二次机会摆在面前,他们父子必然是要抓住的。   帝京发生这么大的事,刘培从来没有跟顾欢意提过。   顾欢意这三个月中,给李从心写了不少信,他都没有回过信,只是让刘培带口信,或是带礼物。   顾欢意原本因此有些成见,但现在想,定然是非常时期,为了避免误会吧。   他这样一个候选人总是往边境送信,容易引起误会。   想到这一点,顾欢意怕给他惹麻烦,也不再随意给他写信了。   ------------ 第二十章 夜谈   进了腊月,顾欢意与舅舅一面盘点产业的账务,一面准备过年,该备的年货,一应都要操办起来。   许是进来心情好了,顾欢意也有心思来布置家里。   她大刀阔斧的把家具都换了,用浅色的黄花梨木换掉了深色红檀家具,茶杯碟碗也换成了青白瓷的新品,又添置了许多精致的小玩意。   今年是重孝头一年,家里不能做喜庆的装扮,屋里一应物品虽然都是白青灰之类的素净之色,但已变得格外不同,看着明亮整洁,又不失雅致。   到了小年夜这天,家里厨房置办了一桌席面,顾欢意想好好答谢舅舅。   这一年他不知为自己操了多少心,特别是生意上的事,但凡有问题,都是他在忙,他还不忘教自己如何接手。   舅甥二人刚喝了两杯,就有人来敲门。   宋安进来报道:“小姐,世子来了!”   顾欢意大喜过望,连忙去院里迎接。   李从心今日是悄悄来的,身边只带了两个便衣侍卫。   他黑色斗蓬加身,容貌掩在兜帽之下,身上都是寒霜。   待顾家小院的门关上,他才抖落帽子上的雪将兜帽放下。   凉州地处北方,腊月里连连下雪,院里的积雪总也扫不干净。   屋檐下的温暖灯光打在雪上,又映在他俊逸的面庞上,令顾欢意看在眼中格外心动。   宋正瑞与顾欢意一道出来,率先行礼。   李从心微微点头,道:“宋四爷不必客气,我今日是悄悄过来的,也没有公事,就是探望顾小姐。这一应礼数都免了吧,也不要声张。”   自太子病重,李从心的身份就越发尊贵,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意。   宋正瑞紧张应下,又连忙将他迎到屋内,并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还叮嘱管家要管好下人的嘴。   有舅舅在场招待,顾欢意一直未能跟李从心说上话,只是默默的陪伴在旁。   宋正瑞得知李从心还没用饭,便邀他一起吃年饭。   李从心平易近人的说道:“那就叨扰了。”   方才已经用过的饭菜必是不能再招待贵客了,宋正瑞便下去重新安排。   得了这个空,顾欢意才问:“世子,您怎么突然来啦,是有急事吗?”   李从心略带责备的眼神说:“你近一月都没有来信,我让刘培来看你,你也只是敷衍的说一切都好,我正好得了几日空,就来看看你。”   顾欢意讶异又欣喜,他原来是专程为看望自己而来的。   “我一切都好,听说帝京现在局势复杂,我不想给您添乱,便少了些言语。”   李从心微微点头,道:“看来你都听说了。”   顾欢意点头,但没有深问。   争储之事,不是她一个普通女子能过问的。   “您即要来,该叫刘叔先送个信的,我好做些准备。如今家里只有些家常菜,舅舅必定该头疼了。”顾欢意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并拿起火钳拨弄着客厅的炭盆,将火调旺一点。   李从心来时斗蓬上都结了寒霜,他必是冒着风雪骑马而来,可见他的时间不多,但他还是选择亲自来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顾欢意心里酸酸软软的,有些不敢再深想。   李从心顺着顾欢意拨弄火盆的手看去,看到铜盆四周雕着月宫捣药兔的纹样,十分别致可爱,是少女闺房里使用的纹样。   他顺势打量着家中焕然一新的布置,赞赏的说:“布置的不错,看来你最近的确安好。”   “我还能诓你不成?”顾欢意笑道。   李从心看着她少见的笑容,便觉得舒坦,喝了口热茶后说:“帝京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平日想送书信便送,不碍事。”   顾欢意趁势说道:“我总给你写信,你却一封也不回给我,不是让刘叔带句话,就是买点小玩意儿哄我,你忙的连写字的工夫都没有吗?”   李从心神色微微凝滞。   让他回信是不可能的。   自他推测自己写的预言信应该落入了顾欢意手中,他便十分注意自己的笔墨。   若字迹落到顾欢意手中,凭她的聪明,绝对会发现马脚。   “我的事不便在信里说,叮嘱你的话落在字面上又觉得太过啰嗦,索性让刘培直接传话比较好。”   顾欢意只是说一嘴,得了解释便也过了,不是非常计较。   两人浅聊了几句,年夜饭就重新准备好了,宋正瑞请李从心入席。   突然要招待贵客,宋正瑞和顾欢意都有些紧张,担心饭菜简单,招待不周。   李从心反倒成了最自在的人,他大方坐在上首,道:“许久没有这样吃过年饭了,今日冒然前来,没有妨碍你们舅甥团聚吧。”   “不敢不敢,世子前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能与您一起吃年饭,是我和欢儿的荣幸才是。”   宋正瑞说着客气的话,顾欢意却多看了李从心一眼。   今日小年,宫里也是要吃年饭的,李从心却缺席不去,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事……   李从心见桌上有酒,问顾欢意:“顾小姐还在喝酒?”   顾欢意突然被点名,有些心虚,连忙摇手道:“平日不喝,只是今天吃年饭,应个景儿……”   李从心将她面前的酒盅取走,说:“你胃不好,过年时若病了痛了更不自在,还是别喝了。”   顾欢意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答应道:“好吧,我也不是馋这一口……”   宋正瑞觉得眼前的景象,像极了自家夫人管束自己吃酒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顾欢意被舅舅笑得脸上害臊,抬眼瞪了舅舅一眼,道:“我不能饮酒,就请舅舅多陪世子饮两杯吧!”   宋正瑞笑道:“自然、自然。”   席间,李从心与宋正瑞谈起时下的盐税改革,又问起宋家的几项生意今年光景怎样。   这都是宋正瑞最熟悉的事,侃侃而谈,与李从心相谈甚欢。   一顿年饭,三人吃的还算尽兴。   饭后,苗嬷嬷已将客房收拾出来,顾欢意便询问李从心今夜是否要歇在这里。   他悄悄离京,既然不想声张,自然是不便去客栈投宿的。   宋正瑞在席间喝多了,由管家扶着下去歇息,顾欢意便亲自领李从心去客房。   ------------ 第二十一章 牺牲   家里本就不大,舅舅来住了一个厢房,现在的这个客房是紧急收拾出来的,还好从将军府带出来的一应用品很多,布置起来倒不算寒酸,只是有点小。   “要委屈世子在这里将就住一夜,您没有带随侍过来,我便自己做主,给您准备了洗漱用品,您看看可有缺什么,我再派人取来。您刚刚喝了酒,晚上若是口渴,热茶就在泥炉上温着,还有……”   李从心喝了些酒,眼眶下微微泛红,他靠在椅子里看着顾欢意在房里来回张罗,鼻尖飘来顾欢意惯用的兰香,令他有些恍惚。   “别忙了,过来陪我说说话。”   顾欢意微顿,依言坐过去。   李从心直盯盯的望着她。   前世他认识顾欢意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贤王府的妾室了。   记得在实在一次宴席上,因他多看了顾欢意几眼,贤王世子便说,若他中意,可以将顾欢意送给他。   当时的顾欢意听了,当场拂袖而去,连带他也讨厌上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何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她竟这般周道的照顾自己的起居?   李从心想到这里,忽的弯唇笑了笑。   顾欢意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的不自在,道:“世子不是要说话吗?怎么光笑不说话……”   李从心趁着酒兴,问道:“你这般待我,是因为我于顾家有恩吗?还是因为别的?”   顾欢意脸上一红,说:“世子这话问的奇怪,若不是因你帮顾家军查案,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别的。”   “嗯,也是。”李从心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而问道:“若是别人也这样帮你,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待他?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顾欢意不懂他突然怎么了,喝醉了耍酒疯吗?   不过她又想到了预言信,信中的贤王和贤王世子帮了她,所以她是为了报恩才嫁给贤王世子做小妾吗?   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她不会这样做。   中秋节时,她与贤王世子初识,李成旭对她也透露出拉拢关爱的意思,但她一点都不高兴。   而且即使为了报恩,也不是只有一条以身相许的路可以走。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事有可为有所不为,若是有人先施恩,再挟恩图报,便也算不得恩人了。”   李从心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道:“嗯,不错,不要随便就被小恩小惠哄走了。”   顾欢意很想问他,他会不会利用小恩小惠哄自己,但看眼前人像是醉得不轻,若真问出什么难以寰转的话,就太尴尬了。   她急忙换话题问道:“马上过年了,宫里肯定有许多宴请,您这个时候怎么有空离京?若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不好?”   李从心眼神顿时暗了下来,他扶着头看向摇摇晃晃的火烛,说:“皇上私下问我,是否愿意过继做他的嗣子,被我拒绝后龙颜大怒,罚我禁足半月,年前都不会想见我了。”   拒绝?!   顾欢意震惊!   李从心竟然拒绝了做嗣子,这便是拒绝了皇储之位,拒绝了皇位!   这是为什么?   顾欢意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追问原因。   李从心见她这么紧张,自顾笑了一下,说:“你也想不通吧?我父王也想不通,写信将我狠狠骂了一顿。”   顾欢意努力寻找合理的解释,说:“明王只有您一个儿子,您不愿过继也是正常的……”   “正常吗?”李从心苦笑了一下,知情的人连番找他,都期望他改变心意。   “瑄国以忠孝立国,万事孝为先……”顾欢意觉得自己的说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说了半截索性闭嘴不言。   李从心对她招了招手,说:“坐过来。”   他们两人坐在客房的长榻上,中间隔着茶几。   顾欢意起身,坐到了李从心同侧的身边。   李从心低低的声音说道:“你听说过武帝留子去母的故事吗?”   顾欢意点头,她读书时学过。   武帝驾崩前欲立幼子为太子,但担心幼主年小而母亲年壮祸乱朝纲,所以杀了太子的生母。   顾欢意明白李从心的意思,但疑惑问道:“可是您已经成年,断然不会如幼儿一般被明王操控,皇上不会因此而对明王不利吧?”   李从心苦笑道:“我也曾以为不会。”   前世,李从心顺利的成为了瑄帝嗣子,但就在次年,明王在进京参加儿子立储大典的路上,发生意外去世。   李从心细查下来,种种线索都指向皇上。   “我父王曾是储君,皇上的皇位是我父王禅让给他的,所以皇上对我父王的提防,永远不会改变。我成为储君的那天,便是我父王的死期。”   顾欢意震撼于明王世子跟她聊这么危险的话题,根本不敢接话。   李从心望着她严肃的神色,说:“不必紧张,此事算不得隐秘。我父王心中有数,他在信中更是直言不讳,说不可因顾忌他而放弃前程。他为了我,是甘愿赴死的,但正因为这样,我又怎么能踏着他的尸骨去登上皇座?”   顾欢意张大眼睛看着他,吃惊于明王的决定,感叹道:“看来您父亲真的是非常疼爱您!”   李从心点头:“我父王极爱我母妃,母妃去世后,他便视我为所有。这几年来,我在京城与他聚少离多,但我知道他对我的关爱从未少过分毫。”   顾欢意缓缓点头,渐渐能够理解李从心。   他们父子感情这般深厚,若明王因为李从心而死,他必然会悔恨一生,纵然登上皇位,心中也会难安。   李从心深吸一口气说:“欢意,我此生最恨的便是身边之人,以爱护我为由牺牲自己。这一点,你要记住。”   这是李从心第一次直呼她的闺名,顾欢意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嗯。”顾欢意思绪有些飘,口中简单的应和着。   李从心不满,再次确认问道:“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顾欢意回过神,说:“记住了,世子不喜欢别人为你牺牲自己。”   ------------ 第二十二章 康城   对于这一点,顾欢意还是有体会的。   还记得春天时,林宥海前来刺探李从心的伤势,顾欢意不过是拿剪刀划破手指做掩护,都惹得李从心生了一场气。   可见明王若是牺牲自己,他会有多么气、多么悔、多么恨。   李从心看她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了叹了口气。   他今天同她说这些,不是因为他喝醉了,也不是期望她能理解自己放弃嗣子的决定,而是期望她能够记住不要为了他牺牲自己。   前世明王死后,李从心与皇上生出隔阂,成见日深,最后皇上废去他的太子之位,另过继贤王世子李成旭为嗣子。   李从心与顾欢意相遇后,两人逐渐发觉贤王父子的阴谋,在联手查证过程中,顾欢意为了李从心而死。   李从心每每想起当年的事,都深为自责,他是决不愿再看到顾欢意为了他而赴死。   他不知今天一次谈话是否就能让顾欢意记住,以后少不得还要找机会反复同她说了。   因李从心留宿在家中,两人又在睡前谈到了严肃的话题,所以顾欢意睡得并不踏实,隔日早早的就起床张罗早膳。   但李从心起的比她还早,顾欢意来到院中时,李从心已经在练剑了。   李从心的剑法如游龙惊鸿,快而稳,身姿飘逸,在暗沉的黎明晨光下,只觉得魅影重重。   顾欢意略懂剑术,只消数招,便知道李从心的武艺极高,一时艳羡不已。   李从心收剑回鞘,额头略带薄汗走到顾欢意跟前,问:“怎么起的这么早?我吵醒你了?”   顾欢意摇头:“客人都醒了,我主人家的怎么还能贪睡?不过您该不会没睡觉吧?是不是择床睡不着?”   李从心道:“习惯了早起锻炼,到时辰就醒了。”   顾欢意暗自惊叹,这般闻鸡起舞的勤奋,比他哥哥还厉害,在王公贵族之中,应是十分少见的。   要身份有身份,要天赋有天赋,又这般勤奋,顾欢意对他更为敬佩!   宋正瑞起床时,两个孩子已经吃完早膳穿上斗蓬准备出门了。   他尴尬道:“昨日贪杯,一时睡过头了,失礼失礼。”   顾欢意抿嘴笑道:“不是舅舅晚了,是我们起太早了。”   如今太阳还没露头,天边才浮现鱼肚白。   宋正瑞略挽回些颜面,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欢意说:“世子说他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带年礼,非要带我出去采买。”   “啊……那你们便这样上街,会不会不好?”宋正瑞担忧道。   凉州有身份的人都是认识顾欢意的,她露面必被认出,又带着一个非常显眼的李从心,可以说是招摇过市了。   顾欢意说:“舅舅放心,我们去康城。”   凉州做为北境最边陲的第一大城,主要做为官衙和军营的驻扎之地,虽然也有集市,但因为常有战乱,所以规模并不算大,只做本地军民生活供给。   凉州往南三十里的康城,北有凉州壁垒保护,南通帝京、雍京等数个大城,才是边关商贸的主要场所。   宋正瑞点点头,又看向李从心身后只有两个侍卫,担心道:“人手少了些,要不从王师爷那边调几名武师同去吧。”   顾欢意摇头道:“人多反而不便。”   早上看过李从心的剑法后,顾欢意还是比较放心的。   备好马匹后,李从心、顾欢意等四人便南下往康城去。   天光大亮时,众人抵达康城。   此时正是采买年货的时候,康城中十分热闹,集市中人头攒动,空气中飘着卖早点的热气,以及不绝于耳的叫卖声。   顾欢意自幼就常来康城玩,惜之堂的字画、点翠阁的首饰、逢客来的点心、关山月的皮货,还有铸星坊的兵器,在方圆百里都是极有名的。   进城后,李从心就放下海口,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不必替她省钱。   顾欢意起先还有些放不开,但她因为孝期已有大半年没有上街,逛了两个铺子后,便彻底打开手脚。   而李从心也十分懂她心意,买东西时不仅十分有耐心,还在给参考意见时,常说到顾欢意心坎上去了。   顾欢意偏爱兔子、蝴蝶、山茶、翠鸟这样的图样,以前母亲常说这些样式不够大气,总是给她买梅兰竹菊四君子或松鹤莲花之类的衣服首饰。   这次挑选布料和首饰时,但凡问李从心的意见,他便总指着顾欢意喜欢的那一类,使得顾欢意买的格外尽兴。   逛了一上午,收获颇丰,主仆四人大包小包的招摇过市,十分惹眼。   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准备在醉意楼吃点东西就回凉州。   坐下后,顾欢意看着两位侍卫手上提的都是自己的东西,颇为歉意的说:“让世子破费了。”   李从心笑道:“寻常物件,何必替我心疼钱。”   之前在点翠阁时,有一套花间蝴蝶冠,样式和做工都是极好的,顾欢意分明很喜欢,但全套金饰很贵,她以孝期不能佩戴为由,不肯要。   顾欢意并不缺钱,若是花她自己的钱,便先买了放着以后再戴也是可以的,但因为花的是李从心的钱,她才不要。   李从心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见外,也没劝,回头让刘培买了再送过去就是。   两人吃了饭,歇息片刻后,便打算趁早回去,免得赶夜路不安全。   从醉意楼出来,路上便有群嬉闹的孩子闯了过来。   李从心护着顾欢意躲开,但他自己却被旁边的一个青年撞了一下。   顾欢意只听李从心冷笑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李从心便追着那个青年跑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也惊讶的看着她。   “有贼,快追呀。”顾欢意道。   侍卫们急忙放下东西,追着李从心和盗贼往胡同里去了。   顾欢意有些急恼,李从心堂堂世子,追个小贼还要亲自上,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在醉意楼门口等了会儿,想要去找,又怕走散。   正犹豫着,便见李从心带着侍卫回来了。   ------------ 第二十三章 疑心   顾欢意迎上去问道:“什么被偷了?追上了吗?”   李从心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说:“追上了,没事,咱们走吧。”   顾欢意忍不住唠叨:“才知道世子是这般惜财的人,您刚刚只身一人冒然追出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李从心笑着说:“几个小毛贼,能出什么事。”   顾欢意一脸正经的说:“那是您不知道!康城这地方是商贸之地,所以窃贼格外多。听说这边有个叫小新的小贼,身法了得,作案无数,但官府抓了好几年都没抓到,好多追捕他的人都被他带进埋伏里吃过亏。”   说完,她自己愣住了。   方才那些小贼的身法极快,现在回想起来,不是一般的人。   “刚才……是不是……”   顾欢意不太确定,又反复打量李从心,见他鞋都没有脏,这才止住唠叨。   李从心见她猜到,便跟她直言:“我之前在凉州查案时就听说过这个小贼,术业有专攻,我想找他办点事,但许久没找到,没想到这次他自己撞到我手上了。”   顾欢意瞟了李从心一眼,严重怀疑李从心今天要她随便买买买,就是为了露出外财,引得小贼来偷!   感觉自己被他利用了,顾欢意略有些不快的说:“世子还有事要小贼去办?您这算不算官匪勾结呀?”   李从心自知理亏,道:“似乎是有些不好……”   顾欢意率先骑上马在前头走,不怎么理李从心。   李从心找小贼办事,必然是要偷东西。   想到之前李从心到东林军找证据却受伤,顾欢意推测他找窃贼小新也是为了探案。   但自己被蒙在鼓里被利用的感觉还是非常不爽。   亏她高兴一早上,以为他专门带自己出来买东西的。   早知如此,就不该给他省钱,应该专挑贵的买才好!   李从心上马追上她,伸手牵过她的缰绳,拉着她的马靠近自己。   “生气了?只是想着万一他上钩了,便把事情一道安排了,并不是专为找他来。”   顾欢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李从心其实没什么大错,又低下态度向她解释,她不该再拿乔生气才是。   可是她因为预言信,格外介意别人“利用”自己。   李从心在这点小事上利用自己,那在其他大事上会不会也是如此?   与其说是在跟李从心生气,她更像是在跟自己的疑心斗气,她担心怀疑的种子种下,自己以后再也不相信李从心了。   李从心见她脸色不好,觉得失策,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事上这般生气。   他知道她不是个小气的人,生气必有原因,于是柔声问道:“欢意,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顾欢意一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心就软了下来。   她委屈的说道:“之前您叮嘱我不要被人利用,那您自己呢,这不是在利用我吗?虽是小事,可是……”   后面该怎么说,顾欢意斟酌着用词,一时卡住了。   她不能直接质疑李从心在顾家军一事上利用她,这个帽子太大了,不能随意扣下来。   但李从心听了一半,立刻就懂了。   他神情严肃下来,认真道:“这次是我思虑不全,下次定会先跟你商量。”   “还下次?”顾欢意问道。   李从心一时语塞,他没办法保证没有下次,要想做成一些事,必是要利用些小手段的,而许多事与顾欢意有关,他不知道能否完全把她摘出去。   顾欢意在李从心说以后会跟她商量时,气就已经消了,此事便只是斗嘴而已。   见自己把他问住,她又自己接话,说:“若是再有下次,必要您花点银子放点血,不会教您这么简单就利用了。”   听出玩笑的语气,李从心总算是松了口气,笑道:“这次也不叫你吃亏。”   说罢,就带着顾欢意回到点翠阁,把她之前没舍得买的花间蝴蝶冠给买了下来。   小小插曲过后,两人把话说开便没事了。   宋正瑞一人在凉州,也没有闲着,他觉得昨夜的饭菜不够档次,今日忙碌一日,准备了一大桌山珍,待李从心和顾欢意回到凉州后,三人又吃了一次大餐。   李从心此次出来,并不能留太久。   他原本是担心顾欢意一个人过年太过寂寞,怕她会伤心的思念家人,如今见她情绪和身体都好,他便可以安心回京。   得知李从心要走,顾欢意想给他带些回礼,但他要赶路不方便,便熬夜赶做了一顶狼皮裘帽出来。   忍着不舍送走李从心,顾欢意跟舅舅一起,简单温馨的守岁过年,在别人家的爆竹喜庆声中,他们给逝去的家人上香祈祷,虽难免伤怀,但也算走出来了,没有太过悲伤。   宋正瑞将二人情况看在眼中,忍不住跟她说起李从心。   “我看世子待你格外上心,你的终身大事应该是不用我操心了,但是舅舅有句话还是要提醒你。世子今后要走的路,看似一路繁花,实则荆棘暗生,危险与变数实在难测,究竟是福是祸,舅舅眼下也不知道。你若真钟意于他,就要看明白这条路到底是什么。”   此时宋正瑞并不知道李从心放弃了做皇帝嗣子的机会,但他能对顾欢意敞开来说这样的心里话,是真的关心她。   顾欢意没有将李从心的决定随意往外说,安慰舅舅告诉他自己会想清楚后,她对王胜那边培养人手的事更加重视。   义勇祠的丧祭大典定于三月十六日,顾家军的忌日。   过完春节后,便没多少日子了。   二月初,礼部从帝京里安排了两位宫中嬷嬷到顾府,教导她在丧祭大典上的礼仪。   宫里来的人,规矩大,架子也大。   顾欢意每日按照规矩学习礼仪,并从王胜那边调了两个叫星晴、星云的丫鬟来服侍这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一个姓吴,一个姓周。   吴嬷嬷十分严苛,对顾欢意的立姿、坐姿、行姿、叩拜要求极高,顾欢意每日练的腿都肿了,若不是她早几个月恢复习武锻炼,只怕有些熬不下来。   ------------ 第二十四章 车夫   夜间,苗嬷嬷端来热水给顾欢意泡脚时,悄声与她说:“听星晴说,周嬷嬷吃晚饭时劝吴嬷嬷对你松泛些,说小姐是明王世子点名关照的人,不能得罪狠了。但吴嬷嬷却说世子眼下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着您。星晴听了急忙来报,也不知世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顾欢意端着茶水琢磨着,估计是李从心不愿做嗣子的事已经传开了,便有些眼皮子浅的奴才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对苗嬷嬷道:“世子不论出什么事,他也是皇室宗亲,不是吴嬷嬷这种人能小看的。我不想给世子添麻烦,并不代表我怕了她这种小人。你明早请郎中过来,并告诉礼部,说我病倒了。”   顾欢意称病,礼部卓大人亲自前来探望,苗嬷嬷便添油加醋的将顾欢意如何被罚站、罚跪说了一通。   “每天磕上千个头,晚上直接就倒在房里了……我家小姐本就身体不好,这可怎么办,只怕熬不到丧祭大典,人就起不来床了……”   卓定听了气得不行,去找了两位嬷嬷训斥道:“顾小姐是官家小姐,是英烈之后,不是送进宫里的宫女任你们拿捏为难!两位嬷嬷在宫里吃了这么多年的皇粮,难道还不懂皇上的心意?是让你们来为难将门遗孤的?你们让世人如何评说皇上?你们将皇上的颜面放在哪里?”   两人被卓定训的连连道歉,再不敢为难顾欢意。   到了三月,凉州愈加热闹,街上巡防的官兵多了数倍,皇帝出行的先行人马也陆续进城。   贤王世子李成旭做为丧祭大典的督办人,也随先行人马来到了凉州。   他来凉州后,差人来问过顾欢意这边的情况,两位嬷嬷都回答说一切都好,顾欢意也拒不提要见李成旭的话。   但到了大典彩排时,顾欢意就无可避免的必须见李成旭了。   义勇祠已在凉州城东拔地而起,十八道英烈牌坊依次沿着石阶修建在通往主殿的阶梯上。   主殿中,八万座灵位立在四壁的台阶上,层层叠叠,直抵屋顶。   每座灵位前都点着一盏长生灯,数万盏灯火如繁星汇聚,整座义勇祠都好像要烧起来了一般。   按照仪式计划,顾欢意要在瑄帝丧祭之后,代表顾家军接受瑄帝赏的牌匾——“千古流芳”。   牌匾挂到义勇祠主殿上之后,顾欢意行九叩九拜大礼感谢皇恩。   彩排时,便是由贤王世子暂时代表皇帝,与众人走流程。   顾欢意按照规矩行事,没有一个多的动作,也没有与李旭成多说一句话。   待彩排结束后,李成旭刻意找到顾欢意说话,顾欢意躲之不及,只能留下。   “这次再见顾小姐,你的身体看起来比去年好多了,想来已从丧亲之痛中缓过来了。”   顾欢意低头道:“多谢贤王世子关心,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必须往前走,才能让亲人瞑目。”   “你能这样想就好。”李成旭关切说道:“听卓大人说你前些时候因为学礼仪病倒了,是不是下面的刁奴为难你?若有这样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必定严惩。”   顾欢意不愿承他的人情,说:“两位嬷嬷尽职尽责,是我自己身子弱,换季时便容易生病,如今已经好了。”   李成旭感叹道:“你即不愿追究便算了,我会叮嘱下面的人,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若李成旭特地关照,定会传出些流言。   顾欢意连忙说:“真的不必了。”   李成旭摇头说:“哎,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们二人一起从义勇祠出来,李成旭身份尊贵,顾欢意便送他先上马车。   道别时,李成旭的车夫弓着身子候在一旁,车夫悄悄抬眼看了顾欢意一眼,恰被顾欢意看到。   下人在主人家说话时是不可随意打量的,他这般便是不守规矩了。   顾欢意心中暗道李成旭御下不严,但待他的马车走了,顾欢意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个车夫……有点眼熟。   是谁呢……   顾欢意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终于想到,那人似乎就是在康城偷李从心荷包的盗贼小新!   真是他吗?   顾欢意有些不敢确定,在康城擦肩而过的一眼,她记得不是那么确切。   但刚刚车夫特地看她的那一眼,却让她有几分确信。   若真是他,他能到贤王世子身边做车夫,定是李从心安排的。   李从心要从李成旭手上拿东西……   会是什么?   此次皇帝到凉州,下榻的地方定在了刚刚从顾家收回来的将军府官邸。   因是顾家旧宅,李成勋便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邀顾欢意协助巡视。   “这里原是你家,再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此次皇上下榻在此,安防最是重要,若府里有哪处没有检查到,或是没有布置好的,还请顾小姐直接提出来。”   事关皇上安危,顾欢意推辞不得,只能领命。   再次来到将军府,门楣上的顾府牌匾早已取下,屋内的家居摆设都已搬走,换成了皇上御用的物品,庭院里的花草也都是新栽的,顾欢意环顾四周,再找不到昔日顾府的影子。   心里略有伤感,但她也不能表现出来,便与李成旭一起,一处处的院落巡查。   哪里有小门,哪里有捷径,哪里有树方便攀爬,哪里石板容易松动……顾欢意一一指出,尽职尽责的跟他们说。   将军府很大,几番走下来,已是正午之时。   李成旭命人安排了午饭:“辛苦顾小姐,已是用饭的时间,就一起吃饭吧。”   顾欢意摇头道:“多谢贤王世子,但我孝期不便在外宴饮,我还是回去吧。”   李成旭皱眉道:“只是一顿便饭,与官署诸位官吏吃的一样,小姐不必如此见外。”   顾欢意拒绝他的好意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这女子故意拿乔,想端着一些姿态,不被人看低。   如今看来,她倒是真的在避嫌。   李成旭不解,若是避嫌,她去年干嘛上赶着来见自己?如今这般作态,让他心里跟塞了个石头一般难受。   ------------ 第二十五章 透露   卓大人在旁陪同,看李成旭浮现出恼色,连忙寰转道:“丧祭前夕,顾小姐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是因当小心些,不然传出些不好的评论,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李成旭这才黑着脸说:“那你去吧。”   顾欢意的马车停在将军府侧面的街上,她走过去时,自家的车夫正在跟李成旭的车夫叙话。   二人见顾欢意来了,连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垂首候着。   顾欢意走到李成旭车夫的面前,微顿,这人立刻就抬头看向她,并主动请安道:“小的杨新给顾小姐请安。”   杨新。   顾欢意便问道:“你是贤王世子的车夫?早出晚归的,辛苦你了。”   杨新弓腰道:“这是小人的本分,不辛苦,谢小姐关心。”   顾欢意点点头,没有同他多说,便登车回去了。   到了自家院子,她下车对车夫苗叔说:“栓好车来内院一趟吧,我有话要问。”   苗叔是苗嬷嬷的丈夫,也是顾府的老人了,值得她信赖。   苗叔不多时就来见顾欢意,顾欢意开门见山问道:“贤王世子的车夫,那个叫杨新的,都跟你说了什么?”   苗叔是个老实人,心里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说:“他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想要我带他去吃酒,说他是外地人,不知道哪家馆子好。我想着小姐不愿跟贤王世子扯上关系,便说没空。”   顾欢意便道:“他主动跟你套近乎,你便应承着,但要避着些人。若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要回来一句不落的告诉我。”   苗叔略诧异,虽是老实人也听出小姐吩咐的事情别有用意。   临近丧祭的日子,刘培提前来到凉州,告诉顾欢意,自家世子会在十二日和皇上一起抵达凉州,因要伴驾,恐有不便,不能来看她。   顾欢意便问:“世子近来在帝京还好吗?”   刘培也未瞒她,说:“早先因言语顶撞皇上,受了些责罚,但近来因春考拔了头筹,又受皇上夸奖,总的来说,一切都好。”   皇家宗室每年会举行春秋大考,如考科举一般,接受皇上的亲自校验。   这是当初元帝改革时立下的规矩,以免宗室子弟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听闻李从心春考拔了头筹,顾欢意很开心,道:“没事就好。”   她顺带又问道:“贤王世子的春考成绩如何?”   刘培微怔,不知顾欢意为何关心起旁人,但也只得如实说道:“贤王世子课业也很好,仅次于咱们世子。”   顾欢意有些诧异,没想到李成旭并非草包,而是个有些本事的人。   如此,反倒不妙。   李从心如今不愿做嗣子,那皇上只能择旁人,李成旭课业出众,又领了义勇祠的差事,说明也很得皇上器重。   而若论长幼排序,他也是仅次于李从心的。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李成旭如今已是嗣子最佳人选。   顾欢意有些惴惴不安,她因为预言信中的小妾之说,一直给李成旭脸色看,自己将他得罪狠了,万一他最后继承大统,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欢意跟刘培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你转告世子,我这里也一切都好。如今凉州人多眼杂,若没重要的事,你也不必过来。”   “是。”刘培再三看了她几眼后,默默退下。   送走刘培,顾欢意喊来宋平,请他去买些上佳的山珍送到贤王世子那里。   “开春正是吃山珍的季节,便说这是我做为东道主的一点心意,感谢贤王世子为修建义勇祠尽心尽力。”   礼物很快就送到李成旭手中,他看了一眼下人呈上来的盒子,并未仔细瞧,讪笑道:“这位顾小姐倒是有意思,玩得一手好推拽拉扯,当我是凉州的那些毛头小子呢?放着吧,不必理。”   而另一边,刘培回京后,思量再三,还是冒着挑事的风险,将顾欢意的言行转达给李从心。   “顾小姐过问了贤王世子的春考成绩,之后又让宋平管家送了礼物过去,说是答谢贤王世子为修建义勇祠操劳。”   李从心听闻便有些不快。   自他发现顾欢意无可避免的与李成旭相识后,他便知道命运没办法如他最期望的那样,让顾欢意和李成旭撇清关系。   所以他也决定在中秋和春节之时主动亲近,向她暗示心意。   他都做的那般明显了,她不会不知道他的心意,却还选择向李成旭示好……   李从心想起前世,他曾问过那时的顾欢意,明明不喜欢李成旭,为何答应做他的妾。   当时顾欢意说,因为李成旭位高权重,可以帮她报仇。   境况虽不同,但人始终还是一个人,她此时的想法会不会跟那时一样?   李从心一直都知道顾欢意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她与自己亲近,对李成旭的示好,都有目的。   难不成她觉得李成旭的前程比自己好,决定改投他人了?   李从心想到这里便按捺不住了。   “你告诉杨新,让他将所查之事告诉给顾小姐,不必说的太透,点到即止。”   刘培领命,即刻安排去了。   圣上在丧祭前需要斋戒三日,所以圣驾将在三月十二日抵达凉州以做准备。   这天,顾欢意天没亮就起床,跟随凉州及礼部官员一起,到城门口迎接圣驾。   报信的斥候来了一拨又一拨,顾欢意从天光未亮等到大中午,才看到明黄的幡旗和车队的烟尘出现在远处。   接驾之人无人敢有半句怨言,顾欢意也得忍着。   她站在接驾人群的末端,皇帝抵达城门接受众人跪拜时,她连皇帝的影子都看不到。   接驾后,众人分列两侧,跪送圣驾入城。   皇上的仪驾一入城,等候在街道两侧的百姓纷纷跪地山呼,万岁之声如海浪一般叠传开来,振聋发聩。   顾欢意在圣驾过去之后抬头张望,想找一找李从心在哪,但人山人海的,她根本看不到。   失望的回到家里,她实在有些乏,便补了个觉,但下午睡多了,到晚上却睡不着了,她便点了灯处理家里的事。   今日贤王世子整天都伴在皇上左右,车夫杨新得了空闲,约苗叔吃酒。   苗叔从外面吃酒回来时,见顾欢意房里还亮着灯,便说有要事要禀。   “杨新说他听到贤王世子与人在马车里交谈,提及北夷人,但贤王世子到底与北夷人有什么来往,他没听清,还在查探……”   ------------ 第二十六章 慌张   顾欢意瞬间浑身冰凉!   她扶着圆桌站起,目瞪口呆的看着苗叔,半晌未语。   李从心因顾家军的事在查李成旭,而李成旭跟北夷人有来往!   杨新跟她说这些,必然是得了李从心的授意,他想要传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欢意狠狠咬牙,若李成旭真的是害顾家军全军覆没的主谋,她必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致使顾欢意彻夜难眠。   她反复琢磨李成旭的事,若李从心执意不愿意做嗣子,最有希望的便是李成旭。   若他真是自己的仇人,那他日后成了太子,甚至成了皇上,自己还怎么报仇?   再想到信中还说自己嫁他做小妾,她更郁闷,除非是想要借机靠近他报仇!   如此一想,顾欢意瞬间惊醒,也许真的可以这样?   自己要不要刻意去接近他?   顾欢意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劝慰自己还没有查清事实,一边又劝自己还没有到牺牲自己的那一步。   但一想到父兄之死,顾家军之阵亡有可能是自己人的阴谋,她便怄得睡不着。   八万将士热血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欢意想不通,她现在无比希望见到李从心,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欢意一宿没睡,第二日便传话给刘培,请李从心务必抽空来一趟,她有要事相商。   顾欢意等了一整日,终于在晚间等到了他。   李从心见到顾欢意时,脸上的笑意瞬间退散,严肃的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憔悴成这样?”   他昨日在进城的队伍里看到她时,见她摇头晃脑的到处寻他,那时的精神气色都还不错,怎么隔天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莫不是因为杨新给她透露的消息?   李从心本意是想让顾欢意知道李成旭并非良人,不可亲近。   可她现在的状态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般,何至于此?   顾欢意今日一天不思茶饭,昨日又没睡,眼底的黑青十分明显。   她关上客厅的门,哑着嗓子问李从心:“世子,您真的不愿做嗣子继承皇位吗?”   李从心皱眉,扶着她的胳膊坐下,说:“为何突然问嗣子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仔细说。”   他取了桌上了温茶给她,命她先润润嗓子再说话。   顾欢意喝着茶,眼泪就掉下来了。   李从心便有些急了,道:“不要哭,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慢慢说。”   顾欢意问:“杨新是您安插在李成旭身边的眼线吧?”   得了李从心的点头确认,她继续道:“昨日我从杨新那里得知,李成旭可能跟北夷人有来往,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李成旭可能是害死我父兄的真凶?”   李从心并未将话说死:“他的确跟顾家军阵亡之事有关,但到底真相如何,我还在找几样证据。”   顾欢意焦急道:“那便是了!若他真是凶手,您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他,他便是明日之君,我哪里还有报仇的希望?”   顾欢意一脸祈求的看着李从心,说:“世子,我求求您,不要成全这等恶人,若他做了储君,顾家军如何能够瞑目?我必是死,也要与他拼了的。”   李从心有些后悔不该让顾欢意知道的这么早,他虽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对付贤王和贤王世子,但顾欢意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大乱阵脚。   是他失策了。   李从心冷静劝道:“欢意,我不做嗣子,并不代表他就能做,只要我查明事实,皇上定会处置他,他哪里还有做储君的希望?”   话是如此说,但顾欢意此刻有些钻牛角尖,追问道:“若是查不到证据呢?若是皇上信任他呢?在我看来,只有您做了储君,此事才能确保万一!”   李从心之前跟顾欢意说过,他此刻不能去争夺这个储君之位。   但眼下顾欢意情绪激动,说道理是说不通了,他只能换种方式说:“皇上正值壮年,虽然在做挑选嗣子的打算,但后宫各位娘娘身体康健,也有可能再度有孕。”   李从心并非乱说,前世他做了嗣子后,皇上刚刚立他为储君,后宫贞妃就怀上身孕,令他的处境十分尴尬。   李从心又在她耳边低声说:“皇上身体康健,如今其实并不着急立储。嗣子,只是皇上试探诸位王爷的鱼饵,若李成旭因为野心而上钩,必有苦果在后面。”   听到这番话,顾欢意渐渐冷静下来。   她之所以焦急到崩溃,是因为担心仇人会变成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那个人。   若不是,那就还有时间和机会。   “真的是饵吗?”顾欢意委屈问道。   李从心点头。   朝政社稷大事,顾欢意不懂,只能选择相信李从心。   李从心见顾欢意止住泪,喊苗嬷嬷打热水来给她净面。   待略收拾了之后,李从心责备道:“你一遇到事就折腾自己,这种坏习惯必须得改一改。将养了几个月的身体,如今又损耗成这样,后面几日,你日日都要凌晨起、子夜睡,如何受得了?”   顾欢意道:“是我太慌张了,不该如此。”   李从心道:“待丧祭的事情过了,便罚你每日写十张字帖以练心性。”   顾欢意望着他,冒出怪异的感觉。   李从心怎么跟她爹一样,拿练字来惩罚她……   她性格外向,读书时就静不下心来,常被父亲罚抄书。   如今李从心也如此。   她喜欢什么,怕什么,被他了解的透透的。   是厉害的人都如此懂人心,还是李从心对她格外了解?   李从心看了眼天色,说:“你昨夜未眠,今日也不早了,你快休息。外面的事,你不必太操心,万事有我,不要再这样了。”   顾欢意见他要走,骤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为什么?世子,您为什么对顾家的事这么上心?起先,我还以为您是为了利用顾家的事争夺储君之位,可您即然真的不想做储君,那您就不该管我家的麻烦事。”   李从心回身看她。   人与人之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他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对她的照顾,必是在她心中存了疑心,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 第二十七章 真相   李从心很早之前拿“匡扶正义”的说辞搪塞过顾欢意,但她自然没有信,对自己始终有所戒备。   为了让她安心,李从心说道:“人生在世,最绝望的并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就在眼前,但总也够不着。”   李从心认真的说道:“储君之事,若皇上选择传位于兄弟,我父亲是第一继承人,贤王是第二继承人。若皇上选择过继嗣子,我是第一候选人,李成旭稍次。不论我和父王的态度如何,贤王父子始终会将我们视为眼中钉,所以储君之争,争不争从来不在我如何选择,生来便已注定。你说的其实也对,我一开始便是为了自保才来管你家的事,断然不能坐以待毙的受贤王拿捏。”   听完李从心的这番话,顾欢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   既有恍然大悟的释然,这样才是合理的解释,但也有深深的失望,到底还是为了利用她。   他终于对她说真话了!   “如此,倒也好。”她苦笑了一下说:“我利用您安身立命,您利用我辖制政敌,这样倒也是个公平的交易。”   李从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管如何,我对于你,从没有恶意,这点我希望你知道。”   顾欢意哽咽着点头。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善意的交易,公平的合作,她还期冀着什么呢?   次日,是皇上召见顾欢意的日子。   做为顾氏遗孤,她需要接受皇上的抚慰。   这一年来,顾欢意原本已从家破人亡的悲剧中逐渐走出来,但这两天的事,又把她带回到悲痛与愤慨之中。   她穿着孝衣,应召前往将军府面见圣上。   再次步入将军府,想到顾家军可能存在的冤屈,可能存在的阴谋,顾欢意悲从中来!   瑄帝是个年逾四十的男子,模样端方,看着还有几分亲和力。   顾欢意含着泪意跪拜,瑄帝立刻便道:“快平身。好孩子,苦了你了,到朕跟前来说话。”   顾欢意拾步上前,泪水已经滚落下来。   瑄帝自己是有女儿的,但他的公主们从来是欢快、骄纵的模样,从未有孩子像顾欢意此刻这般令他怜惜。   “顾氏一族于瑄国功高志伟,朕听闻顾将军阵亡,心亦悲痛,多日难眠。今次朕亲自来凉州祭奠众将士,便是告诉世人,顾家军乃忠勇英烈,你父亲乃国之栋梁。朕为顾家军修义勇祠,世人不会忘记他们,你亦要振作起来。”   “小女拜谢皇上隆恩!”顾欢意再次拜谢。   此次皇帝北上丧祭,随行女眷带了贞妃和他的小女儿妙华公主。   顾欢意是女孩子,皇帝把抚慰之事嘱托给贞妃,会面后便命宫人带她去后头见贞妃。   贞妃年纪三十有余,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是三皇子,养到八岁出天花死了,还有个女儿,便是妙华公主。   她们母女二人住在顾欢意之前的屋里,顾欢意去拜会时,妙华公主正在院里荡秋千。   见有人来,妙华公主从秋千上下来,打量问道:“想必你就是顾欢意。”   顾欢意给她问安,她上前说道:“你不必多礼,这原是你家,我占了你的屋子,还挺不好意思的。”   公主十五岁,比她只小一岁,但看起来天真浪漫,跟个孩子一样。   妙华公主主动上前牵起她的手,领她去见贞妃。   感觉到顾欢意的手冰凉,妙华以为她紧张,说:“你不要怕,我母妃很温柔,一点也不凶。”   顾欢意感受到她的善意,笑着道谢。   贞妃果真如妙华公主所说,是温柔似水的女子,宽慰顾欢意时,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早夭的三皇子,反倒哭了一场。   “我儿去世时,本宫悲痛欲绝,只想和他一起去了,但一想到妙华,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所以你的母亲在临终前,必定也十分放不下你,你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   贞妃的话让顾欢意想到母亲临终前的交代。   当时宋氏十分笃信预言信中所说,担心顾欢意十九岁那年会自缢身亡。带着这样的心情,宋氏又怎能瞑目?   顾欢意想到这里,十分有感触,决心已定要过好自己的人生,让母亲安心。   妙华公主在旁劝了一阵,贞妃和顾欢意陆续止住泪。   贞妃又说:“皇上十分体谅顾家的伤痛,出事那段日子,好多天都夜不能寐。顾小姐想必知道,前些年几位皇子相继过世,太子是皇上唯一的独苗,平日里珍之爱之,后来太子又病倒,眼见着没有好转的可能,皇上深受打击,本宫眼看着皇上一日日憔悴下来,顾小姐你要多体谅皇上……”   顾欢意拿帕子擦拭着眼泪,心中却生出疑惑。   贞妃为何突然从她家的事,说到太子的病?   太子的病难道和顾家有关系吗?   又要她体谅皇上什么呢?   瑄帝在召见顾欢意之后,心情十分低沉,便传李从心过来说话。   李从心查顾家军一事已整整一年,真相几近大白,顾欢意还不知晓的事,皇上却是心知肚明的。   瑄帝对李从心道:“朕原以为拿鹤儿的命,便能给顾家一个交代,但今日想来,仍是亏欠良多。”   李羽鹤,瑄帝亲子,如今被囚禁在帝京的病太子。   顾家军一事,皆由他起。   顾将军生前曾收到线人举报,称有人里应外合与北夷人走私寒冰散入境。   寒冰散,是致幻成瘾的毒药,少量服用令人飘飘欲仙,但长期服用,必会丧命。   这种毒药瑄国并没有,而是生在北方冰原之上,因产量极少,售价比黄金更贵。   得到举报后,顾将军开始派人暗查,但这一查,却层层牵扯,竟牵扯到东宫太子的头上!   顾将军写密报奏于皇上,但密报被李羽鹤劫持。   若李羽鹤只是走私寒冰散以图暴利,他做为太子和唯一的皇子,虽会被严惩,但不至于丢掉性命,但他最害怕之处在于,他自己也服用寒冰散,他决不能让皇上和世人知道!   为了消灭证据并灭口,李羽鹤亲下密令,与北夷勾结,引顾家军出战,并派人炸毁水坝,制造雪崩假象,致使顾家军覆灭。   ------------ 第二十八章 婚事   事发时,顾家军的军营被山洪冲毁,文件大多损毁,但李从心在顾家将军府和东林军中找到李羽鹤服用寒冰散相关证据。   虽无实证指明是李羽鹤策划了顾家军惨案,但在瑄帝将他提审关押不足两日时,他就瘾发欲狂,为了求一口寒冰散,什么都招了。   这便是为什么太子会突然病重。   经此一事,瑄帝颇受打击。   他唯一养大的儿子就此葬送,他身为国君,对百姓,对将士,亦觉亏欠,所以不论朝臣如何反对,他坚持要亲自来凉州丧祭亡魂。   李从心知道皇上心结,道:“陛下没有姑息太子之罪,坚决一查到底,顾将军泉下有知,会谅解您的。只是此事背后亦有诸多疑点,只有将所有罪恶之人都绳之以法,才能使亡魂瞑目。”   他曾对瑄帝说过,太子怎么会沾上寒冰散有疑点,顾将军收到的举报有疑点,顾将军轻而易举的查到太子身上也有疑点,而太子如何调用炸药、如何与北夷勾结,都还有疑点。   这一切,分明像是有人故意为太子设的局,而顾将军只是砍向太子的那把刀而已。   除掉太子谁最有利?   瑄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李从心,但李从心查案的决心,以及他坚决不肯做嗣子的举动,都在证明他自己的清白。   太子的罪行尚未公布于众,世人都以为顾家军的惨案乃是天灾与兵祸,连已查到实证确有干系的东林军,瑄帝都尚未惩处。   他一定要顺着这些线索查出误导太子、谋害太子的幕后真凶!   李从心宽慰皇上良久,好不容易劝得皇上暂时释怀。   宫人来禀,说贞妃留了顾小姐在后院用饭,就不陪皇上了。   瑄帝点头道:“那从心便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宫人布好饭,贤王世子却适时求见,瑄帝索性让李成旭一道用膳。   李从心和李成旭分别伴在瑄帝两侧坐下,李成旭见皇上面上有悲色,关切说道:“陛下,听说您今天召见了顾小姐,您必定是又因顾家的事伤怀了吧?还请保重龙体啊!”   瑄帝感慨道:“朕方一想到顾家只剩下她一人,心中便悲痛难忍,觉得十分愧对顾将军。”   李成旭道:“皇上慈悯为怀,顾小姐定会感激不尽。说来她的确可怜,她此刻便如水中浮萍,身无所依,若皇上有心关照,不若替顾小姐做主,给她赐门婚事,想来顾将军在泉下也就放心了。”   一股凉意从李从心的脚底窜起,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成旭,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替顾欢意请求赐婚!   他情不自禁的驳斥道:“此时谈赐婚之事,不合时宜,况且顾小姐的婚事,尚有宋家操心。”   李成旭道:“我只是想着过几日她就满一年孝期了,赐婚也无不可,即彰显皇上对顾家的抚恤,也足以令亡魂释怀。若皇上和明王世子觉得不妥,我便不提了。”   瑄帝却觉得不错,点头对李成旭说:“是件好事,朕的确应当替顾将军照顾他的女儿,只是这赐婚人选,还得斟酌。朕若没记错,顾小姐的外祖父是榷盐使宋牧吧?回帝京之后你记得提醒朕召见宋卿与他商议此事。”   李成旭笑着应道:“是,臣遵命。”   李从心紧紧抿着嘴,一脸不开心。   很多事情,仿佛挣脱不过命运的洪流,一直往前世的道路上靠过去。   他今世所行之事非常危险,若是败了,必万劫不复,他不想连累顾欢意。   李从心本没打算跟顾欢意提婚事,至少在他能够掌控大局之前,不行。   但现在,容不得他再等了。   若再不行动,只怕会如前世一般,又被李成旭抢了先机!   皇上这边用完膳时,李成旭说要给贞妃请安,便往后院去了。   李从心得知顾欢意已经回家去,便没有与李成旭同行,由他去了。   李成旭的母亲,与贞妃同族,所以比起其他世子,贞妃与李成旭更亲近。   李成旭找贞妃,是为了跟她说顾欢意赐婚之事。   “若是皇上提起赐婚之事,还请姨母为我美言几句。”   贞妃微微皱眉,不解道:“方才我见到顾小姐了,她虽然是个美人,但家道中落,于你无益,你求娶她做什么?”   皇上正在选嗣子,贞妃自然是支持李成旭的。   争夺嗣子,需要多方面助力,联姻是十分重要的一个手段,而从这方面来看,顾欢意并非好人选。   李成旭低声道:“娘娘以为太子的事,皇上能隐瞒多久?待到世人知道顾家军是被太子所害,皇上的威严、朝廷的威严必定大为受损,若安抚不当,边军甚至会滋生逆反之心。若我娶了顾小姐,到时候利用她拉拢军心,岂不正合适?”   贞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全。”   顾欢意回家后,心中反复琢磨着贞妃对她说的话。   实在太奇怪了。   太子重病影响到社稷稳定,是极其忌讳的事,贞妃却在自己面前肆意说起,仿佛太子死定了一般。   太子之病与顾家之难到底有什么关联?莫不是真相的背后不仅牵扯到贤王父子,连皇帝父子也牵涉其中?   只有如此,她才需要体谅皇上之苦,贞妃说的话才得到解释。   顾欢意想的头开始痛,了解越多,越觉得前路渺茫而艰难。   到了三月十六日丧祭大典当日,顾欢意半夜就被礼部的人喊起来,穿上最隆重的孝服早早的就到义勇祠候场。   黑夜中,四周全是忙碌的官兵和宫女,或是巡查安防,或是做最后的洒扫布置,只有顾欢意,没有什么事,却也得早早的等着。   她独自坐在义勇祠殿中的蒲团上,父兄和顾家军烈士的灵位、长明灯环绕着她,氛围肃穆。   自从开始怀疑皇上和太子,顾欢意再看这场丧祭,就感觉这是给世人演的一场戏,一场维护皇家尊严和形象的大戏。   她现在唯一期冀的是,希望李从心并未牵涉其中。   想到李从心,她就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谈话。   自认清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顾欢意就有些失落。   “爹爹,自你们走后,我好像就把他当成了依靠,从一开始只想要他帮帮忙,到现在想要的更多,我真是太贪心了。”   ------------ 第二十九章 成全   理智告诉顾欢意,互相利用的关系比感情要可靠,但她心情却始终好转不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不管李从心出于什么目的,他能够给顾家军洗清冤屈就已经很足够了,她若贪心不足蛇吞象,必会自食苦果。   一件厚重的男子披风落到顾欢意的肩头,她仰头去看,发现是李从心,顿时有点慌,怎么想到他,他就出现了?   也不知她刚刚的自言自语,有没有被他听到。   她赶紧起身,问道:“世子,您怎么来的这么早?”   他只用观礼,天亮后再来就行。   李从心和她一起坐到灵位前的蒲团上,说:“夜风很凉,我担心你身体,过来看看。”   顾欢意不满的看向他,嘴唇不经意的嘟了起来。   李从心诧异问道:“怎么?不愿意我来看你?”   顾欢意冷漠的说:“世子之前已把话说清楚了,咱们既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您就别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了,现在没有旁人,我也不用您帮我做戏。”   李从心摇头道:“利用这个词不好,我不喜欢,与其说互相利用,不如说是彼此成全,你觉得呢?”   顾欢意不解,彼此成全与互相利用,有区别吗?   李从心却没解释,反而问道:“你方才说你想要的更多,你想要什么?”   顾欢意语塞,屏住呼吸。   竟被他听到了,也太丢脸了!   “我自言自语罢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李从心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脸颊,侧看着她:“我最近也有些贪心,不知道咱们想要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要不我说给你听听?”   顾欢意心跳都要停止了,会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吗?   这人也太会调胃口了!   顾欢意紧张的不敢看他,说:“世子想说便说,我又没拦着你不让说。”   李从心捡起她拖在地板上的裙带,拿在手上把玩,略侧身靠近一点,说:“我想要你,可以吗?”   顾欢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双手在袖子下紧紧的抠着指甲,好不容易控制声线,平稳说道:“世子,恕我放肆,我不得不说一句,您太过无礼!我如今虽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可您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您无媒无聘的说一句想要我,是做妾还是做婢?我顾欢意断不至于沦落至此!”   李从心伸手按住她衣袖下的双手,说:“再抠就流血了。”   顾欢意抽回手,气恼的转头看向他,道:“世子,我跟您说正事呢!”   她在发脾气,他却让她不要抠指甲,顾欢意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李从心突然笑着抬眼,说:“三媒六聘有何难,待你除服,依礼安排就是。我此刻问你,并非不尊重你,而是想要确定你的心意。若我直接请了媒人去宋家,宋家必会同意,你到时候不肯嫁也不成了,那才是真的欺负你。”   顾欢意被他一个笑脸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反而被他帅气温柔的模样闹红了脸。   她扭过身子侧背对着他,说:“谁说宋家必会同意,世子也太自信了。”   李从心笑着说:“我看你舅舅对我十分满意。”   顾欢意说不赢他,转而问道:“您今晚怎么疯言疯语?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从心严肃起来,说:“我即选择在你父亲的灵位前同你说这个话,又怎会是疯言疯语?”   是啊,祠堂之中,灵位之前,怎能儿戏?   顾欢意转头看他,满脸的不解。   顾欢意知道自己的斤两,若父亲还在、若顾家还没倒,她的身份或许还可以与李从心议亲。   但现在的她,凭什么?   纵然他不指望竞争储位,不用联姻结盟,但做为亲王世子,他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为什么要娶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   “为什么?”顾欢意严肃的问道。   李从心叹了口气。   她便是这般,必须是自己想通的事,认可的事,才会相信,才会接受。   李从心只得说:“我最开始便说了,我们可以彼此成全。娶了你,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借顾氏一案扳倒贤王府,你父亲的旧部与人脉,会更信任我,而且我还能搏一个好名声。对于不期望争储只想做个贤王的我来说,是很好的选择。何况抛开这些,我亦中意你。”   顾欢意低着头,虽觉得李从心的话中还有值得琢磨的地方,但她满耳中,只听得到“我亦中意你”这句话。   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答复,李从心扳过她的身子,要她正视自己。   “为什么犹豫?讨厌我吗?”   顾欢意摇头,低声道:“我怕我会连累你……顾家军的真相不知道会牵扯到哪些人,甚至有可能连陛下都难逃其疚!若你查到不可触及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停手,但你若娶了我,便不行了,只会越陷越深,难保不会因我而获罪!”   这番话听在李从心耳中,暖在心里。   她果然还是那个她,哪怕诱人的利益在眼前,她也会为他考虑。   “你很聪明,所以你也该想到,你嫁给我也会因我身处险境。储君之争的形势你已十分清楚,若我有所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咱们说不清谁连累谁,谁帮了谁,这便是彼此成全。所以,你愿意与我携手同行、患难与共吗?”   他伸出手掌,摊在她眼前。   顾欢意咬着唇,一时之间,很多事都想不清楚,但心中的贪念终是胜了一筹,她没办法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要搏一搏!   她缓缓将手放到李从心的手掌心里,在触及的那一刻,便被李从心紧紧握住。   李从心笑道:“今日牵手,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了。”   顾欢意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不好意思的嗔了他一眼,说:“这话该是我说,世子您不要反悔才是。”   李从心牵着她的手,自行跪在了顾将军灵位前,说:“今日我在你父亲灵前立誓,必不负你。”   顾欢意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她何德何能,竟柳暗花明,得此良人!   ------------ 第三十章 除服   李从心伸手擦掉顾欢意的眼泪,说:“我不想看到你哭,更不想看到你因我而哭。”   顾欢意抬头仰望他,带着笑意说:“今日不同,今日是喜极而泣。”   李从心得意道:“看来我猜的不错,你的贪心,便是我。”   顾欢意别过头,这个人真讨厌,看破还非要说破,叫她个小女子脸面往哪里搁?   两人初许诺言,一时有些尴尬,牵着的手心一直冒汗,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可又舍不得道别。   李从心先镇定下来,觉得有个事必须问一下。   “你方才同我说,担心顾家一案会牵扯到皇上,这个推断,是如何来的?”   李从心因担心她对皇家生出怨恨而引祸上身,所以一直没有跟她说过真相。   顾欢意说:“我也只是猜的……历朝以来,皇上斩杀功臣的事也不在少数,皇上和贞妃召见我时,态度奇怪,像是对顾家有所亏欠一样……而且太子病重的时机跟我家出事的时间太巧了,至今也无人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病。”   李从心斟酌着,顾欢意敏锐至此,因贞妃一句话,便疑心了太子。   若继续瞒着她,她越想越歪,再被人利用,可就不好了。   他思虑再三,悄声将太子因寒冰散而做的一系列事告诉给她。   顾欢意听到太子派人炸毁天湖水坝时,难以克制的用双手捂着嘴痛哭出来。   李从心望着她极力克制而抖动的身体,将她拥入怀中。   “我知道真相对你十分残忍,但今日我俩既已起誓携手同行,我便应当告诉你。”李从心轻轻拍打她的背,说:“皇上深知太子罪孽深重,已将他囚于东宫,并不许派人救治,由他自生自灭。”   原来如此!   原来贞妃让她谅解皇上是这个意思!   可是太子一条命就能填八万条忠勇之士的命吗?   凭什么?   顾欢意双手抓住李从心的前襟,哭的喘不过气。   “我好恨……我好恨呐!为什么会是这样……”   仅仅是太子为了一己私欲,便葬送了她全家人及八万忠勇之士的性命!   若不是顾家军挖渠引洪,太子葬送的甚至是整座凉州城!   太子纵然是死,也不足解她心头之恨!   李从心安抚道:“我之前不愿将真相告诉你,便是怕你迁怒皇上而被人利用。太子一事,背后还有诸多疑点未明,太子甚至也不是罪魁祸首。皇上此刻不能将太子绳之以法,并非偏私,而是为了继续调查真相。为了给你父兄报仇,为了给顾家军雪恨,克制自己,暂时隐忍,好吗?”   顾欢意哭了良久,终于在他怀里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识大局的。”   李从心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她眼中依然带着怒意、不甘,但渐渐平静下来。   李从心怜惜不已,但这是顾欢意必经之路,她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这一切。   他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说:“天要亮了,我必须走了。若你心中还有何不解与不甘,待丧祭之后,我仔细同你说,答应我,不要擅自做任何决定。”   顾欢意又点了点头。   李从心起身,不放心的看了几眼,但外面的人影渐多,他只能狠心离开。   顾欢意在灵前努力平复情绪。   李从心说的很对,光查到太子,并非终点。   她父亲并非善用权谋之人,一介武将,却轻而易举的查到了是太子在走私寒冰散,这也太容易了,她得着手调查一下父亲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将“刀”递到了父亲手中!   因心中有事,丧祭大典时,顾欢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众人见她双眼红肿、神色憔悴,以为她太过悲痛,倒也没有苛责。   而顾欢意更是不肯抬头去看皇上,担心自己控制不好,露出怨恨之色。   丧祭结束之后,顾欢意终于抬头,看向义勇祠正殿上高悬的“流芳千古”的御赐牌匾,握紧了拳头。   有的人流芳千古,有的人却该遗臭万年!   大典结束,御驾并未着急返京,而要去城外的平阳关巡视。   瑄国虽与北夷议和,但两国自古纷争不断,此次瑄帝巡视至此,便要向北夷彰显天威,以示震慑。   巡视平阳关的事与顾欢意无关,她与舅舅在家办了母亲的周年祭,并行了除服礼,第一年的孝期便算是过去了。   守孝第二年的礼仪与禁忌比第一年要松泛不少,她除服后,立刻就接到了府尹大人齐家的请帖。   因贞妃和妙华公主没有随驾去平阳光,留在了凉州城内,齐夫人和女儿齐芝兰做局请贵人游览凉州,贞妃婉拒,但允得妙华公主出游。   齐夫人请顾欢意作陪,顾欢意虽知妙华公主是无辜的,但她对皇家有心结,心里还是觉得为难。   但顾欢意看了一眼出游名单,负责妙华公主护卫的是林宥海,她便改变了主意。   凉州是边陲重镇,不比帝京繁华,游玩的地方也不多,只有星香原算的本地特色值得一游。   星香原是凉州东边的一处草原,每年春天都会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好似花海一般。   此时三月春光正盛,是最好的赏游时节。   齐家在星香原上搭了帐篷,设下酒宴,并布置有马场、射箭场、滑草场等处供人娱乐。   顾欢意今日褪去孝衣,穿着淡黄衫裙,身披花穿牡丹暗纹的白色斗蓬,清新秀丽。   妙华公主由齐芝兰领着,被众人拥簇着在草原上摘花玩,顾欢意不感兴趣,自行骑马畅游去。   顾欢意许久没有骑马,此刻在草原上骑马踱步,心情的确有所好转。   如果没有讨厌的人打扰的话。   她侧头看着不远处林宥海骑马赶来,心中冷笑。   她便猜到,林宥海定会寻机会找她,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要来刺探什么。   “欢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顾欢意收敛情绪,道:“我近一年没有出来骑马,心里馋,便偷偷溜出来了。林少将不陪在公主左右,专程出来找我有事吗?”   林宥海说:“方才公主见你不在,十分担心,派我出来寻你。”   顾欢意道:“多谢公主关心,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自己贪玩儿,该多陪伴公主才是。”   林宥海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说:“我见你一路上都不搭理公主,还以为你对公主有何成见。”   ------------ 第三十一章 小妾   顾欢意到底是有些没沉住气,虽然告诉自己不要把心事表现在脸上,但还是会露出马脚,这边被林宥海发现,过来刺探情况了。   她笑道:“妙华公主天真可爱,待我极好,我怎么会对她有成见?只是今日是齐小姐的东道主,我若一直在旁抢白,岂不是失礼。”   “哈哈,也是,是我想岔了。”   林宥海语重心长的说,“你虽然考虑的很对,但圣上两日后就从平阳关回来了,到时候贵人们就会返京,像咱们这样身在边陲的人,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贵人们。欢意妹妹,莫怪我多言,你要抓紧机会,为自己打算。”   顾欢意诧异的看向林宥海。   林宥海立刻补充道:“你如今家中失势,有贵人对你另眼相待,你应该把握机会才对。莫怪我多言,我也是替你哥哥照顾你一二。”   “另眼相待?”顾欢意问道:“林少将这话我没听懂。”   林宥海说:“妹妹糊涂,莫不是以为妙华公主真是为了出来赏野花的吧?”   “那……不然呢?”顾欢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说:“林少将有话就直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我哥哥一样,直肠子、一根筋。旁人不把话直说出来,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就当我蠢笨,多点拨我一二吧。”   顾欢意说这个话,倒很正常,毕竟他父亲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耿直,外界也都是这样看待顾家的。   林宥海说:“贞妃是贤王妃的同宗姐妹,妙华公主与贤王世子不比其他堂兄妹,关系更近一层。方才你不在,妙华公主向齐小姐打听你是否有婚约在身,你说是为什么?”   顾欢意露出吃惊神色,说:“我是什么身份,贤王世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   林宥海说到这里也不再深说:“贵人们心中到底如何打算,我也不清楚,但你心中有数就行,这可是你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他留下这番话后,便折返回去。   顾欢意在他走后,脸色就阴沉下来。   林宥海先是试探她对皇家的态度,以判断她是否知道太子之事,而后以婚事为诱饵,刻意拉拢她。   看来林家与贤王世子,关系不一般。   而东林军和林家,果然如李从心所说,跟顾家一案有干系!   心中有了判断后,顾欢意再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可再表露心思了。   回到帐篷附近与众人汇合,顾欢意耐着性子陪妙华公主玩耍,一会儿教射箭,一会儿带骑马,看起来的确殷勤了许多。   到了夜间,众人在帐篷中露营。   顾欢意与齐芝兰被安排在一个帐篷中住。   顾欢意想着心事,躺着很久都没有睡着,而隔着一个屏风的齐芝兰,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也不知到了深夜几时,顾欢意听到齐芝兰隐隐传来小小的哭声,于是坐起来问道:“齐小姐,你怎么哭了?”   齐芝兰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哭声,说:“是我将你吵醒了吗?”   顾欢意走到屏风边探头看她,说:“没有,我择床,一直没睡着。你怎么啦?”   顾欢意与齐芝兰相识有几年了,但她们一个出身将门,一个长在书香世家,两人志趣不相投,所以算不得十分亲近,但对彼此也没有什么坏印象。   齐芝兰拿被子遮住半张脸,一双含泪的眼睛打量着顾欢意,久久不言。   顾欢意也不是非要问人私事,便说:“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只是人生在世,多的是不顺意,齐小姐想开些。再不济,你想想我,我比你惨太多,不还是好好活着么,不要再哭啦。”   她正要回自己床上,齐芝兰突然说:“等等!”   顾欢意回头看她。   齐芝兰想到顾欢意现在孤苦无依的难处,实在于心不忍,噘着嘴说:“我还不是因为你的事,愁的睡不着!”   顾欢意不解,齐芝兰为何因她的事发愁?   齐芝兰也起身,拉她坐到床边,说:“你可知妙华公主今日同我说什么?她向我打听你的婚事,还要我试探你的意思,可否愿意给贤王世子做妾!”   说着,似是怕顾欢意骂她一样,齐芝兰赶紧说:“她还说贤王世子极有可能会做皇上嗣子,以后成了太子,妾室便是侧妃,她日也有望做后宫之主。我都要被妙华公主吓死了,这般虎狼之词,也敢乱说!”   顾欢意虽已经从林宥海那里知道贤王世子对她有意,但齐芝兰的这番话,直接证实了预言信中所说,贤王世子是要她做妾的。   确认这一点后,顾欢意难免觉得心惊。   但她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而是问齐芝兰:“该为难的是我,你也不至于吓到哭呀?”   齐芝兰瞪大眼睛说:“她将这样的事吩咐给我做,我若同你说了,那我齐府便成了贤王世子的说客。若是不说,便得罪了妙华公主、贞妃和贤王!何况,公主议论嗣子的事,纵然不妥,她也是公主,皇上也只会说她天真不懂事,可咱们能乱说吗?若一个不妥传出去,我父亲不要说乌纱帽不保,咱们家性命都可能不保。”   顾欢意设身处地的想了想,齐芝兰的确为难,她也算想得通透,知道其中的厉害,没有傻傻的听妙华公主差遣。   “齐小姐想的这么通透,现在同我说这些,是如何抉择的呢?”   齐芝兰擦了擦眼泪说:“我父亲效忠朝廷,皇上立谁为嗣子,都与我们家无关。而顾小姐你的婚事,更不是我们齐家能插手的。纵然是得罪了贞妃和贤王,这事我也管不得,我想我父亲也定是这样想的。”   齐芝兰细细跟顾欢意说,若她真的愿意依靠贤王世子求个前程,自己也算是将机会传达给她了,要她自己想清楚。若是不愿委身做妾,便当她今晚什么都没说,她也不会去给妙华公主回话。   她若不回话,便算不得是顾欢意直接拒绝的,算是给她留下寰转余地,倒不用齐、顾二家一起把贤王世子得罪了。   顾欢意此刻再看齐芝兰,心中便多了些动容。   她将手覆盖在齐芝兰的手背上,说:“齐小姐能够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又顾全大局,实在令我钦佩。但这个事我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齐芝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 第三十二章 眼光   顾欢意说:“直接拒绝的确会得罪公主和世子,芝兰姐姐不妨跟公主说,没有直接问我是否愿意做贤王世子的妾,而是侧面试探了一下我的口风,便说我性子倔,不知变通,不愿意做妾,再贵重的身份也不愿。”   齐芝兰点头道:“这样婉转拒绝,倒也是个法子。”   如两人商量,次日齐芝兰悄悄跟妙华公主回了话,顾欢意装作不知道有这个事一般,和和气气的伴着公主返回凉州城。   贞妃听妙华公主说了顾欢意的想法后,十分不快,道:“到底是年纪小,一点远见都没有。皇上给她一点脸面,她还当自己是大小姐,端着这样无用的架子。”   妙华公主说:“也许等成旭哥哥做了嗣子后,她的想法便不同了。”   贞妃道:“我原想着她若能和旭儿两厢情愿,可以传出一段世子救孤的佳话,帮旭儿坐稳嗣子之位。若是等到旭儿大局已定,还要她做什么?到时候有得她后悔。”   太子陷害顾家军的事,贞妃知晓真相,但妙华公主并不知,自然也不知道李成旭指望靠着顾家的名声来安抚军心。   妙华公主不甚在意的说:“这点名声,能有多大作用。”   贞妃道:“朝中事你不懂,眼下她还是有些用的。回头待皇上与宋家商议,直接赐婚,她愿不愿意也是如此了。”   妙华公主说:“不过我这次在外面,又听说了点旁的事,从心哥哥和顾欢意的关系,似乎有所不同。”   贞妃讶异道:“哦?你从何得知?”   妙华说:“从心哥哥去年奉旨吊唁,曾在顾家住过一段时日,与顾欢意本就有交情。女儿又听吴嬷嬷说,顾家的下人都视从心哥哥为未来姑爷,言语中十分明显。”   曾教导顾欢意丧祭礼仪的吴嬷嬷,便是从贞妃宫里调配去的,眼下已回到贞妃身边服侍。   贞妃冷笑道:“这只怕是顾家一厢情愿了,李从心是眼高于顶的人,如何看得上她?”   李从心今年二十有一,早到了成亲的年纪。   明王曾多次写信呈交皇上,期望皇上能给李从心指一门婚事,但李从心谁都看不上,搞得外人还以为是皇上拿捏着他,给明王使绊子。   “方小姐那般惊才绝艳之人,皇上想指给太子都求不到,李从心还不愿意,我便看看他要挑个什么样的才满意。”   方玉容是前总理大臣方甫吟之孙女,父亲是敕封一等信国公。   方家权倾朝野,而方玉容本身姿色、才学都出众,诗词书画在帝京广为流传,十分受青年才俊追捧。   皇上早几年在给太子挑选太子妃时,是看中了方玉容的,但方玉容自己不肯。   有传言说她倾心明王世子李从心,非他不嫁。   得知是这样,皇上也未勉强,只得作罢。   这些事,贞妃和妙华公主自然都听说过。   现在对比一想,顾欢意与方玉容差的何止一点半点?李从心不可能看上顾欢意,多半是顾家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顾欢意从星香原回到家后,召集宋平、宋安、王胜几人议事:“我想在帝京置办些产业。”   顾欢意直截了当的与他们说,而这几人一点也不意外,都知道随着顾欢意出了重孝期,就会考虑后续嫁人及搬迁的事。   顾欢意手中有现银,要置办产业花钱就是,她操心的主要是如何安置王胜培养的人手。   她对王胜说:“你先去帝京一步,寻些好的地段,把衣坊、酒楼、艺馆先开起来,眼下能用得上的人,也渐渐安排过去,免得我们迁入帝京后,两眼一抹黑,什么准备都没有。”   宋平在旁道:“是不是可以请舅爷帮忙?宋家在帝京这么多年,自是比我们熟悉情况。”   顾欢意摇头,说:“我在帝京新置办的这些产业,不能经宋家的手。我年纪小,帝京情势错综复杂,我万一行事不当,不能牵连到宋家。王叔你也不要自己出面,另寻些有经验的管事。”   王胜本是军队师爷出身,比宋平、宋安这些世仆,更懂计谋。   顾欢意自培养自己的人开始,他便隐隐明白她要做什么。   虽然不知小姐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该如何筹建阵地,如何安插人手,如何刺探情报,这对他而言,都十分清楚。   顾欢意又对宋平说:“舅舅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带着星晴、星云随他一起进京,帮我挑一处宅院,这个事倒可以问问舅舅的意思。”   她想了想,又说:“买大一些的。”   她一想到李从心到家里来看自己,站在逼仄的院中,就觉得委屈了他。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并不容易,顾欢意便一头扎了进去,开始为未来筹划。   李从心伴驾从平阳关回到凉州,返京之前抽空来看顾欢意。   顾欢意便把自己打算搬迁进京的事跟他商量。   “我如今出了重孝期,外祖父和外祖母定然会考虑我的婚事,我还是进京离宋家近一些的好,免得他们胡乱为我做主。”   李从心也想她就在自己眼皮下,说:“这些事本该由我替你操心,你却想在前面了。”   顾欢意摇头道:“说好是携手同行,那便都要使劲,怎么能光指望你?我自己能做到的事,还是会自己去做的。”   李从心点头道:“好,那我让刘培来帮你,你若用得上就用,若觉得他碍手,便不用管。”   这意思便是不会过分干预她。   顾欢意笑道:“刘叔那么能干的人,你若肯借我,那再好不过。”   这意思是,我不与你生分,你的人我也用。   顾欢意只跟他说了置办京宅的事,让王胜办的事因还没有影,便没有提。   说完这些,顾欢意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们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宋家说?”   不待李从心回答,顾欢意补充道:“我不是心急,也不是催你,就是听妙华公主的口风,我担心贤王世子会去找我外祖……”   李从心笑道:“你不心急,我却心急,问清你的心意后,我便已写信给我父王,请他托媒进京了。”   顾欢意的脸霎时间更红了。   ------------ 第三十三章 变天   李从心望着她红透的脸,深觉得可爱。   想逗弄逗弄,又觉得婚约未定,动手动脚的不合适,便转移注意力问道:“妙华公主又是怎么回事,你同我说说看。”   顾欢意便把齐芝兰的话转述给他,见他一点也不意外,顾欢意又问道:“你知道李成旭的打算?”   李从心有些不快的说:“嗯,他先前就在皇上面前提过一次,只是我没想到,他如此不尊重你,竟是要你做妾。”   前世顾欢意是官奴,做世子之妾是不得已的事,如今她还是良家官眷,李成旭也想的太美了。   顾欢意望着他道:“他要我做妾才是正常的,你求娶我做正妻,才不正常。”   李从心轻轻敲了她的额头道:“不许妄自菲薄。”   倒不是顾欢意妄自菲薄,门当户对,原就是如此。   不是李成旭低看她,而是李从心高看她了。   三月最后一天,圣驾启程返京,李从心也随驾离开,凉州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顾欢意每日忙碌着经营产业的事,她将不好经营的产业变卖,另去京郊买地,又在舅舅的建议下,投了些钱在漕帮之上。   闲暇时,她偶尔会赴齐芝兰的约,跟她品品茶、写写字、骑骑马。   顾欢意没忘记李从心罚她练字的事,齐芝兰写得一手好字,经常点拨她。   两人渐渐变得亲近起来。   眨眼到了端午前夕,齐芝兰约她一起做五毒荷包,做女红时齐芝兰同她说:“我以后再约你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家里要给我议亲了。”   齐芝兰比顾欢意打两岁,今年已经十八了。   若不是齐大人被调到边陲做地方官,她的婚事早该定下来了。   顾欢意欢喜问道:“定下来了吗?是哪家?”   齐芝兰红着脸说:“你认得的,林家少将。”   顾欢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林家迟早会因太子之事被清算,如今只是皇上和李从心钓大鱼的饵,齐芝兰若嫁给林宥海,无异于跳入火坑。   顾欢意对这个姑娘颇有好感,齐芝兰曾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过,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齐芝兰走上末路。   但若是一个不慎,她有可能打草惊蛇,坏了李从心的大事。   齐芝兰察觉顾欢意神情不对,忐忑问道:“他不好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欢意犹豫说道:“我兄长生前跟林宥海同窗,我略听过他的一些事,他似乎……似乎有些鲁莽,我觉得与你性格并不是十分合适。”   齐芝兰说:“我还以为他与你家关系很好。其实我母亲也不愿我嫁入将门,想找个读书人,会更志趣相投,但凉州……哎,母亲挑了几年,也挑不出合适的。林家虽是武将,但论品级,还是我高攀了。”   顾欢意问道:“齐大人在凉州有五六年了吧,难道还会一直在凉州吗?”   外放的官员三年一考,齐大人在凉州做了两届,不论是升调还是平调,应该都要换地方了。   齐芝兰说:“凉州这两年出了挺多事,爹爹考评不好,即使换地方,也还是边陲之地。母亲担心新地方连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没有,而且我年纪也耽搁不起了……”   顾欢意皱眉劝道:“婚姻于女子来说,是大事,芝兰姐姐再慎重考虑考虑吧。”   齐芝兰觉得顾欢意有些话没有同她直说。   她虽然与顾欢意深交时日不多,但这些日子她们来往时,顾欢意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人,现在这样的态度,当真奇怪,必是林家或者林宥海为人有所不妥。   她犹豫点头道:“那我再让母亲打听打听。”   顾欢意回到家后,思来想去,还是为齐家的事给李从心写了封信。   很快,刘培来回话,说:“世子说小姐嘱托的事,他知道了。”   顾欢意第一次干“走后门”的事,忐忑问刘培:“这会不会给世子添什么麻烦?”   刘培道:“小姐放心,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近来兵部本来就在商议北境驻兵调遣的事,相应地方的官员都有变化,是正常调动。”   顾欢意仍不安心,道:“刘叔,我不懂朝中的政事,又怕世子顾忌我的颜面做些为难的事,你既是世子器重之人,就当在旁监督,我若做的不对,你要告诉我。”   刘培很意外,但真心说道:“顾小姐这般明事理,小人自会尽心尽力。齐大人这事儿,小姐与世子想到一处去了,世子早先便说,齐大人虽然才干平平,但为人忠心、勤勤恳恳,还是可以一用的。而且齐大人调走后,皇上便要派心腹过来,以便调查东林军。”   如此,顾欢意才真的放心。   端午节时,宋府派人送了节礼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宋正瑞的书信。   信中说,她外祖父宋牧受皇上召见,垂询了她的婚事,并给了几个备选之人。   因宋正瑞之前跟家里提过李从心的事,所以宋牧对皇上说女儿、女婿罹难不久,他们想多留顾欢意几年,婉拒了此次赐婚。   但宋牧将名单交给宋正瑞,叫他们也知晓此事。   顾欢意看着信中附来的名单,略微诧异。   皇上要给她说的亲事候选人中,即没有李从心,也没有李成旭,全是些翰林院出身的读书人。   顾欢意看完信沉默良久,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来自己与李从心的婚事,只怕没那么顺利了。   远在帝京的李从心近来心情很不好。   他求娶顾欢意的事,多方受阻。   他的父王认为顾欢意身份太过敏感,会让皇上认为他要拉拢军心,要他再仔细考虑。   而皇上一直对李从心抱有嗣子的期望,觉得顾欢意的身份不足做他的正妻,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贞妃为李成旭做媒,说要聘顾欢意做妾,被皇上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行事癫狂,不着后果。   李从心未能给顾欢意一个交代,担心她等久了胡思乱想,很想去凉州看她,但是太子已是弥留之际,为了社稷稳定,他们一众世子被看得死死的,此时绝不是离开帝京的好时机。   今年盛夏的天气格外炎热,入夏后便没有一滴雨,让百姓苦不堪言。   在久旱的两个月之后,一份急报随着一场雷雨,迅速的铺散开——   太子殁了。   顾欢意得到消息后,去义勇祠跪了一天。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心情反而更沉重。   储君之位已空出,帝京的天,又要变了,也不知此时的李从心,处境如何。   ------------ 第三十四章 启程   暮夏之时,齐大人接到调令,前往京郊的丹城做府尹。   丹城不是州城,级别虽比凉州低,但是京郊重地,对于官员仕途发展更好,齐大人自是欢喜不已。   而齐夫人也以不舍将女儿一人留在边关为由,中止了跟林家的议亲。   调令即下,齐家反而要在顾欢意之前离开凉州。   顾欢意送别齐芝兰,说:“我年底前要去外祖母家过年,到时候路过丹城,再去看望你。”   齐芝兰隐隐觉得父亲调任的事,或许跟她有关,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哪里有这样的权力和门路?   这般话她没再多说,与顾欢意约定好再聚之事后,便随家人走了。   送走齐芝兰,很快又到一年中秋之时。   顾欢意再次收到了李从心送来的节礼,但这次节礼,却是以明王府的名义送来的,让顾欢意格外吃惊。   她与李从心的婚事一直没有进展,帝京局势复杂,她还以为事情会拖的更久一些。   来送节礼的是明王府的一位朱管事,刘培在旁作陪,一起拜见了顾欢意。   明王府的节礼送的十分贵重,装了两大车。   这般阵仗,足以显得重视。   顾欢意第一次见明王府的人,格外认真的应对,生怕落下不好的把柄,传入明王耳中。   刘培见她如此忐忑,私下安慰道:“小姐安心,朱管事是仆,您是主,大可不必这样。”   顾欢意道:“毕竟是王爷派来的管事。”   说到底,还是顾欢意底气不足。   顾欢意有半年没有见到李从心了,又因太子病殁之事导致京城局势紧张,两人传讯来往也减少许多。   她时常想起当初两人在义勇祠中的约定,常常觉得不真切,甚至开始动摇,犹豫着是否不该搬去帝京。   若她就这样过去,仿佛是她专程去找李从心,逼他兑现承诺一样,但直到这次明王府来了人,她才稍许安心,知晓李从心的心意没有变。   妥当的将明王府管家送走后,顾欢意便开始着手入京的事情。   王胜已经帮她挑好了宅子,宋正瑞和刘培都帮忙看过,地段闹中取静,是个平安宅,各样都很好,顾欢意虽然没看过,但这几人办事她很放心。   顾欢意安排苗嬷嬷、宋平、宋安三家人随她进京,但在凉州的宅子还留着,派了其他老仆留守,以后每年祭日时,她还要回来祭祖的。   王胜做事仔细,得知顾欢意要启程了,专程派了星云、星晴两个丫头回来接她,并把在他们已经在帝京做的一些事禀报给顾欢意。   顾欢意顺顺利利的出门,但出了凉城她就开始改道,打算顺道去自己的田庄、铺子上巡视。   她八月底启程,一路走走停停,弯弯绕绕,走了十多个庄子和几十间铺子,查看收成、经营,慰问管事和仆从,四五日的路程,被她走了一个多月,直到十月中旬,她才抵达京郊的丹城。   顾欢意记起之前约定,路过丹城时拜访齐芝兰。   两人几月不见,生活都起了大变化。   齐芝兰说起近日在丹城的事,顾欢意说起路途上的事以及进京的打算,两人叙起家常亦没个尽头。   聊着聊着,便说远了,提到京城近来沸议的事。   齐芝兰同她道:“你当初幸而没有委屈自己给贤王世子做妾,听说贞妃娘娘有孕,嗣子的事被搁置了。”   顾欢意这一个多月在路上,并未打听京城的消息,不禁露出诧异的神情。   “真的吗?宫里的事,你如何知道的?”   齐芝兰红着脸说:“自到了丹城,我母亲便到处走动,想给我说门好亲事,结交的官眷不在少数,是从简王府的一位府臣官眷口中听说的,应该不会错。”   顾欢意道:“这幸而是还没有过继嗣子,若是立了嗣子,娘娘又有孕,那嗣子可就太尴尬了。”   齐芝兰点头同意道:“正是,这也算是贤王世子好运,不然他跟贞妃娘娘可就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   顾欢意摇头,李成旭的大梦落空,估计现在跟贞妃的关系也不好处了。   她又想到李从心。   幸而他去年没有同意做嗣子,不然此时尴尬的就是他了。   李从心曾开解她,说后宫各位娘娘身体康健,有可能再度有孕,皇上立嗣子只是个诱饵。   还真是被他说着了。   顾欢意又关心起齐芝兰的婚事,齐芝兰沮丧道:“我运气太差了,母亲看了一个两个,接连出事,闹的母亲现在小心又谨慎,生怕把我嫁错人了。”   “怎么会接连出事?”   齐大人是五品地方官,齐夫人给女儿说亲,说的也必是门当户对的人。   五品官员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接连出事可不常见。   齐芝兰小声同她说:“太子七月病殁,但皇上至今没有下诏说丧仪该怎么办,如今还停尸在宗人府中。许多大臣为太子请命,请皇上将太子迁入皇陵,但却触怒了皇上,好多人都被贬。我母亲给我相看的人,便在其中。”   顾欢意面色沉了沉,李羽鹤乃千古罪人,怎么可能迁入皇陵?   皇上容得他病殁,至今未揭露他的罪行,已是便宜他。   “皇上这样的态度,必是有原因吧。”顾欢意不能跟齐芝兰明说。   齐芝兰附和道:“起先还以为皇上悲伤过度,不忍太子辞世,所以一直拖着,但到了现在,必是有别的原因。”   哪怕是在闺房之中,齐芝兰还是压低声音,在顾欢意耳边小声说:“听说太子的病不正常,好像是吸食寒冰散而死。若是真的,皇上必会查处一大批人殉葬,到时候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现在京城人心惶惶,你去之后,要多小心些。”   顾欢意缓缓点头,连齐芝兰都听说了,看来帝京的局势,的确足够紧张的了。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必是如履薄冰。”   两人聊了很多,齐芝兰又留她在家中吃饭,直到夜幕降临,顾欢意才回到落脚的客栈。   走进店中,她不禁脚步一滞,下意识就握住了陪伴在身旁的苗嬷嬷的手。   客栈大堂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 第三十五章 迎接   顾欢意所下榻的客栈,是丹城最大的客栈,平日里客如云来,此时正是晚饭之时,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顾欢意察觉有异,转身就往外去,但客栈院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卫拦住她的去路,道:“小姐留步,世子在客房等您。”   顾欢意依然警惕,问道:“哪位世子?”   侍卫倒是一愣,侧身捧出身上的腰牌给顾欢意查验。   腰牌上赫然写着大大的“明”字,顾欢意这才松了口气。   不怪顾欢意谨慎,李从心向来低调,实在是不像会做出包客栈这种张扬事情的人,将其他客人请走时,也不知闹出多大动静。   万一传出跋扈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她暗自摇着头,独自上楼去找李从心。   天字客房里,李从心正百无聊赖的在里面喝茶,翻看着顾欢意练习的书法。   他较为满意的笑了笑,小姑娘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在路上也记得练字。   看着她的字日渐端方、稳重,想来性子也沉静了不少。   听得有脚步进来,李从心略有哀怨的抬头看去,道:“你总算回来了。”   顾欢意穿着一身淡青色大袖衫配莹白水云仙鹤马面,素净典雅,显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李从心不由得眼前一亮,起身迎住她,携着她的手一起坐下。   顾欢意眼神嗔怪的望着他,说:“世子吓到我了,您怎么把客栈的人都撵走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被人说嘴了。”   李从心风轻云淡的道:“动静大些,让人知道才好。”   “胡闹。”顾欢意瞪了他一眼,但心里却觉得熨帖。   李从心这是在给她摆明态度,要大大方方的来见她,而不是躲躲藏藏。   李从心说:“听说你八月就启程了,我日夜盼着,你却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眼见到了京郊,你又在丹城住下,我寻思着,我若不来接你,你恐怕还不肯进京。”   顾欢意抿嘴笑道:“我哪里这么大的架子?我出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路走来,便想到处看看,自家的庄子、铺子也要去认认门,一不留神,就耽搁久了。”   李从心许久没见她,便细细的看着她,口中还说道:“你这么不着急,可见是心里没我,亏我还火急火燎的赶来接你。”   顾欢意脸上一红,低头道:“世子说什么呢。”   一段时日不见,这人怎么这么孟浪?   顾欢意原本的确打算在丹城多住两日,齐芝兰还约了她明日去游丹城的桂苑,但李从心人都来了,她也不能再耽搁,只得派人去辞了齐芝兰。   李从心听她安排人去辞别,道:“果然,若我不来,你真就要在丹城住下了?”   顾欢意见他一直闹着“小脾气”,不得不哄道:“我心中自然是挂念着您的,但我听说您近日正在秋考,想着等您考完后再进京,免得扰您正事。”   “这有什么妨碍,你也太小心了。”李从心道。   顾欢意说:“自然有碍。皇上本就不同意你我的婚事,若再影响你的秋考,就更不喜欢我了。”   李从心脸色一沉,问道:“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关于他们的婚事,李从心专门叮嘱过刘培,不许他在她面前乱嚼舌根,以免顾欢意胡思乱想。   所以绝不可能是刘培说的。   顾欢意有些失落,道:“你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么。”   自从端午节接到宋家的来信,她察觉皇上给她指婚的名单中无李从心和李成旭二人的名字,她便暗中吩咐王胜在京城打探消息。   顾欢意对李从心说:“贞妃先前替李成旭说媒,被皇上呵斥,事后贞妃便给李成旭传话,说我身份高不成低不就,又惹皇上猜忌,实在是下下之选,让他快打消了心思。是不是有这个事?”   李从心一阵无语,良久才说:“你还真是手眼通天了。”   她竟连贞妃的言行都能打听到。   顾欢意先前在丧祭大典时,安排丫头星云、星晴服侍宫里来的吴嬷嬷和周嬷嬷。   吴嬷嬷实在不好打交道,但周嬷嬷却是个会来事的人,她看出顾欢意与明王世子交往甚密,知晓这位顾小姐日后大有前程,也愿意行个方便。   况且星云会哄人,又会使银子,早就把周嬷嬷哄得交了心。   两个丫头被王胜带进京城后,星云很快与周嬷嬷取得联系,周嬷嬷便将与顾欢意相关的一些事说给了星云听。   后来回凉州接顾欢意进京,星云便把这些事都告诉给顾欢意知道。   顾欢意对贞妃的话有些耿耿于怀,若自己真如贞妃说的那般,那她岂不是害了李从心?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个问题,也在考虑这个时候进京是否不太恰当。   她的犹豫,到底还是被李从心察觉了。   顾欢意见他没有反驳,说:“那便是有这个事了。皇上都不许我做李成旭的妾,又怎么会同意我做你的妻?”   李从心同她说:“你何须在意贞妃如何说你?我的婚事原本也无需皇上的首肯。先前在义勇祠中我便告诉过你,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顾欢意嘟囔道:“你若因我的事触怒皇上,岂不冤枉?我是怕你后悔,强扭的瓜不甜,不对等的交易也不公平,你不必为了守诺而勉强自己,我理解你的……”   其实不怪顾欢意一直不肯相信李从心,实在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冒着诸般风险,也认定了自己。   李从心有点被顾欢意气到了,说:“你理解我?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理解我。是不是要我剖开心给你看,你才相信。”   “那倒也不必,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些时间考虑……”顾欢意淡淡道。   李从心被她气的火冒三丈,饮下一大杯茶后还未消气,便站起来在房里反复踱步。   顾欢意瞅着他,眼珠跟着他转来转去。   她知道他生气了,但她得逼着他想清楚,总好过以后互相埋怨。   过了好一会儿,顾欢意忍不住道:“您转的我头都晕了,快坐下罢。你若考虑好了并不后悔,那高兴的该是我。若您后悔了,咱们一拍两散,我也绝不会纠缠您……”   ------------ 第三十六章 初吻   李从心站在顾欢意面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语气少见的急躁。   “一拍两散?我原本怕你难以接受,想按部就班慢慢来,可我算是看出来了,给你时间,你只会胡思乱想!”   言毕,李从心就捏住她的下巴,又稳又快的吻了下去。   顾欢意浑身骤然绷紧,双手抵住李从心的胸膛,想要推开。   但李从心另一手用力扣住顾欢意的后脑勺,强势的将她扣入自己怀中。   触碰在一起的双唇滚烫,李从心的心跳如擂鼓,他察觉到手中的女孩儿并没有继续加力反抗,便缓缓张开嘴,含住了她温润而柔软的唇。   顾欢意的身体渐渐发抖,双手由推改为抓,紧紧揪着李从心的衣襟。   一个长吻过后,李从心搂住顾欢意的腰,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我要对你负责,你不能再逃了。”   顾欢意将脸埋在李从心的怀里,脑袋还懵着,这个吻,实在太令她意外,她毫无招架之力,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李从心低低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欢意,我不想骗你了,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想要你。什么利益得失,什么权谋交易,都是我哄你的。”   听到“喜欢你”三个字,顾欢意屏住了呼吸。   她紧紧的靠着李从心,却觉得李从心对她一见钟情,比要利用她还难以理解。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顾府的灵堂外,那时的她数日未眠,整个人憔悴虚弱,毫无形象可言,他却看上了那样的自己。   “丑死了……”顾欢意小声嘟囔着。   李从心低笑道:“不,不能更美了。”   他笑着眼前便浮现出前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在前世的一次秋考宫宴上。   那时因为贞妃顺利诞下皇子,李从心身为才过继不足一年的嗣子,十分尴尬,便主动提出还嗣归宗,从一时风头无两的新皇子,又变回了明王世子,沦为众人的笑柄。   他依照惯例参加宗子们的秋考,但因自暴自弃无心角逐,成绩落了下成。   宫宴上,各宫妃、世子及家眷都出席宴会,他也成了暗讽嬉笑的目标,但他只是一杯杯的喝着酒,并不反驳。   有人踩便有人捧。   不知谁提及贤王世子射艺精进神速,问及缘由,贤王世子便笑称自己娶了个花木兰,若射艺比不过自家的小娇娘,便无法进院,这才下了狠功夫练射箭。   哄笑中,便有人要“小娇娘”露一手。   顾欢意便被推到了台中。   她手挽银弓,长身玉立,羽箭出手,技惊四座,三箭同发也能百步穿杨。   皇上垂询师从何人,顾欢意却苦笑道:“罪臣之女,苟活于世,练就这身武艺不过是被世道所逼。”   皇帝这才记起她是何人之女,顿时变了神色。   而此时,顾欢意又说:“造化弄人,若连自己也放弃了自己,那便是彻底没救了。”   说罢,她还若有似无的望了李从心一眼。   李从心如醍醐灌顶,觉得顾欢意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   万万没想到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会以这样的方式勉励自己。   她的那一眼、那一句,就此刻进了他的心里。   之后他总也忍不住在各种场合中去寻找这个坚毅、孤傲又冷漠的女子,以至于看的次数多了,被李成旭当成了发难的理由。   为此,顾欢意因他受了许多无妄之灾。   这一世,他原本不想连累她,便想离她远远的,又实在不舍她,最终决定要牢牢抓住她,只有让她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确保不再让她受前世那些苦了。   想到这些,他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女孩儿又搂紧了一些。   顾欢意有些喘不过气,推搡了一下,道:“松开些。”   李从心不舍的松开她,两人重新坐下。   顾欢意给自己倒了杯水,整杯饮下之后,脸上的热意才稍退一些。   见李从心还灼灼的看着自己,顾欢意侧过半个身子,道:“有话好好说,世子干嘛动手动脚的。”   李从心无奈道:“你只信自己心里想的,又不信我说的。”   顾欢意语塞,她的确是这样,特别的唯心。   她支吾道:“我信你还不成么……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李从心牵着她的手,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真正的相信我。”   在李从心说他喜欢她时,顾欢意是有些感动的,但越是对自己好的人,顾欢意越是不允许自己成为累赘。   她率先收整心情,问道:“我听说贞妃娘娘有孕了?”   她即能打听到贞妃的言行,那么能够知道贞妃有孕,李从心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是,太医说有三个月身孕,看脉象,是男胎。”   顾欢意道:“那皇上必定很欢喜,也不用想着过继嗣子了。”   李从心点头道:“是。”   不过他话未说全。   要把一个孩子无灾无痛的养大,实属一件难事。   贞妃的这个孩子,在刚刚周岁的时候,因噎食死去,皇上甚至都没听到这个孩子唤他一声“父皇”。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顾欢意不知道这些,心中想的是,皇上既然有后,那便不用担心李成旭会成为嗣子,她少了些许威胁。而且皇上也不会因李从心娶自己而疑心他另有所图,这倒是件好事。   她忽然想到:“你和你父亲是不是中秋节前就知道贞妃有孕了?”   李从心无奈摇头,这丫头,也太聪慧了。   诚如她所猜的,他父王的确是在知道贤妃有孕后,松口同意他们的婚事,这才派人去凉州送的节礼。   两人又说起太子的死,顾欢意有点心急,觉得太子已经病殁近三个月,皇上怎么还没有动作。   “太子之死正是严查寒冰散和背后主谋的契机,现在这样拖下去,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从心摇头,说:“在齐阅被调离凉州后,皇上便派了亲信去凉州接任,暗中调查东林军的事。东林军走私寒冰散的事,已拿到确切证据,大理寺和西厂已分头派人前往凉州拿人了。”   ------------ 第三十七章 宋家   东林军走私寒冰散的罪行已然坐实,但寒冰散是如何到太子手中,东林军与太子如何勾结陷害顾家军,这些却没有那么好查了。   虽不想扫兴,但李从心说道:“林家虽伏法,但此事远未结束。从太子病殁的那一刻起,林家就是一颗弃子,这次能否从林家口中审问出幕后真凶,还要看西厂的手段。”   顾欢意想起李从心曾告诉她,李成旭与北夷人有勾结。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果然不能高兴太早,林家只是马前卒罢了。   而李成旭有什么阴谋,证据何在,就更需要耐心的层层剥茧,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顾欢意虽是心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听李从心的话,安心等消息。   两人这晚秉烛夜谈,李从心担心顾欢意的身体健康,劝解一番后,在三更时道别去隔壁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李从心便又将顾欢意喊起来,一起进京。   丹城离京城仅一个时辰的马车路程,两人同坐在车中叙着话,眼见就快到城门。   顾欢意提前派了宋平管家去宋家报信,所以顾欢意进城时,宋正瑞已带人在城门接人。   下车前,李从心伸手拉住顾欢意,低声道:“再亲一下。”   顾欢意霎时间愣住了,道:“大清早的,你干嘛呀……”   婚事的影子都没有,他还亲上瘾了。   顾欢意不依。   顾欢意推了推李从心,想要钻出去。   李从心不让开,反把她圈在角落,说:“你进京后,必要在宋家住几天,我不方便去见你,怕你又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再亲一下,让你记清楚我的心意。”   亲亲就能控制她的思想吗?   顾欢意不解李从心的思路,但宋正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一直不出去太奇怪,只得飞速的在李从心脸颊上亲一下。   宋正瑞见顾欢意红着脸从马车上下来,而后李从心也陪着下车,不由得万分惊讶,但心里也十分欢喜,足以见得世子对自己外甥女的重视。   因顾欢意要去宋家拜见长辈,李从心不得不与她道别。   送走李从心后,宋正瑞急不可耐的问道:“欢儿,世子怎么会跟你一起来的?”   顾欢意不太好意思的说:“他说我在路上耽搁太久了,便提前到丹城接我。”   宋正瑞符合道:“正是,你外祖母日夜盼着你,每日都问你到哪儿了,实在是望眼欲穿。”   舅甥二人不再多话,直接上车前往宋府。   宋家乃官商世家,先祖是皇家买办出身,虽有子弟在朝中为官,但更主要的是做官家的生意。   也因此,宋府的门头虽不如高官大臣的府邸显赫,但府内的吃穿用度、陈列摆设,无一不奢华。   顾欢意进府后,暗自打量,轻轻摇头,这才知道自己母亲嫁入顾家后,是过的多么简朴!   顾欢意的外祖母,宋氏主母徐氏,一生育有两女四子,顾欢意的母亲是长女。   如今长女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痛苦难当,见到顾欢意后便抱着她一顿痛哭。   顾欢意被外祖母勾起悲伤,想到母亲死前忧愤交加,难以瞑目,也大哭一场。   宋正瑞和他的媳妇郑氏,以及长媳蒋氏都在旁边劝着,好半晌才把祖孙二人的眼泪劝住。   净面之后,众人坐在宋老夫人屋里叙话,宋老夫人责怪顾欢意不肯住到府里来,顾欢意说:“以前有父母兄弟照顾,我什么都不会,每天就胡闹玩耍,现在我想早些学着理家,总不能再躲在外祖母和舅舅们的羽翼下,什么也不懂。”   宋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懂事。你的宅子我问过你舅舅,离咱们府上不远,你要时时过来走动,不可把自己当外人。”   顾欢意笑道:“外祖母到时候别嫌我吵闹才好。”   宋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说起吵闹,你还没见过你的表姐妹,有几个猴儿一样的,你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吵闹。”   如今府里的小姐,只有大舅舅的女儿宋香君和顾欢意年纪相仿,比她小半岁,其他两个舅舅的孩子都萝卜头大小,宋正瑞更是还没有孩子。   宋家的小姐们都有各自的功课要学,待到午膳时,才由丫鬟嬷嬷拥着过来。   霎时间,宋老夫人屋里就热闹了起来。   果真如老夫人先前所说,小的那几个爬上爬下、跑进跑出,拿自己的玩意儿给顾欢意看,又攀着她问凉州在哪,是什么样子,骑马好不好玩,草原有多大。   顾欢意被几个小妹妹的热情惊讶到了,又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倒是宋香君板着脸将吵闹的妹妹们训了一顿,场面才安静下来。   宋香君对顾欢意说:“都怪小叔,整日在妹妹们面前说凉州如何好玩,惹的妹妹们今日这般失态,顾表姐肯定觉得咱们太失礼了。”   顾欢意道:“怎么会!原先我在家中最小,到京城我反倒成了姐姐,是我一时太过意外,不知如何照顾妹妹们。”   宋老夫人说:“你们都不要见外,以后便是一家人,多相处便了解了。”   这天,宋老夫人坚持留顾欢意在家中住,又带她去母亲曾生活学习过的地方看,家里书楼中甚至还藏着她母亲闺中的笔墨及绣品。   顾欢意一时感慨不已,晚上跟宋老夫人睡在一处,又讲起母亲的许多趣事。   说到最后,宋老夫人有些泪目,道:“你原本是有个弟弟的,但你母亲在四个月的时候落了胎,自那之后,她身子便损了,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为这事,我狠狠骂了你父亲,还要把你母亲接回来,但你母亲却处处维护着他,不肯跟他分开一日。如今他们二人同时去了,想必也能在一起做个伴。”   顾欢意在家中听苗嬷嬷说起过,那时父亲大冬天去关外巡视,一去两个月没有音讯,加之大雪封山,把母亲急得摔了跤。   父亲回来之后自责不已,自那之后,不管去哪儿,都记得往家里送信,不再叫母亲担心。   “你父亲是个武人,但会疼人,你母亲每每往家中送信,都念着你父亲的好。这女人呐,嫁人便是如此,最好便是能找个琴瑟和鸣、知冷知暖的人。咱们家的女孩儿,不缺金银细软,咱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平安和顺是最好的。”   顾欢意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她今晚跟自己说这些,不过是担忧顾欢意贪图富贵才想攀附李从心,但又不好直接了当的说。   ------------ 第三十八章 比较   外祖母是长辈,管束教育顾欢意是应当的,正因为关心她的幸福才会说这些,而不是利用她的婚姻造福宋家。   顾欢意并不觉得难堪和生气,说道:“外祖母的意思欢儿懂,欢儿心许明王世子,是因为他就是那个知冷知暖的人。纵然他没有任何身份,孙女也喜欢他。”   宋老夫人原本听宋正瑞说起凉州的事,便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女有个玲珑七窍心,她的举动处处都是在为自己日后打算。   她担心这孩子没算计明白,反倒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这才出言提醒。   “他是真心待你吗?你能看清人心吗?”   顾欢意说:“我原本也是心有疑虑,疑他利用我对付政敌、拉拢军心。但这一年多的接触下来,我已愿意相信他。”   宋老夫人听顾欢意说了很多,李从心如何帮她做主,如何为顾家出头,又如何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关怀她。   宋老夫人最终缓缓点头,说:“一直听说明王世子是个冷清的人,没想到他待你如此用心。你即已想明白,那就好。若他以后负了你,外祖母就帮你讨回公道,纵使他是皇亲国戚,咱们也不怕他,知道吗?”   顾欢意投入外祖母的怀里,真真切切的重新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翌日午饭过后,顾欢意辞别宋府,去到自己在京城的宅院。   她的宅院果然离宋府不远,两条街,马车一炷香的时间就到。   王胜、宋安等人早已在院里候着她,所有行李昨日就收拾妥当了。   她从外院到二院,到后院,依次逛过去,对自己的新家越发满意。   “辛苦大家,寻了这么好个宅子,又收拾的这么停妥。”   王胜道:“不敢托大,这全托世子和宋四爷的福,才给小姐安置了这么好个宅子。”   看完房子,顾欢意又带王胜到主厅谈事情。   “……曲艺馆和酒楼正月间开张,武馆和衣坊的师父们年后才能进京,要稍晚一些。”   顾欢意仔细问了各项情况,觉得他办的不错,便没说多的。   末了顾欢意又说到星云和星晴,这两个姑娘一个是王胜的亲闺女,一个是王胜的侄女,顾欢意不好意思把她们当丫鬟差使。   “她们二人极会办事,放在我身边做丫鬟可惜了,我自小也不在房里养丫鬟,有苗嬷嬷照顾我就够了。星云极善与人打交道,近来先让她跟着我认识些人,以后便由她来负责京城里的人脉。星晴性格爽利,头脑清晰,便让她跟着你,帮你照顾生意。”   这便是要把她们二人往女管事的路子上培养了,只要办的好,便是顾欢意最器重的左膀右臂。   对于女孩子来说,极少有这样的机会,王胜听了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迁入新宅,理应办乔迁宴,但顾欢意在京城除了宋家人和李从心,也不认识什么人,便不打算办了。   宋老夫人终究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命长媳蒋氏常去走动,看看她家中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蒋氏带着女儿宋香君过来串门,见一切布置的井井有条,蒋氏连连夸赞顾欢意能干。   “你妹妹平日白读了一肚子书,雅的没见得有多会,庶务也是什么都不通,以后要跟着你学才好。”   顾欢意连忙道:“之前在府里看到香君妹妹的课业,文章写的极好,女儿家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可不多见,是我要向妹妹学习才是。”   蒋氏依然摇头道:“若说文章,你是没见过方家小姐的文采,香君哪里比得上她一星半点,你这么夸她,她该自满了。”   顾欢意略疑虑,问道:“姨母说的是信国公家的方玉容小姐吗?”   蒋氏点头道:“正是,你在凉州也听过她的名气吧,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才女,信国公真是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   顾欢意听说方玉容倒不是因为她的才名,而是因为李从心……   之前星云进京打前站,首先奉命打听的事,便是与明王世子、贤王世子二位相关的消息。   传闻中,方玉容心许李从心,众人都说二人般配,却不知什么原因,方家和明王府一直没传出议婚的消息。   听说这种事,星云自然第一时间传回凉州让顾欢意知道。   顾欢意虽不至于拿这种传闻怀疑李从心,但到底是在意的,便把方玉容这个名字搁在了心里。   如今从宋家人口中听到方玉容,她便注意起来。   这边顾欢意在想着自己的心思,而宋香君听母亲说自己,脸上难为情,道:“先生常常夸我文章好,母亲却总说我不行,做文章你拿我跟方玉容比,庶务持家你拿我跟顾表姐比,别人家的女儿,自是哪里都好了。不如你把我塞回肚里,不要我这个女儿好了。”   蒋氏道:“要你谦虚些跟你表姐学,哪里就这么一肚子怨气了。”   顾欢意连忙圆场道:“不会也是福气,我是被境况所迫不得不会。以后咱们姐妹互补长短,共同进步。”   顾欢意看明白了,蒋氏是典型的打击教育型家长,幸而宋香君性格要强,不然搁在性格弱一点的孩子身上,早就被教育得自卑又自闭了。   蒋氏感慨道:“哎,不过是指望她更好些罢了,偏偏心气高的很,听不得我说她不如人。”   宋香君说:“说别的也就罢了,天天把方玉容挂在嘴边,我就听不得你说她。”   说罢,宋香君对顾欢意说:“顾表姐,幸而你没在京城长大,咱们京城的女孩儿,最怕的便是方玉容了,她最喜欢在外显摆,讨厌极了!”   蒋氏瞪了她一眼,道:“哪里来的坏毛病,在背后说人坏话。”   宋香君委屈的不行,强行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蒋氏坐了会便要回家里,那么大个宋府,有不少事需要她操心。   顾欢意把宋香君留下来作伴。   待只剩两姐妹了,顾欢意带她去后院水榭乘凉,故意挑起话题问道:“我在凉州就听过方小姐的大名,妹妹与方小姐很熟吗?”   ------------ 第三十九章 吃醋   宋香君表情恹恹的,说:“半熟不熟的,她平日眼高于顶,只喜欢跟皇亲国戚打交道,根本看不上咱们这些官眷。但因为我跟她一起拜在寒溪居士门下学琴,勉强有个同门的关系。”   顾欢意吹捧道:“妹妹竟然是寒溪居士的弟子,我听说她是御用琴师,收徒门槛极高,看来妹妹琴艺了得!”   宋香君平日被母亲打击惯了,如今听到夸赞,难免暗喜,便觉得跟顾欢意说话很投机,说的也多了些。   她告诉顾欢意,不久后有个琴社的雅集,自己近日正在用功练琴,不想处处都被方玉容比下去。   顾欢意便问自己能不能去见识下。   宋香君道:“这有什么不可,雅集又不是上课授学,同好都能参加,我到时候来接你一道去就是。”   两人交谈甚欢,用了饭后,顾欢意便让苗叔送宋香君回家去了。   顾欢意送走娇客,独自来到书房,心情难免有些起伏。   她自小松散惯了,除了跟父兄习武,也只是学了些普通的文章,先生教习时,她还总是逃课。   母亲因身体多病,也从不督促她的功课,琴棋书画,她是一样拿手的都没有,女红、厨艺,也比较寻常。   跟方玉容比,简直没有一战之力,幸亏李从心“眼瞎”,喜欢上了自己。   顾欢意心情便低落下来。   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慢慢弥补。   她取出纸笔练字,所谓人如其字,先把字练好吧。   李从心暮色降临时来顾欢意家中探望,听闻她在书房用功,他便挥退了仆从,自行过去。   书房的门半敞着,只见顾欢意歪着头在想事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从心轻轻走近,猛得将她手中的毛笔抽出,吓了顾欢意好大一跳。   “在想什么?写的歪歪扭扭,笔都要拿掉了。”   顾欢意赶紧收起桌案上练习的纸,掩饰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想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呀。”   李从心眉眼弯起,倒是头一次听到顾欢意如此直白的说想他。   他说:“头两日秋考是有些忙,疏忽你了,今日结束,我以后便天天来看你。”   顾欢喜抿嘴笑,又逞强说:“谁要你天天来。”   又问:“考的如何?”   李从心说:“如今贞妃有孕,宗子们都没了争嗣子的心气,皇上也不太重视,秋考就寻寻常常的办了。”   闲聊着,顾欢意得知李从心来时没有用饭,便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她虽然吃过,但也在旁陪着他。   顾欢意坐在旁边无事,转了转茶杯,慢悠悠说:“今天宋家的香君妹妹来我这里做客,约我去参加琴社的雅集。我初来帝京,也想多认识些人,便答应了,可我不会抚琴,世子你会吗?要不你教我一些撑场面的话吧,免得到时候出丑。”   李从心微顿,问道:“哪个琴社?”   顾欢意道:“寒溪居士的寒溪琴社。”   李从心狠狠皱了下眉,手中的筷子也放下了。   顾欢意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没有说话,等着他说话。   李从心脸色回转,刚刚的不快稍纵即逝。   “寒溪居士是御用琴师,她的弟子也琴艺不俗,你若去做客,不懂便说不懂,没有必要在行家面前装懂。”   顾欢意有些意外,她以为李从心会阻拦她去。   毕竟那里有他的“绯闻女友”。   顾欢意继续问道:“世子认识寒溪居士的弟子?”   李从心望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说:“有所耳闻,不熟。”   顾欢意也不装了,说:“世子可太狠心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家都知道方小姐对你芳心暗许,你却说不熟。”   李从心拿起筷子重新吃饭,轻松道:“不骗你,的确不熟。”   顾欢意微微点头,也是,有些夫妻成婚前都不认识,这个郎无情妾有意,他既然说不熟便是真的不熟吧。   李从心道:“其实我不愿你去,她可能会对你不友善。”   情敌相见,怎么友善?   不过顾欢意问道:“哦?方小姐又不认识我,更不知道咱俩的事,为什么要对我不友善?”   李从心推测道:“应是知道吧,我将你从丹城接进京的事,并不是秘闻,秋考时李成旭还问我这件事,看他的样子,似是对你尤未死心。”   这下轮到顾欢意皱眉头,她嗔道:“世子真是小心眼,我提一句方玉容,你便要提一句李成旭。”   李从心笑道:“那还是不同,毕竟李成旭真真切切求娶过你,但我与方玉容什么都没有。”   顾欢意不开心,拉下脸色道:“他求娶我是他的事,我又没答应,关我什么事。”   李从心坐过去哄道:“跟你说得玩。我在吃醋,你哄哄我不就好了?还得我哄你。”   顾欢意说:“世子怎么什么醋都吃。”   李从心抿了抿嘴没有说透,李成旭与他打机锋时,言语极尽挑衅,实在不好听。   李成旭虽因皇上不允而放弃求娶顾欢意,但随着林家的事浮出水面,李从心担心李成旭还会从顾欢意身上使些手段,所以才没忍住在顾欢意面前提了一嘴。   但这些更深的,就没必要说了,免得惹她烦忧和不快。   “好了,不说他了,说回琴社的事吧,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担心你受欺负。”   顾欢意也是有心气的人,她道:“总是要见的,我以后总不能绕着她走吧。”   想想也是,李从心便没在劝,但把这个事放在了心上。   待到了琴社雅集那天,顾欢意起了大早,认认真真将自己装扮了一番。   平日她虽不在意外貌,但“情敌”面前若再不介意,便是没心没肺了。   她在次年孝期中不能打扮过艳,于是挑了一身鹅黄的苏杭手推绣的水纹兰草衫子和青蓝色瑞松山石马面裙,将她衬得极尽清贵。   她带进京的东西里有许多母亲传给她的首饰,其中有顶半透明的玉片莲花冠,做工巧夺天工,低调又奢华。   这身打扮并不是顾欢意喜欢的那一款,但既然是对付喜欢附庸风雅的人,想来还是很顶用的。   ------------ 第四十章 扬眉   宋香君来接顾欢意的时候,被她惊艳到,上前挽着手说:“表姐,你这身可真好看!”   顾欢意道:“初次跟你出门做客,不能落了你的脸面,便稍微装扮了下。”   宋香君连连点头道:“装扮的好,表姐要多打扮打扮才是。琴社的人向来喜欢吹捧方玉容,把她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今天一定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顾欢意笑道:“咱们也别像是去打擂台的,我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这号人物。”   说罢,她又从妆奁里挑了一串南珠璎珞给宋香君带上,很衬她娇俏的样子。   宋香君虽然在宋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她毕竟是个闺阁小姐,手中不像顾欢意这么多好东西,得了重礼,格外欢喜。   两人欢欢喜喜的乘车往寒溪琴社去,刚进琴社的院门,便听到一阵短曲,接着便是一阵掌声。   宋香君挑开珠帘走进去,就见到一群人围在一个琴案旁,其中一人道:“我自己摸索数十日,也没想通这一段是怎么回事,今日听方师姐演奏,瞬间茅塞顿开,真的多谢指教!”   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同门姐妹,切磋而已,不必客气。”   方玉容被大家围着,顾欢意看不到她的样子,但也不急,耐心等着。   有位小姐见到宋香君来了,主动招呼道:“宋师妹,你今日怎么来晚了?”   宋香君顺势说道:“我去接我表姐,路上耽搁了时间,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情?”   众人便打量起顾欢意,说话声一时都静了下来。   去年凉州顾家出那样大的事,举国皆知,宋家做为顾家姻亲,在京城也常被人安慰。   大家都知道宋香君的表姐是顾家军的孤女,往常还议论过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面前,却不知怎么对待。   若是安慰,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再揭人伤疤不好;若是不提,大家也不认识,不知该怎么说话。   还是先前与宋香君说话的小姐接话道:“这位原来是顾小姐,你们来的正好,今日我们正打算研习《广陵散》,顾小姐既然有兴趣,便一同吧。”   顾欢意笑着对这位礼貌的小姐说:“冒昧前来,没有打扰到大家就好。我不精于此道,只是听闻妹妹说琴社的大家都是个中好手,我十分仰慕,便想来见识见识。”   礼貌的小姐是寒溪琴社的助教,名唤宁清风,她给顾欢意在宋香君的身旁安排了座位,便开始主持雅集的活动。   雅集如宋香君之前所说,大家基本都是众星捧月,围绕着方玉容进行的。   助教贴一段残谱出来,大家试着弹出来,之后宁清风便挑出弹的对的人,配合手法加以演示讲解,而这中间,多数都是拿方玉容做范例。   顾欢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方玉容,她长得极为富丽端庄,举止优雅,琴艺绝佳,处处都透着世家贵女的派头。   她这般内外兼修的贵女,难怪受人追捧,连顾欢意见她第一眼,都觉得她很不错。   正琢磨着心事,顾欢意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一抬头,正是方玉容脸上带笑的看着她。   “我们自顾自的在这里品琴、弹琴,却是冷落了顾小姐。今日雅集,并非上课,不若换种研习方式,带顾小姐一起做些有趣的事。”   众人都看向方玉容,宁清风问道:“方师妹有什么好点子?”   方玉容道:“顾小姐虽不会抚琴,但出身世家,肯定饱读诗书。书本中有许多与琴相关的典故,不如由大家轮流以琴曲出题,答出相应典故的人为胜。”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辨曲咏文,这个有意思!”   这种雅趣游戏平日也有人玩,但方玉容向来端着架子,并不常和大家玩在一处,今日主动提出来,琴社的众人不禁十分期待。   方玉容看向顾欢意问道:“顾小姐,这样可以吗?”   宋香君有些忐忑的看向顾欢意,顾家毕竟是将门,而非书香世家,她实在不知顾欢意的才学深浅,不敢帮她冒然答话。   顾欢意自然不能扫大家的兴,笑着说:“好呀,不过我恐怕是要班门弄斧了,必是答得最差的那一个。不如就由我添些彩头,送胜者一尾焦玉琴做见面礼吧。”   众人惊讶不已,宁清风问道:“是前朝羲和公主和亲时奏下《出塞曲》的那尾焦玉琴吗?”   顾欢意点头道:“正是。焦玉琴流落在北夷多年,早几年被我父亲高价寻回赠与我母亲。这是我双亲遗物,原本意义非凡,但我不善琴艺,留在我手中太过暴殄天物,不如将它拿出来,正如宝刀赠英雄,再合适不过。”   大家一时间都兴奋起来,焦玉琴是十大名琴之一,竟要被她这样送人!   顾欢意小声对宋香君说:“妹妹,看你的了。”   宋香君的琴艺和才学并不输给其他人,但她对方玉容有点怵,于是说:“有方玉容在,我怕是比不过她。”   顾欢意摇头道:“她心气高,必是不愿意收我的礼,不会与你抢的。”   宋香君不是太明白方玉容为什么不会收顾欢意的礼,但即这样说了,她便决定搏一搏。   琴社雅集有八人,除了顾欢意外,其他七人各自手执一琴,轮流奏区出题,共五轮。   起初题目还算简单,顾欢意猜了一首《高山流水》和《凤囚凰》,也把耳熟能详的词曲背出来,但之后题目越出越偏,大家抢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果真如顾欢意所料,方玉容并不太积极的抢答,只在大家都答不出来时作答,博得大家的称赞。   相反宋香君实力不俗又积极参与,成绩很不错。   在比赛时,顾欢意就已命星云回家取琴,待取来时,正好结果出来了。   五轮下来,宋香君以抢答近二十个琴艺典故拔得头筹。   宋香君虽是顾欢意的表妹,但是大家出题,不存在作弊,所以依照结果,焦玉琴便是她的了。   宋香君很开心,大家也纷纷围过来一睹名琴风采。   而一旁的方玉容始终坐着没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顾欢意知道她必然生气了。   ------------ 第四十一章 吐气   方玉容提出辨曲咏文,明面上看着是为了照顾她带她一起玩,实则是逼着顾欢意暴露短处。   不过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顾欢意拿出焦玉琴来解围。   纵然她没答出几道题,但没有一个人在意,注意力全被焦玉琴吸引了,不断赞叹顾欢意大方又惜琴,让她出尽风头。   顾欢意拿焦玉琴做彩头,也是下了狠心的。   虽然只是父亲送给母亲众多礼物中的一个,但怎么说也是双亲遗物。   若宋香君不敌其他人,她也只能当是拿焦玉琴交了个朋友,拉拢一下人心。   还好宋香君争气,把琴留在宋家。   大家畅快的斗琴斗文,又品了名琴,十分的尽兴。   说笑交谈中,顾欢意很快就跟大家熟悉起来,话题也从琴说到了她入京定居的事。   宁清风道:“既然顾小姐在京城定居,以后有空便多来做客。若机会合适,我引荐琴社主人寒溪居士给你认识。”   顾欢意点头答应,说有机会就来拜访。   方玉容着实忍得住,被冷落了一下午,也没有失态,此刻还能笑着接话说:“焦玉琴遗失已有多年,师父若是知晓琴已被寻回,不知道该多开心。下次还请宋师妹把琴带来给师父看看,也好叫她高兴高兴,顺道也请师父验一验,千万别是顾将军被北夷人给诓骗了。”   名品的真伪,向来是敏感之事,大家方才围观时,虽然也有查验的意思,但谁也不会把话说在明面上。   宁清风圆场说道:“我看这尾琴的琴铭与书中记载无二,应是真的。”   琴铭是指镌刻在古琴背面的文字和印章,最常见的辨伪方式便是看琴铭。   顾欢意颔首道:“方小姐说得也对,寒溪居士是名家,若能经她验证,自然求之不得。”   宋香君有些不愉快,今天难得扬眉吐气,便有些冲动,说:“方师姐不必如此看不起人,我姨父顾将军虽是武将,却也是家学渊源之人,即是寻来赠我姨母的琴,又怎会没找人验过真伪?你说他被北夷人诓骗,便是不敬逝者了!”   顾将军是战死的英烈,是御封的毅勇侯,不管是哪方面,都不容有人诋毁。   方玉容大概鲜少被人正面反驳,脸色僵硬下来,道:“是我失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顾欢意抿嘴笑了笑,道:“无妨,方小姐必是一时口误。”   这边场面冷了下来,适时的,琴社一个丫头领着一个蓝衣侍从走进来。   蓝衣侍从对着顾欢意作了个揖,朗声问道:“顾小姐,我家世子问您这边结束了没有,他在外面等您和表小姐。”   顾欢意不认得这个人,但她瞟了眼侍从的“明”字腰牌,便心知肚明了。   她带着宋香君起身与大家道别,说下次再聚后,便随着蓝衣侍从出去了。   她这边刚离开,琴社里便低声议论起来了。   “这是明王世子的人吧?顾小姐跟明王世子什么关系?”   四周窃窃私语传入方玉容耳中,她再也沉不住气,起身冷着脸走了。   待她也走后,琴社一位小姐忐忑的拉着宁清风说:“难怪我觉得方师姐今天不太对,想来她早就知道顾小姐跟明王世子关系不一般,在跟顾小姐斗气呢。”   宁清风叹了口气,道:“少嚼舌根,这哪一位都不是咱们能得罪的!”   宋香君懵懵懂懂的跟着顾欢意出去,见到一个高挑帅气的青年男子在琴社门口等她们,不禁拉了拉顾欢意的衣袖,道:“表姐,咱们要去哪儿,跟外男走太近不妥吧……”   顾欢意对她道:“这位是明王世子,我与他是旧相识了。妹妹你先回家去,我与他还有话要说。”   宋香君被塞进了宋家的马车,她一路上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明王世子,是方玉容喜欢的那个明王世子吗?   他怎么来接自家表姐了?   顾欢意登上李从心的马车,也在问他:“你今日怎么想到来这里接我?”   李从心见她神色愉悦,想必并没有在琴社里受气,于是开起玩笑道:“你前几日特地告诉我你要来琴社见方玉容,不就是想我来接你吗?”   顾欢意小心思被戳穿,脸红道:“我才没有,是你多想了!”   李从心并不较真,说:“那便是我自己想来,好让她不敢欺负你。”   顾欢意笑着把焦玉琴的事告诉给李从心,说:“就她这点打压人的手段,还欺负不到我。你能来接我,我也很高兴,方玉容此刻的心情,想必糟糕透了!”   看到如此自信又雀跃的顾欢意,李从心的心情也松适下来。   他不喜方玉容的原因,跟他自身无关,而是因为方玉容前世是李成旭的世子妃,她做为正妻,着实让身为小妾的顾欢意吃了许多苦头。   顾欢意前世不喜欢李成旭,所以并不存在争风吃醋的问题,平日虽极力避免冲突,但方玉容始终不曾放过她。   一想到她前世被方玉容欺负又忍气吞声的样子,李从心就怒火中烧,还是现在这样好,这才是真正的顾欢意。   顾欢意见他有些沉默,似在想事,于是收敛了一下情绪,问:“其实方小姐与我无冤无仇的,我却在心里针对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好?”   李从心摇头,伸手摸了一下她脑后的长发,说:“今天她若不惹你,你想必也不会主动对她发难。你虽一惯喜欢玩些小手段,但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但有的人……皮相和脑子都好,但心却不好。”   顾欢意见李从心很懂自己,不由得觉得熨帖,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方玉容心思不好,便明白李从心是真的看不上被世人吹捧的帝京第一才女。   她好奇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方小姐什么秘密?她怎么心不好了?”   李从心见她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十分想知道的样子,不忍瞒着她。   但前世的事此刻未发生,他不便说,只捡了自己的事说给她听。   “早在太子还未出事的时候,皇上有意选方玉容为太子妃,但有个条件,要求方家三代以内的男丁不可入内阁。”   ------------ 第四十二章 不妙   方玉容的祖父是前任总理大臣,父亲信国公是朝廷要员,待熬几年资历,就可入阁。   是做外戚还是做权臣?   当“太子妃”有了代价,对方家来说,倒不是非争不可的位置。   但他们不能直接说是因为不同意放弃入阁的条件,这会让皇上觉得方家在朝堂上野心太重,必会惹皇上忌惮,权衡之下,方家便说女儿心意另有所属,拿李从心当了一回工具人。   顾欢意听了这段过往,立刻蹙起眉头,说:“这岂不是害了你?”   权倾朝野的方家不支持太子,反而支持明王世子,让太子如何在朝中立足?让皇上如何想?   因是儿女私情,皇上在明面上不便对方家发难,但对明王和李从心,肯定会有隔阂。   李从心点头:“是的,皇上为此事写密信责骂了我父王,训诫他不可与中枢要臣交往过密。”   顾欢意不解,道:“方家这样也会对自己不利,他们不会想不到呀。”   李从心说:“所以我推测,他们应当是贤王的人。”   这个推断眼下虽无证据,但前世方玉容嫁给了李成旭,已验证了此事。   如此,顾欢意便理解了,又是一招即打压太子,又打压明王府的手段。   知道了这些内幕后,顾欢意便觉得自己在琴社的举动有些太幼稚,只是给方玉容添堵,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的作用。   更何况,若方玉容只是利用李从心,又怎么会在意李从心到底喜欢谁?   在这一点上,顾欢意料想错了。   今天方玉容的确被她气的不行,连晚饭也吃不下。   家里对她婚事的安排,在朝堂上的安排,方玉容心里很清楚。   早几年,在前太子刚刚涉政的时候,李羽鹤就对方家表示不满,多次在皇上面前进言说方家势大,走上了弄权的路子。   方家为了拉拢李羽鹤,花费不少心思,但都收效甚微,所以再三权衡之下,方家与贤王府走到了一起。   方玉容知道自己只等李成旭做了嗣子,她就会与他成婚,但她从初次见李从心时就心仪他,她与李从心的流言也是她刻意放出,只期望可以假戏真做,改变家里的决定。   但她很失望,李从心从未对她的示好有过任何回应。   李从心指望不上,李成旭的路子也发生变故。   现在贤妃有孕,李成旭是否还有机会做皇储,风险实在难以断定。   而她今年已十八岁,还能观望几年?   一想到这些,方玉容就心乱如麻,烦躁不堪。   偏偏在这时,来了个顾欢意使她雪上加霜!   她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输给了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女子,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叫她颜面往哪里搁?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她扶着额头想了半天,最终对服侍的人吩咐道:“有段日子没见着妙华公主了,给宫里送个帖子,就说我要办秋蟹宴,请她过府小聚。”   妙华公主收到请帖时与贞妃商量,贞妃抚着已经显怀的孕肚说:“嗣子的事被搁置,方家开始犹豫是否要与贤王府联姻,必是找你打听消息的。”   妙华公主问道:“那我还去吗?”   贞妃笑道:“去,自然要去。不仅要去,妙儿还要与方玉容好好相处,待我儿降世,还需方家扶持,咱们母女俩的前程,可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妙华公主笑道:“弟弟来的时机真好。”   对妙华公主来说,这个弟弟很重要。   去年与北夷发生战事,有朝臣进言,建议派公主和亲以维续长期稳定。   而适婚的公主,只有妙华一人。   后来顾家军全军覆没,国民对北夷民愤太盛,满朝都不同意和亲,她才免去此劫。   若她弟弟顺利降世,并做了储君,她便是太子的同胞姐姐,这样的身份与普通公主可不同,再不能随意被嫁出去和亲了。   所以她的未来与弟弟的前程息息相关,从现在起,她也得替弟弟操心了。   想定了主意后,妙华公主按时赴方玉容的约,但出乎意料的事,方玉容见到她没有打听贞妃的孕情,也没有打听皇上的态度,而是问起春天丧祭北巡的事。   方玉容亲自替她剥着螃蟹,缓缓道:“我前几日遇到义勇侯的遗孤,想起公主曾去过凉州,您与她应当是认识的吧?”   妙华公主点头道:“自然,去凉州就是为了她家的事。她进京了吗?你在哪儿遇到她的?”   方玉容便将寒溪琴社的事说给妙华听,末了还说:“她最后是被明王世子接走的。可是……我记得之前贞妃娘娘不是替贤王世子求娶过她吗?她怎么又和明王世子走到一处了?”   妙华公主顾不得吃螃蟹,皱眉想了想说:“不会吧?在凉州时,我并未发现她与从心哥哥有交情,倒是成旭哥哥因丧祭的事,常与她见面。说起来,成旭哥哥也真是的,瞧见顾小姐哭的楚楚动人,便生了怜惜之情,央了我母妃求娶她,还害得我母妃被父皇责骂。他如此见一个爱一个,以后得娶多少放在家里?”   既然要为未来弟弟筹谋,便不能让方家和贤王府成功联姻。   方玉容露出勉强的笑,说:“顾小姐姿容出色,身世又可怜,难怪惹得二位世子都动了心。”   妙华公主想到方玉容是喜欢李从心的,便劝道:“玉容姐姐,咱们自小玩在一处,我把你当亲姐姐看,便冒昧劝你一句,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干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伤心?从心哥哥和成旭哥哥虽都是我堂兄,但正因是自家人,才知道他们不是姐姐的良配。人就活这一世,您要多为自己考虑才好。”   方玉容温婉的笑中带着一丝诧异,说:“一段时日未见公主,公主好似长大不少,能说出这般的话了。”   妙华公主叹气道:“我也不能一直没心没肺的过下去了。姐姐也知道,去年父皇曾经考虑让我去北夷和亲,若论家国安定,我自是该去的,可我却心有不甘,为什么要让我一个小女子担如此重任?我在北夷的疾苦又有谁会关心?其实姐姐与我是一般的,你若为了方家嫁了不该嫁的人,你的悲欢又有谁会在乎?说到底,咱们俩都是可怜人。”   方玉容淡淡的笑了笑,心里已经清楚贞妃在自己婚嫁的问题上,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真是应验了那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她方玉容,该想想新对策了。   ------------ 第四十三章 婚书   十月末的时候,随着大理寺押解林家罪犯抵达京城,林家因走私寒冰散伏法的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并引起较大的动荡。   因为林家的罪名十分容易让大家联想到太子的死因,大家都在猜测其中是否有必然关联。   而齐家在得知林家出事的消息后,齐芝兰立刻进京当面向顾欢意道谢。   “幸而当初你出言劝我三思,不然我们家与林家联姻,当真就要受这无妄之灾了。”   顾欢意道:“我只是觉得林宥海为人品性不太好,也不知他们家竟胆大妄为,敢做这样的事!”   齐芝兰小心说道:“林家与北夷人勾结,单是走私寒冰散,已足够他们抄家流放,若是……若是在国防军机一上也与北夷人有勾结,那便是灭九族的重罪。”   她虽未直说,但显然是在怀疑顾家军出事,会不会是林家泄露了军机,跟北夷人勾结所致。   她一个闺阁女子会如此怀疑,朝中的人会怎么想,说法就更多了。   顾欢意想到李从心跟她说的,便道:“若林家冒着灭九族的大罪叛国,总要有个理由,背后应当还有未明的真相。”   齐芝兰握住顾欢意的手,说:“你不要太难过,必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顾欢意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家出事已有一年多,能接受不能接受的,我现在已全部都接受了,再没有什么能击倒我。”   齐芝兰感叹道:“不愧是你,若是我,无论如何都扛不住。”   齐芝兰从丹城而来,当天赶回有些匆忙,顾欢意便留她小住。   她带来的谢礼正是时令下的鲜品秋蟹,顾欢意便让苗嬷嬷去了趟宋府,请宋香君一道过来小聚。   宋香君与齐芝兰都是喜欢琴棋书画的人,相处起来熟络的比顾欢意还快,不过半天时间,就联起手来“挤兑”顾欢意,调侃她练字的事。   “表姐练字的事我是知道的,可她临的却是颜体,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帝京的女子,时下流行写瘦金体或曹贞秀的簪花小楷,都是以清丽柔美著称。   但顾欢意启蒙是随了她兄长的老师,临摹的颜真卿的字帖,最是端庄雄伟。   齐芝兰笑道:“虽不随大流,倒也符合她将门虎女的身份,也没人会说什么。”   即聊到了这里,顾欢意便趁机问道:“帝京男子时兴临谁的字?”   宋香君说:“自然是颜体和柳体了。”   顾欢意想到自己手中的那封预言信,问:“没人习赵体吗?”   赵体是指楷书四大家赵孟頫的字,赵体以遒媚、秀逸著称,又主张“书画本来同”,讲究书中有画,画中有书。   齐芝兰说:“自然也有人写赵体的,但因陛下曾说赵体太过浮夸,不喜见赵书,所以官员们一般都不用。”   宋香君听闻顾欢意问及男子的事,自然就想到了曾去琴社接她的明王世子李从心,于是道:“不过明王世子写的好像就是赵体。”   顾欢意猛的被这句话擒住,神情严肃问道:“当真?你手上可有他的笔墨?”   宋香君隐隐觉得她十分紧张,但不知何故,于是谨慎的说:“我没见过明王世子的作品,但有一次方玉容写文章时,字体有变,说是在临赵体。大家问她,陛下不喜赵体,她为何还要学?她说是因为觉得明王世子的赵体格外好看,她心生仰慕。”   因这个小插曲,顾欢意便有些心不在焉。   待小宴散去,她去书房取出预言信后,又仔仔细细的将每个字都看了一遍。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这封信已经被她看的起了毛边,早已背熟,笔迹也刻在了脑海中。   但她始终没有在身边的人中找到字迹相似的人。   会是李从心吗?李从心近来只要有空,晚上便会到顾宅与顾从心一起吃晚饭。   今日他知道顾欢意要与姐妹小聚,原没打算去,但收到刘培报信,说顾欢意给他留了上好的螃蟹,等他一起吃。   他早早从京军中下衙回来,见满桌的盛宴,问道:“不是说家中有客吗?”   顾欢意温着桌上的黄酒,道:“齐小姐昨日在我这儿歇了一夜,一早家里就派人来问了,我不便久留她。香君妹妹课业也重,便早早散了。”   李从心笑着入座:“倒便宜我了。”   两人吃着饭,因螃蟹寒凉,李从心今日准顾欢意喝两杯黄酒暖胃,他也跟着多喝了几杯。   晚膳快吃完了,顾欢意与李从心抱怨道:“今日妹妹问我,你为何来琴社接我,咱们二人是何关系?我都不知如何作答。”   李从心望着她说:“直说便是。”   顾欢意摇头道:“你从三月说要娶我,到如今都大半年了,除了王府送了一次节礼,到现在没有任何表示,我无名无分的,怎么直说呀。”   李从心对这个事比较认真,同她解释道:“是我的错,没有与你说清楚。我父王已应允我们的婚事,但因他无诏不得入京,所以打算请汾侯爷替我上门提亲。但汾侯爷之前在准备长子大婚之事,加之我家还在置办纳彩礼,便耽搁了。但父亲既与侯爷商量好年前要到宋家说媒提亲,必不会有差错的。”   顾欢意得知他一直都在操办二人的婚事,心里是欢喜的,但她没忘记今日这顿晚宴的目的,便说:“空口无凭,你敢留下字据么?”   李从心便露出犹豫的神色。   顾欢意道:“看吧,你就是拿言语搪塞我。”   李从心叹了口气,说:“写给你就是。”   二人起身来到书房,顾欢意想到心中的猜测,手指就有些发抖。   她下意识按住桌案的边缘,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坚硬的实木。   李从心在研墨,瞥见她的小动作,也明白了她为何会突然要自己立字据了。   两人都未说话,李从心安安静静的写下“婚约”,将笔墨吹干交到顾欢意手中。   “愿与卿,赤绳早系,缔结良缘,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端端正正的欧氏正楷,四面停匀,八边俱备,与预言信中空灵飞动赵体完全不一样!   顾欢意捧着这份婚约,眉头紧皱,听到李从心问道:“可是用词不对?哪里要改?”   顾欢意连忙回神,摇头道:“没、没有,写的很好。”   ------------ 第四十四章 家务   李从心取出印章,一本正经的在婚约上盖了印,说:“如今安心了吧。”   顾欢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预言信不是李从心写的,她不知该喜该悲。   将婚书收好后,顾欢意又生出愧疚之情。   李从心拿真心实意待她,她却以感情做要挟试探他,思来想去,只能待他好一些,以作弥补。   顾欢意看他身边都是侍卫和小厮,从未见丫鬟、嬷嬷之类的人,顾欢意便有些不放心。   如今快要入冬,顾欢意问起李从心的住处可有人料理换季的事,李从心却答不太上。   “平日都是交于下人在办,我不太过问。”   顾欢意道:“我看您近日手上的马鞭还是金柄的,天冷了,握着多凉呀,早该换玉柄或者皮革的了。连随身的物件都没换,可见家里的器具必定没换,要不我过去帮您张罗张罗?”   料理家事还是女人仔细,她便想要帮他张罗。   她肯照料自己的私生活,说明两人关系又近一步。   李从心求之不得:“待我沐休日,我接你去我那里坐坐。”   李从心的自得斋离顾宅并不远,顾欢意上车没多会儿就到了,引她一阵诧异。   “这么近的吗?”   李从心扬眉,有点小得意。   顾欢意见到这个表情就明白了:“看来选宅子的时候,世子在暗地里替我操心了。”   自得斋比顾欢意想的要小很多,只有一进,进去便是三个阔间的正厅,东西厢各有六间房,再加上倒座,及背面的小厨房和库房。   倒不是说真的很小,算起来也有十几间屋,但对比于她住的三进带园林的顾宅,这可就太简单了,十分不符合他世子的身份。   顾欢意嘀咕道:“您该不会是把自己的府邸卖给我了吧?”   李从心失笑,说:“那倒不是,我是应召入京,这里只是我的落脚的地方,简单一些无妨。你不一样,那是你的家,自然要用心选个好宅子。”   这是顾欢意第一次意识到李从心的难处,他的家不在这里,他孤身在京城,虽受皇上器重,但也是皇上制衡明王的人质。   酸楚之意从心尖冒出,她忍了忍,说:“那也是你常住的地方,怎么能这样马虎大意?”   自得斋里该有的东西都有,甚至还有很多御赐的珍贵物品,但顾欢意就是觉得没有生活气息。   她领着李从心的近侍胡慎,挨个房里“巡视”。   竹帘早该换成保暖挡风的锦帘,夏天的琉璃器具要换成瓷器,床上、榻上的就更不用说了,书房里的消暑图也该换成寒山咏梅。   窗台下长势不好的盆景要换成四季常青的松柏,还有摆设的花瓶,都要换成适合冬季的颜色、纹样。   胡慎跟在顾欢意背后拿着纸笔一一记下,并吩咐其他随行的人赶紧去库房里把已有的东西找出来换上。   李从心在旁看着她忙进忙出,忽的记起自己在凉州时,也是这般,嫌弃顾家仆从给她布置的小院不好。   他笑了下,当初他担心她过的不好,如今顾欢意也这般体贴他,至少说明顾欢意此刻对他的心意,已有几分自己那时的深意了吧?   顾欢意将整个自得斋巡了一遍,在等仆从们换陈设的空档,李从心带着她到茶室歇息。   “我看您并不关心这些内务,所以就擅自做主,没有问您的意见。一会儿换好了,您觉得哪里不好,再让人换掉便是。”   李从心温柔的看着她说:“家里都听你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顾欢意逗红了脸,赶紧借喝茶掩饰。   不多时,胡慎来禀,说“崔世子”来访。   李从心点头,让把人请进来。   顾欢意立刻说:“我回避一下吧。”   李从心说:“不必,是汾侯爷的长子,崔敬轩。你们以后也要认识的。”   汾侯爷,便是明王请的那位媒人。   很快,外面传出男子爽利的声音,道:“二哥,你这是要搬家吗?”   一位身着银袍的白皙男子走入,看到顾欢意,瞬间愣住了,而后恍然大悟,对李从心道:“不巧、不巧,我今日来的实在不巧!既然有佳人在侧,二哥直接将我撵走就是,还让我进来干什么。”   李从心笑着说:“不要贫嘴,这位是义勇侯之女顾欢意,你之前一直嚷嚷着想见一见,今日便许你这样一个机会。”   崔敬轩长得十分讨喜,脸上一直挂着笑,立刻对顾欢意作揖道:“顾小姐,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甚幸甚幸!”   顾欢意起身回礼,说:“崔世子客气,听闻您刚刚成婚,未来得及恭贺,失礼了。”   两人客气一番,一起在茶室坐下。   崔敬轩便问:“二哥,外面这是在干什么,你终于舍得换住处了?”   李从心摇头道:“不是,正是换季的时候,请顾小姐过来看看,帮忙捯饬一下,也好有个样子。”   崔敬轩便笑了:“哎,不容易啊,你身边终于有个知冷暖的人了!”   李从心见顾欢意一直低着头,怕她害臊,引开话题问崔敬轩:“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崔敬轩也是个知趣的人,李从心没有让顾欢意回避,便是不防着她,他便直截了当的说:“大理寺来的消息,林将军判了死罪,林家男丁流放,女子充奴,皇上已经划了朱批。”   顾欢意立刻抬头仔细去听,但见李从心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仅林将军判死刑,其他人只是抄家流放,并非诛灭九族的大罪,这就说明除了走私寒冰散,大理寺并未查出更多罪证。   “可惜。”李从心起身,对顾欢意说:“今日先送你回去,我现在要进宫一趟。”   顾欢意担忧道:“皇上即已划了朱批,便是已打定了主意,你不要去顶撞皇上。”   李从心道:“不必担心,我只是去问问情况,许是有什么内情。”   顾欢意犹豫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吧,可以吗?”   知道她担心,李从心便让胡慎好生招待顾欢意,自己跟崔敬轩出门去了。   顾欢意一面布置自得斋,一面等李从心回来,直到天色漆黑,门口才重新传来马蹄声。   ------------ 第四十五章 前缘   顾欢意去门口迎接,见李从心神色还好,心也落回了肚里。   关上门后,李从心捡最重要的跟她说:“贤王和一些老臣联名递了奏折进宫,说林家世代忠勇,林将军虽有走私大罪,但不能让忠烈绝后,一力作保,保下了林宥海的命。大理寺在明面上的确查不到更多的罪证了,但皇上已经派西厂继续深追下去,看看贤王保下林宥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欢意忽然想到了预言信。   信中写的是顾家抄家流放,她被贤王所救。   现实却是林家抄家流放,林宥海被贤王所救。   隐隐的,她觉得境况十分相似,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没有办法跟李从心说,只能点头道:“线索没有断就好,皇上还在查就好。”   李从心暗自叹了口气,贤王敢保下林宥海,是贤王向皇上的一种表态,正说明他有恃无恐,自信已将线索全部斩断。   但他不想让顾欢意失望,只是说道:“放心,西厂提督武烈是我结义大哥,他知晓此事十分重要,必会尽心尽力调查。”   “结义大哥?”顾欢意之前便想问崔敬轩为何叫他二哥,此刻便问:“崔世子、武提督与你,你们是结义兄弟吗?”   李从心点头,便跟顾欢意说起他们结义的一段往事。   五年前,宜王谋逆作乱,宜王为了逼各属地的王爷就烦,派高手绑架了一些关键人物的亲属做人质。   当时十七岁的李从心、十五岁的崔敬轩,还有十三岁的首辅之孙金英被宜王挟持,关押在昌州。   李从心幼时拜在太白山草木真人门下习武,武艺不俗,寻机带着崔敬轩和金英逃出。   三人从昌州逃往帝京,一路上险象环生,李从心身受重伤,拼尽全力才撑到了锦衣卫的营救。   当时带锦衣卫前来的,便是武烈。   四人一路上结下了深厚的兄弟之情,特别是崔敬轩、金英二人,他们知道李从心原本可以轻松逃走,是为了不丢下他们才屡次受伤垂危。   后来李从心进京做了质子,反倒受崔、金二人的照顾颇多。   “我们是生死之交,私下直接以兄弟相称,武大哥年龄最大,我次之、敬轩再次,英弟最小。”   说起宜王叛乱,顾欢意也有话聊。   “叛军虽未攻到北边去,但我却遇到过。”   十一岁那年,外祖母派人来接她和哥哥去京城探亲,还走在路上,就听闻宜王在西北起兵,叛军直逼帝京。   “我和哥哥想折返回凉州,但路上很多逃兵流寇,我们的车队太过显眼,遭人围抢,只得弃车逃走。我虽在凉州长大,但没有上过战场,那是我见过死人最多的一次。有一次十分惊险,我当时发高烧,哥哥背着我躲在昌州外的城隍庙里休息,但遇到一伙兵寇作恶,追着几人就杀了进来。幸而我哥武艺高强把兵寇都击退了,还救了那几个人的命呢。”   顾欢意想起自己的哥哥,心情有点复杂,所以没有注意到李从心震惊的表情。   昌州城隍庙……出手相救的兄妹……发烧的小姑娘……   李从心忽然抓紧顾欢意的手,激动的说:“你们救下那几个落难的人后,是不是还将干粮分了一半给他们,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顾欢意也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难道是你们!”   李从心将自己的腰带解开,露出脊背,上面赫然有个长长的刀疤。   “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这个伤吗?”   “是你……真的是你!”顾欢意伸手去摸他背上的刀疤,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被追杀的人当中,的确有个少年受了重伤,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幸而她随身带有伤药,才救了少年一命。   顾欢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们,一时激动的也说不出话……   “那时我们还未遇到前来营救的武大哥,敬轩和英弟都不会功夫,我又受了重伤,若不是得你们兄妹出手相救,我当时便死了。”   李从心将顾欢意紧紧搂在怀里,心情澎湃的说:“原来我们的缘分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顾欢意忽然抬头问他:“您该不会早就知道我救过你,为了报恩才要娶我的吧?”   哪怕是活了两世,李从心之前也并不知道这段机缘。   他摇头道:“我事后一直想找你们,但当时时局动荡,我什么线索都没有,此时若不是听你说起,我哪里知道?若只是为了报恩,方式数以千万计,我何至于要‘以身相许’?”   顾欢意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才好,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不可混为一谈。”   李从心也道:“你知道就好,我还怕你是为了答谢我对顾家的照拂而委身嫁我,是这样吗?”   顾欢意有些心虚,她对李从心,虽有真心,但最开始却也有利用和攀附之意,此刻被明晃晃的问出来,她没办法直接回答。   感情中掺杂了其他东西,便不纯粹了。   她即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   见她不答,李从心抵着她的额头,说:“就算我对顾家有照顾,你当初救过我,咱们也两清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试着去分辨,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   说罢,李从心低头吻住她,这个吻与他们初吻不同,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霸道的索取。   顾欢意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扑面而来的情意。   她脑袋里面混沌一片,手脚都动弹不得,只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深吻过后,李从心低声问道:“讨厌我这样吗?”   顾欢意闭着眼睛下意识回答道:“不……”   李从心心中欢喜,再次吻下去,并将顾欢意的双手放到自己脖子上。   顾欢意环住他的脖子,渐渐搂紧,并试着回应他的感情。   感觉到回应,李从心便有些激动,扣住她的后脑勺,更进一寸的去索取。   “你是喜欢我的。”李从心肯定的说道,但他又问道:“是吗?”   顾欢意睁开眼,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李从心捏着她的下巴,直视她,追问道:“回答我,喜欢我吗?”   顾欢意躲开眼神,红着脸小声说:“喜欢你。”   听到这三个字,李从心有些红了眼眶。   这个回答,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三个字。   ------------ 第四十六章 回首   李从心抱着顾欢意,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前世与顾欢意并肩携行的艰苦岁月……   前世的他,在皇帝第一次提出挑选嗣子时,因继承顺位,和良好的风评,顺理成章的的被选中,成为皇位继承人。   但明王在进京参加儿子立储大典的路上,马车翻入湖中去世了。   李从心对明王之死耿耿于怀,感觉事情实在蹊跷,查探之下,许多线索竟然指向皇上!   虽无实证,但李从心就此与皇上产生隔阂,他处处顶撞皇上,质疑皇上的言行,嗣父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在贞妃诞下皇子之后,嗣父子关系降至冰点。   李从心本就不愿认贼作父,便主动提出还嗣归宗。   皇上对他也失望透了,很快就应允了他的请求。   彼时明王已去世,李从心按理该继承爵位,成为新的明王,但皇上一直按而不发,令他一直处在极其尴尬的境地。   所以在李从心遇到顾欢意时,正是他最低谷之时。   李从心因明王之死,通过当时已身为西厂提督的武烈暗查皇上,意外得知先太子李羽鹤服用寒冰散而死的真实死因,而顾将军阵亡前正在调查太子。   李从心本就疑心皇上,得知顾家的事后,更是疑窦丛生,他想要与顾欢意联手调查真相,便寻找机会接近她。   两人在小心的试探中,逐渐建立信任,李从心也知道了顾欢意是为调查顾家军覆灭之事才嫁给李成旭。   在互通线索后,顾家军覆灭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一切都是贤王为了除掉太子而设计的阴谋!   贤王父子志在皇位,一切绊脚石,他们都会不择手段的除掉。   依次推断再回溯往事,李从心便怀疑李羽鹤并非是唯一一个遭贤王父子毒手之人!   前面三位皇子的死、他父亲的死,似乎都与贤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贤王做事缜密,极难从已结束的阴谋中查找线索,只能未雨绸缪,提前设防。   若他们的推论是对的,下一个将受到迫害的,便是贞妃的小皇子。   为了找到证据,李从心和顾欢意开始关注宫中动静。   但他们一个是被皇上厌弃的人,一个只是卑微小妾,并无法接触到贞妃的皇子。   小皇子在周岁时因噎食而死去,这种看似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事,再一次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就在他们找到诈死逃走的服侍小皇子的侍女这个重要人证时,李成旭也察觉到了顾欢意与李从心的调查和关系……   为了控制顾欢意,并逼李从心交出人证,李成旭给顾欢意喂下寒冰散。   顾欢意不愿成为人质,更不愿看着自己逐渐失去自控力,最终不堪折磨而自缢。   而李从心也因大势已去,最终在与李成旭的对抗中落败……   李从心想起前世的这些事,愧疚、痛心、恼怒、不甘再次浮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心绪。   这一世,他因知道顾家军覆灭真相,利用调查寒冰散一事,使得李羽鹤在死前向皇上忏悔,还得顾家军清白。   同时他拒绝了继承权,明王没有应召进京,推迟了父亲被害的时机。   而他安插在李成旭身边的杨新也很争气,偷到了李成旭的一份机密名册,李从心发现父亲身边的一位老亲随竟然就是贤王的人!   前世正是这位亲随,在父亲死后向他谏言,说明王之死与皇上有关,引得他与皇上生出间隙。   如今看来,前世父亲之死,必是贤王所为,并嫁祸给皇上,以此离间他与皇上的嗣父子关系!   怀疑既然已被证实,那现在贞妃有孕,李成旭必会有动作。   林家那边的线索断了,要想调查贤王父子,便只能从贞妃处下手了。   顾欢意从她怀里抬头,有些不明白刚刚还因她说“喜欢你”而激动澎湃的人,怎么渐渐变得凝重深沉。   她有些不快的说:“你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在两人浓情蜜意时走神,李从心也觉得十分抱歉,安抚道:“我想起一些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   顾欢意点头,撇开小情绪听他说事。   “武烈大哥去查林宥海,但不知是否会有结果,我们不能够坐以待毙,还需多想点其他路子。”   顾欢意十分同意,她在京城里布置眼线,便是这样想的。   李从心继续说道:“若真是贤王父子谋害太子和你父亲,便是冲着皇位去的。如今贞妃有孕,他们母子便是贤王的眼中钉,咱们需要从贞妃身边调查,也许能有收获。”   顾欢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李从心说:“我在宫里有些眼线,听说贞妃和贤王的关系已大不如前。贞妃想把手中的人脉留给未出世的皇子,方家是她必要争取的。但方家之前暗中和贤王府议亲,若李成旭成为嗣子,便要把方玉容嫁过去。这件事此时也随着嗣子的事搁置了,他们三方正在互相试探,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顾欢意立刻问道:“你该不会要用美男计去离间方玉容吧?不行!”   李从心失笑:“当然不行,我可干不来这样的事。”   顾欢意轻轻“哼”了一声,等他继续说想法。   “你进京后,还未拜访过妙华公主吧?”   顾欢意并不是个失礼的人,她进京后,给曾经帮助过她、关照过她的人都送了谢礼。   像礼部卓定大人等官员那边,都收到了重谢。   之前贞妃帮李成旭求娶顾欢意为小妾,顾欢意做为当事人,被他们二人轻视,自该生气,所以她并未往宫里和贤王世子那边递交拜帖。   李从心道:“如今的形势,咱们或许可以争取一下贞妃和妙华公主的支持。”   顾欢意懂了他的意思,便说:“我知道了,妙华公主这边我来打点。”   李从心本不想让他太操劳,但女子之间的事,的确不是他能够亲自去做的。   顾欢意斟酌之下,说:“我在京城新开了几家铺子,其中有个叫做麒麟社的曲艺馆在冬月初十开业,便借这个机会接妙华公主出宫坐坐吧。”   ------------ 第四十七章 凤华   李从心觉得这个时机不错,商定好之后,顾欢意回家便请宋平、王胜过来商量具体如何安排。   顾欢意的拜帖递到内务府后,由李从心派人打点,很快就送到了妙华公主的跟前。   妙华公主收到后十分意外,同贞妃说:“顾小姐这是何意?我还当她要与我们置气,不再与我们来往。”   贞妃笑着说:“她一个孤女,有什么底气与我们置气?必是知道本宫怀孕的事,不敢再摆架子,补一补之前的失礼之处。”   妙华公主说:“那我就不去了吧,若是让方玉容知道我与顾欢意来往,必要生气,我还指望着方家以后辅佐弟弟呢。”   贞妃摇头道:“你要记住,咱们是主子,他们是臣子,哪儿有主子看臣子脸色的?纵使要拉拢,也得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一直哄着,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就会奴大欺主。你去见一见顾欢意也好,之前我替旭儿背了好大一个罪过,借此洗脱了最好,也好跟皇上有个交代。”   妙华公主知晓自己母妃在宫中受宠这么多年,手段不凡,所以她在外或许有骄纵任性的时候,但在贞妃面前,想来是母妃如何说,她便如何做,十分听话。   到了冬月初十,顾欢意亲自在宫门外接妙华公主,她还带上宋香君作陪。   宋香君有些紧张,她的身份并不足以跟公主打交道,这还是头一次亲自作陪。   顾欢意见她神情紧绷,安慰说:“妙华公主还算好相处,我都打听好了,她很喜欢曲艺,你琴艺那么好,定能跟她聊的投机。”   这也是顾欢意为什么带她来的缘故,顾欢意本人对曲艺不怎么感兴趣,怕场面尴尬。   等了不多时,宫墙的侧门打开,妙华公主的车驾驶了出来。   因这几天一直在下大雪,宫外的红墙下白茫茫一片,看起来就十分冻人。   妙华听说顾欢意在这里接她,挑帘说:“顾小姐怎么如此客气,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还专程来接。快上车暖和暖和吧,咱们一道过去。”   顾欢意和宋香君依言登车,坐定后,顾欢意说:“今日麒麟社新开张,听说请了金陵的名角儿小凤华来坐场,许多人闻名赶去,故而场面拥挤又复杂,我怎么放心公主独自过去,自然要来接?”   妙华公主惊讶问道:“小凤华?是金陵三俊的那个小凤华?”   顾欢意笑着点头。   妙华公主说:“哎呀,麒麟社的老板有点厉害呀。我听成旭哥哥说,他之前生辰宴想请小凤华来唱堂会,直接被拒绝了,说小凤华不肯离开金陵,怎么就进京了呢。”   顾欢意说:“人的想法时时会变,那时不想,许是有什么契机又想通了吧。”   妙华公主点头说:“那今日可有耳福了,听说小凤华不仅唱得一手好戏,他的琴瑟笛无一不精通,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都听到。”   因是开张,麒麟社的门口轮番的炸着红鞭,震耳欲聋。   它临街的露台上搭了台子演杂技,人挤人的,顾欢意的马车好险都过不去。   麒麟社里面分许多艺馆,有唱曲艺的,有说相声的,有演杂技的,也有丝竹演奏的。   待挤进麒麟社里,伙计见贵客前来,立刻殷勤上前,将她们引入预定的包厢之中。   顾欢意订的是小凤华的曲艺馆,来的时间恰恰好,刚刚开场。   包厢里有瓜果点心和茶水,还有今日的戏单。   开场这一台戏并不是小凤华的,几人边看边聊天。   妙华公主想到贞妃所说,便主动道:“接到你的帖子,我好生意外,但也实在庆幸。我自听说你进京后,便想着寻个机会跟你赔个不是。”   顾欢意弯唇一笑,道:“您赔什么不是?您若是说先前给贤王世子做媒那事,我虽不知详情,但也是想的明白的,这事儿怪不找贞妃娘娘和您,定是贤王世子起了心思,又无长辈在京城,才央求贞妃娘娘出的头。”   妙华公主欢喜道:“顾小姐如此通透,可太好了,我还怕你说我推脱,不肯听我解释。”   将这一层说开之后,妙华公主待顾欢意更热络,待小凤华上场后,宋香君又十分在行的跟她聊着曲艺上的话题,把她招待的妥妥帖帖的。   中场休息时,妙华公主身边的宫女进来禀报,说:“公主,贤王世子看到您的车驾在外面,得知您也在此,邀您过去同坐。”   妙华公主看了顾欢意一眼,说:“你跟成旭哥哥说,我这里还有其他同伴,就不与他一起玩了。”   宫女退下传话,不多时,李成旭亲自寻了过来。   “妹妹请了什么贵客在此,竟撇开我?”   他推门进来,见到顾欢意,愣了一下。   自皇上驳斥了他,他再没有跟顾欢意有过来往。   一是遵循皇上的意思避嫌,二是觉得丢脸。   妙华公主接话说:“今日不是我请客,是顾小姐请客。我怎么能撇开东道主去找你?不过哥哥今日怎么也来了?是来给小凤华捧场吗?”   李成旭顺阶而下,说:“是,我便是想来问问他,为什么本世子花重金都请不到,他现在却肯进京了,这不是拂我的脸面吗?”   妙华公主道:“原来是砸场子的,别人家开张第一天,您这样不好吧。”   他们堂兄妹说着话,顾欢意一直没有插嘴,也没有请李成旭坐下。   李成旭不太懂妙华公主怎么跟顾欢意玩到一处了,便想留下一探究竟。   他在包房里自行寻了椅子坐下,说:“倒也不是砸场子,就是了却个心意。我已跟掌柜的说了,等小凤华唱完这一场,就带他过来说话。我便在这里等着吧,也好让妹妹和顾小姐一起见一见小凤华。”   听说能见到小凤华本人,妙华郡主还是很开心的。   见顾欢意没有摆脸色,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妙华也就没有开口赶李成旭走了。   待两场戏听完,小凤华卸妆之后到包房来拜见贵客。   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眉眼长得极为浓烈,一口嗓音脆若珠玉,身段高挑矫健,在台上有台上的风姿,卸了妆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他从容的在掌柜的引荐下给众人见礼,举手投足间,也是风姿万千。   李成旭看的眼神发光,也不记得自己是来砸场子的了。   ------------ 第四十八章 争吵   李成旭说道:“本世子久闻凤华君的大名,昔日多次邀见却不曾见到,今日总算是有缘相识了。”   小凤华不卑不亢的说:“得您厚爱,是我的荣幸,昔日为家事所困,要照料病重的老母亲,所以不得脱身,拂了世子的好意,还望见谅。”   李成旭注意到小凤华褪下戏服后,手袖上还戴着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竟是这般原因,你早同本世子讲,就没这些许误会了。”   小凤华苦笑道:“彼时说出来,听着也像是借口,不如不说。不论是什么原因,都是我愧对世子的盛情,今日又有公主驾临,我便为诸位贵客奏曲助兴吧。”   众人都十分惊喜。   因小凤华在金陵是出了名的清高,向来只登台唱戏,从不私下陪客,想要听他奏曲助兴,不知是多难的事。   李成旭原本想着今**也要逼他陪一陪自己,没成想他如此懂事又示好,一时心都飘了起来。   小凤华今日奏瑟,还需一人奏琴相伴。   他正要请掌柜请其他琴师过来,岂料宋香君主动说自己要伴奏。   顾欢意诧异的看向宋香君,纵然她身份不高,也是官家小姐,没道理跟伶人一起伴奏的。   宋香君红着脸说:“凤华君的《锦瑟》、《湘妃宴》我都会,我十分钦慕凤华君的琴艺,若有幸合奏,真是三生有幸。”   李成旭笑道:“看来这位小姐跟本世子一样,是凤华君的拥簇者啊。”   顾欢意见宋香君是真的钦慕小凤华,便没有阻拦。   小凤华的琴艺早就声名远播,自不必说,而宋香君的琴艺也不俗,引得小凤华数次惊喜对视。   两曲下来,厢房里倒是意外的其乐融融。   因小凤华下午还有其他演出,他不便多留,数次推辞后,终于脱身离开。   妙华公主意犹未尽道:“难怪是‘金陵三俊’之首,名不虚传呀。之前我还取笑成旭哥哥为了一个伶人自跌身份,今日算是懂了。”   顾欢意道:“听说小凤华以后就在麒麟社坐场,不再回金陵了,若公主喜欢,日后可以常来听。”   “那就这样说定了。”妙华公主开心道。   李成旭一时高兴,忘了与顾欢意之间的隔阂,说:“你们再来时,可要记得约我。”   顾欢意撇开头,淡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成旭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十分尴尬的说:“先前与顾小姐有些许误会,是我不好,今日便算我做东赔罪,还请顾小姐不要计较,可好?”   顾欢意冷冷道:“如何不计较?若是叫人看到我与你常常一起来听戏,必是以为我不要颜面求着给你做妾了。我顾家纵然不如你身份尊贵,但也是要颜面的。父辈用血肉挣来的名声,没道理被我败坏了。”   李成旭道:“这事原本是我姨母贞妃娘娘心疼你孤身一人,想给你找个依傍,没有考虑周全,但的确是好心,我更是没有半点不轨和不敬的意思……”   他话未说完,就被妙华公主打断:“哥哥这话不对吧,怎么成了我母妃的意思?我母妃虽然心疼顾小姐,却是你说要她给你做妾的。”   李成旭当场被人拆穿,不能更尴尬,生出几分恼怒。   以往他也有借贞妃的名义说话做事的情况,贞妃母女从不敢反对,更别说当面回驳,不给他留半分颜面了。   真的是有了龙种,母凭子贵了啊!   他收起笑意,道:“妹妹既然这么想,那我是解释不清楚了,君子行得正,我也懒得多说了。”   他起身对顾欢意拱了拱手,说:“听闻顾小姐另择了高枝,那我就先祝你得偿所愿了!”   说罢,李成旭转身就走了。   宋香君被三人的争执吓得不敢说话,方才跟凤华君合奏的兴奋也都被抛之脑后了。   她忐忑的拉了拉顾欢意的衣袖,说:“顾姐姐,贤王世子这是生气了吧?怎么办?”   顾欢意不以为意道:“许他生气,就不许我生气吗?这事本就是他理亏,他却栽赃到贞妃娘娘身上,就算是让皇上评断,也是他的错!他生气又能把我怎样?能治我的罪不成?”   妙华公主也说道:“你们不必担心,他若敢借此事欺负你们,我定要告诉给父皇!”   贞妃晚些时候听妙华公主回宫说起此事,也有些生气:“他当着你的面就敢把过错推给我,谁知道他背着咱们说了哪些话?咱们母女俩的名声,再不能被他糟蹋了,以后你弟弟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顾欢意与宋香君从麒麟社回来,顾欢意特地邀宋香君去自己宅子小坐,并提点道:“妹妹以后不可再在外献艺了,这样自跌身份,传出去不好听。”   宋香君有些不乐意,说:“凤华君虽是伶人,但也是琴艺大师,能与他合奏,怎么是自跌身份?”   顾欢意叹气,道:“这也是要分场合的,在曲艺馆里,他就是伶人。你还未说亲事,这些还要注意一些。”   宋香君闷闷不说话,顾欢意只是她表姐,话不能说太重,也只能如此了。   入夜,顾欢意换了身非常普通的衣服,披着兜帽斗蓬,带着星云从后门悄悄出去,再次来到麒麟社。   王胜带着小凤华在麒麟社的管事房里等着她,见她来了,二人一起躬身行礼。   顾欢意脱下斗蓬坐下,对二人说:“今日的事办的很好,我看李成旭没有起任何疑心,对小凤华也是一脸钦慕。”   王胜道:“是小姐的计策好。”   早在筹建曲艺馆时,顾欢意和王胜便在顾家军的遗孤中寻找合适的人。   小凤华的哥哥是顾家军中的一位偏将,兄弟两人幼时因为家境贫苦,一个充军,一个被卖到曲艺馆里做学徒。   小凤华天资极佳,在曲艺一路上渐渐混出名声,而他哥哥也得顾家重用,渐渐成为首领。   小凤华为了不影响哥哥的仕途,从不对外说自己和哥哥的关系,因而并无外人知道他是顾家军的家属。   顾欢意知道她,还是因为小凤华的哥哥曾托顾家管事给金陵送过家书。   后来挑选人员时,细细查来,还得知李成旭是小凤华的拥簇者,有这层关系,顾欢意便一定要把他请入京城了。   ------------ 第四十九章 冬宴   顾欢意叹了口气,对小凤华说:“委屈你笑脸迎客了。”   小凤华说:“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我本就是吃的这碗饭,在哪里唱曲都一样。若能查明哥哥的死因为他报仇,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欢意道:“我必不负你的期望。”   李成旭今日来麒麟社捧场或砸场子,是顾欢意意料中的事,她再请他的车夫杨新“不经意”的看到妙华公主的车驾,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将他们引到一处了。   经此一事,李成旭与贞妃的矛盾,算是浮上了明面,到了不得不划清界限的地步。   几人又讨论了一下,若李成旭再来找小凤华,后面该如何应对,又该从李成旭身上打探什么消息等等。   末了,顾欢意离开时,单独留小凤华说:“今日与你合奏的宋小姐,是我母家的姨表妹,我看她待你十分倾心,但……但我不想她卷入咱们谋划的事中,若她以后私下来找你,还望你帮帮我。”   小凤华十分懂眼色,明白顾欢意的意思,道:“我明白,必不敢高攀表小姐。”   顾欢意再次“叹”气,她不想做这个恶人,但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大舅母蒋氏对宋香君寄予厚望,断然不会同意她嫁个伶人,若顾欢意任事态发展,最后受伤的还是宋香君。   顾欢意回到顾宅时,李从心已等了她许久。   李从心这段日子已经习惯到顾宅吃晚饭,见她未归,便一直等着。   李从心帮她解开挡风雪的斗蓬,关心问道:“怎么在麒麟社待到这么晚?”   顾欢意并不打算瞒李从心,说:“下午就回来了,刚刚想起一事,又去了一趟。麒麟社虽没挂在我名下,但是我手下的人开的。”   李从心点头,没有深问,转而问起她今天招待妙华公主的事。   听闻李成旭今日也去了,还跟她一起听的戏,李从心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待后面听到他们吵架了不欢而散,他脸色又转晴。   顾欢意失笑道:“您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一时喜一时怒,越来越会变脸了。”   李从心道:“也就是你能让我如此了。”   两人逗了两句,说起正事。   “李从心今日被刺激,定会意识到贞妃母子对他的威胁,他近期恐怕会有动作。”   顾欢意问道:“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贞妃?”   毕竟是个未出世的孩子,贞妃对她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而且留下贞妃母子,可以制衡李成旭,对他们很有用。   李从心说:“这事要小心,一个不慎会把自己卷进去。宫里的事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正常跟妙华公主来往即可。”   顾欢意目前除了周嬷嬷一条线,在宫里的确使不上力,便不再多问。   眨眼到了冬月下旬,帝京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连下了三日,整座城都银装素裹起来。   顾欢意在家中准备年货,突然收到汾侯府的请帖。   邀请她的人不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崔敬轩,而是崔敬轩的母亲,汾侯夫人。   汾侯夫人请了工匠道府里做冰雕,请亲朋好友过去赏玩,邀了宋家老太太,并要宋家老太太带顾欢意一起来。   宋家老太太平日常来往的是商妇或是寻常的官眷,与汾侯夫人这样的公爵夫人并无来往,接到帖子便觉得奇怪,喊顾欢意来问个究竟。   顾欢意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世子曾说,要请汾侯做媒人来提亲,许是这个原因吧。”   宋老太太恍然大悟,即要提亲,便要先建立联系,做做样子,才显得顺理成章。   既然是这个原因,宋老太太便格外重视。   赴宴当日,祖孙二人抵达汾侯府时,汾侯夫人亲自到门口相迎。   宋老夫人下车便道:“天寒地冻,怎么好劳您亲自出来,太客气了。”   汾侯府夫人是有诰命的,身份比宋老夫人高许多。   汾侯夫人爽朗的笑迎道:“您是长辈,我自然要出来迎一迎的。”   汾侯夫人打量顾欢意,问道:“这位便是您在顾家的那个外孙女吧?出落的可真好。”   宋老夫人笑着点头道:“正是她,劳您记挂着。”   汾侯夫人说:“我家侯爷十分敬重义勇侯,顾小姐进京来了,我们做长辈的自该多关心一些。”   宋老夫人道:“您有心了,孩子以后要叨扰侯夫人多操心。”   “叨扰什么,我请还请不来的娇客,来的正好!我新进门的儿媳比她长不了几岁,是个好相处的,待会儿让你们认识认识。”   顾欢意道谢:“多谢夫人照拂。”   汾侯夫人与宋老太太亲亲热热的走进大厅,已有几位其他宾客在座。   汾侯夫人给大家引荐顾欢意,又唤来儿媳妇乔静云,要她带顾欢意去后面暖阁玩。   待晚辈走后,汾侯夫人问宋老夫人:“顾小姐也到了适婚年龄吧?可怜她没了母亲,老夫人可要替她多操心呀。”   宋老夫人十分懂汾侯夫人的意思,笑着说:“我近些日子正在头疼这个事。我长女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婚事自然要仔细斟酌。那普通的,我怕委屈了孩子,那好的,我们家又高攀不上,实在是挑不着合适的。”   汾侯夫人连忙道:“您这可说岔了!您女婿是皇上御封顾将军为义勇侯,顾小姐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身份摆在这里,哪里做不得门好亲事?您若不嫌弃,我便自告奋勇的帮您揽了这事儿,向您讨杯媒人酒喝,如何?”   “哎呀,这可太好了!”宋老夫人感谢道:“京城谁不知道您是个热闹人,认识的人最多,又比我这个老婆子有眼光,我可提前谢谢您了!”   汾侯夫人笑着说:“您不必客气,顾家军为国牺牲,留下这么个孩子,咱们自该多照顾些。而且,我一看这孩子就喜欢,与我是个有缘的,我便造次了。”   在客厅里旁听的几位夫人原先还不懂汾侯府今日为何请了宋家来做客,如今一听,虽不知汾侯夫人是要替谁保媒,但都知道顾欢意必是要高嫁的。   谁还不是个人精?当下,大家都开始捧场。   ------------ 第五十章 冲突   汾侯夫人的儿媳妇乔静云,便是崔敬轩刚娶的媳妇,十八岁,只比顾欢意大两岁。   去暖阁的路上,乔静云携手同她说:“我之前就听我相公说起过你,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看来是李从心跟崔敬轩说过当年昌州的事了。   顾欢意道:“当年之事,不论是谁处在那个境况,都会出手相助的,可不敢当‘恩人’二字。”   乔静云真心实意道:“如何不敢当,实实在在的救了我相公的性命,这是咱们两家的缘分。相公原本想去登门拜谢,但武都督离京办差事去了,明王世子说等他回京后,他们几兄弟结伴一块去谢你,咱们就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顾欢意说:“什么登门拜谢,大家都太客气了。我自搬入京城,还没办乔迁宴,不如我在年前设个小宴,接你们到我家里坐坐。”   “那感情好!”   侯府今日的冰雕宴,是夫人们的聚会,汾侯夫人并没有邀请其他家的小姐,只有一个叫做何广灵的小姐,是乔静云的闺中密友,被乔静云邀来作陪。   三个姑娘坐在暖阁聊天,说的都是些穿的、戴的、吃的、用的。   何广灵最是爱俏,穿衣打扮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   她一直盯着顾欢意的裙子,实在忍不住问道:“顾小姐,你身上这条裙子是哪里做的?这般花样,我以前竟没见过。”   因是出门做客,顾欢意不能穿得太过素净,但也不能过于鲜艳,便挑了件藤紫色的织金马面裙,裙襕上是兔衔灵芝的纹样。   “是请锦桑裳织的师父定织的布料,裁缝也是他家的。”   何广灵思索道:“锦桑裳织?是新开的店吗?我怎么没听过。”   顾欢意道:“是还没开张的新店。我母亲原是店主的老主顾,我的衣服自小都是在他家做的。恰好他家要在京城开新店,我便托他们先给我做了几身新衣服好过年。”   何广灵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想来我是买不到了。”   顾欢意笑着说:“他们家给我定织了胭脂色和藤紫色的两款,胭脂色我现在并不能穿,何小姐若是喜欢,我派人送去你府上吧。”   何广灵高兴道:“那我便不跟你客气啦!下次我寻到好东西,再给你回礼。”   锦桑裳织是顾欢意让王胜在京城开的成衣店,如今还在织布、做绣样,到年后才能开张,她穿的是样品。   何广灵愿意做首批客人,顾欢意自然是欢迎的。   乔静云在旁边对顾欢意说:“何妹妹最喜欢新鲜又靓丽的东西,你可别这么大方,不然可都要给她顺走了。”   顾欢意笑道:“知音难求,能与人分享也是个乐趣。”   何广灵立刻开心道:“听听,这才是知音,以后我要跟顾小姐做天下第一好姐妹!”   乔静云佯装吃醋,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待何广灵去方便时,乔静云悄声与顾欢意说:“何妹妹的小婶婶是煦阳长公主。长公主喜欢女儿,偏偏只生了两个儿子,便把她养在身边。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公主府里出的,所以自小便养了个坏习惯,见到好的便想要,但其实没有坏心,你不要往心里去。”   煦阳长公主是李从心的姑姑,说来何广灵与李从心也是沾亲带故。   顾欢意道:“何小姐率真,这样挺好的。咱们都不是缺金少银的人家,怎么会因这点身外之物介怀呢。”   “是您心胸宽广,你不知道何妹妹因为喜欢抢东西,得罪了多少人,哎,我都替她头疼。”   顾欢意详细问是怎么回事。   乔静云说道:“闹的最严重的一次,是与方玉容抢一组苏绣双面屏风。与寻常屏风不同,这组屏风绣的不是画,而是一幅传世书法。原本是何妹妹先付了钱,但作品没绣完,约了择日再取。但等屏风绣好了,她一时疲懒,拖着没去取货,被方玉容高价买走。她知道后要方玉容把东西还回来,方玉容宁可赔钱也不肯。偏偏大家都说那书法屏风与方玉容相配,又说何妹妹既然忘了取走,必是没放在心上,便逼她割爱。她听出众人挤兑她文采不好,配不上那好东西,十分怄气。这事儿让煦阳长公主听说后,长公主直接上方府要说法,最后东西虽然要回来了,可何妹妹却落了个仗势欺人、暴殄天物的坏名声。”   乔静云因知道方玉容喜欢李从心,顾欢意绝不可能跟方玉容交好,这才敢说这件事。   顾欢意不曾想到出来做客还能听到方玉容的一段八卦,正要说两句,何广灵回来了,两人便赶紧换了话题。   在侯府吃过午膳后,客人们去园子里赏了会儿冰雕,夫人们怕冷,早早的回屋抹骨牌去了,顾欢意跟着乔静云和何广灵在外头看匠人做冰灯。   “给顾小姐做只兔儿灯,与她的裙子正相配!”何广灵活泼的说道。   工匠手很巧,兔儿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不多时就有样子出来了。   三人正期待着成品,勾着腰看着,只听乔静云忽然“哎呀”一声,一团雪钻进她脖子里了。   她伸手拍雪,后面传出一阵男子笑声,是崔敬轩回来了。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李从心。   乔静云气恼的跺脚道:“相公,你干什么把雪丢我脖子里?”   崔敬轩笑着教训道:“叫你不戴围脖,冻坏了怎么办?”说着把自己的围脖取下来给乔静云带上。   乔静云虽然生气,但也有些害羞,“哼”了一声没再说了。   李从心自然而然的站到顾欢意身边,说:“听说你在这儿做客,我便过来瞧瞧。”   何广灵望着二人,惊讶问道:“你们认识呀?”   李从心知道何广灵是姑姑家的侄女,但他与小女孩儿没什么交往,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崔敬轩再旁补充道:“他们熟的不能再熟了。”   何广灵也不笨,左右看看,对乔静云道:“我是说你为什么喊我来作陪,原来如此!”   说罢,她凑到乔静云耳边,低声道:“这下好了,方玉容要气死了!”   乔静云敲了敲她的头,道:“不要到处说。”   何广灵兴奋的说:“我知道,我不说,我等着喝喜酒就是了!”   ------------ 第五十一章 提亲   待工匠给三个女孩子分别作了一个冰灯后,崔敬轩喊着冷,将乔静云和何广灵二人带走,留李从心、顾欢意单独相处。   李从心替顾欢意拉了拉斗蓬的系带,将她包裹严实一些,道:“今年的雪下的真大,要注意别冻着了。”   顾欢意说:“这点雪算什么,凉州比帝京冷多了,地上的雪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化,风里都带着冰碴子。以往入冬后,我娘就把我拘在屋里不让我出门,但哥哥整天去溜冰、冰钓、打雪仗,可馋死我了。我常常央他偷偷带我出去玩,他不肯,只会在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小玩意儿。我十四岁的时候他还给我买冰糖葫芦,一直把我当小孩儿哄。”   察觉到她思念亲人和家乡了,李从心安慰道:“以后有我陪你,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顾欢意抿嘴笑道:“真的吗?我可想不出世子打雪仗的样子,也太不稳重了。”   李从心笑着挑眉:“我小时候皮的很,我父王和母妃又宠我,皮上天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才懂事稳重下来。”   顾欢意估计他是指进京做质子的事,的确得小心谨慎,不可再肆意胡闹了。   她握住他的手道:“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在帝京,咱们只有彼此了。”   李从心有些动容,抬起顾欢意的手亲了一口。   顾欢意被他吓一跳,迅速把手抽回来,左右看:“干什么呢,这是在汾侯府,还是在院子里,被人看到怎么办!”   李从心笑道:“怕什么,过了今日,汾侯夫人就会帮我去宋家提亲。”   顾欢意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欢喜的“嗯”了一声。   正如李从心所说,汾侯夫人刚进正月,便带着明王的信和重礼到宋府提亲。   宋老夫人带着一众儿媳与汾侯夫人热热闹闹的议了一阵子,象征性的问了关于男方家的几个问题,而后就应允了。   汾侯夫人欢喜的说:“明王之前就同我家侯爷递了话,只要得了宋家的应允,他便亲自进京纳彩,只是他进京颇为麻烦,还需先奏请皇上,可能要到年后了。”   宋老夫人十分惊讶,俯身前倾问道:“明王要亲自进京?”   自宜王之乱后,瑄帝定下规矩,亲王不得传召不可入京。   明王想进京帮儿子行六礼并非易事,但足见明王府的重视。   汾侯夫人点头:“正是,已经写了奏请的帖子,就在我家侯爷手上,我回去后,便请我家侯爷把王爷的帖子送宫里去。”   “哎呀!这可真是辛苦明王了,为了孩子的事如此奔波!”宋老夫人叹息的说道。   汾侯夫人笑言:“他这是给自己儿子娶媳妇,该他出的力,您只管端着等着,怎么先叹息起男方了。”   这边与媒人说好了,宋老夫人便派人去接顾欢意到府里来说话,将提亲、纳彩的事跟她说清楚。   “采择之礼要到年后,六礼行完估摸一年也就过去了,婚期只能定在后年。我寻思着,你的孝期还有一年,定在后年正合适,到时候就能隆重操办起来。”   除了重孝的第一年不能婚嫁,第二、三年可以婚嫁,但办得多大,还是会受影响。   守满三年孝期再出嫁,对顾欢意的名声也好。   顾欢意红着脸点头,对这一点她并没有异议。   宋老夫人又说:“你别瞧着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但要准备的东西极多,现在准备你的嫁妆,都有些匆忙,还好你母亲给你留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置办嫁妆其实是很复杂的一件事,做家具的珍贵木材、珍惜的文物摆件、婚嫁用的金饰、婚礼穿的凤冠霞帔,林林总总得有数百件东西。   宋老夫人命管事将顾欢意母亲时的嫁妆单子拿出来,说:“你便让宋安、宋平依着这个单子上的分门别类来准备,外祖母这里另有给你添箱的东西,但这婚服霞帔,却是要你自己准备的。”   要顾欢意亲手绣婚服,怕是有些难,但她可以去找锦桑裳织的师父商量做什么样的。   从宋家出来,顾欢意头都大了,筹办婚事比管理产业还复杂,太琐碎了!   顾欢意想到乔静云是新婚,便想问她取经,约她一起去锦桑裳织商量婚服的事。   去锦桑裳织,自然少不了何广灵,三人约好了日子,一起去逛铺子。   锦桑裳织还未开张,但铺面已经收整的差不多,后面还专门有接待贵客的茶室。   三人一起商量着,婚服款式有十几种,布料有几十种、暗纹绣花有上百种,商量了大半日,也定不下来。   走出锦桑裳织,乔静云笑着说:“不要着急,若不是你自己手缝,现在还不是很急,不如再多看看。”   顾欢意点头,定了几个方向,请师父先把样布织出来看看。   从铺子里出来时,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顾欢意便说:“听说新开的德福楼菜色不错,我做东,答谢二位姐妹抽空来陪我,好不好?”   何广灵道:“有好吃的,自然好了!”   乔静云略为难的说:“快过年了,家里事情多,不好让婆婆一人操劳,我恐怕得回去。”   何广灵叹了口气,对顾欢意说:“看看,这就是嫁人做了人家媳妇的样子,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这么着急嫁人呢?”   顾欢意道:“等你遇到喜欢的人,便不会这么想了。”   何广灵与顾欢意年纪相近,也该说亲了。   顾欢意听乔静云说,何广灵的婚事她的父母不敢做主,反倒要听她小婶婶煦阳公主的。   煦阳公主眼光挑剔,挑来挑去,还没挑到一个中意的。   不过何广灵眼下不急,跟情窦未开一样,整天跟小姐们比俏,少爷公子们,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如此心性,乔静云和顾欢意都不好多说什么。   因麒麟社、锦桑裳织、德福楼陆续都要开始营业了,她和王胜挑选的得力之人也陆续进京,顾欢意年前都在为这些事操心。   她常常与王胜、星云、星晴商量怎么查李成旭,李成旭最近虽常去麒麟社捧小凤华的场,但他们这样的交往关系,还不足以深谈。   但凤华过年期间接了一场李成旭的堂会,可以入府行动,倒也有所进展。   不过顾欢意还是嫌这样一步步来太慢了。   王胜劝道:“小姐不要心焦,操之过急反而会打草惊蛇,若让李成旭知道我们在查他,反而前功尽弃了。下棋便是要讲究策略和耐心。”   顾欢意点点头,知道他说的很对。   ------------ 第五十二章 漕帮   星云在旁开解道:“小姐进京后一直在忙,眼下马上就要小年了,宋老太太派人来说了好几回,要你去宋府过年,小姐不若搬过去住几日,有表小姐陪着,松散几日休息休息。”   宋老太太派人请了几次了,再拒绝便显得太生分。   顾欢意道:“那便过去住几日吧。”   打定主意后,苗嬷嬷和星云开始收拾行装,宋平去了趟自得斋,把她要去宋府过年的事告诉给李从心。   李从心赶在她去宋府之前来见她一面,有些哀怨的说:“我原以为今年能跟你一起过年,没想到还是我一个人。”   顾欢意有些抱歉,但不跟外祖母一起过年实在解释不过去,只得委屈李从心了:“以后年年都可以陪你,却没什么时间陪我外祖母了,你便让让她老人家吧!”   李从心笑着摸她的头,说:“是,我怎么能跟老太君争风吃醋,你便安心过年吧。”   顾欢意去宋府,也让李从心放心不少,他原先还担心她“每逢佳节倍思亲”而难过,宋家那么多人,她想必是没有机会难过了。   顾欢意在腊月二十二日搬去宋府,府里的过年气氛已经很浓了,少爷小姐们都停了课,全在家里。   在外做生意的外叔公、舅舅们也都回京了,吃年饭时,足足摆了六大桌才坐下。   顾欢意与宋香君挤在一起住,吃年饭也坐在一起,同桌的都是些年幼的弟弟妹妹。   见她这桌吵闹,老夫人要宋正瑞的妻子郑氏过来照料。   宋正瑞的原配夫人在新婚当年就得痨病去世了,这位郑氏是他二十六岁时娶的填房。   郑氏刚刚二十岁,嫁进宋家才两年,但宋正瑞去年和今年上半年许多时间都在凉州照料顾欢意,夫妻两人聚少离多。   知道这个情况,顾欢意便对郑氏颇觉得抱歉。   “我敬小婶婶一杯酒,小舅舅为我的事费了不少心,也幸亏得您谅解。”   郑氏豪爽的饮下酒,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是应当的。”   郑氏是漕帮的大小姐,漕帮虽然主要做漕运业务,但其实还做很多灰暗地带的事。而且因徒众很多,组织严密,常常为了保证自身利益与官府做斗争,算是半个江湖人,也有些匪气。   当初宋正瑞要娶郑氏,还费了些周折。   在他们成婚后,宋家并不对外说郑氏的真实身份,也不怎么让郑氏露面。   顾欢意知道郑氏的出身,是因为年初时,宋正瑞建议她投了些钱在漕帮上,说那边是她媳妇的自家人,比较可靠。   有这层关系,顾欢意看郑氏便与其他几位婶婶有所不同。   待吃完年饭,小孩子们都去院子里玩炮竹,顾欢意单独去找郑氏说话。   “听说金鸡湖都结了冰,每天都有人在湖上溜冰,小婶婶会溜冰吗?咱们一道去玩吧。”   郑氏远嫁而来,没有亲朋好友,又被宋家长辈拘束着,过的不自在,听顾欢意邀她出去玩,便十分开心。   “我在南方长大,不会溜冰,但我想去,你能教我吗?”   顾欢意道:“自然可以。还是小婶婶好,香君妹妹怕摔跤,都不肯陪我去。”   家中过年的事不用她们操持,她们第二日便栓了马车往金鸡湖去。   顾欢意自小就会溜冰,郑氏有习武基础,学起来很快,不过半天,就能在冰上滑的飞快。   顾欢意今天也很开心,郑氏和她一个出生江湖,一个出生将门,但兴趣爱好却十分相似,爱习武,爱在户外玩,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投趣的人。   下午金乌西斜时,宋正瑞来接顾欢意与郑氏,他看到自家媳妇玩的这么开心,颇为感慨。   在他记忆里,郑氏自嫁给他之后,便没这么笑过了。   他知道媳妇嫁给她是受了委屈了,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郑氏滑到宋正瑞身边问道:“相公今日怎么专程来接我们回去?无事献殷勤,必有诈。”   宋正瑞笑道:“平日不总说我不管你吗,今日对你好一些还说我有诈。”   郑氏俏皮的拱了拱鼻子,说:“就是有诈,快说,什么事。”   宋正瑞无奈摊手,说:“好吧,瞒不过你,是青弟来了,我接你去跟他吃饭。”   郑氏一蹦三尺高,兴奋不已。   宋正瑞对顾欢意说:“是你小婶婶的胞弟来了,他是漕帮的少东家,你也可以去认识下,一道去吧。”   顾欢意与漕帮有生意往来,又是姻亲,自然要认识一下。   因宋家明面上不能与漕帮江湖之人来往,郑家人知道避嫌,一般不会去宋府。   郑青在酒楼里设宴等姐姐、姐夫前来,而他订的酒席正好是在顾欢意开的德福楼里。   郑氏高兴得不行,见到弟弟就紧紧的抱了一下,说:“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郑青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江湖少年,浑身透着恣意洒脱,以及一点点不羁的匪气。   但他跟郑氏一样,有副好模样。   郑青对姐姐说:“原本没打算来,接了趟进京的活儿,便顺道来看你。”   郑氏没有细问是什么活儿,只是欢喜的说两年不见,弟弟长高了,长大了,能独自出来做事了。   姐弟俩热络的说了好半天话,郑氏才道:“哎呀,怪我,忘了给你介绍我外甥女。”   她将顾欢意拉到身边,说:“你想必是知道的,顾将军的独女,年初时的那笔钱便是她投到漕帮的。”   郑青抱拳道:“顾小姐,久仰。”   顾欢意回礼道:“一直听舅舅说起漕帮,今日得见,幸会。”   郑青说:“今日很巧,若小姐今日没来,我后面也要寻机会专门去拜会小姐的,多亏的小姐施以援手,才能解了我们的困境。”   宋正瑞建议顾欢意给漕帮投钱时,他们正有难处,一笔巨款压在了货款上,资金周转不来。   这点困难,宋正瑞也能帮他们解决,但为了帮顾欢意拓宽路子和人脉,宋正瑞便把她拉入局。   顾欢意笑道:“生意上的合作,有来有往,互利共赢,少当家不必言谢。”   郑青见她并不是个扭捏的人,也不摆官家小姐的架子,便安心了几分。   ------------ 第五十三章 杀意   酒席上,郑青说个不停,他口才极佳,加之成天走南闯北,年纪不大见识已很广,常常把郑氏和顾欢意逗的直笑。   待酒宴接近尾声,郑青收起玩笑神色,说:“道别之前,还有件正事,要同顾小姐说。”   顾欢意诧异的看向他,认真到:“少当家请讲。”   郑青说:“我这次进京,是押送一个大户的年货。说是送年货,他们的货里却夹带了一个人,这个人顾小姐肯定认识。”   顾欢意认识的人不算多,但没什么头绪,便等着郑青说。   “林宥海,获罪被斩的东林军将军之子。”   顾欢意神情凝重起来。   林宥海免了死罪,但被判了流放,是谁敢把他偷偷送进京城来?送来又是为了什么?   郑青又说:“我的人听到林宥海和送货的人交谈,说是你害得他家破人亡,我担心他是来找你寻仇的,所以特地相告。”   顾欢意有些意外,但稍一想又不觉得奇怪。   林将军是因走私寒冰散获罪,而她父亲死前正在查这个事。   若有人有心引导,便会让林宥海认为是顾欢意拿了林家的罪证害得他落到如此境地。   顾欢意问道:“年货的主人家是谁?”   郑青摇头说:“这个我就不能说了。”   漕帮有漕帮的规矩,他们决不能出卖客人,不然再无在江湖的立足之地。   郑青能将这个消息告诉顾欢意,已是非常把她当自己人了。   顾欢意道:“好的,多谢。”   能让漕帮少东家亲自出马,必是高官大户,顾欢意心里隐隐有了几个猜想的人。   待与郑家的晚宴结束后,顾欢意没有回宋家,单独去了趟自得斋。   她来的时间很巧,李从心正在家中与刚刚回京的武烈议事。   李从心让刘培将她请进来,向她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武提督,我的义兄。”   武烈身材高大,眉眼上挑看起来有些凶,加之一身墨蓝色曳撒,官威很重。   武烈说道:“想来这位就是弟妹了。”   李从心笑道:“正是。”   又对顾欢意说:“你便随我喊一声大哥吧。”   顾欢意嗔了李从心一眼,还没成亲,什么“弟妹”,什么“大哥”?   但她没拂李从心的面子,跟武烈见礼道:“见过武大哥。”   三人坐下,顾欢意说道:“武大哥可是刚刚回京?先前跟乔姐姐商量要请你们义兄弟几个到我家小聚,一直等着您回京。”   武烈说:“天黑时刚刚进城。”   顾欢意知道他之前离京是跟着林宥海去流放之地,查他跟贤王之间的关系,便直接了当问道:“您在林宥海那里查到什么了吗?”   在顾欢意来之前,武烈正跟李从心说这件事。   李从心接话道:“官府通报,说林宥海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因染了疫病,尸体被衙役烧了。我和大哥都觉得这事有异,估计是金蝉脱壳。”   顾欢意点头:“果然。我这边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林宥海被人偷偷送进京城了。”   武烈问道:“何人如此大胆?”   顾欢意摇头道:“我只知道林宥海在京城,但不知是谁帮了他,也不知他藏在哪里,还要请武大哥费力查探。”   武烈道:“这是我的职责,只要他在京城,我必把他揪出来!”   李从心凝眉没有说话。   顾欢意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世子在想什么?”   李从心说:“大哥告诉我林宥海假死时,我最先怀疑是贤王将他救走,或是为了借他拉拢东林军残党,或是为了杀人灭口。但林宥海若是出现在京城,便不可能是贤王或李成旭的手笔了。”   把林宥海送进京要冒极大的风险,林宥海万一在京城被抓,便能从他身上顺藤摸瓜去查他是被何人所救,深查之下必能挖掘出许多事情。   贤王和李成旭借东林军走私寒冰散给先太子李羽鹤,又借东林军掣肘顾家军,这两件事都已了了,林宥海对他们来说,没有这么大的价值,他们不会把有风险的人再送到京城来。   顾欢意听郑青说时,第一怀疑的就是李成旭。   但此刻听李从心分析,她又觉得他说的有理。   根郑青提供的线索,林宥海进京是为了找她报仇。   这个事顾欢意并不敢跟李从心讲,怕他太过担心。   她暗暗思索,若李成旭真的要除掉她,并不用非要林宥海出手,而且他们的明面矛盾,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会是谁呢,竟然要杀她!   三人想了一阵,李从心对武烈说:“大哥,你去查一查方家,可能会有线索。”   而后又对顾欢意说:“从今晚起,让刘培随身保护你,你不要再单独出门。”   顾欢意很吃惊,李从心猜到她会有危险了,可为什么是方家?   顾欢意不解的问道:“世子的意思是方家要借林宥海之手加害我?”   李从心点头道:“是,应是方玉容。”   顾欢意不可思议的说:“这是为什么……我也就与方玉容打过一次交道,再无来往,也无多大冤仇。她难道就为了争风吃醋,便生了杀心?”   李从心说:“我之前同你说,她就是这样有坏心的人。再则,李成旭与贞妃闹翻,贞妃不愿方家与李成旭联姻。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嫁给我,而你,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顾欢意一时间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贞妃有孕,妙华公主与李成旭的争吵,汾侯夫人到宋家提亲……   若是站在方玉容的立场上去想,李从心推断的这些,倒是极可能的!   顾欢意喃喃道:“也不知方玉容跟林宥海几时认识的,她竟这么信任林宥海,不怕林宥海出卖她,惹祸上身吗?”   李从心冷笑了一下。   林宥海何时与方玉容认识的,他的确不知,但是前世时,林家没有出事,林宥海成了李成旭的左膀右臂。   但正是这个左膀右臂,却背着李成旭与方玉容曲径通幽,做了她的裙下之臣。   李从心方才在梳理与林宥海有关的人时,头一个便想到了方玉容。   ------------ 第五十四章 过年   有了怀疑对象,余下的事便交由武烈去查。   李从心担心顾欢意的安危,议完事之后亲自送顾欢意回宋府。   他路上与她叮嘱:“过年人来人往,最容易混入闲杂人等,在找到林宥海之前,你要格外小心。”   顾欢意宽慰道:“我会听你的把刘叔带在身边,再则,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近一年,我一直都在锻炼,基本功没有丢,还是可以应付一二的。”   李从心取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顾欢意被他小看,气嘟嘟道:“你又没跟我切磋过,怎么知道我是三脚猫功夫?改明儿咱们试一试,或许是不如你,但是拆解几招的本事还是有的!”   李从心乐了,说:“别改明儿了,就今日来试试。”   两人坐在马车里,马车虽然宽敞,但也不能打架。   李从心出掌逗弄她,两人不过来回几招,顾欢意就被他擒住双手提在跟前。   顾欢意没料到两人差距真的这么大,面子过不去,道:“不作数,马车里施展不开,我们顾家最厉害的是枪法和箭术,我们择日再比!”   李从心把她揪到跟前,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输给我不丢人,武大哥与我切磋,也是输多赢少。”   顾欢意很意外,皇亲国戚习武的虽多,但有所成就的并不多。   武烈是西厂提督,已是大内高手,李从心比他还厉害?   “你先前在东林军中受伤……我还以为你功夫不行呢……”   李从心一时起了男人的好胜心,说:“我当时不便暴露身份,本家功夫不能用,佩剑也不趁手,才让人占了便宜。”   听出他好强的语气,顾欢意笑道:“好好好,知道您最厉害了!快放开我吧,手都被拧麻了。”   李从心松开她的手,但反手把她抱在怀里,叹息道:“我恨不能把你拴在身边,时时刻刻都看着你。”   温暖的怀抱和关爱之情让顾欢意十分受用,她伸手环抱着他,说:“我会尽力照顾好自己,若连方玉容、林宥海都对付不了,以后怎么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顾欢意心中暗下决心,自己决不能成为掣肘李从心的短处,一定要跟他一样厉害,这样才配跟他站在一处。   眨眼新年将至,宋家过年极为热闹,需要走动的姻亲极多,顾欢意看的眼花缭乱。   宋老太太娘家徐家来了很多晚辈给她拜年,徐家是首富巨贾,虽无人入仕,却跟朝廷关系密切。徐家人知道了明王世子向顾欢意提亲的消息,也专门来认识她,与她走动。   还有宋老太太的小女儿,顾欢意的亲姨母,也带着女儿回来省亲。   宋姨母嫁给了一户姓柳的官宦人家,夫家官职不高,六品地方官。   她女儿柳琼玉已嫁人,新胥是个举人,如今正在京中谋职,此番来宋家,便是想找些门路。   这些亲戚顾欢意都见了,也明白他们与自己有所求。   宋老太太担心她把事情想左了,专程跟她谈心。   “宋家、徐家、柳家,与顾家都是亲戚,但你想必看得明白,他们找你,是带了私心的,不管是为了打点生意,还是谋个一官半职,都是冲着你和明王府的关系。但人生在世,不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没了亲父母兄弟,还是要在亲戚中寻些可靠的自己人才有个依仗。以往你年纪小,又在凉州,与他们走动的少,但以后这些人情往来,还是有必要经营一二。”   顾欢意肯在顾家军中找遗孤来培养人手,自然也是愿意用自己亲人的,只要不再是顾徽那样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就行。   顾欢意对宋老太太讲:“外祖母,孙女明白这些道理,亲戚们是该互相提携和扶持。但我与世子婚事才起个头,先前又欠了世子许多恩情,若此刻再去求世子办事,我在这桩婚事中便落了下成,以后怕是难在明王府立足。”   宋老太太之前听说顾欢意与顾家旁支断了来往,她又不太常往宋家走动,便以为她是个冷心肠的,这才出言劝她,并不是现在就要她为亲戚们出力。   她道:“你懂这个道理就好,眼下的事,宋家能办的都替他们办了,你也不必让世子费神。”   宋家的应酬,一直到初七才稍许消停下来。   顾欢意在宋府住了小半个月,这日日与人嘘寒问暖,对她来说有些累人,她便起了心思想回自己家去。   与宋老太太说了这事后,宋老太太也未强留,商定好让她初十搬回去。   宋香君得知她要走,赶紧约她出去玩:“听说麒麟社过年期间的堂会十分精彩,日日满座。柳家和徐家的姐妹来还未出去玩过,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顾欢意估摸着宋香君一是想招待客人,二是想去看小凤华。   顾欢意因要防备方玉容和林宥海的算计,并不打算出门玩,摇头对宋香君说:“还是别去了吧,那边鱼龙混珠,带这么多姐妹去,万一没照看好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上回带你去我就后悔了。”   宋香君脸一红,说:“不会的,请四叔给我们安排些护卫就好。”   宋正瑞自从郑青那里知道林宥海回京要找顾欢意报仇,便给宋府加了很多护院,日夜巡视。   宋香君劝了顾欢意好一会儿,顾欢意也不肯与她一起去麒麟社,她只得赌气道:“那我自己约姐妹们去听戏了!”   说是如此说,但直到顾欢意初十搬回家,宋香君也没能出门。   她母亲蒋氏不喜欢她去曲艺馆,对她的行踪管得很严,她也就是打着顾欢意的名头,才能出去玩。   顾欢意回自己宅子后,第一件事便是设宴邀请武烈、崔敬轩和金英他们来家中做客。   乔静云接了请帖后,提前两天来帮忙。   顾欢意不好意思的说:“大过年的,侯府里正忙着,还要你分神来帮我。”   乔静云说:“已经忙停妥了,该送的客也都送走了。我今日来,是有个事要提前跟你说。”   顾欢意见她神情促狭,带着笑意,便问:“是有什么趣事?”   乔静云凑到她耳边说:“金家派人去煦阳长公主那边探口风,想为金英求娶何妹妹。”   ------------ 第五十五章 不满   顾欢意惊喜问道:“呀,他们二人之前认识吗?”   乔静云道:“他们都在京城长大,虽不熟,但知道彼此。而且,前两月才在我的婚宴上见过的。”   顾欢意还没有见过金英,但听李从心介绍义兄弟时说过,金英是金首辅的幼孙,才学出众,是个贤才的好苗子。   何广灵与金英给顾欢意的第一印象,并不像是一类人,应不是一个圈子的。   她略有疑虑的问:“对金家的求亲,煦阳长公主怎么说?”   乔静云说:“煦阳长公主对金家和金英很满意,她其实很早就考虑过金家,但她也清楚何妹妹不是个娴静的人,怕金家不喜,嫁过去了受委屈,便没主动提,如今金家主动求亲,长公主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何妹妹却有些不愿意。”   顾欢意惊讶问道:“这是为何?”   “她说金英是个书呆子,性子闷得很。”乔静云叹气道:“但何妹妹在婚姻一事上,跟个孩子似的,全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在旁看着着急,便想央求你,这次能否把何妹妹一道请来做客,让他们多接触解除,先了解一下彼此,别错过了好姻缘,也别结成怨侣。”   顾欢意觉得乔静云考虑的很有道理,点头道:“这有何不可,我这就给何妹妹送帖子过去。”   之前因是为了请李从心的结义兄弟,所以顾欢意没有约何广灵,但若她跟金英有这个缘分在里面,当然要喊她一道来。   顾欢意原本是想把小宴定在上元节这天,但那天宫里有宴请,李从心脱不了身,顾宅的小宴便提前一天定在了正月十四。   这天,崔敬轩、金英两人带了重礼前来,是为了答谢她多年前在昌州的救命之恩。   顾欢意是第一次见金英,打量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帮闺蜜审视夫婿的意味。   金英是他们结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刚刚十八岁,但看起来更显小,文文静静的读书人,乖乖的少年一个。   顾欢意很少见到这样的男孩子,她小声跟乔静云说:“若这门亲事说成了,我真怕何妹妹欺负四弟。”   乔氏被她逗的大笑,说笑中,门口便传话,说何小姐到了。   金英听了,立刻站起来,局促的问:“顾小姐今日还请了何小姐吗?”   顾欢意促狭的说:“之前忘了跟你们说了,我想着何小姐与两位世子、乔姐姐都是熟悉的,便一同邀来聚一聚。金少爷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金英红着脸坐回位子里,说:“没有、没有。”   何广灵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笑着与大家打招呼:“好热闹,我是不是来晚了?”   她与李从心、崔敬轩本就是熟悉,也就是与武烈和金英不太认识。   顾欢意给他们做了一番介绍,何广灵便肆无忌惮的开始打量金英,又把别人脸给看红了。   何广灵见状笑了一下,坐到宾座中后,不再看他。   为了准备今日的宴请,顾欢意请了德福楼的厨子到家中,桌上的菜品都是她下了功夫准备的。   乔氏跟着婆婆学理家,看到这些就忍不住夸道:“顾妹妹准备这些花了不少心思吧,每道菜都好费心思。”   有的食材难得,有的高汤要提前几天熬制,有的刀工摆盘特别有讲究,一桌子菜并不比他们侯府的档次差。   顾欢意笑道:“你们是世子最亲近的人,与我如亲人无二,自然该拿最好的东西出来招待。”   崔敬轩一听,来了兴致,道:“顾小姐这话说的好啊!大家细品!细品!”   顾欢意愣住,她有些失言了,一副已是李从心媳妇的口吻。   她害羞道:“这么多菜还不够崔世子吃吗?乔姐姐你不管管他?”   乔静云笑道:“这个管不了,我相公没说错。”   “好啊你们,夫唱妇随的欺负我!”顾欢意不依。   李从心便忍着笑说:“别怕,我帮你,一会儿连本带利的帮你讨回来。”   这边说笑的十分热闹,金英看何广灵没怎么吃东西,主动给她盛了碗甜汤。   何广灵撇了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金英一愣,便说:“那要不要试试这盅鱼汤?十分鲜美。”   何广灵又说:“我不喜欢吃鱼。”   金英有些受挫,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明白了何广灵的态度,便不再主动搭话。   顾欢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微微凝眉放在了心中。   下午李从心招待兄弟几个去棋室对弈,顾欢意招待乔静云和何广灵去院子里赏梅。   因是乔氏出的主意,她便主动问道:“何妹妹是看不中金少爷吗?你们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对他如此冷淡?”   何广灵心情不好的拍打着院子里的梅枝,说:“我钦慕的人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英雄,哪里像他,文绉绉、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过看了他一眼,他就脸红,跟个大姑娘一样,肯定很没用!”   乔静云听了有些生气,因与何广灵自小玩在一处,直接说道:“他可是金首辅的孙子,金家悉心栽培的人。金少爷在逐鹿书院素有才名,只因为人低调,却被你说成没用的人。你不喜欢我们说你不读书,可你也太小看人了。”   何广灵背过身去,说:“我不懂他的好,让他寻找看得起他的人去,反正我不喜欢。”   顾欢意见两人都有了气性,在旁劝说:“金少爷是内向了一些,但他正因为对你有情,才会害羞和局促,说不定多接触几次就知道他的好。不过你若不喜欢这类人,的确强求不得,加之蜜糖乙之砒霜,今日只是认识一下,你们都不要动气。”   乔静云叹了口气,但毕竟是在顾欢意家里做客,她也不好再多说。   何广灵还是有些气性,不想跟金英多待,下午早早的就回去了。   待送走他,乔静云说:“我是真的为她觉得可惜,她自小被煦阳长公主宠坏了,什么都不考虑,只在乎自己喜欢不喜欢。煦阳长公主厉害的名声在外,有些人家因惧怕她而不敢求娶何妹妹。何妹妹身份不高但有个尊贵的小婶婶,恕我直言,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其实并不好说亲。金少爷这么好的家世和人才,又跟咱们是知根知底的,错过他,可再就没有更好的了。”   顾欢意点头说:“道理没错,但感情的事,需要她自己想通,逼不得,咱们在旁多看看,也许以后还有转圜的机会。”   乔静云叹气,也只能如此。   ------------ 第五十六章 偷玩   两人回到院内,去棋室看那义兄弟四人对弈。   李从心说要帮顾欢意“报仇”,便拉着崔敬轩对弈,崔敬轩输得脸都白了。   “许久没有跟二哥对弈,你这棋艺进步的也太快了,我实在是招架不住,求二哥放了我吧。”   另一边武烈跟金英下棋,武烈爽朗笑道:“没想到还有我赢四弟的一日。”   金英明显心不在焉,只拱手道:“是大哥精进了。”   崔敬轩最会闹事,他说:“咱们四兄弟的棋艺都是知根知底的,再下下去也没意思,不如请我夫人和顾小姐下一盘,咱们在旁观赏观赏,如何?”   乔静云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不在话下。   崔敬轩在李从心那里丢了脸面,便想让自己媳妇帮自己找回来。   顾欢意挑眉道:“崔世子这是明摆着要欺负人了?”   李从心笑道:“怕什么。”   对于顾欢意的棋艺,李从心心里有数,再不济,还有他在。   顾欢意与李从心对视一眼,震袖道:“好啊,来吧!”   顾欢意虽不喜欢读书,但她的棋艺,的确不错。   她掌控全局、谋定后动,下棋的套路一套一套的。   棋局刚刚过半,乔氏便苦着脸对崔敬轩说:“我怕是要认输了。”   崔敬轩不信邪,在旁道:“别慌别慌,让我再看看!”   李从心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崔敬轩顶嘴道:“这叫夫妻同心!”   顾欢意撑着下巴笑道:“好呀,那换崔世子来,叫你心服口服。”   屋里玩的正热闹,苗嬷嬷忽然急匆匆跑来,小声在顾欢意耳边说:“香君小姐偷偷带着几位表小姐出门玩,不知去了哪里,大夫人急的不得了,派人来问在不在咱们这里。”   顾欢意脸色略沉,带着苗嬷嬷出去说话。   “你先将问话的人安抚着,让宋平管家去麒麟社找人。若是找到她们了,就带回我这里来,回大舅母说是我留她们在家里玩。若是没找到,就赶紧派人帮宋家一起找。”   苗嬷嬷得了令赶紧去安排。   宋平管家去麒麟社一看,果不其然,宋香君带着徐家的、柳家的几位姐妹,正在为凤华君叫好。   她们被宋平请回来,顾欢意单独在一个客院见宋香君。   今日她敢跑出去玩,是因为知道蒋氏带着几位夫人去城隍庙逛市集,但宋香君没料到母亲会提早回家。   她在到顾宅的路上听说了,吓得不行,见到顾欢意便央求道:“表姐,帮帮我们吧,就跟母亲说我今日在你家里做客,行不行?”   顾欢意崩着脸,教训道:“你好大的胆,不知会家里一声,便带着客人偷偷出府,听宋平说,你们连个丫头小厮都没带,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交代?”   宋香君揪着手帕道:“下人嘴巴不言,母亲一发脾气,他们就什么都招了,我怎么敢带……”   顾欢意有点头疼,宋香君分明一点都不知道错。   顾欢意与她严肃说道:“你若只是喜欢曲艺,崇尚乐礼,我自不会拦你,帮你遮掩一二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你对凤华君,分明是有了其他心思,我怎敢纵容?”   宋香君被她戳破小心思,不好意思的低头,但想到只有顾欢意能帮她,她索性说道:“凤华君才艺卓绝,又一表人才,我钦慕他再正常不过,为什么不行?”   顾欢意说:“凤华君名气颇盛,许多达官贵人捧他的场,但这只是表象,他终究只是个伶人。你自小学礼教,应该知道伶人与娼妓地位并无不同,子嗣不可读书入仕,与我等不可同席,家里又怎么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当初凤华君为了不妨碍自己兄长的仕途,不肯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见他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宋香君不服气的说:“子嗣不可读书,我们可以自己教,总不会叫孩子变成白丁,说不定还比书院里教的更好。入不了仕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家本就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不讲究什么三教九流,没这么多规矩。”   她想的还挺好!   顾欢意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宋香君为了凤华,这么不把礼教和世人眼光放在心里。   顾欢意试图劝道:“若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那便好了!宋家历来都是长房入仕,二房掌管家族庶务,其余各房料理生意。你是宋家长房的小姐,你不在意礼教,那你的兄弟呢?”   宋家虽不以从政为主,但不能没有半点官场关系。   宋香君的哥哥宋锦君,正在准备科举,是家中早就选好的继承人,全靠他继承仕途。   宋香君有些苦闷,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能变一变吗?况且我是我,他是他,我嫁人后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的想法,便有些自私了。   顾欢意暗自摇头,不想再说。   宋香君一幅着了魔的样子,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何况眼下必是她单恋,凤华听了顾欢意的提醒,不会敢对宋香君又任何想法。   待她在感情上遇挫了,再说吧……   “今日因有柳家和徐家姐妹跟你一块,我便帮你圆了谎,免得她们跟你一块挨骂,但绝不会有下次了。”   宋香君立刻高兴了,道:“太好了,我就知道表姐会帮我!”   因李从心等外男还在家中做客,顾欢意不好把这几位小姐都带过去,便单独起了一桌,命宋安和苗嬷嬷照料她们在家吃饭。   宋香君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拉住要离开的顾欢意,说:“对了对了,我今日在麒麟社遇见贤王世子和方玉容了,他们的厢房就在我隔壁,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应是吵了架,杯盏都被砸了一地,闹了好大的动静。”   顾欢意有些诧异,便让星云去了一趟麒麟社,将这个事问清楚。   晚饭前,星云回来,单独禀报道:“贤王世子与方玉容是单独说的话,并不知道谈了什么,但凤华君去给李成旭问好时,听他对身边人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应当是在问方玉容要什么人。”   顾欢意便懂了。   估计是李成旭也察觉到林宥海进京了,在此事上与方玉容有了分歧。   ------------ 第五十七章 燃灯   顾欢意将李成旭和方玉容在麒麟社吵架的事单独告诉给李从心和武烈,他们知道后,想法与顾欢意一样。   若林宥海远离京城安分守己的待着,他对贤王或许还有点作用;若是进京寻仇生事,便有可能连累到贤王府。   贤王做事从不留后患,若是让他们找到林宥海,他只有死路一条。   武烈道:“原先还怕林宥海暗算顾小姐,现在贤王世子追查的紧,他一时半会儿不敢有所动作了。”   李从心不放心的说:“咱们还是要抓紧,若是让李成旭抢先,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而且一日不找到,顾欢意就要提防一日,总归是不安全。   待吃了晚饭,顾欢意把两波客人都送走后,有点事单独跟李从心说。   “漕帮偷运人进京的事做的很隐秘,世子您之前没有查到、武提督在西厂也没有查到,若不是郑青自己同我说,谁也不会知道。可就在咱们知道后,这才没几天,李成旭就知道了。他会是从哪里知道的?”   顾欢意问的很婉转,但李从心听懂了,她怀疑自己人这边走露了消息。   李从心点头,他方才也有些疑心。   但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们两人,就是义兄武烈,他们做了多年的兄弟,是有出生入死的关系的。   他斟酌道:“武大哥动用西厂的人在京城找林宥海,再低调,也会有所影响。李成旭势力复杂,在西厂中肯定也有眼线,许是下头走漏了风声,我会与大哥仔细盘查手下之人。”   顾欢意点头,更多的疑虑,她就不好再说了。   刚刚她把麒麟社的事告诉给武烈,心里有些后悔,这毕竟是她在京城布置的第一个暗庄,若是让外人知道这是她的产业,再想利用麒麟社做什么就不方便了。   方才欠考虑,说都说了,顾欢意也无后悔的余地,只得相信武烈是可靠之人。   翌日上元节,各家各户在办家宴。   顾欢意晚上会去宋府与亲戚一起吃饭,中午便将宋平、宋安、王胜、苗嬷嬷、星云、星晴等身边人召集在一起,吃了个简单的小家宴。   饭后,顾欢意与众人商量来年的几件要紧事,大家也都跟顾欢意说一说手上的情况。   星晴说,锦桑裳织的掌柜趁着过年过节的机会,去京城各府邸的管事、买办那里拜会、走门路,其中特别重要的,便是要打通方家的关系。   “咱们按照小姐的吩咐,请绣娘赶制了一副书法纹绣的纱帐送去方府,果然得了管事的青睐,立刻送到了方玉容的跟前。方玉容十分喜欢,夸奖了管事之后,管事便允诺,方府春季的制衣,分咱们三成,到时候掌柜会亲自带人去方府。”   顾欢意之前从乔静云那里听说方玉容喜欢书法绣,还因此事跟何广灵起了冲突,便生了这个“投其所好”的心思。   见有进展,顾欢意满意道:“请掌柜的要多留些心思,在方府听到的、看到的,务必都要跟你们仔细说,方玉容的事,无论巨细我都要知道。”   星云、星晴二人点头应诺。   正欢喜,下头传话,说麒麟社的掌柜来找王胜有急事。   王胜匆匆起身出去,待过了会儿,黑着脸来说:“麒麟社刚刚被人砸场子了,凤华的手被打折了,怕是有些日子不能登台。”   顾欢意又惊又气,问:“谁干的?”   王胜说:“是西市的一群地痞,说咱们不懂规矩,没有给他们送年礼。”   王胜建议走官府明路,这样才能保证以后没有其他地痞来讹钱。   顾欢意却摇头说:“他们不是为了钱。”   麒麟社开张有两月时间了,这些地痞一开始没有来砸场子,却在这时候来。   若只是为钱,不会打了台柱子,闹成这般,一般掌柜都不可能还给钱善了。   她对苗叔说:“你去找杨新打听一下,麒麟社的事,是不是李成旭安排的?”   苗叔立刻去了。   王胜更为吃惊,问:“小姐,咱们是哪里露出马脚,让李成旭察觉了吗?”   顾欢意还不敢断定,说:“希望不是我猜的那样。”   苗叔晚膳前回来,说:“杨新今日送李成旭入宫赴宴,脱不得身,我在宫外车棚找到他时,还没开口问,他就让我告诉小姐,麒麟社要出事。果然如小姐说的那样,就是李成旭安排的。”   顾欢意的脸就黑了下来。   她想了半晌,对王胜说:“麒麟社既然已经暴露,就关了吧。让掌柜的送凤华回金陵养伤,其他人你看着分派到别处做事吧。”   麒麟社刚刚办起来就要关门,这对顾欢意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但她只能吃下这个亏,若是明摆着暴露了还去经营,反而会被人利用。   受此重创,众人都有些垂头丧气,顾欢意却在想更严重的问题……   李成旭昨天下午才约方玉容在麒麟社见面,说明之前是信任麒麟社的。   今日却派人来砸场子,这便说明消息是在昨晚走漏的。   虽无武烈泄露消息的实证,但在这种怀疑程度下,顾欢意觉得自己必须跟李从心谈谈了。   今天李从心虽然进宫赴宴去了,但宫宴一般下午开始,入夜后不会拖到太晚,在宫门落锁前就会结束。   她让宋平去宫门外等着,待李从心出宫后,便请他来家里一趟。   临近晚膳的时间,顾欢意去宋家吃了个饭,没有跟姐妹们出去看灯会,早早的回家等着。   顾欢意晚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李从心,正疑心宫里除了事,李从心却来了。   顾欢意出门迎他进来,见他一脸苦色,心情很差。   她给他倒了杯热茶,按下武烈和麒麟社的事,先细声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李从心揉了揉眉心,说:“晚宴散场后,贞妃娘娘在回寝宫的路上,回廊上的花灯突然烧起来,正巧掉落到贞妃娘娘身上,并引燃了娘娘的头发。娘娘受惊摔倒,幸而得一位宫女奋身扑救,才保的母子平安。”   顾欢意听得心惊肉跳。   花灯燃落这种事虽然看似意外,但哪有这样巧的,恰恰就落到贞妃身上了?   贞妃现在可是举国上下一等一重要的人,她肚里怀的可是皇上唯一的皇子,瑄国未来的君主!   ------------ 第五十八章 背叛   顾欢意贴近李从心一点,悄声问道:“会是李成旭做的吗?”   李从心道:“八九不离十。皇上震怒,命武大哥锁了宫门严查,我这才回来的晚些。”   武烈……若他是李成旭的人,只怕是什么都没查到吧?   顾欢意看着李从心,想着该怎么说他这位义兄的问题,但看他脸色,她又觉得李从心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纵然没找到害贞妃的人,但贞妃母子平安,李成旭的计谋并未得逞,可他怎么看起来十分难受?   她极少看到李从心在这种事上控制不住情绪,于是问道:“世子您身体不适吗?”   李从心一副十分倦怠无力的样子,对顾欢意伸手说:“让我抱一会儿。”   顾欢意察觉到他的不寻常,乖顺的投到他怀中。   李从心紧紧搂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凉的问道:“欢意,你可曾被信任的人背叛过?”   听他这问话,是已经知道了?   顾欢意小心翼翼问道:“武大哥是李成旭的人吗?”   李从心点头,自嘲道:“你如何知道的?你不过见他几面就看出来了,可我还被他骗了数年!我之前便在想,为何明知李成旭作恶多端,我却始终查不到任何实证?每次都是奇差一招,被他先行一步。原来,我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他的眼线!”   顾欢意宽慰道:“正因为您与他相交多年,所以才会被他欺骗,我与他不熟,拿一视同仁的眼光看他,便察觉到问题。”   顾欢意把麒麟社被砸的事告诉给李从心,李从心的心情更往下沉了沉。   他今日一直在宫里,还不知道这个事。   顾欢意问道:“您又是怎么确定武烈是李成旭的人的呢?”   李从心昨日听顾欢意说起有人走漏的风声,虽然当时便对武烈起疑,但他与武烈做了六年的兄弟,不想冤枉他,便打算借上元节家宴和贞妃的事,试探一下他。   李从心在京城的人手,他们义兄弟四人大多数都是知晓的。   但有两个线人,武烈不知道。   一个是杨新,一个是贞妃身边的宫女玲儿。   杨新是他在凉州安插到李成旭身边的,武烈不知这件事,李从心觉得没必要跟他说,也没有刻意提。   昨晚李从心让杨新刺探李成旭和西厂的关系,杨新确切的说李成旭在西厂中有重要棋子,且经营多年,十分得信任。   西厂人虽不少,但因轮换、外派等事,谈得上在西厂经营多年的人,并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武烈便是其中一个。   而宫女玲儿,便是前世害得贞妃小皇子噎死的那个宫女,她原是李成旭的人,但早在贞妃有孕时,李从心就抓住玲儿的软肋,将她威逼策反。   在上元节宫宴前,李从心就从玲儿那里得到消息,说贤王世子要设计烧死贞妃。   果然如玲儿所说,可贞妃却被燃着的灯笼砸到了。   在寻常人眼中,可能会觉得这种事极为凑巧,但对习武高手来说,隔空击断灯笼挂绳,且让贞妃在“惊慌”之中摔倒,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武烈恰恰在宴席时,推辞了李从心的邀约,提前离席了。   一次两次巧合,或许只是心证,算不得武烈背叛的证据,但武烈回京短短半月,已有三次巧合,让李从心不得不正视武烈背叛的事实。   这也是李从心给武烈的最后一次机会。   被结义兄弟背叛,李从心颇受打击。   他再回想起前世的诸多事,恍然大悟,为何他和顾欢意密谋复仇的事会被泄露,为什么顾欢意会被李成旭抓走,原来都是因为有这位好大哥在旁!   顾欢意看到李从心越想越气,竟然气红了眼,怕他真的气出事,便说:“您与崔世子、英公子,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一起从昌州逃出来,兄弟之情自然坚不可摧。武烈当初做为锦衣卫前来相救,于你们有救命之恩,所以你才会十分的信任他。但他也许在那时已经是贤王的人了,世子您当时年纪尚小,无法分辨,被他欺瞒多年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此时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为时不晚,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李从心点头,武烈应当很多年前便是贤王的人,与其说他背叛自己,不如说他从未效忠过自己。   李从心嘲讽的笑了一下自己,起身道:“多年的账,该清算一下了。”   顾欢意紧张说道:“世子,不可在愤怒时做事,您千万要冷静三思。”   李从心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去找他对峙。”   李从心的语调平静而冰冷,眼神是她未见过的深沉。   既已知道武烈是贤王的人,那很多事就如拨开乌云见青天,都有了新线索。   这么多年来,他到底帮贤王做过哪些事?   李羽鹤的死,顾家军的覆灭,武烈是不是也有份?   李从心都要一一查清。   顾欢意很不安,说:“您可曾想过,若您将武烈的罪行公布于众,皇上极可能会怀疑您,毕竟您与他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与其信他是贤王的人,大家更会认为他是您的人。不如……不如暗中除掉他,也算是断了贤王和李成旭的一支臂膀。”   李从心摇头:“若他不明不白的死了,贤王父子的罪行也会随他的死一起被掩埋。我虽不明不白的被他欺瞒多年,但我必叫他死的明明白白!”   看着这样的李从心,顾欢意觉得揪心不已,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从心察觉到她非常不安的在抠手指,伸手搂住她,说:“放心,我还得顾着你,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顾欢意抱紧他,说:“你知道就好!”   不过几日,武烈因渎职而被关入大理寺,宫里宫外霎时间传出许多说法。   明面上是皇上因为贞妃被烧一事发怒,要彻查宫中禁卫和西厂锦衣卫,但武烈没有害贞妃的动机,定然是别人的替罪羊。   至于是替的谁,大家猜李从心的居多。   虽他之前说过不愿做嗣子,可是真心还是假意,谁又说得准呢?   反而是贞妃怀孕阻断了李从心的通天之路,大家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李从心的局势急转直下,顾欢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 第五十九章 生辰   这个正月对顾欢意和李从心来说,不太顺利。   林宥海潜逃、麒麟社暴露、武烈背叛、李从心陷入谣言之中……一系列事情让顾欢意生出些焦头烂额的坏情绪。   正月二十五这天,乔静云来找顾欢意说武烈的事情。   乔静云显得愤慨不已:“谁能想到武烈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相公连着闹了好几天的酒疯,伤心得不行,一直在说他们义兄弟一路走来的不易。武烈之所以得皇上重用,是因为西厂这些年办了很多漂亮的大案,可这些案子背后,哪件没有明王世子出力?还有他孩子病重时,他夫人找不到他,求到世子面前,是世子连夜寻了宫里的御医,才将孩子的命救回来。他武烈一家能有今日,全靠明王世子!可没想到是个吃里扒外的,世子该有多难过就可想而知了!”   李从心帮别人的事,他从未主动提起,顾欢意都不知道。   她虽然能料想李从心待义兄弟是很好的,但听到乔静云说出来,还是替李从心委屈。   顾欢意说:“武烈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把做的恶事和指使他的人都招了。”   乔静云摇头,道:“我相公去大理寺找过他,说他不会招的,若只是失职,罪不及妻儿。若招出更多,他全家老小都要被连坐。他大抵是想一个人承担下来了。”   顾欢意听了,只得叹一口大气。   乔静云知道大家心情都不好,也不再多说,转而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事相商。二十八就是世子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会在一起聚一聚。我相公说世子今年提都未提,想必是心情不好。但越是这样,越是要聚,不能叫世子独自伤怀,他和金英还是世子的好兄弟,会一直伴他左右的。”   顾欢意内疚不已,她疏忽太过,竟然从未问过李从心生辰之事!   她微微脸红,不好意思跟乔静云说自己不知道,只得说:“今年这样的情况,的确不宜办的太热闹,世子想必也没心情。我这两天就与他把这件事定下来,尽快跟你们说!”   送走乔静云,顾欢意立刻找刘培问话。   果然如乔静云说,三天后,正月二十八日就是李从心二十二岁的生辰。   刘培说:“世子自小到大都不太过生辰,幼时在外求学,有时连长寿面也不记得吃。去年的生辰,跟几位爷小酌两杯,就算过了。”   去年正月,顾欢意还在凉州,什么都不知道。   顾欢意说:“以往是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如此马虎。”   待到晚上,她与李从心商量生辰的事。   李从心下意识便摇头说不过罢了。   顾欢意坚持道:“不行,乔姐姐说的很对,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过生辰,您不能因为一个武烈就疏远了崔世子和金少爷。”   李从心无奈道:“并不是疏远三弟和四弟,只是觉得大家没必要专门为我的生辰操劳。”   “怎么会是操劳,办生辰宴虽是为了给寿星祝寿,但也是给了大家相聚消遣的机会,大家都会觉得开心。”   李从心不好拂她心意,只得同意:“那今年依旧小聚一下吧。”   顾欢意也没打算大办,现在外面的局势对李从心不太好,若再高调行事,只会显得张狂。   李从心的自得斋不够宽敞,办宴席不合适,但在她的宅子里办也不合适,顾欢意便让德福楼在正月二十八那日歇业,专程为李从心办宴。   参加宴席的人,除了崔敬轩、乔静云、金英,顾欢意还喊了何广灵、宋香君。   因何广灵和金英的关系,顾欢意本有些犹豫让两人碰面会不会不好,但何广灵是个热闹人,顾欢意觉得人多热闹一些比较好。   为了避免尴尬,她亲自去长公主府找何广灵问她的意思。   何广灵还算洒脱,说:“从心哥哥难得办宴,我自然要去。我虽然不喜欢金英,但与他无冤无仇,没必要避着不见。”   “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了!”顾欢意松了一口气。   何广灵笑着说:“顾姐姐平日没少照顾我,这点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说着,她就带顾欢意去衣橱看她的新衣,都是锦桑裳织过年间给她赶制的,有些新布料,连顾欢意都没见过,却已经进了她的衣柜。   在爱美一事上,顾欢意真是自叹不如了。   顾欢意辞别时,在院中遇到从外归来的煦阳长公主。   顾欢意来前问过何广灵,得知长公主今日出门去了,才敢贸然登门。   她略有惊慌,立即行礼。   煦阳长公主略显年纪,长相看着并不和善,顾欢意有些忐忑。   但十分意外的,煦阳长公主待她倒很客气:“常听灵儿说起你,今日才算见到,既然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   顾欢意说:“今日仓促前来,只是同何妹妹说几句话,下次待长公主方便时,我再专程来登门拜访。”   长公主点头说:“你们小辈儿之间来往,不必在我跟前拘束着。今日既然不便,那下次再来玩吧。”   辞别长公主,顾欢意同何广灵走到外面后,她才小声说:“我头次登门,什么礼都没带,也没正式拜见长公主,真是太失礼了。”   何广灵觉得无所谓:“我小婶婶其实人很好,你不必怕她。今日也怪我不好,我以为她进宫去看贞妃娘娘,没这么快回来的。”   顾欢意便问:“贞妃娘娘现在怎么样?”   何广灵说:“听说没有大碍,只是夜里容易惊醒,皇上亲自陪着。”   顾欢意点头,略微安心。   到了正月二十八,顾欢意带着宋香君早早的就在德福楼准备起来。   宋香君听顾欢意说德福楼今日闭门歇业,只招待他们,不禁惊讶道:“表姐,你出手也太大方了!德福楼开业虽然没多久,但听说生意特别好,这包一天得多少钱啊!”   顾欢意抿嘴笑道:“去年他亲自去丹城接我进京时,为免我受打扰,将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世子待我这么好,他生辰时我又怎么能抠抠搜搜的。其实这也只是小钱,咱们不跟皇家比,就说寻常的官宦人家,随便做东办席,哪个不得几百上千两银子?”   ------------ 第六十章 投诚   宋香君第一次听顾欢意说她和李从心相处的细节,艳羡不已。   “世子待你真的好!”她想到自己,说:“我不求别的,只要凤华君能正眼看看我,笑着跟我说句话,我就觉得很好了!”   宋香君这段日子没出门,还不知道麒麟社关门的事。   顾欢意怕她在知道凤华君回金陵的事后会闹情绪,便忍着没说,转移话题带宋香君去厨房检查菜色。   不多时,客人们早早的就来了,反倒是李从心因为被公差耽误,临到开宴前才到。   他来的如此晚,崔敬轩闹着要罚他酒。   李从心笑着说:“今日顾小姐替我做东,她在跟我在,有什么不一样?”   崔敬轩拍桌笑道:“二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从心只是说玩笑,该罚的酒他还是认罚,连饮了三杯下肚。   顾欢意看他喝的急,连忙劝道:“酒还是凉的,你慢些喝。”   李从心放下酒杯,顺势收了顾欢意面前的酒盅,道:“你不许喝。”   崔敬轩惊讶道:“二哥,今日你生辰,顾小姐怎么能不饮酒?你快将酒盅交出来。”   李从心道:“她胃不好,不能饮酒,她的那份我替她喝了。”   崔敬轩摇头:“我看不下去了。”   他给乔静云斟了一杯酒,说:“夫人,他们不懂小酌怡情的乐趣,我们夫妻二人同饮,教教他们什么才是夫唱妇随。”   乔静云掩嘴笑了,举杯陪崔敬轩干了一杯。   何广灵抱着手臂摇头,对同为单身的宋香君说:“明明是生辰宴,怎么吃出一副喜宴的样子。”   宴席上,众人觥筹交错,正起兴,李从心的小厮胡慎躬身进门,在李从心耳边低语几句。   顾欢意见他变了变脸色,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从心恢复神色,说:“有人到自得斋送贺礼,要见我,我让胡慎打发了。”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人,顾欢意也就没有深问。   可不多时,胡慎又折返回来了。   李从心又听他说了几句后,皱着眉说:“你将她带这里来吧。”   众人都看着李从心,李从心解释道:“方玉容说有关武烈的事要跟我面谈。”   何广灵非常讨厌方玉容,心直口快说:“她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扫兴啊,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你生辰的时候来说!”   乔静云怕顾欢意多想,赶紧说:“不管什么时候说,也只是两句话的事。”   顾欢意喊来德福楼的掌柜,说:“去将上厢房安排出来给世子会客,带客人进来时回避着些人。”   掌柜领命去安排。   李从心略带抱歉的对顾欢意说:“我去去就来。”   顾欢意点头,没有多说。   李从心没有在自得斋见方玉容,而是将她带到德福楼来,便是表明态度。   顾欢意不会为这个事疑心她,只是她很好奇,方玉容到底会跟李从心说什么。   关于武烈的事,她又知道些什么?   隔壁厢房,方玉容在掌柜的带领下上楼来,见整座德福楼都没有客人,笑着跟李从心说:“我在来的路上还在想,世子怎么会在人多的地方跟我会面,原来是将这里都包了下来。”   李从心勾了一下唇角,说:“这里是顾小姐为我庆生包下来的,是她有心了。”   方玉容笑容滞了滞,问:“顾小姐也在?”   李从心点头,道:“还有不少朋友在等我,你找我到底为何事,方小姐不妨开门见山的说说看。”   方玉容手中抱着一个书画卷,说:“想着今日是您的生辰,便做了副字画送给您。”   李从心没有动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放着吧。”   方玉容还是不切正题,而是打开画卷,念着画卷上的题诗:“‘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听说世子自幼离家,想必十分能够理解母子分离的疾苦。”   李从心没有接她的话。   方玉容原本还想说生辰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打算以情动人,聊一聊已故的明王妃。   但看李从心脸色越发冷,又怕明王妃是李从心的逆鳞不可提,只得转而说:“武烈在这一点上与世子您有些相似。他自小离家,跟着武行入伍,摸爬滚打一直做到西厂提督,几乎没有跟父母在一起生活过。”   李从心打断道:“方小姐弄错了,武烈双亲早亡,是个孤儿。”   方玉容摇头:“是您弄错了。武烈的父母、祖父母,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贤王府的世仆,他自小就是被当做棋子养在外头,他的父母如今仍在,也还有兄弟为贤王效力。”   李从心严肃起来,若她说的是真的,那李从心的确不知道。   “你如何知道?”   方玉容抿嘴笑道:“这就不能告诉您了。”   方家几代人在朝中经营,原先即打算跟贤王府联姻,必然是有来往,能打听到也是有可能的。   “听说您这些日子天天去大理寺,亲自审问他,可怎么都翘不开他的嘴,他的妻儿您肯定也是找不到的。我今天来跟您说这些,是想告诉您,就不要在武烈身上白费心思了,他纵然与你有兄弟情义,可他怎么也不会背叛血亲。”   李从心问:“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方玉容说:“这只是我的一点诚意,若您肯接受我的好意,方家必会给您更多帮助,您也就不会落入如今进退为难的境地了。我虽然感动于您和顾小姐的情意,但世子,咱们这般出身的人,又怎么能感情用事?”   李从心冷笑了一下,说:“方小姐的好意,我消受不起。方家的帮助,我也不需要。”   方玉容有些失望,她本以为李从心被兄弟背叛,又被朝臣质疑,在这个时候该对她的帮助有所回应才是。   李从心继续道:“你今日来同我说这些,我非常感激,我不想亏欠你,便也给你透露一个消息。你的琴艺师父寒溪居士是贤王的人,方小姐还是小心些吧。”   方玉容的脊背立刻绷紧了,难以置信。   但近来寒溪居士常常唤她去琴社,说她弹琴时心不静,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又常常派助教宁清风到府中来送琴谱,比往常走动的频繁的多。   难道真的是在帮李成旭查她?   她极力控制着神色,起身说:“世子当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 第六十一章 登高   李从心送客走后回到宴席中,众人兴致明显没有之前高了。   乔静云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说难得出来一趟,想去街上逛逛,把何广灵和宋香君带走了。   金英担心她们都是女眷,上街不安全,主动提出要陪同,也跟着一起去了。   待德福楼只剩李从心、崔敬轩和顾欢意三人,李从心便把武烈是贤王府世仆之子的事说给二人听。   崔敬轩气的捶桌。   顾欢意说:“难怪武烈落马后李成旭一点都不慌张。”   李从心闭了闭眼,如调查不出东西,武烈就没必要继续活着了。   他下午还要去大理寺处理这些事,简单的话别后,便散场了。   崔敬轩与顾欢意结伴去街上寻乔静云等人,在已荒废的麒麟社门口,遇见了众人。   宋香君发现麒麟社倒闭,扶着大门上的锁,哭的喘不过气。   乔静云安慰半天都没用。   见顾欢意来了,宋香君跑过来拉住她,问:“表姐,你知道凤华君去哪儿了吗?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顾欢意为难道:“曲艺班子天南海北的四处行走,只怕是不好找。”   一听这个话,宋香君哭的更厉害了。   何广灵在旁看着,满脸吃惊,小声道:“为了个戏子至于嘛……”   这话被金英听到,金英悄声与她说:“情之一字,无理可依,无法可循。既有二位兄长与心爱之人的鹣鲽情深,也有如宋小姐这般的求之不得。待何小姐有了心爱之人,便懂了。”   何广灵吓了一跳,没想到金英会跟她说这些,心中略觉得尴尬,赶紧闭上嘴。   金英瞧着她,暗中笑了一下。   她分明还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孩子,自己恐怕还是得再耐心的等些日子。   众人好不容易将宋香君劝回家,但她一连数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情绪根本不见好。   到了二月,春光一日比一日灿烂,在二月初二花朝节这日,乔静云组织姐妹们踏青出游。   顾欢意想带宋香君缓解一下心情,欣然应约。   踏青之地定在京郊的白云寺。   众人一早出发,先去寺里上香祈福,而后便去后山登山,到山顶的白云寺赏云海。   顾欢意和何广灵都是好动的,爬山并不算吃力,却苦了乔静云和宋香君。   顾欢意和何广灵一人拉一个,走了好一阵,终于在午前登到了山顶,但云海却已被太阳驱散,只剩下满眼的青山。   何广灵懊恼道:“来晚了,咱们下次再早些来。”   乔静云连连摆手喘气:“没有下次了,若知道你真的要登山,我便不来了。”   以往出来玩,何广灵虽有很多想法,但总是没人附和,这次有顾欢意陪她,倒让她得偿所愿。   何广灵抱住顾欢意说:“你不来,我就约顾姐姐来,不带你玩。”   乔静云在旁说:“你看看她,爱俏又爱玩的爱好,被你拿捏的死死的。我与她做了十几年姐妹,姐妹之情马上就要被你比下去了。”   何广灵转而跟她撒娇道:“好姐姐别吃醋,若不是你,我哪儿有缘分能认识欢姐姐,我一样喜欢你们二人。”   说笑间,随行的丫鬟们将带的瓜果茶水取出,在白云亭中布置好,供三人歇息赏玩。   顾欢意出了一身汗,觉得舒坦不少。   登高望远,心情也随之开阔。   以前的出门,都是串门做客,跟踏青感觉不同。   她说:“站在山顶远眺,帝京与凉州真是格外不同。站在凉州城墙上,放眼望去,是茫茫草原,而这边却是连绵的青山。”   乔静云见她怀念家乡,顺势问道:“你清明节是不是要回凉州祭祖,可定好了什么日子启程吗?我到时候来送送你。”   顾欢意说:“家中只剩我一个,只得我每年回去祭祖。打算三月初十出发,回去刚好是我父兄的忌日,等四月初过了清明节再回来。”   说到清明节,乔静云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听说宗室的清明祭祖,定下由明王世子主理,这个事可不一般。”   顾欢意才听说这个事。   最近李从心诸事缠身,太忙了,来找她的次数少了许多。   何广灵在旁问:“为什么不一般?眼下没有皇子,从心哥哥是宗室长孙,由他主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乔静云看了顾欢意一眼,说:“皇上特地问了皇后和贞妃的意思,二位娘娘都推荐明王世子。”   皇后的立场很好理解,李成旭与贞妃沾亲带故,皇后必不会帮他造势,支持李从心才符合皇后的利益。   但贞妃也公开支持李从心,便有些奇怪了。   且不说她和李成旭的矛盾并没有浮到明面上,单说她上元节受惊,武烈被下狱之事,多数人都猜是李从心要害贞妃和小皇子,贞妃怎么会支持李从心呢?   顾欢意松了一口气,道:“看来皇上、皇后和贞妃并没有疑心世子,这是在帮他破除谣言了。”   乔静云颔首。   何广灵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贞妃娘娘便是告诉众人,不是从心哥哥要害她,是另有其人!”   乔静云按住何广灵,不要她大惊小怪:“就你知道的多,不如站在山崖边去喊,让所有人都知道。”   自宫中出过事,内务府管束的严厉,嬷嬷们不能常出宫采买,顾欢意没了周嬷嬷的消息,并不知宫里的情况。   她问道:“对于上元节的事,宫里调查的怎么样了?”   乔静云说:“具体说法我们都不知道,但贞妃娘娘身边服侍的人,除了那个救贞妃的宫女玲儿,其余人全部处死。皇上大开杀戒,便说明此事乃人为,不是意外……如今武提督被扣押在大理寺,皇上将此案交由靖王世子主理,具体查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靖王世子?”顾欢意隐约有点印象,这位世子好像也随皇上去凉州参加过丧祭,但没什么存在感。   乔静云点头:“靖王世子平日闲散的很,突然接了这个大案,只怕不知道从何查起,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的。”   顾欢意点头,她也明白皇上的用意:“明王世子与武烈是义兄弟,是该避嫌,到时候查清楚了,结果也更令人信服。”   皇上大抵是相信李从心的,但这事必须由别人来审理,才能以示公正。   而李从心知道撬不开武烈的嘴,便也放弃了主审,由得皇上去安排。   ------------ 第六十二章 刺杀   朝廷上的大事,她们几个人也只是聊一聊,都使不上什么力,但另有一事,却关系到顾欢意本人。   乔静云说:“出门前,我婆婆专门同我说,让我给你赔个不是。我们侯爷把明王请求入京的奏折呈递到御前后,皇上一直留中未发,恐怕是有什么考虑。我婆婆原本跟你和宋家许诺,说是年后就办采择之礼,眼见是要食言了……”   顾欢意一直没有听李从心说婚事的进展,便知道遇到难处,不想给他压力,所以没问也没催。   她对乔静云说:“这怎么能怪汾侯夫人,皇上有皇上的顾虑,明王有明王的难处,这些我都理解,咱们顺势而为即可。”   乔静云感慨道:“您可真是善解人意。我听婆婆与侯爷商量,若明王实在不能进京,倒有两个法子。一则是明王委托旁人来行六礼,但这样就要委屈你了。二则是去你凉州顾氏老家行六礼,这样就不用奏请入京了。”   男方向女方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礼,需要由家中亲人执礼,可以是父亲叔伯,也可以是兄弟,只因明王府只有明王和李从心父子俩,无人可替,才陷入尴尬境地。   让外人代替的确不合适,但去凉州却是个办法。   顾欢意说:“我原本就要回凉州祭祖,倒是可以安排。”   乔静云点头:“我婆婆也是这个意思,但还需要你跟世子商量好。”   顾欢意对自己的事自然上心,把此事记下,说尽快给汾侯夫人答复。   晌午太阳升起后,山顶有些晒,众人便下山去。   行至半山腰,山林茂密而寂静,众人正疲倦时,一发暗箭突然从树林里射出,直指顾欢意。   顾欢意反应还算快,但没有完全躲过,箭矢深深的射入了她的肩头。   谁也没料到会遇到刺客,汾侯府、何府、宋府的丫鬟们吓得乱叫,纷纷护着自家主子躲向一旁。   顾欢意身边只带了星云,刘培虽被她带出门了,但顾及着其他女客,她让刘培远远的跟着,并没有贴身保护。   刺客见一箭未射中要害,提着剑便从树林里冲出来,刺向顾欢意。   顾欢意自从知道林宥海入京复仇,她一直在小腿上藏着匕首以防万一。   此时与人近身搏斗,好险有武器傍身,堪堪挡了几招,加上星云奋力救主,终于拖到刘培飞身赶到。   刘培武功不弱,拳脚如风,铁掌如刀,逼得刺客连连后退。   见不能得手,刺客抽身就走。   刘培要追,但听到身后众人慌乱的喊着顾欢意的名字,刘培只得折返,保护顾欢意的性命为先。   顾欢意肩头中箭,流了很多血,宋香君被吓的乱哭,乔静云也手忙脚乱的上来抱她。   刘培拨开人群,简单查看伤势,断定无性命之忧后,立刻背着顾欢意往山下跑去。   李从心得知顾欢意受伤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顾宅。   他到的时候,郎中已经处理好了箭伤,正在给顾欢意煎药。   屋里沾了血的纱布和残箭还留在桌上,褪下的血衣也堆在墙角。   李从心看着这些,眉头直跳,几乎到了暴怒的边缘。   顾欢意神志清醒的躺在床上,看到他来了,便如摔跤的孩子见了娘,带着哭腔撒娇道:“世子,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李从心板着脸俯身查看她的伤,见伤口在肩胛骨,离要害很远,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顾欢意喊他,他不应,也没哄,就阴沉沉的拄在床边。   顾欢意见他神情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动怒了,也顾不得撒娇,只得正色劝道:“我没事的,大夫说了只是小伤,静养些时日就能好。你不要这么生气,怒气伤身,淤积在怀更伤身。”   李从心现在又生气又自责。   他最近全心扑在武烈的事上,疏忽了顾欢意。因不信任身旁的人,他还没来得及另调派人手追查林宥海的下落。   李成旭也因损失了武烈这一员大将,放松了对林宥海的追查,让林宥海得到了一个伤害顾欢意的绝佳时机!   自他生辰那日拒绝了方玉容的投诚,他就该想到方玉容不会放弃,必会有新的动作!   这幸而是顾欢意没出大事,若是有个万一,李从心只会悔恨终身!   他现在即气方玉容和林宥海,又气自己,偏偏怒气郁积在心里,他不能对顾欢意发泄。   李从心嗓子干哑的问道:“痛吗?”   顾欢意憋嘴:“当然痛啊,不过你若哄哄我,我可能就不那么痛了。”   李从心坐到床头,将她半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听说你遇刺,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了。都怪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   顾欢意叹气道:“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八成是林宥海干的,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怪你?”   顾欢意不想他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便同他讲:“关于林宥海,我正有件事要与你商量,需要你帮帮我。”   李从心点头道:“什么事?你说就是。”   顾欢意说:“锦桑裳织的掌柜接了方玉容春季的制衣订单,前些日子,方玉容的丫鬟让掌柜再帮做一批男子成衣,没有请掌柜的去量体裁衣,而是直接给了尺寸。我寻思着,应该是方玉容帮林宥海做的衣服。”   大户人家的日常庶务都有规矩,小姐房中的丫鬟,不会插手府里老爷、少爷的日常用度,方玉容会给什么男子做衣服?除了林宥海,也想不到旁人了。   李从心得知后,急不可耐,立刻问道:“掌柜什么时候交货?”   顾欢意说:“您稍安勿躁,衣服做好还需几日,等掌柜把衣服交给方家后,辛苦您派人跟着方玉容的丫鬟,应是能找到林宥海的。”   李从心恨不得此刻就去找林宥海算账,但林宥海今日行刺失败,最近时日,应该会小心谨慎,此刻去找,并不是好时机。   顾欢意好不容易一顿安抚,才将李从心劝好,又说起要回凉州祭祖的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汾侯夫人建议请婚六礼直接在凉州办,可以绕过皇上,方便明王行事。”   李从心在这个事上却比较倔:“不,咱们的婚事,没道理躲躲藏藏的回凉州去办。”   看李从心胸有成竹的样子,李从心跟皇上的关系应该没有受到近日事情的影响,她便依着他,由他安排好了。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皇上反对他们俩成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第六十三章 亲族   顾欢意悄声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同意咱们的婚事?”   对于皇上的想法,李从心是清楚的。   顾家因太子而覆灭,虽然太子以命偿罪,但皇上担心顾欢意背负这么沉重的仇恨,会生出逆反之心。   不管李从心做不做皇储,都是皇上重用之人,皇上不能容忍他的枕边人对皇家有恨意。   但李从心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给顾欢意,担心她跟皇上产生更大的隔阂,只能换了一种说法,道:“皇上希望我能寻一门在朝政上有所增益的婚事,这样才能制衡贞妃母族与贤王,共同辅佐小皇子继承大业。”   顾欢意心里暗暗叹气,皇上果然是觉得她不配。   李从心搂住她,说:“我会让皇上知道,你才是我最合适的妻子人选,我也会让皇上知道,我非你不娶。”   顾欢意靠在他的肩头,心里热乎乎的。同时也有些感慨,自己怎么对他,才能不辜负他的这番深情……   顾欢意的箭伤虽不严重,但被李从心三令五申的要求静养,在林宥海被抓之前要减少出门,于是她只能在家与管家、管事们商议三月回乡祭祖的事。   而正在此事,凉州仁义坊的顾家旁支,派人进京拜访她。   回凉州时总是要见这些人的,顾欢意便让人进来了。   来的人叫顾简,在顾徽倒台后,他成了仁义坊的主事人。   “大小姐,我们都知道顾徽那个狗东西伤了大小姐的心,您心中有气、有怨,我们都理解,但咱们终归是一家人,断了骨头连着筋的。顾将军乃我们顾氏一族的英烈,理该受后人世代供奉。去年因皇上御驾亲临,族人未能入祠祭奠,今年,还请小姐准了咱们的请求吧。”   顾欢意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条斯理的拨弄着茶盏中的茶叶,把顾简急的大冬天里冒冷汗。   “我也不是断情绝义之人。”   顾欢意终于开口了,顾简松了一口气。   又听顾欢意继续说:“顾徽因为犯事入了大狱,我没办法跟他再计较,但他的家人,都必须从族谱上除名,我断然不能和杀母仇人做亲人。”   “这是自然!”顾简说道:“我们早已开了祠堂,将他们一家人逐出去了。”   “还有。”顾欢意说道:“当初支持顾徽欺压我,想要夺我家产的族老,都不可再在族中主事。”   顾简有些犹豫。   族老在族中经营多年,并不是他说赶下台就能做到的。   顾欢意也不是为难他,说:“我自然知道此事不易,但仁义坊既然还想借义勇侯的名声立足,我便容不得当初欺压、蔑视我们的人再来占便宜。仁义礼孝、忠义廉耻,这是我父亲常教导我的话,那几个族老连这个都不懂,以后定会重蹈覆辙。你若承诺此事,我定会让我的人祝你一臂之力,不会让你独木难支。”   自顾家出事至今,已快两年时间。   两年里,顾氏一族在凉州的地位,可谓是山河日下,不可同日而语。   顾徽气死顾夫人、顾氏一族抢夺孤女产业的事,在凉州传的人尽皆知。   百姓有多崇敬义勇侯,便有多唾弃他们这些旁族之人。   顾简知道若想挽回顾氏的名声,必须得到顾欢意的支持,何况族里没了将军府做依靠,生计也日渐艰难。   此时顾欢意既然肯给他承诺,顾简已不敢奢求更多,应允道:“心术不正、背信弃义的人,自然不配管理族务,我回凉州后,必想办法办妥,给大小姐一个交代。”   顾欢意与顾简谈完后,派宋平亲自跟他回一趟凉州,把仁义坊的事都收整清楚。   二月中旬,锦桑裳织的掌柜传信,说方府定制的男子成衣已经做好,他明日就会送过去,方玉容的丫鬟可能会在近几日出门送衣服。   顾欢意将这个消息转告给李从心,李从心便开始行动起来。   他这次没有将搜捕林宥海的事安排给任何人,而是亲自带人去做。   他一方面通过杨新提供的线索,查出了李成旭安排在京城的几个高手,派人盯着这些高手,让李成旭不能再插手此事,另一方面派人盯在方府四周,随时待命。   果不然,方玉容的丫鬟在收到衣服的当天夜里,就独自出府,悄悄往市集的一处赌坊走去。   顾欢意在家里紧张的等消息。   她休养了十多天,早已能下床。   她不安的在屋里踱步,同一旁保护她的刘培说话。   “刘叔,你武艺高强,应该去助世子一臂之力的,我在家里又不会有什么事。”   刘培安慰道:“世子手上还有人用,您不用担心。自您上次出事,世子断不会让您身边再少人保护了。您好好的,世子才能在外安心做事。”   顾欢意颔首,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一直到子夜之时,李从心终于回来了。   自他进屋,顾欢意首先就绕着李从心打量了一圈。   他的衣服干干净净的,没有受伤。   顾欢意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抓没抓到,都不要紧。   李从心自上元节原来,难得好心情,挑眉问道:“抓个漏网之鱼,你还怕我受伤?”   顾欢意说道:“您去了半晚上,可见事情不顺利,我能不担心吗?”   李从心摇头说:“很顺利,已经抓到林宥海了。我把他移交给大理寺,担心他在狱中受人迫害,又去做了些布置,这才晚了。”   李从心虽然杀林宥海的心都有,但他还是决定抓林宥海归案即可。   林宥海是流放罪人,诈死逃走,罪加一等,捉回来交给大理寺,便能让他一辈子走不出牢狱。   而且李从心还打算再查一查他,纵然查不出贤王府的事,也能查出方家的龌龊,所以他不会把人弄死,但怕有人要把林宥海在狱中弄死。   顾欢意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抓到他了。”   李从心说:“这个话该我说才对,若是不抓到他,我怎么能安心放你回凉州?你不在我眼前,我片刻都不能安心。”   顾欢意笑道:“我哪里就让你这么操心了?放心吧,我会听你的话,让刘叔寸步不离的保护我,也会听苗嬷嬷的话,每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四月回来时,保管一根头发丝就不少。”   李从心满意道:“这个是你自个儿说的,少一两肉我都找你算账。”   说着还把她抱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惹得顾欢意一阵惊呼。   ------------ 第六十四章 返乡   临近三月,顾宅开始收拾顾欢意北上凉州的行李,她也跟王胜、星晴交代着京城的事。   “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们谨慎行事,若有要紧的事,可去自得斋找世子,但也不要什么事都去烦他。”   顾欢意絮絮叨叨的交代了片刻,末了,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安排王胜一个重要事情。   “武烈、林宥海虽然被抓,但大理寺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我担心世子对我报喜不报忧,我离京的期间,若有什么消息,不论好坏,你都要让我知道。”   李成旭接连吃了两个大亏,还有清明祭祀由李从心主理,顾欢意很担心李成旭会施计反扑。   到了三月初十,李从心和宋正瑞一早就送顾欢意启程回凉州。   李从心送了一程又一程,从城门送到三里亭,又送到十里亭。   顾欢意也很不舍,但这样下去,他不如跟自己同去凉州算了。   她笑道:“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了,您快别送了,回去吧。”   李从心假装厉色,说:“你若敢不回来,我抓也把你抓回来。”   两人说了一路话,该说的都说了,顾欢意狠心挥手道别,不要李从心再送。   因出发耽误了些时间,他们路过丹城时已经到了中午。   顾欢意打算在丹城吃个午饭,顺道看看齐芝兰再走。   齐芝兰听说她来,十分意外,赶紧梳头更衣到酒楼相聚。   两人有小几个月没见,过年也是互相送信问安,此刻一见,顾欢意便问:“你怎么瘦成这样啦?”   本来就没几两肉的人,瘦得皮包骨了。   神色也不好。   齐芝兰不禁就有些泪目,说:“近日发生了些糟心的事,有些怄气。”   顾欢意拉她坐下说话:“你信里怎么没跟我说?我还当你一切都好。”   齐芝兰摸着眼泪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想叫你跟着我心烦。”   齐芝兰在年前说定了一门亲事,彩礼都收了,可是男方一个多月前突然得恶疾死了……   这本是件意外之事,但不知哪个嘴长的人四处编排齐芝兰,说她在凉州跟东林军少将说亲,林家便被抄家了;到丹城之后说的几家人,也因太子之死而被贬;如今这个,更是被克死了……   毫无关联的事被碎嘴之人一编排,便成了她的罪过,说她是丧门星。   顾欢意惊骇于人言可畏,同时劝她:“你千万不要听这些人瞎说,你这么憔悴,该不会连自己都信了这些鬼话吧?”   齐芝兰掩面痛哭不已。   “你别哭,别着急,等我从凉州回来,我帮你在京城看看,一定会有合适的人家的。我近来也认识了些新朋友,都是些知礼明理的人,绝不会因为流言蜚语中伤你。”   齐芝兰非常感动,连连道谢。   因只是路过丹城,顾欢意不能久留。   与齐芝兰一起吃过饭后,又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在路上,顾欢意闲来无事,一直在琢磨齐芝兰的事,叹息她还真是运气不好。   不过想着想着,她猛得坐起身,将刘培喊来。   “刘叔,你快回丹城,帮我打听下齐芝兰是与谁定了亲,死的人叫什名谁,是做什么的,又是怎么死的,一应消息都打听清楚些。”   刘培微怔,顾欢意查事情,向来是安排她自己的人,这次她却是吩咐他来办,这便说明齐芝兰一事,恐怕与世子有什么关系。   事关世子,刘培必须问仔细,道:“小姐为什么要查,可否明确一些,我也好知道往什么方向去查。”   顾欢意不太确定,斟酌着说:“刘叔,我对齐家了解不多,早先在凉州看齐阅为世子办事颇为尽心尽力,便有些把他当自己人。可看看齐芝兰的议婚对象,就可知道齐家是在跟哪些人来往……被抄没的林家,被贬的太子近臣,这些人都与近一年的时局变化有关……再加上才死的这个,死的时机,正是在武烈被抓之后……齐家不过是个六品地方官,却时时刻刻受京城局势的影响……若她的未婚夫之死与武烈的事但凡有一点点关系,那齐家就大有问题了!”   刘培神色十分严肃,听懂顾欢意的意思后,当即下去安排。   在顾欢意抵达凉州之前,刘培这边也查到了确切的消息禀报回来。   齐芝兰暴毙而死的未婚夫是西厂六品锦衣卫,休假回乡探亲时因酗酒坠河而亡。   锦衣卫!坠河!   恰恰死在大理寺调查西厂提督武烈罪行的时候。   要说其中没有关联,那这可真是太巧太巧了!   顾欢意是不信巧合的。   世上哪有什么巧合,都是些人为安排的必然!   顾欢意便冷笑起来,齐芝兰还真是“不走运”,说的这些亲家,都是注定要被灭口的人!   再回想当初相识时,齐芝兰帮贞妃做说客试探顾欢意是否愿意给李成旭做小妾,她在顾欢意面前哭诉衷肠,说她们齐家如何为难。   只怕在那时,她就是故意接近自己的!   顾欢意有些体会到李从心被武烈背叛的感觉了。   齐芝兰与她不过是相交半年的新友,她就如此愤慨,李从心被信任多年的兄弟背叛,可想李从心的心境该有多爆炸了。   刘培说:“齐家的事我也一并禀报给世子知道了,世子夸小姐聪慧无双,又帮了他大忙。”   有了齐家这一环,李从心很快就想梳理清楚,寒冰散是通过东林军走私到凉州,经齐大人之手送入京城太子近臣手中,再加上锦衣卫在宫内的协助,最终送到先太子李羽鹤手上。   而这一条输送线的背后又是谁在推动,便是李从心要查证的事了。   得知能够帮到李从心,顾欢意从齐芝兰欺骗自己的坏心情里走出来,余下的事,她相信李从心能查清楚。   三月十四日,顾欢意抵达凉州,重新回到自己在德善坊的小院,她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管家宋平、仁义坊顾简,以及留守凉州的家仆都在家里等着她,满满当当的站了一院子,颇为规矩恭敬。   她反倒有些不适应,说:“我这里没这么大的规矩,大家都自在些吧。”   进屋后,顾简先跟她谈仁义坊的近况。   ------------ 第六十五章 师父   仁义坊顾氏一族的族中长老已经更替,都是些忠心耿直之人,断然再不会出现欺凌孤女、抢夺家产的事。   顾欢意听顾简说完,赞赏道:“您把事情办得这么爽利,可见治家本事了得,想来以后我就能安心了。”   顾简汗颜道:“这多亏宋平管家请得程将军出面做主,我才能平息族中的各种纷争。”   宋平摇手道:“我有什么本事能请得动程将军,这全是小姐的面子。”   顾欢意当初派宋平随顾简到凉州处理族中事务时,写了一封信让宋平带上。   这封信是写给凉州守将程止的。   程止原本是顾家军的步兵总教头,在顾家军出事时,程止因老母亲重病而离营探亲,躲过一劫,后来与其余留守的顾家军一起被并入东林军。   如今东林军主将倒台,程止做为顾家军旧将,暂领凉州防务。   程止与顾家私教很好,他还是顾欢意的兄长顾嘉意的师父。   顾嘉意自幼随父亲习武,但因母亲溺爱,常常护着他不许顾将军管教。   但习武不吃苦就练不出来,顾将军只得给他另寻了一个师父,将儿子交给外人去教。   这个人便是程止。   程止功法了得,近身搏击更是一绝,他待顾嘉意如亲子,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   程止看着顾家兄妹长大,他待顾欢意也很好,顾欢意的马术还是跟着他学的,所以顾欢意随着顾嘉意,也喊程止一声“师父”。   顾欢意写信求师父帮点小忙,程止自不会推辞。   顾欢意对宋平说:“去年离开凉州时,师父还在前线,今次回来,我定要好好拜会他。你快去准备一下,我明日就要去登门拜访。”   程止也很想见顾欢意,他与顾家感情深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顾欢意做为唯一的独苗,承载着他对顾家的一切悲喜苦乐。   翌日,顾欢意去拜见程止时,程止一个大汉,都快红了眼眶。   “好、好、好。”他打量着顾欢意,见小姑娘一切都好,欣慰不已,“听你管家说,你在京城一切都好,现在亲眼看到,我也算是放心了。”   顾欢意克制着感动的泪意,说:“我去京城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跟您再见一面。您能够平安从前线回来,可太好了。”   程止遗憾的摇头说:“可兄弟们都不在了,连将军和嘉儿也……哎!”   顾欢意亦叹了口气,但时过境迁,事情已过去两年,两人都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更看重未来。   顾欢意今日来拜会,一为叙旧,二为答谢,并无其他事情相商,在约好明日一起去义勇祠祭拜后,顾欢意就打算回去了。   程止送顾欢意出门,刚走出来,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乐声。   她寻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着奇装异服的车队从街上走过。   顾欢意眼神立刻凝住,冷声道:“北夷人!”   车队中的一辆花车的四角上悬着骨头做的串珠和璎珞,六颗,是北夷的王子或王女的车驾。   北夷王室的人怎么会在凉州的街上招摇过市?!   程止看顾欢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知道她非常生气,为难的说:“刚刚本想跟你说,但又不忍看你受委屈……北夷人主动提出要来义勇祠祭拜顾家军,此事直接由鸿胪寺和礼部裁议,已经准了。”   自前年顾家军覆灭一事,两国关系十分差。   顾家军虽然不是死于北夷人的屠刀之下,但北夷人驻军之地阻断了顾家军避灾的退路,这是导致惨剧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情发生后,北夷人怕瑄国把这笔账完全算在他们头上,主动提出了议和。   而彼时北境的顾家军、东林军接连出事,瑄帝也不想事态恶化,权衡之下同意了。   但两国的议和并不代表顾欢意能忘记国仇家恨,她视北夷如仇敌,这一点不可能改变!   而今,北夷人踏入凉州境内,还要进入义勇祠,这一点她决不能接受!   程止说:“礼部的意思是说,北夷派王女前来祭拜,诚意十足,且有致歉之意。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朝廷为了安定民心,这也是权宜之计。”   听了程止的解释,顾欢意没有说话。   她能理解,但无法接受。   一个害死八万忠勇之士的敌国,此刻改头换脸说要做朋友便做朋友了?   礼部和鸿胪寺批准的事,便是皇上准许的事,顾欢意知道程止也没办法改变,只得生着闷气回家。   义勇祠平日是对民众开放的,忌日这天亦如是,进进出出很多前来祭扫的人。   为了避免当地百姓和北夷人发生冲突,礼部和鸿胪寺的人把北夷人的祭拜安排在了忌日的第二天。   忌日当天,顾欢意与程止、顾简等族人一起前来祭拜,待要结束时,一个北夷装扮的人混在百姓之中,涌到顾欢意跟前求见,说北夷王女完颜真想约见顾欢意。   顾欢意不解又愤怒。   北夷人竟然还敢见她?跟她赔礼道歉吗?可赔礼道歉在血仇面前根本没有用!   程止的脸色沉了下来,对北夷人训斥道:“你们的这个请求,礼部官员早已明确回绝,你们怎敢擅自闯入强行求见?”   顾欢意听了这个话,更觉得奇怪。   原来礼部已经回绝过北夷王女了,她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   思来想去,顾欢意道:“北夷人既然敢来见我,我又有什么不敢见她的?明日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倒要听听,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翌日,北夷王女完颜真在礼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到义勇祠行祭奠之礼。   顾欢意板着脸在旁观礼,见完颜真恭恭敬敬的跪在父亲灵位前,她的心情才稍许舒缓。   待礼毕,完颜真面带微笑的走到她面前,打量道:“你就是顾欢意。”   完颜真身材高挑丰满,顾欢意比她瘦弱许多,但因为气愤,顾欢意包含怒意和冷漠的看她,气场并不比她弱。   礼部官员站在二位中间,十分怕出什么意外,正要出言缓和,却听完颜真对顾欢意说:“顾小姐,这里人多口杂,可否借一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 第六十六章 和亲   不待顾欢意回答,刘培阻止道:“小姐不可。”   顾欢意知道他是担心北夷人加害自己,但完颜真要单独跟她说什么,会不会是跟当初的战事有关?她实在是很想知道。   她对刘培说:“这里是瑄国境内,义勇祠内外又有士兵把守,北夷王女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刘培十分担忧,但在外面,他又不好公然忤逆顾欢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顾欢意随着完颜真往义勇祠外的放生池边走去,与程止一起带兵在外围守着。   在放生池边,完颜真与她开门见山的说:“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祭奠,二是为了和亲,愿北夷与瑄国化干戈为玉帛,永结同好。”   顾欢意挑眉打量她,问道:“你要和亲?”   瑄国没有皇子,她是想入宫给瑄帝做妃?还是看上了哪位世子?   她专程跟自己说,总不能是她看上李从心了吧?   顾欢意心里琢磨着小九九,冷不丁听完颜真说:“不是我要和亲,是我希望你能嫁到北夷来和亲。”   顾欢意难以置信的看向完颜真,她气的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了,只得连连冷笑。   北夷人在害死顾家军之后,怎么敢说出求娶她的话?   “你觉得你在义勇祠说这个话合适吗?”顾欢意恨不得叫程止直接把她丢出国境。   完颜真见她要走,拦住她说:“我敢提这件事,必有我的道理,还请顾小姐耐心听我说两句。”   顾欢意冷笑道:“这种荒谬的事,还会有道理可讲?”   完颜真不再废话,直接说道:“前年三月,北夷之所以会挥兵凉州,是得了军情,说顾家军借清缴寒冰散的名义要举兵攻打北夷边城。我们在边境处屯兵只是防御,并未主动出击,而在山洪发生时,更未趁机屠杀顾家军。断去顾家军逃生之路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人!我们北夷平白无故担了个恶名,背负一身血仇,实在冤枉,唯有求娶到顾小姐,才能向世人证明清白,两国才能真正的永结同好。”   她这番话里的要点可太多了!   有人给北夷传递虚假军情,另有军队阻击顾家军逃生之路!   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被证实,都是震惊世人的事。   顾欢意怒视着她,说:“王女真是巧舌如簧,三言两语把罪责推得干干净净,仿佛你们北夷才是受害者。我父兄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自然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你可有证据?”   若北夷人有证据,定然早就公布于众,不会傻傻的背负害死顾家军的罪名了。   见完颜真没有回答,顾欢意冷笑道:“你无凭无据,光靠一张嘴,就想洗刷罪行,也太想入非非了。”   完颜真说:“我并不是没有证据,只是证据只能给顾小姐一人看……”   说着,她取出随身的一个羊皮小包裹,将里面的一个金饰拿给顾欢意看。   顾欢意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兄长随身佩戴的金坠子!   他们兄妹二人有一对,她的金坠子上刻着“欢意自在”,她兄长的金坠子刻着“嘉意自若”。   她一把抓过金坠子,厉色问道:“你拿着我兄长的遗物做什么?这算什么证据?”   完颜真轻轻道:“金坠子不是证据,你的兄长才是证据。他,尚在人世,就在我手上。”   顾欢意如遭雷击,巨大的震惊让她无法相信,也无法动弹。   “哥哥?!他还活着?!我……我明明看到他的遗体,亲眼见他下葬……”   完颜真知道要令她相信,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当初的尸骸因山洪冲击,损毁的很厉害,你们的礼官只能凭借战甲来辨别身份,你想必也看过那两具尸骸,你真的能认出它是否是你的父亲和兄长吗?”   顾欢意想到棺椁里惨不忍睹的尸骸,悲从中来,但的确如完颜真所说,尸骸完全无法辨认模样。   父亲身上尚有往年的伤痕印记可辨,但兄长,只能凭铠甲辨认。   完颜真继续说:“你的兄长是被我亲手从山洪里救出来的,他当时受了重伤,卧床数月才逐渐好转。当时东林军借清缴敌寇的名义出阵,四处追杀顾家军的伤兵,我不知你们凉州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能放他回来。直到我听说东林军获罪,这才趁着你回凉州的机会,来与你说这件事。”   若完颜真说的是真的,北夷人为什么会救她哥哥,还保护他躲过东林军的追杀?   顾欢意不敢相信。   “若我哥哥还活着,你把他送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他在哪儿?你快把他交出来!”   完颜真摇头:“你们瑄国人自相残杀,还将罪名栽赃到我们头上,在查清楚真凶是谁之前,我不能把你哥哥交出来。他是唯一的证人,我不信你们皇帝,但你是他的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想你应该值得相信。”   顾欢意紧紧握着拳,说:“除非让我见到人,不然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完颜真便说:“你若肯和亲嫁到北夷,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见到你哥哥了。”   顾欢意冷笑:“且不说我哥哥是否真的还活着,若他真的尚在人世,必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让我和亲?只怕是拿我做人质,逼我哥哥就范吧!”   完颜真无奈道:“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但你真的要拿你哥哥的性命,拿顾家军的冤屈跟我打赌吗?北夷人的冤屈,洗不干净便不洗了,也无妨,反正你们也拿我们无可奈何。可你呢?你真的甘心就此放弃吗?”   顾欢意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一方面为哥哥可能还活着而高兴,一方面又在极力克制自己,千万不要落入北夷人的圈套中。   她突然伸手攻向完颜真,想把她擒住逼她交人。   但完颜真反应极快,功夫也很高,三两下就将顾欢意反制住。   程止、刘培和礼部官员没想到两人会突然动手,皆大惊失措。   刘培飞身上来,抽剑逼视完颜真,程止也带兵将她团团围住。   礼部官员则吓得腿都要软了,忙说:“不可冲动,不可冲动!”   随便哪位出了事,可是会引发战争的!   ------------ 第六十七章 生还   完颜真挟制着顾欢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顾小姐这么冲动,与你兄长可一点也不像啊。想必你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不着急,我清明节时再来找你!”   她松开顾欢意,笑着随礼部官员离开。   顾欢意的思绪完全乱了,甚至想跟完颜真一起走。   她只要一想到哥哥可能还活着,她便坐不住,想要飞去北夷找他。   刘培紧张问道:“顾小姐,您没事吧?”   顾欢意摇头,回过神来,对刘培说:“我刚刚一时愤慨,忍不住对完颜真动手,只是意外,这种小事,就不必跟世子说了,免得他担忧。”   刘培刚刚的确看到是顾欢意先动的手,犹豫着答应下来。   顾欢意心事重重的回家,坐立难安,她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程止。   在顾嘉意的事情上,她相信程止值得信任。   程止本就觉得顾欢意与完颜真在义勇祠的冲突很奇怪,见顾欢意来找他,就知道是有事要说。   顾欢意急切的对程止说:“师父,你在北夷有没有可靠的人脉,快帮帮我!”   一听“北夷”,程止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问道:“别急,你告诉我,完颜真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打算干什么?”   顾欢意有些控制不住的声音发抖,说:“哥哥……我哥哥可能还活着!就在北夷人手中!”   程止眼睛睁得快要裂开,难以置信的问:“完颜真说的?”   顾欢意隐去东林军的事,单独把完颜真救了顾嘉意,要她嫁去北夷的事说给程止听。   程止反复踱步,思索道:“这事情很奇怪!”   顾欢意点头,她也觉得奇怪!   程止分析说:“完颜真为何会救下嘉儿?你应当知道,山洪发生时,情况极为险峻,要进去救人,必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她却说是她亲自将嘉儿救出来的,一个王女,为何会在战场上,还会冒死去救敌人?”   “这是其一。其二,她唯一的要求是要你嫁去北夷,这就更奇怪了!公主和亲难道不比你去和亲,更显两国诚意吗?她要你去北夷,必然是想利用你,可北夷人想利用你做什么呢?”   顾欢意在来的路上也想了很多,她急忙问道:“若哥哥真的活着,会不会是哥哥要完颜真把我接到北夷?”   顾家军被迫害,顾嘉意不愿意回国也是有可能的。   程止说:“且不说嘉儿绝不会投敌,再者,若真是嘉儿的意思,又怎么会只有一个金坠做信物?手书一封信,亲自劝说你,不是更可信吗?”   顾欢意连连点头:“是,师父说的有理,我一时心急,思虑不周。”   程止道:“不要急,若嘉儿活着,按照完颜真的说法,他在北夷不会有性命危险。她既然与你约了清明节时再见,咱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去调查。我与走马帮的戚大当家有些来往。走马帮常年在北夷走商,消息很灵通,北夷有两次重要的军情调动,就是戚大当家提供给将军的。我请他们打听打听,看看能否有什么线索。”   “好,先谢过师父了!”   顾欢意俯身行礼,被程止拦住:“嘉儿是我徒弟,这是我该做的,你谢我做什么。”   程止想了想又说:“这个事,就先不要奏报朝廷吧。”   顾欢意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因她知道顾家军是被太子陷害,所以她是倾向于相信完颜真的话。   那当初给北夷送假军报的人是谁?命令东林军阻击顾家军撤退的人又是谁?   全是太子李羽鹤一个人干的吗?   在找到这些帮凶之前,她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以免他们会杀兄长灭口。   而且顾欢意也不打算告诉李从心这件事,若营救顾嘉意的事不顺利,必须用她去交换,她是甘愿冒险去北夷的。   但李从心必不会同意,到时候恐怕会影响她救哥哥。   回到德善坊小院后,顾欢意因心中有事,夜里常常睡不安生,想起哥哥时她就会半夜起来翻看哥哥的遗物。   可不论她心里多焦急,她什么事都做不了,她在北夷毫无根基,只能等着程止查探的消息。   她万般心焦,加上凉州的春夜还很冷,她一不留神就病了。   京城的三月比凉州温暖很多,但皇城内外,却无人有心赏春,个个都胆战心惊。   近来靖王世子查办西厂提督渎职一案,竟然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到有锦衣卫夹带寒冰散进宫,再往下查去,竟然一路查出当年在太子饮食中故意投放寒冰散的近臣。   皇上震怒,亲自旁听审讯,重典之下,许多人都牵连入狱。   而西厂提督武烈在一次御前提审后,回到监狱就畏罪自尽了。   李从心听到武烈的死讯时,虽在意料之中,但难免觉得失望。   他真是至死也没有给他透露过半点贤王府的内幕,可见是从未把他当做过兄弟。   稍许有些好消息的是林宥海私逃一案水落石出,方家买通刑部小吏偷天换日,帮林宥海逃走。   因证据确凿,方玉容的父亲被皇上削了爵位,由一品国公降至三品伯爷。   没能趁这两个案子将贤王父子拉下水,李从心的心情很差,偏偏在此时接到凉州的传信,说顾欢意病了。   近半年来,顾欢意在他的敦促下按时作息和锻炼,身体好了许多,怎么才回凉州就病了?   她离京时答应自己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定然要食言了。   因刘培要保护顾欢意,所以并没有亲自回京传讯,而是送的书信。   书信里除了说顾欢意的病情,还专门提到了顾欢意与程止的关系。   如今凉州态势复杂,顾家旧部、林家旧部,还有皇上派去的人,各方都在争凉州的兵权。   这些事顾欢意或许不知道,但李从心是清楚的,所以他曾单独叮嘱过刘培,要他注意一些,不要让顾欢意与这些人牵扯过深。   见信中说顾欢意每日必去程止府上一趟,李从心便觉得十分不正常,偏偏他们谈话时还会摈退左右,刘培在顾家打探几次,也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从心琢磨着,看来顾欢意此次回凉州,除了祭祖,还有其他事要做,可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说起过……   ------------ 第六十八章 坦诚   顾欢意原本是夜里受凉引起风寒,但她眼见着清明节将至,还是没有半点哥哥的消息,太过于心焦,内外夹击之下,竟然发起了高烧。   她连烧了数日也不见好,苗嬷嬷守在床边不许她再外出,可她一定要去找程止,主仆二人便争论起来。   顾欢意固执道:“我只是风寒发热,又不是什么恶疾,怎么就不能出门了?我去见一见师父就回,马车来回,很快的。”   苗嬷嬷焦急的说:“您下床走路都是飘的,还想往哪儿去?您日日都要去见程将军,哪儿有这么多话要说,您一日不去又能怎样,先把身子养好吧!过几日是清明节祭祖大典,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祭祖啊?”   “她这个样子,哪儿都不用去了!”   主仆二人没注意屋外来人,循声望去,竟然是李从心突然到了凉州!   苗嬷嬷如见救星,凑到李从心面前说:“世子您来的可真好,我劝不住小姐,您管管她吧!”   李从心点头,让苗嬷嬷退下,自己冷着脸走进屋里。   顾欢意震惊的没缓过神来,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您、您怎么来啦?”   过几日清明节,李从心要主持宗室的祭祀,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李从心板着脸没有说话,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烫手!   顾欢意莫名心虚,迫不及待的说:“只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没事的。春寒料峭,我一时没注意而已,定然是刘叔大惊小怪,写信告诉你了。”   李从心坐到床边,直视着她问道:“我在外头问过郎中了,他说你肝郁不舒、急火攻心,以至于寝食难安、邪风难驱,这只是春寒料峭?”   顾欢意隐瞒道:“自祭日之后,我总是做梦,的确没睡好。”   李从心叹了口气,她分明有事瞒着他。   他不想逼她,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病,把身体养好,旁的以后再说吧。   有李从心守着,顾欢意再不敢提要出门的事,乖乖喝了药之后,卧床休息。   李从心看着她喝药睡下之后离开房间,喊来刘培说道:“我命你在旁保护她,虽不是监视之意,但她若有异样,你怎么能不提?她自回凉州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属下失职。”刘培告罪,而后一一汇报。   李从心听闻顾欢意跟北夷王女单独谈过话,十分诧异!   北夷王女要来凉州祭奠的事,李从心是听说过的,但他特地关照礼部将北夷祭奠的日子,和顾欢意祭祀的日子错开。   之后刘培也没跟他提这个事,他还以为顾欢意没有与北夷人正面撞到。   他紧紧皱眉,顾欢意不仅遇见了北夷王女,还私下谈话,之后便日日与程止会面……   这其中显然是有关联的。   她想对北夷人做什么?   “程止最近有什么动作?”李从心问。   刘培说:“程将军与走马帮的戚大当家来往频繁。”   李从心估计顾欢意是在打听北夷的什么事,只是她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   单问刘培,李从心问不出更详细的东西,便派小厮胡慎去一趟走马帮。   而李从心则陪着顾欢意养病,没主动提任何事。   顾欢意看李从心一幅不着急回京的样子,有些着急。   在吃了晚饭后,她劝李从心:“世子,我身体真的没有大碍,您快回京城吧,宗室祭祖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您不能这样缺席。”   李从心担忧的望着她,说:“可是你这个样子,又让我怎么放心回京城?你离京时答应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可若不是我过来找你,你还会安然无恙的回到我身边吗?”   听出他话里有话,顾欢意仿佛做错事被人发现,莫名心虚。   她低着头,知道李从心特地从京城赶来,必然是察觉到什么了。   若他真要查她,她要在凉州做的事根本就瞒不住,即已察觉,还是坦然相告的好。   “其实……祭日那天,北夷王女完颜真来找我了。”   李从心终于等到她开口了,问:“她跟你说了什么?要你做什么?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顾欢意抬头看他,见他神色不愉,不知怎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滚落了出来。   这半个月来,她一想到兄长有可能落在北夷人手中,她就寝食难安,偏偏她无计可施,也没打探到切实的消息。   而她又不敢告诉李从心,一来怕这是李成旭与完颜真的计谋,若引李从心入局会惹祸上身;二来怕他知道“和亲”的事生气。   期间各种犹豫、彷徨、不安,她独自忍了下来。   今天被李从心一逼问,她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李从心一见顾欢意落泪,脸色就软了下来,将她搂到怀中,哄道:“我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就哭了?有什么事,你同我好好说。”   顾欢意抽噎着说:“完颜真说……我哥哥还活着,人就在她手中!”   李从心格外震惊。   至少在前世,他并没有听说过顾嘉意“死而复生”这件事。   李从心冷静问道:“先不论消息真假,她同你说这些,目的是什么?提了什么条件?”   顾欢意用手帕掩着嘴,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李从心,又不说话了。   李从心挑眉,追问道:“到底提了什么条件?”   顾欢意低声喏喏道:“她要我嫁去北夷,以顾家之名跟他们和亲……”   难怪!   看来这就是她瞒着自己的原因了。   李从心松开顾欢意,气得背过身去。   “看来,你是考虑过答应这个条件了!”   顾欢意委屈道:“没有……我只是想先查清楚这个消息的真假……”   李从心猛得转身问道:“若是真的呢?若她以你兄长的性命相逼,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嫁过去了?”   他声音有点大,吓得顾欢意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没有!我又不傻,她提的条件这么奇怪,我有什么重要的,非要我嫁过去不可?她图谋的必不是我,我只是还没查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   李从心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大步走到顾欢意面前,重新将她抱紧。   “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可是欢意,你该明白我的难过和忐忑!”   ------------ 第六十九章 献吻   顾欢意在李从心怀里强调道:“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去和亲,你要信我。”   “好,我相信你。”李从心拍了拍她的背,说:“别哭了,这是件大事,我们需要好好说一说。”   之前李从心就没想明白完颜真要来凉州祭奠的目的,如今倒是知道了,就是来找顾欢意的。   完颜真要顾欢意和亲的目的是什么?这是首要需要查清楚的。   对于完颜真,李从心有一定了解。   前世的时候,北夷军被东林军击得溃不成军,北夷王庭分崩离析。最后是完颜真带着自己最亲近的一族人,重整北夷王庭,是个颇有手段的女子。   更主要的是,她的确是北夷的主和派关键人物,这也是李从心在得知完颜真要来凉州没有阻止的原因。   李从心问顾欢意:“完颜真若真的派人在清明节时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做?”   顾欢意摇头道:“我没想好,我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苦恼得睡不着。”   李从心说:“容我来想想办法。”   顾欢意紧张道:“我之前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插手,若这是李成旭与完颜真联手来陷害你的,怎么办?通敌可是重罪!”   李从心道:“没有这件事,我亦在查北夷的一些事,我在那边有可信之人,不必担心。”   顾欢意惊讶极了,李从心竟然在北夷都有人?   但她没问,这种事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有人一起分担的感觉很好,顾欢意虽不是把责任推给李从心,但她的确感到如释重负。   事情虽然都沟通好了,但是李从心还是有些小郁闷。   顾欢意始终不肯完全向他打开心扉,他能够感觉到顾欢意始终在与他在区分“你的事”和“我的事”。   她认为寻找顾嘉意是她的家事,便不肯麻烦他。   虽然有为他着想的原因,但李从心不喜欢这种边界感。   生活琐事上,她的生意,她的爱好,她的交友,李从心都可以接受边界感,但在一切有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上,李从心有点接受不了。   他希望顾欢意一有问题,就会想到他,而不是自己去解决。   他非常想改变这种情况,可又怕自己逼迫的太紧,让顾欢意觉得压迫。   毕竟她不是没有想法、没有手段、非得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子。   他方才想借今次的事“敲打、敲打”顾欢意,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只余下一声叹气。   顾欢意知道李从心的心里不舒服,主动依偎过去,说:“世子,我之前没有说哥哥的事……”   她还想再解释一下,但李从心用手指拦住她的嘴,堵下她的话。   “不用解释。我不是气过去的事,而是在忧心未来的事。我担心你总是为别人考虑,而让自己吃了亏。不论是我还是你哥哥,都不会愿意你为了我们而牺牲自己,你若出了事,你想想我们还怎么背负着对你的愧疚活在世上?你记住,咱们是一体的。”   这是李从心第二次跟她谈“牺牲自己”的话题了。   顾欢意仰头望着李从心,轻轻踮起脚尖,将自己送到李从心眼前。   她主动吻向他,轻声道:“嗯,我记住了,咱们是一体的。”   献吻与索吻,对李从心而言,感受格外不同。   小姑娘主动的凑上来,柔软的唇轻轻动了动,却有些不得章法。   之前都是李从心吻她,她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用做,如今让她来,她便觉得两颊发烫,怎么做都不对。   李从心感受到她的“笨拙”,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化被动为主动,完全将小姑娘掌控在手中。   走马帮是来往于北夷和瑄国边境的商队,因常需要和边防打交道,所以走马帮的大当家与边防军关系密切。   最早向顾将军举报东林军走私寒冰散入境的,就是走马帮的戚大当家。   李从心在前年来凉州处理顾家丧事和查案时,跟戚大当家打过交道,所以此次他派胡慎去问话,戚大当家不敢隐瞒,立刻把程止要他查探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胡慎给李从心回话道:“程将军一开始只是打探完颜真在北夷的近况,当听说完颜真这两年搬离王庭,单独住在风离山的别院后,便要走马帮安排一个商队,近日正打算带人亲自去一趟风离山。不过戚大当家觉得程将军做为守将,潜入风离山风险太大,还在跟程将军协商。”   李从心问:“走马帮知道程止在找谁吗?”   胡慎摇头:“程将军没有明说,戚大当家还向我打听是何人要程将军亲自出马。”   李从心点头道:“程止还算谨慎。”   对于走马帮,李从心并不完全信任,他甚至怀疑走马帮向顾将军举报寒冰散走私一案,是有人授意的。   李从心知道顾嘉意对顾欢意的重要程度,于是在次日亲自去见程止。   程止不知明王世子在凉州,感觉十分意外。   当李从心直接了当的要跟他讨论完颜真和顾嘉意的事时,程止更觉不可思议。   程止虽对李从心与顾欢意的婚事有所耳闻,但毕竟是传闻,他还不知两人到了哪种程度。   经此一事,他可以明确的知道,顾欢意已把李从心当自己人了!   “既然欢儿已对世子说了实情,末将便不再隐瞒。完颜真计划在清明节再次来找欢儿,可她此行并未经过礼部和鸿胪寺的报备,想必是偷偷潜入。一方面我打算派人以私自入境的罪名拦截她,一方面我会在她来凉州时,亲自带人潜入风离山救出嘉儿。”   李从心道:“程将军要亲自救徒弟,十分令人感人,可是顾少将的生死和位置,尚未查明,你亲自前去,未免太过冒险。”   程止说:“事关嘉儿的生死,我不放心假以他人之手,只得亲自去查。”   李从心摇头道:“程将军不必亲自去北夷,顾少将是不是在北夷人手中,我会派人查探,而程将军只需保证顾小姐的安危即可。”   程止救徒心切,有些犹豫。   李从心又说:“完颜真若是以顾嘉意为饵,调虎离山,或诓骗绑架顾小姐,或是对凉州有其他阴谋,那又怎么办?到时你不在凉州,谁能救她?谁能守护凉州?”   程止做为守将,不管因为什么事离开,都是擅离职守。   李从心如此说他,他惭愧道:“是末将失职。”   李从心道:“我此时并不是来问你的罪,但若清明节期间,顾小姐在凉州出了一点事,你便亲自赴黄泉向义勇侯请罪去吧。”   程止被李从心训得冷汗噌噌直冒,但他又觉得安心,至少他从李从心的态度上看出他对顾欢意的重视。 第七十章 祭祖   李从心并不能缺席宗室的清明节祭祀,他不能在凉州久留,很快就要赶回京。   但他在离开之前,必须把顾欢意的事安排好。   若是把她给弄丢了,他做再多事也毫无意义。   与程止商量了凉州的布防,以及对顾欢意的保护,李从心见无疏漏,这才略感放心。   离开程止住处后,李从心对胡慎说:“你亲自去一趟北夷,找到我师叔,把顾嘉意的事打听清楚。若他真的活着,务必请师叔把人救回来。”   李从心幼时被母亲送去太白山学武,师从草木真人。   草木真人有个师弟,道号风息,原本是柔然王室之人。   风息真人还年幼时,柔然就被北夷灭国吞并,风息真人在族人的护送下逃入瑄国,被太白山的道一真人所救。   他拜入道一真人门下,学有所成后,心中执念难消,又潜回北夷,一心想要灭掉北夷,光复柔然。   这些年,风息真人在北夷的经营已初具成效,许多柔然遗民都被召回,打入了北夷上上下下各种层面,由他们打探来的消息,应是比走马帮可靠许多。   安排完这些,又陪顾欢意养了两天病,等她完全退烧了,李从心就该回京城了。   临别前,他跟顾欢意单独道别,说道:“清明节祭祖结束后,你不要耽搁,也不要见完颜真,即刻回京城,知道吗?”   顾欢意其实是想见完颜真,也想在凉州等兄长的消息的。   李从心知道她的心思,便说:“你在这里等着,反倒给完颜真下手的机会。若她真的掳了你去威胁你兄长,又该怎么办?”   顾欢意叹了口气,进退为难。   “你兄长当年在昌州救了我,纵然不为你,我也会全力以赴的救他。你便相信我这一次,乖乖回京城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顾欢意想了想,终于点头。   李从心这才笑了起来,轻轻亲了下她的脸蛋,说:“那我在京城等你。”   此时离清明节已不足两日,李从心不能再耽误,日夜兼程的策马回京。   李从心这边刚走,王胜却火急火燎的赶到凉州,说京城出了大事!   “周嬷嬷偷偷送来消息,说礼部的人多次找世子都找不到人,皇上已经知道世子擅自离京了。这时皇上又收到边关弹劾急报,说世子偷偷来凉州密会北夷人。皇上震怒,听说要派人捉拿世子……”   顾欢意大惊,一面自责李从心为了她离京,一面又担心李从心回京自投罗网。   她连忙喊来刘培,要他快马加鞭的去拦下路上的李丛心。   刘培听说了倒不着急,安慰道:“小姐莫慌,此事都在世子的计划之中。”   顾欢意哪里能不慌?   “他是如何计划的?你快说给我知道!”   清明祭祀前需要七天斋戒,李从心是在斋戒开始后才偷偷离开的。   斋戒期间不会有人打扰他,皇上也不会宣召他。   可礼部的人却大张旗鼓的找他,还将他离京的事闹到皇上面前。   这便说明礼部和凉州都有李成旭的眼线。   “世子从京城到凉州,路上十分小心,知道他行踪的外人并不多。来凉州后,知道他行踪的外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程将军,一个是走马帮的戚大当家。世子之前便怀疑走马帮是李成旭的人,如今,便是证实了这个猜测,小姐也该提醒程将军提防走马帮的人。”   年后这段时间,李成旭接连损失武烈、齐阅等棋子,李从心吃定了李成旭的报复心理,知道他一定会按捺不住的对他出手,这才将把柄递出去。   顾欢意心中稍安,但依然不满。   李从心太胡闹了,竟然拿自己当饵。   她问刘培:“世子可说了要怎么跟皇上解释离京的事?若皇上真的动怒该怎么办?”   刘培道:“世子来凉州,是先跟皇上说了的。”   皇上不仅同意了,还配合李从心演戏。   顾欢意再次惊讶,李从心跟皇上的关系,比她想的要好很多!   知道李从心并无危险,顾欢意这才镇定下来思考走马帮的事。   她听程止说过,走马帮与顾家军来往甚密,若走马帮是李成旭的人,那很多事便顺理成章了!   李成旭一方面利用东林军、齐阅等人给太子送寒冰散,一方面让走马帮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父亲,利用顾家军去查太子。   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顾欢意愤恨不已,走马帮这么吃里扒外,她不扒他们一层皮,实在心绪难平!   但她怕擅自行动会坏了李从心的安排,于是问刘培:“世子可有说要怎么处理走马帮?”   刘培道:“不劳世子和小姐动手,待李成旭知道是走马帮暴露了身份,必会自行处理。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去见一见戚大当家。”   若戚大当家知道自己会被灭口,为了自保,应当是会反水,能从他那里查出更多证据就更好了。   想通这一层,顾欢意心里舒服多了,此事既然是刘培在办,她就不再多问,安心准备着顾氏的清明祭祀。   按照礼法,家族祭祀应由男子主持,女眷按照规矩只能站在祠堂外候着。   仁义坊的顾氏本就求着与主家重修旧好,以顾欢意的特殊身份和情况为由,破例安排她和顾简一起主持祭祀之事。   顾氏家祠与义勇祠不同,两处地方一处为私,一处为公。   顾氏族人先在义勇祠祭奠了为国献身的顾家战士,而后又去家祠祭祀先祖。   两次祭奠之礼十分复杂,直到下午才算停妥。   从家祠中出来后,顾欢意去找程止问道:“师父,今日可有发现完颜真的踪迹吗?”   为了防止完颜真接触顾欢意,程止不仅加强了城防,在义勇祠和顾氏家祠外都暗中布置了侍卫。   他摇头道:“许是发觉我们加强了防备,她并未现身。”   顾欢意点头,刘培今日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完颜真想来也知道她的态度,不会再跟她说和亲的事了。   程止问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回京?”   顾欢意点头:“我正是来跟师父辞行的,我不放心明王世子一个人在京城,得早些回去。”   程止暗暗觉得有意思,李从心不放心顾欢意在凉州,顾欢意不放心李从心在京城,这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才好。   年轻人就是好啊,这么黏糊。   程止端着师父的架子,没好意思开小姑娘的玩笑,只是说:“那你安心去京城吧,嘉儿的事,我会配合明王世子想办法的,只要他真的活着,我们必能找到他。”   顾欢意点头,感慨道:“但愿下次见面时,就是我们师徒三人团聚之时。”   ------------ 第七十一章 诬告   京城里,宗室的清明祭祀足足办了三日才结束。   李成旭从祈年殿参加完祭祀回住所后,便十分不快。   李从心擅自离京,皇上竟然没有责问他,依旧让他主持清明祭祀,未免太过偏心!   近日来,连番的事情让李成旭觉得事态十分的不受控。   先是东林军,再是武烈,如今又查到齐阅等人头上……   这样疲于应付,迟早会露出破绽!   如今一切的根源,皆因为皇上疑心太子的狂孛行为是有人诱导,他不查个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李成旭必须找个替罪羊,彻底终结此事。   自李从心退出嗣子之争,李成旭就放松了对李从心的防备。   但他没想到李从心为了一个女子,在顾家军一案上越查越深,对他紧咬不放,现在不论李从心争不争这储位,他都必须除掉他了!   顾欢意因心中挂念李从心,回京路上不曾耽搁,四天的车程,她紧赶慢赶,第三日傍晚终于望见了京城的城墙。   顾欢意想快马加鞭的赶回家,但进城时,车子陡然停下,外面传来刘培严厉的呵斥声。   顾欢意惊一跳,掀开车帘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培道:“这个人突然冲出来拦马车,险些出事。”   只见马蹄旁躺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隐约看得出是个女子。   那个瘦弱的女子披头散发的,十分不成样子,她趴在地上抬头望向顾欢意,喊道:“顾妹妹……我错了……求你救救我父亲!救救我吧!”   顾欢意定睛一看,这个人竟然是齐芝兰!   “你怎么在这儿?”顾欢意下意识问道。   齐阅被查,下了大狱,虽未定案抄家,但齐家的家眷应当是被官府的人控制着的。   齐芝兰爬到顾欢意脚边,说:“我知道是谁害死你父亲,有人要杀我灭口,我是拼尽全力才逃出来的,顾妹妹救救我,救救我父亲!”   顾欢意陡然严肃,问道:“谁要杀你?你知道些什么?”   齐芝兰看看周围,不想当众说事。   顾欢意对刘培道:“带她上车说话吧!”   刘培带着齐芝兰上车,顾欢意近距离看着沦落成乞丐模样的齐芝兰,暗自摇了摇头。   这人生际遇,谁能说得到?   才十几日不见,她就这幅鬼样子了。   “你要说什么,说吧。”   齐芝兰哭道:“我的未婚夫熊俊,原本是西厂提督武烈的亲信。在武烈被抓后,他连夜找到我,说他可能会有危险,若他出事,便要我把他的一本手记交给你。我问他是什么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但他不肯同我说,且要我发誓不能偷看手记。自这件事后没两天,他果然失足落水死了。我本想带着他的手记去找你,可是没忍住偷看了里面的内容……”   顾欢意严肃的站起来,逼问道:“里面写了什么?”   既是被灭口的亲信,必是帮武烈做过非常多的隐秘之事!   难怪齐芝兰在未婚夫死后憔悴得不成样子,只怕是被手记里的内容吓得吧!   齐芝兰声音哽咽且颤抖:“有两件要事!其一,太子之所以服用寒冰散,乃是明王世子命武烈安排人在太子饮食中投毒所致。其二,太子为了阻止你父亲查寒冰散一事,想要消灭证据,也是明王世子谗言献计,派武烈偷运军火炸毁天湖水坝,诱使太子犯下弥天大错!”   守护在一旁的刘培听到这些,目眦欲裂,顾不得尊卑,直接挡在顾欢意之前对齐芝兰喝道:“妖妇,胡说八道,竟敢污蔑我家世子!”   顾欢意瞪圆了眼睛,一时吃惊的说不出话。   齐芝兰急忙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明王世子想除掉太子,继承皇位!给太子服用寒冰散,炸毁天湖水坝,都是熊俊亲自去干的,他在手记中写的清清楚楚。自顾家军出事后,熊俊日夜难安,难逃心魔。他原本想告御状,把此事公布于众,可是他没想到明王世子亲自请命去凉州,把天湖水坝的证据全都抹掉了,而太子也死了……熊俊自知没有证据告倒他,只能把这件事写下,希望在他死后,真相能有大白的一天。”   刘培急得想一刀砍了齐芝兰,说:“这是栽赃嫁祸,小姐不可听她挑拨离间!”   顾欢意依旧不语。   齐芝兰争辩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与明王世子关系不同,但我真的不想看你嫁给杀父仇人悔恨终身,这才来找你说出真相!我是为了你好,你要相信我!”   顾欢意忽的笑了一声,望着齐芝兰说:“上一次在凉州星香原,你也是这般,哭着跟我说是为了我好,把李成旭要纳我为妾的事告诉我。我当时信了你,你该不会以为同样的把戏,我会上两次当吧?”   齐芝兰脸色一白,说:“你可以不信我,你尽管带我去大理寺告御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顾欢意反问道:“大理寺的大门朝天开,你要告状尽管去,为什么非得要我带你去?你还说你不是来挑拨离间的?”   倒不是顾欢意无脑的相信李从心,而是齐芝兰出现在京城门口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齐阅出事后,不论背后的黑手是李从心还是李成旭,必会控制住齐阅的家人,以胁迫他揽下罪责,而不要牵连到更多的人。   齐芝兰有什么本事能逃脱官府的追查?如何能躲过幕后之人的追杀,在京城门口守株待兔的跟她说这些?   分明就是有人将她安排在这里的。   顾欢意冷眼看着齐芝兰,说:“我当初好歹与你做过姐妹,可你自始至终,对我没一句真话,实在令我失望!”   她对刘培说:“把她带去交给世子吧。我不必再听了。”   刘培立刻提着齐芝兰要下车,齐芝兰扒着车框慌张说:“是李从心害死顾家军,是李从心害死太子,你不要再被他骗了!”   她的喊叫声惹得马车外的人都循声看来。   顾欢意喝道:“把她的嘴堵起来,马上拖走!”   ------------ 第七十二章 信任   李从心找齐芝兰有一段日子了,突然听人禀报说齐芝兰在京城门口堵住顾欢意,并将污水泼到他头上,他的脸色霎时间就阴沉下来。   放下手头的事,他立刻赶到顾宅。   顾欢意刚到家没多会儿,正在指挥仆从放东西,见他来了,笑着说:“来的怎么这么快?”   李从心小心的打量着顾欢意,见她神色如常,略微安心一点。   他问道:“我算着日子,以为你明天才回来,今天提前到,是在路上赶路了吧?”   顾欢意点头:“你叫我不要耽搁立刻回来,我怎么敢不听话?”   李从心这才笑了,牵着她的手进屋。   顾欢意看他说话犹犹豫豫的,神色也有些凝重,道:“您有话就说吧,这么憋着,岂不难受。”   李从心露出不开心的神情,说:“我听说齐芝兰的事了。”   顾欢意道:“她又不是第一个冤枉你的人,先前武烈入狱时,朝中都说他是替你顶罪,你当时不慌不忙的,此刻怎么就急了?”   李从心说:“不一样,这次是在你面前挑拨离间。”   顾欢意问道:“你怕我信了她的话不成?”   李从心点头,环住顾欢意的腰,将她抱在身前,问:“你真的没有疑心我吗?”   顾欢意故意摆出脸色道:“我信您,您却不信我,我要生气了。”   李从心抱紧道:“怕你疑心我、怕你离开我。”   感到他是真的在不安,顾欢意便不逗他,说:“指使齐芝兰来挑拨离间的人,也太小看我了。且不说齐芝兰怎么能安然的待在城门口等我,便说她找了我,我又能把你如何?若真是你干的,齐芝兰为了救他父亲,拿着证据去大理寺,也比来找我有用。她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借我的手,把事情闹大,让大理寺不得不查你。”   李从心重重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我的乖乖真聪明。”   顾欢意脸红的推他:“谁是你的乖乖,好好说话……”   李从心明白顾欢意真的没有怀疑她,这才毫无顾忌的说:“齐阅被抓后,齐夫人和齐芝兰就失踪了。我找她们许久,也没找到,齐阅也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如今齐芝兰送上门来,事情倒会有进展了。”   顾欢意关切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若是交给大理寺,她这般胡言乱语,皇上听了会不会疑心你?”   李从心说:“这个人必须交出去,若我私自灭口了,送她来的人,还是会将这些诬陷传到皇上耳中,而我却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罪责。”   顾欢意点头,齐芝兰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那你可要看好齐芝兰,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了。”   李从心点头,伸手摸了摸一心为他担忧的顾欢意,道:“过几日,我若被大理寺调查,恐怕就不方便来看你了,你不必太担忧,很快就会过去的。”   顾欢意心都揪起来了,问道:“真的会调查你吗?会把你怎么样?”   李从心说:“李成旭费尽心思把齐芝兰送到你手上,就是想你我二人反目,而后由你这个苦主,亲自带着证人去告我。现在他阴谋虽然落空,但必不会白白浪费了这个棋子,还是要尽可能将脏水泼到我头上的。”   顾欢意愤慨道:“齐芝兰空口白牙的说你是主谋,就算她把熊俊的手记拿出来,这种一面之词,也不能当做证据,怕就怕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   李从心笑了一下,说:“他应该不敢拿出更多证据,不然他自己的事也瞒不住了。”   次日,李从心将齐芝兰交给大理寺。   齐芝兰受审时,一口咬定她父亲齐阅和未婚夫熊俊是受李从心指使,将怂恿太子服用寒冰散、炸毁天湖水坝的重罪,都推到了李从心头上。   罪责重大,负责主审的靖王世子李宏烨不得不亲自带着官兵到自得斋将李从心带回大理寺问话。   听说李从心被带走,顾欢意纵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慌了。   顾欢意周围的人从没有进过大理寺受审,但听说那里刑罚森严,十分可怖。   她到汾侯府找到崔敬轩,商量道:“世子去大理寺,也不知要被关多久,你可有熟悉的人,从中打点一二,不要让世子在里面受苦。”   崔敬轩比她镇定许多,说:“你放心,只是问话,没有皇上的旨意,大理寺的人不敢用刑的。”   顾欢意仍然不安心,问崔敬轩:“靖王世子为人正直吗?会秉公办案吗?”   崔敬轩想了想,跟顾欢意说了些靖王世子的事。   李宏烨的父亲靖王,曾在宜王造反时闭城弃守,导致叛军一路畅行无阻,几乎快要逼近京城。   事后,皇上对靖王放弃抵抗的行为十分震怒,削了他的亲王爵位降至普通郡王,还夺了他的领兵权。   如今靖王属地上的守军,都是官军。   而李宏烨因受父亲的牵连,在进京做质子后,也十分不受皇上喜爱。   “质子们在京城的吃穿用度,都由内务府料理。下头的人见人下饭,想着法子的欺负靖王世子,唯有二哥念着他是自家人,常暗中救济他。之前主审武烈一案,也是二哥向皇上举荐靖王世子,若他此案办的漂亮,也算是打了个翻身仗,他必定会尽心尽力的。”   顾欢意舒了口气,这才安心。   她正要告辞离开,汾侯府得到讯息,说贤王世子李成旭也被请进了大理寺。   顾欢意精神一振,问:“是何缘由?”   先前好几次要查李成旭,都因证据不足,未能提审他。   今次怎么李从心才进去,李成旭也跟着进去了?   崔敬轩派人去大理寺详细打听,得到的消息是,李从心去大理寺时,还带了一个人,凉州走马帮的戚大当家。   戚大当家进京之事非常隐秘,连顾欢意和崔敬轩都不知道,李成旭更是不知,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位世子接连被大理寺审讯的事,在京城一下子掀起轩然大波。   当初选嗣子时都未有争斗的二人,怎么会在小皇子临盆之际,闹出事来?   ------------ 第七十三章 诞子   宋家得到李从心被大理寺调查的消息后,赶紧派宋正瑞来看望顾欢意。   宋正瑞见她神色镇定,便晓得李从心可能没有大碍,就想问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担心你着急,赶紧来看你。但看你的样子,倒是要问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顾欢意给舅舅倒茶,请他坐下说话。   宋家并不知贤王府的阴谋详情,顾欢意便将几月的事情梳理给他听。   “靖王世子在审理西厂提督渎职一案时,牵扯出旧案。当初先太子服用寒冰散原来是受锦衣卫和东宫近臣教唆!在追查寒冰散如何从北夷送到深宫之中时,查出原凉州府尹齐阅参与其中。大理寺提审齐阅,他的女儿齐芝兰突然状告明王世子,说他们是受明王世子指使。他们不仅说世子教唆太子服用寒冰散,还教唆太子炸毁水坝害死顾家军……”   宋正瑞听得浑身冒冷汗。   先前外界一直觉得顾家军覆灭之事太过诡异,而太子之死又对外说的不清不楚的,疑心二者之间有关联。   他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晰的内幕,而幕后黑手,竟然是李从心?   顾欢意看他僵住的样子,问道:“舅舅,你该不会是信了吧?”   宋正瑞皱眉说道:“这番说辞听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解释了之前的种种疑点,可说真凶是明王世子,倒是有些奇怪,许多证据和证人,都是他查出来的吧?”   东林军是他要查的,西厂也是他要查的,若是他干的,他怎么会把这些已经尘埃落地的事,又翻弄出来?   顾欢意很高兴舅舅如此英明,点头说道:“正因为半真半假,所以听起来很有道理。有人教唆太子服毒和炸水坝,这些事应当是真的,但教唆的人不是李从心,而是李成旭。”   宋正瑞这才明白,为什么两个世子都被查了。   但他不安的问道:“可是欢儿,皇上真的不怀疑明王世子吗?就动机来看,的确是他最有害太子的理由。”   顾欢意说:“这可能就是他坚决不做嗣子的原因吧,若他有意争夺继承权,不知多少脏水会泼到他身上,让他无法解释。”   宋正瑞这才坐回位子里,但震惊过后,他越想越愤慨,顾家军的覆灭,竟然是被人陷害的!   “明王世子手上可有证据?若真是贤王世子干的,他真的是禽兽不如,定要将这畜生绳之以法!”   顾欢意说:“李成旭并不难查,但我瞧着世子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应当是想把贤王一网打尽。但贤王实在狡诈,查了这两年,都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他,全部都是借自己儿子之手。如今小皇子即将临盆,世子担心小皇子受害,不能再拖,只能先除掉眼前的祸害了。”   顾欢意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宋正瑞,一是随着各种查证,李成旭的事几近明了,二是她想请宋家帮忙。   “我先前为了打探京中的消息,办了家曲艺馆,但怪我没有经验,走漏了消息,让李成旭察觉了,只得匆匆关门。过年时,我见郑青年纪不大,但做事很有分寸,便想跟漕帮联手,想问问舅舅的意思。”   一起做生意是一回事,涉及到朝堂争斗,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欢意不清楚漕帮的立场,只能请教宋正瑞。   宋正瑞有些惊讶,说:“昙花一现的麒麟社原来是你开的?你瞒得倒紧。”   顾欢意抱歉的说:“去年我初到帝京,形势未明,不敢将宋家牵连进来,所以没有跟舅舅说。”   宋正瑞以前不知道贤王、太子、顾家军之间的事,现在知道了,就明白顾欢意的意思。   此次李成旭被查,不论是否被定罪,贤王必将怀恨在心,顾欢意要防备贤王的报复。   而贤王远在东吴,她想要查探贤王的消息,十分困难,若漕帮肯帮忙,就帮她大忙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尽快去一趟漕帮,当面跟岳父和青弟商量此事。”   顾欢意郑重道谢,宋正瑞反倒有些愧疚说:“顾家蒙冤,这么大的事,却是明王世子一个外人在帮你报仇,我们宋家一点忙都没有帮到。”   顾欢意说:“怎么没有帮我?我平日吃穿用度,都是你们在操心,宋家姐妹有的,一个也不会少了我,虽不住在一处,但大舅母和小舅母常过来看我。更不用说您了,我继承的那些产业,若不是你帮扶,我哪里能肆无忌惮的在京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麒麟社亏了几千两银子进去,我都不好意思跟您说。你们才是我最重要的依靠。”   宋正瑞感慨不已,外甥女是个心里明镜似的人,哪怕宋家做的都在细微之处,但她都知道,也都记着。   四月底,在两位世子的案子正胶着时,宫里传来喜讯,贞妃诞下小皇子,瑄帝大喜,普天同庆。   帝京有诰命的宗妇都进宫祝贺,汾侯夫人进宫时,没有带儿媳乔静云,却专门带上了顾欢意。   顾欢意不解,汾侯夫人在进宫路上悄声与她说:“皇后娘娘要见你。”   顾欢意十分震惊。   皇后要见她,没有传懿旨召见,而是让汾侯夫人悄悄带她进宫去。   她一时想了挺多,难道贞妃母贫子贵,威胁到皇后,皇后有什么打算不成?   李从心不想参与继承权的争斗,她也不想卷入后宫争斗,待为顾家军报了大仇,她只求能跟李从心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就好。   她忐忑对汾侯夫人说:“我先前并不知要见皇后娘娘,这样冒然去见,会不会不好?要不还是下次寻了机会正式拜见吧。”   汾侯夫人笑道:“不要多想,是为了你的婚事。”   这次贞妃诞下皇子,满月礼和周岁礼的时候,宫中必会大肆庆贺,这是明王进京的好时机。   “皇上之前一直拿各种理由搪塞,说明王因私事进京不合时宜,如今为了皇子的事,皇上定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汾侯夫人说:“明王世子早先就求了皇后娘娘,娘娘一直想看看你。但清明节前后一直没机会,这次顺道见见,你不必紧张。”   顾欢意松了口气,道谢说:“为了我们的事,让这么多长辈费心,我实在惭愧。”   汾侯夫人感叹道:“若是明王妃还在世,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皇上一早就准了你们的婚事。”   顾欢意是第一次听到外人说起李从心的母亲,她虽然有些好奇,但忍住没打听。   之前舅舅跟她说过,明王妃在嫁给明王之前,是一个罪臣之妇,明王为了她连皇位都放弃了。   这些陈年往事,她不能跟外人打听,若有知道的必要,她以后问李从心就是。   ------------ 第七十四章 皇后   到了宫里,汾侯夫人先带顾欢意去恭喜贞妃。   贞妃宫里有许多前来恭贺的官眷,但因贞妃才生产,并不能出来见客。小皇子也在后殿睡着,并没有抱出来给大家看,只有妙华公主在前殿代为招待。   两人问了几句贞妃和小皇子身体安康的话,不多做打扰,便告辞了。   从贞妃殿里出来,皇后身边的宫人已等在外头了。   汾侯夫人将顾欢意交给宫人,说:“你且安心去,我在宫门等你。”   宫人见顾欢意有些不安,主动说道:“顾小姐,小的名叫四喜,您只管跟我来就是。”   四喜在路上跟顾欢意说,皇后原先育有两子,都养到十岁左右夭折了,自那之后,皇后就变得心如死灰,整日里烧香拜佛。   后来明王世子进京,那时候明王妃才去世,皇上念着世子丧母,皇后膝下无子,经常接世子进宫与皇后作伴,渐渐的,便有了感情。   “娘娘十分疼爱世子,您是世子心尖上的人,皇后娘娘自然也会喜欢您的。”   顾欢意听四喜跟她说了这么多,便多看了四喜几眼,估摸着他应当是李从心的人,不然哪个宫人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客人说这么多?   有李从心安排的人在旁,顾欢意果然安心许多。   到了皇后的坤宁宫后,顾欢意规规矩矩的问安叩首,依礼拜见皇后。   皇后年过四旬,看起来比贞妃苍老许多,表情也有些刻板,盯着顾欢意的眼神有些许严肃,让她原本放松的心情,霎时间又紧张起来。   皇后受了礼之后,命左右退下。   顾欢意快速看向四喜,四喜的神情也露出诧异和不安,但也只得听命出去。   待四下无人,皇后打量她几眼后,说:“汾侯夫人大概跟你说了,本宫今次召见你,是为了你和明王世子的婚事。”   顾欢意谨慎答道:“是,臣女略有耳闻。”   皇后便说:“那本宫便不拐弯抹角了,你们的婚事,皇上和本宫都不同意,你好自为之吧。”   顾欢意讶异的抬头,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顿了一下才说:“臣女自知配不上明王世子,但世子与我两情相悦、真诚以待,恳请皇后娘娘给我们一个机会。”   皇后正色道:“若是旁人,身份差一些,只要他喜欢,本宫也不会插手,可偏偏是你,不行。”   顾欢意忍不住,问道:“为何臣女不行?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说:“从心数次同本宫说,你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为何独独你不行,你想不到吗?先前太子之事真相未白,本宫有话不便说,此刻你想必也知道了,顾家军覆灭,皆因太子受人蒙蔽怂恿。此等罪孽,纵然太子已死,皇上和本宫心中依然心结难解,何况你?你得知家人之死的真相,会不会对皇上心生怨念?会不会生出逆反之心?会不会离间明王世子与皇上的关系?诸多未明之事,不是一句两情相悦就可以遮盖的。”   顾欢意的心一点点凉下来,原来皇上皇后一直防备着她,怕她利用李从心复仇。   皇后见她不语,又劝:“不要怪本宫心狠,本宫看着明王世子长大成才,于国于家而言,他都是难得的好孩子。若不是为了你家的事,他大可不必受眼下的牢狱之灾,更不用遭受皇上的猜忌。你若真心为他好,早日斩断情丝才是正途!”   皇后的话太过真实,让顾欢意无法反驳。   可她心中不甘,为什么别人做的错事,要由他们来承担后果?   “听了娘娘的一席话,臣女相信娘娘是真的疼爱明王世子,一切皆从他的处境去考虑。但圣人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皇上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将害死顾家军的罪人绳之以法,众民自然拥之,臣女感念皇上为顾家军雪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逆反之心?”   顾欢意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若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她有逆反之心,只能说明他们不打算将真相公布于众……   若太子只是服用寒冰散,这是太子私行失德,公布于天下也无不可。   可若太子涉及到残害八万顾家军之事,这便是皇家不仁,若公布于众,社稷必迎来巨大的震荡!   现下看来,皇上是不敢冒这个险。   皇后娘娘怒道:“本宫好言好语劝你,你却冥顽不灵,莫不是以为仗着明王世子的心意,就可以为所欲为?”   顾欢意抬眼直视皇后,说:“臣女并非恃宠而骄,而是相信皇上是位明君,相信我朝以德服人、以法治世。先前皇后娘娘说明王世子是为我而查案,这未免有些小看他,世子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把案子查清楚,除了要还顾家军一个公道外,更是要还皇上、太子一个公道!若娘娘真的了解世子,就该知道世子绝不会因我的离去而罢手。”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皇后说完,忽然笑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就变得有些奇怪。   “本宫不仅小瞧了明王世子,还小瞧了你。你在本宫面前这么理直气壮,想来是没有包藏祸心,是本宫多虑了。”   顾欢意愣住了,皇后娘娘竟然是在试探她?   “娘娘……您……”   顾欢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因为刚才强硬的态度而有几分忐忑。   皇后语气柔和的说:“不要怪皇上和本宫多心。如今小皇子刚刚降世,身边需要辅佐之人,皇上和本宫都觉得明王世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对他寄予厚望,那他娶妻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若有包藏祸心之人在侧,我瑄国的江山社稷危矣。”   皇后对顾欢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可见已经信任她了。   顾欢意连忙道歉说:“臣女之前有失敬的地方,还请皇后娘娘海涵,臣女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口出狂言……”   皇后并不太在意,说:“无妨,面对大是大非和国仇家恨,你若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也入不了本宫的眼了。”   ------------ 第七十五章 虚惊   皇后娘娘重新宣了宫人进殿服侍,茶水点心也都端了上来,开始问顾欢意在京城的生活,以及凉州顾家善后的诸多事情。   顾欢意一一作答。   皇后问清楚情况后,说:“从心今年二十有二,早该娶妻,等这次大理寺结案,本宫便劝皇上把你们的喜事办了。”   得了皇后的亲口应允,顾欢意十分高兴,立刻到殿中跪拜道谢。   正叩首时,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从心跟在传话的宫人身后,一道进来了。   他匆匆赶来,看到顾欢意跪在正殿中,脸色变得更不好。   他上前与顾欢意跪在一起,说:“皇后娘娘,是微臣一心求娶顾小姐,不论您和皇上有何顾虑,错都在我,请您不要责备她。”   皇后满脸错愕,顾欢意也吃惊的望着她。   “世子……您不是被关在大理寺吗?怎么来啦?”顾欢意问道。   李从心没心情跟她解释这些,而是望着皇后。   皇后叹了口气,对顾欢意说:“快起来吧,谢礼也免了,不然再跪下去,本宫的恶名就要传到宫外去了。”   李从心听到“谢礼”二字,脸色一红,知道自己误会了。   顾欢意没有起身,在旁小声对李从心说:“你误会皇后娘娘了,快道歉吧。”   李从心尴尬的叩拜,说:“微臣在宫外等顾小姐,见她迟迟没有出来,以为出了变故。是我错怪皇后娘娘了,请娘娘责罚。”   皇后道:“都起来吧,知道你心疼人,不怪你。”   待两人起身坐定,皇后也问李从心:“大理寺怎么放你出来了?”   李从心说:“齐家父女翻供了,宏烨就放我出来了。”   顾欢意欣喜不已,问:“齐芝兰终于肯说真话了?”   李从心摇头,说:“是齐阅,他招了。”   齐阅深知李成旭从不留活口的秉性,原本咬牙未招,是想跟李成旭讨价还价,保自己妻儿的性命。   但他在听说齐芝兰因检举李从心而入狱待审后,便知道无论自己招不招,待此事之后,妻女都会被灭口。   他再无牵挂和念想,便一五一十的都招了。   李从心从大理寺出来时,第一时间便去顾宅找顾欢意,听说她进宫了,又来宫里寻她。   他在宫门口遇见汾侯夫人,以及焦急前来报信的四喜,便以为顾欢意被皇后责难,急匆匆赶来相救。   皇后见他已经洗脱了嫌疑,便说:“本宫先前还担心你们赶不上小皇子的满月礼,既然已无事,快去同你父王商量,请他趁着满月礼进京提亲吧!”   李从心再三道谢,带着顾欢意出宫去。   走在出宫路上,顾欢意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笑道:“难得见到世子慌张的一面,可见我在您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李从心道:“都怪四喜乱传消息,说皇后召见你之后,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单独把你锁在殿里,要如何如何。我在京城数年,从未见皇后娘娘动怒,听四喜这么说,真是将我吓了一跳。”   顾欢意捂嘴笑着,将皇后娘娘试探她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李从心见她已经知道了皇上皇后的顾虑,便开解她说:“太子害了你家人,皇上做为君父,十分愧疚,也会心虚,所以才会有这个担忧。”   顾欢意点头,她在丧祭那天凌晨刚刚得知真相时,的确对皇上有所迁怒。   但渐渐的,随着事情的调查,她也想明白,她该恨的是始作俑者。   想到这里,顾欢意问道:“这次证据确凿,可以定李成旭的罪了吧?”   李从心说:“目前有实证的只有两项,一是李成旭诱害太子服用寒冰散,二是李成旭借走马帮散布战事谣言。这两个罪责,处置李成旭已经够了,但仍旧动不了贤王。”   顾欢意追问:“炸毁天湖水坝一事呢?”   李从心摇头:“齐阅和戚大当家都未参与此事,并未问出详情。齐芝兰所供出的熊俊手记虽提了这个事,但指控的是我,且已查明手记是伪造的,做不得数。”   略有点失意,但这也在顾欢意的意料之中。   两人结伴出宫后,顾欢意在马车上仔细打量李从心,看他有没有在大理寺里受罪。   李从心在大理寺走了一趟,顾欢意心疼不已。   虽然知道他早有安排,但好端端的,谁想去哪种地方?   这半个月来,她为了让身边的人觉得安心,一直装着镇定自若,只有在晚上失眠时才能放任自己表露情绪。   现在看到李从心完完整整的出来了,顾欢意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顾欢意带李从心去顾宅,命厨子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豆腐宴。   豆腐白菜汤、白菜煎豆腐、青鱼头炖豆腐、青豆豆腐羹,等等诸如此类。   顾欢意解释道:“这是我听苗嬷嬷说的,惹了官司上身的人,就得这么吃,代表清清白白。”   李从心失笑说:“那你让我进屋时,怎么没让我跨火盆去一去身上的晦气?”   顾欢意扭头问苗嬷嬷:“还有这个说法吗?跨火盆不是结婚的习俗吗?”   苗嬷嬷说:“有的有的,还得把在狱中穿过的衣服烧了。”   顾欢意立刻吩咐刘培:“刘叔快去自得斋准备火盆,等世子回去时,将他这身衣服也都烧了。”   李从心并不信这些,但看顾欢意一本正经的安排,倒也乐得配合,毕竟是在乎她才会这样。   吃了饭,顾欢意还要送李从心回自得斋。   她少有这么黏糊的时候,让李从心十分惊喜。   顾欢意红着脸说:“我得看着你跨火盆去晦气,我若不盯着,下头人也不敢管你。”   李从心笑着说:“好,听你的,跟我回自得斋去。”   刘培果然挺顾欢意的,已经在自得斋门口烧了火盆,李从心也乖乖的跨火盆,还把脏衣服脱下来给刘培烧掉。   他穿着中衣站在中庭里,对顾欢意说:“先去茶室坐会儿,我沐浴更衣后再来跟你说话。”   顾欢意本打算回家的,听他留她,以为还有事要说,便乖乖等着。   李从心多日不见顾欢意,在宫里就想抱抱她,忍到回家,又见她十分讲究的要去“晦气”,只得继续忍着。   现在吃了“一清二白宴”,跨了火盆,还沐浴更衣了,李从心终于能得偿所愿。   ------------ 第七十六章 滋味   李从心从浴房出来,穿好衣服,草草拧干了头发就往茶室去。   顾欢意等他时,原本在看棋谱,但她多日没睡好,现在安心下来,竟然在棋盘边上睡着了。   李从心进来时,见她趴着睡了,不由得失笑,只得轻手轻脚的将她搂起来,抱去卧房好好歇息。   抱在路上时,顾欢意还没醒,等李从心把她放在床上时,她一下就惊醒了。   她惊慌的看向李从心,待认清是在谁怀里,眼神瞬时安定下来,可当察觉自己被抱到了床上,她又慌乱着挣扎坐起身。   “我不小心睡着了,世子怎么不喊醒我?”   李从心与她一起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眼下的青黑,说:“这段日子,还是让你担惊受怕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顾欢意就红了眼睛:“当然担心了!你被关在里面半个月,我见不到、问不着,只能隔三差五托崔世子去问问话。不知你在里面有没有吃,有没有喝,有没有受刑,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我在外头,什么都做不了,不知从何帮你,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李从心心里软得跟潭温泉水似的,说道:“若还要你在外帮我奔波求情,那才是我的失策。不许你来大理寺看我,是不想你去那种脏地方。不是跟你说过我过段日子就出来吗,怎么还担心的睡不着?”   顾欢意埋怨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说大话,等个三五日还好,十日、半个月的没消息,实在是太煎熬了。”   李从心亲亲她的额头,说:“是我不好,原本以为几日功夫就够,没想到李成旭竟然猖狂至极的写了封弹劾皇上的檄文,我这才多费了些工夫。”   顾欢意之前没听他说,此时惊讶不已,问道:“他弹劾谁?弹劾皇上?”   李从心点头道:“他说皇上为了帮太子洗脱罪责,不惜拿质子做替罪羊。”   瑄国元帝在位时,建立总理内阁,可监督天子言行。天子若被弹劾,也要受三司调查,若真的犯重罪,是要下台禅位的。   这也是瑄帝为何怀疑贤王,却不能无凭无据直接处置他们父子的原因。   顾欢意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更觉得心惊:“还好现在总理内阁不是方氏当家!”   当下的总理大臣是金英的祖父,方家又被贬职,李成旭在京城没有方家的帮助,早已失了先机。   李从心说:“不要怕,虽有些意外之事,但尚在我意料之中。李成旭自起了嫁祸我的心思,他便输了。”   要想栽赃嫁祸,必要先把“赃”拿出来,一旦有了豁口,能不能嫁祸得出去,就不是李成旭说的算的。   主审官是靖王世子,而李从心早已利用杨新摸清楚李成旭在京城中安插的各种暗线,待李成旭一被大理寺控制,宫里宫外的暗线都被拔除。   李成旭被困在大理寺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求助于贤王,也不可能。   李从心这些日子,看起来是在大理寺受审,实际上是跟李宏烨一起审理案子,赶在贤王动手之前坐实李成旭的罪名。   “不说那些了。”李从心往床上一趟,说:“大理寺的木板床实在不好睡,我这些日子也没休息好,你陪我躺一会儿。”   顾欢意不好意思躺床上,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头发还湿着,不能这么睡,过了湿气要生病的。”   她哪里拉得动李从心?   李从心手上一使劲,反倒把她拽进怀里。   “我不跟你似的,生娇体弱,这点湿气算什么。抱着你,我什么病都好了。”   顾欢意埋在他怀里,的确觉得这样抱着才安心,便也不挣扎了,在他臂弯里陪他躺着。   李从心抱着怀里又软又小的一团,说:“你看看你,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眼见着就瘦下来了,抱着你还硌手。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养胖一点?”   他臂弯里暖暖的,顾欢意躺着很舒服,但听到这个话却不乐意了,问道:“世子喜欢胖一点的?”   李从心撑起手臂俯视她,将她从头看到尾,说:“古人云,环肥燕瘦各有滋味,若是你能让我都品到了,那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顾欢意被看得不自在,蜷起身子背过去说:“天下美人多种多样,世子若想都品到,尽管放开手脚去找,定有很多人投怀送抱。”   李从心翻过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说:“你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李从心压在她身上,担心他受不住重量,双臂在两侧撑着。   但两人上下对视的姿势,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呼吸之间,李从心不知不觉就起了变化。   顾欢意脸上“腾”得红透了,推开李从心,嗔怪道:“你、你耍流氓!”   她想跑下床,却被李从心拉住了手。   重新将人拉回来按在身下,李从心的呼吸变重,说:“都是你害的,你却想跑?”   顾欢意不敢看他,伸手捂着脸说:“我什么都没做,怎么能怪我?”   李从心开始耍无赖,说:“这里没别人了,不怪你怪谁?”   他的呼吸变得火热,伸手拉开顾欢意捂着脸的手,低头亲了亲,哑声道:“你得负责。”   顾欢意察觉到他的不同,开始心慌,扭捏道:“不行。再怎么说,也没有成亲。”   李从心忽然笑了,低声问:“你在想什么?以为我要你怎么负责?”   顾欢意羞恼不已,扭着身子要钻出去,说:“你太坏了,就会欺负人。”   李从心被她撩拨得不行,情起之时,觉得她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是在惹火。   他把顾欢意按在身下,不再许她多说一个字,霸道的吻了下去。   顾欢意的双手被李从心按在头两侧,双腿也被他膝盖压着,她毫无反抗之力的承受着他的热情,渐浓的情意让她急促的喘息着。   绵长的吻让两人神智渐失,李从心感受到身下的小胸脯忽低忽高的浮动,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腰,将她按向自己怀里,问:“还在使坏?”   顾欢意舌头发麻,模糊不清的说:“我没有……你乱说……”   娇言软语在耳畔萦绕,李从心目光沉沉的盯着怀中之人,觉得再继续下去自己真会失了分寸。   巧在这时有人敲门禀事:“世子,杨新来了。”   ------------ 第七十七章 效忠   李从心坐起身,清了下嗓子,对外说:“带他去书房,我稍后就来。”   顾欢意醒过神来,脸色涨的通红,小声问道:“夜已深了,您还要忙吗?”   李从心点头道:“杨新身份不能曝光,只能在夜间过来,今日你既在这里,一起见见他吧。”   待情绪平静下来,李从心帮顾欢意整理衣衫和头发后,带她一起去书房。   在李成旭被大理寺关押后,他身边服侍的人也都被控制起来。   李从心不再需要杨新潜伏在李成旭身边,便趁机帮他脱了身。   如今杨新不再做车夫打扮,换了干净爽利的黑衣,倒也是模样端端正正一青年。   他见顾欢意深夜还在李从心身旁,略吃惊,但不敢多看,立刻行礼问安。   李从心今日才从大理寺出来就急着找杨新,是有事吩咐他。   “我父王下月会进京参加小皇子的满月礼,你悄悄去廊州接他,不要与王府的车队同行,先一步进京。注意乔装打扮,不要被人发现。”   明王进京的事,对李从心来说,是个心结。   前世明王进京时在路上出了意外,此次虽然事由不同、时间不同,但李从心依旧担心。   他虽通过杨新的刺探,将贤王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细作揪了出来,但是就怕贤王会有其他阴谋。   杨新话不多,拿了李从心的信物后,就退下去了。   顾欢意听李从心有此安排,问道:“明王进京会有危险吗?若是如此,不必为了提亲,冒此风险啊。”   李从心说:“李成旭大势将去,贤王痛失爱子,定会寻机报复,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顾欢意皱起眉来,问:“事关明王生死,杨新靠得住吗?你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呀?”   在顾欢意的印象里,杨新只是个康城的小贼,李从心偶然遇见并收服了他,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器重,不仅将他安排在李成旭身边,现在连明王的性命也嘱托给他。   李从心说:“杨新效忠于我,是因为你和你父亲。”   顾欢意不解,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李从心告诉顾欢意,杨新早些年原本是顾家军的一个斥候兵,他父母病亡后,一双弟妹被叔伯卖掉,他得知后,攒齐银子去赎人,但契主不肯放人,他便偷了弟弟妹妹的卖身契,带着他们逃了。   “逃奴无法落籍,他只能落草为寇,变成小贼带着弟妹混迹在市井中。但没多久,他弟弟病重,他们不敢求医,冒险求了你父亲,你父亲不仅派郎中给他们治病,还帮他的弟弟妹妹洗白身份、落了新户籍,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但他因是士兵叛逃,顾家军不能再收留他,他就一直在市井中帮你父亲效力。后来你父亲出事,我找到他时告诉他,可以帮顾家军报仇,他便跟着我了。”   顾欢意怎么也没想到,杨新原来是父亲的人!   可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李从心是怎么知道的?   “世子一开始就知道杨新的身份,所以才去康城找他的吗?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李从心问倒了。   他知道杨新,是因为顾欢意。   前世顾欢意嫁入贤王府时,手下没有其他人,只悄悄带了杨新入京。   那时顾欢意和李从心私下传讯,都是靠杨新传话,所以他对杨新的事再清楚不过。   而他之所以如此器重杨新,也是因为杨新最后为了救顾欢意而死,他对顾家的忠心,毋庸置疑。   这一切都还未发生,李从心无法解释,只得敷衍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顾欢意以为李从心不想暴露在军中安插的探子,也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两人的婚事。   “你父王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口,你快跟我说说。我明天就去跟外祖母商量,要早些准备起来了。”   纳彩的采择之礼虽主要是男方的事,但明王到宋家来,宋家肯定是要有准备的,不能失礼。   李从心面露惭愧的说:“我从记事起,母亲就送我拜师学艺去,待母亲病逝,我回王府没多久又被招进京城。我与父王聚少离多,生活上的事,的确不太了解。”   顾欢意这才理解,刘培为什么说明王不太管李从心的事,他的事全由自己做主了。   “那我请刘叔向明王府的朱管事打听打听,之后便自己做主安排了。”   李从心笑道:“你尽管安排,我父王是来替我求亲的,哪里还敢挑嘴。”   顾欢意心情雀跃起来,次日早早的就去宋家跟外祖母商量这个事。   宋老夫人十分重视顾欢意与明王府的亲事,喊来长媳蒋氏和四儿媳郑氏,要她们一同操持。   五月眨眼即至,随着临近小皇子满月礼的日子,各地的贺礼陆续送到帝京,整个京城都因这些进京恭贺的官员而热闹起来。   贞妃知道皇上皇后对顾欢意与李从心的婚事松口了,便给顾欢意也送了帖子过来,邀她进宫参加满月宴。   顾欢意这两年因为孝期,衣着十分简朴淡雅,不太合适进宫赴宴。   择了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顾欢意邀上何广灵一起上街去挑衣服和礼物。   何广灵见顾欢意自己出来,问道:“你怎么不带你宋家妹妹一起出来?我还想问她打听打听寒溪琴社的事呢。”   在李成旭被抓不久后,寒溪琴社就关门了。   顾欢意听李从心说过,寒溪居士是贤王的人,应该是怕受牵连,提早遁走了。   因宋香君跟随寒溪居士学琴,顾欢意专为此事找过宋香君,要她以后小心寒溪居士。   此刻听何广灵说起寒溪琴社,顾欢意揶揄道:“你向来不喜欢琴棋书画,我看你不是关系琴社的事,而是想打听方玉容吧。”   何广灵“哈哈”一笑,说:“被你识破了。”   自从方家被贬,何广灵就巴不得遇到方玉容出一出以前受的气,但方玉容自此也在京城消失了。   顾欢意从锦桑裳织那边得到过一点消息,说:“方玉容牵连方家被贬,据说是被他父亲送到京郊的庵里思过去了,你一时半会儿怕是见不到她的。”   何广灵兴奋问道:“真的吗?哪家尼姑庵?会不会缴了她的头发让她出家啊?那我可要专门去看看她!”   顾欢意道:“她好歹是方伯爷的亲女,会有责罚,但也不至于葬送她一辈子。咱们可还是不要去做落井下石的事,她心肠本就不好,若被她记恨上了,就如跗骨之蛆,这辈子都难摆脱。”   何广灵觉得可惜,但说一说也就过去了。   ------------ 第七十八章 墙角   两人去锦桑裳织挑了新衣,又去逛了很多店铺,但顾欢意挑不到合适的礼物,只得回家开了仓库,挑了一副名家的《百子嬉春图》做为小皇子的满月礼。   到了满月礼这一天,因男女宾分道而行,顾欢意没跟李从心一块进宫。   乔静云要陪汾侯夫人,便只剩下何广灵与顾欢意一起。   她们先去贞妃宫里看了小皇子的洗三礼,命妇和官眷太多,她们连小皇子的模样都没看清。   待礼毕,离午宴还有很长时间,何广灵不喜欢跟长辈们聊天,带了顾欢意去外面玩。   顾欢意比较谨慎,不想在宫里乱跑,但何广灵说:“别怕,我带你去文澜阁,那里可以去,不会有事的。”   文澜阁原本是皇子公主们的书阁,瑄帝子嗣不多,又相继夭折,文澜阁后面就成了世子和皇子一起读书的地方。   近两年,世子们都长大,有了自己的差事,文澜阁就空置下来,除了春秋大考时用一下,平时就只是个藏书阁,对宗室开放,可以随时去借阅。   顾欢意好奇问道:“你最不喜欢读书的,怎么还要去文澜阁玩?”   何广灵笑着说:“我去那里可不是为了看书,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文澜阁位处后宫往前朝的二宫门的西南角,由一座宫殿和一座高耸的阁楼组成。   阁楼临着文波池,池边种了好大一片牡丹花,与水中倒影互相辉映,如火如荼。   牡丹乃国色,宫中栽种的又是珍品,花朵几乎比顾欢意的脑袋还大。   她在北方边陲长大,极少见这么浓烈的花园,一时觉得非常惊艳!   何广灵看她两眼冒光,得意道:“好看吧!这里的牡丹是元帝为了元后特意种的,品种都是最好的,在外头可见不到。现下时节正适合赏牡丹,不趁着这时来看,今年就看不到了。”   两人沿着文波池走了一圈,还挑了两朵绝美的牡丹簪在头上。   “我们上楼去,视野更好。”何广灵拉着顾欢意登上文澜阁,爬上三楼时,忽而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   “咦,真有人此时来看书?”何广灵好奇说道。   顾欢意忽然捂住她的嘴,拉着她往楼梯下退了几步。   她耳尖,方才听到说话之人提到“方玉容”的名字了。   阁楼中,两个年轻女子倚靠着书架在叙话。   “是林宥海写信向她求救,说东林军是被人栽赃陷害,她轻信了他的话,这才出手搭救,没想到却连累家里受皇上贬斥。她如今在庵里思过已有两个月,可是伯爷的气还没消,但若再这么关下去,玉容这辈子可就毁了,还请您帮忙跟伯爷说说情,早日救她出来。”   另一个女子言语犀利的说:“林家受不受冤,与方家有何干系?少夫人也不必同我藏着掖着拿瞎话哄我,玉容帮林宥海必是为了针对顾小姐。要说她最大的错,就是鬼迷心窍放不下明王世子,才会做这种蠢事。她这次闯的祸委实太大了,不怪伯爷难以消气,连我也受皇上冷落多日。若她还没认识到自己哪里错了,纵然救她出来,她又能如何?眼下贤王世子被拘,前程多半是没了,明王世子又要与顾小姐订婚,她回到京城也只是受人奚落,还不如择个人家外嫁了吧。”   求情的女子哀伤道:“当真没救了吗?方家为了教养她,不知费了多少心里,就这么外嫁,委实太吃亏了。”   犀利的女子笑了一下,说:“若实在不舍,倒还有一条出路。”   而后,她凑到另一人耳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把那人惊得退了几步,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欢意没把话听全,但也不敢再偷听下去,赶紧拉着何广灵下楼去。   到了花圃里,顾欢意问何广灵:“方才那两人,你认得吗?”   何广灵道:“求情的是方玉容的大嫂,方家的少夫人唐氏。另一个是方伯爷的妹妹,方玉容的小姑姑,兰嫔。”   顾欢意说:“方家在宫里也有人啊,我还不知道。”   何广灵说:“兰嫔是方甫吟从总理大臣之位上下台时,为了维续方家地位送进宫的,她没有子嗣也不受宠,平日都是安安静静跟在贞妃身后,没想到她还挺心狠的。”   方玉容到底要被方家如何处置,顾欢意并不是太在意,只要她离自己远远的就好。   为了避开兰嫔和方少夫人,顾欢意和何广灵走进文澜阁旁的文澜殿里。   这里就是皇子和世子们读书的地方,文房四宝还摆在桌上,仿佛是有人上课的模样。   顾欢意问:“明王世子也在这里上过学吧?他坐哪里你知道吗?”   何广灵说:“他坐哪儿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他的东西,你跟我来!”   两人转至文澜殿的偏殿,殿里的四壁上挂着许多装裱好的字画和文章。   何广灵说:“近年来宗子春秋大考头名的作品都在这儿,从心哥哥有好几副作品入选了呢。”   顾欢意还没欣赏过李从心的文章或字画,便兴趣盎然的沿着四壁寻找他的作品。   他十六岁进京第一年入选的作品是一副《日出山海图》,画作格局大气,山势磅礴,海浪澎湃,可以看出他的见识和眼界。   十七岁入选的作品是一篇史论,分析元帝的几次重要改革。   看着眼前的史论,顾欢意的表情僵住了,身形也动不了了,眼前甚至有些幻影出现。   李从心的笔墨,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施计让李从心给她写了“婚书”,那时他的字体是端端正正的欧氏正楷。   而眼前的这篇他十七岁时写下的史论,却是空灵飞动赵体。   与顾欢意手中珍藏的那封预言信如出一辙的赵体!   这两年多以来,顾欢意不知看过多少遍预言信,信中的一笔一划,都如石刻一般雕琢在她脑海中。   眼前的史论与她脑海中的预言信渐渐重合,让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两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踉跄的扶住墙,心中慌乱起来。   李从心为什么会给顾家写那封信?信中所写之事他如何提前知道,难道是他的阴谋?   ------------ 第七十九章 坠湖   何广灵不知顾欢意怎么一下子变了脸色,扶住她问:“你怎么了?”   顾欢意艰难的说:“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你扶我坐一会儿。”   何广灵紧张的扶她回正殿坐下,左右张望没看到一个人影,连杯茶水都找不到。   顾欢意脸色卡白,还冒着冷汗,目光有些发散。   这般样子吓坏了何广灵,她焦急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喊人传太医!”   皇宫交泰殿中,皇子满月宴即将开始,宾客陆陆续续入座。   李从心早早来到交泰殿,但左等右等也没看到顾欢意的人影,直到皇上皇后来了,宴席也开始了,还是没有见到人。   他不安的想要出去找,但此事皇上却问他:“你这般不安,是不是因为没等到你父王?”   明王的贺礼早一步送进宫了,带话的府臣说过明王会在皇子满月宴之前赶到,但今日也是没听到消息。   李从心记得今日还有要事,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回话说:“回禀皇上,微臣与父王多年不见,的确盼着他快些来,也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变故,竟然连皇子的宴席也没有赶上,微臣先代父王向皇上请罪了。”   瑄帝道:“朕与皇兄也数年未见了,十分想念。你不要急,朕已派人去城外接人,想来就快到了。”   正说着,有禁卫疾步跑来,禀报道:“禀皇上,城防营传来急讯,明王的车驾被百姓的牛车冲撞,翻入金鸡湖了!”   皇上大惊,站起来问道:“人呢?人有没有事?”   禁卫说:“城防营已经下水找人去了,还未找到!”   闻之,满堂哗然。   李从心绷着脸请命道:“皇上,还请允许微臣带人前去营救!”   瑄帝连忙道:“快去快去!”   李从心调了两队禁卫就要走,出宫前,他找到金英,说:“我方才没有看到顾欢意,你和三弟在宫里帮我找找,别让她出什么事。”   金英严肃的点头,立刻找崔敬轩去了。   他今日也在找何广灵,但同样没看到,先前就觉得不安,现在更是觉得不妙。   因明王车驾出了意外,这个满月宴办的有些人心惶惶,都在讨论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   贞妃略有些不开心,毕竟是她孩子的喜宴,现在却如同闹了场子一般。   兰嫔此刻已经坐在宴席中,她伴在贞妃身边,说:“娘娘别懊恼,这对您是好事。”   贞妃听懂了,略有些心慌,低声责备道:“别乱说。”   兰嫔低声笑道:“我可不是乱说,皇城脚下,官道之上,怎么会这么巧发生牛车冲撞王驾的事?依我看,这是皇上送小殿下的重礼,圣恩浩荡,娘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自上元灯节的事后,贞妃一直防备着李成旭,在两位世子双双被查的情况下,她是支持李从心的。   但现在李成旭依然被扣押,李从心已安然无事,她又生出新的不安。   孩子这么小,要平安长大继承皇位,一路不知道要多小心。   若李从心一人独大,又起了野心,对她就是最大的威胁。   兰嫔的一句话勾起她的一点瞎想,莫非皇上也是这样担忧的,所以开始打压明王?   若明王出事,李从心便要放回封地继承王位去,也不会再在朝廷上碍眼,的确对她们母子是好事。   宫女玲儿抱着小皇子坐在二位妃嫔身后,听到这番话,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李从心带禁军赶到金鸡湖时,明王的马车已经打捞上来了,随行的车夫也救了上来,但始终没有发现明王的踪迹。   李从心问城防营负责搜救的上骑都尉唐昊:“驾牛车的人呢?”   唐都尉说:“不会水,已经淹死了。”   李从心走到湖边,看了一会儿尸体又问:“第一批下水搜救的是哪些人?”   唐都尉说:“是负责守桥的四个士兵,他们发现马车落水后,第一时间就跳下去营救,但还是没有找到明王。”   李从心命他把守桥的士兵找来,确认是这四个人后,又让禁军把他们带走。   唐都尉见自己士兵被抓,解释道:“世子息怒!明王生死不明,我们同样焦急愤怒,但错不在他们,他们真的竭力去救了,还望不要迁怒他们。”   李从心冷笑道:“是竭力去救,还是竭力暗杀?”   唐都尉大惊一跳,道:“世子何出此言?!”   李从心指着牛车主人的尸体说:“他脖后根有手印,手腕上有淤青,分明是落水后被人强行暗在水底灭了口!若我父王真的落水,等来的不是救兵而是刺客,哪儿还有命上岸?!来人,将唐都尉一并带走!”   明王并没有在车里,早几天就悄悄被杨新护送进京了。   今日之事,是李从心故意为之,一来想看看前世的事会不会再发生,二来也想诱出更多在暗处的威胁。   他处理完金鸡湖的事,立刻进宫复命。   他瞒着皇上,让皇上担心明王的安危总归不对。   皇上得知明王不在马车里,总算安心,听说有人要暗杀明王又勃然大怒,要他一查到底。   从养心殿出来时,宫女玲儿在暗处等他。   “世子,大事不好!兰嫔跟贞妃娘娘说,明王出事,是皇上安排的!”   李从心眉头一紧。   又来了。   跟前世如出一辙,父亲出事后,便有人来挑拨他和皇上的关系。   他问道:“兰嫔跟贞妃这样说的?”   玲儿慌张的点头。   李从心冷冷点头,说:“她们是在挑拨离间,你不要声张,除了注意小皇子的安危,也注意兰嫔的动作,若有异样,再来禀。”   玲儿得知不是皇上要对付明王,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当差了。   从宫里出来,天色已暗。   下午金英曾派人传话给他,说顾欢意身体不适,已经被他送回家,太医说她无大碍,叫他不要担心。   李从心记挂着顾欢意的身体,径直往顾宅去,却被宋平满脸不安的拦在了门外。   “小姐不舒服,喝了安神药已经睡了,嘱咐谁都不要进去打扰。”   自认识顾欢意,李从心就没有被顾家的人阻拦过,这番情景,可太奇怪了!   李从心沉下脸来,也不同宋平多说,提步就往内宅走去。   ------------ 第八十章 庄周   宋平阻拦不了,只能赶紧去报。   顾欢意根本没睡,房里点着灯,她正在想事情。   见李从心面色沉沉的进来了,顾欢意吩咐宋平带人守在门外,她有话要跟李从心谈。   李从心打量她,她神色的确不好,但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顾欢意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大半天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很多,虽然有诸多事情想不清楚,但她还是愿意相信李从心对她并无恶意。   李从心见她不说话,不由得心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也不对我说实话?”   顾欢意便问:“那您跟我说实话了吗?”   李从心愣住,从头到尾,他骗顾欢意的事只有一件。   顾欢意边说边打开木匣:“有一个东西,我从未给您看过,但我相信,您是知道的。”   预言信被取出,放在李从心面前。   李从心没有伸手去拿。   他有些不安,握着拳坐在顾欢意对面,想着该怎么解释。   顾欢意也很不安,她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怕自己将情况想得太过理想,若自己逼李从心露出了真面目,自己头顶的天,又要塌了。   上一次天塌了的时候她可以依靠李从心,这一次呢?要她如何承受?   想到这些,顾欢意就有些哽咽,说道:“我与您相识两年有余,受您诸多照顾,也感受到您的情意,我愿意相信您。可是有些事,关乎我顾氏满门的性命,我不能感情用事,必须要问清楚,还请世子坦诚相告,这封信是不是您写的?信中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欢意。”李从心轻轻唤了她一声,顾欢意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但李从心却觉得无法启齿。   前世今生这种事,如何能让人相信?他纵然说了,顾欢意也不会相信吧!   他既懊恼又烦躁,捏着拳头说:“我不想骗你,但有些真话比谎言更难以让人相信。”   顾欢意固执说道:“您不说,怎么就断定我不信?”   李从心吸了一口气,打算从眼前的事说起:“今日我父王的车驾坠湖,若不是我事先已安排他悄悄进京,他便丢了性命。”   明王车驾坠湖的事,顾欢意在出宫时听金英说了,但她当时心太乱,又知道李从心早有安排,便没多想。   现在听他说起,顾欢意便意识到,如预言信一般,他之前就知道明王会出事!   “你是早已查到有人要谋害明王吗?”   李从心摇头:“不是我查到的,而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过!我父王坠湖而亡,我因他的死与皇上反目,一步步落入贤王的圈套之中!”   顾欢意睁圆了眼睛,不太理解“发生过”是什么意思。   李从心说:“古有庄周梦蝶,庄周梦醒之后,不知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我此刻也是如此。我如同早在梦中过完一生,在那里,你如我在信中写的一般,沦为官奴,嫁于李成旭为妾,最后因不堪寒冰散的折磨和胁迫而自缢,这一切都在我眼前发生过!待我三年前梦醒时,这一切却又还未发生。我迫不及待的想救你和你的家人,却天势难改,顾家军的覆灭已成大局,我只能竭力救下你、护住你。此时此刻,我很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我的梦。若我醒来,你已不在,我又该怎么办?”   说道后面,他的言语中透露出浓浓的不安,绝非矫饰。   对于庄周梦蝶的解释,顾欢意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无法理解,但一切仿佛又都解释得通了。   顾欢意很早很早就察觉到李从心对她的了解、对她的感情超乎常理,若是如他所说他们在庄周梦中就相识一生,这便对了。   还有顾家的命途、贤王的计谋、明王的安危,这一切都能解释了。   在沉静之中,李从心越发不安。   刚重生时,李从心也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总觉得今生今世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但自从在凉州见到顾欢意,李从心就很少去想这些事了。   就算是幻象,这里有顾欢意与他相伴,他也知足了。   但此时,他开始害怕,害怕梦碎,害怕大梦一场空。   顾欢意察觉到李从心握紧的拳头开始颤抖,微微心惊。   自己竟令他如此不安吗?   虽然还未完全接受庄周梦蝶的解释,但她不忍李从心受此折磨,伸手覆住他的拳头,握紧。   “世子,我还要些时间去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没有不相信你,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害我。”   李从心反手握住顾欢意软软的小手,说:“好,你慢慢想,你若不明白,我现在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顾欢意倒是真的想知道庄周梦蝶里的自己怎么会嫁李成旭做妾,又是怎么被逼死的。   “那你跟我讲一讲我的一生吧,信里只言片语,没说清楚。”   李从心拧眉,她前世凄惨,他并不想详细去讲。   可他又怕顾欢意不信她,只得忍着心疼跟她说起前生往事。   “我认识你时,你已经嫁给李成旭了,那时的我很落魄,只有你激励我,满怀善意的待我……”   他低声讲着,顾欢意听着时不时会发出感慨,难怪他知道贞妃会怀孕,难怪他知道小皇子会有危险,原来他早已经历过这一切。   但听到他们联手的事被李成旭发现,李成旭为了控制她逼她服用寒冰散的事时,顾欢意愤慨不已!   这一世,因李从心的保护,她与李成旭正面的接触并不多,她对他的恨意,全部是因为他害了顾家军。   顾欢意此时的心情仿佛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头,恨不得去大理寺亲手杀了李成旭。   “我先前看信时就想不通,我怎么会走到自缢这一步,原来是被他这么卑鄙的手段逼的!”   李从心回忆起往事,想起自己抱着她冰凉尸体那一刻的心情,他难过得不想言语。   顾欢意的手被他紧紧握着,甚至有些疼。   看到他陷入情绪之中,顾欢意低声说:“好了不说了,做为‘蝶’的一生我已经知道了,但现在一切都不同,因为你,我还好好的,不是吗?”   ------------ 第八十一章 共眠   李从心漆黑的眼望着顾欢意,带着几分不敢惊醒梦中人的胆怯。   顾欢意心疼不已,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抱在怀里,说:“听得到我的心跳吗?感觉得到我的温度吗?这不是梦,我们都还好好的。”   顾欢意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传入李从心耳中,也将他从往事中带出来。   “你真的相信我了?不怕我疯了吗?”   李从心有些不敢相信,顾欢意真的就相信他了。   顾欢意叹了口气,虽然不合常理,但李从心的情绪和感情不会骗人。   “若你是个疯子,我陪你一起疯好了,有什么关系?”   李从心眼神骤然明亮,有力的回抱着顾欢意。   过了良久,待李从心情绪平静下来,顾欢意将预言信放在灯台上烧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敢写下这样的东西给我家人?若是落入贤王手中成了把柄,说就是你谋害顾家军的,你要怎么办?”   李从心说:“那时顾家军出征在即,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而且我相信你和你的家人,不会害我。”   顾欢意皱皱鼻头,说:“那你还换字体骗我。”   李从心赔礼道歉说:“我错了,但我那时不敢跟你说。”   “怎么现在就敢跟我说了?”   李从心终于笑了,说:“因为现在不一样了。”   顾欢意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但李从心却非常清楚。   初来京城的顾欢意待他还未完全打开心扉,考虑事情时会带着算计的目光。   但自清明节她在凉州肯对他袒露顾嘉意的事,还听他的话早早回京城,他就知道她已全然把自己当最亲近的人了。   后来不管是齐芝兰的诬告还是皇后的试探,她都没有改变立场。   这样的顾欢意,让李从心愿意冒险一试。   李从心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心情忽上忽下,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   顾欢意看他神色疲倦,说:“你今日为明王的事忙了一天,早些回去睡吧。”   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李从心不想让顾欢意一个人待着,怕她胡思乱想。   他赖在房里,说:“我能不能不走?我怕睡一觉起来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顾欢意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还是抵不住他“示弱”的眼神。   在李从心的软磨硬泡之下,顾欢意命苗嬷嬷搬了一张软榻和屏风进来,两人隔着屏风就寝。   因有心事,顾欢意躺在床上一直在想李从心说的话,又将这两年来的事翻来覆去的想,实在找不出破绽,也不觉得李从心有编这种谎话骗她的动机,反倒越想越信。   而李从心更睡不着,时不时就起来,从屏风后探头看顾欢意在不在。   到了后半夜,顾欢意终于困了,正要睡着,又被屏风后面的动静吵醒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嘟囔道:“别来来回回的折腾,我在呢,没有消失。”   李从心索性道:“把屏风撤了吧,我要看着你睡。”   顾欢意懒得再喊人来折腾,道:“你过来睡吧。”   李从心顿时更清醒了,又怕她反悔,立刻抱着枕头就上床躺在了顾欢意身旁。   顾欢意今天情绪也是大起大落,此刻睡意来了,也顾不得李从心,直接就睡了过去。   李从心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臂弯里,人就在怀中,终于让他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之后几天,明王车驾坠湖一事的进展非常快。   因李从心出人意料的擒了下水“救”人的士兵,并根据这些人查出了实证,就是李成旭被大理寺看押之前就计划好的。   靖王世子李宏烨快速审结李成旭一案,呈报总理内阁终审。   金阁老召集众臣开了一天一夜的内阁会,定了李成旭的流放之刑,并将贤王由亲王贬为郡王,夺王位世袭权。   顾欢意听闻这个结果,心中说不出悲喜,反而有些担忧。   斩草未除根,只怕春风吹又生。   她问及李从心为何是这个结果,李从心说:“李成旭若死了,天湖水坝一事的真相就会彻底尘封,现在留他一线生机,若贤王野心不死,来日定能将他连根拔起。”   得知是放长线钓大鱼,顾欢意心中略微好想一些。   而明王也在宫里公开露面了,并定了六月初一到宋府提亲。   到了吉日,明王在媒人汾侯的陪同下,带着一对大雁和数车的聘礼到宋府替儿子求娶顾欢意。   前来提亲的爆竹燃了几条街,宾客也将宋府所在的街堵得水泄不通。   宋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高官重臣,但做为官商巨贾,宋家在商贾之中十分有影响力,结交的朋友更是无数。   纳彩只需长辈之间出面,顾欢意除了去拜见了一次明王,便回后院和姐妹们一起招待客人。   一众女子正说笑嬉闹,星云前来传话,说上骑都尉唐家的少夫人前来恭贺,想要见她。   顾欢意困惑,说:“我不认识她,官眷还是请大舅母和四舅母出面招待吧。”   星云俯身到她耳边,说:“唐少夫人就是济州都指挥佥事的申小姐。”   顾欢意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前来做客的乔静云问道:“怎么,来了什么不知趣的人吗?”   顾欢意也不怕别人知道,对在座的众人说:“唐都尉的夫人申氏原本是我亡兄的未婚妻,但在顾家军出事的当年秋天,申家就另择了人家,把她嫁出去了。”   因是喜庆日子,乔静云劝道:“算啦,当年出那么大的变故,也不是她所愿。既然是来恭贺你的,来者是客。”   顾欢意有些不近人情的说:“我意难平。噩耗从前线传回来时,我母亲第一时间给申家送了信去,但申家不仅没有派人来吊唁,竟然直接来索取他们家的定亲的信物,和我们家划清关系。我兄长已经不在了,我们家难道还会耽误她吗?申家做的也太不近人情了,令人寒心。”   何广灵“啧啧”两声,说:“若是我,也不理她!”   乔静云也点头:“原来这样,那是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家来往了。”   顾欢意对星云说:“你同唐少夫人说,她既然已经嫁了好人家,就不要与故人扯上关系了,若让她夫家知道,怕是心中不快,对咱们都不好。”   星云出去回话,乔静云想了片刻,说:“这次因明王车驾坠湖一事被查的,是不是就是她夫家?我记得就姓唐。”   顾欢意先前还没想到,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   何广灵说:“看来她不是来叙旧情的,而是来求情的。”   顾欢意道:“管她来干什么的,我也管不了。唐家若是清白,世子也不会冤枉他们。”   ------------ 第八十二章 离家   除了申氏这个小小插曲,提亲这天一切都很顺利,宋家不仅收了明王的雁礼,两家还互相换了八字。   拿到顾欢意的八字后,明王就差人送到太庙。   下午太庙就送了几个好日子过来给宋家挑选。   消息传到后院来,大家开始哄笑开顾欢意的玩笑。   “明王府也太心急了,快看看最近的好日子是哪个。”   太庙那边都是李从心打点好了的,日子早就占卜好了。   明年三月,顾欢意满三年孝期,出了大孝期再办婚事更体面,所以备选的吉日都是明年三月之后的。   顾欢意原本比较中意五月初二这个日子,但她忽然想到李从心跟她说过,小皇子周岁时出事了。   虽然现在有他派人在旁照看,但万一还是发生了,再这个时候办婚事就不好了。   她看了又看,挑了明年十月初六的日子定为婚期。   对于这个日子,明王稍觉得有点晚了。   李从心明年可就二十三了,想当年,他二十三的时候,李从心已经会跑了。   但他看儿子没觉得有问题,便尊重女方的意见没有说别的。   欢欢喜喜的定下婚期,顾欢意却因为申氏的造访想起来尚无音讯的兄长。   此时距李从心派人去北夷打探消息,接近两个月,尚无任何消息传回来。   平日不想还好,此时想起,就有些心焦。   待送走宾客回到顾宅,她就约李从心问起这个事。   “还是没有我兄长的音讯吗?”   李从心这边已经收到了胡慎的两次传书,但怕顾欢意空欢喜,之前没有跟她说。   “目前探知的消息是,完颜丹身边的确有一个瑄国男子,但这个男子鲜少露面,北夷人也不清楚他的身份。我请我师叔派人去查,已经有人刺探进完颜丹的府中,想来不久就会有具体消息传回。”   听说有这样一个男子,顾欢意立刻欢喜起来。   李从心却稍显犹豫,说:“欢意,我不想你失望,所以还是要同你说,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你兄长生还的事,你要小心有诈。”   顾欢意果然冷静下来,问:“我前世找李成旭报仇时,我兄长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吗?”   李从心摇头,但又说:“不过那时顾家军被定了罪,他即使活着,也不敢公开露面。而且我也想过,你前世获罪之后,怎么会知道顾家蒙冤的事?以前一直没有找到源头,兴许是你兄长找到了你,跟你说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顾欢意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带着希望等他的消息,不盲目乐观,也不过分失望。”   李从心摸了摸她的头,说:“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有我。”   送走李从心,顾欢意正要歇一歇,宋家的家丁来报,说大小姐宋香君失踪了,问是否在顾宅。   顾欢意吃惊不已,但一细想,今日纳彩喜宴上,她的确没有见到宋香君,只在早上打了个照面。   今日宾客太多,又是顾欢意的定亲喜事,她担心宋香君触景伤情,也没有强拉她出来会客。   可怎么就不见了?   顾欢意仔细问来人,那人说宋家门房的确看到宋香君独自出门了,但当时客来客往的,他们没有多想,直到晚上也找不到人,这才知道出事了。   既然是自己出门的,那便不是被人掳了。   顾欢意稍稍定神,连夜又折返去宋府。   蒋氏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宋老夫人也焦急万分。   四夫人郑氏还算镇定,同她说:“大老爷和大少爷已经带人出去找了,但此事不敢声张,又入夜了,实在不好找。”   顾欢意问:“宝琴是怎么说的?”   宝琴是宋香君的贴身丫鬟。   郑氏把宝琴又喊过来回话。   宝琴哭的眼睛都睁不开,说:“小姐近来心情一直不好,上午不想会客待在房中。午宴前,她差我去小厨房将饭领回来吃,等我回来时,她就不见了。我下午四处找小姐,但哪里都找不到,我又不敢声张,直到入夜了也没见到人,便禀报了夫人。”   顾欢意问:“她近来有没有说过或者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宝琴摇头。   但她看到顾欢意,忽然想起来,说:“有,有一件事!前日小姐抚琴时,连连出错,气得拿剪子将琴弦都绞了。那是焦玉琴,平日小姐都不舍得拿出来,可那天却把琴弦绞了丢在一旁,还不让我修。”   顾欢意脸霎时就白了。   焦玉琴是顾欢意母亲的遗物,她在寒溪琴社当彩头拿出来,被宋香君赢走,宋香君一直都很喜欢,并多次对她道谢。   现在她把怒气发泄在琴上,让顾欢意不得不怀疑宋香君是对自己有怨言。   而顾欢意唯一觉得有些对不住宋香君的,只有调走凤华君一事。   可宋香君并不知凤华君是顾欢意麾下的人,知道这事的,除了自己信任的几人,就只有李成旭。   李成旭被判了流放之刑,是他的余党还在生事吗?   能与宋香君扯上关系的余党,顾欢意只能想到寒溪居士。   寒溪居士是贤王的人,但她在李成旭一案中没有落下什么罪证把柄,并没有被官府清缴,只是关了寒溪琴社不知去了哪里。   顾欢意思来想去,起身到院里吩咐一同跟来的星云:“转告王叔和刘叔,请他们赶紧打听寒溪居士的下落。”   宋老夫人、蒋氏和郑氏看她似乎是知道什么的,都急不可耐的问她怎么一回事。   顾欢意尚不能确定宋香君是为凤华君的事离家出走,所以还帮宋香君瞒着,只是说:“先前世子跟我说,寒溪居士是贤王的人,我虽叮嘱过表妹不要再与她来往,但我仍然担心寒溪居士利用师徒之情哄骗表妹,所以派人去打听寒溪居士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表妹。”   听到宋香君可能被李成旭余党哄走了,蒋氏哭得更是大声。   刘培得到传信后,立刻去找寒溪居士。   半夜时,刘培在寂照庵找到寒溪居士,而宋香君果然跟她在一起,师徒两人打算明日一早南下。   宋家得到信息,宋香君的兄长宋锦君连夜去将人接回来。   ------------ 第八十三章 挑拨   顾欢意陪宋家守到黎明,终于看到宋香君被完好无损的接了回来。   蒋氏看到女儿就扑了上去,哭骂道:“你个蠢丫头,跟着那个余孽要跑哪里去?你是没有脑子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女儿家半夜三更不回家,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祖母有多担心你!”   宋香君任蒋氏捶打,眼神冷冷的看着顾欢意,说:“我是蠢,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顾欢意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宋香君这话不像是说寒溪居士,而像是说她。   她上前对哭闹不止的蒋氏说:“大舅母,既然人平安找回来了,您就不要再伤心了。我有要事要跟大家商议,我们带妹妹进屋说话吧。”   宋香君以为她要跟家人说她喜欢戏子的事,冷笑道:“你说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跟家里告状了!”   顾欢意叹气,没有解释,扶着宋老夫人进屋。   待长房一家人在老夫人屋里坐下了,顾欢意对宋香君说:“香君妹妹,若我没猜错,寂照庵就是方玉容被关的地方,你今天不仅跟寒溪居士在一起,也见了方玉容吧。她们同你说了什么?”   宋香君仇视着顾欢意说:“她们说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们不过是把你怎么骗我的事告诉我而已!”   顾欢意忍着脾气问道:“方玉容与我是什么关系?寒溪居士是什么人?你之前不是不知道!她们挑拨离间的话你也信?”   宋香君道:“那你告诉我,麒麟社是不是你开的?凤华君是不是听命于你?又是不是你把他赶回金陵的?她们难道骗我了吗?骗我的是你!你从头到尾都瞒着我,只怕是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在这一点上,顾欢意的确很难解释,只能说道:“从始至终,我没有笑话过你,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宋香君气性上来,质问道:“若是我将你跟明王世子拆散,说是为了你好,你什么感受?如今你欢欢喜喜的定亲,却拆散我跟凤华君。我是奇怪,为什么他一直对我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你从中作梗!”   宋老夫人和蒋氏都听出些东西,蒋氏责问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凤华君?”   宋香君微微诧异,没想到家人还不知道她喜欢凤华君的事,她以为顾欢意早就跟长辈说了。   顾欢意被宋香君的话寒了心,也不想帮她遮掩了,对众人说:“为了避免亲人间有误会,有些话,今日不得不在这里跟大家说清楚。外祖母、舅舅、舅母,实不相瞒,我去年进京时,为了打探李成旭的消息,投其所好开了一家曲艺馆,专程请了金陵三俊之一的凤华君来坐堂。曲艺馆开业时,我曾带香君表妹过去听戏,表妹对凤华君一见钟情。我察觉后,多次对表妹进行劝阻,但她始终心意难改。后来,李成旭得知曲艺馆是我所开,也知道凤华君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便派人踢馆,还将凤华君打伤了。为了避免李成旭继续迫害凤华君,我就让他连夜回金陵去了,这便是表妹所说的拆散他们。这件事我有错,错在对表妹隐瞒了我和凤华君的关系,可这件事牵扯甚广,不仅仅是儿女私情,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蒋氏听得快要昏过去,她捂着胸口哭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喜欢一个伶人,这事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宋香君不服气道:“伶人怎么了?凤华君多才多艺,不知道比寻常公子哥好多少倍!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一直没说话的宋大老爷忽然起身,一巴掌掴到宋香君脸上,道:“不知廉耻!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你跟伶人私相授受,叫你哥哥以后怎么在朝中为人?”   宋香君愤慨道:“哥哥、哥哥!你眼里只有哥哥,只想着他的前程,可曾想过我的幸福?你们跟方家人是一样的,把女儿当做棋子罢了,待到没用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送进庵里当姑子?”   蒋氏哭着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将你从小疼到大,从未偏私过你哥哥半分,如今你为了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宋香君的有些话,一听就是方玉容给她灌输的想法。   顾欢意没想到宋香君一向最讨厌方玉容,现在反倒被她三言两语洗了脑。   现在人平安找回了,她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想回家。   宋老夫人丢下争吵不休的长房一家人,对顾欢意说:“欢儿,你随我到后面来,外祖母有几句话跟你说。”   顾欢意点头,跟着她去到寝室里。   宋老夫人熬了一夜,十分疲惫。   “是我们没教好孩子,竟让她善恶不分、不知好歹。但这是因她年纪小,不懂婚姻中的那些事。且不说那个伶人身份般配不般配,单说他要陪客人饮酒作乐,整日不计荤素的跟男男女女厮混,香君如何能接受?你做的很对,她以后会想明白的。眼下这孩子伤了大家的心,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不能不管她。待过几日你大舅母心情平复些,我就让她带香君去蒋家住些日子,离开京城,她也许能够心静下来,想清楚这其中的是是非非。”   顾欢意点头,宋家要怎么对宋香君,顾欢意都不想插手。   宋老夫人又说:“你既然能够明白方玉容是为了挑拨离间,那咱们便不能中计。你大舅舅和大舅母虽然教女不成,但在大是大非上,是立得住的,锦君也是个有潜力的孩子,咱们一家人,不可因此生分了。”   顾欢意说:“方玉容找宋香君,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挑拨宋家与我的关系,让我少了亲族的支持;二是怂恿表妹离家出走,坏我们家女儿的名声。这些我都明白,不会中计,我只是一时觉得伤心,过一两日便好了。”   听她这般说,宋老夫人这才安心。   纵然宋家再不功利,顾欢意马上要做世子妃了,宋家也不愿意坏了与她的关系。   晨曦洒下时,顾欢意终于回到家中。   她上床补觉,但心中憋屈不已,越想越生气。   顾欢意与方玉容虽未见过几面,但她却阴魂不散的纠缠。   她先前想着,方家已被削了爵位,她应该不会再主动挑衅,只要避开些就好了,但现在看来,是她把方玉容想的太善良了。   ------------ 第八十四章 选宅   李从心次日听刘培禀报了宋香君的事后,来问顾欢意:“你打算怎么处置寒溪居士?”   顾欢意才补觉起来,都忘了寒溪居士还在刘培手中。   初夏的午后,她神情有些慵懒,迷迷蒙蒙的,看起来十分软糯可欺。   李从心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又觉得自己手上都是被兵器磨的茧子,即刻便收了回来。   顾欢意喝了口梅子汤醒神,想了想说:“我不想放虎归山留后患,但她似乎又没有什么重罪足以送官府,我们如果用私刑,被人知道,也有所不妥,倒是难办。”   李从心说:“不难办,她手上可不干净。她以前做为御用琴师常常进出东宫,偷了不少朝廷机密给李成旭。若想把她送官,我手上有现成的证人和证据。”   李从心告诉顾欢意,他之前没有将寒溪居士一网打尽,是想看看她会否会去找贤王,好顺着她这个线索,查办贤王。   但寒溪居士没有去找贤王,反而找方玉容合作,想来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这样防备着,便无法用这个饵钓大鱼了。   那她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李从心和顾欢意商量好后,便让刘培将寒溪居士送官了,而作为证人的,竟然是她的近侍宁清风,她是李从心安插在寒溪居士身边的人。   顾欢意问李从心:“你今日没有去当差吗?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从心笑道:“你真是睡糊涂了,皇上准了我假,让我多陪陪我父王。”   顾欢意拍了拍脑袋,赶紧说道:“我是被宋香君气昏了头。你与明王难得团聚,就别总往我这里来了,多陪陪他,有事让刘叔传话就行啦。”   明王并不打算在京城久住,帮儿子定了亲事后,六月中旬就要回胶东的封地去,算起来,并没有几日了。   李从心说:“不冲突,我才从父王那边过来,他在离京前,想帮我们把世子府的选址定下来。宗人府挑了几处供我们备选,你今日若没有其他事,便陪我去看看吧。”   安家是大事,顾欢意很快收拾好,陪李从心一起出门。   备选的府邸在京城的不同地方,每座府邸又很大,两人下午走了许多地方。   待到傍晚回程时,顾欢意脚都要走痛了。   李从心看她在马车里揉着小腿,便将她的腿搁到自己膝盖上。   顾欢意不好意思的收脚,说:“干什么呀,这像什么样子。”   李从心抓着她的脚腕不让她动,说:“都订亲了,怕什么,我帮你揉揉。”   顾欢意脸红红的,让李从心伺候她,十分不习惯。   李从心问道:“今日看的三处府邸,你喜欢哪一个?”   顾欢意想了想说:“长宁街的那座府邸位置很好,去哪里都近,格局也方便生活,但是宅子有些旧,修缮起来恐怕有些费工夫,我担心赶不到咱们的婚期。梳子桥的府邸景色最好,府里的那片湖真的好美,我没想到在城内还有这样大的地方。可是占地太广,我担心太高调了。朱雀门的府邸大小、远近、新旧虽然都不拔尖,可权衡下来,综合起来最合适,选这个应该最好。”   李从心说:“长宁街的原是我父亲做皇子时住过的皇子府,他封王后,宗人府就将皇子府收回去,但皇上一直没有另赐给他人,之前就打算让我去住,但我嫌一个人住太大了。这么多年没人住,是有些年久失修。梳子桥原先是皇上为太后娘娘七十大寿修的园子,但被人弹劾过于铺张浪费,太后娘娘不肯去住,后来太后薨逝更没人敢住了。朱雀门的那座宅子,是皇上做皇子时住的地方,你倒是会选。”   顾欢意吃惊道:“呀,是皇上的旧宅?那咱们去住也不合适呀,万一被人歪解,又要惹事。”   李从心一笑,说:“不要紧,都是皇家的资产,收回另赐是常有的事,若你觉得不合适,还有两处,我们明日去看了再定。”   待次日又看了几个宅子,顾欢意思来想去,想选长宁街的旧宅。   那里原本是明王的皇子府,他们去住,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虽然旧了点,但日后慢慢修缮翻新,只是费些功夫罢了。   对于这次选官邸的事,李从心对皇上的用意心知肚明。   早在他刚到京城做质子的那两年,皇上经常用这种手段试探各家世子。   大到入仕的官职,小到座次席位,皇上从不会直接做决定,而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查看各人的品性和性格。   但从去年开始,皇上已经不再试探他,但这次赐宅的事,他又用这种套路,说明皇上有意试探的人不是他,而是顾欢意。   皇上想看看李从心会不会受顾欢意的影响而有所改变。   李从心没有把皇上的试探跟顾欢意明说,一来她相信她会做正确的选择,二来不想让顾欢意对皇上有新的成见。   待宗人府将他们的挑选结果禀报给皇上时,皇上特地问内臣:“是谁做的主?”   内臣全程陪同,说道:“是顾小姐选的,原本想在朱雀门和梳子桥的宅子里选,但听说一个是陛下您的皇子官邸,一个是送太后的别院,顾小姐便说不合适,定下了长宁街的。”   皇上点点头,见顾欢意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对她颇为改观。   他传唤明王进宫,说:“梳子桥的别院已落成数年,一直空置着,就当朕送给他们的大婚贺礼,让孩子们去住吧。”   明王推辞道:“别院规格太高,他们去住不合适,还是住长宁街吧。”   皇上说:“从心是亲王世子,又是宗室长子,若他去住都不合适,谁还敢住?”   唯一比李从心身份贵重的,便是才出生的小皇子。   但若无意外,它是要入住东宫的,自然用不着宫外的御赐府邸。   明王再三推辞不掉,只好帮儿子谢了皇恩。   待李从心从明王这边知道了结果,算是放心下来,知道顾欢意通过了皇上的试探。   ------------ 第八十五章 避暑   忙完定亲、选宅的事,明王便要回胶东去了。   李从心虽未明说,但顾欢意察觉到他的不舍。   他幼时在外求学,成年了被禁锢在帝京,若想回封地,只有等明王去世,继承王位之时。   他们父子此生注定聚少离多,实在不易。   顾欢意安慰说:“明年五月是小皇子的周岁,宫中必会大办酒席,到时候再请皇上恩准,接明王进京来。他可以一直留到咱们十月的大婚,有小半年的时间呢。”   李从心懂她的体贴,笑着说:“封地上的事务繁多,父王只怕没这个工夫来住这么久,到时候看看吧。”   六月十五这一天,明王早早的进宫辞行,而后出城去。   顾欢意陪着李从心一起送别。   明王看两个孩子并肩站在一起,感慨道:“之前一直操心你的终身大事,现在你定了亲,为父才真觉得你已经长大成人,也能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但为父不能在你身边教你什么,你在京城要忠君事主、慎言慎行,马上就要成家了,要挑起男子的担当,多照顾顾小姐。”   “儿子谨记父王教诲。儿子不能在您跟前尽孝,请您多保重身体。”   明王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满怀不舍的登车远去。   回去的路上,顾欢意想起一事,问道:“先前王爷的车驾坠湖,因这个事,是不是查处了一个姓唐的都尉?”   李从心点头问:“是你认识的人?”   顾欢意说:“不认识这个都尉,但他的夫人申氏,原本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子。咱们定亲那日,申氏突然来找我,我没有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唐都尉求情来的。”   李从心意外的挑挑眉,说:“还有这样的关系?倒是有些巧。”   顾欢意问:“唐家跟贤王府有关系吗?”   李从心说:“那四个下水行凶的士兵是李成旭的人,已经查明待审了。但唐都尉并未查出跟贤王府的直接关系,估摸着会因治下不严而受小惩吧。结果可宽可严,全看皇上和大理寺的意见,你想卖唐家这个人情?”   顾欢意摇头说:“我只是问问,并不想插手。”   两人正说着话,已经被调至李从心身边当差的杨新在车外禀报道:“世子、小姐,咱们遇到押送李成旭流放的狱车了。”   顾欢意挑开车帘去看,一队狱车停在城门一侧给他们让路,而狱车上带着枷锁的人,正是李成旭。   数月未见,顾欢意几乎认不出这个胡子拉碴、面容颓丧的人来,但他那双如恶狼一般的眼睛,还是让顾欢意打了个冷颤。   李从心放下帘子,不要她看。   顾欢意便转头问李从心:“李成旭被流放送走,皇上再没有可以挟制贤王府的了,贤王会不会生出反心?”   李从心说:“皇上已经下诏,命贤王府另送质子进京,且看贤王从不从命吧。”   贤王有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嫡子,两个庶子。   嫡长子李成旭被送进京多年,虽担着世子的爵位,但与贤王并不亲,贤王最疼爱的是长在跟前的嫡次子李成阳。   李从心说:“贤王若是肯把李成阳送进京城来,足以说明效忠的诚意,皇上看在这一点上,应该会缓一缓对贤王的追查。但我估计贤王不会舍得,多半会把庶长子李成文送进京。”   顾欢意说道:“如今明王府的世子之位空悬,李成文肯替李成阳进京为质,多半也存了争世子之位的心思吧?”   李从心笑了,说:“正是,李成旭出事后,贤王府也不再是铁桶一块了。李成文做为庶子,不敢肖想皇位,但贤王府的世子之位,应该还是想争一争的。”   贤王府有了内部矛盾,李从心才有处可以下手。   顾欢意倒开始期盼李成文的到来了。   到了六月末,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顾欢意在家摆了冰盆,还是觉得酷暑难耐,忍不住跟苗嬷嬷抱怨道:“京城比凉州热多了,如今还不到七月,等进了三伏天,这可怎么熬。”   苗嬷嬷说:“舅夫人带着表小姐去衡州避暑,若不是您舍不得跟世子分开,大可以一块去玩玩。”   蒋氏带着宋香君去蒋家了,说是避暑探亲,但听宋老夫人的意思,应该会在那边帮她说一门亲事。   苗嬷嬷并不知道宋香君的事,还以为她是去做客的。   说到避暑,顾欢意想起皇上也要去九龙山避暑了,李从心最近就在忙着准备这件事。   皇上打算带皇后、贞妃、妙华公主和小皇子一道去九龙山,还点了李从心、李宏烨两个世子随行,到时候,顾欢意就要跟李从心分开近两个月了。   想到这里,顾欢意就有些不开心。   但这样的行程,她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也没其他法子。   正闷闷不乐,宋安传话说李从心来了。   顾欢意看看外头正当空的太阳,吃惊的起身迎接。   见到李从心后问:“怎么今天这么早下衙?不是在忙九龙山避暑的事吗?”   李从心低声却严肃的说:“你现在随我出去见一个人。”   临时而又严肃的事,可见很紧急。   顾欢意没有多问,赶紧梳妆打扮出门。   待收拾好了在路上,她才问:“咱们去见谁?”   李从心说:“我师叔,他从北夷专程过来的。”   听到“北夷”二字,顾欢意立刻激动起来,抓着李从心的手问:“是不是有我哥哥的消息了?”   李从心道:“我还不知道,听到消息就来接你了。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马车很快到了自得斋,从北夷回来的胡慎在门口等着他们。   顾欢意脚步匆匆的往里走,到茶室就看到了一个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李从心首先抱拳道:“见过师叔,师叔一路过来,可还安好?”   风息真人笑着点头道:“师侄免礼,我们坐下说话。”   李从心又介绍顾欢意给他认识,顾欢意依着李从心的称呼给他行礼,忍着急切的心情,让他们先叙旧。   风息真人也是知情达理的人,闲话没有多说,很快就切入正题。   “你要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顾欢意激动的红了眼睛,紧紧握住李从心的手,才忍住了快要飞出来的眼泪。   ------------ 第八十六章 摧毁   李从心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顾嘉意真的还活着!   “他现在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风息真人说:“他还活着,可也只是活着。”   顾欢意的心又提了起来,忍不住插嘴问道:“我兄长怎么了?”   风息真人叹了口气,将打探到的消息仔细说给二人听。   他的柔然门徒在完颜真的风离山别院中找到一个瑄国男子,这个男子常年被囚禁,不见天日,他们迟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直到最近完颜真的王兄完颜康来找她,与她发生了冲突,吵架之间泄露了消息,他们才确认了这个人就是顾嘉意。   “完颜真钟情于顾嘉意,但顾嘉意视北夷人为仇敌,始终不接受她。之前完颜真想要顾小姐去北夷和亲,想必就是为了借你劝降你兄长。”   顾欢意听到兄长常年被囚禁、不见天日,已经哭了出来。   李从心半搂着她,劝道:“别太难过,人还活着就好。”   顾欢意哭着点头。   是啊,好歹人还在,只要等她救他出来就好了。   但风息真人又叹了口气,说:“你兄长,还染上了寒冰散……”   顾欢意这下连哭都哭不出了,只觉得天旋地转,问道:“怎、怎么会这样!他绝不会沾染这种东西的!”   风息真人说:“顾家军的阵亡对他打击太大,他又被俘虏,诸多打击摧毁了他的生存意志,数次寻死。完颜真为了控制他,给他喂下了寒冰散。”   顾欢意这才明白风息真人为什么说她兄长“只是活着”!   李从心感觉到顾欢意的身体在发抖,知道她又悲又怒,赶紧安慰道:“寒冰散并非无药可医,待我们把他接回来,慢慢调理身体,定会帮他戒掉寒冰散。”   李从心又问:“师叔,你的人能不能帮我们把他救回来?”   风息真人说:“我亲自过来见你,就是要与你商量这件事。顾嘉意根本不想活,更觉得无颜见乡亲父老,我的人曾试探问他,要带他回家,但他隔日就险些寻死,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欢意一时无法接受,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又骄傲恣意的兄长,变成风息真人口中说的那样。   顾将军和八万顾家军的阵亡,让落入敌寇手中的顾嘉意不愿苟活。   沾染了寒冰散的他,愧疚得无颜再面对昔日的故人。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璀璨,已把一个翩翩公子,彻底毁了……   顾欢意将脑袋埋在双手之中,只想痛哭一场,根本不敢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从心怜惜的搂着她,对风息真人说:“师叔,容我们商量一下。”   风息真人起身说:“其实带他回来,对他来说,并非是件好事。对你们而言,也不是好事,你们好好想想吧。”   胡慎进来带风息真人下去休息。   顾欢意见只剩李从心了,便扑到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满心期盼的等着消息,却不想哥哥在外面受着这样的苦!”   李从心轻轻拍她的背,哄着说:“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打起精神来,我们想想怎么接他回家。”   顾欢意明白风息真人的意思,顾嘉意如今在瑄国人眼中,是牺牲的烈士,但若把他接回来,他便是被送还的俘虏和染上寒冰散的瘾君子,他即将面对的是兵部的调查,和世人的非议。   而对李从心和顾欢意来说,有这样一个亲眷,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欢意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自家的事会影响到李从心的前程。   她泪意未干,模糊着眼问道:“我哥哥落入北夷人手中两年多,公然接回来肯定会被人冤枉,说他已经向北夷投降。若是这样,必会连累你……不如……”   李从心扬声压住她的声音,说:“不如怎样?你想好再说。”   他怕顾欢意又说什么不想连累你,不如一拍两散什么的,那他可真要气死了。   顾欢意懂他的意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如就偷偷把哥哥接回来,让他隐姓埋名,只要他能安安生生的活着,我也不求什么别的了。”   李从心并不是很赞成,顾嘉意是受害者,若让他就此隐姓埋名,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不该受这种不公。   但他也明白顾欢意的顾虑,一是不想让顾嘉意饱受非议,二是不想让他受牵连。   到底该怎么做,李从心也还未想好。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安全的救回来,至于怎么安置,那是后话。   他宽慰顾欢意说:“你哥哥打算怎么过后面的人生,需要他自己做决定。我们既然是他的亲人,不管有什么困难,全力支持他就是。你不要顾虑太多,咱们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顾欢意感动不已,扑到他怀里说:“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李从心搂住她,在她鬓角亲了亲,说:“别说傻话,我以前的事你也知道,若不是你,就没有如今的我,咱们之间,不许说这些了。”   顾欢意又在李从心的怀里哭了一阵,待彻底冷静下来后,顾欢意跟李从心说:“以我哥哥现在的情况,要想把他带回来,需要我亲自去。”   李从心料想她会这么说,这的确也是最可行的法子。   若顾欢意亲自去北夷接顾嘉意,顾嘉意纵然是为了她的安全,也会尽快随她回瑄国。   可这样太危险了,李从心不放心她去。   但她若不去,顾嘉意必不会愿意回来。强行绑回来的话,若遇到北夷人的阻拦,还不一定能成功。   思来想去,李从心说:“我随你一起去。”   顾欢意瞪圆了眼睛,立刻说:“不行,你不能去!”   顾欢意坚决不同意李从心跟他一起去北夷。   潜入北夷救人,若是顾欢意被人发现了、捉住了,她只是一个官眷,并不是什么大事。   完颜真顾及着顾嘉意的想法,也不会为难她,说不定还很欢迎她。   但李从心不行,他是皇亲国戚,落入北夷人手中可不是闹得玩的。   ------------ 第八十七章 携行   李从心的想法跟顾欢意完全相反。   他说:“北夷和瑄国已经议和,纵然出事,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但你若被完颜真抓住,那才是有去无回。她为了留住顾嘉意,绝不会放你走。”   两人各有各的顾虑,一时之间,争论不下。   平日从不与顾欢意争执的李从心在这个事情上,却是毫不让步。   说道最后,顾欢意有些生气,大声道:“我不能为了我哥哥,而堵上你的性命。你但凡出了一点事,叫我怎么跟皇上和明王交代,又让我怎么跟自己交代?”   李从心坚持道:“将心比心,你也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独自去。”   顾欢意又说:“纵然你想去,你也没办法去啊。此去至少要半个月,你怎么跟皇上说?”   李从心说:“九月是北夷可汗生辰,我可以做为使臣前去贺寿,你有使团做掩护,行事也更方便。”   顾欢意扶着额头叹气。   短短一会儿,李从心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是铁了心要跟她一起冒险,她是又幸福又生气,心情真是别扭至极。   李从心贺寿的主意很好,他和顾欢意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同时进入北夷,互相配合掩护,待说服了顾嘉意后,再把他混在使团中带回瑄国,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冲突。   若要依计行事,首要的是要说服皇上肯让李从心带队出使北夷,这个说辞,他得好好想想。   为了万无一失,风息真人需要在北夷做好内应,还要安排程止在凉州做好接应。   要准备的事很多,两个多月的时间刚刚够。   在两人分头行事事,宋正瑞从南方回来了。   宋正瑞到京城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到了顾宅找顾欢意。   顾欢意托他南下去跟漕帮谈合作的事,一连数月都没消息,常常派人送信去问,宋正瑞也只是说再等等。   好不容易将他等回来,顾欢意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小舅舅,怎么会去了几个月?是不是漕帮的人为难你了?”   宋正瑞摇头,遣了周围的人,单独与顾欢意说话。   “岳父大人听我说了来意后,对于漕帮参与党争之事,十分慎重。这几个月,他派出许多人,四处打探朝中局势,摸清楚了各王府的态度及谢韦方金四家的立场后,才谨慎决定跟随顾家观望一阵。”   谢、韦、方、金四家是瑄国当下得势的四大家。   谢是指谢皇后的母家。谢皇后支持明王世子,谢家自然也是站在李从心这一边的。   韦是指贞妃和贤王妃的母家,如今的韦氏态度模糊,有许多争议,大部分支持贞妃的小皇子,但还有一部分是支持贤王的旧党。   方就是原信国公,如今的方伯爷一家。方家的势力主要是方甫吟做总理大臣时,在朝中提拔的重臣。方家虽被削,但常年积累的人脉不可轻视。   金便是指当今的总理大臣金阁老,他虽未有什么党争立场,但金英与李从心交往甚密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从牌面上来看,明王府与贤王府之前分庭抗礼,各分秋色。   前段时间贤王世子出事,贤王府受到重创,已落了下风。   “岳父大人说,漕帮的人是江湖草莽,本不想参与党政,但你即要做明王世子妃,那宋家、郑家这些姻亲之家,不管是否参与,都已被视为明党。未雨绸缪之下,他也只能鼎力相助。这次他派郑青跟我一道进京,暗中带了不少人来助你。”   顾欢意得知漕帮肯出力后,心里更多了几分把握,将她和李从心要去北夷营救顾嘉意的事跟宋正瑞说了   宋正瑞得知亲外甥还活着,一个大男人,激动的哭了出来。   “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将我瞒得紧呐!”   顾欢意看舅舅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先前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不敢跟你们说,怕大家都空欢喜一场。我前几日得了确切消息,更不敢跟外祖母他们说,哥哥如今的情况不好,能不能把人带回来也未可知,带回来后,他是什么样子,更未可知,还请小舅舅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宋正瑞抹着眼泪,愤恨得拍着腿说:“嘉儿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娘知道了,该多么痛心!”   两人感慨了一阵,宋正瑞又细细的问他们去北夷的安排。   听完后,宋正瑞说:“你将郑青带在身边吧,做这些事,他恐怕比明王世子还在行,而且他功夫高强,可保你安危,不然舅舅可不放心你去北夷。”   顾欢意之前见过郑青一次,对这个江湖少年颇为赏识,又是舅舅的妻弟,是自己可信之人,便答应下来,但在告诉郑青之前,她要先跟李从心商量。   李从心如今已伴驾去了九龙山,得刘培传信听说了郑青的事后,让李从心郁闷了许久。   他郁闷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郑青在前世,是喜欢顾欢意的。   那时顾欢意嫁给李成旭,李成旭嫌宋家身份不够,不怎么许顾欢意跟宋家来往,但郑青却在暗地里跟顾欢意走的很近。   在查贤王府一事上,郑青帮了他们许多忙,但郑青的态度与他相反。   郑青不主张顾欢意冒险报仇,只想带她远走高飞。   在顾欢意因寒冰散自缢后,郑青曾来找过李从心,骂李从心说是他害死了顾欢意,字字诛心的同时,又让李从心觉得颇有道理。   也因为这样,在重生后遇到顾欢意的第一时间,李从心曾考虑过让她不要再参与到顾家军的复仇和贤王府的争斗中来,就让她在凉州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   但诸多事情不如李从心所想,一切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郑青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了。   李从心的心里不好受,一方面他不愿有其他男人再觊觎自己的未婚妻,但另一方面,郑青的的确确对顾欢意是有益的。   考虑到此次去北夷颇有危险,李从心强忍着醋意,还是同意了让郑青加入进来。   ------------ 第八十八章 筹备   郑青做为漕帮少主,自小跟着父亲天南海北的跑,京城官场上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他,但各处江湖帮派中知道他的人很多。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漕帮涉政,郑青没有住在宋府,而是住在了顾家开的武馆之中。   自麒麟社在上元节关门,王胜就把精力放在了之前筹办的威风堂武馆上。   威风堂中的师父大多是顾家军退役的武师,郑青住在那边与他们切磋武艺倒也自在。   将郑青的落脚之处安置好后,李从心就提前从九龙山回来了。   顾欢意与他贫嘴道:“你如今当差这么不上心,小心皇上有意见,你再说什么话,可都不好使了。”   李从心在顾宅里没见到生人,心里稍许安心了一些,说:“这点小事不至于,何况我是替皇上回京与金阁老谈事情的,顺道来看你。”   得知是有正事回京,顾欢意就没多说什么。   李从心坐下,喝了杯爽口的青桔凉茶,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漕帮少主?”   顾欢意说:“我让王叔带他去威风堂暂住了,等到你把使团的事办妥,我就请宋家的商号派个出塞的商队,雇上威风堂的武师护镖,一起去北夷。到时候我和郑青混在里面就行了。”   李从心意外道:“你不跟使团走?我都给你想好遮掩的身份了。”   顾欢意摇头说:“使团里每个人都要造册登记,查来查去,十分麻烦。”   李从心知道顾欢意的安排是很合适的,但这样一来,她就要跟郑青日夜同行,他反被撂到一旁了。   带着点苦恼,李从心说:“你不在我眼前,我不放心。”   顾欢意宽解道:“你尽管放心,王胜挑了十八位武艺高强的师父同行。到了凉州,我师父也要派军中高手与我同去。还有郑青,你别看他年纪小,但据说功夫了得,在帮会间名气很大。他也带了很多漕帮高手。有这么多人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李从心挑挑眉,说:“哦?郑青这么厉害?那我择日要同他切磋切磋。”   顾欢意觉得他语气乖乖的,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人,只是顺嘴提了一句郑青,却被他专门拿出来讲。   “你同他切磋什么?你们又不是一路人。”   李从心也觉得自己小气的有些掉价,便闭嘴不说了。   他转而说起回京的正事:“靖王世子近日将边关情报要疏呈报给皇上批阅,里面专门提到了北夷的部族争斗日渐激烈。我又请金阁老呈了一个折子,跟皇上提出趁机派使团前往北夷贺寿,以此契机介入北夷内斗的事。我主动请命揽下此事,皇上已经准了,要我回来跟金阁老拿出具体的办法。”   听说皇上准了李从心出使北夷的事,顾欢意才觉得这事真的要成了。   顾欢意不解问道:“皇上怎么准你揽下此事?”按理来说,由靖王世子去更合适。   李从心悄声说:“皇上与我师叔也是认得的,他知道柔然人一直在北夷活动,此次既是要介入北夷内斗之事,自然不能少了我师叔,只能由我去。”   顾欢意有些讶异,没想到风息真人还能认识皇上,他们这个太白山一派,还真是不得了。   她没有闲心多去想别的,便没有多问。   这次去北夷救人,他们调派了几乎所有能用得上资源,李从心的心腹、柔然门徒、宋家商队、威风堂、漕帮,以及凉州边军。   顾欢意将自己近日梳理的人员部署和营救计划拿出来跟李从心商量,逐事逐人的核对,力求不出任何纰漏。   八月底,万事俱备,顾欢意与宋家商队一起,提前出发。   出发前夜,李从心在顾宅徘徊良久,不肯回去。   顾欢意催促道:“世子快些回去歇息吧,我明日要早起,要早些睡呢!”   李从心心塞不已:“虽说我过几日也要启程北上,但咱们不在一处,细算下来,要有近一月不能相见。我满心不舍,你却赶我走……”   顾欢意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旅程和情况未卜的哥哥身上,的确没什么不舍的离别情绪。   她微微汗颜,上前哄道:“杨新会每日来回使团和商队之间,您有什么话,都可以让他带给我,我大小事都会跟您说。虽不在一处,但也近在咫尺,您不用这么担心。此事关系到你、我、哥哥三人的性命,对我最重要的人都牵涉其中,我一定会万分小心的。”   准备了这么久,李从心倒不似一开始那么担忧,只是单纯的不舍得分开。   他伸手将顾欢意抱在怀里,没忍住心里的话,悄声说道:“你离郑青远一些,他惯会说笑逗乐,你不要被他哄的忘了正事……”   顾欢意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这满是醋意的话是怎么回事?   “他是我小舅母的弟弟,虽然年纪相仿,可我一直视他为长辈,世子您这个醋可就吃的太没道理了。”   李从心心道,郑青既不是顾家的人,又不是宋家的人,哪里算长辈?   但顾欢意把他当长辈也是件好事,他就不用说穿了。   顾欢意眼睛转了转,知道李从心不会无理取闹,瞬间就想到了点事。   她悄声在李从心耳边问道:“莫不是我跟他在前世有点什么?”   不然李从心没道理吃飞醋。   李从心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反倒是让顾欢意在意起郑青了。   他即刻说道:“也不是,你们没什么,他只是帮了你几回罢了。”   顾欢意偷笑起来,但知道这个事不适合继续问,便保证道:“既是没什么,您就别在意了,而且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些有失分寸的事。何况您何至于同他计较……”   都是亲戚朋友,顾欢意不想说不好听的话,但李从心跟郑青的身份地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委婉说道:“您对自己要有点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才是。”   李从心好不容易封住醋坛子,道了晚安后,离开顾府,转道去了汾侯府。   他很快就要离京,这段时间里,京城的事他也要提前安排好。   李宏烨、崔敬轩、金英三人秉烛夜谈,等着李从心前来。   ------------ 第八十九章 江湖   待四人聚齐了,李从心便吩咐了几件紧要的事。   一是皇上此间在九龙山避暑,京城和行宫的防卫都不能放松,全都嘱托给李宏烨负责。   二是贤王送李成文进京,李成文进京后的动向,以及与贤王府的联系,要提前部署查探,交由崔敬轩打理。   第三件事,万一顾嘉意要公开回朝,该如何安排,需要提前准备,一应事情由金英来筹备。   皇室、宗室、朝臣,方方面面都安排好后,李从心才放心的在九月初带使团离京。   此时的顾欢意已随商队到了凉州,与程止碰头后,收编了程止手下的几十名高手,在初秋的夜里悄悄出关。   等李从心带领使团途径凉州时,程止告诉他,顾欢意已安全出关有五日了。   李从心带着圣旨,从凉州边军调了三万精兵镇守在三阳关,以护送使团的名义在此接应。   北夷知道瑄国又在三阳关部署重兵后,稍有些紧张,但他们清楚李从心在瑄国的地位,有些防备也是意料之中。   初秋的夜里,北夷的草原上已刮起了凉风。   顾欢意披着薄斗蓬从扎营的帐篷里走出来,正看到郑青正和威风堂的武师队长朱勇在篝火旁切磋武艺。   一番切磋下来,朱勇败下阵来,抱拳道:“少当家年纪轻轻,武艺却这般不俗,漕帮中卧虎藏龙,实在出人意料啊!”   朱勇以前是顾家军中退役的教头,郑青笑着同他说:“你们操练的功夫为了行军打仗,同我们江湖路不是一个路数,单打独斗或是我占上风,真要保家卫国就不行啦。”   朱勇见他谦逊,也吹捧的说:“想在战场上活下来,也得功夫硬挺,若兵士们都能有你这样的功夫,何愁打不赢?”   郑青点头:“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虽不用上阵搏杀,但行走江湖,还需靠这身本事吃饭,不然他日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两人坐在篝火边说话,顾欢意眼下无事,便在旁听他们聊天。   郑青顺着方才的话题说:“若是有机会,我倒想跟明王世子过过招,他应当是江湖和军旅最好的结合了。”   顾欢意有些诧异,因为李从心也说过想跟郑青切磋的话。   朱勇是军旅出身,对明王世子的地位更为尊重,又见顾欢意在旁,怕郑青失了分寸,好心帮他圆场说:“明王世子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同咱们交手。”   郑青却说:“若是以明王世子的身份,我自然是不敢跟他造次,但他也是太白山草木真人的弟子,若以江湖身份而论,过过招又没什么。”   顾欢意先前见风息真人时听说过李从心幼时拜在太白山学艺,但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救哥哥的事,没有细问。   现在听来,她十分好奇,便问郑青:“太白山是什么地方,草木真人又是什么人?”   郑青讶异问道:“明王世子没同你说?”   顾欢意说:“我之前对江湖的事不感兴趣,没问,现在反正也是无事,你说来听听嘛。”   郑青便说:“这要从太白山的开山祖师道一真人说起。道一真人武功超然,又精通天文,还曾对先皇有搭救之恩。先皇想请道一真人出山做皇子的老师,但道一真人志不在朝堂,不肯答应。先皇为了表示诚意,派还是皇子的明王和皇上亲自上太白山求师学艺。那时,道一真人已收了三个徒弟,草木真人、风息真人,还有一个,便是已经过世的明王妃。”   顾欢意相当吃惊,她只知道明王妃是罪妇再嫁,不知道她出生江湖。   “明王和明王妃是在太白山相识的?”   郑青说:“应当是的吧,这些事江湖里流传的说法很多,能确定的是道一真人当时不肯收两位皇子为徒,派草木真人送他们回京,明王妃一并跟去京城。后来明王放弃皇位、皇上登基、明王妃二嫁,京城里发生了很多事,直到明王带着明王妃远赴胶东封地,才平息下来。后来明王世子降世,明王妃又把他送去太白山拜在自己的师兄草木真人座下学艺。说是拜草木真人为师,但听说是道一真人亲自教他。这么多年来,明王世子是唯一一个入世的太白山弟子,我自是想领教下他的武艺了。”   顾欢意之前便在想,为什么李从心没有母族的支持,是不是因明王妃是二嫁,娘家早已疏远,没成想,明王妃出自江湖,对李从心的支持一直都在。   郑青还说,道一真人是少有能够接触皇权的江湖人,地位超然,各帮派对明王和明王世子也十分崇敬,许多江湖人想要转入官道,都会投在他们门下。   说罢,他看了眼守护在不远处的刘培,低声对顾欢意说:“这位大叔用的就是少林功夫,应当师出少室山,是少林的俗家高手。”   顾欢意听着觉得十分有意思,这才明白李从心身边的心腹之人和高手都是从哪里来的。   郑青还挑出李从心曾在江湖中留下的一些痕迹跟她说,比如李从心游学八大派等等。   这些事顾欢意从来都没听过的,不知不觉间,聊到很晚。   刘培在不远处,数次打量他们,见他们一直有说有笑,不由得皱起眉头。   等夜深了,刘培终于是忍不住过来提醒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顾欢意点头,与郑青和朱勇道别,回帐篷休息。   顾欢意想着郑青说的那些事,她以前从未听人说过庙堂和江湖还有这样的关联。   李从心在郑青口中变成了江湖少侠,让顾欢意觉得十分可惜,竟没机会见到李从心在江湖中的一面。   她好奇问刘培:“你是何时投在世子麾下的?可跟世子一起闯荡过江湖?”   刘培摇头说:“世子少年时在江湖中颇有名气,是八大派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大概是三年前,他是明王世子的事突然在江湖中传开了,并招揽了许多人手,我是那时才投靠世子的。”   顾欢意听到这些,大概明白了,三年前就是李从心庄周梦醒之时,他那时候才开始广招英才。   ------------ 第九十章 汇合   夜深人静时,顾欢意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草原上呼啸的风声,忽然有点想李从心了,也不知使团走到了哪里,他离自己有多远……   因想着李从心,顾欢意睡得不沉,到后半夜,马蹄和嘶鸣声将她吵醒。   她立刻紧张的从床上坐起。   从京城出发前,舅舅同她叮嘱过,在外一定要小心抢劫的马匪!   特别是在北夷境内,商队被抢的事更是常见!   自出关后,顾欢意便没踏实睡过,就是怕商队路上遇到意外而打乱她的营救计划。   她迅速穿好衣服,掀开帘子就准备喊刘培和朱勇警戒,却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黑影从远处靠近。   刘培也已发现了靠近商队的人,提前赶过去查探。   顾欢意在远处看着,觉得这个身影十分熟悉,不敢相信的跟上前。   人影跃下马背,大步走近,秋月将他照亮,正是李从心!   顾欢意睁大了眼睛,问:“您怎么过来了?!”   李从心赶了很久的路,微微喘着气,指了指她身后的帐篷说:“别惊动旁人,我们进去说话。”   进了顾欢意休息的帐篷,李从心补了一大口水,说:“出了三阳关我就让杨新伪装我待在使团,我先同你们提前进北夷王城,待使团到了,我再去跟他们汇合。”   顾欢意点点头,这样也好,万一北夷人起了歹心,也抓不到李从心。   顾欢意说:“早知道您有这样的安排,我就该让商队等等你的,你这样赶路,累坏了吧。”   商队比使团早出发数日,纵然使团走官道速度快,但李从心出关后要追上他们,至少是赶了两天两夜的路。   李从心轻轻笑了下,说:“原也没这样打算,就是路过凉州的时候,太想你。”   顾欢意今晚也格外想他,非常懂他此刻的情绪。   她上前慢慢投入他的怀抱,说:“我也是,原先在瑄国境内还不觉得,到了北夷,就开始不安,很想你。”   李从心摸了摸她背后的长发。   他方才纵马而来,还未到跟前,顾欢意就惊醒了,足以见得她有多么不安。   顾欢意从他怀里抬头,笑着说:“我今晚还听人说起你了。”   李从心好奇问道:“说我什么?”   跟随顾欢意的人都是商人和武师,按理说不该知道他什么事,怎么会提起他?   顾欢意说:“郑青说您以前在太白山拜师学艺,在江湖里很有名气,这些我都没听您说过。”   李从心与顾欢意一起在床边坐下,他神情有些怅然,说:“不是要瞒着你,而是我少年时纵马江湖的日子,仿佛已过了几世那么遥远,我已经很少想起来了。”   顾欢意知道他肩上担着重任,不仅担起明王府的兴衰之责,还把顾家的复仇大业也背负起来。   她有些心疼,倒是希望他能依然如少年一般纵马江湖。   “我想听您以前在江湖中的事。”   李从心想了想,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说:“我六岁那年被母亲送去太白山,跟随我师祖道一真人和师父草木真人学文习武。苦修八年,在十四岁时跟师兄弟一起下山历练。当时年轻气盛,不知收敛,打着游学的名号,把八大派得罪了一个遍……”   就如之前郑青跟顾欢意描述的那样,李从心每到一个门派就找人切磋,同辈中无人能敌,十分嚣张。   顾欢意笑着说:“您也不怕别人群起而攻之。”   李从心摇头说:“我那时没受过人世磋磨,仗着有人撑腰,天不怕地不怕。”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贵为亲王的父亲会被人害死,也没有想过天之骄子有跌入泥潭的一天。   他的身后有庙堂之高,也有江湖之远,自身又学了一身本事,根本不知顾虑为何物。   “后来我母妃重病去世,我十六岁时回到明王府,紧接着遇到宜王反叛,被招入京。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姑娘,他现在有了牵挂,吃过苦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嚣张少年。   顾欢意向往的说:“待我家大仇得报,你又得了自由,能不能带我去太白山?我想看看你学艺的地方,也想跟你一起游历八大派。我虽听你和郑青说起江湖,但始终不知它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能跟顾欢意携手同游,李从心也十分向往,郑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李从心一个人静悄悄的来,商队的人和威风堂的人都不知道,次日一早看到顾欢意帐篷里出来一个男人,皆大惊,但稍一想,明白男人的身份,更是震惊。   郑青也有些诧异。   他早先听说顾家小姐跟明王世子定亲的事,只当是如其他门阀联姻一般,最多是因明王世子在顾家蒙难时伸手相助,而让顾小姐对他多了几分感恩,没想到李从心对顾欢意这般全心。   顾欢意介绍两人认识,打趣说道:“你昨日还说想跟世子切磋,机会这就来了。”   李从心扬眉,诧异道:“郑少侠有这个想法?的确可以一约。”   顾欢意见他是来正经的,忙说:“以后再说吧,眼下要赶路,又在北夷境内,有诸多顾虑。”   李从心和郑青都没有坚持,毕竟切磋有可能伤和气,的确不适合在办完大事之前进行。   出发后,李从心和顾欢意骑马并肩而行,李从心对她说:“我是掩饰身份而来,你再喊我世子并不合适,换个称呼吧。”   顾欢意歪头看他,想着该怎么喊。   李从心比她长五岁,直呼姓名不合适,在外有损他的威严。   两人虽定亲,但未成亲,相公、夫君之类的更不合适。   顾欢意试探道:“喊哥哥?”   李从心的嘴角立刻弯上天了,点头道:“好听,再喊一声。”   顾欢意瞪他一眼,说:“就先让你占几天便宜,我马上就能找到我亲哥哥了。”   有李从心陪伴在旁,顾欢意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赶路时,两人赛马,在草原上恣意纵横;休息时,宰羊烤肉,说说笑笑好不欢快!   看到欢脱潇洒的顾欢意,再想到昨夜她向往着江湖同游的生活,李从心便知道这个姑娘,应该属于自由的天地。   不论前世今生,他遇到顾欢意时,她都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小姐,身上已背负了沉重的仇恨,她压抑着自己的向往,过着约束的生活,也不知她有没有真正的快乐过……   从这个角度来说,前世的郑青想让顾欢意放弃复仇,想带她走,倒的确是为她好。   李从心想到这里,生出几分怅然。   待顾欢意嫁给他做了世子妃,便也只能如他一样待在京城。除非明王去世,他回属地继承王位,顾欢意才能重获自由。   但到那时,他们恐怕又要把第一个孩子送到京城为质,顾欢意能接受这种离别之苦吗?   他不忍她经历这些,他想给她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   ------------ 第九十一章 找人   北夷幅员辽阔,人烟稀少,从边关到王城,商队足足走了十天。   到王城时,风息真人已等在城中。   他带来消息,说王女完颜真已提前到王城,准备为北夷王贺寿,顾嘉意也被她悄悄带来了。   这与他们的计划有些出入。   他们早先推测时,觉得完颜真很可能会把顾嘉意留在风离山别院,毕竟顾嘉意的身份,不适合在北夷王城走动。   若是这样,就由李从心在正面牵制住完颜真,顾欢意亲自去风离山见顾嘉意。   现在完颜真把顾嘉意带来王城,要将完颜真引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让顾欢意觉得完颜真也太过重视她哥哥了。   “完颜真对我哥哥已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吗?”顾欢意有些无语。   风息真人说:“完颜真的兄长完颜康,自从得知完颜真私囚了顾嘉意,就多次派人前往风离山要人。完颜真不肯把人交出来,又担心完颜康趁其不备去风离山抢人,所以才把人带着。”   顾欢意说:“看来完颜康比完颜真清醒一些,知道不该私自留人,待我们把兄长就回去再来向北夷发难,还不如自己把人送回来。”   风息真人摇头,说:“顾小姐太天真了,完颜康可不是为了把人送回瑄国,而是为了杀你兄长灭口!”   顾欢意吃惊的张开嘴巴,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问:“跟贤王有勾结的北夷人就是完颜康?”   风息真人点头:“从目前探知的线索来看,正是这样。完颜康怕你兄长还朝后扳倒贤王,若瑄帝从贤王手中查出北夷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   顾欢意着急说:“这样看来,我哥哥在北夷太危险了,他现在跟完颜康同在王城,万一出事怎么办!”   李从心安抚道:“莫急,可以看出,完颜真对你兄长用情深切,自然不会让完颜康知道他的下落。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要找到你哥哥,也难了。”   风息真人点头:“师侄说的很对,我现在只知他们都在王城,但具体下落,的确尚不知道。”   顾欢意还是着急,她带这么多人来,不能连人都见不到就回去。   距离北夷王生辰还有五日,瑄国使团将在三日后进城,到时候北夷王室会出面迎接。   李从心说:“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三天内找到顾嘉意,而后在生辰宴当天带他走。他现在寒冰散成瘾,不能断供,请师叔注意完颜真身边可有人与寒冰散有关,这种东西,在北夷王城也不多见,一定能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人的。”   风息真人点头说:“是个法子。”   顾欢意想到哥哥在服用寒冰散,心里就一阵抽痛,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当务之急不是伤心难过,她相信只要能把人救回去,一切就会有新的希望。   为了尽快找到顾嘉意的下落,顾欢意又派宋家的商队和威风堂的武师出去奔波走动。   寻找的过程并不顺利,到了第三日,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顾欢意久等不到哥哥的消息,已经几近崩溃,眼见后天就是北夷王的生辰宴,她几乎要错失营救的机会了。   李从心今晚要去王城外跟瑄国使团汇合,不能陪在顾欢意身边。   他安抚道:“我今晚必能找到你兄长,不要急。”   顾欢意有些沮丧,说:“风息师叔在北夷经营多年也没能查到,您去王庭就能找到吗?您不能贸然行事害了自己……”   李从心没有同她多说,只要她耐心等着,而后点了郑青一起出城跟使团汇合去。   完颜康代表北夷王室亲自出城迎接瑄国使团,而后带他们进入王宫赴接风宴。   北夷王城是一座建在草原上的石头城,为了抗风沙与其他部族的冲击,修建了高而厚的城墙。   这种压抑而禁锢的感觉,让瑄国使臣十分不适。   这次陪同李从心前来的使臣是礼部的卓定,他担忧的对李从心说:“世子,进了这石头城,想从里逃出来,可难了。”   李从心此刻并不担心北夷会主动发难。   北夷王今年五十五岁,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实际上因征战多年,已经旧疾缠身,病况逐渐显现出来,在明年初就会薨逝。   北夷现在应该在操心怎么掩盖北夷王的病情,绝不会在这次对李从心动手。   李从心对卓定说:“听说北夷王近来身体不好。”   他没有多说,但卓定听明白了,这才放心下来。   待使团进入王宫后,北夷王完颜拓与王后、王女、王子一家人,非常齐全的出现在接风宴上。   北夷王接见宾客,使团递上瑄帝的手书与贺礼,北夷王答谢,宴饮交流。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待到宴饮结束,北夷王安排完颜康送使臣去使馆下榻。   这时,李从心忽然说:“听闻王女今年清明时节亲赴义勇祠祭扫,这等勇气与大义我十分佩服,想单独邀王女多交流两句,不知可否?”   北夷王后面露喜色,迅速看了北夷王一眼。   北夷王微愣,而后点头:“自然可以,阿真,贵客就交由你招待,一定要照顾好。”   完颜真皱着眉头,还是答应了。   待他们走后,北夷王后高兴的说:“王上,我就说明王世子是为了和亲联姻之事来,不然怎么会突然提出来要前来贺寿?”   北夷王担忧的说:“可是阿真必不会同意,到时候只怕要得罪瑄国。”   北夷王后笃定的说:“先前是她没见过明王世子,可今日看到,这般一表人才、王者气度,阿真能挑得出人家什么不好?世子又主动邀约,我看过不了几日,她必会改变心意!”   完颜真私藏了顾嘉意的事,王后并不知道,但完颜康已经向北夷王告了状,北夷王很清楚完颜真心有所属。   他道:“这种事不能强求,若强行逼她嫁过去,只会让两国交恶,随缘吧。”   完颜真带使团离开王宫后,直接上了李从心的马车,毫不客气的问道:“你要单独与我说什么?”   李从心微笑着说:“不知你可得到消息,我与顾欢意定亲了。”   听到顾家相关的事,完颜真警觉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我之前找她时,她可跟你没关系,总不能现在秋后算账吧?”   李从心摇头说:“不,我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送给我的定亲大礼!”   ------------ 第九十二章 劫狱   看着完颜真诧异的神情,李从心慢悠悠的说:“我之前还在烦心,拿什么做聘礼才能向我的未婚妻子表达诚意,没想到此番来北夷,倒是让我另有收获。我进城前意外的从完颜康手中收到了一份厚礼,我的未婚妻子知道了必会欣喜万分。这份厚礼虽是王子所送,但我很清楚,功劳在你,所以特地来向你道谢。”   完颜真的脸色立刻白了,她能想到唯一的厚礼,便是“顾嘉意”!   “不可能!”   她将顾嘉意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为了避免被完颜康找到,她自来到王城,一直没有去看顾嘉意,就是怕泄露他的行踪。   看守之地的人偶尔传来消息,也是说一切如常,人怎么会丢?   李从心淡淡一笑,说:“什么不可能?大礼已快马加鞭的送往我瑄国帝京去了,你反悔也晚了。”   完颜真坐不住了,完全不顾使团,将人交给下臣后,就自行走了。   远远跟在暗处的郑青,看到完颜真出来,立刻跟了上去。   完颜真策马回到住所,想要去看看顾嘉意,又怕是李从心在诓骗她。   但若不亲眼看到,她的确不安心。   她纠结了许久,命心腹婢女悄悄出门一趟。   郑青尾随着宫女在王城转了许久,最终看到这名婢女走进一个官吏家中。   郑青潜入府邸,偷听了一段婢女和官吏的谈话后,迅速返回将消息告诉李从心。   “完颜真的婢女去找了一个叫做阿布托的人,问她可有亲眼确认‘公子’的情况,阿布托斩钉截铁的说人还在里面,绝无意外发生,若王女担忧,他可以立即再去查看。但婢女怕被人发现,命阿布托一切如常,今晚不必再去。”   李从心问风息真人:“阿布托官任何职?”   风息真人说:“他是铁狱的狱司长!”   众人都想到了,完颜真竟然把顾嘉意藏在了铁狱之中。   狱司押解犯人时无人会查,更无人会去监狱里找人,在那里还有专门的人看守,的确很安全。   郑青问:“要劫狱吗?也不是不行,但必会惊动守城官兵,到时候封城就难走了。”   李从心摇头说:“劫狱是下下策。”   他想了一会儿,问郑青:“你可敢跟我一起夜探铁狱吗?”   郑青惊讶问道:“你要亲自去?”   李从心点头:“我要去跟顾嘉意谈一谈,只有他愿意里应外合,我们才能想办法悄无声息的把他带出来。”   风息真人担忧的说:“此事风险极大,先前我的人多次劝说,他都不肯回瑄国,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同意跟你走?再则被人发现怎么办?”   李从心说:“今晚阿布托不会再去铁狱,这是最好的时机。凭我和郑少侠的功夫,北夷狱吏想要拦住我们,只怕是不可能的。纵然被人发现,我们也能全身而退。至于能否说服顾嘉意,我有些想法,或可一试。”   见他这么坚持,风息真人说:“那我也同你一起去。”   李从心是他师父、师妹的重要之人,他可不敢让他在北夷出事。   李从心摇头说:“师叔你是我在北夷最后的保障,你不能同我一起涉险,若真的有意外,还要靠你救我。”   几人商议一番,最后让风息真人负责铁狱外的接应。   时间不早,李从心和郑青抓紧时间换了夜行衣,在守卫最困乏的凌晨,摸进了铁狱之中。   铁狱各处大门已经关闭,只有关押犯人的地牢入口外有官兵把守。   李从心和郑青手脚利落的打昏守卫之后,却没有在守卫身上找到钥匙。   李从心道:“阿布托果然尽职尽责,竟然连钥匙都带走了。”   他抬眼望向郑青,指了指门上异常粗的铁锁:“要辛苦郑少侠了。”   郑青非常诧异,问:“你怎么知道我能把它弄开?”   郑青的母亲是鬼谷门徒,对机关暗器十分精通,也把本事交给了郑青,开锁对他而言是小把戏。   李从心笑了笑,说:“有幸在我师父那里听过令堂的名号,想来你应该是会的。”   郑青心里嘀咕,自从母亲嫁入漕帮,就很少露面,跟太白山也不是一路人,草木真人怎么会知道她?   但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他从随身的工具囊中取出一根软硬适中的丝线,屏息开锁。   只听“吧嗒”一声,大锁应声而开。   李从心接住跌落的铁锁放在一旁,率先走进了铁狱。   他与顾嘉意只在昌州城隍庙里见过一次,不太记得他的模样。   但他相信自己看到顾嘉意,一定能够认得出。   他轻手轻脚的依次走过,关在栅栏里的普通囚犯并没有年龄、外形相仿的人,从发型看得出都是北夷人。   待再往地下走一层,他们看到一处有单独铁门的房间外,额外站着两名守卫,不远处支了张桌子,还有四个守卫趴着在睡觉。   李从心指着守卫,指了指自己,又对趴着睡觉的几人,指了指郑青。   郑青明白他的意思后,两人同时动身,身影如魅的闪过去,同时解决了六个人。   这次不消李从心说,郑青便动手开锁。   待锁打开后,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石床上看着闯入的两个黑衣人。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白衣男子分明醒着,也看到了他们,但他不声不响,似乎闯入的黑衣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杀他,还是救他,都跟他无关。   郑青觉得很怪异,问李从心:“是他吗?”   李从虽无十足把握,但单独的看守,瑄国人的穿着,以及这男子一幅颓丧无所谓的样子,便让他下意识觉得,眼前之人,就是顾嘉意。   李从心开口道:“顾少帅,我们受你妹妹所托,来接你回家。”   白衣男子搭在膝盖上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然后迅速握紧拳。   李从心见他不说话,又说:“她知道你不跟我们走,所以亲自来了北夷,就在王城中。你若不信我们,明天我们带她一起来救你。”   “不要让她过来!”   男子终于说话了,声音低哑却激动。   ------------ 第九十三章 说服   李从心笑了一下,他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顾嘉意。   他的声音,正如当年在昌州城外。   那时的顾嘉意,一人提着银剑守在城隍庙外,顾欢意担心他的安危,想要跑出去,他便对着庙里避难的众人喊道:“不要让她过来!”   他在当时,是他们的守护神。   如今时光易改,但他爱护妹妹的心,依然未变。   李从心走近几步,说:“之前我们派人救你,你不肯回瑄国,欢意知道后很伤心,坚持要来找你。你此时若不肯跟我们走,她必不会罢休,一定会来铁狱找你。你是她兄长,应当知道她的性子,我们是拦不住的。”   顾嘉意别过头,依然只是说:“别让她来!”   李从心说:“顾少帅不愿回瑄国,不愿见父老乡亲和至亲之人,你心中的想法,我或许能猜到一些。但不管你是伤痛、是愧疚、是惧怕,还是逃避,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有余,你该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站起来了。你可曾想过欢意这两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为依仗的父亲和兄长,令堂又重病离世,顾氏旁族欺她孤女无依,想要霸占家产……面对这么多打击和困难,她没有逃避,没有懦弱,她拼尽一切守住顾家的家产,她冒死寻找着顾家军覆灭的真相。而你,本该担负起这一切的兄长,却躲在敌人的羽翼下,逃避现实。”   顾嘉意在阴影中抱着头,身体渐渐颤抖。   郑青拉了李从心一把,说:“别这么说吧。”   李从心摇头道:“必须说!他在北夷逃避了两年,不肯面对八万人的死,不肯面对顾将军的死,更不肯面对自己的伤痛与堕落。这一切他不肯面对的现实,都由欢意承担着,我必须让他清醒的认识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能再逃避了!”   顾嘉意埋着头低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报仇……我怎么报仇?”   想起顾家军的覆灭,顾嘉意的情绪逐渐激动。   他还记得两年前的春天,他与父帅一起领兵出征。   从出发那天起,他就发现父帅比以往更忧虑,整日对着舆图和沙盘发愁。   顾嘉意问及缘由,顾将军便指着沙盘上的雪山说:“今天春季的雨水比往日多,我们此刻与北夷在此布阵对峙,万一上游发生水患,便是灭顶之灾。”   顾嘉意不明白父帅为什么突然有这种忧患,说:“天湖水坝每半年都有人巡检,更有咱们的士兵看守,并未听说过水位暴涨的消息,应当没这么大风险吧。”   顾嘉意现在每每回想起来,便自责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错误判断,父帅说不定会更改驻军之地,也许大家都不会死……   之后,当斥候带着天湖水坝溃堤的消息赶来时,顾将军第一时间派他带先锋军回凉州报信求援,但当他刚赶到三阳关,便遇到了东林军。   他以为这是友军,但等待他们的却是“诛杀叛军”的军令!   在那一刻他便懂了,天湖水坝的崩塌,东林军的绞杀,都是事先设计的阴谋!   有人要拿顾家军八万军魂,铺就通天之路!   他自小坚信的军魂散了,他内心的信念崩塌了,他不知道顾家数百年守护的是怎样一个国家,他为所有人感到不值!   这两年多以来,他挣扎在叛国的边缘,他不愿毁掉顾家和顾家军的一世英名,但更不想八万人就这么冤屈的死去……   李从心听顾嘉意嘶吼出“我怎么报仇”时,察觉出一点异样,便对郑青说:“郑少侠,我有几句话单独跟他说,麻烦你退避一会儿。”   郑青点头,叮嘱道:“你悠着点,别太逼恨了,我去外面守着,你们放心说话。”   待郑青出去,李从心问顾嘉意:“我认识的顾少帅是个自负而自傲之人,面对至亲和同袍的死,你怎么连报仇的心气都没有?”   顾嘉意打量了一下李从心,冷笑道:“你打着我妹妹的名头来找我,说来说去,还是来劝降,要我叛国造反。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顾氏一族,绝不出叛徒!纵然瑄帝昏庸、忌惮顾氏功高震主,但我顾氏一族也不能对不起瑄国百姓,帮北夷侵犯我瑄国领土!”   李从心听了这番话大喜,他明白症结在哪里了。   “你以为顾家军的覆灭,是瑄帝所为?”   顾嘉意冷冷说道:“除了他,谁能有这么通天的本事?他不仅毁了顾家军,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连东林军也不放过!”   李从心推测说:“完颜真想把你留在北夷,必是同你说过瑄帝的坏话,东林军和瑄国的各种事,你想必也只能从她那里听到。我便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羽鹤太子因何而死?你可知道贤王世子被发配流放?你可知道完颜康在追杀你?”   他问的这几个问题,顾嘉意的确不知道,他只听完颜真说,瑄帝为消灭罪证处置了林家,解散了东林军;为了收买人心,不仅没有定东林军的罪,还假惺惺的修建义勇祠,但回头就把顾欢意带去京城囚禁起来。   李从心叹气道:“你被蒙骗了!”   李从心告诉顾嘉意,贤王诱使李羽鹤吸食寒冰散,又将此事泄露给顾将军知道,逼得李羽鹤谋害顾家军灭口。   “顾家军的仇敌是贤王父子,是东林军、完颜康这些帮凶,也是李羽鹤这个被人利用的刽子手,但独独不是瑄帝。瑄帝为了还顾家军清白,他不惜放弃了最后一个儿子的性命,更不遗余力的派人追查着贤王的罪证。你本该回朝帮助瑄帝查出真相,却被北夷人蒙骗,在这里蹉跎度日。”   顾嘉意听到这些真相,不知是否该相信,但这是他被囚禁的两年以来,首次听到的合理解释。   他踉跄着站起来,靠近李从心,克制着激动问道:“你是什么人,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会得知这等机密之事?”   李从心坦然的抱拳说道:“忘了自报家门,在下李从心,你的准妹夫。”   顾嘉意神情震惊,他纵然不认识李从心,但瑄国的贵族官宦子弟,有哪个不知道他的大名?   他怎么会来北夷?又怎么成了自己的准妹夫?   ------------ 第九十四章 欢聚   顾嘉意难以置信的问:“你……你怎么会来北夷?!你与欢儿什么关系?”   李从心道:“我已与欢意定亲,欢意为了救你,坚持要亲自来。我不可能让她独自涉险,只得陪她一道来。”   顾嘉意这才急切问道:“欢儿真的在这儿?真是胡闹!你快送她走!”   李从心说:“你若肯跟我走,我即刻便能安排你们兄妹出城,但若你还不肯走,我确实无十足把握能劝欢意离开。”   顾嘉意犹豫的转过身。   李从心说:“你若相信我的话,必已明白谁才是你的仇人,不会再对瑄国、对瑄帝有恨意。你此刻犹豫着不肯回去,必是觉得羞于见欢意。你在北夷的经历,欢意都知道了,她已请了最好的医师在京城等你,只要你肯回去,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嘉意声音颤抖的问:“寒冰散的事……她也知道了?她定然对我很失望……”   李从心没有隐瞒,说:“她知道,但她并没有对你失望,不然也不会深入敌境来救你。你就当是为她想一想,你是她唯一的至亲,她之前为了救你,甚至想过答应完颜真来北夷和亲。你若不肯回去,我真的不知道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顾嘉意心软了,心中的防线在得知真相后,已经开始溃散。   “我跟你走。”   李从心大喜,立即喊来郑青帮顾嘉意解开手脚上的镣锁。   三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顾嘉意及时受过伤,大不如从前,但潜行离开铁狱,也不在话下。   完颜真把他藏在铁狱,胜在出人意料,倒不难攻破。   李从心直接将顾嘉意带去顾欢意的客栈。   刘培守在客栈楼梯下,见李从心黎明时带人来,诧异问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从心吩咐道:“人已经救出来了,迅速收整,天亮城门一开,就带欢意出城。”   刘培惊喜的看了一眼站在李从心身后那个穿着大斗篷的人,立刻去找朱勇着手准备返程。   李从心带顾嘉意上楼,敲开顾欢意的房门。   顾欢意因没找到哥哥的下落,李从心去参加接风宴后,也没有传来消息,她愁得整晚没睡,此刻听到敲门声,立刻跑出来开门。   她看到李从心穿着夜行服出现在门外,焦急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李从心握着她的肩膀,转头看向房外的走廊,说:“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顾欢意的心立刻提的老高,极为胆怯的迈步向房外走去,她走的极轻,像是怕把人惊动了一样。   顾嘉意整个人笼罩在大斗篷下,看不清容颜,但这个身形,顾欢意一眼就能认出!   她呜咽的奔向顾嘉意,一头撞入他怀里,低声而急切的喊道:“哥哥!是你吗,我没有做梦吧?你真的活着?!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顾嘉意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早已泪流满面,他颤抖着手想拥抱妹妹,可又觉得惭愧和不配。   “是我,我回来了。”他哽咽的说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欢意再也克制不住,泣不成声。   李从心对二人说道:“此刻不是放松的时候,你们稍后再叙旧。我已托师叔打点,你们在城门开启之后,立刻快马加鞭的回国,路上不可耽搁,到了三阳关,程止会带大军接应你们,到那时才算安全。”   顾欢意开心的点头:“好,我们这就走。”   她准备回房收拾东西,突然驻足回头问道:“您跟我们一起吗?”   李从心摇头道:“我参加完北夷王的生辰宴再走。”   顾欢意着急说道:“不行!完颜真天亮就会知道我哥哥失踪了,她肯定会怀疑你,你留在北夷太危险了!”   李从心笑着说:“无妨的,她纵然怀疑我,又能对我怎么样呢?北夷王是不会允许她胡作非为的。”   顾欢意不依,坚持道:“不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李从心耐心劝道:“只有我留在这里,才能拖住完颜真,不然你们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你要相信我,我自有退路。”   顾欢意急得哭了出来,说:“一起来的就一起走,你若出了事,叫我怎么办,不行、不行!”   郑青也在旁劝道:“只有你们兄妹安然脱身,世子才能无所顾忌,若你们被抓住,他才是真的无法脱身了。”   顾欢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郑青便说:“你们放心走,我留在这里保护世子,凭我们俩的功夫,想要脱身,真不是什么难事,你就别婆婆妈妈的,快走吧!”   顾欢意和李从心都很诧异,没想到郑青愿意陪李从心涉险。   郑青被两人看的不好意思,便说:“我是敬佩世子为人,他为了你,能亲自涉险去铁狱救人,我这个做叔叔的,也要有点作用不是?”   顾欢意破涕为笑,说:“你怎么连世子的便宜也敢占!”   顾欢意因为郑氏和小舅舅的姻亲,勉强可以喊郑青一句叔叔。   李从心说:“郑少侠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我这里已有师叔接应,你还是保护他们兄妹更为妥善。顾少将身体不好,路上奔波,还要你多操心。”   郑青明白了,顾嘉意的寒冰散之瘾,在路上随时可能发作,顾欢意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得靠他。   他也不再多说,答应道:“好,我保证把他们兄妹送回凉州,你也要早日归来。”   楼下,刘培、朱勇很快把车队人马整顿好,天蒙蒙亮时,在王城开门的第一时间,便出城去。   出了王城,顾家兄妹、郑青、刘培,以及朱勇带了八名高手,一行十余人弃车换马,快马加鞭的往南赶去。   城内使团驿站中,大清早的,完颜真就带着大批人把驿馆包围起来,冲入李从心房中质问道:“把人交出来!”   李从心仿佛才起床不久,披着松散的外袍问:“王女来我这里找什么人?”   完颜真没能直接说出“顾嘉意”的名字,她若堂而皇之的说出,便等于承认她私藏了瑄国的将领,纵然把人找到,她也不一定能把人带走。   “你昨晚所说的贺礼,到底是什么?”   李从心笑了一下,说:“令兄寻了风离山的几匹汗血宝马送给我,王女是为了这几匹马而来?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撒谎!你昨晚根本不是这样说的?”完颜真焦急得红了眼。   李从心疑惑道:“哦?那我是怎么说的?我的未婚妻子出身将门,最爱骑马,得了这汗血宝马,必是欣喜非常。王女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 第九十五章 追袭   完颜真见李从心不承认,直接下令搜馆。   李从心便沉下脸来,说:“王女对使臣如此不敬,想来是不欢迎我们了,来人!”   卓定带着使臣早已聚集在院里候命,听到传唤,立刻进来。   卓定道:“世子,臣等在!”   李从心吩咐道:“你即刻进宫去见北夷王,问问他,这是否就是北夷的待客之道?若是不欢迎我们,我们即刻就走,倒也不用王女这般装腔作势。若是对瑄国有敌意,那我们也不惧一战,不如连着前仇旧恨,一起清算清算也好!”   卓定领命道:“是!瑄国断不能受此折辱,臣这就去问问北夷王是什么意思!”   完颜真全然不顾,只是说:“你想走?不交出人来,你别想走出王城一步!”   李从心冷笑道:“那咱们便试试看。”   北夷王女大闹瑄国驿馆的事传入王宫,让北夷王和王后大为惊慌。   王后不知所为何事,但北夷王稍派人打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北夷王喊来儿子完颜康,说:“你亲自去驿馆向明王世子赔罪,若他们肯原谅,便请他们继续赴宴。若是不愿,便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   完颜康吃惊道:“父王,就这么放他们走吗?顾嘉意必是在他手上!等他把人带回瑄国,瑄国皇帝就更有理由对我们发难了!”   北夷王说:“他若在王城出事,我们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只有放他走,路途遥远,马贼猖獗,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呢?”   完颜康一笑,说:“儿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草原上,秋风萧瑟,顾欢意一行已经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按照他们这样的速度,赶到边关的三阳关,还需三日。   趁着吃干粮的时候,郑青观察顾欢意的状态,问道:“还受得住吗?后面还要赶几天的路,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   顾欢意笼在头巾下面,摇头说:“我没事,继续走吧。”   众人正要上马,顾欢意却发现顾嘉意单手抓着马鞍站在马边上,浑身隐隐抖动,激烈的喘着气。   “哥哥,你怎么了?”   她正打算下马过去查看,郑青拦下她,对刘培说:“刘叔,你带顾小姐先行一步,我们稍后跟上来。”   顾欢意明白过来,是顾嘉意的药瘾犯了,她急忙说:“我就在这里守着,大家一起走,不要分开。”   郑青看过上瘾之人的丑态,难以自控时,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都做的了,全无尊严和人性可言。   他说:“你哥哥不会愿意你看到他病发的样子,而且你若心软了,就功亏一篑了。你先行一步,我们今天晚上在五十里外的格桑岭汇合。”   刘培也劝:“小姐,别犹豫了,我们早走一步,郑少侠也好早些帮顾少帅。”   顾欢意难以克制的湿了眼眶,含泪道:“好,我哥哥就拜托给你了,我在前面等你们。”   顾嘉意喘着气,艰难的抬头,笑着对顾欢意说:“欢儿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好了。”   顾欢意重重点头,背过身策马而去后,才敢无声的哭出来。   待人走远了,郑青让朱勇把顾嘉意捆起来,说:“这次你只能先硬抗着,待到回京有配合治疗的药,你就会好受许多。”   顾嘉意身上开始出冷汗,他极力保持清醒:“不管我怎么样,都别管我……我可以……”   郑青叹了口气,说:“那就试试吧。”   众人将顾嘉意手脚捆好之后,又把他绑在木头上,口中塞了白布,以防他咬了自己。   待药瘾一点点上来,顾嘉意呜咽、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他浑身青筋暴涨,想要挣脱束缚,绑着绳子的地方都磨出血来。   他身上的冷汗成片的淌下,如筛子般剧烈抽搐着,看起来无助又可怜,一副濒死的模样。   郑青按了按自己腰间的荷包,那里有李从心悄悄给他的一点点寒冰散,若顾嘉意的状态实在不对,危及性命时,可以给他吃一点点。   格桑岭是北夷南部草原上的一个分水岭,地势较高。   顾嘉意傍晚时率先抵达,在来时曾扎过营的背风山坡上休整,等待着郑青带她哥哥赶上来。   她站在坡上远眺,焦急的看着远处。   既担心哥哥的状况,又担心李从心的安危。   顾欢意对刘培说:“刘叔,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世子如此冒险。”   刘培说:“北夷之行的确凶险,但你若不亲自来找你兄长,必会遗憾终生,而世子若不陪你同来,也会寝食难安。人与人之间的牵绊都是注定的,没有什么对与错,咱们极力保护好自己关心爱护的人便是。”   夜幕降临,草原上的景色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头顶的星空逐渐变得璀璨。   顾欢意看着夜色,忽然察觉到远处有一丛亮光闪过。   “那是什么?”   站在她身后的刘培也看到了,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   “是世子的求救信号!”   蹿上空中的亮光一道接一道,如狼烟接力一般,从天际边,由远及近的传向瑄国边境。   李从心北上时,为以防万一,每五十里安排有哨兵接应,若发生意外,则由程止率大军前来营救。   顾欢意慌了神,说:“我师父带兵赶来还需三日,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刘培知道世子求救时必会留有坚持的时间,但他还是很不安。   他很想赶去营救,可他既不敢带顾欢意一起去冒险,又不敢把她丢下。   顾欢意见他不动,已迫不及待的跃上马往山坡下冲去。   此时再拦也拦不住了,刘培立刻策马跟上。   顾欢意在北边只看到了一个求救信号,其余都是向南传递的,说明李从心就在方圆五十里内。   她朝着信号的方向快马加鞭的赶去,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   一片河滩边,护送使臣的侍卫们跟一群强悍的“马匪”缠斗着,许多不会武功的文臣们,七七八八的躺在石子河滩上,有些显然已没了生命。   李从心提刀跃下马车,准备亲自领兵抗敌。   卓定着急喊道:“世子,马匪人数众多,杀不尽一样,您不能困在这里,您先走一步!”   若李从心弃队逃走,必要带走为数不多的一部分护卫,那其他留下的文臣只能送命。   这些人都是瑄国的臣子,是他带来的,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们。   李从心说:“再坚持一会儿,定有援兵赶到!”   柔然门徒,以及胡慎暗中带领的明王府死士们,都在使团附近,看到信号定能赶到。   只要他们扛过这一波的围杀,后面就会有程止带着大军前来相救。   ------------ 第九十六章 营救   顾欢意星夜疾驰,当她遥遥的看到远处有火把晃动时,立即对刘培喊道:“弓箭拿来!”   刘培将背上的弓箭丢给顾欢意。   顾欢意安排道:“我不善近战,不能上前,我掩护你冲进去,务必把世子找到!”   “是!”   刘培继续策马,抽出佩刀往“马匪”合围的战圈中冲去。   顾欢意寻了一处视野好的地方,以弓箭掩护刘培杀进去。   “马匪”察觉有冷箭从背后射来,分出一小队人马出来搜查。   顾欢意看到敌兵冲自己而来,迅速发箭射杀来人,但领头之人功夫很不错,拿着大刀挥砍顾欢意的箭雨,眼看就要到跟前。   顾欢意策马绕圈逃离,她骑术虽然不错,但比起马背上长大的北夷人,距离还是被一点点追赶上来。   她从未真刀真枪的实战过,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一时间她想了很多,若真的被人抓住,她纵然是死,也不要被当做人质!   追兵与她只剩几个马身的距离,她手中无其他兵器,只得冒险拉弓搭箭,再次向后射去。   三发箭矢一起离弓,顾欢意睁大眼睛,祈祷着一定要中!   可是马匪一个仰卧,十分灵巧的躲过了所有箭矢!   马匪狰笑着坐起来,大概是在战场上看到女人,口中发出怪异而兴奋的喊叫。   他举着刀在头顶旋转,几乎就要触及到顾欢意。   在危急关头,一发极快极准的箭,从后方射入了马匪的脖子,直接贯穿而出,他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看着喷在夜空中的血,顾欢意即心悸又紧张,她紧张的几乎发生耳鸣,只听得到自己喘息声。   顾欢意看到李从心从远处策马赶来,见他无恙,她由衷得笑出来。   但李从心的脸色,却不能再难看!   李从心在看到刘培的那一刻,就知道顾欢意也来了!   这比他自己陷入围困时还要紧张!   他再顾不得其他人,和刘培一起冲出敌阵,老远就看到顾欢意在被人追赶。   还好,还好他这一箭及时射中,不然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胡闹!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李从心难以克制的吼道。   顾欢意耳鸣未消,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知道傻笑道:“我赶到了,太好了……”   李从心气到想打人,正要再训她,但眼见着顾欢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自八月底离京启程,顾欢意便长期没有休息好。   在营救顾嘉意的那一晚,她彻夜未眠,紧接着就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她已两三天没睡过,骑马赶路将她的体力耗尽,方才赶来救李从心的几十里路,更是亡命一般的策马狂奔。   此刻她在绝境之际看到李从心,一紧一松的冲击下,再也扛不住,昏了过去。   李从心惊慌的飞奔下马,将跌落的顾欢意抱在怀中,他颤抖着手握住顾欢意的手腕,在感受到急促的脉搏后,他才稍稍安心。   在顾欢意和刘培赶来时,风息真人和胡慎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也赶到了。几方援军将这些马匪反包围,杀了个七零八落。   待顾欢意清醒过来时,她睁眼便看到了草原天际边的朝阳。   感受到身后温暖可靠的怀抱,顾欢意回头问李从心:“我们安全了吗?”   李从心抱着她共骑一马,他冷着脸没有看她,说:“暂时没有追兵了。”   顾欢意松了口气,觉得累得很,想靠在他怀里再睡一会儿。   但她又忽然想起哥哥和郑青,说:“哎呀,我跟哥哥约好了在格桑岭碰头,他们没找到我,肯定很着急,咱们这是在去格桑岭的路上吗?”   李从心没好气的说:“你也知道你擅自行动会让人着急担心?”   顾欢意跟李从心一起这么久,对他的脾气依然摸透,知道他此刻在生什么气。   她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说:“我担心你呀,看到求救信号,没办法坐视不理。正如刘叔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是注定的,没有对错,你不能怪我。换做是你,你也会来救我的,对吧?”   尾随在一旁的刘培紧张的咳嗽了一声,说:“小姐,我说的话,并不是用在这个情况下的。”   顾欢意笑了,说:“一样的道理,想来世子肯定会体谅我们的心情的,对不对呀?”   她仰着脸对李从心笑。   李从心一怕她哭,二怕她撒娇,不论哪种,他都容易失去原则。   李从心叹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朝阳升上天空时,使团赶到格桑岭,果然看到翘首以盼的顾嘉意、郑青等人。   李从心打算在格桑岭休整,这里地势高,视野好,易守难攻,可以在这儿等程止带兵前来接引。   众人汇合后,李从心找顾欢意兄妹商量,关于顾嘉意归国后的安排。   “今日使团各位大臣都看到了顾少将,虽不一定认识,但难保日后会猜出来,传出些流言。”   顾欢意紧张的问李从心:“若我哥哥公然还朝,会面临什么?皇上会降罪给他吗?”   李从心说:“对于他这两年的下落,对于两年前的战事,对于他和北夷人的关系,兵部会进行盘查,这是一定的。不过我已在朝中有所布置,结果应当不会太差。”   顾欢意转而看向顾嘉意:“哥哥,你怎么想?若你不愿接受调查,咱们可以隐姓埋名悄悄回去。”   顾嘉意摇头道:“我即决定回来,就是要为顾家军洗刷冤屈和耻辱,定要手刃仇敌,断没有隐姓埋名苟活的道理。妹妹这两年为了顾家军的事,操心甚多,以后,这些都交给我吧,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再逃避。”   顾欢意泪目了。   哥哥的情况比她之前料想的要好很多。   她以为他会一蹶不振、沉迷在寒冰散中,没想过要他承担重任的。   李从心认可的点点头,说:“既然你们想好了,那我们从此刻就要开始打算。我一会儿会跟礼部诸位大人商议接你回国之事,北夷的事,我也会适当同他们解释。你们放心,一切有我。”   顾嘉意虽与李从心不熟,但他看到李从心亲自涉险来牢狱找他,又把他们兄妹送走,自己留下断后。   这种种事情下来,他对李从心早已认可,他是个可以让妹妹托付终身的良人!   ------------ 第九十七章 归来   李从心正起身准备离开去找礼部的官员,忽而听顾嘉意真心说道:“世子对顾家的大恩,我铭记在心,无以为报!”   他回头笑着说:“咱们几人之间的恩情,倒是有些说法,你们且先听欢意跟你说道说道。”   顾欢意便兴奋的把当年昌州外结缘的事告诉给哥哥。   顾嘉意十分吃惊,他记得当时救的那少年,功夫极好,若不是追兵太多,又带着两个完全不会武的小公子,他绝对不会陷入困境。   但他记得那个少年的功夫是江湖路数,所以根本没想到会是李从心。   众人在格桑岭休整了两日,程止便带着边军先锋部队赶到了。   北夷因是游牧民族,边境并不设防,只在重要城池驻有军队。程止这一路过来,如入无人之境。   他见李从心、顾欢意都安然无恙,大松了一口气,待他再看到自己徒儿顾嘉意死而复生,纵然是铮铮男儿,也激动的红了眼睛。   他拍打着顾嘉意的肩膀,说:“好、好,还活着就好!将军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顾嘉意羞愧不已,他在寻死之际想过,自己有什么脸去面对父亲?   “师父!是我无用,救不了大家,还深陷敌营数年不得脱身。”   程止摇手道:“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那种事情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你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与接引的大军汇合后,众人不做停留,立刻开拔回朝。   九龙山行宫内,瑄帝在贞妃的屋里逗弄着才几个月大的幼子。   小皇子两眼乌黑,四肢有力,盯着皇上手中的彩球用力的扑腾着。   瑄帝看到儿子健康活泼,露出欣慰的笑。   九月的秋日,午阳煦暖,贞妃见孩子打了个呵欠,便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午睡,又对瑄帝说:“陛下,秋日困倦,您要不就在臣妾这里午歇吧。”   瑄帝刚刚躺下,却听宫人来报,说金阁老有急事求见。   在瑄帝避暑的这段日子,由金阁老总理朝务,一般事情都可组织内阁直接裁定,鲜少有派人来行宫找雍帝议事的时候,可见是出了大事。   瑄帝想到正在出使北夷的李从心,顿时心生担忧,从床上翻身而起,便往前殿去。   金阁老在前殿中肃立着等瑄帝前来,瑄帝跨入大殿便问:“可是北夷出了事?”   金阁老拱手道:“皇上英明,北夷传来两份急报,请皇上过目。”   瑄帝亲自接过两份急报,率先打开印有三枚火漆金印的军报。   三枚火漆金印乃军报中最紧急机密的等级。   这封急报乃程止所呈,信中说,三阳关收到使团的求救信号,他已率领三万大军出关营救。   瑄帝气得将军报掷在桌上,喝道:“北夷这是在宣战!”   金阁老说道:“请皇上先看完明王世子所送来的密信!”   瑄帝又打开第二封密函。   密函上烫着一枚正红色的雄狮火漆印,这是宗室身份的象征。   瑄帝看着看着火气降了下来,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   他看完一遍,又看一遍,最后才问金阁老:“此事你怎么看?”   李从心在信中写到,在抵达北夷王城后,他与师叔风息真人取得联系。风息真人告知他,顾家军少帅尚存活在世,就在北夷人手中,两人决定联手解救。   李从心强调,解救顾嘉意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利用北夷囚禁顾嘉意之事对北夷起兵,第三步则是助柔然人复国,长期挟制北夷人。   金阁老说:“顾少帅乃我朝守将,有幸从大难中逃生,却无故被囚。世子发现此事,自当营救,这一点臣认为世子做的很对。但顾少帅如何逃生、如何被俘,这两年又经历了什么,都要一一查清。可若是严查,必要费些功夫,这样一来,就会错过对北夷的最佳出兵时机,二来,参与营救的柔然友军也会面临被北夷人清缴的危险。所以依臣之见,应当以顾少将被囚禁的契机,一鼓作气,激励边关将士为两年前的惨事雪恨,同时助柔然人复国,彻底解决北境战乱之忧。”   瑄帝考虑了一会儿,说:“你和明王世子的计策的确能够一举解决北夷的威胁,但是,这其中也有世子的私心,金阁老不会看不出来吧?”   金阁老笑了笑,说:“明王世子与顾家小姐已然定亲,解救顾少帅,并想保他安然归国,自然是有私心的,但这与国家大事并不相悖。若是真把顾少帅定个什么战败的大罪,太伤士气和朝廷的体面,反倒与当下局势不合。而且他是义勇侯的独子,皇上对林家尚且网开一面,对顾家,也当仁慈为怀啊。”   瑄帝想起自己痛失太子又喜出望外再得幼子时的心情,点头道:“朝廷不能愧对顾家,这点血脉自然是要看护的。待他归来,由兵部调查不太体面,就让靖王世子暗中查一查,只要他没有通敌,没有谋逆之嫌,也没有牵涉到谋害先太子的事中,那便无事,但若他牵涉到这三罪之一,就另当别论了。”   金阁老颔首道:“是,老臣遵旨。”   瑄帝又说:“从心这孩子太大胆了,人尚在北夷境内,就强行救人,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速速派人去问,程止把人救出来了没有?”   北境边陲,李从心率领众人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凉州。   回到凉州,将军府已不是顾家的官邸,路过大门时,顾嘉意只觉得钻心的痛。   他提出要去义勇祠祭拜父亲和同袍,顾欢意怕他受刺激原本不同意,但顾嘉意执意要去,拦也拦不住。   虽已时过境迁,但当顾嘉意跪在灵位前,再次如坠地狱,灾难发生时的景象从他眼前飞过,各种繁复的情绪涌上心头,加之突发的寒冰散折磨,不断摧毁着他的意志。   程止和郑青赶紧把顾嘉意抬回顾家小院,将他捆在了床上。   顾欢意哭着被众人从屋里赶出来,不要她看顾嘉意发病的样子。   ------------ 第九十八章 暗杀   屋里传出的嘶喊和撞击动响,不断刺激着顾欢意,让她泪流满面。   李从心捂着她的耳朵,将顾欢意带到一旁,安慰道:“这种情况急不得,要相信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欢意点头,道:“可是哥哥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宜回京受审……”   李从心说:“放心,我进城时已收到金阁老传书,皇上得知你兄长生还,十分欣喜,不仅不会命兵部调查,还派靖王世子调兵前来,要对北夷兴师问罪。”   顾欢意破涕为笑,稍一想就知道事情这么顺利,必少不了李从心的筹谋。   “是你为我哥哥说了不少话好吧?你这样明显的偏私,皇上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李从心摇头道:“比起一个人的功过与生死,皇上更看重江山社稷。瑄国因你兄长被囚之事出兵北夷,师出有名,是正义之师。不仅可以解决北夷的威胁,还可以借用他整顿混乱了两年的北境军务。对皇上来说,他的幸存,百利而无一弊。只要你兄长没有触犯到皇上的逆鳞,皇上就不会为难他。”   顾欢意松了一口气,依然感激李从心。   回想北夷之行,来去半个月的时间之中,几乎是李从心一己之力把顾嘉意救了出来。   他设计找到顾嘉意的下落,亲自下狱去说服他,以自己为饵引开北夷人的注意,又冒险斩断追兵。   想到这些,顾欢意眼眶红了,说:“虽然你总跟我说,咱们是一体的,但什么危险的、难的事都是你在做。我来北夷一趟,什么都没做,实在愧疚。”   李从心捏捏她的红鼻头,笑着说:“愧疚什么?你慧眼识珠,找到郑青这么好的帮手,若不是他,我办起来事来也没这么顺;而且你还冒险来救我,若不是你吸引了敌兵的注意,师叔和胡慎也找不到机会突破包围来救我。不要妄自菲薄。”   虽知道李从心是安慰她的,但顾欢意还是好受了不少,别扭的说:“你就会哄我高兴……”   李从心抱了抱她,说:“你高兴我才高兴。”   顾欢意心里暖得不行,不舍得说道:“若是我哥哥不用去京城配合调查,我想陪他在凉州多住些日子。”   李从心不会在凉州待很久,待李宏烨来凉州后,他与李宏烨交代清楚北夷的事后,他就要回京城。   李从心担忧的说:“我还是建议你带你兄长一起进京。边境马上要生战事,局势动荡,不安全,而且完颜真对你兄长执念很深,难保她不会潜入凉州。而且换个环境,对你兄长康复会有利一些。”   顾欢意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道:“待兄长清醒一些,我去同他商量。”   到夜间,发病的顾嘉意挣扎到精疲力尽,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守着他的郑青和程止也终于松下一口气去休息片刻。   顾欢意招呼顾家家仆给顾嘉意清洗更衣后,亲自给他喂粥补充体力。   顾嘉意看着妹妹为他担忧而操劳,垂着头轻声道:“哥哥对不起你。”   顾欢意含泪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一切都不怪你,若是我,定不如你坚强。”   李从心曾跟她说的,前世里,她被李成旭喂下寒冰散,不堪折磨而自杀,她能够想象此刻的顾嘉意有多么难受。   敢于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哥哥,母亲去世前曾经叮嘱我,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要活下去。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   顾嘉意闭着眼,想着义勇祠中那八万座灵位和成片如浩瀚火海的长生烛,心中渐生恨意。   而这压抑两年的恨,也成了他此刻活下去的动力。   “妹妹放心,我定要活到手刃仇敌的那一天!”   话音刚落,一阵碎响乍然传来,四名黑衣人从前后两窗破窗而入,雪亮的刀剑直逼顾氏兄妹。   顾嘉意一把拽过床边的顾欢意,将她塞在床角,而后顺势拿起床边的小板凳,挡下当头一刀。   顾欢意迅速拔出自己贴身带在靴子里的短剑,丢给顾嘉意。   “哥哥,接住!”   顾嘉意拿到兵器后,不再被动,但两年的荒废,加之寒冰散将他折磨的精力殆尽,他并不能将刺客击退。   他灵机一动,反身就将桌上的灯台踢翻,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算宽敞的屋里挤了六个人,刺客们难以辨认目标和同伴,行动迟缓起来,而顾嘉意只要守住身后的妹妹,大可以放开手脚砍杀身前的刺客。   加之他这两年被囚禁,夜视比常人要好,一时间,竟然逼得刺客不得上前。   踌躇之间,一名刺客取出火折子,吹燃之后丢到床上,迅速将丝被引燃。   顾欢意身边着火,她惊慌失措的去扑火,难免惊叫。   顾嘉意走神回头去看,立刻被刺客逮到破绽,一剑刺中了腰间。   顾嘉意跌坐在床上,数柄利刃向他刺来!   顾欢意下意识就像哥哥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数枚金锞子从窗外射进,直穿刺客太阳穴。   “叮叮当当”的闷响里,一股腥热的液体喷到顾欢意身上,将她吓不停颤抖。   刺客的尸体跌落在床边,还有余温手臂搭到顾欢意腿上,黑暗中,顾欢意抱着顾嘉意惊叫出来。   顾嘉意腰间血流如注,他强撑着坐起来,替妹妹踢开旁边的尸体,紧张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顾欢意慌张摇头道:“没、没有……”   屋外亮起一片火光,刘培带人举着火把赶到。   李从心已阴沉着脸进入屋里,拉起床上的顾欢意看了几眼,帮她擦去脸颊旁沾染的血浆,这才松口气。   “杨新,速速给顾少帅包扎伤口,刘培,立刻戒严,调查刺客身份。”   众人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李从心拉着慌了神的顾欢意往外走,顾欢意吓得有些脚软,踉跄两步。   李从心弯下腰,直接将她抱出屋去。   顾欢意头发上沾染着血浆,腥气萦绕在鼻尖,让她十分不适。   她方才余光瞥见脑仁被击穿的刺客,可谓是脑浆迸裂,一想到这里,她便作呕欲吐。   ------------ 第九十九章 抵京   李从心将顾欢意带到自己歇息的屋里,吩咐顾家老仆打来清水,替红着眼眶的顾欢意洗头洗脸。   顾欢意躺在李从心的膝头,身体偶尔发抖,让李从心十分怜惜。   “现在知道怕了?”   李从心赶去营救时,透过破窗,正看到顾欢意扑在顾嘉意身前挡刀。   他实在不想去回味当时揪心的感受,偏偏他不能直接责怪她,不然会让顾嘉意更为自责。   顾欢意揪着他的衣袂,小声说:“还好你赶到了。”   李从心有条不紊的清洗着她的长发,仔细将血迹都洗去。   他叹气道:“若是我来晚了怎么办?”   李从心拿顾欢意的“牺牲人格”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欢意知道李从心为什么不开心,乖乖认错道:“我知道很危险,但当时来不及思考,情不自禁就扑了上去。”   李从心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转而说道:“从明天开始,你便每日早日,跟我一块习武吧。”   李从心“闻鸡起舞”,这一点顾欢意是知道的,虽然她每日起的不算晚,但真要如他一般刻苦,还是要吃苦头的!   “啊……每天吗?”   “恩,每天!风雨无阻!你这样献身救人的性子,身边有再多高手也护不住你,只有你自己本事硬了,我才能放心。”   两人的交谈让顾欢意渐渐放松下来,她这才说道:“这刺客来的好突然,竟然敢到家里来行刺!”   李从心摇头道:“并不突然。”   顾欢意想到他之前劝他们兄妹去京城的话,便问:“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   李从心将她头发冲洗干净后,扶她起来擦干净,这才说:“完颜康不顾挑起两国战事的风险也要追杀使团,是因为他以为你兄长就在使团之中,足以说明你兄长手中有什么至关紧要的把柄。而完颜康与贤王内外勾结,贤王得知他在北夷追杀失败,必会在我们回京之前动手。凉州这两年虽有程止坐镇,但他远不如你父亲有威信,下面的人势力复杂,贤王想安插些人手,再容易不过,凉州就是他最佳动手的地点。”   虽料到了这一点,但李从心没想到还是被刺客钻了空子,他以为郑青和程止还在顾嘉意身边,却不想他们被顾欢意劝回去休息了。   顾欢意思忖道:“我哥哥会有他们什么把柄?他之前甚至不知道顾家军一案是贤王的阴谋。”   李从心也是在疑惑这一点,顾嘉意自己也不知道完颜康和贤王为什么非要杀他。   不多时,刘培前来回禀:“四名刺客都是边军中的将士,程将军已经赶来处理了。”   李从心点头道:“治军不严,必会因小失大,你请程将军务必仔细盘查,不可姑息养奸。”   “是!”   因之前顾家军牺牲太多,这两年边军的军纪松散不少,在这一点上,李从心不是很满意。   “程止个人能力不错,却不是帅才,有些可惜。若你兄长能振作起来,由程止在旁辅佐他,倒是不错。”   顾嘉意不论是从身体还是从心里,要想恢复如初,都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而顾欢意心疼兄长,对他倒没有太大期望,只是说:“先帮他戒掉寒冰散,养好身体后,再说以后的事吧。”   顾嘉意养伤的屋子被毁,搬去顾欢意的屋里休息。   凉州的顾宅就几间房,李从心的房间还是书房改造的。   顾欢意没了地方住,李从心便让她留在自己房里歇息。   闹了大半晚,顾欢意也不想再折腾,跟李从心一床一榻的安歇下来。   李从心给她洗头时,擦了他自己用的头油,淡淡的雪松香气。   顾欢意闻着自己的发梢,有些清冷,却是属于李从心的味道。   “世子,咱们回京后就去梳子桥看看吧,虽是圣上赏赐的新府邸,但要住人,还有许多要改造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忽然十分期盼有个属于她和李从心的家,一个处处有他味道的地方。   李从心在房间的另一边无声的笑着,说:“好。”   九月底,靖王世子带着圣上的军令北上,调动北境凉州、云州、青州的兵力共计四十万,列阵在北,步步向北夷王庭逼近。   瑄国重兵压境的消息传回北夷后,北夷内部爆发起义,柔然门徒到处刺杀着北夷重要将领和王族,同时攻占了柔然的古都大丽城。   北夷内患四起,又有外敌,加之北夷王旧疾爆发,溃败之势不可阻挡。   李从心送李宏烨出阵后,便带着顾氏兄妹回京城去。   十月金秋之时,使团归京。   李从心将顾欢意送到家后,亲自带着顾嘉意去九龙行宫拜见皇上。   顾欢意在家惴惴不安等待时,宋老太太已经在宋家众人的拥簇下亲自赶到了顾宅。   一看到顾欢意,宋老太太就急切问道:“嘉儿呢!嘉儿在哪儿?”   顾欢意忙扶住宋老太太,说:“外祖母别急,兄长去行宫拜见皇上了,此刻不在家里。”   宋老太太焦急说:“哎呀,回来了怎么不先来让我见见,我见不到他,这个心里啊,总是不敢相信!”   宋正瑞之前因不知营救是否顺利、皇上会如何处置,所以一直瞒着宋家人,直到确定顾嘉意安然抵京了,才将他幸存的事告诉给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后,在宋府就哭了一场,实在等不了了,坚持要来顾宅找人。   此刻宋正瑞劝道:“嘉儿能够逃出生天,于国于家都是大事,皇上召见他,足以见得对顾家军的重视,母亲您且耐心等等,人回来了,就跑不了了。”   “好、好。”   顾欢意扶着外祖母进屋坐下,又安置各位舅舅、舅母坐下。   待给众人上了茶,顾欢意注意到大舅舅不在,便找了机会问小舅母郑氏。   “大舅舅不在家吗?”   郑氏眼神躲闪,悄悄说:“大伯去衡州了。”   衡州是大舅母蒋氏的娘家,先前蒋氏带着宋香君回去省亲,一直未回京城。   顾欢意看郑氏神色不对,问道:“香君妹妹出什么事了吗?”   郑氏在她耳边说:“大嫂在衡州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要把香君许给蒋家的一个侄儿,香君知道后不肯,跑了……”   “又跑了?”顾欢意惊诧不已,问:“人找到了吗?”   郑氏摇头:“蒋家找不到人,这才写信通知大伯过去。算算日子,得有小半月了。”   顾欢意叹了口气,对宋香君的事感到揪心不已。   ------------ 第一百章 折扇   从京城去九龙行宫有近四十里路,加之面圣礼节繁琐,直到入夜,顾嘉意才赶回来。   宋老太太坚持等在顾宅,待到祖孙相见的那一刻,宋老太太看着之前引以为傲的外孙,枯瘦沧桑的宛如变了一个人,悲伤的撕心裂肺。   又想到他大难不死、逃出生天,便欢喜的难以自持。   悲喜交加下,屋里哭成了一片,久久不能平息。   顾欢意在旁陪着流泪,劝了外祖母又劝哥哥。   宋老太太上了年纪,今天大喜大悲,又熬至深夜,在晚辈的劝说下,终于肯回宋府去休息。   待将宋家人好生送走,已至深夜。   折返回屋时,顾欢意才有空问哥哥去行宫的情况。   “今日面圣还顺利吗?皇上可有说什么?”   顾嘉意摇了摇头,说:“皇上问了些当年的事,以及我在北夷的情况,宽慰了几句,并没有怪罪。”   顾欢意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顾嘉意却显得心事重重。   顾欢意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顾嘉意摇头,沉默的回房去了。   顾欢意见哥哥如此模样,心中担心的一晚上都没睡,生怕他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隔日一早,她就前往自得斋,敢在李从心出门之前拦住他。   顾欢意还没说什么,李从心便紧张的关切问道:“一大早赶来,是出了什么事?”   顾欢意问道:“昨天哥哥从行宫回来后,我看他情绪低落,是不是在行宫出了什么事?哥哥瞒着我,你可不能瞒我。”   李从心捉摸了一下,说:“他并未瞒你,昨日面圣很顺利,的确没出岔子。只是……”   他这样大喘气,让顾欢意心都揪住了。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有些凭空的推测,李从心不好说,只能如实跟她讲。   “昨日面圣时,正巧靖王世子送来最新的北夷战报。北夷王旧疾复发突然昏厥,王庭大乱,柔然人趁机起义,围了北夷王庭。靖王世子在边境稳步推进,再有十日就能兵临城下,特请示皇上,待到攻城日,该如何处置北夷王族。皇上说,生擒北夷王,当初侵犯过瑄国,上过战场的王室和将帅,杀无赦。”   顾欢意听了,精神大震。   “以敌人之血祭奠顾家军八万亡灵,爹爹终于可以安息了!”   但很快,她疑惑说道:“这么大的喜讯,哥哥为什么会觉得失落?”   李从心叹了口气,说:“他深陷敌营数年,心绪可能与你不同吧。”   顾欢意依然不解,哥哥想法再不同,也不至于对敌人心慈手软,但他昨晚分明一点都不开心,还显得很担忧。   一个猜想从顾欢意心头冒起,她后背有些发凉,连对李从心,也不敢继续深谈了。   但李从心显然心里有数,他说:“北夷王女也是上过战场的,若被捉住,杀无赦。”   顾欢意明白李从心的意思,顾嘉意在北夷两年,和完颜真朝夕相处,完颜真对他用情至深,抛开国仇家恨,不知道顾嘉意对她是否有私情……   她稍许有些没有底气的说:“完颜真虽然救了我哥哥一命,但又迫使他服用寒冰散,她为了留住哥哥不择手段,对于这样的人,哥哥绝不会有所留恋。”   李从心没有多说,点头道:“嗯,他刚刚回来,情绪不定都是可能的,我们也不要多想。”   看顾欢意还是心事重重,李从心说道:“另有一事,倒是需要你关注一二。”   顾欢意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李从心说:“程止来信说,他通过暗杀你们的刺客,追查到边军郎将钟志身上。他在钟志营中搜到一个羊皮卷,极可能是完颜康送来的书信,要刺客在你兄长身上找到一柄魏紫色洒金折扇。这个扇子,你可见过?”   顾欢意摇头道:“没有呀,哥哥从北夷救出来时,身无长物,您是知道的。”   李从心点头。   人是他从铁狱里带出来的,除了身上一套衣服,顾嘉意的确什么都没有,连衣服都在回来的路上换掉扔了。   他说:“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证物,许是放在你兄长在北夷的其他住处了,你问一问他,这个扇子放在哪里,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顾欢意点头记下,回去后就找顾嘉意问这个事。   顾嘉意听说了,倒是记得这个扇子,但他很诧异问道:“刺客因那扇子而来?”   “是,完颜康派人追杀你,就是为了取回那扇子,那是什么扇子?”   顾嘉意神情略有些尴尬,说:“完颜真曾拿来一柄折扇赠我,但被我拒绝了。那扇子我并未细看,倒不知有什么玄机。”   顾欢意有些失望道:“还在完颜真手中,那就不一定找得到了……”   完颜真特地送给顾嘉意的东西,想必是珍品,又被完颜康这样重视,这个扇子的来历很可能不一般,可能会牵扯出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一想到完颜康和贤王、边军钟志都有勾结,顾欢意更觉得这个扇子十分重要,要请风息真人在完颜真身边找到此物。   同时,顾欢意想起自己对哥哥和完颜真感情的猜测,决定还是问一问。   “哥哥在北夷两年,完颜真对你百般殷勤,你们又朝夕相处,你们之间……可有私情?”   顾嘉意立刻大声反驳道:“没有!我绝不会叛国通敌,我和她绝不可能!”   他这么大的反应,像是戳到他的痛处一般,将顾欢意吓了一跳。   顾欢意之所以非要这么问,是因为她知道寒冰散的厉害。   早在她听说先太子因寒冰散而失去心智谋害顾家军时,她就在了解寒冰散。   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人这么疯狂。   医书里说,寒冰散致幻成瘾,能使人忘忧忘痛,欲仙欲死,意志力会急剧下降,诸多行为都不受控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完颜真若是强行引诱征服顾嘉意,并不是没可能。   看哥哥反应这么激烈,顾欢意没有再逼问下去,她甚至有些不敢知道真相。   “是,哥哥自然不会对一个有国仇家恨的女人心软。”顾欢意望着浑身绷紧的顾嘉意,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 第一百零一章 拜访   顾家军少将生还的消息,已在京城传了出去。   皇上派兵征伐北夷,为顾家军兴师问罪,摆明了态度,足以堵住各种各路人马对顾嘉意的猜忌。   顾欢意收到不少拜帖,都是亲朋要来看望顾嘉意的。   顾嘉意服用寒冰散的事,外界并不知道,考虑到他发病情况不太稳定,还需要服药和强制措施戒除,顾欢意便关门谢客。   但此时,管家宋平还是呈了一份拜帖过来,让顾欢意十分为难。   是顾嘉意曾经的未婚妻子,现唐家的少夫人,申氏。   顾欢意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上的帖子,问宋平:“你同她说过家里现在不见客吧?”   宋平为难的说:“早先是唐家下人来送的拜帖,我已经回绝过,这次是唐少夫人亲自登门,一定要见少爷,眼下在门房不肯走。”   顾欢意觉得有些心烦,当初申家在退婚时那么绝情绝义,现在干什么还要凑上来?   顾嘉意与申氏的定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儿女私情,之前见面的次数也不多,申氏总不能是旧情难忘吧?   但毕竟是哥哥的私事,她不能越俎代庖,只得拿着帖子去找顾嘉意。   顾嘉意喝了药精神不是很好,有些昏昏沉沉,听妹妹说是申氏来找他,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是她……这两年也不知道她怎么过的,是我耽误她了。快请她进来吧。”   顾欢意之前不想哥哥烦心,没跟他说过申氏的事,这时有必要说清楚了。   “申小姐在咱们家出事后,当年秋天就退婚改嫁了。她既已嫁人,我觉得你们不要再有牵扯为好。”   顾嘉意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说:“原来她已经嫁人了,那的确不便再私下见,你帮我谢过她来探望的好意,妥善送她走吧。”   顾欢意点头,亲自去门房见申氏。   申氏神情焦急,见有人来,立刻起身张望。   看到顾欢意,她略有失望,但依然笑着打招呼道:“几年未见欢妹妹,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都不敢认了。”   顾欢意没打算跟她叙旧情,客客气气道:“唐少夫人今日登门来探望我兄长,但实在抱歉,兄长在北夷受难两年,身体需要静养,不便见客。我方才专程去跟他说了你前来探望的事,哥哥得知你如今已嫁人过的很好,十分欣慰,让我替他谢谢你。”   申氏上前一步问道:“他……他不肯见我,是在怪我退婚改嫁吗?我……我不知道他还活着……”   顾欢意淡淡笑着说:“你多虑啦,哥哥并没有责怪你,是你们缘分太浅,错过了。往事已矣,时过境迁,大家都不必抓着往日的事不放,各自安好便是。他不见你,也是为你好,若让唐家知道你来见他,恐怕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你说是不是?”   提到唐家,申氏忽然在顾欢意面前哭了出来。   顾欢意暗暗恼怒,申氏在顾家门房里哭,传出去像什么话?她这般作态,怕是还有事……   果然,申氏啜泣着说:“唐家现在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先前我夫君因明王车驾坠湖之事落了个治下不严的罪,官降两品、闲赋在家,如今四处求职都被人拒绝。有人说他得罪了明王世子,才没有衙门敢用他。他不知何处得罪了世子,思来想去,怪到我申家头上,说因申家与顾家交恶,才连累唐家……”   顾欢意连客气的样子都不想装了,冷冷道:“唐少夫人这话说的不妥吧!顾申二家的事,与世子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们指责世子为我公报私仇?”   申氏一噎,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妹妹可否行个方便,让唐家知道咱们两家并未结怨,这样唐家就不会把仕途不顺的事强怪在我头上了……”   顾欢意不同她计较当初落井下石的事,已是大肚,申氏却得寸进尺,要她帮她解决家庭矛盾。   她心生厌恶,理都不想理她,起身送客道:“唐家的家务事我没兴趣知道,也不可能插手,我府上还有很多事,就不多陪了。”   顾欢意回到内院,喝了杯茶才把胸中的烦闷之气压下去。   静下来后,她梳理着唐家的事,忽而记起五月底小皇子满月宴时,她和何广灵在宫里的文澜阁里见过一个妇人在跟兰嫔说话,那个妇人是方玉容的大嫂,也姓唐。   不知这位方家长媳,和申氏嫁的这个唐氏,是什么关系。   顾欢意喊来星云,让她去打听打听唐家的情况,平日跟哪些人走的亲近。   唐家的事并不难打听,他们家虽不是什么望族,但久居京城,知道的人很多。   星云过来两日来跟顾欢意回话,说:“唐家老爷现任右军经历,官职从五品,育有一子二女,儿子就是前任上骑都尉唐昊,长女就是方家长媳,大少爷方玉竹的正房。”   顾欢意十分诧异。   她想过方唐氏与唐都尉是亲戚,但没想到是亲兄妹。   以方家当年的势力,怎么会娶一个五品京官的女儿做长媳?   顾欢意追问道:“除了唐家父子,唐家还有其他人做官吗?最高官职的是谁?”   星云摇头道:“还有些亲戚,在地方上做小官,但京城里的就没有了,之前唐昊是正五品上骑都尉,已是唐家最高官职的人。”   顾欢意觉得这也太奇怪了。   一个五品人家,女儿能嫁入前总理大臣家做长媳,而且娶了正三品都指挥佥事申家的女儿做儿媳。   嫁娶之间,唐家占尽便宜,唐家怎么这么有本事?   星云又说:“听周嬷嬷说,唐夫人曾在宫里做过女官,是个颇有手段的人。”   顾欢意眼神一亮,看来唐家最关键的便是这位唐夫人了。   顾欢意还想问些唐夫人在宫里做女官的事,但周嬷嬷告诉星云的有限,并不能完全解开顾欢意的疑惑。   她想了想,隔日便去了一趟长公主府找何广灵。   她们两人有段日子没有见面了,何广灵见她主动过来,说道:“我早就想去找你,但乔姐姐说你最近家里事多,让我不要烦你,过些日子再一起去看你。你今日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顾欢意说:“急事谈不上,但的确有点事想请教妹妹!”   何广灵笑着说:“不是吧,你还有事请教我?我们之间,你直说便是。”   两人去到何广灵的闺房,顾欢意问她:“你还记得我定亲那日同你说过,唐家少夫人申氏,曾是我兄长的未婚妻吧?”   何广灵连连点头,说:“记得记得,怎的?你兄长生还归来,她有什么想法不成?”   ------------ 第一百零二章 提防   何广灵是个单纯直率的人,顾欢意也不跟她讲的太深,只是说:“之前唐家以为我哥哥死了,娶了申氏也便罢了,如今我哥哥回来,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怕唐家的人与我哥哥不和,使什么手段,便想来向你打听打听。”   何广灵惊异道:“唐都尉若与你哥哥碰面,肯定会尴尬,但他一个小小都尉,还敢欺负你们家不成?”   顾欢意说:“倒不是惧怕唐都尉,而是听说唐夫人曾是宫里的女官,恐怕能直达天听,你可知道她的底细?”   “一个女官而已。”何广灵隐隐有些生气,像是十分看不起唐夫人一般。   何广灵说:“唐夫人曾经是太后身边的主事女官,二十五岁的时候才被放出宫来婚配,与当时做禁军侍卫的唐老爷成亲。唐家这么多年,在京城不显山不漏水的,但在五年前,突然和方家联姻,让许多人都想不到。我小婶婶说,方家送兰嫔进宫,唐夫人在中间出了不少力,方家兴许是想借用唐夫人在宫里的人脉,才娶了唐家的女儿。”   顾欢意暗暗点头,这便说得通了。   顾欢意看何广灵一直皱着鼻头,问道:“他们两家联姻,你怎么这么生气?”   何广灵说:“原本是跟我没关系的!但我先前跟小婶婶说我不想嫁给金英,我父亲只是个五品小官,高攀不起总理大臣这样的人家。可我小婶婶却拿唐家来说事,说唐家也是个五品小吏,唐夫人一个女官的女儿都能做总理大臣家的长媳,她的侄女怎么就配不上现任总理大臣的儿子了?”   顾欢意语塞,没想到还能这样攀比婚事。   说到金英,顾欢意对何广灵说:“小皇子满月礼那天,我在文澜殿里突然身体不适,你急得快哭了,金英过来找到我们时,我听你连连夸赞金英,好像不似之前那么反感他了。”   何广灵不好意思的说:“那是紧急情况,不一样。”   顾欢意笑着说:“你向往的大英雄、男子汉大丈夫,不正是那种在紧急之时可以依仗的人吗?”   这一问让何广灵有些无法回答,但她还是别扭的说:“反正不一样。”   顾欢意笑了笑,不再逼她。   自顾嘉意到京城来住,李从心就不方便每日去顾欢意那里吃晚膳,两人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   从何广灵处出来,顾欢意便让苗叔送她去自得斋。   李从心晚上下衙回来,听说顾欢意来了,高兴的说:“看来你兄长的情况有好转,你终于有心思想到我了。”   顾欢意嗔了他一眼,道:“我何时忘记你了?你现在越来越会吃醋了。”   先前吃李成旭的醋,后来吃郑青的醋,现在连她哥哥的醋也要吃一下,简直没道理。   李从心笑着打趣道:“我盼着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才好。”   顾欢意替他拧了毛巾擦脸擦手,待他换上家居服后,两人坐下说话。   李从心看她今日是特地装扮过的,便问:“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顾欢意说:“我有点事去找了何妹妹。”   她把唐家、申家、方家之间的事告诉给李从心。   李从心听完后对她说:“方唐二家联姻的时候,太后还健在,唐夫人在太后面前是说得上话的。兰嫔刚进宫时有太后撑腰,得意了一段日子,所以方家这门亲事也不算吃亏。但太后忽患恶疾,没两年就去了。没了太后的支持,唐家和方家越发不中用,你倒不必太在意他们。”   顾欢意没想到李从心这么清楚这其中的细节,早知道直接来问他了。   她说:“太后虽不在了,但唐家定然在宫中留有人脉。如今兰嫔与贞妃关系走的近,我有些担心贤王和方家利用兰嫔对小皇子不利。”   李从心摇头道:“他们不会在此时动手的。李成旭已流放,若是有人谋害小皇子,反而是对我有好处。”   若小皇子出事,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李从心,第二顺位继承人是李宏烨,贤王府的次嫡子年纪还小,在宗子中尚排不上号,怎么也轮不到他。   听了这个话,顾欢意更是担忧:“正因为你是最大受益人,才要提防有人谋害小皇子嫁祸给你。”   李从心点头:“放心,我在后宫已有安排,不会出太大事。”   自跟北夷起了战事,皇上重用靖王世子,派他出征北夷,而李从心却在京城闲了下来,这是在扶持李宏烨而制衡李从心。   帝王的用人之道就是制衡,没了贤王的威胁,皇上就要提防李从心一人独大。   不管君臣之间如何信任,还是少不了猜忌与提防。   李从心不想顾欢意太过操心后宫的事,转而问起她兄长的身体情况。   顾欢意说道:“哥哥发病时虽不似之前那么痛苦、癫狂,但每日喝药,总是昏昏沉沉的,常有头痛和焦躁的情况。特别是夜间,他很难睡着,入睡后也会突然惊醒。我听郑青说,琴音可以催眠,使人镇定,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世子可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李从心说:“江湖里的确有人专门学习乐器催眠之术,但这种事极危险,催眠后会被人控制,除非是信任之人,不然千万不能尝试。”   顾欢意点头道:“外面的人我自然是信不过的,我想把凤华君接回京,他虽不会催眠,但他是一等一的琴师,有他在旁助力,应当对我兄长戒除寒冰散有益。”   对于这个安排,李从心并无什么意见。   现在没了李成旭的威胁,凤华君可以重新进京,顾欢意唯一的顾虑是宋香君,也不知她现在在哪……   十月底时,宋大老爷从衡州回京,顾欢意得了消息后,便与兄长一起去宋家拜见大舅舅。   宋大老爷听说了顾嘉意生还的事,十分感慨,再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女儿,心情更是复杂。   一家人在宋老太太房中续话,宋老太太见宋大老爷明显有心事,便说:“你今日赶了路,不必在这里强打精神坐着,下去歇着吧,你们舅甥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宋大老爷起身准备告辞,考虑了一下,说:“欢儿随我来一下,舅舅有几句话要问。”   顾欢意立刻起身,估摸着是宋香君的事。   ------------ 第一百零三章 寻回   舅甥二人到了庭院,在一株已经泛红的枫树下,宋大老爷伤神的说:“舅舅把你当自家人,便不瞒你,你表妹又不见了。我和你大舅母在衡州找了些时日,毫无音讯,我们思来想去,还是要请你派人去金陵问问。”   顾欢意明白他的意思,说:“舅舅放心,若是香君表妹去了金陵,那边的人定会将她妥善的送回来,只是我担心衡州去金陵路途遥远,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   说起宋香君的事,宋大老爷就气得不行,说:“这个混账东西,还不算太蠢。知道自己孤身上路会有危险,还把她蒋家表哥也诓走了,现在我都没办法跟蒋家交代!”   顾欢意吃惊不已:“啊?蒋家哪位表哥?是跟她说亲的那位吗?”   宋大老爷点头:“正是!”   蒋氏在衡州主营玉田生意,族中也有些地方官吏,在朝廷虽排不上号,但在地方上已是大户人家。   他家长孙蒋卫风是蒋氏的堂侄,也是宋香君的说亲对象。   蒋卫风自幼被捧在手心长大,颇有些纨绔陋习,平日里遛鸟斗蟀、听曲作乐,肚里没太多点墨,宋香君根本看不上。   但他性子圆滑,倒也没有因此与宋香君翻脸,反倒是常常哄宋香君帮他写课业,两人在衡州做了不少联手欺瞒长辈的事。   只是蒋家人怎么也没想到,蒋卫风会帮宋香君离家出走,还跟着她一块跑了。   宋大老爷说:“起先家里还当他们是偷溜到城里去玩,直到蒋家玉石铺子的掌柜来报,说蒋卫风从账上支了五百两银子,家里才知道大事不好。两个孩子已有半个月没有回家,我岳母大人哭得肝肠寸断,我实在无颜再在蒋家待下去了……”   不管蒋卫风为人靠不靠谱,表兄妹两人在一起,总会安全许多。   考虑到蒋卫风的纨绔作风,估计五百两银子花不了多久,顾欢意回家后便让王胜派人南下去金陵,一是接凤华君进京,二来派人沿着金陵往衡州的路上,专挑大客栈、大酒楼或是当铺里去找人。   十一月初,金陵终于传来好消息。   蒋卫风银子花光了,去当铺当了随身的玉锁,被凤华君的人找到了。   凤华君来信说,他会亲自带宋香君和蒋卫风来京城。   看着传信,顾欢意面容莫测,实在不知道这三人同路而行,是个什么情形。   顾嘉意已经从顾欢意这里听说了宋香君的事,对妹妹说道:“你们一味的阻拦她跟凤华君见面,这件事便成了她的心结,是过不去的坎。这次凤华君带她回来,在路上说不定就将心结打开了。”   顾欢意忧虑道:“你是没见过凤华君,当真俊美,又满身才艺,的确十分招小姑娘喜欢,我只希望香君表妹别陷得更深了才好。”   顾嘉意难得与她玩笑,说:“你这番话别让世子听见了才好。”   顾欢意郁闷道:“哥哥!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只想着取笑我。”   “好好好,跟你说正事。”顾嘉意正经同她说,“你一直对表妹的事耿耿于怀,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因你而认识凤华君的,你把她的婚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顾欢意见哥哥懂她,便说:“当然与我有关,若我那天没带她去麒麟社,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认识凤华君,又怎么会这样执迷不悟。”   顾嘉意叹气道:“你这般为难自己,怕是要累死了。若是我没有出事,也不用你操心复仇之事,你根本不用办什么麒麟社,更不会带表妹认识凤华君。这样推算,那也是我的错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开解我,也不用说这么牵强的理由。”   顾嘉意认真说:“欢儿,哥哥两年不见你,此番回来,最吃惊的事,便是你的变化。你习惯将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事都要操心,若不是世子在旁帮你分担,我真怕你把自己压垮了。表妹的婚事如此,我的病也是如此。你不要把我们都背在肩上,该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顾欢意有些动容的说:“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我自己的事也没什么事好操心。”   顾嘉意问道:“你的婚期已不足一年,婚事准备的如何?我怎么从不见你过问?纵然世子一手包办了,那你现在正是少女芳华,该出去玩便出去玩,该打扮穿衣就打扮穿衣,日日殚精竭虑的,哥哥看着实在心疼。”   顾欢意渐渐红了眼眶,想起以前父兄还在时,自己万事不操心的疲懒日子。   顾嘉意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要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值得你关心的人,都是盼着你平安喜乐,而不是看你这样操心劳累。”   听了哥哥的劝,顾欢意心情释怀不少。   一来是想通了一些事,二来是察觉到哥哥的状态已经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   他既能跟自己说这些话,说明他的一些心结,也已经打开了。   喝了一个多月的药,顾嘉意寒冰散的毒瘾发作的不再那么频繁,顾嘉意也在有意减少药量,更多的是靠意志去熬,这样他能有更多清醒的时候,对自己的状况也更有把握。   待到凤华君带着宋香君和蒋卫风二人抵京那日,顾欢意兄妹去宋家一起等人。   大舅母蒋氏在听闻找到女儿后,已经从衡州赶了回来,一同来的还有蒋卫风的母亲邵氏。   满满当当一家子人在宋家正厅里坐着,两位母亲翘首以盼,又气又急的样子。   宋老夫人在旁发话道:“两个孩子能平安找回来,是好事,但他们这般大胆妄为,该罚的还是要罚。你们一会儿见了他们,都把持着些,不要失了分寸。”   蒋卫风的母亲邵氏面对宋家人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是宋香君拐带蒋卫风一起离家出走,但蒋卫风出人出力出钱帮宋香君逃跑,又是男孩儿,过错也不小,便说:“老太太说的对,一会儿我那不成器的孩子回来了,便交由您一块儿罚,我绝无二话!”   宋老太太也没客气,毕竟宋香君跟蒋卫风在外头“厮混”一个多月,若是这门亲事不成,宋香君的未来还是个大难题。   ------------ 第一百零四章 袒护   前去城门接宋香君的是她的亲哥哥宋锦君。   待丫鬟传话说大少爷、大小姐回来了时,众妇人都伸着脑袋往厅外张望,但随着宋老太太重咳一声,场面霎时间就沉静下来,长辈们都端起架子,不再说话张望。   顾欢意站在宋老太太身侧,远远就看见宋锦君牵着宋香君的手绕过影壁走进来,凤华君和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跟在后面。   待四人走到厅里,宋锦君抱拳对在场的长辈说:“祖母、父亲、母亲,妹妹回来了。”   他侧头小声对宋香君说:“还快认错。”   宋香君被凤华君送回京城时,原本就有些不情不愿,更是不想认错。   她进来时就想好了,要与家人对抗到底,但等她走到厅里,发现气氛如此严肃,不禁开始害怕。   她先瞟了一眼端坐在正上方的祖母,祖母半阖着眼睛,神色十分不虞。   她再看右边,母亲将脸侧向一方,手撑在额头上,看起来又伤心又生气。   再看父亲,父亲鼓着眼睛瞪着她,似乎马上就要冲上来教训她。   想象中的吵闹、追问和关心都没有,这种氛围让宋香君开始退却。   她服软的小声道:“祖母、爹娘,我回来了。”   宋大老爷听到女儿的声音,一时没忍住,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戒尺就冲上来,朝着宋香君的手臂就抽了一尺,喝道:“你跑,你竟敢跑,跑了怎么还有胆子回来!”   宋香君被抽的一声惊叫,慌忙往后躲。   宋锦君赶紧拦住自己老爹求情,蒋卫风则拦在宋香君面前,说:“表姑父,您要怪就怪我,是我非要带表妹出去玩的。”   在旁看着的邵氏快步走了上来,伸手就朝自己儿子的脑门拍了一巴掌,说:“你还有脸说话,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跪下赔罪!”   蒋卫风倒是不拘,立刻听话的跪下,冲长辈们拱手道:“老祖宗、表姑,你们别生表妹的气,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听表妹说金陵三俊如何才艺俱全,十分仰慕,便哄得表妹带我去金陵玩,她是迫不得已,被我强行拖着去的。”   他这个话让宋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蒋卫风还算懂事,知道把罪责揽下来,保全宋香君的名声。   若只是出去玩,不涉及儿女私情,这事便简单许多。   邵氏抢过宋大老爷手中的戒尺,打在蒋卫风肩上,训道:“你个混不吝!自己在衡州胡闹也就罢了,还把你表妹也诓骗出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宋香君的手臂被打的火辣辣的疼,看到戒尺一下一下落在蒋卫风身上,她哭着说:“表舅母,不是表哥的错,你别打他了!”   蒋卫风着急吼道:“你别说话,我怎么跟你说的!”   宋香君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跟着在蒋卫风身边跪了下来。   宋老太太心情大好,咳了一声,说:“都安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正在打孩子的宋大老爷和邵氏都束手站到一旁,蒋卫风和宋香君跪在正厅,宋锦君和凤华君站在另一侧。   宋老太太说:“你们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如此贪玩?可有想过你们老子娘有多担心?香君,你看看你母亲,这一个月瘦得身上不见一两肉,你再不回来,她还活得下去?”   话音刚落,蒋氏捂着手帕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宋香君再不敢嘴硬,跟着大哭道:“娘,我错了……”   宋老太太说:“都别哭了。孩子犯错不怕,就怕不长记性。我今日依着家法,罚你们各五十戒尺,在祠堂跪三日,再闭门思过十日。你们认不认罚?”   宋香君什么都没说,哭着点头。   蒋卫风却着急道:“不行不行,表妹一个女孩子,打五十戒尺,手都要打烂了,罚我吧,我替她领罚。”   邵氏在旁心疼儿子,跺脚道:“你别在这里逞英雄,一百戒尺,要打死你!”   “不管,我带表妹出来一个月,都没让她吃到苦头,总不能送她回家里,还让她吃大亏。”蒋卫风不依道。   顾欢意看宋老太太神色越发好了,便在旁求情道:“外祖母,表妹这双手还要写锦绣文章的,您就发发慈悲,免了戒尺吧!”   宋老太太沉吟道:“免是免不了了,既然你表哥、表姐都替你求情,便打二十尺长长记性吧。”   宋大老爷扳着脸把两个孩子带去祠堂领罚,宋老太太就看向一直不声不响的凤华君。   宋香君之事,皆因凤华君而起,但论起道理,凤华君并没有什么错,他还把人找到安全送回来,纵然宋老太太再不喜欢他,也该客客气气的道个谢。   宋家人对凤华君说了几句客气话,谢他关照两个孩子,把他们安全送回来。   凤华君对几位夫人说:“我送蒋少爷、宋小姐回京后,本不该来府上添乱,但我走这一趟,是怕长辈们错怪宋小姐。我在金陵找到宋小姐时,她与蒋少爷已在金陵有些日子了,两人走访名迹、游山玩水,玩的十分尽兴,原本就商量好,待手上银子花完了就回家。”   这个意思与蒋卫风说的一样,他们只是出去偷玩,并不是为了找凤华君。   这是在维护宋香君的名声,蒋氏十分感激,立刻说:“是、是,她原先就跟我说向往文人墨客笔下的金陵城,想去看看。”   把话说清楚了,顾欢意主动带凤华君离开,把厅堂留给三位夫人。   看刚刚蒋卫风袒护宋香君的样子,估计两家的婚事还要继续商议下去。   离开宋府后,顾欢意带凤华君去顾宅看望顾嘉意,商议用乐理辅助治疗的事。   路上,她问凤华君:“香君妹妹当真没有去找你?”   凤华君点头说:“我刚刚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来找我。我在回京路上想与她谈谈,她还没给我好脸色看,似是怕蒋少爷误会。”   顾欢意笑了出来,说:“没想到两人一起离家出走,反倒患难生情了。”   凤华君也笑着点头:“是,您也不用再操心宋小姐的事了。”   顾欢意点头,从堂审的短短片刻来看,蒋卫风的确十分心疼宋香君,是个可托付的人。   她又想到哥哥开解她的话,有些事只是个心结,解开了也就好了。   ------------ 第一百零五章 嬉冰   顾欢意与凤华君玩笑道:“说来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吧?若不是因为你的事,大舅母也不会带表妹去衡州,也没后面这些事了。”   凤华君摇头道:“我可不敢托大,我与小姐您们总归不是一类人,不敢攀这些交情,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一些。”   顾欢意听他如此说,不由得认真看他一眼。   顾欢意最初招揽凤华君,只是因二人都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顾欢意并未过多考虑凤华君本人的事。   但这近一年的时间下来,两人接触虽不多,但她看明白凤华君的品质不错。   他虽是伶人,但从不会为了自己而献媚邀宠、攀附权贵,为人处世方面十分拎得清分寸。   如今顾嘉意要请他用乐理帮顾嘉意治愈药瘾和心中创伤,以后就会是他们兄妹的亲近之人,应该该多关照他一些。   她对凤华君说:“我没有打算重开麒麟社,但不能让你因为我兄长的病而荒废年华。你可想过去乐府谋事?”   凤华君有些受宠若惊。   乐府负责宫廷礼乐,职位再低,也是有正经身份的人,他从未想过能去宫里谋事。   他有些忐忑的说:“听闻当今圣上推崇华夏正声,对于俗乐有所偏见,我这样的人,怕是很难去乐府当差吧。”   顾欢意说:“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我来打听打听。”   凤华君感激不已。   他效忠顾欢意,原本是为了替兄报仇,这次进京帮顾嘉意也是因为顾嘉意是顾家军少帅,是他兄长钦佩效忠之人。他对顾欢意本人,倒并未有多么忠心,但此时,他不禁想起之前受伤离开京城时,王胜同他说,离京避难只是一时的,小姐对自己人极好,绝不会让他吃亏。   现在他是真切感受到了,难怪王胜对顾欢意那么死心塌地。   安排凤华君进乐府的事并不难,之前因李成旭倒台、寒溪居士出逃,乐府里清理了一批人,正是缺人纳贤之时。   甚至不用请李从心出面,他派小厮胡慎带着凤华君去乐府问了问,事情基本上就有着落了。   而凤华君搬入顾宅,陪顾嘉意住在西院后,日日研读琴谱,十分用心的帮他调理心绪,倒也显出一些功效,至少顾嘉意晚上入睡后突然半夜惊醒的次数少了。   看哥哥这样一日日好起来,顾嘉意的心情也渐渐晴朗。   眨眼进入冬月,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妙华公主在金鸡湖办嬉冰会,特地请顾欢意前去玩。   顾欢意许久没有出门做客,而妙华公主的面子又大,顾欢意推辞不得,次日早早的参加聚会去。   金鸡湖早一天就被禁军围起来,做好了嬉冰会的准备。   顾欢意的马车到金鸡湖还有很远就进不去了,今日受邀前来参会的人格外多,似乎大多京城名媛都受邀而来。   到了马车走不动的地方,顾欢意懒得再等,带着星云和嬉冰的工具下车走过去。她走了没一段路,就遇到打扮得美美的何广灵,她被堵在车上干着急。   何广灵见她走路过去,便也下车结伴而行。   何广灵道:“妙华公主现在好大的排场,办个聚会,惊动了半个京城,还出动了禁卫,以前没小皇子的时候,她可不敢这样。”   小皇子的出生,不仅让贞妃的地位变得和皇后比肩,妙华公主也成为身份最尊贵的公主。   顾欢意笑了一下,说:“别人请你来玩,你还这么多话。今日乔姐姐应该不来吧,她最怕冷了。”   何广灵说:“我问过她了,她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吹不得风,就不来凑热闹了。”   正巧一阵北风吹来,将二人冻得一哆嗦。   顾欢意道:“冬天寒冷,是要当心些。”   闲聊着,两人通过禁军守卫,进入金鸡湖边的东升阁,参会宾客都聚集在里面。   有宫女见顾欢意来了,特地上前说:“顾小姐您可来了,咱们公主特地等着您呢。”   顾欢意有些意外,她跟妙华公主是有交情,但也说不上是多么深厚的交情,怎么会专程等她?   她与何广灵在宫女的带领下到阁中二楼去见妙华公主,妙华公主见到她,果然很开心,主动说道:“顾小姐生在北方冰寒之地,肯定很会嬉冰吧?”   顾欢意笑着说:“是自小就会,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技艺,自己胡乱滑着玩。”   妙华公主说:“待会儿我要组局打冰球,你千万要跟我一队,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打冰球对顾欢意来说不难,她也很久没有放开手脚玩了,乐得作陪。   何广灵与顾欢意一道来的,妙华公主便也喊上她,另又邀了两个公侯府的小姐,组了五人队。   今日的嬉冰会,妙华请了京城有名的冰球队来打表演赛,待三局过后,再由妙华公主下场打一局比赛。   表演赛就要开始,妙华公主带顾欢意去东升阁外的看台坐下,非常热情的跟她介绍场下球队的事情。   “……他们的老东家还得过我皇爷爷的御赐冰杖,是个百年老字号球社,技艺高超,会玩的可多了,你待会儿仔细看,我慢慢跟你说。”   顾欢意一面应付着,心里却打鼓,今日的妙华公主对她似乎格外不同。   金鸡湖冰面上比赛开始后,四周渐渐热闹起来,叫好的有,投掷银子打赏的亦有,场面逐渐火热。   顾欢意渐渐看起兴,却见几个穿着华贵裘衣的女子脚步匆匆的走过来。   这行人身边跟着宫女,似是在阻拦。   旁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妙华公主的注意,她看了一眼,皱眉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过去把她们带过来吧,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宫女很快把这几个女子带来,顾欢意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方玉容。   顾欢意虽与方玉容之间发生过许多事,打她的的确确只在寒溪琴社时亲自见过方玉容一面,那时的方玉容一脸雍容华贵,此刻却瘦得过分,以至于顾欢意第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   看来方玉容最近过得实在不好。   ------------ 第一百零六章 喜事   妙华公主问道:“方小姐今日怎么有心情出来玩了?”   昔日的玉容姐姐,今日已成了方小姐。   方玉容看了妙华公主和左右做的人,笑着说:“听我小姑姑说公主今日在宫外办聚会,她劝我要多在外走动,我便来看看,没想到有不长眼的宫女拦我,我想您总不至于会撵我走吧。”   方玉容的小姑姑是兰嫔。   兰嫔与贞妃关系较好,妙华公主也不好做的难堪,只得说:“哪里的话,是我疏忽,忘了给你送帖子过去。若是知道你肯出门,我必是第一个请你来玩的。”   方玉容笑了笑,说:“您没忘了我就好。”   她又转头看向顾欢意,说:“顾小姐,咱们又见面了,听说你跟明王世子定亲,哥哥也死而复生回来了,还真是双喜临门,恭喜了。”   顾欢意笑着说:“是,今年喜事比较多,除了这两桩事,还有一桩事,我宋家表妹也定亲了,她与你算是同门,到时候也请你来喝喜酒。”   顾欢意故意提起宋香君的事,便是想告诉方玉容,她当初利用寒溪居士挑拨离间,哄骗方玉容跟她反目的事,没有得逞。   方玉容抿嘴笑了一下,说:“是吗,那我等着了。”   大家表面上其乐融融的说笑着,心中却各有所思。   场下的比赛只进行了一场,妙华公主就有些坐不住了,对一旁吩咐道:“太冷了,让我们先下场比赛,去把场子收拾出来。”   宫人们很快就安排下去,妙华公主拉着顾欢意起身,说:“我们去热身吧。”   顾欢意与她一道换了冰鞋,拿了冰杖,上场去热身。   妙华公主在她身边说:“方玉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请自来,还非要赖在咱们身边坐着,搞得我都不方便跟你说话。”   顾欢意道:“方家好不容易准她回京,自然是想借您的面子抬一抬身份,倒是可以理解。”   妙华公主不乐意道:“她姑姑就喜欢黏着我母妃,她也是这样,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不说她了。对了,我之前在行宫见到你兄长了,他跟你长得好像呀。”   顾欢意一愣,这事她即没听顾嘉意说,也没听李从心说起过。   妙华公主说是在行宫见的,想来是他兄长秋天刚回来去避暑行宫面圣那次偶然遇见的吧。   她道:“哥哥与我长得像吗?我以前倒不常听人说起。”   妙华公主认真点头道:“真的很像,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你兄长了。他虽有些男生女相,但更多的是俊逸潇洒,并不柔弱女气。”   顾欢意听着这个话,不由得认真转头去看妙华公主。   妙华公主自顾自的说:“我真羡慕你有亲哥哥,你的溜冰射箭,都是跟他学的吧?我以前虽然有皇兄,但他们都不陪我玩,每日都忙着读书做功课,跟我也不太亲。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只得一个弟弟,以后还得我照顾他。”   顾欢意不知道妙华公主一直提她哥哥是什么用意,只得说道:“小皇子那么可爱,知道公主疼他,以后长大了,必定也会照顾你的。”   妙华公主笑着说:“我母妃也是这么说的,我现在就盼着他快点长大呢。”   浅聊了两句,妙华公主就滑开了,但直到冰球比赛开始前,顾欢意都有点发懵,妙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广灵见顾欢意有些心不在焉,拉拉她的衣袖,说:“你是不是冻懵了?若是手脚没活动开,可不能打冰球,摔了或者分神被球打了,可都不是好玩的。”   顾欢意回神道:“没事没事,刚刚在想点事情。”   何广灵以为她在想方玉容的事,就说:“你别想那个讨厌的人,她就喜欢添堵,当做没看到就好了。”   顾欢意笑了笑,道:“好。”   待比赛开始,何广灵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多余担心,顾欢意不愧是边疆长大的将门女子,跟她们比,手脚灵活多了,在冰上飞起来,几人都追赶不上,也阻拦不住。   她或滑行,或急转,一颗冰球在冰杖下怎么转都不会飞掉,直冲对方的球门而去。   几球打下来,对面队伍的小姐频频叫苦,趁着休息时间对妙华公主说:“您请来高手也不说一声,这可怎么玩?玩不了了!”   妙华公主大小道:“以前你们总是赢我,也不让让我,今日总算是让我出了一口气。”   对面队伍里有位叫钟瑶的小姐是荣国府的女儿,跟妙华公主关系不错,也不见外,直截了当的说:“您的冰杖连球都没挨着,这样赢了也没意思,不成不成,快换人,放我们一马。”   顾欢意之前连进五球,也有些不好意思再欺负人,主动说:“我方才动作猛了,腿脚有些拉伤,打不了了。”   妙华公主连忙道:“哎呀,你怎么不小心些,没什么大事吧?快坐下歇歇。”   顾欢意连说没事,自行去了东升阁的观看台,看她们继续打球。   她在看台的栏杆上靠了一会儿,身边走来一个人主动跟她说话,还是阴魂不散的方玉容。   顾欢意不想跟她虚与委蛇,道:“你是要看比赛吗?这个位置好,让给你吧。”   说完就想走开。   方玉容道:“顾小姐不必躲着我,我是有几句要紧话要跟你说。”   顾欢意回身笑道:“您是想跟我透露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还是想跟我做什么交易?”   方玉容之前找李从心和宋香君,就是用这种手段。   方玉容道:“我今日早上进宫给兰嫔娘娘请安,的确听说了些关于你家的事,我此刻好心告诉你,你何必对我这么仇视?如今你和明王世子已经定亲,我还能做什么不成?”   顾欢意脚下不由的停下来了。   方玉容见她在听,便说:“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妙华突然对你这么亲切了吧?”   她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方才说家里有三件喜事,马上就要来第四件了,你说不定很快就要喊妙华公主一声嫂嫂了。”   顾欢意眼睛不由得睁大,妙华公主要嫁给她哥哥?   ------------ 第一百零七章 权衡   “方小姐,事关公主闺誉,这话可不能乱说。”顾欢意义正言辞的说。   方玉容说:“我可不是乱说,妙华公主不知在哪里见过你兄长一面,十分中意,央了贞妃娘娘要求这门婚事,贞妃娘娘正在与皇后娘娘商量呢,想必再过几日,宫里就要传你去说话了。”   顾欢意一时被惊的没了头绪,只是下意识防备道:“方小姐这么好心告诉我消息,为什么?”   方玉容挑起眼睛一幅看好戏的模样:“我能为了什么?不过是知道后很好奇,想知道你家敢不敢接这门亲事。”   妙华公主和顾嘉意,的确不合适。   顾嘉意打了败仗,又被俘虏,纵然有舍身救凉州的英勇在里面,现在的身份也不算光彩,   而妙华公主做为未来储君的同胞长姐,在公主中身份最为尊贵。   何况皇上和公主现在还不知顾嘉意染上了寒冰散。   顾欢意霎时间心如乱麻,迫切的想跟李从心说话。   她忍到冰球比赛结束,压抑着复杂的心绪跟妙华公主道别,径直去了自得斋。   李从心今日在家沐休,原本算着时间准备去金鸡湖接顾欢意,但没料到她提早结束了。   看她脸色不好,李从心肃然问:“今日赴会受气了?”   一幅立刻要帮她去出气的样子。   顾欢意摇头:“不是受气,是听说了一件事!”   她将妙华公主看上她哥哥的事说出来,问李从心:“世子听说这个事了吗?”   李从心有些许意外,说:“皇后娘娘的确问过我你兄长是否有婚配,我只当是她想给你兄长说门婚事,没想到会是妙华公主。”   顾欢意一听真的有这事,心情不由得焦灼起来。   李从心看到魂不守舍,道:“你别慌,若是你不中意这门亲事,辞退便是,纵然是皇家,也没有强娶强嫁的道理。”   “不是……”   顾欢意心情复杂,不知从哪里说起。   抛开感情和妙华公主本人如何不谈,这桩联姻对顾家、对李从心,都是极好的!   顾嘉意想要重整门楣、建功立业,必要先得到皇上的青睐和信任,尚公主是最佳途径。这样一来,皇上之前担心顾家对皇家会有积怨想复仇的顾虑,也会消散。   退一万步讲,纵使李从心或顾家有逆反之心,妙华公主做为顾家主母,必能知晓,会让皇家有所防备。   所以皇上若是知道了妙华有这个意向,必定是十分赞同的。   但顾欢意担心就担心在两个当事人。   妙华性格看似直率天真,却也有心机谋算,十分在意利益得失。   贞妃母女一心为韦氏和贤王府谋划时,她们可以为李成旭出头。但在李成旭威胁到小皇子时,她们又能毫不念旧情的翻脸。   对待顾家和李从心时,必定也是这番做派。   这般功利,有好,也有不好。   而顾嘉意的问题更大,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并不适合谈婚论嫁,顾欢意更是担心他心里装了不该装的人。   也不知道他听说了这个事会是什么反应。   顾欢意心里诸多顾虑,没办法全都对李从心讲,只是说担心拒婚会让皇上起疑。   李从心想了想,道:“如今贞妃母子只能依仗韦氏,皇上必要再扶持一人可与韦氏抗衡,以免韦氏未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之前在考虑妙华婚事时,有想过金家,但英弟不肯只得作罢。之后便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皇上若是一心为小皇子的未来筹谋,的确很可能会非常支持妙华和你兄长的亲事。”   顾欢意点点头,这大概便是皇室的常态吧,权衡利弊时,感情永远是放在最后的。   顾欢意说:“这件事让我十分意外,我兄长此刻的状态,的确不适合讨论婚事,我还需要找机会跟他深谈一番。若是皇上和皇后跟你提起此时,还需你帮忙转圜一二。”   李从心点头:“放心,交给我。”   顾欢意回到家后,他就去找顾嘉意单独说话。   顾嘉意知道她今天出门聚会,也知道会嬉冰,便问道:“今日玩的如何?你许久没嬉冰,今日必是如脱缰野马一般,没把旁人吓坏吧。”   他还记得妹妹以往冬天在冰原上疯闹的样子,不由得笑出来。   看着哥哥的笑容,顾欢意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在救哥哥回来时,她原本只想他好好活着,可人的野心是控制不住的,现在人没事了,她又想要为顾家挽回更多。   “哥哥,我今日出门,许多人都在向我打听你的事,甚至有人说起,你回来了是不是要抓紧说门亲事,先成家再立业。咱们没了母亲,外祖母也不敢冒然插手你的事,只有我这个妹妹,来贸然问问你,关于你自己的婚事,你如何想的?”   顾嘉意意外的愣住,而后说:“经之前一败,我已是个没有功名、没有身份之人,加之寒冰散……我如同半个废人,在戒除寒冰散之前,我不想祸害旁人。”   顾欢意说道:“戒掉寒冰散只是早晚的问题,我对哥哥有信心。若是功名,我也相信哥哥能重振门楣。只是这些原因吗?”   “嗯。”顾嘉意淡淡的应了一声。   “若是这样,我这里有一桩喜事要跟哥哥说。”顾欢意观察着哥哥的神情,将妙华公主相中他,想要他做驸马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嘉意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道:“不行,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顾欢意问道:“为什么不同意?若是为了功名,你做了驸马,想要建功立业有何难?若是因为病情,最好的名医、最好的药都在宫里,岂不更好?还是说,哥哥原本就心有所属,不是妙华不行,而是谁都不行?”   顾嘉意的脸变得苍白。   被妹妹戳中心事的他显得非常疲弱:“欢儿,我不知道,那个人……我既恨她,又割舍不下她,我大概是疯了……”   顾欢意看着哥哥哀痛又无力的样子,说:“哥,我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所经历的事也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但是不管你与完颜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她都不可能。你抛不下家国,她也抛不下家国,这家国之间还横亘着亲人的血仇长河,这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顾嘉意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些,所以他从未答应、也从未回应过完颜真。   ------------ 第一百零八章 说亲   顾欢意不能看着哥哥一直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只得迫使他早日走出来,说道:“哥哥,明王世子为了我们顾家,呕心沥血、以身犯险,我对他亏欠良多。咱们家帮不到他什么,但我想,至少不能拖累他,您说是吧?”   顾嘉意渐渐冷静下来,说:“世子大恩,我自不会忘。”   顾欢意狠心说道:“对于尚公主一事,你可想过,会对世子产生怎样的影响?”   顾嘉意才知道这个事,还没深想,但再怎么说,这只是他的婚事,怎么会与李从心有关联?   顾欢意说道:“贞妃所生的小皇子,是皇上唯一子嗣,是天定的储君。他年龄太小,未来想要坐稳皇位,必需要一些可靠的辅政大臣。这些权臣从何而来?自然是要从至亲至信之人中挑选。若是你做了驸马,便是给顾家,也是给世子这样一个机会。若你不要,自有旁人抢着要。待到那时,世子不是小皇子最亲近的人,便成了对小皇子威胁最大的人。皇上在百年之际,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给自己的幼子?”   在皇权之争上,从来都是非友即敌,没有什么中庸地带。   顾嘉意脸色渐渐苍白,做为武将,他的确鲜少考虑朝政中的算计。   顾欢意知道自己很残忍,为了李从心,逼着顾嘉意去接受这门婚事。   但她更无法接受李从心不断的为顾家牺牲和冒险。   方才在自得斋,李从心没有半点强迫顾嘉意接受这门亲事的意思,更没有跟她说一句拒婚对他有危害的话。   他可以不说,但顾欢意不能装作不知道……   顾嘉意哑着声音说:“是我欠考虑,没有想这么深远。”   顾欢意内疚的不行,忍着泪意说:“哥哥,对不起……”   人活于世,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像他们这般已卷入皇权洪流中的人,早已被千丝万缕的牵绊裹挟着,无法停下深陷的脚步。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宫里赐下腊八粥,专门给顾家送了一份。   前来送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四喜公公,他笑着跟顾欢意说:“娘娘念叨着,说小姐好久没有进宫去看她,她十分牵挂。您改明儿得了空,便进宫坐坐吧。”   顾欢意心想,皇后委婉的说想见她,恐怕是为了她兄长的婚事。   于是,顾欢意说:“不用改日,我这就随公公进宫谢娘娘赐粥之恩。”   今日的宫中很热闹,许多进宫谢恩的人。   皇后宫里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但她听说顾欢意来了,立刻让四喜先把人带进来。   顾欢意谢恩叩头后,皇后赐座让她坐在身边说话,问顾家准备过年的事有没有人帮忙。   顾欢意说:“外祖母和宋家的几位舅母十分关怀我,常过来看望,家里过年的事都准备好了。”   皇后道:“亲戚再亲,也还是隔着一层,你们兄妹俩的家里该有个主事人,等明年你出嫁,家里就剩你哥哥一个人,是时候给他说门亲事了。”   顾欢意道:“娘娘说的是,只是我对此事毫无头绪……”   皇后便喊顾欢意到身边,小声说了妙华公主的事。   “……这事本宫考虑了一段时日,也问过从心的看法,他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可以考虑考虑的,你看呢?”   顾欢意道:“我们顾家家道中落,哥哥才获救回国,哪有资格尚公主,皇后娘娘太过抬爱,我们惶恐!”   皇后却说:“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凭着顾家军在军中的资历,待你兄长重新披挂上阵,建功立业有何难?而且等你和从心成婚,单说他是明王世子的妻兄,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贞妃求到本宫面前来,为的不也是这层关系?”   “是,娘娘看的通透。”   皇后笑了一下,说:“你这孩子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现在是哄我罢了,必是对婚事有什么不满。现在只有本宫和你,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顾欢意说:“不敢欺瞒娘娘,我兄长的婚事,说来有些棘手。一是他早先定过亲,若做了驸马,被人翻出陈年旧事,怕公主脸上不好看。二是他在北夷深受迫害,身子到现在还没有好全,怕公主会心有芥蒂。三是夫妻要想和美,还是需要有所了解,公主对我兄长是一眼之缘,还需再看看才好,免得一时冲动,看错了又后悔。”   皇后娘娘听了,一一问询。   听说申氏在顾家出事后立刻退婚改嫁,皇后娘娘有些气愤,道:“此等人家,家风不正、女子不贞,幸得没有娶进门!”   顾欢意倒不是很想多说申氏的事,着重说兄长的身体,但也没有直接说寒冰散,只说还有余毒未清,尚需时间调理。   皇后娘娘道:“只要不会留病根,这些都不是事。正好过年了,我让从心多带你兄长进宫走动,让他和妙华多认识认识。若两人情投意合,再定下不迟。若真没有缘分,便当没有这件事的,对大家都好交代。”   见皇后如此开明,顾欢意再次谢恩。   李从心知道顾欢意今日进宫了,特地等在宫外接她回家。   看她面色欣喜的出来,李从心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欢意说:“我之前跟兄长说妙华的亲事,他说会考虑考虑,今日皇后娘娘说起来,也说可以让两人先多认识认识。我觉得这算是一个机会,或许会有好事发生。”   李从心认真的看了顾欢意几眼,问:“你劝说你兄长了?”   顾欢意点头说:“我是个女子,可以依靠你过日子,可兄长是个男儿,必须重振门楣。尚公主一事,是皇上给顾家的机会,我们不能拱手相让。”   虽然她只说尚公主对顾家有好处,但李从心岂会不了解她?   若只是为了顾家,她不见得会逼她兄长,单靠顾家军的余威和李从心的扶持,顾嘉意的未来也不用愁。   她要顾嘉意与公主联姻,更多的应该是为他着想。   “欢意,不管你是为了顾家,还是为了我,大可不必逼你兄长做驸马,这些事都有别的解决法子。”   顾欢意抬头说:“但这是最简单、最安全的法子,不是吗?此事倒也说不上逼迫我兄长,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只要他想清楚了,也会这样选择。”   而且顾欢意一直担忧兄长跟完颜真的事,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不如早日了断,各自婚娶。   若真的是没有强迫顾嘉意,李从心也觉得这个婚事对顾家兄妹利大于弊,他倒是乐见其成的。   ------------ 第一百零九章 赏梅   不过两日,宫里就送来帖子,腊月十二,妙华公主在御花园设赏梅宴,请顾家兄妹前去。   顾欢意拿着宫中的请帖去问顾嘉意:“哥哥,公主特地请我们,你愿意去吗?”   顾嘉意拿着帖子看了几遍,决定道:“认识一下也好。”   哥哥这种不抗拒的态度,让顾欢意很开心,且不说顾嘉意答不答应这门婚事,先认识一下也好。   这是哥哥进京后首次公开露面,顾欢意准备的格外认真。   她不仅多次找郎中和凤华问了哥哥的身体情况,还专程去锦桑裳织给他定制新衣。   待到宫宴那天,兄妹二人进宫赴宴。   顾欢意坐在马车里,顾嘉意骑马伴在外面。   顾欢意从车帘缝里看着哥哥骑马的背影,帅气挺拔,仿佛有了昔日的英姿,心中不禁十分感慨。   今日赴赏梅宴的宾客都在御花园的钦安殿汇集,待他们抵达时,有个男子守在阶前,见他们来,主动上来迎接,笑着跟兄妹二人打招呼。   那男子把目光放到顾嘉意身上,问:“您就是义勇侯的公子吧?”   顾嘉意点头,抱拳问道:“正是,阁下是?”   男子笑着说:“在下贤王之长,李成文。”   顾家兄妹霎时变了脸色,顾嘉意更是立刻放下手,冷峻的盯着李成文。   李成文脸色一僵,没料到二人对他的敌意如此之明显。   他弟弟李成旭被流放,朝廷定的三个罪责,一是李成旭诱害太子服用寒冰散,二是散布谣言引发战事,三是谋害明王。   此三项罪责,都未明说李成旭或贤王构害顾家军,哪怕皇上、贤王府、明王府、顾家心知肚明,但在事情浮出水面之前,谁也不会当众撕破脸。   李成文不禁退了一步,口上说道:“顾少爷能够平安归来,真是大幸……大幸……”   顾嘉意冷哼一声:“是我之大幸,但只怕有些人自此就要寝食难安了!”   顾嘉意收回目光,揽过顾欢意,转头走进钦安殿。   钦安殿里已经坐了不少宾客,都是与妙华公主有来往的王公子第和贵女。   妙华公主坐在上首,正在跟几个少女说话,见门口来人,她立刻望过来,眼神精准的锁住了顾嘉意。   顾欢意走上前去与妙华公主问好,妙华公主主动对顾欢意招了招手,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就差你们了。”   顾欢意解释说:“让公主久等了,今天的雪好大,马车不好走,早知道我就与哥哥一样,直接骑马出门了。”   妙华公主说:“那也没必要,你看你兄长头发都被雪打湿了,你怎么受得住?”   说着就吩咐宫女去取干帕子给顾嘉意擦头发。   顾欢意抿嘴笑道:“公主真体贴,我方才还没注意。”   妙华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快速看了顾嘉意一眼,说:“我听说顾少爷在北夷受了不少苦,身体不好,当心受凉。”   公然关心顾嘉意,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示好。   顾嘉意道谢:“多谢公主关心,我进京休养了两个月,已经大有起色,没有大碍了。”   妙华公主点头说:“那就好。”   妙华安排他们三人就近坐下,十分自然的跟顾嘉意聊起天来。   妙华公主十分好奇顾嘉意从北夷逃出来的一些经历,不停的向顾嘉意打听。   顾嘉意挑一些能说的事来讲,比如李从心夜探铁牢相救之类的,把妙华公主唬的一惊一乍。   与妙华公主坐在一起的还有其他王公贵女,其中最亲近的一位是荣侯府的小姐钟瑶。   钟瑶看妙华公主与顾嘉意聊的渐入佳境,便与顾欢意说话。   “明王世子为了顾家,可谓是出生入死,当真情深义重。”   顾欢意与钟瑶不熟,也就之前打冰球时见过一面,但她当时看到钟瑶给中途前来的方玉容让座,想来以前与方玉容走的近。   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话,顾欢意会更注意一些。   顾欢意抿嘴笑了一下,说:“世子将我哥哥救回来,我自然是感激不尽,但此事也并非是顾家私事,若困于北夷的是其他将领,我相信世子一样会全力相救。”   钟瑶听她说话滴水不漏,笑了笑没再多话。   宾客已然到期,妙华公主便请众人到院子里去赏梅。   “入冬时,宫里得了三株玉碟龙游梅,近日花开了,特地邀大家来品鉴品鉴。”   玉碟龙游梅与寻常直枝梅不同,它的枝干自然曲散,枝态奇特,婉若游龙,其花若雪,其香若脂,是珍品中的珍品。   人群中,李成文的声音传来,说:“我常听人说起龙游梅,但从未见过,今日托公主的福,终于有幸一饱眼福了。”   妙华公主撇他一眼,并未搭理。   三株玉碟龙游梅摆在御花园的降雪轩外,众人围观赏玩一番后,便要赋诗咏梅。   妙华公主担心顾嘉意是武将出身不喜作诗,便邀他们兄妹去降雪轩里的暖阁喝茶。   坐定后,妙华公主说道:“我每日拘在宫里十分无趣,偶尔起兴想邀大家一起聚会玩一玩,但大家不是赋诗作对,就是对弈抚琴,非要比拼个高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自在的玩一玩不好吗?”   顾欢意笑道:“若想自在,还是得出宫去玩,改日我们再去嬉冰,这次保管陪您玩到尽兴。”   妙华公主笑道:“那可说定了。”   闲聊中,妙华公主想起一事,说:“你上次见过方玉容后,听说她的事了吗?你往后与她做了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欢意霎时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妯娌?方小姐的婚事说定了吗?”   妙华公主告诉她:“你竟然还不知道,兰嫔替她保媒,将她许配给李成文了。”   顾欢意实在是太过惊讶,脸上的神情都要控制不住了。   当初李成旭是亲王嫡子,与方玉容说亲,她还要考虑考虑,现在李成文是庶子,而贤王又被贬为郡王,身份早不比当年,她竟然答应了。   方家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顾欢意又想到李从心跟她说的庄周梦蝶。   在前世,方玉容是贤王府嫡长媳,今世兜兜转转,方玉容又成了贤王府庶长媳,像冥冥中早被注定了。   ------------ 第一百一十章 戳破   妙华公主见顾欢意吃惊得不行,就与她说:“我听说时也吓了一跳,真不知道方家怎么这么执念,非要与贤王府联姻。他们两家这一年来,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也不知道避避嫌。”   一切反常的事,必有其缘由。   就如唐家能把女儿嫁进方家一样,方家此时把方玉容嫁入贤王府,也十分不正常。   仿佛有什么东西,把这几家人强行捆绑在一起,让他们无法在大难时各自逃生,逼着他们患难与共。   顾欢意正捉摸着心里奇怪的感觉,就见哥哥站起身来。   顾嘉意说:“暖阁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   女孩子在屋里说八卦,顾嘉意待在这里的确不自在。   他一走,妙华公主说话更放得开,她对顾欢意说:“那个李成文,十分聒噪,一脸谄媚相,没有半点风骨,我十分不喜。我本来没邀他赴宴,他一早来给我母妃请安,强行赖在了这里,我从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也不知方玉容以后怎么忍得了他。”   她更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方家被削了爵位,她又与林宥海传出些不清不楚的传闻,王公士族里,也只有李成文肯娶她,她没挑选余地了。”   顾欢意的八卦之魂被勾起,她问道:“方玉容与林宥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虽听李从心说过,林宥海是方玉容的裙下之臣,但妙华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的?   妙华小声说道:“早先寒溪居士犯事被抓,招出了许多私密的事,其中一件便是说方玉容与林宥海有染。这个事原本只有审讯的人知道,但自从方玉容和李成文议亲,这个八卦就传了出来。”   寒溪居士是在宋香君六月第一次离家出走时,被刘培在寂照庵里抓住的,后来便被李从心送了官。   顾欢意下半年一直在忙北夷的事,都不知道这些八卦。   屋里正说着这些事,降雪轩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有宫女慌忙进来禀报,说:“公主,不好了,顾少爷把文少爷给揍了!”   顾欢意一听,立刻往外跑去。   雪地里,李成文被顾嘉意踩在脚下动弹不得,一众王孙公子想扯架又不敢碰顾嘉意,只纷杂的在旁劝说着。   见哥哥没吃亏,顾欢意先松了一口气,跑上前后问道:“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顾嘉意神色凌然,对地上的李成文说:“今日在宫里,我先留你一条狗命,若再来招惹我,我必不会放过你!”   他松开脚,牵着顾欢意向妙华公主辞别。   妙华公主慌张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把事情说清楚再走啊。”   顾嘉意心情糟糕透了,不想当众多说。   而顾欢意见哥哥烦躁起来,担心他的药瘾要发作,也不敢久留。   妙华公主还想留他们,却见一旁的钟瑶一直冲她摇头。   待他们走后,众人把李成文从雪地里扶起来,妙华公主皱着眉问他:“顾少爷是我请来的宾客,你说什么了,怎么把他惹恼?”   李成文笑着赔不是,说:“我听说他宁愿做阶下囚也不肯做北夷驸马,赞他风骨如傲雪寒梅,不成想,他竟然就恼了。是我的错,不该多嘴。”   妙华公主变了脸色,问:“什么北夷驸马?”   李成文立刻闭嘴,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使团里传出来的些杂谈,不作数的。哎哟,我的腰,公主海涵,我得赶紧看太医去了。”   他不顾妙华公主铁青的脸色溜之大吉,妙华公主只得拉着钟瑶进降雪轩,问:“刚刚外面还说了什么?”   钟瑶道:“众人原本在外面咏梅斗诗,见顾嘉意出来,李成文便问他要不要凑个趣。但顾嘉意似是十分讨厌李成文,根本不理他,李成文便说顾嘉意如这寒梅,性子高洁,也孤傲,不是他这等俗人可以亲近的。连北夷第一美人以驸马之位相邀,也没能动摇他的心性。但英雄过了美人关,怎么没能抵住寒冰散这种毒物的引诱呢?”   “寒冰散……他在服用寒冰散??”妙华公主震惊的说不出话,喉头像被掐住了一样。   寒冰散是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她的太子皇兄就是被这东西害死的!   钟瑶继续说道:“公主殿下,有些事我原本不打算跟您说,但我看您似是对顾嘉意比较中意,就不得不多嘴提醒您了。顾嘉意在北夷服用了两年的寒冰散,您想想羽鹤太子,沾上了这种东西,能有什么好?”   妙华公主嘴唇微抖,说:“怎、怎么会?这是谁在造谣生事、胡说八道?”   钟瑶劝道:“这可不是谣言。顾嘉意从北夷回京路上这么多日,数次发病,使团里那么多人看着,怎么瞒得住?不过因为明王世子拦在前头,没人敢在皇上面前说道此事,宫里这才不知道,但外头早就传开了……”   妙华公主的脸色眼见着变得伤心而恼怒。   顾氏兄妹匆匆出宫,在回家路上,顾嘉意把冲突简单告诉给顾欢意。   听说李成文当众爆出兄长服用过寒冰散一事,顾欢意的火气瞬间冒起,险些要折返回去,找李成文算账。   顾嘉意将她拦住,说:“我已经揍过他了,你现在找他也无用,他并没有造谣生事,说的事实罢了。”   事实,这是最让人郁闷的地方!   李成文暴出顾嘉意的秘密,无非是想破坏他和妙华公主的婚事。   只要贞妃、妙华公主和小皇子找不到其他可靠的依仗,贤王府靠着与韦氏的姻亲关系,便还有翻身出头的希望。   顾欢意今日见哥哥和妙华公主交谈顺畅,还以为或许会有好的进展,没想到被李成文当头一棒。   回到家后,顾欢意郁闷的不行,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可忍不了。   待下午晚些时候,李从心来到顾宅。   顾嘉意在宫里打了人,这种事必会传到李从心耳中,所以顾欢意也没在他面前隐瞒情绪。   李从心看她一脸不开心,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说:“别生气,今天的事不算太糟糕。”   顾欢意郁闷道:“如何能不生气?这种事传开了,以后人人都会拿异样眼光看我兄长,还会借此事打压污蔑顾家,你且看吧,妙华公主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丘貉   李从心点头说:“你们出宫后,妙华到皇后面前哭闹,要皇后打听清楚寒冰散的事。皇后传我过去问话,得知是真的,便说议婚的事暂罢,先给你兄长医治。”   顾欢意叹了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还是很郁闷。   李从心说:“对于这门亲事,你我原本就说好不可强求,此时不成就罢了。至于其他,倒不会有太多影响,反倒是皇上知道你兄长即使被寒冰散控制,依然不肯叛国,对他的意志力和忠心大为赞赏,仔细问了他现在的医治情况。”   顾欢意心情略微好了一点点,说:“好吧,这也是仅有的一点点好处了。”   李从心抿嘴笑了,说:“还有。”   “怎么?你别卖关子呀。”顾欢意有点急了。   李从心说:“李成文今日说完颜真给你兄长喂寒冰散一事,说的有模有样,似是对其中细节格外了解,已惹皇上生疑。皇上再提贤王府与北夷勾结一事,让我秘密查探。”   李成文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从使团官员口中听说的杂谈,但实际上使团在北夷时并不了解太多细节。   使团只知道北夷人追捕顾嘉意,也知道顾嘉意在回程路上犯了寒冰散的药瘾,但并不知道来龙去脉。   李成文说的那么确凿,应是另有消息途径。   顾欢意忽然想起在金鸡湖嬉冰会上,方玉容主动告诉她妙华看上她哥哥的事,当时方玉容还说想看看顾家有没有胆子接这门婚事。   当时顾欢意不觉得这句话有何深意,此刻回想起来,只怕方玉容当时就知道了他哥哥受寒冰散所害的事,才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只是不知是李成文跟方玉容讲的,还是方玉容告诉李成文的。   这两人一丘之貉,简直可恶!   顾欢意越想越气,李从心又安慰道:“你兄长之前受的苦难越多,世人便会越叹息他。只要他能成功戒除寒冰散,待他日后建功立业,再回首今日之事,大家只会称赞他的坚定、钦佩他的意志。”   几句话说下来,顾欢意心情果然好转,想到日后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的隐瞒兄长的病情,倒也轻松了几分。   “你就会哄我,明明一件令人生气的事,竟说的像是我家占了便宜。”她说这个话时语气已有些俏皮,不是生气的语气。   李从心笑着说:“李成文刻意挑事,也不能这么算了。”   顾欢意神情一怔,说:“正是!就这么忍气吞声,他还当我们好欺负了!可是我想了一下午,没想到从何出气,实在郁闷。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李从心点拨道:“蛇打七寸,李成文的要害,便是他的身份。他是庶子,却想做世子继承贤王府的爵位。对付这种不安分有野心人,让他求而不得,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李成旭被流放、贤王被削爵为郡王后,皇上刻意压着贤王请封次嫡子为世子的奏章,没有批准。   贤王和方家现在在朝中使不上力,无人在皇上面前谏言,请封世子的事拖个三年五载,甚至拖到次嫡子成年也是有可能的。   也因此,李成文才觉得自己得了机会。   李成文替弟弟来京城做质子,心中必有不满,而他宁可戴绿帽也要娶方玉容,便是为了得能争一争世子之位。   顾欢意明白李从心的意思了,说:“你想请皇上降旨?”   李从心点头,说:“是,李成文与方家的婚事已经过了明路,方家必会想办法替他争一争世子之位,到时候就是一出贤王府的内斗好戏,他哪儿还有心思在外惹是生非?”   顾欢意心情大好,搂住李从心说:“知我心者,非你莫属,这下我可解气了,你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李从心亲了亲她,又说起另一桩闲事。   “你有段时日没去汾侯府了吧?”   顾欢意点头:“恩,前些日子写了帖子给汾侯夫人和乔姐姐问好,但听说乔姐姐身子有些不爽利,要静养,我就没再打扰她了。”   李从心说:“我今日遇到三弟,他请你去府上看看乔氏。”   顾欢意严肃了几分,问道:“乔姐姐怎么了?生重病了吗?”   李从心含笑说:“她有身孕了。”   顾欢意立刻雀跃道:“真的!她竟然瞒着我!”   乔静云与崔敬轩成婚一年,也该有动静了。   顾欢意开心得不得了,立刻请苗嬷嬷和星云帮她备贺礼、送拜帖,明日就要去侯府道贺。   李从心笑着看她忙里忙外,说:“你不用这么急,汾侯府还没对外说,应是打算过了头三个月再通知亲朋好友。”   顾欢意开心说:“这是乔姐姐的头胎,她整日拘在家里养胎,必定又欢喜又紧张,我要早些去陪她说话。”   李从心打趣道:“你去了多向她取取经,咱们明年就用得着了。”   顾欢意脸一红,嗔道:“不害臊。”   李从心挑眉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咱们定了亲,待明年十月成亲,快得话年底就有喜讯传来。咱们俩身边没有长辈指点,可不得早做准备?”   顾欢意将李从心往外推,说:“我不跟你说这些,你早些回去吧,我得跟苗嬷嬷商量贺礼的事了。”   李从心手撑着门框,低头看身前推自己的少女,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比不过你兄长也便罢了,如今在你心中,乔氏也排在我前头了?”   顾欢意捂嘴笑道:“你怎么什么事都混为一谈?快别闹,你看天色沉沉,马上又要下大雪了。”   李从心赖着不肯走,说:“下雪怕什么。咱们好久都没有一起用膳了,我今日清闲,你也无事,咱们多坐会儿。”   自顾宅里住的人多起来,李从心克制着自己,不常过来,免得让顾嘉意觉得自己不尊重顾欢意。   顾欢意想想点头同意,又同李从心回屋里坐下。   她唤来星云吩咐道:“你去跟哥哥说一声,今日晚膳我就不过去了,另让厨房准备几样世子爱吃的菜送到我院里来。”   星云笑着下去安排,并交代外头的仆从不要打扰。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外室   如顾欢意所料,两人吃饭时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顾欢意喝着热汤感慨道:“又要过年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   正月间要走亲访友,事情会很多。   正月二十八是李从心的生日,顾欢意提前问道:“您今年生辰打算怎么过?再不能像去年草草吃个饭就了事了。”   李从心的确不怎么在意生辰的事,何况还有一个多月,便说:“到时候再看吧。倒是你,开春要办及笄礼,这是大事,得早些准备起来。”   顾欢意的生辰是三月初六,因与父母忌日是同月,之前又是重孝期,她一直都没有过生辰。   李从心虽然记着日子,但也不便提出来。   明年三月初六是顾欢意十八岁生辰,这个年岁办及笄礼已算晚的,而且他们明年下半年就要成亲,及笄礼不可再拖了。   顾欢意点头道:“我寻个日子去宋府与外祖母商量下怎么办。”   李从心见她草草答复,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要把此事放在心上,请谁做主宾、谁做赞礼,都要思量周全,若是需要我请皇后娘娘出面,你大可跟我说,不能图省事,知道吗?”   顾欢意惊讶不已,道:“我的及笄礼,何至于劳烦皇后娘娘呀!”   虽然她父亲有义勇侯的封号,但这是死后追封,与一般侯府还是有所不同。   说起来她只是个官宦小姐,身份不足以请皇后娘娘主持笄礼。   李从心就知道自己该多问两句,她对别人的事,求全求美,对自己的事却是能敷衍就敷衍。   看来他还是得为此事专程进宫一趟。   次日,李从心进宫,顾欢意则去了汾侯府。   乔静云在卧室静养,房里烧着地龙,又端了火盆放在床边,暖和的跟春天一样。   她身边围了不少嬷嬷丫鬟,连喝口水都不肯让她动手端茶杯。   乔静云见顾欢意来,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我可算是盼到一个人来陪我说说话了,我这些天闷在房里,天天这样趟着,我快要闷出病了。”   顾欢意笑着说:“姐姐怀的是侯府的嫡长孙,阖家上下自然重视,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的确危险。你身体觉得怎么样?可有不适?”   乔静云的怀相不算好,刚开始的反应就很大,头晕目眩、吃不下、睡不好,她在屋里静养了两个月,没有胖反而瘦了,正因为如此,汾侯府才严阵以待,对她看管的格外严。   “我情况不好,所以不敢对外声张,相公看我闷闷不乐,这才请你来陪我说话。”   顾欢意有些揪心的说:“妇人怀孕生产一事,我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你,早知道我该先去请教我外祖母和舅母们,问问她们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乔静云摇头说:“哪里要你操这个心,我婆母早就到处问人,请了一堆有经验的嬷嬷在家,还是无用。这大概就是女子必须要熬过的一关吧。”   乔静云在府里整天都听人谈论怀孕的事,早就听烦了,便没有多跟顾欢意聊这方面的事,问起外面的事来。   顾欢意把李成文与方玉容的事说给乔静云听。   乔静云之前并未听说,知道后也十分惊讶:“方玉容竟然要嫁给李成文!在以前,她是看也不会看庶子一眼的,真是世事难料……”   顾欢意说:“她这是自食恶果,利用林宥海刺杀我,将自己的闺誉都葬送了,我当初那一剑可算是没白挨。”   乔静云点头道:“因果报应,可见不能有害人之心。”   说起害人,顾欢意就想到李成文将他哥哥服用寒冰散的事抖落出来,又与乔静云说起宫里起冲突的这桩事。   乔静云早先就从崔敬轩那里知道她哥哥的情况,愤慨道:“这个李成文,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他头上有李成旭这个世子压着,还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这么放肆,未免太过得意忘形。”   顾欢意道:“他不过是看我家失势,欺负我哥哥身处困境,不想给我们起势的机会。京城里卧虎藏龙,他这个样子,必有他吃亏的时候。”   乔静云想了想,说:“关于李成文,我倒是知道一件事。”   顾欢意眼神一亮:“姐姐快说来听听。”   乔静云说:“他早年定过一门亲事,姑娘家是苏北周家的一位小姐。可李成文竟然在婚前养外室,连儿子都有了。苏家知道后,哪怕贤王妃出面赔罪,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直接退了婚。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周家,但周家在苏北十分有势力,我祖母与周家老祖宗常有来往,所以知道明王府这幢丑事。如今方玉容要嫁过去,内宅之事有她操心的。”   顾欢意追问道:“姐姐知道那外室是什么人吗?”   乔静云摇头:“只听说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官宦小姐,父亲获罪,做了官奴,被李成文赎了出来,具体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顾欢意心中起意,打算请漕帮在东吴找一找人。   乔氏见她想事情,有些不放心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欢意说:“先打听打听再说,方玉容找林宥海暗杀我,又拿我兄长的病来膈应我,我总不能让他们舒心就是了。”   乔氏叮嘱道:“那你行事妥当些,多与世子商量。”   顾欢意笑道:“我知道的,总之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姐姐放心好了。你养着胎,却还要替我操心,早知道我不跟你说这些烦心事了。”   乔氏道:“这算什么操心,跟你说会儿话,我好受多了,胸口也不闷了。”   顾欢意陪乔氏说了半天话,午时告别回家,当即就找郑青商量查李成文外室的事。   郑青听了后说:“这事应该不难查,不过你找她做什么?”   在汾侯府,顾欢意不想打扰乔氏养胎,没有直说,但对郑青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当初方玉容与咱们世子的婚事连影子都没有,她都能因我妨碍到她而对我下毒手,又怎么会姑息李成文的外室?只怕那母子二人的性命堪忧。若能救下他们,或许可以拿捏住李成文。”   郑青明白她目的之后,答应道:“行,等我消息。”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水   李成文的事的确不难查,他与苏北周家退婚的事在东吴一代许多人家都知道,漕帮不过三五日,年前就从东吴传来消息。   郑青对顾欢意说:“李成文的外室是原苏州通判王甫的女儿王语墨。王通判得罪了上峰,被诬陷入狱,十三岁的女儿王语墨也充了官妓。三年前,王甫的案子被平反,王语墨也得了自由身,被李成文领走。”   顾欢意觉得这个王语墨是个可怜人,父亲被冤枉,好好的官家小姐变成官妓,一辈子都毁了。   顾欢意又问:“王语墨如今在哪?”   郑青忽而一笑,说:“你肯定想不到!王语墨十分得李成文喜欢,如今已为他诞下一子一女,李成文进京时,将他们母子三人一并带来了。”   顾欢意十分惊讶,又摇了摇头,道:“这个王氏若留在苏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她跟到京城来,方玉容绝对忍不了。还要请你派人盯着李成文身边的动静,方玉容在婚前必要动手的。”   郑青点头后稍显犹豫,最后还是说:“还打听到一个事……三年前给王甫平反的,正是明王世子。”   郑青得知这个事时,便觉得王语墨给李成文做外室不像是巧合,或许与明王世子有什么关系。但再一细想,三年前顾家军还没出事,明王世子理应不会在那个时候对贤王府有所安排。   但他忍不住总是去想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是决定把这个事告诉给顾欢意知道。   顾欢意眼神一亮,三年前,这个时间就是李从心庄周梦醒之时,她几乎能够确定,王语墨就是李从心的人。   但顾欢意又深入一想,问郑青:“世子参与王甫平反一案的事,你是从何知道的?”   顾欢意担心漕帮能查到的事,贤王府也能查到。   郑青说:“这倒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世子在京城起势,能够得皇上重用,就是因为他在刑部行走时办差出色,他一年里重审的案子近百余件,查出许多冤假错案,还破了一些悬案,在朝中名声大振,让刑部和大理寺十分头痛。”   顾欢意这便安心一些,既然是公开的案子,李从心办的案数量又那么多,倒不会惹人怀疑。   另一边,胡慎在接李从心下衙后,在回自得斋路上,小声对李从心禀报道:“顾小姐托漕帮的人在查语墨小娘子,您看这事儿是不是该跟顾小姐说一声。”   李从心微微讶异,转而一笑,说:“她倒是好本事。调头去顾宅吧。”   李从心到顾宅时,顾欢意刚从顾嘉意的院子吃了晚膳回屋。   见他来,又命人摆桌伺候他吃饭。   “您今日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等您一起用膳。”   李从心笑着说:“无妨,我在路上想起一点事,便顺道过来了。”   “哦?”顾欢意等他说事,听李从心问道:“怎么想到查李成文的外室了?”   顾欢意抿嘴一笑:“您好快的速度,我今日刚从郑青那里得到消息,您就察觉到动静了。我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查到您头上了。”   她将乔静云对她说的话,以及自己担心方玉容加害王语墨母子的事说给李从心听。   “我想着这母子三人便是李成文的软肋,若是能救下他们,或许可以拿捏住李成文,也可以让方玉容不痛快。若王语墨是您的人,倒不用这么麻烦了。”   李从心摇头道:“说不准。”   顾欢意不解,问道:“您说什么说不准?”   李从心说:“王语墨到底是谁的人,已说不准了。”   李从心将来龙去脉说给顾欢意听。   当初他庄周梦醒,立刻开始筹划在贤王府的布局。   他梳理了他所知与贤王府相关的人,王语墨便是其中一个。   前世的王语墨在做了官妓之后,曾在一次宴会上,借献舞的机会刺杀贤王。   她不会武艺,刺杀失败,获罪被斩,结束了自己短短的一生。   “王甫因得罪贤王而获罪,王语墨要为父报仇,我便给她这个机会。但她的事,我有两处失策的地方。”   李从心办事向来稳妥,顾欢意听说他失策,神情格外认真。   李从心道:“一是武烈,二是感情。”   当初武烈与李从心那么要好,武烈若知道王语墨是李从心的人,那贤王府大概率也是知道的。   李成文不仅没有处置王语墨,还这般宠爱,王语墨极可能是被策反了。   顾欢意回想起武烈背叛的事,确实对李从心影响很大,早几年做的许多布置,招揽的许多人,都要重新调整。   但也幸好是找出这个叛徒,在武烈被抓后,贤王对李从心的把控,对京城的影响,明显大不如前。   另一点,王语墨已为李成文生了两个孩子,女人最怕有孩子的牵扯,纵然王语墨恨贤王,那她真的能不顾念夫妻和母子之情吗?   顾欢意听完点头,说:“的确说不准了。”   间与反间,实难分辨。   前世的事到今世也会发生变化。   在没有摸清楚之前,顾欢意不会贸然行事,姑且先请漕帮把人盯紧了再说。   简单说完此事,李从心又说起他今日听说的一件事:“贞妃娘娘重提将妙华公主许配给英弟的事。”   顾欢意着急问道:“那何妹妹怎么办?”   李从心道:“你别急,此事金英十分抗拒,没个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   贞妃看中金英做女婿,有几个年头了,但金英之前就不肯,现在依然不肯。   这两年,贞妃挑挑拣拣,一直没把妙华公主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听说煦阳长公主想把何家的侄女嫁给金英,还十分不平。   但何广灵与金英议亲不顺,妙华与顾嘉意也不顺,贞妃便又起了这个心,再次提了出来。   顾欢意想了想,小声问:“妙华公主前世嫁给了谁?”   李从心顿了一下,道:“林宥海。”   顾欢意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如今林家落寞,林宥海被流放后生死不明,妙华的婚事再不可能跟前世一样,已说不准到底会怎样发展了。   顾欢意不死心问道:“那金少爷呢?何妹妹呢?”   李从心知道顾欢意是想探知几人前世的命运,提前知晓事情的发展,但就他所知道的,已全无参考的可能。   “前世李成旭做储君后,主张与北夷重修旧好,封何广灵为端平郡主,远赴北夷和亲。金家获罪被抄,英弟出家皈依了。”   顾欢意有霎时间的僵直,他们这群人,前世都好惨啊……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年   李从心看顾欢意因前世种种而忧心忡忡,宽慰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身边亲近之人受苦,但此时情景已不同,虽不知他们的婚配到底会如何,但总不会是前世那般。眼下,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想法。”   顾欢意知道是这个道理,又心疼李从心:“您将亲朋的命运一肩担起来,也太累了。”   李从心浅笑了一下,说:“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负担,只要我不倒,其他都好说。”   他这个话并不是狂妄自大,而是事实。   李从心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他好,与他相关的人也不会如前世那般凄惨。   真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欢意心里还是牵挂着金英的婚事,回头就借探望乔静云的机会,约何广灵一道去汾侯府小聚。   何广灵到了汾侯府才得知乔氏怀孕之事,闹腾的不得了,问东问西,好半晌才安静下来说话。   乔静云虚捂着耳朵,道:“吵死了,改到她日你自己要做娘,还这么闹可怎么受得了?”   何广灵立刻道:“那都不知道是哪一日的事了,早着呢。”   乔静云说:“早什么早?你看欢意就要成亲了,她的宋家妹妹也在议亲,这事快着呢,过不了多久,都没人陪你疯闹的。”   顾欢意趁机说道:“可不是,这事不能拖,你看方玉容,拖久了说了门什么样的亲事?金英是个良人,你不要错过了。”   何广灵不以为意道:“我跟她又不一样……”她红着脸道,“再说,金英说等我慢慢想清楚。”   顾欢意说:“小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何广灵傲娇的说:“他敢!”   顾欢意柔声劝道:“何妹妹,你一直都小看英弟了,你虽看不上他,但他却是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你不珍惜自有人珍惜。现在你们还小,他心思在你身上,可待他日,金家为了家族考量,强迫他与别人联姻呢?这种事你也见过不少吧。”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何广灵的确见过许多,知道顾欢意不是故意吓她。   她也不蠢,略带担忧问道:“顾姐姐说的别人是谁?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顾欢意缓缓将妙华的事说给她听。   何广灵一听就急了:“妙华什么意思?一面给你哥哥暗送秋波,一面又要与金英说亲!”   顾欢意瞧她这样,并不是对金英毫无情分,心中更安定几分,说:“你别急,妙华的心思原本不在金英身上,是贞妃娘娘觉得金家这门婚事好。这事皇上和金家也都没点头,八字还没一撇,但你若真有意,不能再耽搁了。”   乔静云也在旁劝道:“人生在世求得一个有心人是很难的事,我和欢意已是极幸运的,并不是人人都能这般,你不要不珍惜。”   何广灵被两人说的有些慌,她道:“金英说德福楼出了新菜,约我明日过去,我原本不打算去的,既然姐姐们这样说,那我便去见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欢意一听,便知道金英估计是为了联姻的事着急了,要找何广灵。   她怕何广灵与金英生出误会,不放心的叮嘱道:“妙华一事,金英是无辜的,你明日见他,好好商量你们自己的事,别与他争吵,知道吗?”   何广灵脸红道:“什么我们自己的事……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顾欢意与乔氏相视一眼,默默的笑了起来。   眨眼到了小年,家家户户燃鞭摆家宴。   今年宋府的年饭比往年更热闹,一是顾嘉意生还归来,二是蒋卫风一直赖在宋家没有回衡州,三是留在京城的郑青,今年也大大方方的来宋家做客了。   他们三人在外院和叔伯兄弟、舅舅姑父们说话,宋锦君开春就要参加科举,众人轮番考校他,难得他冷汗直流。   后院里,顾欢意与一众舅妈和表姐妹们在准备年饭。   宋香君近来心情好,再见顾欢意,略有尴尬,但还是主动上前帮她做事,露出亲近之意。   总归是自家姐妹,先前的事又妥善处理,顾欢意也不与宋香君计较之前的过节,笑着问起她议亲的事。   宋香君红着脸说:“婚期打算定在明年冬月,在你后面。”   顾欢意又问:“你嫁去蒋家后,是要去衡州定居吗?”   宋香君说:“母亲和表舅妈也在商量这个事,蒋卫风在衡州天天跟狐朋狗友厮混,还不如离开他们,在京城做些生意,学点正经本事。只是蒋家老祖宗不舍得,一直喊他回去。”   蒋家主营玉田生意,在京城也有铺子。   顾欢意道:“这事还得两家商量好。”   两人说了些家常,待天黑了,宋老夫人先带着众儿孙去宋家祠堂祭祖,之后年饭开席,饭厅里几十人觥筹交错,十分热闹而温馨。   顾欢意听着耳边亲人说笑的声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外祖母对她关怀备至,大舅舅一家敦厚老实,小舅舅夫妻亲切温暖,常年在外做事的二舅、三舅两家,也是爽利正直的人,在外得了什么稀奇玩意,宋家姐妹有的,从不会忘了给她送一份。   自父母去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温暖的感觉,她看着眼前的这些亲人,虽普通,却给她莫大的力量。   宋家虽无权势,但富足而平顺,过着普通老百姓最向往的日子。   顾欢意看着满室的幸福面庞,却生出些许忐忑。   她与哥哥二人,与朝堂后宫的关系渐深,极致的权势也会带来极致的危险,她只愿,宋家千万不要因她而遭受破坏。   从宋家离开时,路上的积雪又深了。   漕帮的小弟踏雪而来,匆忙的在郑青耳边说了些什么。   郑青回身看向顾家兄妹,脸色有些许不忍,说:“李成文的外宅失火,王语墨和三岁的女儿,以及未满周岁的幼子,都被烧死了。”   顾欢意听说此事,一时也觉得心痛。   今夜这么大的雪都未能浇灭这场火,起火的原因不用多问,必是有人纵火。   漕帮的小弟说:“门被从外面锁上了,院里伺候的人都吃酒醉的不省人事,像是被下了药。我们发现着火后,不敢冒然插手,只得通知水龙局,待水龙局的人赶到把火浇灭,人已经都死了。”   顾欢意叹了口气,幼子何辜啊。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条约   顾欢意怀疑这件事是方玉容干的,她对哥哥和郑青说:“你们先回去,我去一趟自得斋。”   李从心在宫中吃年饭时,见李成文的侍从连滚带爬的进来禀事,就猜到外面出事了。   李成文匆忙离席,其余人听说了此事,也议论纷纷,宫宴不多时便结束了。   李从心听说顾欢意在自得斋等他,径直回家。   两人互通消息后,顾欢意说:“做这件事的人真是大胆,丝毫不怕留下痕迹,门上的锁,昏迷的人,只要稍用心查证,就会发现问题。”   李从心却说:“李成文不会报官的。”   顾欢意难以置信的说:“他这么狠心,就容得别人杀他妻儿?”   李从心说:“今日小年,各衙门封衙,宫里在最后时刻却收到了御史台的几个帖子,是弹劾贤王的。弹劾帖里说贤王宠溺幼嫡子,致使幼子不忠不孝,不肯进京侍君尽忠,如此失德,难当世子之职。”   名为弹劾,实则是在帮李成文争夺世子之位。   顾欢意问:“方家指使人递的折子?”   李从心点头道:“是,方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烧死王语墨母子三人,必是料定李成文不敢与他们翻脸。”   顾欢意紧紧皱眉,方家和李成文,没有一个好东西。   虎毒不食子,李成文却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妻儿死活。   两人正谈论这个事,杨新在外禀报,说有急事。   “王语墨身边的婢女来了,说有重要东西,要亲手交给世子您。”   顾欢意与李从心对视一眼,命杨新把人带进来。   前来求见的婢女哭得脸都花了,身上紧紧抱了一个布袋子,浑身都在抖。   她进屋后就跪倒在地,几乎是爬着上前,想报李从心的腿,被杨新拦下。   婢女口中杂乱无章的喊着:“救命、救救我!”   顾欢意见她情绪错乱,话都说不清楚,出言安慰道:“你既进了这个院子,便安全了,没人能在世子眼前杀你。你求见世子到底所为何事?要我们如何救你,你冷静下来,说清楚。”   婢女转而望向顾欢意,又想抱住她的腿,被李从心一脚踩在肩上阻拦下来。   “有话便说,不可放肆。”   婢女被他冷肃的样子吓到了,这才镇定下来,说:“我们娘子早就猜到自己有危险,特地叮嘱奴婢,她若是死了,便把这个包袱交给明王世子,请世子帮她报仇!”   她把包袱呈上来,杨新接过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匣子,还有一个竹筒。   匣子里装着烧了一半的书信,竹筒里则装着一份拓印的条约。   李从心与顾欢意两人仔细看去,渐渐变了脸色。   烧坏的书信隐约可见一些火药、凉州等字眼,这必是当初凉州平湖水库被炸一事的证据!   而条约的内容则更夸张,是一份与北夷签订的条约,内容清晰可见,北夷以五千匹良驹、三万长刀的物资,换凉州一城的割让。   李从心脸色前所未有的愤怒,厉声问道:“这些信件,王语墨从何得来?”   婢女吓得不行,颤抖的说:“我们小娘子的父亲,原本就是被贤王害死的,后来虽因大少爷宠爱,渐渐放下复仇之事,但她总怕有一天自己母子会被贤王除掉,便暗中在王府里收买了几个心腹。这些书信,是贤王书房里伺候的人从火中抢出来的,条约也是偷偷抄下来的。”   李从心追问:“这份条约原件在哪?”   婢女说:“就在王府书房里,但那里有高手看守,不是王爷极为信任的人,根本进不去。”   顾欢意看李从心被这些文件气得不行,示意杨新先把婢女带下去。   待没有外人,李从心怒道:“贤王不仅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甚至将瑄国领土城池割让出去!他日若真让他得逞,这山河百姓,哪儿还有一天安宁之日?”   顾欢意劝道:“咱们意外得到这些证据,也算是因祸得福,若是能找到这份条约的原信,必能坐实贤王通敌卖国的大罪!”   李从心也冷静下来,翻开拓印的条约,说:“落款是贤王与北夷王的亲笔画押,这么隐秘重要的事,贤王绝不会假他人之手,看来他私底下与北夷王会过面。”   这样的条约,北夷王手中肯定也有一份。   李从心重新喊来杨新和胡慎二人,一面派杨新南下,想办法潜入贤王府盗取这份条约原件,另一面派胡慎北上去给风息真人和靖王世子报信,要他们攻破北夷王庭后,搜寻相关罪证。   小年夜晚上接连发生的这些事,让李从心和顾欢意心情都有些激荡。   顾欢意因报仇有望而激动,拿着烧毁的信件反复来看,希望多寻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李从心安排完查找条约的事后,也陪她研究信件。   他看了一会儿说:“这种纸张比寻常宣纸更防水耐磨,一般是兵部用来传递军情的特殊纸张。这应当是贤王与兵部某个关键人的通信。”   顾欢意愤慨说道:“这人担任兵部要职,身负家国安宁的重责,却坑害顾家军,实在是千古未有之大奸臣,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李从心最早知道平湖水库是被火药炸毁时,就查过掌管火药库的相关官员,并无所获。   而与贤王亲近的方、韦二家,在文官中十分有影响,但并未插手到兵部,以至于他一直没能找出这个奸人。   两人一时看不出更多线索,李从心只得先将信件残片留下,打算再仔细研究研究。   夜已深,顾欢意回家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兵部信件和卖国条约的事告诉给哥哥知道。   顾嘉意身为军人,和被害的当事人,知道后更是激动,几乎要把椅柄捏碎。   他的这些情绪,更是刺激着他,与之前的绝望无力相比,现在的他更为迫切想要复仇!   情绪激荡中,顾嘉意忽然想起一些事,他对妹妹说:“你之前问起的紫色折扇,我想起一些线索。完颜康在知道完颜真救了我之后,多次来风离别院要完颜真把我交出去。有一次完颜康格外愤怒,但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要一柄扇子。完颜真不肯交还扇子,还说若是完颜康再想害我,便把扇子送去瑄国。我当时并不知那扇子有何玄机,现在回想起来,折扇恐怕是贤王遗落在北夷的私物。”   顾欢意也觉得很有可能。   折扇、条约,只要找到这两个关键证物,她看贤王还能如何狡辩!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闹事   京城在一片祥和热闹的表象下,迎来了新年。   因顾家与明王府定亲,今年到顾家拜年走动的人更多了,兄妹两人一人在家中待客,一人代表顾家出门还礼,忙忙碌碌,待走完重要的亲友,已是初六。   初七这日,顾欢意在顾宅设宴,招待京城的朋友们。   李从心及他的结义弟弟们、顾欢意的姐妹们皆在宴请名单上,还有本就住在西院的顾嘉意、郑青、凤华君,满满当当一院子人,十分热闹。   难得人这么齐全,顾欢意命家仆取来好酒,请大家尽兴。   酒席正要开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宋平绷着脸走进来,在顾欢意耳边说道:“小姐,唐家申氏投井自戕,人没了,现在申家把人抬到咱们门口闹事来了。”   顾欢意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申氏自杀了!   可申家不找唐家,却在大过年的来她门上闹,是什么意思?   院外呼号哭喊的声音传入院中,众人都看着顾欢意和宋平。   在场的都是亲近可信的人,顾欢意也没隐瞒,把情况跟大家说了。   众人也如她一样,都是疑惑不解。   顾嘉意站起来,说:“申氏之死恐怕与和我定过亲的事有关,我出去看看。”   顾欢意一把拦下,说:“你不要去,关你什么事?亲事是他们退的,唐家也是他们自己挑的,他们日子过不好,怎么赖得到我们身上?”   李从心站起来主持大局,唤来刘培,让他带着自己的帖子去京兆尹,请京城的治安军来把闹事的人带走。   大过年的,这么在门口闹,实在不像话。   而后又让胡慎去把申氏自杀的原因查一查,知道了前因后果,才好应对。   治安军不多时便赶来了,将闹事之人劝走后,带了宋平和申家、唐家的人去衙门说话。   顾欢意对朋友们万分抱歉,本来是请大家来玩乐的,怎料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妥善把人客人们送走,李从心陪着她和顾嘉意等消息。   胡慎打听消息回来,禀报道:“我去找唐家的仆人打听了,唐家说,是小姐您将申氏悔婚另嫁的事状告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斥责申氏不贞,让唐家蒙羞。唐家要休了申氏,申氏羞辱不堪,被逼投井。”   这个缘由,着实把顾欢意惊到了。   她分明记得皇后招她入宫议哥哥的婚事时,是潜退了左右,并没有外人。   当时皇后娘娘也只是愤然的私下说了一嘴,并未传懿旨斥责,怎么就传到唐家耳中了?   看来唐夫人在宫里的耳目,可以通天了。   刘培也从京府尹赶回来,带来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仵作怀疑申氏是他杀,胳膊上有明显的拉扯伤痕,京府尹想要立案侦查。但申家和唐家都是官眷,申家又口口声声指责咱们,京府尹不敢贸然行事,想请东厂介入此案。”   瑄国自元帝改革施行内阁主政后,总理大臣所率内阁成员,对政事有极大的决定权,甚至可弹劾皇帝、干涉皇权,以避免皇帝独断乱政的情况发生。   而皇帝为了保障皇权不被倾覆,特设立东西二稽事厂,监察总理大臣、内阁及百官的言行。   东厂主稽查,西厂主刺探,一明一暗,互相拱卫皇权。   自武烈一案发生后,皇上对西厂极为不满,大肆清洗后,不再任用外臣,将东西厂的提督换为宗室之人,由李家皇亲担任。   李从心挂着西厂提督的职务,而东厂,则由崔敬轩的父亲,汾侯掌管。   李从心思量片刻之后,对顾欢意说:“申氏一案牵扯到顾家,甚至是皇后娘娘,背后恐怕有他人指使。此案不能掉以轻心,我去见汾侯,你安生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顾欢意连连点头,替李从心戴好皮帽后,送他出门。   胡慎和刘培都随李从心去汾侯府了,顾欢意独自在家琢磨,越想越觉得申家的态度奇怪。   申家仿佛一定要把脏水泼到顾家来,丝毫不怪唐家苛待申氏。   之前申氏来找顾嘉意,便是为了唐都尉复职一事奔波,足以见得她在唐家过的不好。   她的状况,难道丝毫没有跟娘家人说过?   顾欢意是不信的。   申氏死在唐家的井里,若真是他杀,凶手必是唐家的某人,是夫妻不合,还是有别的杀人动机?顾欢意尚不敢断定。   但唐家敢把脏水往皇后娘娘身上泼,可真是吃了豹子胆!   李从心动作很快,汾侯介入此案后,率东厂锦衣卫迅速将唐家、申家相关人等都带走查问。   唐家人前脚被带走,星云立刻就从宫里的周嬷嬷那里打探到了重要消息。   自贞妃娘娘去年上元灯节险些被人害落胎,贞妃将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周嬷嬷如今在兰嫔宫里做事。   周嬷嬷听说了唐家与顾家之间惹了人命官司,见唐氏进宫找兰嫔,特地在旁偷听了一耳朵。   星云转述道:“方家长媳唐氏进宫找兰嫔,求兰嫔救救她弟弟。兰嫔将唐氏骂了一顿,让她不要把唐家的祸事引到方家身上。唐氏见兰嫔不肯伸手相救,说她弟弟是为了替方氏隐瞒罪行,才杀了申氏,方家不能不管!兰嫔听了很生气,掌掴了唐氏,骂她疯了在胡言乱语,命宫人把她押回方家,严格看管起来。”   唐昊为了掩盖方家的罪行,杀了申氏!   这不仅坐实了唐昊的杀人大罪,还牵扯出方家的罪行,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被申氏知道了,竟然要被灭口……   顾欢意谨慎问道:“周嬷嬷消息可靠吗?”   星云说:“这两年周嬷嬷的亲侄儿受了咱们家不少恩惠,周嬷嬷就盼着这个侄儿给他养老送终,应当不会说假。”   方家不仅不肯救唐家,还将唐氏关押起来,此时此刻,是唐氏与方家反目的最佳时机,她或许可以成为调查的突破口。   顾欢意唤来星晴,问道:“锦桑裳织与方家的来往还正常吧?”   星晴点头道:“一切如常,方家要赶制方玉容的嫁妆,多出许多活计,最近掌柜去方家更频繁了。”   顾欢意便道:“那就好,请掌柜的帮我在方家打听打听长媳唐氏的事,听说她被关了起来,不知现状如何。”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唐氏   星晴依言下去安排,不过次日就送来了方家的消息。   方家这个年节也不安宁,不仅亲家出了事,他们自己家也出了事。   “前天夜里,就是唐氏从兰嫔宫里回来那日,方玉林的一个有了身孕的通房丫头,孩子突然掉了,方家一口咬定是唐氏下药害的,如今拿了她的错处,说是要休妻!”   这种把戏一眼便看得出是故意栽赃唐氏,方家想跟唐家撇清关系的手段罢了。   唐氏如今自身难保,正求方家救唐家的时候,怎么还敢对子嗣动手?   星晴也说道:“唐氏嫁入方家近四年,一直未能生子,对通房的这一胎十分看重,打算等孩子生下来抱过来自己养的,应当不会是她干的。”   星云在旁听了,难以理解,插嘴说:“若是方家自己干的,那也太心狠手辣了!为了休妻,连还未出世的孩子也利用,简直不是人!”   顾欢意道:“从方玉容烧死李成文外室的事就该知道方家的人都是这般狠绝,他们行事肆无忌惮,毫不把人命放在眼中。”   方玉容的性情,必是受了家中的影响,只有自小看的都是这般恶毒的事,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才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当初顾欢意不过是方玉容的假象情敌,她都敢下杀手,又何况是一个外室,一个通房丫头?   星晴又说:“方家还有一个传闻,但尚不知真假。据说方家日日让唐氏服用的调孕补药,其实是避子汤……”   星云立刻道:“方家怎么这么奇怪,即不让正室怀孕,又不让妾室生子,他们想自行断子绝孙吗?”   顾欢意被星云逗笑,说:“怎么会有人想断子绝孙?这说明方家从一开始就没把唐氏当成长媳来看,打算让方少爷休妻另娶。当初方家同意聘唐氏为媳,估计是为了利用唐氏在宫里的人手扶持兰嫔,如今利用完了,唐家就要被他们抛弃了。若有新媳嫁入,那通房和孩子就是碍眼之人,方家想借此事一起除掉。”   说完,顾欢意摇了摇头,方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好狠心,方玉容对别人的妻妾毫不手软,她哥哥方玉林对自己的妻妾也是如此,只要阻碍他们的路,他们都会不择手段。   唐氏做为申氏一案的知情人,是重要的证人。   顾欢意琢磨了一会儿,心中生出一个主意,打算跟李从心商量商量。   请刘培给李从心带了话后,李从心夜里便过来寻她,正巧申氏的案子也有了一些进展,他说给顾欢意听。   “仵作已验尸查明,申氏就是被人杀死的。她不仅手上有伤痕,胸前也有淤青,应当是被人按在水边淹死后,再丢入井中。现在唐昊及申氏身边的人都被关押起来,但还没有人松口,应当是想熬到元宵之后各衙门开衙,等方家施计来救。”   顾欢意听得一阵唏嘘,申氏在自己家里被人按在水边淹死,真的很惨。   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丈夫!   顾欢意将星云、星晴二人打探来的消息告诉给李从心,而后说:“若是能提审唐氏,人证便有了。”   李从心有些犹豫,说:“唐氏虽与方家不睦,但真到了东厂,她不一定会松口,毕竟事关方、唐二家的生死,她未必肯玉石俱焚。”   顾欢意说:“我想见见她,跟她说几句话。”   李从心挑眉,问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顾欢意悄悄问道:“世子,若我猜的不错,前世时,方玉林是不是娶了两任妻子?”   李从心想了一会儿,他对于内宅之事印象不深,但那时的方家如日中天,虽然方甫吟不做总理大臣了,但他儿子是一品信国公,孙女方玉容嫁给了即将成为储君的李成旭做了皇妃,长孙又怎么会娶一个泛泛之辈?   李从心点头道:“方玉林在原配病故之后,娶了荣国府的小姐钟瑶为妻。”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喃喃道:“病故……”   顾欢意点头道:“若再不把唐氏抓起来,她恐怕命不久矣,证人便没有了。”   李从心知道顾欢意担心的有理,不管唐氏肯不肯招,现在先将她看管起来为妙。   正月十五这日,举家团圆之日,东厂的人却闯入方伯府,将唐氏提走,惹得满城哗然。   顾家这边,顾欢意与哥哥一起去宋家参加元宵宴。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吃了晚饭,一众兄弟姐妹相邀上街看花灯。   宋香君、宋锦君兄妹,外加蒋卫风共乘一车。   顾欢意、顾嘉意兄妹,外加郑青共乘一车。   还有宋正瑞、郑氏夫妻另乘一车,名为看管晚辈,实则是郑氏也想上街玩。   三辆车驶入西市,热闹的灯市中已人山人海。   顾欢意站在市集入口没有进去,指着一旁的德福楼对小舅舅说:“人太多,我就不去了,我在楼上喝茶等你们。”   宋正瑞觉得有些可惜,说:“来都来了,你不去玩吗?”   顾欢意笑着说:“世子说宫宴结束后会来找我,我先等等他。”   搬出李从心,众人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都笑着说先行一步,会在最大的灯楼等她和世子一道来。   德福楼中,刘培已在里面候着了,与他汇合后,顾欢意先换了一身简便的黑衣,罩上斗篷后,随刘培从德福楼后门出去,乘上马车往城南的东厂外司衙门去。   东厂衙门中,唐氏如惊弓之鸟,浑身紧绷的坐在一座铁牢里。   牢门口站着四名锦衣卫,肩上的虎头护肩如狰狞的兽要把她吞噬一般,让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自一早被捉过来,唐氏一直等人审问,她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应对的法子,但干等了一天,也没有人来跟她说一句话。   正濒临崩溃,铁牢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一个纤细的黑衣人笼罩在斗篷下走进来停在了她牢房门口。   看守的锦衣卫们鱼贯而出,待只剩下黑衣人与唐氏二人,黑衣人缓缓从斗篷下抽出一柄手臂长短的匕首。   匕首映照着满月的寒光,令唐氏头皮发麻。   唐氏颤抖着起身,紧贴着背后的墙,崩溃说道:“不、你不能杀我……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有出卖方家!我唐家从未对不起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审问   黑衣人打开门锁,提着长匕首步步逼近。   唐氏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人灭口!”   黑衣人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斗篷下忽然传出一声少女的笑声:“看来方少夫人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唐氏愣住了,没想到“杀手”是个少女。   来人正是顾欢意,她收起匕首说:“方少夫人暂且放心,没人能在东厂里取你性命,但是离开这座牢笼,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是谁……”方氏吞咽口水,略微镇定下来。   顾欢意说:“我是谁不重要,少夫人只需要知道,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如今唐家自身难保,方家视你如弃子,少夫人的生路只有招供一条,你想了一天,想必是很清楚的吧?”   唐氏冷笑道:“招供?我没有什么好招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欢意说:“少夫人真是爱弟心切,为了袒护唐昊的罪行,宁可自己被灭口。可你以为,方家连你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唐昊?你们姐弟迟早在泉下相聚!”   唐氏咬着唇不松口。   顾欢意道:“少夫人成婚四年未能有孕,是否一直觉得愧对家人?可你喝了四年的避子汤,如何能怀得上孩子呢?同为女子,实在为你可惜。”   “你……什么意思?”   唐氏立刻道:“不可能!我请郎中验过汤药,不可能有问题!”   顾欢意笑道:“或收买、或胁迫,搞定一个郎中对方家来说,很难吗?方家的手段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唐氏声音拔高,喝道:“你休要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我是不会中你的计的!”   顾欢意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丢在她的脚下,说:“方府郎中的供词,你自己看看吧!”   在李从心记起唐氏“病逝”的事后,他便悄悄抓了方府的郎中,果然从他口中审出三件事。   一是方府的确长期给唐氏服用避子汤;二是通房腹中之子是方玉林亲口下令让郎中打掉,而后嫁祸给唐氏;三是方玉林曾找他问询,是否有什么药能让人服用后缓慢死亡而不令人察觉。   唐氏看着供词大哭起来,骂道:“我嫁了个什么畜生……方家就是个虎狼窝啊……”   顾欢意不着急,等她哭了一阵,说:“方少夫人,你此事若将你知道的事招出,我虽不能帮你袒护凶手,但对于唐家的无辜之人,我可以向你允诺,能够护得他们躲过方家的毒手。只今晚一次机会,你若不信我,待他日你对东厂招供了,唐家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了。”   唐氏泪水滂沱,抬眼看顾欢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保证?”   顾欢意取下斗篷上的大帽,露出面庞,转身看唐氏,说:“少夫人或许不认识我,但想来是听说过我的名字,在下凉州义勇侯府顾欢意。”   唐氏听到这个名字,忽而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申家打的好算盘,果然只有将你拉下水,他们才能替申氏报仇!”   顾欢意微微皱眉,道:“少夫人,你不要左右而言它,我时间不多,你再不招,我就走了。”   唐氏面若枯槁,点头道:“我招……我招……”   早在小年夜那天,方玉容命人纵火烧死李成文的外室母子三人,这件事,是她托她的哥哥方玉林派人去办的。   “方府吃年饭时,我见夫君提早离席,以为是菜色不合他胃口,便另做了几样小菜送去他的书房,却正听到杀手在跟他回禀火烧王语墨一事。我偷听到这件事后,日夜不安,连续多日被噩梦惊醒……”   方玉容和李成文的婚事,虽是兰嫔保的媒,但是唐氏出面去说服方玉容答应这桩婚事。   唐氏说:“我那几日一直在想,若不是我撮合了这门婚事,王语墨母子三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们每晚都入梦索命,怎么都不肯放过我……我等到大年初三回家省亲时,我跟弟弟诉苦说了这件事,谁知道又被申氏听到……”   那时唐家刚从宫里打听到了皇后娘娘斥责申氏“不贞”的事,家里正打算休妻,与申氏处得十分不好。   申氏偷听到方家纵火杀人的秘密后,便拿这个事威胁唐昊不许休妻,不然她就将此事捅出去。   “申氏与我弟弟近半年来一直不睦,弟弟受不得她的威胁,当晚申氏纠缠不休,我弟弟冲动之下将申氏按在澡盆里淹死了……”   顾欢意静静的听着,又问:“你说的申家拖我下水,又是怎么回事?”   唐氏笑了,说:“申家聪明啊,他们怀疑申氏不是自戕,但又找不到证据,他们自制没能力告倒唐家和方家,故意抬尸去你家门口闹,将脏水泼到顾家和皇后娘娘身上,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潜心的帮他们家查案子呢?”   顾欢意被人利用,有些气闷。   但能借此事扳倒方家,倒也算意外收获。   她按下心中不快,说:“如你所供,唐昊沾惹了人命,该如何处置,将由东厂查明交由大理寺判决。而你在纵火案和申氏案中都犯有包庇之罪,死罪虽难免,但活罪难逃,念你坦白从宽,我会替你求情。至于唐家其他无辜之人,若是你们害怕方家的打击报复,我可以帮他们迁去凉州。”   唐氏红了眼,说:“方家呢?方玉林害我好惨,与我夫妻四年,竟要我死!”   “方玉林、方玉容手上沾了血,东厂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顾欢意起身准备离开,离别之前,顾欢意又说:“少夫人,东厂会再来盘问,若你想戴罪立功,相信方家还有许多可值得一说的事,你不妨仔细思量,抓住机会。”   从铁牢出来,李从心带着一队锦衣卫就在转角处等她。   她们两人的谈话,都有官吏记下,余下的事,便不用顾欢意再操心。   李从心牵着顾欢意离开东厂衙门,说:“辛苦你了,竟要你亲自来审案。”   顾欢意笑道:“她知道顾家与方家的纠葛,也只有见到我,她才信我会对付方家,替她保下唐家。”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谢恩   李从心看了看月色,对顾欢意说:“我先送你回家。”   撬开了唐氏的嘴,但这只是起了个头,李从心还要回来安排追查的事。   顾欢意仰头看他,笑道:“我不回家,你送我去灯市吧,我骗了小舅舅,说你会跟我一起去看灯,他们在灯楼等我们呢。”   李从心对顾欢意有些抱歉,寻常日子中的点滴,他疏忽太多,今日上元节,他一心扑在案子上,都没想到跟顾欢意一起过节的事。   李从心带顾欢意上马,两人纵马先到德福楼换了行装,又去集市里跟游玩的众人汇合。   除了宋家、顾家的人,在灯楼下,顾欢意还偶遇到了何广灵与金英二人。   何广灵一手提了个非常大的灯,另一手举着一串糖在吃。   她看到顾欢意非常不好意思,抢先说道:“是你和乔姐姐都没空陪我,金英又不胜其烦的约我,我只好答应他罢了!”   顾欢意笑道:“有他陪你是好事,我又没说什么,来来,让我看看你提了个什么灯,猜出了个什么谜。”   一旁的宋香君说:“她这个千叶宫灯是头奖,金少爷帮她猜的灯谜。顾表哥、蒋表哥和我哥三人帮我猜,都没猜过金少爷。”   顾欢意捧场道:“英弟果然是帝京第一才子,厉害了。”   金英内敛的笑着说:“大家让着我罢了。”   众人都知道金英在追何广灵,自然不会跟他争。   何广灵被哄得开开心心的,提着头奖的灯,仿佛提着什么宝贝一样。   李从心悄悄在顾欢意耳边问道:“你喜欢吗?我让人给你做一个。”   顾欢意失笑道:“不用不用,年节的玩意儿罢了。”   李从心有些惆怅,她好像没见顾欢意因什么小玩意儿开心过,他希望顾欢意像何广灵这样,能有这么简单的快乐。   待忙过这一阵,他得多在她身上花些心思了。   众人玩玩闹闹好一阵,待宋正瑞催着回家,大家才分头道别。   李从心也与顾家兄妹道别,他得回东厂继续忙去。   在回家路上,顾嘉意问顾欢意:“世子日夜不休的忙,申氏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吗?”   顾嘉意还不知申氏一案的原委,顾欢意便在马车里跟哥哥说起两个案子。   待知道了方家纵火案和唐家杀妻案的真相,顾嘉意摇头道:“申氏既然偷听知道了方家和唐家是豺狼虎豹一样的人家,休便休了,何必要以此威胁不肯离家呢,白白葬送了性命。”   顾欢意始终不怎么喜欢申氏,于是说:“哥哥不必为这样的人叹息,申氏在知道纵火一案的事后,想的只是为自己争讨好处,半点没想过方家罔顾人命的事,可见她心地也不怎么样,我现在只庆幸她没有嫁入咱们家门。”   顾嘉意点头,这桩事里,没几个完全无辜的人,他便也不多想了。   正月末,方家兄妹被东厂提审扣押,虽然有官员帮方家出头弹劾东厂肆意妄为、屈打成招,但到二月中旬,随着纵火案的杀手归案,以及唐昊的认罪,大理寺和东厂就有消息传出,方家兄妹的罪已经坐实了。   这两桩案子成了各府中茶前饭后的谈资,每谈完方家,也要提一嘴李成文,毕竟方玉容惹上官司,他们的婚事必是不成了。   李成文自上元节之后就称病不出,他为了依靠方家去争夺贤王府的世子之位,忍下了方家除掉他外室妻儿的大仇,可如今,鸡飞蛋打,他一个也落不着,险些气昏过去。   而唐氏的供词中也提及了兰嫔,兰嫔虽无实罪,但也被皇上斥责“品行不端”,连降两品,由嫔沦为婕妤。   待尘埃落定,顾欢意和哥哥递帖子进宫,要去给皇后娘娘谢恩和赔罪。   皇后娘娘因顾家的事沾上污水,皇后娘娘虽不责怪他们,但是顾欢意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待见到皇后,皇后果然说:“这事如何也怪不到你们头上,本宫还没有这么糊涂,那胡乱传话的宫人已被我查出,自有宫规处置。”   听了这话,顾欢意安心不少,她先前也在担心坤宁宫里有唐家或方家眼线的事,看来皇后这多年虽不与人争斗,但不至于连自己的一方净土也保护不了。   皇后娘娘说着话,且一直打量着顾嘉意。   这是顾嘉意第一次拜见皇后,皇后见这青年眉眼浓烈、俊逸帅气,举止又不卑不亢,心中暗想,难怪北夷王女对他不依不舍!   皇后并未避讳,关心的问顾嘉意病情如何,顾嘉意也仔细说了。   听说他现在已经极少犯药瘾,即使想要寒冰散时也能自控,皇后十分欣慰,并说:“家里若缺医少药,你直管到宫里来取。好端端的儿郎,断不能让他因那可恶的玩意儿葬送了前程。”   顾嘉意连忙谢恩。   皇后娘娘又问起顾欢意的及笄礼,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到了,不知道她准备的如何。   顾欢意没操心,全是宋家外祖母帮她准备的。   “由我大舅母做赞礼,小舅母做摈者。特地请汾侯夫人做正宾,再请何小姐、我香君妹妹做执事。”   赞礼是主持笄礼仪式之人,由宋家长媳担任顺理成章。   正宾则是给笄者加簪的人,要请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辈。   汾侯夫人是宋家能请到身份最尊贵的人,对此事也是用了心。   但皇后娘娘听了,却不太满意,觉得规格太低。   她想了想,说:“你马上就要嫁入宗室做宗妇,及笄礼马虎不得,你外家虽然有心,但有些事力所不能急,若你不嫌本宫多管闲事,我便点两个人去帮你操持。你看如何?”   皇后向来只管公主们的及笄礼,她能这么关照顾欢意,顾欢意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当即谢恩。   皇后娘娘唤来内务府的秋梧姑姑,命她重新拟定人选,并拿个章程出来。   由内务府的人出面安排,代表的是皇后的恩宠,赞礼、正宾的人选必要更换,规格定然要提高不少。   兄妹俩从坤宁宫出来,走了不多远,就见妙华公主带着几个宫女在宫道上等着他们。   顾欢意迅速看了哥哥一眼,感觉有些为难。   妙华公主在与顾家议亲一事上反悔,虽谈不上得罪顾家,但的确令顾欢意心里不舒服,春年、上元节、二月花朝节,顾家一直没有给妙华这边送节礼。   她原本想着,妙华公主与哥哥划清界限后,贞妃这边的关系就由李从心维续,顾家不再插手,可现在妙华主动来找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 第一百二十章 公主   妙华见到二人出来,径直走上来,拦在顾嘉意的面前,问道:“我派人送给你的名贵药材,你为什么都不收?”   顾欢意在旁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向哥哥。   妙华什么时候送东西去顾家了?她竟然不知道!   只听顾嘉意说:“公主所赠之物,我家里都有,就不劳破费了。”   妙华听了很气,说:“我都说了是上元节的答谢礼,你家有是你的,我送的是我的心意,这怎么一样!”   顾欢意在旁听着觉得不可思议,上元节又发生什么事了?她去东厂见唐氏的时候,哥哥在灯市遇到妙华公主了吗?   顾嘉意对妙华说:“公主已经道过谢,谢礼就不必了。”   妙华眼圈有些红,说:“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我当初一听说你沾了寒冰散,就想到我太子哥哥,我只是害怕,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后来知道你是被人所害,才知道误会你了,你若是心中不快,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顾嘉意说道:“寒冰散是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不管是自己服用还是被人逼迫,但凡沾上就是大麻烦。妙华公主嫌弃我染上寒冰散,也算不得什么错,人之常情罢了,不必道歉。”   妙华公主急得要跳脚,说:“你若是真生气,就说出来,若不生气,就收下我的谢礼,偏偏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要急死我了。”   顾嘉意叹了口气,转身对顾欢意说:“欢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与公主说两句话就回来。”   顾欢意全然不知他们两人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点头答应了。   过了并不多会儿,顾嘉意一个人回来了,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顾欢意立刻问道:“妙华公主呢?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实在是小事一桩……”顾嘉意原本没打算跟妹妹说,但今天被她撞见了,不交代也敷衍不过去,便如实讲了。   “上元节那晚,妙华公主跟荣国公府的钟小姐去逛灯市,但人多被冲散,她又身无分文,急得在街头哭,被我遇见了。”   顾欢意道:“还有这样的事,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呢?她说往家里送过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说到这事,顾嘉意就摇头,说:“她不敢让贞妃知道,是让凤华君偷偷拿给我的,这般私相授受可不行,我方才已经跟她说清楚了。”   顾欢意听出些端倪,问哥哥:“只是私相授受不行,不是妙华公主这个人不行?”   顾嘉意苦笑摇头,没有落入妹妹的圈套。   顾欢意不肯罢休,在回家路上一直问他心中想法。   顾嘉意挑起另外一件要事,说:“今年顾家军忌日,就由我回凉州祭祀,北夷战事未消,边境不安全,你就别去了。”   顾欢意的笄礼是三月初六,她打算办完笄礼就赶回凉州办顾家军的祭祀,如去年一样,等到清明节后再回京城。   “这可不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顾嘉意说:“这本来就是该我来办的事,而你婚期也不远了,嫁妆都妥当了吗?梳子桥的宅子也不能丢给世子一个人拾掇,凉州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顾家军的祭奠和顾家祭祖的事理应交由顾嘉意去办,在这一点上,顾欢意并没有什么好坚持的,但她不肯让哥哥一个人回凉州,是她担心哥哥再与北夷发生什么纠葛。   北夷的内乱从去年九月至今,已有小半年。   柔然起义军攻占了北夷王庭,重疾在身的北夷王由一双子女护着逃往了北夷王族发源地的神女山,尚有五万兵力守着山口,与柔然起义军和瑄国边军对峙着。   顾欢意听李从心说,靖王世子立下军令状,必要在清明节之前攻下神女山,以祭奠顾家军亡灵。   而哥哥这个时候独自回凉州,让顾欢意十分不安。   李从心晚间来顾宅问顾欢意白天进宫见皇后的情景,听说皇后对他们兄妹十分好,且派女官来主持顾欢意的及笄礼,李从心十分开心。   但见顾欢意一幅担忧的神色,李从心问她又在操心什么事,顾欢意便把哥哥坚持自己回凉州的事说了。   李从心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若是不放心他的身体,可以让郑青和凤华二人陪他一道北上。你若是担心他与北夷王女再生瓜葛,倒也不必想太多。若宏烨真的能擒住北夷王族,必然是亲自押送进京,而且我已告诉宏烨,北夷王子和王女涉及我朝宗亲通敌叛国之事,乃机密要犯,任何人都不能私下相见。”   听到这些话,顾欢意安心不少,道:“那好吧,我再书信一封给程将军,请他多注意一下哥哥的情况,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   余下数日,秋梧姑姑带着内务府的人来顾宅安排及笄礼。   顾欢意看了章程,竟请了煦阳长公主做她的主宾,委屈汾侯夫人做赞礼,另请了妙华公主、皇后娘家的谢舒桐小姐、金家的金芸小姐,以及汾侯府的崔诗音小姐做执事,加上之前定的何广灵、宋香君,六位贵女做执事,规格相当高了。   秋梧姑姑指着名单说:“谢、金、崔家的这几位小姐,都是皇后娘娘夸赞过品性优良、德容俱佳的淑女,娘娘盼着你们多亲近才好。”   这是皇后在为顾欢意拓宽人脉,顾欢意感激不尽。   确定了礼仪人选,顾欢意依次去道谢并正式邀请。   煦阳长公主知道顾欢意与何广灵交好,且在金家的婚事上总在规劝何广灵认真考虑。她对这个小姑娘十分有好感,加之皇后娘娘开口,煦阳长公主自然要捧场。   汾侯夫人自不必说,本就是顾欢意的媒人,虽然做不了主宾,但是屈居长公主之下,她也没什么怨言。   金芸是金英的姐姐,崔诗音是崔敬轩的妹妹,本就是有来往的人家,走动起来也没什么障碍,只有谢舒桐,是与顾欢意完全没有来往的人。   谢家乃瑄国四大家之一,早在元帝打天下时,便已显露头角。   自开国至今,瑄国已有八任帝王,其中四位皇后都出自谢氏,在百姓心中,谢氏可与李氏平分江山,威望极高。   但好在谢氏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勒令家族子弟从政者不可入阁,从军者不可独领一军,一直以一股军政清流、不争不抢的姿态傲立于世。   谢舒桐为人有些清高孤傲,她做为皇后的内侄女,也有清高的资本,但好在她品行不坏,并且聪明,知道皇后要她做顾欢意的笄礼执事,是为了让谢家跟未来的明王世子妃多亲近,所以她倒也没有在顾欢意面前摆什么架子,还算和气的认识一番。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及笄   到了三月初六,顾宅中高朋满座,宋家带着蒋家、徐家、柳家等一众亲戚前来观礼,与顾欢意、李从心二人交好的长公主府、汾侯府、金家、谢家也都派人前来恭贺。   并不算小的顾宅被挤得满满当当,顾嘉意与李从心二人在前院招待男宾,宋家的舅母们在后院招待女宾。   顾欢意在房中做着笄礼前的准备,一众贵女小姐都扎堆围着,看着她及笄要穿的华服和凤簪。   得知凤簪乃皇后亲赐,何广灵羡慕的说:“除了公主,宗室女中都没有几人得过皇后娘娘的赐簪,更别说官家小姐了,娘娘对你可真好!”   何广灵将凤簪拿到崔诗音面前晃了晃,说:“改明儿让你哥哥也帮你求一个去。”   崔诗音年纪还小,但很懂事,笑着说:“那不一样,欢意姐姐是要做世子妃的,我哥才没有明王世子那么大的脸面。”   何广灵打趣道:“好哇,你敢编排你哥,我回头告诉你嫂嫂去。”   崔诗音笑道:“我嫂嫂疼我,才不会怪我。”   笑闹着,星云进来传话,说妙华公主到了。   屋里的众人都知道妙华公主之前打算与顾家议亲的事,原本没戏了,她自该与顾家避嫌,也不知怎的,她又要来做顾欢意的笄礼执事?   众人心里都带着猜测,笑看着妙华公主进屋。   妙华此次前来,还带了重礼,金银珠玉的首饰各一套。   看她出手这么阔绰,众人更是懂了她的态度。   妙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屋里的人,何广灵想要揶揄她两句,被顾欢意一下子按住,说:“吉时是不是快到了,你们快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我有点紧张。”   在今日之前,顾欢意特地嘱托过宋香君,来的都是身份高的小姐,虽说是执事,但不能指望她们真动手做什么事,要请她帮忙多照看。   此刻,宋香君便拿出秋梧姑姑给她的章程,再次带着众人将礼仪所用的东西清点了一遍。   不多时,小舅母郑氏来请顾欢意和各位执事到后厅去准备礼仪,大伙儿便热热闹闹的起身过去了。   笄礼主人位上坐着宋老夫人,旁边的案上供着顾将军和夫人宋氏的灵位。   真到行礼的时候,顾欢意鼻头有些酸。   顾家有女初长成,可她的父母却看不到了。   宋老夫人也红了眼睛,照例训诫了几句女子长大成人,要贤良淑德的话,之后,汾侯夫人便请主宾煦阳长公主为顾欢意梳头插簪。   簪礼过后,执事们为顾欢意换上象征成人的女子礼服,再请她出来拜谢宾客。   礼仪不复杂,一炷香的时间便结束,之后便是宴请宾客的时间。   茶桌饭席上,夫人们都谈论着各家姑娘的婚事,说着就说到了婚事十分不顺的贤王长子李成文,和才被收监入狱的方玉容。   煦阳长公主向来跟方家不合,一想到方玉容当初欺负何广灵的事,她就忍不住说道:“方家长房的一双儿女都被抓,出这么大的事,方家的气数也到此为止了。当初方家能按下方玉容私自劫走流放重犯的事,这次我不信他们还能颠倒是非罔顾人命!方家不过是出了一位总理大臣,行事如此张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大瑄国姓方呢!”   汾侯夫人安抚道:“长公主莫动气,事情自有因果报应,皇上定会处置方家的。”   东厂由汾侯掌管,方家的案子也是东厂在查,煦阳长公主想打听些内幕,便问:“都抓进去两个月了,何时宣判?”   汾侯夫人说:“应该快了,几桩人命已查的清清楚楚,但在量刑一事上,一直未能定夺。听说方甫吟去宫门前久跪不起,要代孙子、孙女请罪,想把方玉竹保下来,但皇上没肯见他。说来也可怜,七十古来稀的人,本可以荣享晚年,却被子女拖累至此。”   煦阳长公主冷哼道:“养出一屋子不肖子孙,这是他造的孽,家风不正,根源就在他!”   汾侯夫人赶紧打住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可能煦阳长公主趁着口快,能翻出方甫吟当总理大臣时的不少旧事。   屏风另一侧,小姐们听到长辈的话,也小声议论起来。   妙华公主说:“方玉容算是完了,李成文日子也不好过,他先后两桩婚事都出了事,外室更是惨死,谁还敢嫁他?贤王妃给我母妃写信,要我们在京城帮帮李成文,可他这个样子,怎么帮呀?”   何广灵点头道:“当初方玉容因为林宥海名誉扫地,李成文却为了借方家的势跟她定亲,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这样是他咎由自取。”   谢舒桐不喜欢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冷淡道:“今日是顾小姐的好日子,就不要提那些扰人心情的事了。”   她自带气场,一开口,妙华和何广灵都不敢啃声。   顾欢意笑着引开话题说:“别人家的事咱们管不着,何妹妹,可你的事怎么还瞒着我?”   何广灵瞬间红了耳朵,说:“我、我瞒你什么了?”   顾欢意说:“你跟金英是不是已经互换庚帖了?”   一旁的金芸捂着手帕笑起来,何广灵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说道:“好呀金芸,定是你跟顾姐姐说的!”   金芸靠向顾欢意一侧,笑着说:“你跟顾姐姐这么好,我还当她知道呢。”   何广灵当初在顾欢意与乔静云面前,几次说她不同意金英这门婚事,如今自己动了心,便不好意思跟她们说,怕被顾欢意取笑。   但这事又瞒得了几日?换庚帖若八字相合,接下来就会定亲选吉日。   桌上众人都笑着恭贺她,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妙华看着众人说说笑笑,无比羡慕,席上的顾欢意、何广灵、宋香君都定了亲,也不知她的亲事什么时候能有着落。   她不禁转头看向外院的方向,那个让她怦然心动却又犹豫彷徨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顾家热闹了一天,待到次日,顾嘉意就启程前往凉州。   待顾宅只剩下顾欢意了,李从心心里不由得欢快起来。   自去年秋天把顾嘉意接回来,他们兄妹住在一处,李从心便觉得多有不便。   他来顾宅的次数少了,哪怕来了,也不敢跟顾欢意太亲密,就怕被未来大舅子撞到,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牺牲   李从心满心愉悦的与顾欢意一起靠窗坐着,腻歪了一会儿,跟顾欢意商量正事。   “今年皇家的清明祭祀,是元帝三百年祭日,皇上打算亲自去皇陵祭奠,我得陪驾离开些日子。”   这是要事,顾欢意自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从心要忙宗庙大事,顾欢意便把布置梳子桥新房的事接手过来,之后数日,日日带着宋安、苗嬷嬷、星云等人来往于梳子桥与顾宅之间。   梳子桥的府邸是按照皇家别院的规格修建的新宅,房屋院落都不用修整,只需要添置日常家具和物件,无奈这宅子太大,这也是个大工程。   忙到三月底,离清明祭祀不剩几日,皇驾很快就要启程前往皇陵。   而此时,北夷传来捷报,李宏烨率领边军在神女山大捷,北夷王带着重病跳山殉国,王子、王女及其余王族五十余人被擒,不日就将押抵进京。   北夷盘踞在瑄国以北数百年,由一支不起眼的游牧部族,壮大成一个威胁瑄国北境安危的敌国,不知在北境烧杀抢掠多少次,两国的纷争与议和也不知有多少个来回。   今昔终于解决这一大患,令瑄国满朝振奋,亦有许多京城百姓在街上放鞭庆贺。   顾欢意听了激动不已,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去凉州,此时本该跪在父母灵前告慰一番!   晚上见到李从心时,顾欢意投到李从心怀里,忍不住哭道:“父亲生前日日担忧北夷侵犯,今日若是得知大敌已除,不知该有多高兴!此战多亏了风息师叔里应外合,改日柔然复国,顾家必当送上重礼祝贺!”   李从心安抚的拍拍她的背,将北夷战场上的一些细节告诉给顾欢意听。   “……李宏烨抓到完颜真时,完颜真主动提出,要以贤王通敌的证据,换她王族人的性命。贤王与北夷王签订的割城条约竟然就藏在她打算赠与你兄长的折扇中,她是想将凉州城还给你兄长。”   顾欢意听了五味繁杂,完颜真对她哥哥的感情,深沉到令她惊讶,但正因为这么执念、这么放不下,她才会给哥哥喂下寒冰散以期控制他的举动。   这般可怕的爱,她宁愿哥哥没遇到过。   兄长的感情事,她想法再多,也不能干涉过多,只得问道:“那完颜真的交易,皇上答应了吗?”   李从心说:“皇上要先看完颜真能供出哪些事再定夺,不过以我的推测,皇上应不会对北夷王族赶尽杀绝。”   瑄帝虽然支持柔然人复国,但他不会放任柔然在北境一族独大,只有柔然跟北夷互相牵制,才能唤来瑄国边境的长治久安。   顾欢意知道这个道理,点头道:“北夷大败,敌国已破,他们欠顾家军的已经两清,皇上为了社稷考虑,怎么处置他们我都不会有意见,我现在只想早点看贤王这个罪魁祸首落马!”   李从心与顾欢意谈这件事之前,还有些担心她会意难平,怕她坚持要处置北夷王族,没想到她自己想通了。   顾欢意看他露出意外的表情,笑道:“我父亲镇守北境,又不是为了屠杀北夷外族,只要能守护北境安宁,便是实现了我父亲的心愿。”   李从心欣慰的抱着她,说:“待完颜真抵京,贤王迫害顾家军的事,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的。”   顾欢意期冀的用力点头。   因北境大捷一事,宋家在坊内摆了三日流水席以做庆贺,燃放的爆竹把街上都扑上了一层厚厚的红衣。   顾欢意心情格外舒畅,去宋府陪外祖母吃饭,饭后被小舅舅宋正瑞单独叫走说事。   宋正瑞将她带到自己院中,小舅妈郑氏也在,两人神情都有些忐忑的愁绪。   顾欢意见状问道:“舅舅,出什么事了吗?”   宋正瑞道:“你小舅母有件事要告诉你。”   郑氏有些犹豫,对宋正瑞道:“你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要我说……”   顾欢意的心就提起来了,问:“我哥和郑青在凉州出事了吗?”   郑氏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她怕顾欢意乱猜,赶紧说道:“漕帮从东吴打听到一些消息,青儿不在京城,便报到我这里来了。世子手下那个叫杨新的,行踪暴露,被贤王杀害了……”   顾欢意呆住了,声音拔高了几分,难以置信问道:“死了?”   杨新去贤王府盗取通敌条约的事,十分隐秘,现在行踪暴露,贤王必然知晓有人在查他与北夷王签订条约一事。   既然已打草惊蛇,贤王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消灭证据,他手中的证据必是毁了,北夷人手中的证据,他肯定也不会放过。   这样一来,押送北夷王室进京,就会有十分大的风险!   不仅北夷王室有被杀人灭口的风险,连皇上去皇陵祭祀都会有风险!   当初王语墨被烧死后,她的丫鬟来报信,说贤王在北夷人手中购买军备,贤王的反心早已是昭然若揭。   如今贤王在京城的布置全然被毁,李成旭、李成文、武烈、寒溪居士、林家、方家、唐家接连溃败,贞妃与之反目,而北夷皇室被抓,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他不反,待他通敌叛国的罪证随完颜康、完颜真一起送到皇上面前,他便只能坐以待毙!   可顾欢意有些疑惑,若杨新出事,连漕帮都知道了,李从心不可能不知道,他那么心细如发的人也不会考虑不到其中的风险,但他却什么也没有提,还如常的安排去皇陵祭祀一事……   顾欢意心事重重的离开宋家,直接去自得斋找李从心。   李从心在衙门里忙,并不在家,只有胡慎在。   顾欢意知道胡慎乃李从心的心腹,知道许多东西,便直接问他:“听说杨新死了?”   胡慎十分惊讶,但稍瞬又点头道:“是。”   李从心果然知道这件事,胡慎惊讶的是顾欢意为何会知道了。   顾欢意着急追问道:“世子将这件事瞒着我,是打算在清明节做什么?”   胡慎低头道:“小姐恕罪,世子的安排,小的不能说,但世子之所以没有告诉小姐您杨新遇害的事,是希望您能开开心心的办及笄礼,不要被这些事扰了心情。旁的事,世子都有安排,小姐不用忧虑。”   杨新竟然是在她及笄礼之前就出了事!   这一晃一个月,李从心果然在瞒着她安排大事。   什么事需要瞒着她?必然是十分凶险的事!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平定(完)   李从心听说顾欢意来,提早赶回来。   进门时,胡慎赶紧跟他说了顾小姐已知杨新之死。   李从心点了点头,让胡慎退下,单独跟顾欢意说话。   顾欢意看他进来,颇有些焦急的说道:“杨新暴露,已打草惊蛇,如今北夷王室和皇上都有危险,您打算怎么做?”   李从心颇有些无奈,说:“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你想必也能猜到,贤王身处绝境,可能要反了。”   虽然猜到,但真的听李从心说贤王要造反,顾欢意还是十分心慌。   顾欢意的心高高提起,道:“那你们还去皇陵吗?万一贤王趁机反叛怎么办?”   李从心道:“皇陵之行,就是给贤王设的局。”   他跟顾欢意说了一下皇上的计划:“皇上故意露出破绽给贤王谋反的机会,且看贤王能不能忍住,若他执意拼死一搏,那皇上在处置他时也不必顾念兄弟情意了。”   顾欢意问:“可怎么确保皇上的安全呢?禁军全带去也不足万人呀。”   李从心说:“贤王若真的谋反,为了不暴露行踪,不可能直接摔大军压境,会派先行部队千余人将皇上困在皇陵或是生擒皇上,之后再摔大军攻占京城和皇宫。禁军和东西二厂的锦衣卫保护皇上一时安危已足以,皇上另写密旨,暗中调了胶东军和凉州军驰援。”   胶东军是明王的藩地驻军,顾欢意自不必担心,但凉州军中已变得鱼龙混珠,之前她和哥哥还被凉州军刺杀,怎么信得过?走漏风声怎么办?   李从心听了说出担忧,颇有些抱歉的说:“之前不想让你担心,没有告诉你,这次接受密旨前去凉州调兵的人,正是你兄长。”   顾欢意惊呆了,之后便恍然大悟,难怪李从心之前支持顾嘉意独自回凉州,不肯让她回去,原来是另有任务!   李从心详细说道:“早在李宏烨攻打神女山时,他遭到不明来历的杀手暗杀,幸得我师叔相救,才能躲过一劫。贤王不愿北夷人落入我们手中,阻拦不成,一定会阻击押送北夷王室进京的队伍,所以我请郑青秘密带人前去相助。而你兄长,也借由祭祖名义回凉州,带着密旨和虎符调兵进京。”   顾欢意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三个,一起瞒着我!”   怕她生气,李从心忙道:“一来此事事关江山社稷,非参与者,都不知情,皇上连皇后娘娘都没有说。二来,我和你兄长也不愿你无畏的担忧。此事我们商量已久,做了十足的准备和后手,断不会有风险。”   话是这么说,但顾欢意哪儿能不担心?   她最重要的两个人,要瞒着她上战场!   李从心哄了一会儿,好在顾欢意知道此时不是耍小性的时候,也没有多闹别扭。   既知道要出大事,那她也得多做些准备。   清明节,宋家也要开祠堂祭祀,她虽不是宋家人,但作为亲眷可以观礼。   她提前搬去宋家与小舅母一起住,又安排威风堂和漕帮的人在宋府周围增加守卫,以防叛军起,京城出什么乱子。   宋正瑞虽不知到底要出什么事,但看外甥女严阵以待的样子,也有些预感,便勒令准备前往宋家祭奠老东家的掌柜们都不要来了。   清明前三日,皇上的仪驾从皇城出发前往皇陵,满京城的百姓夹道欢送,顾欢意也悄悄去了,她想多看李从心几眼。   虽然她相信李从心与皇上的计策万无一失,可是战争这种事,又怎能不担心呢?   她望着骑着高头大马伴在皇驾左右的李从心,不由得红了眼眶,原来母亲每次送父亲出征,就是这样不舍与不安吗?   李从心似有察觉,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顾欢意。   见她在擦拭眼泪,他蹙起了眉头,只愿早日诛灭奸贼,还天下太平盛世,不再叫她如此担惊受怕。   次日晚,清明节前夜,皇陵快马传书,将急报送于内阁总理金阁老之手,言皇上于皇陵遇到守陵军哗变,被困于皇陵行宫,明王世子李从心率领禁军三千与五百西厂锦衣卫奋力抗战中。   见贤王已经造反,金阁老立刻请汾侯带京畿五营军与一千东厂锦衣卫驰援。   另安排禁军紧逼宫门,严防死守。   同时,帝京十二处城门关闭,城防营于京城街道中巡逻,日夜不休。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京城人心惶惶。   宋家中,宋老夫人这才知道顾欢意搬来与他们同住并增派护院的缘由,不由得连道几声“阿弥陀佛”,祈佑皇上与明王世子平安归来。   顾欢意房中日夜燃着灯,她眼下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只能静静的等着风雨停歇。   皇陵哗变后的第三日,明王率领胶东军赶到皇陵,与汾侯合力救出被困的皇上。   而顾嘉意与程止率领凉州军南下,阻击北上谋逆的东吴军。   明王与汾侯护送皇上回宫的那日,李从心第一时间派胡慎来宋家给顾欢意报平安。   听说一切如他们计划般顺利,顾欢意大大的舒了口气。   眼下只要等哥哥缉拿逆贼贤王就能够为父亲和顾家军报仇雪恨了!   顾欢意任有些担忧的问胡慎:“世子没有受伤吧?”   胡慎道:“世子武功高强,并未受伤。”   顾欢意道:“你不可再瞒我,他若无恙,怎么不自己来见我?”   胡慎有些犹豫后小声道:“宫里出了事,世子随皇上一道进宫去了。”   顾欢意心又提起,问道:“宫里混进逆贼了?出了什么事?”   胡慎说:“贤王作乱的消息传进宫后,贞妃十分害怕,躲进地宫去避难。她不许宫女嬷嬷和奶妈子抱小皇子,一定要自己亲自抱,谁知道下地宫时,把小皇子摔下阶梯了……”   “小皇子伤得重吗?”   胡慎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但估计不乐观,不然皇上不会带明王与世子一道进宫,估计……立储之事又要变了。”   顾欢意听得后背生冷风,这事仿若注定,这个孩子熬不过周岁一般。   她命胡慎赶紧再去打听,担心宫里再生什么事端。   京城又宵禁三日,到京城守卫都搜查结束了才恢复百姓的日常生活。   顾欢意回到顾宅,一面安排王胜打听凉州军阻击东吴军的战况,一面请刘培打听李从心进宫的事。   怎么进宫三日,还没有出来……   直到四月二十日,皇宫内发出讣告,小皇子病故,李从心这才出宫。   大半月没见,李从心知道顾欢意担心,率先来顾宅。   顾欢意见他除去神色疲惫,身上的确未受伤,这才安心与他说话。   李从心情绪有些低落,道:“小皇子在清明节当天就没了。在地宫摔下去,一百余级阶梯,纵是成人也受不住。贞妃娘娘抱着小皇子的尸身一直哭到皇上回宫,整个人都有些疯。”   一个做母亲的,自己失手害死了自己儿子,其痛苦不言而喻。   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之前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   顾欢意叹息了几句,又问:“皇上把您和明王留在宫里数日,是为什么?”   李从心说:“金阁老说,叛军未灭,举国上下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小皇子又意外去世,为保江山社稷的稳固,需要及早立储,稳固军心与人心。”   顾欢意直接问李从心:“那你答应了吗?”   李从心之前不愿争储,一是因为不想生父明王因自己而置于尴尬境地,甚至有性命之忧;二是因为皇上之前也并非真心立储,只是在试探各世子;三是不想成为贤王与李成旭的靶子。   如今后两个问题迎刃而解,至于他、皇上、明王三人的关系,他们几人在宫中长谈数日,最终皇上决定放弃过继嗣子一事,将皇位继承人立为自己的兄长,明王。   顾欢意惊讶的不行,她还以为是立李从心为皇储,没想到是要传位于明王。   “如今皇上身体还算康健,若他走在我父王前面,便由我父王继承皇位。若是我父王走在皇上前面,则由我继位。但当务之急,昭告天下的旨意,还是以我父王为第一继承人。”   明王本就是《继承法典》中的第一继承人,此次救驾有功,又有个十分得宗室与朝臣支持的儿子,传位于他的事,只要皇上心甘情愿,且明王不再放弃皇位,外界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李从心说:“父王和皇上单独密探了许久,不知道是如何说的,应与当年父王为了我母妃放弃皇位之事有关,待他们谈完,似是心结都打开,便顺理成章了。”   待旨意昭告天下,胶东军的军心大振,主动请命南下驰援凉州军,一起诛灭叛贼。   贤王的抵抗没有持续多久,端午节时,捷报频传,东吴军步步溃败,如今苏州最后的阵地也已失手。   贤王弃军逃走,在准备坐船出洋的渡口上,被顾嘉意擒住,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顾欢意捧着李从心帮她誊抄的捷报,喜不自禁。   如今国仇家恨都已报了,哥哥也重新领兵打仗开始建功立业,她心中再无放不下的重担。   李从心揉了揉她的脸蛋,说:“咱们的婚期已不足四月,如今可收收心了,一心一意准备起来了吧?”   庭院的池水里,几尾锦鲤翻越出水面,欢脱的嬉闹着。   顾欢意看着眼前安宁又欢喜的景儿,笑着说:“是,喜事接二连三的来了呢。”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