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渣攻休了我才说爱我》作者: 笑羊   简介:   【前作死后宠溺攻x温柔胆小万人迷受】   柳宗鹤x温时星追妻火葬场!追妻火葬场!先虐受,后虐攻。   古代架空,构建城主,受有特殊体质温时星满怀期待嫁给一个暗恋四年的男人,城池联姻,却发现现实远没有想象中的好。   刚嫁给夫君,在第二日居然发现他有心上人!“别玩这些伎俩,你不配!”   两个人定下交易,若三个月柳宗鹤不能爱上温时星,那么温时星就要被休。   “我求求你回来,我不能失去你……”当男人恶狠狠地写下一纸休书后,他跑到前妻府上哭哭!   分类:HE 古代 架空 第一章 成亲   今日是两座城池大喜之日,到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送亲队伍足足百十余人,老百姓们通通围在对伍外,欢声笑语,送他们的少城主出嫁。   队伍之中有个马车,窗口处吊着宝石镶嵌的帘子,里头的人身板挺直,裹着喜服的身子十分瘦削。   他悄悄掀开头上的喜帕,红色衬得人皮肤更加白皙,唇瓣是自然的粉嫩颜色,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秀气的鼻头上,有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双眸宛如盛满熠熠生辉的银河,灵气十足。   “温少主,你可别乱揭喜帕,这是留给你夫君的!”马车旁跟随的丫头,见他好奇地看帘子外的世界,连忙让他盖好。   温时星,红莲城城主最小的儿子。今日是他嫁于心上人的日子。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红莲城离云峰城有些远,即便坐着马车,温时星也觉着有些热。但他心里却充满期待,他期待那人揭开喜帕时的神情。   云峰城与红莲城一向交好,这次的婚约是温时星主动提出来的。恰巧云峰城主也对温时星很是满意,于是便定下了这门婚事。   这是温时星第一次主动做这样的事。他不喜参与城池联姻,可当听见对方是他的时候,温时星便忍不住表露心意。   云峰城里,男人还没有穿上喜服,他站在自家后院处,身形挺立,因常年习武眉宇间总有股桀骜不驯,他神情冷峻,阳光照在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   双眸里是一丝不悦,他眉头紧皱,身旁捧着喜服的侍从低顺着眉眼。   “只要你说不想,我立刻领着你去求爹把你许给我。”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他双拳紧握,回头看侍从的表情却是那样温柔。   可侍从却冷着脸,把腰弯得更低,将那刺眼的喜服递到男人脸上。   “吉时快到了。”   闻言,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有些赌气地一把抓过那喜服,从里面挑了外套,随意罩在身上。   侍从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收回手,一脸清高。   男人紧紧盯着他的脸,想从里面寻得感情。可他是那样冷漠,终究是什么也没寻到。   吉时,迎亲队伍已到城门。男人深深看了一眼侍从,眼底滑过一丝不甘。随即一跃上马,扬鞭而去。   男人面无表情地来城门外的送亲队伍前,按照娶亲惯例,他要亲自去马车抱下夫人,放在自己的迎亲马车上。   温时星自然是知道这个惯例的,他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心跳逐渐加快。   左等右等,也不见任何动静。温时星有些着急地揭开喜帕一看。   城内,一匹黑色骏马在迎亲队伍间格外显眼。男人不愧为习武之人,看似散漫之下,却有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二人视线交叠,温时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用如此眼神看自己。   那种,明显厌恶的眼神。 第二章 夫君的厌恶   温时星颤着手放下喜帕,他咬住嘴唇,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好。男人的这一眼神,让他一下子心乱如麻。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前伫立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还有乱七八糟的泥土。   不是喜靴,温时星的手不自觉收紧。   难道他很抵触这段婚姻么?   男人掀开帘子,朝他伸出手。   温时星低眉看见那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掌纹很浅,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但因习武,多少带着粗糙和伤痕。   温时星眸子一颤,他看到男人手腕下的衣服,不是一整套喜服。   他只是随便穿个外套来迎亲。这个认知让温时星更加确定,男人并不喜欢这件亲事。   一种羞辱感迅速占领温时星的大脑,他设想过各种温馨画面,设想过刚见面时二人的尴尬,却唯独没料到男人是抵触这段婚姻的。   可看着那掌心,温时星闭上眼,依旧把自己交给了他。   与之不同的柔嫩娇手轻放在男人手心上,习武之人总是体温要比常人高许多。若是放在之前,温时星也许会羞怯不已,但现在那手温却灼得他发疼。   男人力气很大,温时星刚离开座位还没站稳,就被一把拉下马车,整个直接摔在他的怀里。   温时星被吓得惊叫一声,手下意识地勾住男人的脖颈。   这个动作却引起对方的恶心,他黑着脸走回自己的迎亲马车,动作粗暴地把人丢到马车上。   温时星头上的凤冠差点被撞下来,他有些狼狈地扶稳自己,一切的美好,从他上了这辆马车开始,就都结束了。   温时星再没有一开始的期盼,马车启动,他掀开喜帕回头看自己的迎亲队伍越走越远。   一股不舍涌上心头,刚刚被莫名其妙地一顿粗暴对待,混合的情感冲击得温时星心里发堵。   窗外坐在马上的男人见温时星在里头偷偷抹泪,只觉得做作。   那日他照常在院中舞剑,却被告知择吉日娶这温少主,自己想反抗,心上人却被用作威胁。   “柳宗鹤……”温时星弱弱地开口,马上的男人眼神也不给一个,突然扬鞭催马,只留一地灰尘。   温时星被呛得难受,赶紧缩回马车。   果然,柳宗鹤很反感自己。温时星心里一阵酸涩,他当时并未有逼迫男人的意思,只是主动表露心意,却不想这段婚姻成了二人之间的一道横梁。   回到云峰府,柳宗鹤早已不知所踪,门口站着云峰城主及其夫人。   二人衣着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见温时星下马车,城主夫人还特地从阶梯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   “路上累坏了吧?鹤儿呢?他不是迎亲吗?”城主夫人先是关心一番,随即发现迎亲队伍里居然没有柳宗鹤。   温时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是低下头不说话。城主夫人见此转身给门外站着的城主一个眼神。   这两位还是很好说话的,他们对温时星很客气,但总归没有家里的感觉。   孤独感,瞬间向温时星袭来。   云峰府很热闹,宾客齐聚,门庭若市。可作为嫁过来的一方,他要空着肚子回到新房,等待入夜时夫君的到来。   温时星坐在新房里,这边比较偏,他知道晚上柳宗鹤是不可能来的了。   于是自己揭开喜帕,桌上放置着几碟糕点。温时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甜味在嘴里立刻弥漫。   好甜,温时星吐到杯子里。可再甜,也甜不进他心里。   温时星十五岁遇见柳宗鹤,少年在柳树下舞剑,眼神坚毅,动作利落。   他还记得湖边偶有几只鸟儿低空掠过,少年温时星还给柳宗鹤送了手上的几朵蒲公英。   明明那个时候的柳宗鹤,是个会对人笑的少年啊。   困意袭来,温时星今日为了赶吉时,天未亮便起身,此时事情仿佛已经画上句号。人一放松,便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着了。   云峰府的喜堂,即使没有主角,也依旧办得轰轰烈烈。城主夫人面上持着笑,私下就早已叫下人满城搜寻柳宗鹤。   直到深夜,人才散去。   趴在桌上的温时星感觉胳膊传来刺痛,他缓缓起身,按摩麻痹的部位。   屋外月空当照,四周比白天还要安静了。   温时星很怕黑,尤其是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四周又是一片死寂。他赶紧走到窗前合上窗户。   却不料,有人突然一脚踹门而入。温时星被吓得整个人一抖,他害怕地躲在床后。   “人呢!”男人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是柳宗鹤,温时星没有想到他会来。   “你…你喝了好多酒。”温时星顺从地走到柳宗鹤面前,闻到酒味时,忍不住捏着鼻子。   “你装什么?”男人伸手没轻没重,一把拍掉温时星捏住鼻子的手。   柳宗鹤说话有点伤人,温时星看他喝醉,便不予争执。   见温时星不理他,一副清高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人。气不打一出来,柳宗鹤愤怒地拉住温时星的手腕。   还没等温时星反应过来,他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你!你…干什么?别…”温时星感觉到男人的手在他身上乱摸,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温时星心里恐惧起来。   未通人事的温时星从小在红莲城中深居,性格内敛,从未和旁人谈及床第之事。   于是温时星开始本能地挣扎,可那只会让男人愈加生气,他把温时星直接抱起,丢到床上。   从小娇生惯养的温时星,细皮嫩肉的,被男人随便掐几下都留下久久不褪的痕迹。   “我…我求求你,别这样…”温时星从来没被男人这样对待过,他的衣服在柳宗鹤的手上像是几片破布,随便一扯就烂了。   温时星的求饶反倒为这场情事的男人增添更多的兴趣,他把温时星摁在床上,即便醉了,他也一清二楚地看见那身下诱人白皙的腰肢。   男人没有做任何其他的措施,他直接俯身压在温时星身上,温时星噙着泪水的双眸猛地睁大!身上撕裂的疼痛让温时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柳宗鹤本身力气就大,加上醉意,他更是不顾及温时星的感受。   下面传来血液流出的声音,温时星整张脸都失了血色,全身止不住发抖,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感受过的疼痛。   泪水顺着脸颊滴滴下落,隐没在墨黑的发丝中。他的身体随着男人的动作宛如海上的船只,随波逐流。   这是多年以后,温时星合上眼都感到害怕的夜晚。 第三章 与夫君的交易   天蒙蒙亮,温时星再度被身上的疼痛惊醒。他全身都像散架了一般,身旁的男人早已不知所踪。   温时星想起昨晚的事,眼圈再度发红。疼痛和屈辱感双重夹击着他,幻想中的新婚之夜,根本不是这样的。   温时星就这么平躺至天亮,屋外的丫鬟过来伺候人了。   他忍着痛起身,披上外套,回头看一眼床,上面明晃晃一抹血迹和一些已经干涸的不明液体。   温时星尽量忽略身后的不适感,他让丫鬟打了桶水。   按照新婚惯例,他要陪夫家的人一起用早餐。可温时星被折磨成这样,连坐下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温少主您洗好了吗,早膳已经备好了,城主和城主夫人正等着您呢。”   温时星注意到丫鬟的称呼,想必也是柳宗鹤嘱咐的吧。夫人一词,他怎么会给我呢?   草草清理完自己,温时星跟着丫鬟们到用早膳的厅堂。   柳宗鹤也在,他神色并无异常,见了温时星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态度,全然不愧疚于昨天所做的非人之事。   城主夫人热情地朝温时星招手,让他赶紧入座。   “我呀昨晚就吩咐人,特地给你准备了你们那边的早餐,你看看,这些合不合胃口。”   城主夫人语气温柔,她替温时星夹了道菜,眼中尽是慈爱。   温时星忍着坐下时的疼痛,他扯了一个笑,将菜吃进嘴里。因为俯身拉扯的动作,喉结下的吻痕落入城主夫人眼里。   “哎呀!你们真是…”城主夫人见了吻痕,笑得合不拢嘴,“你就不能温柔点?”她转身拍拍埋头苦吃的柳宗鹤。   城主夫人昨天派人搜寻柳宗鹤时,他在一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她恨铁不成钢,咬牙灌了几碗醒酒药给儿子,告诉他今晚是新婚夜,必须得圆房。   城主夫人的话非常直白,在场除了温时星,一旁的侍从也愣了。   “吃饭吧。”温时星有些尴尬地说道,伸指在衣领处紧了紧。   对桌的柳宗鹤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露出吻痕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昨晚他确实失礼了,和侍从吵了一架,喝闷酒又被母亲寻回。本就一肚子火,被迫回到温时星房里的时候,原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却在酒精作用下,做了些多余的事。   早膳用完,温时星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他身上疼得厉害,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段婚姻的意义。   “有意思么?”男人的声音响起,温时星转过身,看见柳宗鹤和一个侍从。   “什么?”   “耍这些无聊的伎俩,有什么意思?”男人的话让温时星的脸瞬间苍白不少。   虽然这段婚姻名存实亡,但终究是两口子的事,温时星不想在一个侍从面前丢了份。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侍从才不是一般的侍从。   “这样吧,我跟你做个交易。”   欲要离开的温时星停住脚步,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如果你不能让我三个月爱上你,那你就从云峰城滚出去,我要休你。”   “如果我不答应呢?”温时星转过身,他眼里闪过少年柳宗鹤的脸。那个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如今在柳宗鹤脸上找不到半分。   “那你就别怪我,每日弄得你满身是伤,给你脸四处炫耀。”   简直不讲道理,但温时星身上的痛告诉他,他得接受,否则不出半个月,他都可能死在床上。   “好。”   听到温时星答应,柳宗鹤脸上又闪过一丝厌恶。   答应了这种荒唐交易,温时星明白,自己三个月后,是一定要离开了。   他怀念梦里的那个少年,他满怀期待嫁给了一个暗恋四年的男人。却在新婚第二天,答应这种交易。   一天下来,温时星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嫁过来完全失去了自我思考能力。   为了让温时星更快适应府上生活,城主夫人倒是很热心,总留他在自己屋里话家常。   “你别在意鹤儿的态度,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你是要陪他走完一生的人,他会知道你的好。”   会么,温时星垂着眼眸退出房间时,心里还在想这个问题。三个月的时间,要如何做才能让他爱上自己。   尽管他说出那个交易,温时星的心底还是升起一丝希望,他的指甲陷入掌心,指上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放不下记忆里的少年。四年暗恋情,他靠着这种抓不住,只有自己知道的感情,拒绝了所有城池的联姻。   在温时星的心里,他早就把自己归属为柳宗鹤的人了。 第四章 夫君的心上人   府里开始挂上灯笼,夜色深重,他独自回房。身边随便一草一木,有点声响都能吓得他站在原地不敢动。   走廊只设置了几个小灯笼,接着月光,温时星才看得清脚下的路。   突然一声绵长的娇吟把温时星吓得一动不动,这片竹林还挂有铃铛,夜里风一吹,就更诡异了。   听到刚刚那声娇吟,温时星腿都有些发颤,他打小就是猫胆子,什么东西都能让他一惊一乍。   “别……啊…”仔细一听,又好像有点不对劲。温时星举着手里的煤油灯,小步地挪到声响处。   煤灯一照,眼前的画面如一道雷劈中温时星。   竹林后站着的两个人,居然是侍从和柳宗鹤!   侍从微眯着眼,清冷的双眸此刻充满欲望,脸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他整个人挂在柳宗鹤身上,胸前衣襟混乱。   “……你……”   半晌,温时星颤着手捂住嘴,柳宗鹤转过脸,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羞耻感,而是一脸被打扰的不耐烦。   温时星只觉得寒气从脚底下渗上来,他呼吸都暂停了。   原来,自己嫁的柳宗鹤,早已有了心上人。难怪他那副态度,早上的交易,根本就是在挖坑给他跳。   独角戏的只有自己。   天大的侮辱,自取其辱啊,温时星悲哀地想,那日在厅堂前的表露心意,现在看来就像个笑话。   更让温时星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日那侍从竟被城主夫人安排在自己身边。   “这是我们府上一个七八年的侍从了,我看跟着你比较合适,你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脑海里响起城主夫人的话,他不确定她是否知道那两人的关系。可把陪伴柳宗鹤七八年的侍从剥离身边,放在自己眼前的做法,温时星很难相信这只是单纯的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温时星坐在后院喝茶,他躺在躺椅上看那侍从的脸。   虽为侍从,但衣着打扮却比府上其他下人雍容华丽得多,脸蛋也是极为标志,只是那双眼睛总是清冷的,带着疏离的模样。   “江醉。”   名字也很好听,性格是不同于下人的唯唯诺诺,难怪柳宗鹤喜欢。   白玉茶杯里的茶水见底,江醉俯身给他斟茶。温时星撑着下巴看他的动作,突然,不知怎的滚烫的茶水倒了出来,喷洒在江醉手上。   一片猩红立刻染上那双手。   温时星赶忙坐起身,拿起倒下的水壶,这一幕好巧不巧映入走廊里柳宗鹤的眼。   男人立刻从走廊翻身跳过来,一个剑步到江醉身边,查看烫伤。   温时星被其连续的动作整懵了,他拿着水壶,呆呆地看着男人皱眉心疼的模样。   柳宗鹤在心疼他。   没等温时星询问没事吧,那男人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时星。   “你可真是做的出来。”   一句话,骂了温时星两件事。柳宗鹤本是来找温时星理论调动江醉的事。   好死不死,又看见这副画面。他心底里对温时星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不是…”温时星想解释,男人却抢过其手中的水壶,一把摔在温时星脸上。   鼻梁瞬间被砸的生疼,眼泪一下子就被刺激出来,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刺耳,温时星僵直在原地。   带着余温的水壶幸好温度不高,不然以柳宗鹤刚刚的动作,他怕是要毁容。   四周一片寂静,那两人也早相伴离去,温时星不记得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他只觉得浑身发抖。   地上的水壶被砸了个凹,可以想象柳宗鹤用了多大的力气。温时星蹲下,捡起那只水壶。   之前温暖的回忆又不受控制地涌入温时星的大脑,他鼻尖发酸,泪水划过脸颊,一滴滴掉在地上。   当年笑着为自己吹蒲公英的少年,如今也会一脸怒意地朝自己脸上砸水壶。 第五章 打雷   成亲后仅仅几天时间,温时星身心俱疲。他不甘心三个月后离开柳宗鹤,可眼下的情形,怕是只会增添男人更多的厌恶吧。   成为少城主夫人,除了讨柳宗鹤开心外,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学。   早早洗漱完毕,温时星就要出门。屋外站着江醉,他先是一愣,才想起这人已经被城主夫人分配在自己这边了。   没多说什么,江醉也低着眉眼不愿看温时星。   他是不乐意的,从柳宗鹤身边离开,服侍抢走自己男人的温时星。纵然他总对柳宗鹤摆着清高架子,也不代表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和他抢。   温时星不知道江醉的这些想法,可每每看见江醉那张脸,他只会一直想起那晚他在柳宗鹤怀里旖旎的画面。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温时星走向城主夫人的寝居。   城主夫人今天要教他的是刺绣。温时星不解,这种活交给下人不就可以了么?   “云峰城一直在开拓地盘,战事难免,一个平安符岂能交给下人来绣?”   城主夫人嗔怪地看一眼温时星,提起下人二字时,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一旁的江醉身上。   在云峰府八年的江醉自然是知道城主夫人的意思,可他还是默默握紧了拳头。   一心研究绣功的温时星并不知道其话里的暗示,他只觉得说的有道理,只不过自己最多在这儿呆三个月,平安符这种东西,怕是绣了,也会被当面踩在脚下吧。   可温时星还是忍不住,想在临走前绣一个平安符给柳宗鹤。   城主夫人拿过一个样板交到他手上,按着这个绣就可以了。   一开始,手上的刺伤是在所难免的。可他只要空下时间便掏出平安符开始绣。   江醉日日看着温时星笨拙地绣平安符,心里有些看不起,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就能让柳宗鹤看你一眼么?   高傲如江醉,他从不认为做这些可怜事就能让一个男人爱上。手段,才是保证这段关系平稳的重要因素。   只是温时星苦于暗恋四年,他整颗心都献给男人了。   白天晚上,温时星都窝在院子里绣平安符。   城主夫人发现这孩子特别用心,于是有意给他一个奖励。她让厨房熬了莲子羹,叫柳宗鹤送去。   这天夜晚大暴雨,柳宗鹤本就对温时星不上心,更别提要让他冒着雨送东西给他。   “你不要太过分了啊,云峰和红莲两家世交,你想这祖祖辈辈的缘分都断在你手上吗?”   这些话从他迎娶温时星开始,天天都在听,柳宗鹤不耐烦地从床上起来,朝厨房走去。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男人提着食盒慢悠悠地走去偏房。走廊处的灯笼因为大雨熄灭,暗得看不清路,竹林夹着铃铛声四起。   柳宗鹤快走到温时星房前时,发现里头竟暗暗的。这才几时,这么快睡觉?   他大大咧咧推开门,看到床上拱起一个小圆球。   “喂!”   男人声音一响,床上的小圆球先是一抖,随后才探出脑袋。柳宗鹤不知道温时星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他放下食盒就要走。   见此,温时星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他捏着柳宗鹤的衣角,声音发颤,“你能不能,先别走。”   男人皱眉,毫不留情地挥开温时星的手。前脚刚踏出门槛,他便感觉衣服一紧,身后的温时星又抓着自己的衣服。   “别碰我!”男人一把抽回自己的衣服,眼里满满的厌恶。温时星被男人的态度伤到,他的眼睫微微颤动。   虽只是抓了一下,透过衣服柳宗鹤都能感觉到温时星在发抖。这时一声雷电,原本暗自神伤的温时星被吓得立刻跑回床上,缩在墙角处捂住耳朵。   男人冷淡地看着温时星,怕雷和他有什么关系,柳宗鹤无情地抛下床上瑟瑟发抖的温时星,连门都不关,离开了。   小时候温时星有被兄弟姐妹锁在柴房的经历,恰巧那晚打雷下雨,这也成了温时星的心理阴影。   他那样哀求柳宗鹤,可男人依旧走了。   狂风带着雨水喷洒进屋,温时星抱着被子不敢合眼,他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回到房间的柳宗鹤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想起刚刚那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一阵恶心。   在收到联姻消息之前,他是把温时星当成弟弟看的。因为年龄差距,柳宗鹤更喜欢江醉那种成熟有性格的类型。   在他看来,温时星就是耍些卑鄙伎俩才得以与自己成亲的。   柳宗鹤脑海浮现起那个冷清的脸庞,他只会爱这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第六章 舞剑   次日,柳宗鹤站在床前,顶着眼下两团乌青。一大早难得过来的江醉正在替他擦拭利剑,清高如江醉,他虽为侍从却未替柳宗鹤更过衣。   丫鬟在替男人系腰带时,不知怎么个绑法,勒得他啧了一声。   “下去。”柳宗鹤像是打发一条狗,眉宇间一丝不悦。丫鬟先是在地上跪安,随后才低着头退出去。   “你应该让夫人替你更衣。”擦拭利剑的江醉突然开口,声线里少见的带着醋意。   这让柳宗鹤的心情好了一点。他走到江醉身后,伸臂环住其腰。   不知怎的,他想起那晚视线里的白皙腰肢。仿佛温时星更瘦一点,但抱起来也并不咯人。   “你现在抱着的应该是夫人,而不是我。”江醉讲话就是如此,总爱夹枪带棒,拐弯抹角。   不过柳宗鹤并不在意这点小癖好,他在其侧脸轻轻落下一吻,“你只需要说前面那句话就可以了。”   江醉思索片刻,被柳宗鹤逗得脸红。二人正抱在一起腻歪,门外不知何时站着的温时星却脸色苍白。   “城主大人叫你。”温时星的话打断二人的调笑,柳宗鹤回过头,看见温时星一脸倦容,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想必昨晚被吓得睡不着。   柳宗鹤没说什么,无视温时星的存在,与江醉吻别。   站在庭院的温时星默默闭上双眼,话已经传到,他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听着柳宗鹤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江醉看着他的脸色,轻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温时星不知道他是否好意关心,只点点头,随便扯了个笑。   这时江醉轻笑一声,他把腰间佩戴的宝剑拿出来。   “听说你舞剑?”   看着江醉平淡的眸子,温时星并不知道其这么问的意义在哪。   不过在红莲城,几乎所有男子都会舞剑。温时星也不意外,但他们的舞剑方式与云峰城不同。   温时星也没有扭捏,他走上前借过江醉的剑。剑身通体墨色,表面刻有白玉纹路,剑柄处挂着一小块翡翠玉。他拔出宝剑,日光下反得其波光粼粼,是一把好剑。   “这是他送的,翡翠也是他亲手绑的。”听着江醉的话,温时星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他抬眸看向江醉,对方眼里噙着挑衅般的笑意。   恍惚了一下,温时星不再多想,他拿起箭挥手舞弄,竹林下,白衣男子身姿优美,动作轻柔,原本锋利的剑在他手上宛如软绳,带着锋芒在其身边围绕。   “呵。”江醉嘴边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他冷眼盯着温时星的动作,心里腹诽,舞剑乃是展现剑,舞得如此软绵绵,倒也不知是看人还是看剑了。   温时星许久没练,稍微动了几下,额头便渗出丝丝薄汗。他拿着宝剑走向江醉,还未开口说话,对方便一把夺过剑。   眼前闪过一丝黑影,江醉身姿矫健,动作利落,眼神不再是冷淡的模样,他好似是在嘲弄刚刚的温时星,剑尖好几次都带着攻击性指向温时星。   温时星明白了,他并不是想看舞剑,江醉只是想羞辱自己一番。他无心再看,脑里想的是这般好身手,会是柳宗鹤教的么?   他不由自主的幻想那个画面,男人从身后圈住江醉,脸上是他看不见的温柔神情,二人仿若鸳鸯,同起同落。   温时星心里一阵酸涩,江醉收剑入鞘,微微扬起下巴看温时星。   “我的舞剑,幸亏得是宗鹤教的,否则拿起剑来软绵绵的,岂非让人贻笑大方?”   这话里明晃晃地嘲讽温时星,江醉不再是那副一开始的清高模样,话语间夹枪带棒得更明显了。   “其实你想的话,也可以请教宗鹤,如果他不愿意,我可以替你求求情。”   这话着实让人不舒服,尽管这门亲事名不副实,可他温时星到底还是少城主明媒正娶进来的,何时请教一点小事,还得侍从来替他求情?   “不必了,倘若哪天宗鹤娶你为二房,兴许才能轮到你替我说话。否则连累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突如其来的叛逆让温时星硬气了一回,他的话让江醉一下子愣在原地。   这是嘲讽我只能做二房,还是说,我连被娶亲的资格都没有?江醉悟出这层话意,本就因为这门亲事,妒意横生,眼下被踩中痛点,他有些失控了。   “劳费你担心,柳宗鹤就算是娶了城主之子,他的心思也是在我这儿。”   江醉的话一下子刺痛温时星,他说的没错,即便名字权势在手,自己在柳宗鹤的心里也占不到一丁点位置。 第七章 玉簪   竹林下,温时星侧躺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阳光透着纤细的叶子斑驳地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刚刚的不欢而散,侍从江醉倒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揣着宝剑一脸阴郁离开了。   见四下无人,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劣迹斑斑的簪子。按理说来,男子很少收到这样的东西。   温时星的指腹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首饰,这是年少时柳宗鹤所赠。想来他不仅忘了自己,也忘了这簪子吧。   那簪子由白玉铸成,别无其他花样,整体朴素白净,因为时过境迁,上面早已多了几条裂纹。   突然,脚步声传来,温时星来不及藏好手上的东西,那人已到了眼前。   男人一身高挑挺拔,衣服是上好的黑色丝绸段,边角绣着金色花纹滚边,腰间与头上都没有佩戴任何玉带首饰。让人一看便知是位气质非凡的武艺将军。   “你和江醉说什么了?”   柳宗鹤开口就是质问,温时星神色一滞,无奈对方这么快打了小报告。   “这是什么东西?”柳宗鹤视线停在温时星手上,他自顾自一把夺过。   “你别…还我!…”   温时星难得着急,还提高了嗓门。这可引得柳宗鹤更加好奇,男人高温时星一个头,他只需举高几分,温时星便毫无办法。   柳宗鹤的目光锁在那玉簪上,说不上来的熟悉,但又觉得这东西破烂得很,看这温时星好像很宝贝的样子。   顿时心生一计。   “这东西归我保管,你什么时候去和江醉道歉,我就什么时候还你。”   简直荒唐!温时星被这言论所震,这玉簪本是自己的东西,你认不出来也就罢了,现在还作为威胁的工具。   温时星咬着唇,眼圈渐渐发红。男人见他那模样非但没有怜惜,反而嘲弄起来,“听闻你唇枪舌剑,此刻怎么不说话了?”   说着,男人把玉簪晃到温时星脸上。   被刺激的温时星伸手就抢,结果不小心抓伤了男人的眉角。痛意袭来,阴晴不定的男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抱歉…我…啊!”   温时星身子本就瘦弱,被常年习武的男人一打,整个人都被打翻在地。脸上火辣辣的,掌印瞬间浮起,打得他生疼。   “下午,如果你不来道歉,你就等着这东西的残渣吧。”男人厌恶地撇了一眼温时星,大甩衣袖离开了。   你真的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温时星从地上缓缓起来,他看着男人怒气冲冲的背影,视线逐渐染上过去往事的回忆。   想起了那一年,他与府中的管家一起外出,作为最小的儿子,父母总是事事优待,舍不得他出去受委屈。   因此,能与管家出门一趟,还得赶在父母都出城的时机。年少的温时星故意摆脱管家的跟随,跑到郊外。   那片地方恰巧是红莲城与云峰城的交界地带,甚是优美,峡谷夹岸,一颗颗桃树种得正好,湖面波光粼粼,贪玩的温时星越走越远。   直到遇见树下的少年,二人由此结缘。   那少年每天都会在这个地方练剑,温时星却不能时时出来,于是特别珍惜见面的时间。   “我要跟着我爹去打仗了,这个给你。”少年手中的白玉如他的笑容般,干净美好。   尽管温时星从小见惯了宝贝,却独独对着白玉爱不释手。   少年赶时间要离开,温时星的管家也恰好到此。只是这一别,温时星时至今日才得以再见到他。   微风带着暖意拂过温时星的耳畔,少年离开的背影和眼前怒气冲冲的男人想重合,他依旧记得从管家嘴里说出来的那个名字。   柳宗鹤,那是让他心动四年的名字。 第八章 碎玉簪   玉簪被柳宗鹤拿走,温时星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午膳也没有心情吃,他缓缓走到柳宗鹤房前。   里面传来调笑声和男人低沉的嗓音,夕阳照在温时星发白的脸上,他袖子下攥紧拳头。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走到门前,轻叩。   一声,两声,里面才准许入内。   温时星低着眉眼走进去,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那些刺痛自己眼睛的画面。   “哟,这不是少城主夫人吗?”   江醉整个人窝在柳宗鹤怀里,像只娇贵的猫,张牙舞爪。脸上尽是傲慢的神情。   “我是来…给我今天的失言道歉的。”温时星依旧低着眼眸,唇边被咬得泛白,他只希望簪子能完好无损地回到自己手上。   “红莲城的教养看起来也就这样了,这玉簪想必你并不在乎吧?”江醉的话一出,温时星猛地抬头。   只见他手上把玩着摇摇欲坠的簪子,一脸漫不经心,眼底却全然是威胁。   温时星的心仿佛跟着他手上把玩的动作微微颤抖,他近乎哀求地看向男人。   可男人却一心在江醉身上,他的手环在江醉腰上,对温时星的哀求视而不见。   “这玉簪…玉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从小伴着我,请你…高抬贵手。”温时星的指甲陷在手心里,他的声线带着哭腔,听得男人眉毛微微一挑。   一声轻笑,江醉从柳宗鹤怀里出来,走到温时星面前。   “少城主夫人,你这是干嘛呀,小小侍从可不敢欺负你。”江醉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好心地牵起温时星一只手,脸上带着笑意。   可温时星只觉得心底发凉,他的视线锁在江醉两指捏着的玉簪上。   “这玉簪这么重要,还你咯。”江醉递到温时星手边,温时星赶忙用手去接,可忽然,江醉捏着玉簪的手一拐,温时星来不及反应,玉簪顺着他的脚边,掉在了地上。   轻微一声,碎了。   温时星身躯一震,他呆呆地看着地板上碎得不成样子的玉簪,眼泪立刻蓄满了眼眶。   他动作缓慢地跪倒在地上,视线模糊,摸索着地上碎掉的玉簪。   碎片很锋利,一下子就刮伤了他的手。可温时星像没有感觉一样,尽数将那些碎片裹在手里。   榻上的柳宗鹤默默看着这一幕,温时星红色的血液沾在那白玉上,他微微皱眉。   把那些碎片都抱在手上,温时星才起身,他满脸泪水,深深看了一眼柳宗鹤,眼底说不尽的悲伤。   片刻,温时星转身离去。柳宗鹤被那一眼看得烦躁,他撇开脸。   温时星捧着那些碎片,泪水不住地流,他还记得男人的话,他说要从军了,这块玉佩是他自己第一次学做的。   如果孤单,就看看这支玉簪。   可你连这玉簪都忘了,它碎在你面前,被你的心上人毁了。   想到这儿,温时星感觉自己心如刀割。他想把这些碎片丢到竹林,脑子却不争气得想这是他亲手做的。   不忍心。   温时星啊温时星,只是一支玉簪,便已经能如此卑微了么?他痛恨自己,却无可奈何。   回到房间,温时星找了个盒子,将那些玉簪碎片通通放进去。他呆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这玉簪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如今碎了,在乎的只有温时星自己。   温时星手上的血还没有止,脸上到掌痕也未消。   身心俱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星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屋外传来声音,打破了温时星的思绪。   是夫人来了,他立刻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然而夫人一进门,还是看出来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看这脸?”夫人一眼看见温时星左脸上的红肿,以及手上血迹斑斑。   “怎么回事?柳宗鹤那小子打你了?”夫人一脸担忧,反复翻看脸上和手上的伤势,不管温时星说什么,她先是喊来大夫。   “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温时星说着说着,自己都没了底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去维护柳宗鹤,可话一说出口,也容不得他思考了。   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原本白净的小手,如今是一片血肉模糊。   “没事,我不会偏袒那小子的,从成亲之日起,他就没做一件好事!你等着,我去把他叫来给你请罪!”   温时星想阻止,可夫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带着怒意走远了。   完了,又要被柳宗鹤误会了。温时星有些疲惫,他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   上门的大夫给温时星的手上绑上纱布,嘱咐其这几日好好休息。说完话的功夫,一转身,门突然被踢开。   柳宗鹤黑着脸,身后几个下人抱着被子和衣服。   大夫一看是这祖宗,赶忙低着头绕开柳宗鹤,溜了。   见到柳宗鹤到来,温时星的身体忍不住一颤,他的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好。   男人一声不吭,走进屋里,下人放了东西便离开了。   看着地上那些被子衣服,温时星不解,却也不敢问。   “从今往后,你就给我好好在这个屋睡。成亲的人了,还整天往从前的屋跑,成何体统!”夫人霸气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被几位侍女搀扶着。   柳宗鹤背对二人,压根不愿意说话。   夫人走到温时星身前,看着那发颤的手,她轻轻摸他的头,脸上尽是怜爱的神色“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东西就不用绣了,要是谁还欺负你,就和我说。”   夫人说完,还瞪了一眼柳宗鹤,末了才走。   屋里顿时一片沉默,男人走到塌上坐下,半倚着身体,怎么也不愿意靠近温时星睡过的床。   见状,温时星从桌上拿了杯子,倒上温热的茶,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递给男人。   柳宗鹤却心里不耐烦,闭上眼不搭理温时星。温时星尴尬收回手,走回原来的位置。   原本这个时间,是温时星沐浴的时候。可现在柳宗鹤在此,温时星总有些不自在。   “温少主,该沐浴了。” 第九章 烦躁   屋外的侍女突然提醒,柳宗鹤原本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温时星有些尴尬,他起身看向柳宗鹤,“我…我要沐浴了。”   男人没动,沐浴是在屋子里进行的,侍女会把浴盆,热水和各种东西搬进屋。   眼下柳宗鹤却像是在榻上生根发芽一样,半天不挪身子。   温时星说不出赶人的话,只能委屈地咬着嘴唇。待侍女们把一切布置好,就差温时星进浴桶了,男人还是不动弹。   “扭捏什么?你不是都嫁于我了,还在乎脸面?”男人起身,走到温时星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温时星,他伸手近乎粗暴地扯开温时星的衣领。   “不要!”那夜恐怖的回忆渗入温时星的大脑,他几乎尖叫着躲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柳宗鹤被这一幕震到,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恼怒。这种又当又立的感觉让柳宗鹤恶心极了,他不顾温时星的挣扎,把其整个人扛起丢到床榻。   不好的念头从温时星心底升起 。   “不要…求求你了……我走…我明天就走,求求你不要碰我…”   温时星是极怕疼的人,一次疼可以让他记很久。所以他宁愿说出离开,也不愿意再度被柳宗鹤压在床上。   男人看着他反着泪光,浑身颤抖的模样,残忍一笑,“别装了,你嫁过来不就是盼着这些?”   说罢,男人手上的动作依然粗暴,温时星不顾手上的伤,奋力挣扎,他到膝盖撞到柳宗鹤腹部,趁着男人弓腰的空隙,温时星起身要跑。   突然腰间一股力量将他拽回,男人脸色阴沉,他伸手拑住温时星下巴,“你踢我?”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求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温时星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可男人只拿着腰带,将其双手绑住。   “我这就满足你,我的少城主夫人。”   熟悉的感觉袭来,温时星下身发颤,原本白皙瘦削的手腕被腰带扣出一道血痕,他全身都在痉挛,男人却丝毫不顾及温时星的感受。   煎熬的一个小时,温时星带着满脸泪水晕倒在床上。   柳宗鹤光着上身,视线停在他的脸上。温时星的嘴角都被咬烂了,眼圈红肿,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汗水。   头一次,柳宗鹤居然产生了怜爱的感觉。   他伸手替温时星擦干眼泪,对方睫毛发颤,脸上都是痛苦的神情。   不知怎的,柳宗鹤很烦躁。他翻身下床,套了一件衣服。   浴桶的水早已冷了,他吩咐侍女换桶热水。   屋里点上蜡烛,侍女们透过床帘看到里面奄奄一息的温时星。刚刚二人的动静,外面的侍从都听见了,只叹这少城主夫人不好当。   温时星是在柳宗鹤的注视下醒来的,他一睁眼就看见只披着外套的男人,坐在塌上看着自己。   他几乎条件反射,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抱着被子接连退到床角,神色一如打雷那夜时的模样。   恐惧万分,好似面前坐着的不是男人,是野兽。   见他如此,柳宗鹤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到了屋外,他看着昏暗的天空,心里莫名发堵,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又对温时星做出这种多余的事。   很快,里头便传来哭声。那种无助,又害怕的哭声。柳宗鹤拳头攥紧,微微咬牙,看不透温时星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烦。 第十章 更衣   次日,温时星醒来时,柳宗鹤正在床前穿衣服。身旁几位侍女正准备替他更衣。   “起来,替我更衣。”   知道说的是自己,温时星没有反驳。   柳宗鹤通过铜镜,看见他白着一张脸,动作有些迟缓,看得出来身上还是有些痛的。尽管如此,也不忘紧紧自己的衣领。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温时星的脸庞,那双细若无骨的白皙手腕,依旧有道红痕,他的动作太慢了,身旁的侍女低着头面面相觑。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温时星的额头上,白皙的皮肤没有任何瑕疵,柳宗鹤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说实话,温时星加入云峰城这些天来,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如此温和相对。   温时星不愧是红莲城第一美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张脸都无可挑剔。   感受到温时星停了动作,柳宗鹤微微挑眉,他看见对方低着头,手上握着一条腰带。   “怎么?”男人伸手抓过温时星的手腕,因为用力过猛,温时星好看的眉都皱起来了。   “没、没有…”温时星的睫毛微微颤抖,始终不敢抬头。男人心里又升起一丝烦躁,他松开温时星的手。   对方像是受惊的小鹿,拿着腰带的手微微发颤,温时星思考如何把这腰带缠在对方身上。   靠着床帘的两位侍女互相偷瞄,一时间气氛尴尬。   男人倒也一点没不耐烦,他挺拔着身子,视线落在温时星有些苍白的嘴唇上。   片刻,温时星拿着腰带,宛若拥抱的姿势将其覆在男人健壮的腰上。   温时星的耳后根瞬间发红,男人伸展手臂,一言不发。看着那原本苍白的脸染上红霞,竟让人觉得好看极了。   突然一声利剑入鞘的声响,柳宗鹤抬头看见江醉在门边,咬着唇脸上表情复杂。   “啊!”   柳宗鹤几乎在一瞬间,推开了温时星。对方没来得及反应,后退踉跄好几步。   两位侍女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稳温时星。柳宗鹤拨开帘子,走向江醉。   “你怎么来了?”   江醉的视线越过柳宗鹤的身影,他注视着温时星手上的腰带。心生不满,于是走上前,一把夺过。   “不劳少城主夫人费心,这种事侍从来做就好。”   温时星被扯得一愣,呆呆站在原地。若是从前,他或许会不甘心。可经过昨晚,他真的怕了柳宗鹤。   “嗯,也好,那你去服侍他吧。”温时星轻描淡写一句,落入柳宗鹤耳里却非常不舒服。   江醉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笑,他拿着腰带走向柳宗鹤,当着温时星的面,亲昵又暧昧地替男人系上腰带。   帘子里温时星则慢悠悠转过身,他身上很疼,没有心情和江醉互斗,他选择闭上眼,不去看二人的动作。   柳宗鹤收起眼底的情绪,他早上要和城主议事,江醉只能送他到厅前。   “少城主,侍从不得入内。”   男人自是知道这个规矩,上次江醉撒娇执意想去看看里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答应了,进去之后被父亲一顿臭骂。   之后,每逢柳宗鹤到议事厅,守门侍从总会强调这一句。   江醉看着议事厅大门缓缓关紧,他脸上恢复清冷的模样,守门的侍从被他瞪了一眼,脸上都是尴尬的神色。   江醉还得回到温时星那里,他心里自是不愿的,可即便旷工,也料定温时星不敢多嘴一句。   于是便绕到小厨房,找点吃的。   云峰府的厨房一向是下人们八卦的小据点,江醉前脚刚踏入门槛,便听到里头在小声议论。   “昨天我听温少主哭得可惨了。”一个小丫鬟正在洗菜,脸色凝重地说道。   “我也听见了,我去给温少主送衣服,听到他一直在求饶,你说少主对夫人怎么这么残暴啊?”旁边的丫鬟也如此附和,语气嗔怪。   “我早上去收床单,温少主好像又被弄伤了,流了好多血。”一个老妇人凑到大伙跟前我,用更低的音量如是说。   门外的江醉脸色煞白,他当然听得懂说的是什么,柳宗鹤和温时星昨天又发生关系了。   再想想早上,温时星红着小脸替柳宗鹤更衣的模样。   江醉拳头攥紧,眼里充满怒意。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划过一丝惊恐。 第十一章 香粉   红莲城的温时星,自小身体与其他男子不同。传闻体质特殊,有与女子般的生育功能。   想到这儿,江醉心里开始担心,倘若温时星怀了柳宗鹤的孩子,那三个月的交易,岂非作罢?   不行!江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立刻飞奔出府,找到最近的药房。   “小二,给我几副药方,替我碾成粉末。”江醉把钱压在打瞌睡的小二脸前。   见了钱的小二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笑眯眯地看着江醉,“您想要什么药啊?本店什么都有,别说碾成粉,碾成啥样都行!”   江醉没心情打趣,他的眼睛偷偷瞄了瞄周身,确定无人后,朝小二勾勾手指。   “麝香。”   小二脸色微变,往年来买这东西的通常都是姑娘,少见有公子哥来买。而且麝香这玩意儿吧,说不上毒,就是容易惹是非。   “怎么,不卖?”见小二神情纠结,江醉二话不说,又掏出一个金色指环。   “可以是可以。”小二见那指环,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但他有些踌躇,“但是我们要登记,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啊?”   江醉脸色一僵,心里打起了嘀咕,若是日后柳宗鹤查起来……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为那个人查呢?即便温时星出了点什么事,柳宗鹤也没心情去管。若真管了,知道是自己做的,他也不会说什么。   江醉信心满满,在那纸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将那药粉藏在衣袍内,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东西弄到温时星府里。   “胭脂香粉,胭脂香粉咯,上好的水粉盒子,快来看看哟。”街边的吆喝引起江醉的注意。   他走上前,看着桌上艳丽的盒子们,心里有些鄙弃。   江醉不喜这些玩意儿,脸上大多时候也偏素净,不过柳宗鹤说了,就是喜欢这股素净。   江醉走到摊前,拿起一盒香粉。摊主立刻上前,“公子好眼光啊,这盒东西最是香味十足,这女人用了呀,身上一天都能留香。”   “这能在房间作熏香用吗?”   “当然可以。”   江醉看着上面的孔雀翎图纹,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那就这吧,江醉付了钱,回到府里。他思来想去,若是自己送的,难保不被温时星搁置在柜子里。   他把药粉和香粉兑好,拿着香粉盒子,走到议事厅前,只见那大门仍然紧闭。   若是要送,得有正经理由。 第十二章 香粉盒子   柳宗鹤从议事厅刚出来,就看见江醉拿着个盒子站在眼前。   太阳很大,晒得江醉额头冒出丝丝薄汗。柳宗鹤走上前,替他拭去汗珠,神色温柔地看向他。   “这是什么?”   柳宗鹤盯着他手上拿着的盒子,上面的孔雀翎图纹闪着碧绿色的光,鼻间隐隐传来香味。   “我不是不小心把温少主的玉簪弄坏了吗?这个是赔礼。”江醉脸上难得有笑,他把盒子塞到柳宗鹤手上。   “这么香,怎么不自己留着,给他做什么?”   江醉抿着薄唇轻笑,“你忘了我不爱用,这个你替我转交给温少主吧,但,别说是我送的。”   柳宗鹤打量手上的东西,确实很香,香得他有些头晕。   “怎么这么说?”   江醉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视线也随之撇到一边,“我怕,温少主会因为玉簪的事,生我的气而不收。”   男人没有多想,只是把盒子握在掌心,亲昵地在江醉脸上落下一吻,“放心,他不敢不收。”   随即,二人便到温时星房里。   他因为身体不适,一觉睡到刚刚才醒,侍女此刻正在为他梳头发。   柳宗鹤一入门便看到这副景象,温时星端坐在铜镜前,因为帘子的缘故,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但并不妨碍男人的打量。   与平时不同,他一头墨发如瀑布般披在身后,侍女捏着木梳,动作温柔地梳理。温时星脸色比一早看上去的好很多,两颊带着粉意,他低着眉眼细心地给自己的唇角上药。   只是简单的在窗台前梳理,却让人一眼看得深陷。   “温少主。”江醉的声音响起,柳宗鹤缓过神来。   里面的人身形微震,他缓缓转过头,隔着帘子淡淡看了一眼柳宗鹤,而后快速收回视线。   他在怕自己,柳宗鹤意识到这件事情。   简单把头发梳了个发髻,温时星站起身走向二人。   “这东西给你。”柳宗鹤直接将盒子抛过去,因为拿剑习惯了,没轻没重,竟砸在温时星额前。   侍女先是倒吸一口气,随即弯腰捡起东西。温时星被砸了也一声不吭,只是略微皱眉低下头,接过侍女递来的东西。   看他那副样子,柳宗鹤突然气不打一出来。他冷着声音道:“这是熏香,送你你就好好用着。”   温时星看向手里的东西,他从小就不喜欢熏香,可男人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点头。   男人迟迟没走,温时星有些疑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也正低头注视着自己。   温时星被那眼神吓得立即移开视线,男人见他那副模样,冷哼一声,携江醉离开了。   男人一走,温时星才缓过气,他的手心全是冷汗。自昨夜那场情事起,伴着身上的疼痛,他发觉自己害怕柳宗鹤。   男人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吓得他不敢动。   为什么会这样,温时星闭上眼,扶着桌子坐下,视线移到床边锁着的柜子上。   那里面是还未绣完的平安符。   温时星微微叹气,身旁的侍女突然大叫,“温少主,你额头流血了。”   他愣了愣,额上这才隐隐传来痛意。温时星伸指一摸,是个很小的口子,血也不多。   “没事的,只是小伤口,你替我擦点药就好了。” 第十三章 严臻   天气愈发炎热,府里开始准备起冰块。   温时星半倚在榻上,侧边放着一大块冰,侍女轻摇蒲扇,丝丝凉意解了他不少热气。   “这香闻得我有点头疼,你去把它倒了吧。”   本就闷热,加上这刺鼻的香味,温时星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他话说完,却见侍女面露难色,踌躇半天才吞吐说柳少主非要天天熏。   闻言,温时星便作罢。他手上的伤好了许多,桌上放着一叠小梅子。他拿一颗在手上,却迟迟未吃。   “温少主,过几日就是柳少主的生辰典礼了。”侍女见他发呆,好心提醒道。   柳宗鹤的生辰典礼,据侍女所言,向来是做的风风光光,真金白银不要钱似的砸。   “我的父母,应该也会来吧。”   温时星低喃,可他却不想父母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身旁的侍女没察觉温时星的担忧,只是笑着说,“这下,您可以好好准备一番,柳少主一开心,没准往日能待您好点。”   听了这话,温时星失笑。好点么?连旁人都知你柳宗鹤待我不好,我还需得借助时机哄你开心。   “您的平安符可以赶在那天绣完吧?到时送给柳少主,他一定很开心。”   侍女天真烂漫,年纪小,总是以为事事简单。温时星不予置否,既然都绣了,那就绣完吧。   他吩咐侍女把柜子里的平安符拿来,那平安符用了上好的红色丝绸段,配合金色滚边,中央有只未绣好的莲花。   温时星捏着那平安符,轻叹气,拿针继续绣。   时间过得很快,柳宗鹤生辰典礼到了。   整个云峰城都别样热闹起来,到处张灯结彩,府里来来往往到处是人,各城送礼都成堆在偏房。   温时星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作为柳宗鹤的夫人,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等会儿啊,鹤儿去哪你就去哪,许多人还没有见过你,到时简单请个礼就行。”   城主夫人在温时星的发髻上绑了一条红带子,温时星皮肤白,红色特别适合他。   “真好看。”城主夫人宠溺地刮了一下温时星的鼻梁,笑得一脸慈爱。   门外的柳宗鹤身着墨色长袍,衣上缝制有做工精细的龙凤戏珠,腰间难得配上一块白玉,他背对着温时星,气场震人。   “鹤儿,快过来!”城主夫人默默白了一眼自家儿子,唤了几声也不见他回应。   温时星有些尴尬,他动作僵硬地被牵到柳宗鹤身边。   “我把话放在这儿啊,今天是个大日子,你别给我耍小孩子脾气。”城主夫人低着嗓音,眼神凌厉地看着柳宗鹤,随后,将温时星的手递到柳宗鹤面前。   男人久久未动,温时星抬眸,看见柳宗鹤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他立刻撇过脸,视线跟心一样,惴惴不安。   片刻,男人接过温时星的手。   这是距离上次迎亲来,第二次牵手。温时星心里升起别样的感觉,他乖巧地跟在柳宗鹤身后。   见状,城主夫人才满意离去。   男人的大掌很温暖,给人特别的安全感。指腹有些粗糙,不同于温时星的软若无骨。   柳宗鹤把他领到大堂上,众人一见寿星登场,纷纷涌上前。   “哟,这就是夫人吧?红莲城的温时星少主?”有人眼尖,立刻认出了温时星。   柳宗鹤皮笑肉不笑的点头,把人推到自己面前。   虽说温时星从小在这种众人围观下长大的,但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刚想退缩到柳宗鹤身后,便有人捉住他问问题。   “夫人感觉我们云峰城这边是不是比你们红莲城更好,来到这儿可就不想再回去了?”   温时星顺着声音看过去,对方留着小胡子,个子不高,带着滑稽的虎纹帽,看起来一副市侩小商人的模样。   不过是奉承柳宗鹤的话罢了。   温时星撇过脸不说话,气氛一度尴尬起来。   “这云峰城有云峰城的好,红莲城自然也有红莲城的好,何必纠结谁更胜一筹,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正当大家面露尴尬之时,一位拿着折扇,身着浅金色长袍的男人闯入大家的视线中。   温时星抬眸一看,这男子噙着笑意,长着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眼下一颗漂亮的泪痣,皮肤白皙干净,鼻梁直挺,薄唇勾着一丝弧度。   “严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身边的柳宗鹤见来者是严臻,脸上表情舒缓下来。   严臻拿着折扇,似是怪罪般敲在柳宗鹤肩上,“你上次大婚我都没来了,这生辰典礼我岂能错过?”   说完,严臻转头看向温时星,眼神迅速打量一番,却毫无冒犯之意。   “想必这位就是少城主夫人了吧?”严臻笑得一脸温和,他微微鞠躬,行了个礼。   温时星受宠若惊,赶忙回礼。他视线落在严臻手指上的红玉戒指,以前在红莲城的时候,父亲就说过这是好东西。   看起来这人身份地位不平凡啊。   “少城主夫人对这个有见解?”严臻取下手上的戒指,递到温时星身前。   见严臻并无恶意,温时星倒也没有过分扭捏,他接过手,那红玉还带着温度,上面襄着银色细边,色泽光滑,是块上等好玉。   “这红玉,想必是您在红莲城所采的吧?”   此言一出,柳宗鹤也微微挑眉。他看向温时星,料不到他对这种东西也有研究。   “少城主夫人好眼力啊,确实是在红莲城采的,当时费了我不少时间。”   温时星轻笑,风一阵吹来,发髻的红带子好像被赋予灵魂般飘到温时星脸前,扫过那块红玉。他看着家乡的东西,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   这一幕让严臻心都好像被震了一下,让他看得人都痴了。   柳宗鹤见好友神色呆滞,顺着严臻的视线,他看向温时星。眼里瞬间滑过一丝诧异。   严臻这个人,虽长得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倒也少听说他与女子有何瓜葛。柳宗鹤见他这副模样,料想他大概和自己一样,取向相同。   只是这些年来,严臻全身心做一个煤矿老板,压根不见其儿女情长。   柳宗鹤脑里滑过一丝不该有的念头,他收回眼里的情绪,和大家随意寒暄几句,便安排入座。   温时星把戒指还给严臻,挽着柳宗鹤的手离开。   “这红莲城的温时星,还真的是美人一个。”那小商人见那二人走远,笑得一脸猥琐,视线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温时星的背影。   身旁的严臻听见,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打开折扇,语气冰冷,“少城主夫人是你能臆想的?”   那小商人被严臻的表情吓得一哆嗦,随即又想起什么,赔笑着说,“是不能臆想,但这满城都知道柳少主不喜欢这少城主夫人啊。”   严臻扇扇子的动作微微一滞,转身看向温时星走远的背影,脸上陷入沉思。 第十四章 美人   晚上的生辰典礼才是重头戏,城主为自家儿子搭了个戏台表演,请了许多戏班子过来。   温时星不喜欢看戏,他有些无聊,身边人都是视线集中在台子中央连连叫好。   他低着眉眼,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碗里的花生米,坐在对面地严臻视线落在温时星脸上。   美人无聊,在他人眼里也是一番风景。   突然,严臻看见温时星在柳宗鹤耳边轻声说几句,然后起身便走。   鬼使神差的,严臻饮下一口酒,也跟着温时星走出去。   离了人群,温时星仿佛解放般,只见他毫不顾忌地伸懒腰,白皙瘦削的手臂从红色宽袖里露出来,因为动作缘故,细腰一下子落入严臻眼里。   “少城主夫人。”严臻噙着笑意,慢慢走到温时星身。   许是出声过于突然,温时星显然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脸上带着隐隐的惊慌。   严臻微愣,随即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你怎么不在里面看戏?”温时星想了一下,是今早遇见的人,于是便缓下脸色。   严臻扇了几下扇子,踱步到花园中央处,那里种了一大片芍药。他伸指轻点,“这平时戏看得够多了,不差这一台。”   温时星感觉他话里有话,但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许是如此吧。”   两个人相对无言,温时星倒也不觉得尴尬,严臻看着芍药半天,突然开口,“我听说,柳宗鹤不喜欢你?”   温时星面上一愣,严臻如此直白是他没有想到的,毕竟这人看着老油条,比较像是喜欢话中藏话的感觉。   温时星咬了下嘴唇,没否认。严臻却笑了,“那他也太不懂珍惜了,真正的美人在侧,却一心沉迷在其他阿猫阿狗身上。”   温时星觉得这人简直语出惊人,与今日解围时的模样完全大相径庭。可能是他的惊讶表现得过于明显,严臻歪着头,笑得一脸纯真。   “我说得太过分了吗?”   用词虽犀利,可看着严臻的模样,温时星倒也没觉得有气可生,他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番言论。”   “这番言论?是说我应该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才对?”严臻摘下芍药,递到温时星手边,笑容仿若鬼魅,让人失神。   严臻的脸越来越近,温时星好像为那双桃花眼失了魂,怔怔站在原地。   二人的脸庞靠得极近,温时星能感觉到脸上都是严臻温热的呼吸以及身上特殊的香气。   “夫人,你可真美。”   严臻视线落在温时星的唇上,那片唇看起来柔软温润,带着浅浅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啪嚓。”   突然一声怪异响声,温时星如梦初醒,他猛地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江醉。   “少城主夫人?”江醉脸上有些疑惑,他视线转向另一个人,在江醉看来,温时星仿若偷情。   温时星见情况不对,立刻后退几步,手慌乱地整理自己的外衣。   见状,江醉嗤笑一声,“我以为少城主夫人真如他人所言,对柳少主用情至深呢。”   严臻微微皱眉,看着对方如侍从的打扮,气势上却要骑到温时星头上了。   “小小侍从,也这般伶牙利嘴?”   严臻收起眼底的笑,步伐不着痕迹地站到温时星身前。这举动,令江醉更加深信二人关系不一般。   只是这严臻他也是见过的,家族世代经商,是云峰城最大的商业链条。   年少时便和柳宗鹤是为好友,只是此人虽总为和善的模样,但在江醉看来,那都是伪善。   江醉扯了扯嘴角,视线看向温时星,“少城主夫人还是记得自己身份好,免得遭人闲话,就别怪柳少主不义。”   温时星失语,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的场景换作谁都百口莫辩。   “这话我也回敬给你,侍从嘛,就要有个侍从的样子。”严臻皮笑肉不笑,他走到江醉身边,持着扇子抬起江醉的下巴。   “听闻柳宗鹤和侍从关系不一般,连我常年不在云峰城的人都听说不少。”江醉被抬着下巴,脸上是隐忍的表情,严臻却像是挑选宝玉般的神情。   严臻只是看着,脸上却多了许多厌恶。   “我以为是什么样的美人,你替我转告柳宗鹤,我府上倒是许多如你一般姿色的美人,他若是喜欢拿去便罢。”   江醉脸色涨红,被当着温时星的面如此羞辱,他攥紧拳头却不敢反驳。   严臻收起扇子,走回温时星身旁,一脸正经的打量起温时星的脸来。   随即唇边发出啧啧声,“宗鹤的眼力实在是不好,他若是在我府上怕不是乱花迷眼,失了心智?”   听着严臻似调侃又似玩笑的话,温时星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眼角带着红色,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江醉面色冰冷,沉着嗓音道,“若无其他事,侍从江醉先行退下了。”   严臻的视线从温时星脸上移开,他看着江醉,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我今日可是没有说你不好哦,你可别和柳宗鹤诉苦,不然他可不轻饶我。”   江醉嘴唇都快咬烂了,顾不上严臻的许可,直接转身便走。   留下其二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温时星笑声传来。严臻回头一看,只见月光下,一身红衣的温时星眉眼弯弯,唇角两只可爱的小梨涡,笑得让人一眼便栽了进去。   “没想到,您这么能言善辩,可惜是个商人,应该去做诉状。”   严臻也跟着他笑了,他拿着扇子点点温时星的额头,“这有趣的,当然是赚钱的事,其他我可一概不感兴趣。”   温时星停了笑,里头传来戏曲敲锣的声音,他朝严臻认真道谢,“今夜谢谢您了,出来许久,我得进去了。”   严臻摆摆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二人相视一笑,温时星提起衣摆,转身踏过门槛离开。 第十五章 舞剑   温时星低着头,慢慢踱步到自己的位置。男人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视线却没有看向台子中央。   见柳宗鹤没有搭理自己,温时星便放下一颗心,聚精会神地看戏。   下一出戏是云峰府自己人演的。   只听铜锣声响,乐器奏鸣,侍从江醉提着宝剑入场。   他身着淡蓝色长袍,眼眉处抹了一点红色的胭脂,长发飘飘,看向柳宗鹤的眼眸里是难得一见的妩媚。   奇怪的是,他这次舞剑全然没有那日与温时星较量时铿锵有力,反倒如那暗送秋波的眼神,整个人像风中的芦苇,绵软无骨。   温时星微微皱眉,这剑法很是熟悉,仔细一看,不论是走法还是舞剑招式竟与那日的自己一模一样!   几乎瞬间,温时星立刻看向身边的男人。   不知是烛火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男人眼中像破碎的银河,痴痴地望着江醉。   一种不甘的感觉立刻涌上温时星的心里,台上的江醉一边给柳宗鹤暗送秋波,一边对温时星露出嘲弄的笑意。   明明他不是这样的剑法,明明他那日还嘲讽自己,今日却盗了自己的舞剑方式。温时星攥紧拳头,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星星,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一旁的城主夫人发现温时星的异样,她伸手抚上温时星的手,却发现冰冷一片。   温时星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锁在江醉身上,他很想立刻冲上去问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可一旁的柳宗鹤,那痴痴的眼神,那种爱慕,将他包围得喘不过气。   江醉在台子中央宛若盛开的莲花,身形优美,让在座的所有人啧啧称奇。   直到江醉剑柄上那块翡翠入眼,温时星感觉自己彻底失了心智。   他猛地站起身,众人被温时星的动作吸引了眼球。刚刚入门的严臻也恰好将视线停在温时星身上。   “你为什么,要学我的剑法?”温时星声音不大,可江醉柳宗鹤却听得明明白白。   音乐声戛然而止,无人回应。温时星一下子如梦初醒,他的视线立刻慌乱起来。   城主夫人立刻走过去扶着温时星,“星星,什么叫学你的剑法?”   温时星刚要开口说话,柳宗鹤抢先嗤笑一声,他只觉得温时星可笑至极,在他看来,不过是温时星哗众取宠,无理取闹罢了。   “江醉的剑法一直是我教的,何来学你剑法一说?”   男人的话噎得温时星愣在原地,周围人也大气不敢出一下,台子中央的江醉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城主夫人啧了一声,但她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摆手让柳宗鹤别再说话。   “或许,你的剑法更好?不如舞一舞,让大家看看眼界?”柳宗鹤眼底没有一丝感情,他走前温时星身边,冷冷地注视着他。   舞剑,温时星从小到大就练这一套,而且他身体不好,练也不宜多练。   如今上去,再跳一次,岂不是变成复制江醉了?   温时星感受到身边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加上男人的气势威压得他喘不过气。   “对啊,听说红莲城舞剑剑法不一般,今日恰逢少城主生辰,不如夫人来舞一舞?”   周围开始有人起哄,柳宗鹤仿佛就是要他下不来台一样,甚至抽出自己的佩剑,递到温时星眼前。   焦虑,不安,羞耻,立刻如洪水般淹没温时星,他低下眼眸,双睫微颤。   “算了,许是我研习太多剑法,里头有红莲的痕迹吧,不如让侍从舞完再说?”   台上的江醉朝众人作揖,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倒显得温时星十分不懂礼数。   城主夫人脸上愈发难看,他把温时星牵回座位,沉着声音道,“继续表演。”   严臻站在门口,目光自始至终停在温时星身上,看见他被自己夫君羞辱的模样,心里没由来的不爽。   他走到温时星的座位后,刚刚坐下,就听见柳宗鹤低沉的嗓音。   “别给我耍这些伎俩,下次就没那么好了。”   严臻微微一愣,看向柳宗鹤,只见他面上表情藏得极好,说出来的话却如刀般。   他立刻看向温时星,墨发遮盖了他的侧脸,但严臻清楚地感受到温时星的失落与悲伤。 第十六章 被丢的平安符   生辰典礼快结束了,大多数的人开始散场告别,呆坐着的温时星袖子里藏着绣好的平安符,他今日踌躇多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给柳宗鹤。   刚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男人连正眼也不愿意瞧他一下。   温时星袖子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平安符,心里想了许多开场白,正当他要张口时,江醉出现了。   他身上的装饰都换了,脸上洗的干干净净,只是走过来时,朝温时星抛了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我这次的舞剑怎么样?”江醉故意提高嗓音问道,这话落在温时星耳里,像一把炭火烧得他坐立不安。   男人嗓音低沉,笑得有些宠溺,“第一次见你舞这样的剑法,很好看。”   温时星微微愣住,刚刚柳宗鹤当着所有的面维护江醉的说辞是,这剑法是他教的。   现在却说第一次见。   毫无保留的维护和信任么,温时星心底一丝凉意,握着的平安符此刻像个烫手山芋,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了,这么久不见,不送送我?”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严臻突然开口,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一脸尴尬的温时星脸庞,接着把玩着扇子走到柳宗鹤身旁。   “送什么,这条路你都走二十年了,还需要我给你提灯?”柳宗鹤半是调侃,把他抵在自己胸口的扇子拍开。   “我…我送你吧。”温时星音量很小,但还是落入众人耳里。   柳宗鹤身形微僵,眼神复杂地看向身旁站着的人。   一旁的严臻也有些怔愣,随后笑得温和道,“这可不行,若是你回途半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说罢,严臻眼珠子转向柳宗鹤的方向。   “那,我送你出府吧。”温时星从侍女手里接过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在他的脸庞上,照的他眼睛亮亮的。   柳宗鹤显然一副料想不到的样子,他视线紧紧黏在温时星身上。   看着他提着灯,连招呼都没有和自己打,转身就是跟着严臻走。   红衣在黑夜里渐渐湮没,视线中那盏灯在转角处彻底没了踪影。   “少城主夫人和严臻还真是一见如故。”江醉忽然开口,一旁的柳宗鹤收回视线,看向对方。   “刚刚少城主夫人出来透气,被我撞个正着。我看夫人和他倒是亲密得很,不过第一次见面竟如此投缘。”   字字入耳,听得柳宗鹤眉头紧皱,以至于没发觉江醉话中带有的雀跃情绪。   “是么。”柳宗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视线有看向刚刚二人消失的方向。   云峰府很大,夫人专爱小桥流水,除了大片的芍药花园外,竹林和小亭子也特别多。   温时星盯着眼眸,视线集中在手里那盏糊着白纸,上面描绘着云朵山峰的灯。   “你刚刚说,那侍从窃了你的剑法?”   严臻的话拉回温时星的注意力,他抬起头看向对方,轻抿薄唇,“算了,既表演的得人心意,再追究也没有意思。”   听了这话,严臻盯着温时星的侧脸微微出神,方才在大堂,他分明是那样失落。   想必这舞剑,对其而言有特殊意义。   “我倒是没见识过红莲城的舞剑,若是有机会还希望能一饱眼福。”   严臻的话让温时星感到很温暖,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温顺的点点头。   不知不觉走到云峰府大门处,严臻先温时星一步,走到其面前。   “就到这儿吧,劳费夫人了。”严臻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眉宇间有着还未长大的少年气般。   温时星也没有多争执,只是站在原地,将灯递给他。   “我住在城西处,若是你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那里找我。”   严臻的话是认真的,并非客套。他是真心希望,下一次还能有和温时星见面的机会。   温时星点点头,送他出门。他站在原地,目送对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进门。   这一转身,就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把他撞得鼻梁生疼,眼角冒泪。   他抬起头,仿佛看见乌云一片,低沉的气压将他压抑得喘不过气。男人冷着一张脸,“你今日可真是让人惊喜。”   温时星身躯一抖,他知道逃不掉的。自己在站出来和江醉对峙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一幕。   “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温时星头都不敢抬起来,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只要柳宗鹤想,他伸出手就能把温时星的脖子扭断。   “你和严臻之前认识?”   男人突然没头没脑来一句,连温时星都没料到,他抬起眼,看到月光下柳宗鹤那张英气十足的脸。   “没有…”   话未说完,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如江醉嘲笑自己一般,一模一样的态度。   温时星感觉这声嗤笑像是双倍给予自己的羞辱。   “那你这么急着倒贴上去,这么下贱?温时星从小生活在蜜罐里,从未听到类似下贱这种词语,他立刻惶恐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宗鹤。   男人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伸手拑住温时星的下巴,“你要是喜欢伺候他,只管说一声,三个月我主动安排你俩的婚事。”   温时星整个人仿佛掉入冰窖,躯体瞬间冰冷僵硬,他瞳孔微颤,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自己暗恋四年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温时星立刻红了眼圈,声线逐渐带着哭腔,手里攥着的平安符此时掉在地上。   柳宗鹤听到异响,面无表情地甩开温时星的下巴,看向地上。   一个红色的小荷包安静地躺在地上。   温时星立刻反应过来,弯腰去捡,却被男人抢先一步。   “呵……”男人看到上面绣的柳字,发出冷笑,他捏在手里朝温时星晃晃。   一股不好的念头立刻涌上温时星的心里。   “不要……!”   柳宗鹤当着温时星的面,用力一丢。清脆的水声响起,平安符连同里头的香包通通落入水中。   温时星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跑到池塘边,几乎没有犹豫地踏入水中。   夜晚冰冷刺骨的水没过温时星的膝盖,脚下是软烂的淤泥,他走没两步,脚下立刻打滑,整个扑倒在水里。   身上的红衣吸了水很重,紧紧贴在温时星的身上。被他刚刚这么一扑,平安符吸了水,已不知沉去了哪。   温时星无助地站在池塘中央,身边盛开朵朵白莲,他像格格不入的鬼魂,所有酸涩通通涌入温时星的心里。   岸边站着的柳宗鹤盯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只是冷眼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第十七章 没收宝剑   次日,艳阳高照。风吹响了院子里竹林上挂着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悠扬飘荡。   温时星没有到大堂一起用午膳。   昨天夜里他在水里泡了许久,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身体不适。柳宗鹤昨晚没有回房睡觉,不知去哪里了。   侍女从小厨房端来一份姜汤,城主夫人早上特地还过来看望温时星。   “温少主,起来喝汤吧。”侍女把碗放在桌上,朝里屋看去。   床上一身白衣的温时星紧闭着眼,白皙瘦削的手腕在床沿处搭着,听了侍女的呼唤,他才微微动了几下。   “温少主,夫人给您熬了姜汤,起来喝点吧。”   侍女见他醒了,于是拨开帘子走进去。温时星依旧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顶。   他脑海里都是昨晚的画面,绣了大半个月的平安符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岸边柳宗鹤冰冷的眼神一直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侍女上前将他扶起,把外套披在温时星身上。   “少主昨天去哪了,你知道吗?”温时星身上挂着披风,踱步至姜汤前。青色小碗里盛着淡黄色汤汁,浓厚的姜味扑鼻而来。   见侍女没回话,温时星回头望去,看见她站在原地,双手揉搓着一角,一副难言的模样。   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的温时星撇过脸,不再说话。   他伸手端起小碗,小口轻抿。汤顺着舌尖流过喉咙,直达胃部。辣味在口腔里立刻发散,他微微皱眉。   看起来这几日,柳宗鹤大抵是见也不想见自己了。   姜汁见底,温时星坐在椅子上发呆。侍女悄悄看了一眼温时星的脸,随即上前收拾碗筷离开。   谁知刚开门,侍女就被一股野蛮的力量冲撞倒在地上。   “啊!”   碗筷破裂,侍女尖叫,温时星被吓得立刻转过脸,看见门槛外站着的柳宗鹤。   他负手而立,脸上表情阴沉,视线冰冷地直盯着温时星。   不明所以的温时星慢慢站起身,他不知道柳宗鹤怎么突然满腔怒火的来到自己房间。   “还不滚?”柳宗鹤视线扫过地上表情僵硬的侍女。   闻言,侍女连滚带爬,地上碗筷碎了一地,她正伸手要抓。   柳宗鹤突然上前,一只脚踩在侍女手边。   温时星白着脸看向柳宗鹤,只听见男人让侍女快滚。   心底发凉的温时星忍不住微微后退,恐惧涌上心头,他的手指捏在桌布上,神色掩饰不住的惊慌。   “宝剑拿来。”   温时星微愣,他不明白柳宗鹤的意思。   见他一副天真的模样,柳宗鹤脸上更加不耐烦了。他走上前,一把抓过温时星的手腕,狠厉地看着他。   “我说,把江醉的剑还来。”   剧痛从手上传来,温时星微微挣扎,皱着眉头说不知道什么江醉的宝剑。   男人用力一拽,把温时星拉到眼前,“江醉的剑,被我母亲收走了。”   “那与我何干?”温时星手腕上被扯得浮起一道红痕,男人力气太大了,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与你无关?我母亲一向不管我和江醉的事情,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她怎会收走我赠予他的宝剑?”   温时星简直欲哭无泪,他挣扎不过柳宗鹤,于是便抬起头,强迫自己看着柳宗鹤,“我没有和城主夫人说宝剑的事,你要是想要回来,应该是去找她。”   柳宗鹤盯着温时星的双眸,那双清澈的眼里总是带着湿意,任凭哪个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他。   可他不同,柳宗鹤自认为不吃这套。   他想起今天一早,江醉趴在自己床边啜泣的模样。   自己昨夜到江醉房里歇息,谁知一大早,江醉声泪俱下的和自己诉苦。说是温时星要母亲将他的宝剑收走,只因自己在台子上太招摇了。   怒气涌上心头的柳宗鹤想也没想,立刻跑去母亲那里要回宝剑。   “宝剑?他一个小小侍从也配?鹤儿,从前你未成亲,府里你喜欢和谁在一起我都不管,但现在不一样,云峰府容不得这么多流言蜚语。”   母亲一边剪芍药,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驳柳宗鹤的要求。   这让柳宗鹤更加烦躁,他直奔温时星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质问他。   眼前的男人让温时星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了,温时星今日本就身体不适,现在更没有心情和柳宗鹤扯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我去求夫人,将宝剑还给江醉。”   闻言,柳宗鹤的脸色缓和些许。但眼里仍有狐疑,他盯着温时星的脸,这才发觉对方脸色很是惨白,手上也传来冰冷的感觉。   “你可以放手了吗,很疼……”温时星疲倦地说道,柳宗鹤也不再固执,松开手。   温时星坐回椅子上,二人相对无言。柳宗鹤率先打破平静,他沉着声音道,“你还坐在这儿?”   温时星身体一震,男人居然如此心急。酸涩感涌上他的喉咙,让他感觉声带发涩。   “我知道了。”   温时星起身,越过地上的碎碗,踏过门槛,“你要在这里等我?”   男人不予置否,只是淡淡地看着温时星。   温时星感到心里发堵,他双睫微颤,脸上表情僵硬地点点头,嘴里喃喃道好。 第十八章 取剑   温时星到后花园的时候,夫人已经剪好芍药了,她端坐在石凳上,手指拨弄挑选上好的花。   “夫人。”温时星轻声唤道,夫人闻言转过头,见是温时星,脸上立刻挂上笑容。   “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快看,我剪了许多芍药,等会我叫侍女们送一些到你屋里去。”夫人很是欢喜,走上前牵着温时星的手,将他引导到石桌前。   温时星看着满桌的花,却笑不出来。他动了动嘴唇,“夫人将那宝剑还给江醉吧。”   话音刚落,夫人立刻变脸。她撒开温时星的手,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撇过脸不看他。   “夫人,这宝剑好歹是宗…鹤送出去的,送出去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叫他人听了岂不笑云峰府小气?”温时星第一次念柳宗鹤的名字,说的磕巴,也有些生硬。   夫人听了这番说辞,梗着脖子道:“谁敢说我们小气?”   温时星看着孩子似的夫人轻声笑了,他蹲到夫人身前,“他们自然是不敢在您面前说的,倘若后背议论,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夫人脸上不情不愿,可听了温时星的话有些动摇。   见状,温时星伸手把夫人衣袖上沾着的花瓣摘下,笑得愈发温柔,“再说了,我并不介意。我知道夫人的心意,我很感激。”   夫人看着温时星的眼睛,觉得他实在是太会说话,把自己忽悠得不行。她伸手刮了一下温时星的鼻梁,嗔怪道:“你们红莲出来的人呀,个个伶牙利嘴,我说不过。”   风吹过温时星的发丝,一小缕飘到温时星的眼睫前,更增添几分生动。   夫人拗不过,喊来侍女把宝剑取来。   后花园的石板路尽头,竹林下的阴暗角落处,高大的男人微微抿嘴,袖子下的拳头紧攥。   他探出头,视线里温时星仍然蹲在母亲身前,侧脸线条柔软,笑得温柔。   男人甩甩头,不再想,转身离开。   取了宝剑,温时星一手持着,视线落在那块精致翡翠上。   柳宗鹤亲手挂上的。   想必,这宝剑意义非凡。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火急火燎,甚至在侍女面前如此不顾形象的发火。   翡翠,玉,温时星想起严臻,或许柳宗鹤的手艺和严臻所学的也不一定。   不知怎么的,温时星也很想学会陶制美玉。   回到屋里,柳宗鹤果然没离开。温时星走上前,将宝剑完好无损地递到他手边。   男人拿了就要走。   “那个……”温时星喊住他,嘴里吞吞吐吐。   男人停住脚步,却看温时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耐心有限,等了几秒等不到话语,便冷哼一声。   “我最烦你这副模样,要说不说的。”   男人一甩衣袖,推开门大步离开。   温时星僵在原地,他想问柳宗鹤关于制作美玉的事情。却怕自己问了,会被男人冷嘲热讽,于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只是他没想到,柳宗鹤直接说不喜欢自己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温时星性子慢,说话也是,偶尔伶牙利嘴却一次也没在柳宗鹤面前表现过。   他吐了一口气,慢慢合上门。 第十九章 晚膳   晚膳,温时星乖巧地站在夫人身边,替她摆放碗筷。虽然用餐的人不多,夫人却总爱叫厨房做上十人份的量。   “知道你喜欢甜食,这道甜点吃完后再上。”   夫人见温时星盯着一盘枣糕发呆,以为他馋嘴了,笑着把盘子接过来,放在旁边侍女的托盘上。   “夫人,这菜是不是太多了。”温时星看着摆放好的最后一碟菜,圆圆的桌面无多余的空隙,菜品虽然多为精致小巧,但也遭不住这么多盘。   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温时星,“怎么会呢,你看你吃不了辣的,我们三个口味偏辣,这随便几口,不就吃完了?”   温时星淡淡地笑了,此时城主与柳宗鹤从门外走进来。   身后还有江醉。   温时星本能地看向江醉腰间佩戴的宝剑,果然,完好无损地在其身侧。   “不是我说啊,鹤儿你能送侍从宝剑,也送送什么给星星吧?”夫人显然注意到江醉眼底的得意,以及温时星脸上遮掩不住的失落。   柳宗鹤微微一愣,想起前几日温时星送自己的平安符。   夫人仿佛心灵感应,她突然转头看向温时星,笑得有些调皮,“那平安符你给鹤儿没有?”   温时星反应不来,他没有想好这个理由。只能呆滞着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该说被丢入池塘沉底,还是扯谎说他很喜欢。   温时星小心翼翼地看向柳宗鹤,他害怕无论说什么都会惹毛男人。   柳宗鹤扬起下巴,脸上滑过一丝玩味,他坏心起来,想看温时星出丑。   温时星像是拼命想抓住稻草的溺水人,他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仿若置身水火。   “他,他挺喜欢的。”温时星最终选择说谎。   柳宗鹤微微挑眉,双手抱胸,视线落在温时星涨红的耳根处。   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丝毫没有察觉温时星的不对劲。   此时城主突然脸色一沉,咳了一声,“吃饭了。”   众人遂转身落座,江醉站在柳宗鹤身旁。   他知道那个平安符,柳宗鹤是不会收的。可见刚刚柳宗鹤逗弄温时星的样子,他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替我盛碗汤。”柳宗鹤把碗给身边的江醉。   在以前,盛汤都是由侍女或侍从代替的。柳宗鹤也是如此,他将碗刚举起,就被夫人截胡。   “鹤儿已经成亲了,这种事还是由夫人来比较好。”她把碗塞到温时星手上。   温时星下意识地看向柳宗鹤,男人果然皱起了眉,江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快盛汤给夫君。”夫人一脸揶揄,胳膊肘轻轻碰温时星。   温时星只觉得如坐针毡,他硬着头皮起身,走到侧边盛汤,然后递给柳宗鹤。   男人视线冰冷,再无玩弄之意。温时星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睫微微发颤。   突然,他听到男人轻笑一声。紧接着对方伸手接汤,温时星只想赶快避开男人。   孰知,男人的手仿若无骨,汤连同碗一并摔在地上。   热汤立刻溅在温时星手上,男人反应很快,像是有备而来,全然安康。   温时星呆愣在原地,因为他看见柳宗鹤恶作剧成功般的笑意,以及江醉嘲弄的眼神。   热汤溅在手上的刺痛,碗筷摔碎的声音,夫人的尖叫,以及城主微不可闻的叹息。   通通化作鬼魅的呼喊,在温时星心里震耳欲聋,躲也躲不掉。 第二十章 雨夜   “怎么这么不小心?”夫人赶忙吩咐侍女拿来膏药,又从怀里掏出手帕,细心为温时星擦拭汤渍。   温时星定定地看着柳宗鹤,只是一碗汤而已,却惹得你如此生厌么?   男人被看得不耐烦,转身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温时星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与江醉成双入对地离开。眼下,自己也没了胃口。   谢过夫人之后,温时星独自离开。   夫人盯着那瘦削到背影喃喃道,“怎么感觉星星自从成亲后好像,都不怎么笑了。”   城主回过头,拉过夫人的手,温声道:“随他们去吧,我们也少点干涉。”   夫人拧眉,“我就不该留江醉在府里。”   倘若没有江醉,柳宗鹤对温时星的态度也不会这么恶劣。以往夫人只当是二人两小无猜,碍于身份,江醉始终也做不了什么。   可现如今,温时星这般温水性格,被人欺负了也不吭一声。假如身为夫人的自己再不干涉,怕是没多久柳宗鹤就敢休妻。   而夫人的担忧,确实是没错的。   温时星回到房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侍女点上了蜡烛,看着火光,温时星想起红莲的双亲。   他现在才感受到手上的痛,温时星抬手,看见了与一个月前截然相反的手。   那上面抹着淡黄色膏药,原本白皙干净的手如今布满被戳伤的针孔,看起来狰狞又恶心。   一股酸涩感突然涌入心头,他从红莲而来,在云峰却格格不入。无论做什么,都被柳宗鹤曲解其意。   火光下,温时星双眸湿润,他回想起数月前自己在大堂对联姻的向往。   那是风和日丽的下午,温时星一身淡蓝色长袍,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随父亲参加联姻议事。   他本就不喜欢联姻,却在红莲城城主嘴里听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不顾身侧父亲的阻扰,他毅然表示自己对云峰城的联姻感兴趣。   也正因如此,出嫁那天父亲都不愿意来看他一面。   温时星仍然记得父亲的那句话,“你可知云峰城里的都是什么人,我与他们世交是为了保住红莲,并非什么手足情深。”   但温时星顾不上这些了,他急切的想要看见柳宗鹤,他希望未来的夫君是柳宗鹤。   父亲,也许你说的对,我根本不知道要嫁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温时星痛苦地闭上眼,握着烛台的手微微颤抖,眼泪滴滴落在那绸缎制成的桌布上。   “温少主!今夜柳少主留宿,您要好好……准备……”侍女从院子里跑来,一脸欣喜若狂,冲进屋子时,看见温时星在擦拭泪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温时星背过身,声线依旧颤抖。   侍女面色尴尬,她应了一声,慢慢退出去。   转身就是柳宗鹤,他站得挺直,眸子冷淡而疏离。侍女微微一愣,于是赶紧敞亮嗓子大喊柳少主。   男人皱眉,不知道这侍女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柳宗鹤越过侍女,径直走向温时星的卧房。   见男人离开,侍女解脱般吐气,却也仍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温时星。   屋内,男人一进来就看见温时星呆坐在圆椅上,看见自己进来也没有反应。   柳宗鹤也不说话,走到软榻处,半截身子躺在上面。   刚刚母亲又来告诫自己,得来关心关心这所谓的夫人。他捏了一颗桌上的橘子,握在掌心把玩。   以往他来的时候,温时星虽怕,但也总掩盖不住眉眼的喜悦,也会尽力搬出自己屋里的东西,像供奉般献给自己。   可现在,温时星还在发呆,对自己视若无睹。   柳宗鹤突然有些烦躁,他捏着橘子扔向温时星。对方反应像是慢半拍,僵硬又缓慢地转过脸。   “我来了,不会倒茶?”   温时星显然一怔,而后起身倒了杯温茶,小心翼翼地走到柳宗鹤身前。这次他仿佛学精了一般,没有递到柳宗鹤手边,而是直接放在桌上了。   柳宗鹤微不可闻地瞄了一眼温时星的手背。   “你这屋连糕点也没有?”   温时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柳宗鹤,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又想干嘛了。   “枣糕,夫人晚点送过来。”温时星像是被训斥的侍从,乖巧地站在柳宗鹤面前,低着头。   “宝剑的事,江醉要我和你道声谢。”男人不知从哪掏出的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温时星没应,眼睛却跟着那笛子转。   “怎么,你会这个?”柳宗鹤伸臂,将笛子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   温时星摇头,气氛谜一样的尴尬。   “和你在一起真是无趣。”男人仰头灌下一口茶,无视温时星脸上尴尬的神色。   关于汤的事,不作任何解释么?温时星这么想,眼眸的亮光仿佛暗下几许。   “床我睡,你自己解决你自己。”男人见他半天没吭声,从无趣到烦躁,这温时星真是有让人讨厌的体质啊。   柳宗鹤无视呆愣的温时星,拨开床帘 脱了鞋子就翻身入床。   柳宗鹤只有被夫人揪着来这个房间留宿的时候,平时都是温时星自己睡。他也心照不宣般,没有把柳宗鹤夜夜留宿江醉的事捅出去。   柜子里是柳宗鹤上次带来的被子,温时星不敢用。他盯着帘子里一声不吭的人影,无奈叹气。   坐回圆椅上,想着就将就着一晚上吧。   半夜,气温仿佛骤降。雨声渐渐入耳,温时星抬起脸,按摩被压麻痹的手臂,看向窗户发现有雨水飘进来。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拨开帘子,走到窗台处。   突然,眼前白光闪过,温时星身躯一抖,一声雷刺耳的响起。   温时星立刻白了脸色,可有人比他反应更为激烈。   床上的男人突然动作剧烈,借着昏暗的火光,温时星看见他急急忙忙地套上靴子,表情严肃。   紧接着,男人看也没看温时星一眼,他健步如飞,一脚踹开木门,冒着雨跑了出去。   温时星愣愣地看着湮没在雨夜里的那个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十一章 伞   雨很快打湿了柳宗鹤全身,待他赶到江醉房里时,那人正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柳宗鹤先是点亮屋里的蜡烛,随后将外套脱下,走到江醉身前。   以往雨夜打雷,他总是及时的赶到江醉身边,而江醉也毫不保留地展现自己的柔弱。   可这次,当柳宗鹤伸手要抱他时,却被对方猛然一推,推得他一个侧身,撞在床边的柜子上。   借着火光,柳宗鹤看见江醉眼里噙满泪水,嘴唇被咬的泛白。   “怎么了?”   柳宗鹤不明所以,他冒着大雨赶来却被莫名其妙撒气。   虽然以前也多是这样,江醉总是冒出莫名其妙的尊严。无论做什么,总爱端起高高的架子。   但柳宗鹤也正是因为这不同于其他侍从的性格,才会注意到江醉。   “你去陪你的夫人吧。”江醉的声音难得带着颤抖,他有些披头撒发,脸上是倔强的表情。   柳宗鹤原本有些烦躁,可听了他的声音,又隐隐生出怜惜。   他走上前,伸手环住对方僵硬的身体,低声在其耳侧说道,“不闹了,外面打雷,我今晚就陪着你。”   可谁知江醉还是用尽全力推开他,甚至尖着嗓子,不顾形象的要柳宗鹤离开。   男人愣在原地,他想伸手去摸江醉的脸庞,却被一掌拍得火辣辣的疼。   “你到底怎么了!”柳宗鹤再无耐心,他脸色沉了下来。   两人相视无言,男人起身要走,这是江醉却又伸臂抱住他。   这是江醉的示弱。   在一起这么多年,江醉从不道歉,示弱的方式也多为抱抱,或者牵手。   不知怎么的,柳宗鹤脑海里浮现那个本应该高傲,却总是对自己低眉顺眼的面孔。   “好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   柳宗鹤拨开他的手,江醉却突然急了,他带着哭腔,从床上摔下来,拉住柳宗鹤的衣摆。   “你留下!”   柳宗鹤回头,见他摔在地上,心里不忍,赶忙将他抱起。   “我只是…我只是梦魇了…”江醉紧紧抓着柳宗鹤的衣袖,生怕他再离开。   柳宗鹤无奈叹气,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问什么梦。   江醉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湿润,“我梦见,温少主有了,你把他留下了……”   柳宗鹤身躯一震,他呆呆地看着怀里的江醉,不知作何反应。他回想起自己与温时星同房两次,却没做什么措施。   “我们做好不好?”   江醉语出惊人,甚至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   很早以前,柳宗鹤答应母亲的一个条件。他可以和江醉来往,唯一的条件是,不可与其同房。   母亲近些年虽温和不少,但柳宗鹤明白,父亲娶了这么多房,却只有母亲稳坐夫人之位,想必有什么特殊手段。   虽知道母亲是爱这个家的,可这旁人是死是活,却与其毫无关系。   正是因为如此,柳宗鹤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江醉。   胸口一片凉意,柳宗鹤从脑海里的思绪抽回来,他反应很快,拨开江醉胡乱点火的手,他立刻起身,背对着江醉。   床上的人也愣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柳宗鹤,此刻江醉觉得自己像个犯贱的妓女,倒贴,却被拒绝。   “抱歉……”柳宗鹤想说什么,身后的江醉俨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他不再是眼里藏着柔弱,看上去让人怜惜的模样。   他擦掉挂在眼角的眼泪,冷冷地看着背对自己的男人。   “出去。”   男人身形一怔,身后的江醉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柳宗鹤真的头也不回离开了。   床上的江醉表情逐渐狰狞,他抓过旁边的枕头用力砸向柳宗鹤走的方向,像个无处发泄的疯子,毫无章法的捶打床被。   柳宗鹤顶着雨,像个没有方向的指南针,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温时星的房门前。   他呆滞地看着屋里的火光,很远,却好像就在身边,暖得他有些发愣。   突然,门开了。   他看见穿着素白长袍的温时星探出一个头来,四处环顾,好像在等自己会不会回来。   柳宗鹤站着不动,黑夜里像个孤独的雕塑。温时星环顾周围一圈,终于发现院子角落的柳宗鹤。   温时星顿时面色尴尬,迅速缩了回去。   见状,柳宗鹤突然心里没由来一阵失落。待他转身要走时,门又开了。   他回过头,看见温时星一手拿着雨伞,一手牵着灯。   不知为何,柳宗鹤感觉神情恍惚,对方走得很小心,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宛若玉珠落盘,滴滴入心。   温时星走到柳宗鹤面前,这时,柳宗鹤才看见他手上还有一把伞。   “给你。”温时星把另一把伞递给柳宗鹤。   不知怎的,柳宗鹤并不想接。他主动钻到温时星伞下,与他共撑一把伞。   温时星脸上立刻有些惊慌,他马上把手上的伞塞到柳宗鹤的手上,自己主动退到雨里。   柳宗鹤怔住了。   他看着温时星手忙脚乱的在雨中打开另一把伞,雨势很大,温时星手里的灯很快被熄灭了。   温时星开了另一把伞,雨打湿了他半片睡袍,纤长的睫毛上甚至挂了一小滴水珠。   就这么不想和自己撑同一把伞?   柳宗鹤脸色冷下来,看着温时星开了另一把伞后,神情显然缓和下来的模样。   温时星抬头,看见柳宗鹤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话没说完,男人突然好像生气了般,一甩衣袖,避开温时星的问题,径直走回屋里。   温时星在原地站了几秒,他想起柳宗鹤刚刚衣衫不整的模样,想必是去找江醉了。   许是刚刚等得很久,脑子清醒许多。温时星不由得想起那阵雷声,男人如此急匆匆。   大概,江醉害怕打雷吧。   能让柳宗鹤从睡梦中条件反射般起身,兴许他爱得太深了。   温时星眼里的光像是那盏被熄灭的灯,彻底暗了下来。他的衣摆很快被雨水打湿,他紧了紧手上的伞。   是不是,真的要放弃了。温时星问自己,这样的感情,给自己三年,应该也是没有机会的。 第二十二章 红玉之争   天亮。温时星是被窗台的阳光给照醒的,他从桌上抬起头来,第一时间去看帘子里的男人,那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温时星收回视线,唤来侍女简单梳妆后,走去大堂去夫人共用早膳。   “哎?你不是?……”刚出院子,温时星就看到徘徊在花园的严臻。   他背对着温时星,手上一如既往地把玩着折扇,今日严臻穿得似乎比之前见到的更为正式,浅金色长袍在其身上剪裁得体,腰上系了一条碧绿翡翠,全身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少夫人,好久不见。”对方朝温时星作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说起来,距离上一次见确实很久了。温时星走上前,这才看到石桌上放着的一小袋美玉。   温时星定睛一看,布袋中多为白玉,纹路清晰,形状圆润,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却也不刺眼。   “夫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我这儿挑一些美玉宝石,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严臻将那布袋拿在手上,递到温时星面前。   “不必了,我眼拙也挑不出好东西。不过既然是你带来的,想必都是奇珍异宝。”   听了这话,男人忍不住轻笑,他伸指摩挲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状。   “少夫人一如既往般伶牙俐齿啊。”   难得被夸赞,温时星耳根都染上了红色,他朝严臻行个礼,准备离开。   对方却哎了一声,温时星朝他的动作看去,严臻正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红玉。   “我觉得,红色与少夫人配极了。”   温时星微微一怔,刚接过那块红玉,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再配红色,现在也是云峰城的人,配饰应当是用白玉。”   二人视线集中在说话人身上。   柳宗鹤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身后还跟着江醉。   温时星忍不住看向江醉,对方低着眉眼,但他细心地发现江醉今日没有佩剑。   “宗鹤说笑了,少夫人到底是红莲城出来的人,用上一块红玉也不过分吧?”   站在身后的江醉,看见柳宗鹤背着的手忽然握紧。   紧接着,柳宗鹤又发话了,“这红玉还是给我母亲挑吧。”   温时星这才听出柳宗鹤话里的刺,他手中握着的红玉突然像个烫手山芋,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下次你带些红玉来,我再细细挑。”温时星接着说话,见过手上的玉不着痕迹地放回布袋中。   严臻打开折扇,轻轻扇了几下,眼神直视着温时星,点头说好。   二人仿佛无视柳宗鹤般,在男人看来,这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   严臻带着东西离开花园。   气氛开始诡异起来,温时星朝柳宗鹤行了个礼,起身越过柳宗鹤时,手臂突然一紧。   “怎么……?嘶…”温时星刚想挣扎,手臂上的力量愈发加紧,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你很有本事啊。”   温时星瞳孔微睁,他皱着眉想甩开对方的手。柳宗鹤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不过是见了一次面,就把严臻那个花心公子迷得团团转了?”   这话说的,连柳宗鹤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有多酸。   身后的江醉,脸色越来越惨白,他伸手扯了一把柳宗鹤。谁知,那男人却突然像发了狂的猛兽,用力甩开江醉的手。   猝不及防,江醉连退几步,整个人一屁股摔在石板路上。   此时纠缠的二人才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柳宗鹤这才收敛了眼中的怒意,迅速放开温时星的手,去扶江醉。   “我们走,好不好?”江醉没有起身,而是咬着嘴唇,眼里近乎哀求地望着柳宗鹤。   温时星愣在原地,他丝毫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咄咄逼人的江醉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般,这柳宗鹤居然舍得推他的心上人。   柳宗鹤低声应好,他扶起江醉,临走时却朝温时星抛了一个不寒而栗的眼神。   温时星独自在花园里站了许久,直到侍女提醒才缓过神。   用餐的地方不在大堂,而是夫人的院子。   温时星一边揉被掐青的手臂,一边走向院子里夫人。   夫人的院子很宽阔,桃树下有张容纳五人位置的石板桌,除此之外,还种植了许多温时星都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每次来这个院子,总是花香扑鼻,让人一阵心安。   陪夫人用餐的还有严臻,自打温时星走进视线以来,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温时星身上,看他皱眉揉手臂的样子,大抵心里了然。   “星星,快来帮我选一选,这些玉啊个个都这么好看,我都看花眼了。”夫人一见温时星,总是笑得眼睛弯弯。   温时星坐到夫人身边,伸手摸了一把桌上零散放置的玉。   “夫人若是喜欢,都买了便罢。”   严臻看着对面的温时星,看他那双堪比白玉的手,落在一块块玉上。阳光找着温时星头上的发髻,参差不齐地落在其眼睫处。   “我看,红玉与少夫人很配。”严臻拿起刚刚那块红玉,重新递到温时星手边。   夫人眼睛都亮了,她先手接过,放在温时星身上比划几下。   “果然适合,这块我可一定要给我们星星。”   温时星哑然失笑,这严臻还真是商人心,一次又一次地推荐这块红玉。   也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既然是夫人的心意,我收了就是。”温时星站起身,任由夫人此刻就要将那红玉配在自己腰间。   严臻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道细腰处,看得出神了,竟也未发觉柳宗鹤的到来。   男人站在院子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严臻的眼神。   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看向温时星平举手臂,宽袖下那道细腰。柳宗鹤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同房时的情景,自己大掌落在那白皙柔软的腰肢上。   严臻忽然移了视线,与柳宗鹤目光相撞。   二人皆是一愣,但柳宗鹤反应更快,他很好地收起眼里的欲火。而严臻在想什么,全然落入柳宗鹤的心里。   江醉站在柳宗鹤身后,看见严臻正看向自己这边,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柳宗鹤。   这一望,江醉愣了。   这两个人在互相争什么? 第二十三章 学艺   “母亲,云峰城向来是用白玉,哪有用红玉的道理。”柳宗鹤缓缓走上前,嗓音低沉。   温时星不敢回头去看男人,只是任由夫人在腰侧系好后,撇着脸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这红玉白玉又不是强制性的,怎么鹤儿现在如此古板了?”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柳宗鹤。   男人握着拳头没有说话,只是视线直直地落在那细腰处碍眼的红玉。   “对了,你上次不是对制玉很感兴趣么?严臻那处好似有师傅教这门手艺的。”夫人欢喜地摸摸温时星那腰上的红玉,她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温时星跟自己提过的事儿。   此话一出,严臻立刻扬起嘴角,“当然,不过既然是少夫人对这些感兴趣,那师傅可不能是平常的师傅。”   温时星只当他是打趣,眼眸如水波般,掠过一眼严臻,把严臻看得痴痴的。   “我只是好奇,真要学起来,我这样蠢笨,哪位师傅教得会?”说罢,温时星伸指拿了一小块马蹄糕塞进嘴里。   严臻看着那微囔的脸颊,只觉得可爱极了。   “那我这做师傅的,自诩比其他人有耐心得多。”   说完,众人皆是一愣。柳宗鹤端茶杯的手竟停滞在空中。   夫人反倒没多想,立刻接过话茬,“此话当真?我可听说了啊,你严臻手艺最好,若是要教,可得用心。”   严臻站起身,爽朗地笑了几声,白色折扇在他手里玩转地像一束花,他朝温时星作揖,正经又略带调皮道:“那可请少夫人多多指教了。”   这一来二回的,好似都把事情定下了般。温时星刚想拒绝,自己虽对制玉确实很感兴趣,但倘若要麻烦严臻,属实过意不去。   “我记得鹤儿也是随你爹学的吧?”夫人想起,小时候柳宗鹤除了学习文武以外,还跟着云峰城第一制玉者学习了这项技艺。   只不过严臻现在甚少制玉,大多时候,都是以商人身份活跃在众人视线里。   闻言,温时星突然又不想拒绝了。他想起那块被砸碎的白玉,兴许学了这门手艺,还有修复的可能性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宗鹤隔着茶杯,紧紧盯着温时星脸上的反应。他知道温时星性子胆小懦弱,让他跟着严臻学习,即便鼓起勇气去了,没多久也灰溜溜地回来。   片刻,温时星起身回礼。他温声道:“那便多麻烦你了。”   柳宗鹤感觉心里一震,有些发愣地看着温时星与严臻相视一笑的场面。   “制玉又不是儿戏,别是吃苦了几天就哭丧着脸不做了。”柳宗鹤话语里夹枪带棒,原本欢乐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骤然尴尬。   见温时星的笑凝在脸上,夫人立刻捶打一下自家儿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呢,难得星星来府上有喜欢的事可以做了,还说出这些话来。   柳宗鹤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还望你认真学习,别落个半途而废的好名声。”   语毕,柳宗鹤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杯,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盯着男人怒气冲冲的背影,温时星的笑彻底失了温度。直到一把折扇突然扬至眼前,他回过头,严臻正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少夫人若是时间足,日日都可到我那处学习。不过嘛,少夫人身份特殊,不如我命人带齐工具来你府上,等需烧制时,我再带你去烧窑那边可好?”   严臻心细,事情都被考虑得面面周到,温时星苦笑一下,点点头。   “少夫人可不能苦着一张脸呀,既是喜欢的事情,又岂能让旁人左右了心情?”   说罢,夫人也点点头,她握着温时星的手,轻拍安慰。   道理温时星都懂,可柳宗鹤不管说什么,总是能入了他的心,并且久记难忘。   另一边,柳宗鹤步伐越来越快,无名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他准备回书房,却在转角被一个没长眼的侍女撞了一下。柳宗鹤像是找到什么发泄口般,立刻破口大骂。   “没长眼睛吗!你是哪个房的丫头,立刻给我滚出府!”   那侍女被吓得立刻哆哆嗦嗦下跪求饶,连身后的江醉都被发火的柳宗鹤吓得身躯一抖。   骂完不解气,柳宗鹤甚至还给那小侍女来了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   那侍女刚来,哪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哭得小脸通红,连连求饶。   “鹤儿,为何无故打骂下人?”书房里,走出一个男人。   他样貌与柳宗鹤极为相似,下巴处蓄着胡须。负手而立,即使年过半百,双目仍然清明,脊背挺直,气势不怒自威。   “父亲。”柳宗鹤稍稍收敛怒火,朝父亲作揖。   城主挥手让侍女退下,接着走到柳宗鹤身边,“鹤儿,你随我打仗多久了?”   “六年了。”   城主点点头,伸手抚过胡须处。他背对着柳宗鹤,虽无责备之言,却让在场的人都屏足呼吸,不敢妄言。   “你母亲为你谋婚事,自然选了品行兼优,家底优渥的人。”   柳宗鹤抬头,父亲甚少与他谈论婚姻之事,大多时候也是讲起如何攻略城池这样的事。   “温时星是个好孩儿,他的双亲亦是如此。我们与红莲世交,彼此交换资源,你的目光应该放长远一点。”   说着说着,父亲竟说出了咬牙切齿之意,他转过头指着江醉。   “这小小侍从,就蒙蔽你的格局?”   江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隐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一股被羞辱的感觉疯狂吞噬着他。   “男人家国为大,儿女私情若真绊住你的脚,也枉为我云峰城未来的城主。”   柳宗鹤身躯一震,看向父亲。关于继承这座城池,向来是父子间鲜少提及的话题。   父亲好战,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假如这些城池在父亲退下后,还会听从自己的命令吗?   “红莲有位大将军,想必你听闻过。”城主收回停在江醉身上的手指,重新负手而立。   “程青寒?”   将军戎马,程青寒着银色盔甲,一匹棕须黑马,持长枪,在边疆打下多少个传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程青寒在一天,无人敢犯红莲。你觉得,你与他相比,谁赢?”   柳宗鹤愕然,他虽有征战六年的经历,可从未自己带兵打仗。若真要分个高低,他真的说不准。   “那你又知,程青寒与温时星的关系么?”   柳宗鹤摇头,但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天空乌云密布,蜻蜓低低地掠过池塘,水面掀起一圈涟漪。气温忽然闷热得让人呼吸不畅,直到天空一声闷雷,雨点自天空倾落。   “你若真把温时星休了,程青寒第一个打到我们这儿。” 第二十四章 打雷   被父亲教育一通,柳宗鹤心里难免烦躁许多。他不知不觉来到那日丢平安符的池塘前,雨势渐大,他转身钻进小亭子里。   四角微翘的青瓦亭子,外层挂上了薄薄的白纱,石板桌被侍女们打扫得很干净,他动作利索得甩开衣摆,坐在石椅上。   眼神却直直地盯着那片池塘。   “这儿挡不了雨的,要不回我那儿吧。”许久未开口的江醉温声说到,他主动走到柳宗鹤身前,伸手覆在对方结实的肩膀上。   “没事,只是坐一会儿。”柳宗鹤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池塘,好似魂被勾走了般。   江醉感觉突然看不透眼前的男人了,上次柳宗鹤归还宝剑时,也只是淡淡地叫自己收好。   他仍然记得,那日男人莫名烦躁。多问一句是,竟不耐烦地发出啧声。这是这么久以来,柳宗鹤从未有过的态度。   再加上前些日子梦魇,他总觉得柳宗鹤好像越来越关注温时星了。   “不知我和你说过没有。”江醉神色掩饰不住的发僵,“就是严臻来府上参加你生辰大典那次。”   柳宗鹤终于将头抬起来,看着江醉。   “那日,我见少夫人依偎在严臻怀里。我之前也听说过,严臻好似不喜儿女情长,可偏偏……却对少夫人格外温柔。”   说罢,柳宗鹤眼里的温度骤降。他倚在膝盖的掌心暗自发力,“此话当真?”   江醉心里一喜,两颊都染上了粉色,他的手从那肩膀移到柳宗鹤的脸庞,一脸真诚。   “我岂有说谎的道理,你看少夫人不也对严臻颇为欣赏么?”   云间一声惊雷,柳宗鹤立刻起身护住江醉。江醉却挣扎着抬起头,眉间居然有些兴奋,“想必少夫人对严臻是有爱慕之意的,既是如此,何不成人之美?”   一道闪电劈过,白色的光自白纱处投进来,快速地略过江醉越来越狰狞的脸庞。   柳宗鹤有些愕然地看着怀里的人,他本能地护着对方的耳朵,可江醉脸上满满地兴奋之意。   “打雷了,我先送你回房吧。”柳宗鹤没有多想,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柔,抽离江醉的耳边时,凉意立刻让江醉清醒。   “好……好,我们回房吧,雷声让我有些害怕。”   柳宗鹤背过身,脱下外套盖在江醉身上。   不知怎的,江醉感觉刚刚的自己好像失控般,满嘴胡话,甚至连这雷声都忽视了。   不,江醉暗暗摇头,自己是不怕雷声的,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手段,戏演得多了,竟也把自己搞混。   他缩在柳宗鹤怀里,双手紧紧拉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神色略带慌张地偷瞄男人。   幸好,柳宗鹤不曾察觉。   这么多年,江醉从未在柳宗鹤面前做过自己。哪怕是小小的嗜好,也有演戏的成分。   他回想第一次见到柳宗鹤的情形,那是个下午。   入府四年之后的江醉首次被管家安排到柳宗鹤身边,经历丧父丧母的悲痛,他见了谁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说来也是巧,恰逢征战,受了重伤刚醒的少年柳宗鹤,他在那场战事里失去了许多记忆。   可只是一瞥,桃花树下,江醉那个清冷又纯真的眸子却让他觉得熟悉极了。   一看,便溺在其中。   但柳宗鹤只要细想,便会发现那个眸子只出现过一次。往日里清冷仍在,可纯真不复。   而江醉,也被柳宗鹤毫无保留的偏爱而俘获。   可现在,江醉好像感受不到那股偏爱了。他一直知道,柳宗鹤喜欢的是那日的自己。   可笑的是,江醉每日都要扮演成为过去的自己。   回到房中,柳宗鹤依旧默不作声。他浑身湿透了,却只呆站在桌旁。   这种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越来越多了,江醉很烦这样的柳宗鹤,他本就不喜欢哄人,眼下两个人又是这样的情景。   “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江醉刚将外衣脱下,就听见柳宗鹤沉沉的嗓音。刚刚说的?他回想了一下。   “你若说少夫人对严臻的爱慕,我想大概是真的。”   江醉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听起来有理有据。   男人攥紧拳头,他一声不吭,忽然转身闯入雨中。   里屋还在换衣服的江醉全然不知,他听外面没动静了,才探出头来看。   浅蓝色地铺上只有两道浅浅的湿脚印,以及敞着摇摇欲坠的木门。   柳宗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的腿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冒着雨也径直赶到温时星的屋子里。   他推开门,看见里头缩在墙角的温时星。   柳宗鹤喉间一紧,他看见对方眼角噙着泪水,双手环抱着瘦弱的自己,赤脚坐着瑟瑟发抖。   “你……你这是干什么?”柳宗鹤原本一肚子火,突然被眼前这副景象浇灭了。   温时星颤着双眸看向柳宗鹤,还未说话,一道雷突破云际,带着闪电,照得屋里敞亮。   温时星立刻捂住耳朵,将脸埋在膝盖处。   这时,柳宗鹤才想起温时星怕打雷。   “你能不能……把门关了……”温时星像只怕极了的小兽,声线发抖道。   柳宗鹤呆了几秒,才转身关门。   难得柳宗鹤听话,温时星也有些没想到,但他一心只关注打雷问题,刚刚本想爬回床上,谁知一声雷将他吓回墙角。   “回床上吧,地上……凉。”柳宗鹤憋了半天,才神色不自然地说出凉字。   可温时星蹲久了,腿都有些麻了。他不敢动,想着等那麻劲过去。   柳宗鹤见他不动,以为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了,气又不打一出来。   “叫你上床去,还蹲在那干嘛?”   柳宗鹤自己都没发觉,话里的语气像极了难得关心人,却被无视的恼羞成怒之感。   “我、我腿有点麻……”   温时星感到委屈,他不知道前一秒还在温和提醒地板凉的男人,怎么下一秒又动起气来。   “……”   两人相视无言,柳宗鹤轻咳一声,僵硬地站在原地。   可视线却落在那双白皙的脚丫子上,温时星蹲坐的地方恰好没有铺上垫子,脚丫子不知是因为本就皮肤白还是其他原因,看着像失了血色。   柳宗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上前刚想伸手直接把人抱起来,谁知温时星竟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脸和头。   “!”   柳宗鹤动作都停在半空了,这种防御姿态是什么意思?怕自己打他吗?   无名火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冷着脸把人直接从地上抱起,然后粗鲁地丢回床上。 第二十五章 做严臻侧房   绵软的被子砸在身上不算疼,但温时星还是有些眼冒金星。他扶着脑袋坐起身,看见男人已经黑着脸坐到侧边的软榻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闷雷时不时来几个,温时星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为什么怕打雷?”   男人突然开口,温时星抬眸看向对方。思索片刻,才说出自己小时候,曾被关在下雨打雷的柴房一夜。   “无聊。”   听完,男人只留下这二字评价。   温时星有些语塞,他低下头,下巴搭在膝盖处。男人的忽冷忽热,时晴时阴让他实在看不透。   就像此刻,入府之后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居然就在自己眼前。自打圆房那夜来,他就不指望打雷的时候有柳宗鹤陪在自己身边了。   陪?温时星忽然想起江醉应该也怕打雷吧,否则那晚他怎么如此火急火燎?   “你不陪江醉么?”   男人刚抿一口茶,正啧声想骂这茶水凉,却被温时星的话给噎住了。   对啊,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柳宗鹤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用力,刚刚听了江醉的话,什么也没管,怒气冲冲地就来了。   柳宗鹤重重地放下茶杯,掩饰眼里的不自然,“与你无关。”   温时星被那气势吓得一抖,连忙撇过脸不敢说话。   见状,柳宗鹤又皱起眉,怎么这么不经吓,自己也没发火吧?总是这么委屈的模样,好似自己欺负了他。   有些郁闷的柳宗鹤眼神一扫,看见梳妆台处静置的一块红玉。   那是今早严臻给温时星的红玉,它此刻被一张锦色绸缎规规矩矩地包好,仿佛很宝贝的样子。   不知怎的,柳宗鹤想起曾经那块碎掉的玉簪。   “这东西就这么喜欢?”柳宗鹤歪着身体,漫不经心地抽过那块红玉,扬在脸上细细观看。   那红玉晶莹剔透,色泽均匀,虽刻满纹路,但握在手里时却不割手。   床上的温时星斟酌字眼,徐徐开口道:“只是旁人一番心意,总是要珍惜些的。”   男人冷哼一声,将那美玉不轻不重地丢回桌上,“我以为你会像对待那块玉簪一样呢。”   提起那根玉簪,温时星眸子里顿时失落几许。旧事重提,在他看来不过是男人了无生趣地挖苦罢了。   “这红玉很好,我自然会好好保管,不再摔坏。”   这话本意在说明自己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可落在柳宗鹤耳里,那可变了一层意思。   “呵,爱慕之人的赠礼,你当然会好好护着。”   说罢,柳宗鹤仰头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温时星没反应过来柳宗鹤的意思,便只是沉默不语。   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又惹怒了男人。   只见男人放下茶杯的那一刻,突然箭步上前,一手拑住温时星的双颊,捏得他生疼。   “你果然爱慕他?”   温时星睁大了眼,艰难摇头。他不知道柳宗鹤哪里得来的结论,只能一边扳开对方的大掌,一边含糊不清地否认。   那张本就带着淡色的嘴唇在几下争执中,染上艳丽的红色,与那洁白的牙齿形成强烈的对比。   男人盯着那唇瓣,忽而伸出拇指狠狠碾磨过那柔软的双唇,温时星惊愕得停止了动作。   这还没完,温时星无助地看着男人的双眸,那原本盛满怒意的眼底被情欲渐渐转换。   突然,温时星感觉口中异物入侵。他立刻双瞳发颤,男人粗励的拇指竟伸进温时星嘴里。   “你……唔……”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时星眼角渐渐发红,他的拇指像是把玩什么玩具般,摁压摩擦过那湿热的舌尖。   温时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他整个人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喉咙。   男人的双眸逐渐疯狂,直到发现温时星脸色越来越红,才注意到他此刻无法呼吸。   柳宗鹤良心发作,伸出拇指时还带着银丝。温时星得了呼吸,立刻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温时星急促的呼吸声,柳宗鹤的视线从温时星身上转到自己湿润的拇指上。   耳边隐隐传来心跳声,柳宗鹤摇摇头,怎么自己每次做这些事都跟鬼迷心窍般?   温时星耳根处仍然泛红,他捂着嘴不敢直视柳宗鹤。   不知怎的,柳宗鹤心里又一次升起怒火。   他是来找温时星麻烦的,不是过来调情的,自己怎么总是被这狐狸精搞迷心智?   柳宗鹤努力想起江醉的脸,下意识告诫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江醉,温时星不过空有一副皮囊惹得男人怜惜罢了。   他暗下眸子,想起那三个月的交易。他柳宗鹤岂有输的道理,况且对方还是这样一个心机,爱耍手段的人。   “既然你爱慕严臻,我也可为你牵线。”   男人狠下心,将自己思虑许久的计划脱口而出。他要把温时星尽快送走,好与江醉早日成亲。   床上缓过呼吸的温时星心中微震,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严臻爱喝酒,尤其是他母亲做的桂花酿。虽然甚少听他提及儿女私情,不过见他颇为欣赏你,你努努力,大抵能做个侧房。”   柳宗鹤背过身,不去看温时星湿润的眼眸。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通通说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时星站起身,指尖发凉。   “意思就是,三个月后你若和严臻依旧保持这样的关系,我可以拜托他娶你。”   温时星原本红润的脸色唰得煞白,他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塞得他发疼,半天说不出话。   “你已经为我谋好下家了?”   男人转过脸,神情一如往日地漠然。   温时星鼓起勇气,抬脸迎接柳宗鹤的视线。男人那双眸子里竟空荡荡的,丝毫感情都没有。   “严臻会好好待你的,至少他可不嫌弃你成亲过。”   温时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话,心底的温度随之渐渐流逝。他好像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那些回忆的碎片全部化为利刃,通通将温时星那颗心割得千疮百孔。   这一个月来,他低眉顺眼,放下城主之子的身段,他不顾父亲的阻拦,只身来到这儿。   连那日柳宗鹤的生辰大典,温时星的父母也借口不来。   只有温时星自己知道,他舍弃了多少东西,才换来这没有结果的三个月。   不对,不是没有结果。   他爱慕了四年的男人,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 第二十六章 两个月   跳梁小丑,温时星总算明白自己是什么了。成为柳宗鹤承认的少夫人,他在妄想这件可笑的事。   温时星感到胸口沉闷,酸涩感一下子冲击着他的心脏,从没有过的感觉。   柳宗鹤撇过脸,冷冰冰地开口,“据我所知,严臻似乎并不长情。恰逢他教你制玉,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男人的话仿佛一记重锤,彻底砸在温时星那颗流血的心上。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全身发颤的自己。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男人沉默不语。   早知答案的温时星,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的目光锁在男人的背影上,哪怕只是骗的,只要柳宗鹤说不是,温时星就愿意信。   许久,男人低低应声。淡淡的一个嗯字,将温时星心里最后的那根弦斩断了。   “我爱的是江醉,我与他相伴多年,这次成亲本应该是他!若不是你突然接受城池联姻……”   男人说着说着,语气逐渐激烈,他勃然回过头,想指着温时星质问他为何要接受这联姻时,却看到一张早已挂满泪水的脸庞。   柳宗鹤顿时停住话语。   “……原来是这样……”温时星垂下眸子,眼里那道光终于彻底灭了。   他在柳宗鹤的注视下,缓缓走向柜子。捣鼓半天,掏出一个木盒。   柳宗鹤定晴一看,半开的盖子里放置着仍然带有血迹的白玉。   是那日摔碎的簪子。   “我骗你的。”温时星打开木盒,手指轻柔地抚过那玉簪。   柳宗鹤看看玉簪,又移开视线至温时星的脸庞,发现他神情是那样温柔,眼里好像带着对悠久回忆的不舍。   “什么意思?”柳宗鹤不明白骗是什么。   温时星却摇摇头,将那木盒重新盖上。   “还有两个月时间,既是交易,便按所你所言到最后一天,我会主动离开的。”   温时星紧紧捏着盒身,他知道自己还在妄想,他无法立刻放下。   即使知道,自己接受城池联姻的行为,破坏原本的璧人良缘。   温时星觉得自己真的下贱极了。   男人盯着他微微发抖的双肩,心想算了,既然是自己说出去的话,反悔倒显得自己不是个大丈夫。   “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温时星咬着嘴唇,痛定思痛,选择了这个荒唐的决定。   男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温时星。   “那笔休书,可不可以让我来写。”   此话一出,柳宗鹤双瞳都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时星,天底下哪有自己给自己写休书的道理?   似是猜到男人的想法,温时星颤着双睫看向柳宗鹤,眼里的哀求卑微至尘土。   “这纸休书,还是以你的名义。我只是希望,能由我自己亲手写而已。”   男人感到胸腔一阵发闷,他有些烦躁地拨开帘子,走到房门前。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柳宗鹤全然没有料到温时星竟有这般想法,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像不似江醉所言嘴毒至极,也不似往日里看到那般懦弱无趣。   沉吟片刻,柳宗鹤低声应了句好,随即一脚踏出房门外。   温时星抱着盒子立刻随着男人出去,外面大雨磅礴 ,夹着风很快淋湿了温时星的衣摆。   他没有跟着柳宗鹤走,而是站在院子里,任由雨水打湿自己,视线死死地锁在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雨水很快模糊了他的双眶,温时星终于能借着雨声痛哭一场了。   他憋红了眼角,呜咽声却止不住从喉间发出。温时星独站在院子里,雨声掩盖住他的哭声。   撕心裂肺,筋疲力尽,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温时星抱着盒子缓缓蹲在地上,湿漉漉的脸庞已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四年,要如何轻易放下?许是那日玉簪破碎,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吧。   曾多少次,温时星幻想过与柳宗鹤重逢的画面。   也许他会说你长高不少,也许他会说你还是这样娇贵。   可没想到,他连温时星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的独角戏罢了。这场独角戏,温时星当真了,还将所有感情投掷其中。   当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温时星抱着盒子,脑海里像走马灯般闪回着各种曾经的记忆,雨势渐小,他看着眼前的小水洼。   伸指点在那倒影处,温时星的情绪渐渐平静,最后的两个月,要开始学会忘记。   他蹲得太久,双脚都麻了。许是起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阵黑,身旁无任何可以扶着的东西,温时星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晕了过去。   梦里,温时星感觉自己被架在一块木板上,后背抵着一把锯子。   一下一下,剧痛却动弹不得。片刻,胸膛好似有股温热的液体,温时星低下头,竟是自己的血!   “啊!”   温时星猛得睁开眼,额前冒着冷汗。眼前是熟悉的床顶,向来点着熏香的屋子换成了发苦的药味。   他转过脸,看见侍女端着一碗东西,小脸发愁地看着自己。   “温少主,你睡了一天一夜,总算醒了。”   温时星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刚想坐起身,却发觉头晕脑胀。   “您别起身,昨天晚膳侍女们叫您去大堂,才发现您晕倒在院子里。也不知晕了多久,我们扶您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冰的。”   理清事情脉络后,温时星脸上也无其他变化,他伸手接过那碗药。   “夫人昨天急坏了,叫了好几个大夫给您看病。”侍女仍在解释,她隐隐觉得温时星应该与柳宗鹤发生了什么。因为昨天至今,也不见少主身影。   “大抵是风寒,过几天就能好了。”温时星喝完那药,将碗递给侍女。   “这满屋子都是苦味,把那香点了。”温时星示意侍女把柳宗鹤送的香点上。   他原本十分抵触,但在昨日之后,温时星想着这也算得上是柳宗鹤送给自己的心意,反正两个月之后也要走了,这点温存便用来抚慰自己吧。   “大夫说您染了风寒,这段时间就别点什么香,身体要紧,多出去走动才好。”侍女将碗放回食盒里,提着要退下了。   温时星便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失落,难得不抵触那香粉了,却又被吊着不许用。   身体不适便罢了,连点精神抚慰也没有。   温时星不再想,他转身盖上被子,缓缓闭目。 第二十七章 掌掴   一连几天的大雨后,空气都是泥土的芬芳,竹林仿佛焕然一新,清风徐徐,一白一金两个身影隔得有些远。   “咳咳……”温时星躺在贵妃椅上,旁边的煮壶咕噜噜冒着白雾,侍女递了一张手帕给温时星。   “我听说你这风寒都好几日了吧,怎么还这般咳嗽?”严臻皱眉,原本说好学习制玉的事推了又推,他实在好奇是病得何种程度。   之前来看望时,正值温时星风寒最为严重的时候,因此还隔着门死活不让进。   如今倒好些了,他严臻来这儿一个多时辰,尽看温时星的煮茶功夫了。   “离得近,我怕让你也染上。”温时星小口小口抿药,即使苦得有些反胃也神色淡然地喝了。   “我知道,只是你这样久病不愈,恐怕不是好事吧?”   说罢,严臻走上前,伸手捂住温时星的额头。   知道这番举动不妥,可温时星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去反驳,便任由对方如此。   “今日倒乖,前几天和犟驴似的死活不让见。”   温时星笑不出来,他摆摆手,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严臻一早察觉出温时星的不对劲,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那双灵动的眼眸好似失去了活力。   他盯着对方的侧脸,微风抚过温时星的脸颊,墨色发丝被吹得有些凌乱,微翘的鼻头搭上几根调皮的发丝。   明明是这样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像冰冷的雕塑,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你……与宗鹤吵架了?”严臻沉吟片刻问到。   贵妃椅上的温时星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开口:“没有的事,只是我身体不适,没有心情玩笑罢了。”   严臻端起桌上的茶杯,上好的龙井被药味覆盖,一饮入喉时,严臻错觉般认为自己喝了那发苦的黑色汁水。   二人即使相处无言,也不觉得尴尬,许是病了,温时星竟渐渐入睡。   见状,侍女想提醒他入屋休息,却被严臻挥手退下。   严臻脱下外袍,轻手轻脚地盖在温时星身上。带着温度的外袍笼罩着温时星,他仿佛更加有睡意了。   严臻就这么撑着下巴,欣赏温时星的睡颜。不知道是不是做梦,那好看的眉毛总是紧皱,他半张脸埋在浅金色长袍下,让严臻产生一种自己正抱着他哄睡的错觉。   盯着盯着,严臻起身,坐到温时星空余出来的贵妃椅位置。   鬼使神差般,他伸手轻抚那温热的脸颊,指尖点在皱着的眉头上,希望帮他舒展开。   忽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是夫人与柳宗鹤,还有一些侍女侍从们。   严臻的手还定在温时星脸上,三人视线交汇。夫人最先作出反应,她立刻冷着脸走上前,“做什么呢?”   “抱歉……我只是看看他有没有发热。”严臻知道自己越界了,坏了规矩。   夫人明面没有发火,可脸色却冷下不少。   不远处站着的柳宗鹤自然也没好到哪去,他从一开始就盯着严臻那双手,以及温时星身上不该有的外袍。   “严臻,你这是何意啊?”   此话一出,原本熟睡的温时星立刻醒了。他像是条件反射,听到男人的声音就马上清醒许多。   “你醒了?是不是我们吵着你了?”夫人刚想让柳宗鹤小点声,他带兵惯了,嗓门总是比平常人更为浑厚。   温时星看了一眼柳宗鹤,便迅速收回视线。他低头一瞧,发现身上盖着严臻的外袍。   “多谢。”温时星将外袍递还给严臻。   夫人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温时星还未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大抵了然与柳宗鹤严臻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思索片刻,握着夫人的手,“我听侍女说,您今日在小厨房备了补汤,怎么没看见啊?”   闻言,夫人这才想起来,她一拍脑袋哎哟一声,轻拍温时星的手,让他等等。   夫人对这些总是亲力亲为,温时星找了借口支开她后,也不再对面前两个人行什么礼了。   温时星坐在贵妃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柳宗鹤眼神落在温时星的动作上,看他一气呵成也没有招待自己的意思,于是嗤笑一声,“怎么?这么快想通了?”   拿着茶杯的温时星动作微微一滞,而后没有回答,专心饮茶。   见此,柳宗鹤心里一阵不爽。他夺过温时星的茶杯,“问你话呢!”   身侧的严臻立刻皱起眉头,他伸手拦住柳宗鹤,“你做什么火气这么大?不过是我越界罢了,你冲我来就行。”   此话一出,柳宗鹤笑里嘲弄之意更显,他没有理会严臻,而是直直地盯着温时星。   “一场风寒,倒没寒了你们的感情。”   温时星闭上眼,撇脸不语。他本就身体难受,柳宗鹤的嗓门吵得他是愈发头疼。   再者,这不是柳宗鹤喜闻乐见的场面么?此刻又发什么无名火?   “你现在给我装哑巴了是吧?”   说完,柳宗鹤竟一把抓起温时星的衣领,将他拎小鸡般整个人抓离地面。   温时星脸上再没了淡然,他没想到男人力气居然这么大,这领子被他揪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柳宗鹤,你疯了!”严臻也没想到平日里板着脸的柳宗鹤,私底下对温时星竟如此粗鲁。   严臻到底是练过几手的人,力气也与柳宗鹤相当。他扯开柳宗鹤冒着青筋的手,将其一把推开。   “你疯了?他是你夫人,不是你府上随意打骂的下人!”说完, 严臻立刻回头去看咳得厉害的温时星。   严臻轻声细语地安慰,温时星眉眼间的温柔,看得柳宗鹤火气是越来越大。   “你也知道他是我夫人啊?既然我管教我的人,与你这外人有何干系?”   说罢,柳宗鹤伸手去抓温时星。   谁知,温时星一脸恐慌,立刻揪着严臻的衣袖,躲在其身后。而严臻也站出来,挡在柳宗鹤身前。   二人这般仿若亲密的模样让柳宗鹤更烦躁了。   “你果然会使手段,这才见了几面,严臻就被你迷得失了心智。”柳宗鹤像是气急败坏之后的平静,他扬着下巴,一字一句地吐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若是让他见了你的床上功夫,怕是陷进去几辈子……”   “啪!”   话未说完,柳宗鹤突然被扇了一巴掌。   他被打偏了脸,久久未缓过神。   一旁的严臻也愣了,惊愕地看向眼前正在发抖的温时星。 第二十八章 外袍   一声清脆的掌声在云峰府里响起,院子中的侍女侍从皆低着头不敢说话。   空气诡异地凝结了,柳宗鹤仍然偏着头,瞳孔微颤。   温时星呼吸混乱,胸膛起伏。过了好半晌,麻痹的掌心才转来刺痛的感觉。   他打了柳宗鹤。   在温时星听见床上功夫的那一刻,他再也受不了了。那张嘴,说了太多伤害自己的话。   一忍再忍,却得不到男人一丝丝地让步。如今侮辱自己也便罢了,还要连同严臻一道骂了。   就为了发泄那莫名其妙的怒意。   “你敢打我?”   男人宛如鬼魅,短短四个字像是巨型龙卷风肆虐过温时星的大脑。柳宗鹤转过脸,视线冰冷到极致,仅一眼就把温时星看得脚底发寒。   “你不该……”温时星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面对柳宗鹤,“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柳宗鹤这颗雷。   他一把扯过温时星的手腕,将其扯到自己身前。   “宗鹤……”严臻心道不好,他从未见过柳宗鹤发这么大的火。   温时星开始害怕了,他求救般看向严臻,这一举动被柳宗鹤捕捉到。怒意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不断缠尽柳宗鹤的理智。   几下拉扯也惹得柳宗鹤心烦,他直接一把扛起瑟瑟发抖的温时星,毫无感情地盯着严臻,一字一句道:“我管教我的夫人,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送、客。”   听闻这段话,严臻霎时愣在原地,看着柳宗鹤将人抗走,温时星在其肩头拼命挣扎。   而他微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宗鹤发火的模样确实震到严臻了,他站在原地许久,指尖居然止不住颤动。   从院子到里屋,短短几步,温时星却觉得在其肩上煎熬许久。他的腹部被顶在男人坚实的肩膀处,随着走动一阵反胃。   “放开……我好难受……”   柳宗鹤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把人径直扛回房间,再次重重地甩回床上。   正当男人准备欺身压上惩罚温时星时,温时星却一脸菜色,紧接着哇的一声吐在床上。   黑色汁水伴着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柳宗鹤下意识皱着眉把人推开。   几秒过去,温时星的药全吐了,因为吐得太急,泪腺立刻分泌出生理泪水。   柳宗鹤后退好几步,冷冷地看着温时星撑在床上,将身上搞得一片狼藉。   吐完之后,温时星的泪水还在不停地自眼眶夺出。一开始是生理泪水,可等吐完,他感觉到心情一团糟,整个人都忍不住在发颤。   见此,柳宗鹤又一次觉得火气没地方撒,犹如一记铁拳砸在棉花上。   温时星哭哭啼啼的声音听得他心烦,他走上前,不顾其嘴角的药渍,一掌捂住。   “哭什么哭!”   男人一声低吼,温时星吓得噙着泪水看向柳宗鹤,对方那张英气十足的脸,眉宇间盛着少将的潇洒与飒气。   可他真的看不透,柳宗鹤为什么反反复复不停地折磨自己。   谋划嫁给严臻的是他,如今见自己与严臻来往,不爽的也是他。到底要怎么做,柳宗鹤才能满意。   男人看着他不在呜咽,于是抽出手,发现自己的掌心沾上了药水,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拿起桌上的茶壶清洗污渍。   柳宗鹤一边清洗一边看向床上的温时星,因为刚刚的挣扎,他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在床,墨发如瀑布柔顺地垂在肩头,那张惨白的脸被映衬得有几分柔弱之意。   “……你为什么如此生气……”   温时星的声音很小,他低着头看不清任何表情。   拎着茶壶的柳宗鹤微微一愣,理智好似才慢慢回来,刚刚的自己仿若猛兽,不受控制。   仅仅是那二人小小的一个动作,都能将他刺激地更为勃然。   为什么生气,柳宗鹤头一次大脑空白,他依稀记得源头是温时星对自己的无视。   无视,柳宗鹤心里猛然一空,为什么温时星的无视会激怒自己?   “不是你让我与他好好相处么?”   温时星的话拉回柳宗鹤的思绪,不知怎的,他居然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若真对我看不顺眼,私下随你如何发泄。可严臻…不是你的好友吗?”   既是好友,又怎会说出那些话来。   温时星的声音很轻柔,他已经退无可退,连随意发泄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他只祈求柳宗鹤不要伤及其他无辜的人。   可这话落在男人耳里却是百般不舒服,严臻严臻,不过是前几日说了让他去做严臻的侧房,怕不是真动了心,如此维护那男人。   “我与他的关系与你何干?你只需要乖乖呆在本府,两个月后自动滚出去就行了。”柳宗鹤将那茶壶重重地摔回桌上,接着回过头盯着温时星空洞洞的双眸。   “虽我为你谋划这门破亲事,但你现在的身份好歹还是云峰府的少夫人,我劝你别做些出格的事。”   听完这番话,温时星心里那点小小的希望再次湮灭,他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期待柳宗鹤是在乎自己而发火的。   原来,这不过是事关他的脸面。自己只需扮演好剩下两个月的身份,就可以了。   温时星的手不自觉攥紧衣袖,唇肉被咬得泛白,“我知道了。”   语毕,柳宗鹤再次嫌恶地低头一看,衣袍上有那黑色汁水溅到的痕迹。他不由分说,脱下外袍丢在地上。   “真是恶心。”柳宗鹤看都没看温时星一眼,转身不耐烦地掀开帘子离开了。   温时星在床上看着那团蓝色外袍,这是柳宗鹤平日里甚少穿的一套衣服。   他慢慢走下床,捡起那件外套。上面的只是零星几点汁水,洗洗还是能照常穿的。   若是江醉吐的,他大概不会这么反感吧。温时星抱着那团衣服,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   这时,屋外走进一位侍女。   “温少主,这是……?”侍女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走进一看才发现那床上一片狼藉。   “温少主您没事吧?”侍女看他抱着那团衣服发呆,床上又是如此景象,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我没事,你替我打几盆水,我想洗一下这件袍子。”温时星回过神,将那外套攥成更小的一团,生怕被侍女发现是柳宗鹤的。   “这些小事让我们侍女做就好了,温少主您去院子看看严先生吧,他失魂落魄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说罢,侍女想伸手去接温时星手上的衣袍。   见状,温时星几乎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侍女的手停在半空中,面露尴尬。   温时星回过神,立刻带着歉意道:“这件衣服,我来就好,不劳烦你了。”   侍女也没再说什么,退下屋外喊来其他侍女过来打扫。   温时星将那外袍揉成团藏进软榻下的柜子里,接着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再出去见严臻。   果然,他还在竹林之下,即使背对着自己也能看出其愁容密布,很是担心的模样。   给人看了笑话,温时星都不知作何解释好,刚刚的柳宗鹤如此发火,想必严臻也是无辜极了。   “你没事吧?”   尚未等温时星开口,严臻已经转过身来。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不再盛满笑意。   “关于制玉的事,我想过几天就可以学习了。今日很抱歉,也让你看笑话了。”   话语一出,严臻连连摆手,他有些丧气地垂着双臂,“刚刚若是我多护着你……”   温时星抬起头看向对方,他知道严臻到底是与柳宗鹤多年的好友关系,即使没有这层关系,出于立场严臻也不能做些什么。   那他又怎会怪罪严臻呢?   二人心底都了然,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天色渐暗,温时星没有多留严臻。   待院子里无人,温时星才走回房内,取出那件外袍。烛光下,他视如珍宝,掌心轻抚上那柔软的材质。   更深露重时,温时星避开众人耳目,打了几盆清水到院子里。   这是温时星第一次给人洗衣服,动作笨拙,那外袍又极大,吸了水相当的重。仅仅是翻弄几下,温时星额上就冒出不少汗来。   他看着盆子里那团衣服,视线却逐渐模糊,自己当真是柳宗鹤所言,下贱极了。 第二十九章 青寒哥哥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自窗口穿过薄纱,映在温时星白皙的脸庞上,他闷哼一声,翻身想继续睡觉。   突然府上打更声响起,迷糊中的他想起什么,整个人一跃而起,立刻从床上连滚带爬地奔至院子。   那件蓝色外袍正搭在竹制晾衣杆上,浅色金光洒在其绸缎面料,白色云纹自衣摆延绵而上,温时星走过去伸手轻揉衣角,发现已经干了大半。   想起刚刚的打更声,意味着府里的下人们早就起来干活了。温时星连忙取下衣服,将其抱成团。   正要走回屋内时,却看见江醉竟在院中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温时星心里咯噔一声,明面上却保持着淡定,“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对方半笑不笑,由头至尾打量了一番温时星,“少夫人好记性,忘了我现在是您的侍从了?”   此话一出,温时星只觉得可笑,若不是他这般提醒,倒也真忘了江醉是自己的侍从了。   想必夫人又鞭策那二人什么了,否则江醉倚仗着柳宗鹤,怎会真来服侍自己?   “不必了,我现下风寒未愈,只需一位侍女伴着我就可以了。”   说完,温时星转过身推门而入,江醉哪管他这些道理。   今早一起身,就被夫人传唤到其屋内,也不知柳宗鹤昨日做了什么,竟也早早在夫人房里受训。听其数落柳宗鹤,说是不关心温时星的身体。说来也真是好笑,他再如何病重,与柳宗鹤何关?   这还不算完,夫人又极为严厉地对江醉说,不要整日缠着柳宗鹤,早些日子已经是温时星的侍从了,就该好好待在少夫人身边。   江醉那股自尊心又悄然冒出,什么叫缠着柳宗鹤,要知道当年可是柳宗鹤表露心意在先。   于是听训完毕后,江醉又冷着脸跟柳宗鹤吵了一架。   这不,回屋半路被夫人赶到这儿了。来都来了,岂有吃闭门羹的道理?   趁温时星入屋,江醉也没管他愿不愿意,径直闯了进去。   “我还要睡上一会儿,你能出去吗?”温时星不着痕迹地将那袍子藏回柜中。   说起来,温时星真不适合撒谎,那副心虚的模样太让人起疑。江醉偷瞄了一眼那柜子,眼底一丝疑虑。   见此,温时星移到柜子前,身形若有似无地挡住江醉的视线。   “我乏了,用早膳时你再叫我吧。”   温时星难得硬气,语气中有些不容置喙。江醉神情一滞,嘴角却勾起怪异的笑。   “好的,少夫人。”   语毕,江醉弓腰退出房间。温时星紧盯着那身影,直到木门合上,才如同大赦般,身子有些绵软地坐到榻上。   他应该……没发现这袍子有什么问题吧?温时星哪有什么睡意,他在看见江醉的刹那,心脏便狂跳不止。   又细想江醉那人的性格,倘若真发现什么,大抵早就揭发了。但温时星仍然心下不安,于是弯腰将衣袍取出,放置回自己的衣柜里。   一切安排妥当,温时星那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今日的早膳夫人设在后花园处,温时星赶到时,柳宗鹤居然半碗粥下肚了。   不出所料,柳宗鹤看见自己果然立刻冷下脸色。早做好心里准备的温时星,还是不自觉被那视线刺痛。   “怎么今日在这儿用早膳?”温时星主动避开柳宗鹤,乖巧地坐在夫人身边。   “我看今天太阳很不错,那大夫也说了,你得常出来走动。”夫人边说话,边替温时星盛了一碗热汤。   知道夫人这番心意,温时星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颔首一笑,指尖轻轻触在那陶瓷碗边沿。   “少夫人,少夫人!有您信!”一名侍从突然从院外边喊边跑过来。   夫人最不喜被打扰,立刻摔下碗筷,神情严肃地瞪着那侍从,“怎么回事!如此莽撞,看不见我们正在用膳?”   那侍从立刻停下脚步,连连弓腰,说话都结巴不少,“这、这是少夫人的信,上面盖着红莲的印章,还有写着加急字样。”   听了这话,夫人脸色才缓和些许,走上前夺过那封书件。   这般急脾气,想必柳宗鹤全然是遗传了夫人。温时星这样想,接过夫人手里的信。   “什么情况会用上加急啊?”夫人的语气与刚刚截然不同,拿着筷子的模样又像极了小孩子。   温时星也摇摇头,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红莲的信,还是加急。   “兴许……”温时星抬头,正要与夫人说什么,却看见对面的柳宗鹤也带着好奇的表情,盯着自己手里的信。   母子俩居然出奇的一致。   感受到温时星的停顿,柳宗鹤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撇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温时星抿嘴,低下眸子,手指灵活地解开信封上系着的红丝带,接着拿出里头的白色信纸。   那墨字一入眼,温时星立刻站起身,惊喜道:“青寒哥哥!”   对面的男人身形微震,慢慢转过头看向温时星,他喜上眉梢,薄唇轻启,原本因风寒惨白的脸色,此刻却红润许多,眼波流转似含情脉脉,是其入府以来从未见过的欣喜模样。   “青寒?莫不是你们那位大将军程青寒?”夫人昂着脑袋思考,好像之前听丈夫提及过这个名字。   “夫人也知道青寒哥哥?他确实是我们红莲的大将军,我父亲夸他骁勇好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柳宗鹤回忆了一下,上次见他如此激动,是那块玉簪被自己发现的时候吧?   见他如此声情并茂,还叫得这般亲热,柳宗鹤忍不住嘴毒起来:“你仿佛很是崇拜这位将军,怎么未与他成亲?”   这话说的夫人第一个不爱听,她立刻转身瞪了一眼柳宗鹤。没成亲不是好事吗?身为老娘还担心这两人有点什么呢,你倒好,急急忙忙给自己扣帽子。   夫人也是第一次见温时星这么激动,心里难免心存疑虑,她牵起他的手,“我们星星现在已经是云峰府的少夫人了,哪里还想着其他人,对吧?”   温时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扯着嘴角笑道:“我与青寒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如兄弟,自然不会想其他事。”   说完,温时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柳宗鹤,男人却冷哼一声,不作答。   罢了,温时星收回视线,看信的内容。   信件共有两页纸,前一张纸大概是对温时星的关心,后一页纸才说到重点。   他要从戍边回来一趟,参加下个月父亲的生辰大典。   生辰大典?温时星的指尖停在那处,他瞬时感到恍如隔世,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的自己,竟忘了下个月是父亲的生辰大典。   可是……温时星眸子暗下来,以往时间还差三个月时,府上就开始张罗了吧。自己来红莲一月有余,双亲好似就此没了这个儿子一样,半声不闻。   “怎么了?是不好的事情么?”夫人见他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放声轻柔问到。   “没、没有的事,青寒哥哥要来看看我。”温时星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提及父亲生辰的事情。   他想,大概是不会邀请云峰城的人了。说了也是让大家尴尬,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罢了。   “这是好事啊,何必皱着眉头,你那青寒哥哥一来,我们府可得好好招待。”   这话说得让人十分不舒服,温时星眉宇反倒皱得更深,他抬眸看向柳宗鹤,语气有些僵硬。   “青寒哥哥不看重这些,他只是来探望我,招待一事我来就好。”   柳宗鹤放下茶杯,抬头迎上温时星的视线,原本以为被自己一瞪就会缩回去的人,此刻却倔强又毫不畏惧地凝视着自己。 第三十章 莲子粥与蜉蝣   被盯得不舒服的柳宗鹤拍桌而起,夫人连同江醉等侍从皆是身躯一震。   唯独温时星依旧淡淡地盯着男人。   那双以往总噙着泪水的双眸,此刻却像枯竭的湖,干净得找不到一点润意。被这样一双眼睛瞅着,柳宗鹤立刻上了火。   “你这什么态度!”   男人声音浑厚,震得温时星心里一紧,可他也不知为何,许是程青寒要来了,他心里多了些底气,居然敢与柳宗鹤明面上对着杠。   一众侍从被吓得低下头,只有江醉直挺挺地望着柳宗鹤。他忽然感觉不认识这男人了,他不明白柳宗鹤为何发火,仅仅只是因为温时星的一句顶嘴?   不尽然如此吧,江醉紧握拳头,他居然看到柳宗鹤眼里那明晃晃的妒意!   情势逐渐不妙,夫人立刻上前挡住柳宗鹤,“你吼什么?本就是你不对,整天说些话不称人心意!眼下人家哥哥要来怎么了,他们关系好,哪里需你多言?”   夫人摁着柳宗鹤的胸膛,费了点力气才推开他。接着转过身看向温时星,“星星别生气啊,他就是嘴贱,等哪天你哥哥来,你只需说一声,其他的都交给你办就是了。”   说完,还对待小动物般轻抚温时星的墨发。   夫人语气温柔,温时星本也没有多大怒意,只是对柳宗鹤刚刚的话感到不舒服而已。   “好,那夫人如果没什么事,我也吃饱了,就先回房休息。”夫人僵硬地笑了笑,没有挽留温时星。   待其走远,夫人立刻转过身子,语气冰冷,“你这又是发什么无名火?无端挑刺的毛病就不能改改?”   柳宗鹤没有答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佩剑,深深看了一眼温时星的背影,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走。”男人路过江醉身旁时,还低低提醒道。   江醉白着脸,朝夫人作揖后迅速跟上柳宗鹤。   自打那日雨后,柳宗鹤仿佛就很喜欢这座亭子。时不时总来这边坐坐,这小亭子位置选得好,依旁着两颗柳树,前边是赏心悦目的池塘,身后看得远了,还能瞧见隐在云端的山峰。   好不惬意。   可男人却怒气腾腾地甩开白纱,将佩剑重重摔在石桌上。再美的景,柳宗鹤也无心欣赏。   “你瞧见他那态度了么?为个所谓的哥哥,与我叫板?”   男人仿佛气极了,他直接往石桌上一坐,把那宝剑给挤倒在了地上。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什么身份!”   一旁的江醉盯着地上孤零零的剑,他依稀记得这把剑是城主特地托人打造的,是随柳宗鹤八年之久的老剑。   虽然往后柳宗鹤也收了不少剑, 但私底下还是最偏爱这一把。可现如今,这剑就这么被摔在地上,其主人还在滔滔不绝地数落旁人。   “你可以别提他了吗?”   此话一出,柳宗鹤的话语瞬间停止,他转过脸,看见江醉独站在亭子口。   “怎么了?”柳宗鹤不以为然,他双手环抱于胸口,修长的双腿倚在地上。   江醉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总因为温时星,摆脸色给柳宗鹤看,还喜欢做些无理取闹的事。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可那股妒意袭来,江醉毫无招架之力。他总觉得,温时星是不是下了什么蛊,才让柳宗鹤一步步变得不像他自己。   “你记不记得,那年征战后我日日给你做的莲子粥?”   男人回想了一下,他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自己吃什么都没胃口,倒是对莲子粥莫名很馋。   三番几次叫小厨房做,却没做出自己想要的味道。后来遇见江醉,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竟真就喜欢上了他做的莲子粥。   此后,在那段受伤的日子里,柳宗鹤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尝江醉做的粥。   只不过,当时那莲子粥很甜,换作他人是绝对咽不下去的。可偏偏柳宗鹤却认为,莲子粥就该是甜的。   “怎么突然提这个?”   江醉走上前,伸手抱住男人,头轻靠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我只是想起那时的你,眼里只有我。就像那碗粥,不是我做的,你就不爱吃。”   听了这话,柳宗鹤心里软下一块,他伸指抬起对方的下巴,凝视这那双清冷的眸子,“我现在眼里也只有你,别想太多了。”   怀里的江醉突然反手握住柳宗鹤的手,语气急迫:“真的吗?你只会看着我,你只会偏爱我一个?”   以往江醉从不问这样的问题,他自视甚高,即使耍些小聪明也总会端个架子,拿捏着自尊心。   柳宗鹤微微晃神,他笑了笑,“你怎么了?别是担心我会看上温时星吧?”   怀里的人没有否认,只是眼神有些慌乱地搜刮着男人脸上的神情。   “我的心只在你这儿,温时星么…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离开本府。”   听了这话,江醉才终于舒展眉头,嘴角开始有了笑意。   但江醉深知,只提及旧情那是远远不够的。自打温时星入府,他与柳宗鹤二人间的感情就像一个天平,但惴惴不安的永远只有他一个。   他痛恨这小小侍从的位置,面对太多事情都束手无策。温时星虽性子软糯,不懂争强好胜,但就是这样才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好下手。   江醉状似柔弱地靠在柳宗鹤怀里,心中想得却是如何让男人更加痛恨温时星。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早上温时星鬼鬼祟祟的样子。会是什么东西,如此躲避自己。江醉闭上眼深深细想片刻。   “唔!”江醉猛地睁开眼,是件衣服。   可若是衣服有什么好躲藏的?江醉挣脱开柳宗鹤的怀抱,男人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江醉围着男人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一番。   “为何这样看我?”   “你可是……有件蓝色白云纹的外袍?”江醉努力回想,并没有想起柳宗鹤穿没穿过这样的衣服。   “我昨日上午穿的就是那件外袍,怎么了?”   江醉愣了一下,这么巧?他昨日上午被夫人使唤去买胭脂了,并没有见到柳宗鹤的穿着。   “为何是上午穿,你下午没穿这件衣服吗?”   说到这,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仔细讲了昨天与温时星的争执,包括被那汁水溅到的恶心事。   听完,江醉终于露出了然的笑容,他背过身,目光幽暗地凝视着那片池塘。   池塘里头,渺小的蜉蝣在岸边扑朔翅膀,竭尽全力却未达使命,最终跌落水中,片刻殒命。 第三十一章 你对他产生兴趣了?   回到房里的温时星展开那信,有些欣喜地再读了一遍。   这是自打他到云峰城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红莲人。还是自己最要好,最思念的青寒哥哥。   以前在红莲,一年都难得见几回这大将军。明明年纪相仿,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男儿抱负。   父亲也特别喜欢他,年少时文武样样精通,可就是教不会自己。   “我看时星这双手适合拿剑,但习的是舞剑。不管看人还是看剑,都一样赏心悦目。”   温时星单手撑着下巴,一手伸开,打量起自己的手。脑海中是程青寒的话语,他最喜欢捏着自己的指尖,夸这双手好看。   那时的自己学什么都学不好,唯独这舞剑让程青寒啧啧称奇,还为此特地求了父亲,让自己继续练习舞剑。   想到这儿,温时星忍不住轻笑出声,父亲本想培育儿子成为程青寒这样的大将军,哪知自己只会这舞剑的花拳绣腿。   就为这小小的优点,程青寒被父亲宰了一年的守戍边时光。   “别又是答应了父亲的荒唐条件,跑回来看我……”温时星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那龙飞凤舞的署名。   大抵是过两日吧,青寒哥哥才会来拜访。戍边事务繁多,即使明日快马加鞭回到红莲,也需休息一天,再赶来云峰吧。   回忆了一下程青寒的喜好,温时星将那信纸叠好,小心地放回书柜中。   他记得云峰府里有桃花也有柳枝,程青寒虽经常打打杀杀,却对这两样东西爱不释手。   时至中午,外头的太阳也开始毒辣。温时星倒没有太在意这些,他想着程青寒来那日,自己得给他送点礼物。   叫上几位侍从侍女,温时星来到花园,几颗桃树长得正好,细条枝叶,朵朵桃花开得粉嫩娇艳。   “就这颗吧。”温时星指着眼前的桃树,几位侍从应声上树折了几段桃枝下来。   接过那桃枝,温时星抱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纱都能感觉到暖意。那些嫣然花朵散发着浓郁甜腻的香味,他伸指拨弄一下尖处的花骨朵。   “你们可知府里哪处地方有柳枝?”温时星隐约觉得好似在哪看过,但具体位置又想不起来。   一旁的侍女在府里少说呆了七八年,自然是知道的。于是便轻车熟路,领着温时星到池塘那处的小亭子里。   见这周围如此熟悉,温时星想起曾在这里发生的事。他不自觉瞥了一眼池塘,脸上的笑意也减了几分。   “喏,温少主你看那就是柳树。”   顺着侍女指的方向,温时星走过去。   两颗柳树依傍的基底泥土尚未干透,还有些泥泞。温时星没看清,一个打滑,差点摔在地上。   “哎哟!温少主小心点,这柳枝让我们来弄便是!”侍女们被这一踉跄吓得不清,立刻纷纷上前扶住温时星。   温时星抱着桃枝,懵了几秒,才被自己刚刚蠢笨的样子给逗乐,他整个人都笑得像是挂着银铃的娃娃,灵动又可爱。   侍女侍从们也觉得这主子脾气好极了,脸上纷纷都扬起笑容。   “吵死了,谁啊?”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侍女侍从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见清亭子里探出头的人是谁后,马上都规矩地低下头,后退几步。   温时星揉着眼角的泪,回过头一看,居然是柳宗鹤!   男人也愣了,看他笑得脸颊泛红,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抱着的桃枝万不及其眼眸间的春意。   阳光尽数倾撒在温时星身上,像是给他的身形度了一层金光,看着更想是书中所说的花仙子了。   见是柳宗鹤,温时星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抱着桃枝给男人行了个礼。   柳宗鹤盯着他那张脸庞出神半天,才缓过劲儿,他立刻板着脸沉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折柳枝。”温时星如实回答。   男人上下扫了一眼,此时江醉也从亭子中走出来。   见此,温时星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揪紧。原来二人在此幽会,倒是自己不识趣,打扰了这对良人。   “抱歉,打搅到你们了。”温时星脸上彻底没了笑,他低下头不去看眼前这两个人,转身吩咐侍女等会儿将柳枝送回自己屋里。   接着,一声不吭地走了。   留下柳宗鹤一脸错愕地盯着那离开的背影,江醉冷笑一声,双手环胸悠悠开口:“什么时候少夫人竟这样神气了,噢,可能是那位大将军要来了吧。”   男人没接话,他看了一眼杵在柳树旁一动不动的侍从们,“他要柳枝干什么?”   低着头的侍从们面面相觑,这少夫人只吩咐弄这两样东西,哪有解释要用来做什么呀?   见这帮侍从也是不知道大概,柳宗鹤倒不为难。他身手矫健,踩着阶梯,长臂一伸,便轻松拗断细细的柳枝。   身后的江醉面上一僵,盯着男人的动作一语不发。   “这么傲?让他等会儿来我书房。”男人扬着柳枝,漫不经心地对侍从们说到。   本就隶属云峰府的侍从们自然听命于柳宗鹤,行下退礼便众数离开。   “你要把柳枝给他?”江醉都没发觉自己的声线颤抖,他好不容易才把刚刚的柳宗鹤哄回自己身边。   这温时星一出现,就跟狐狸精似的,一下子把柳宗鹤的魂都勾走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男人回过头,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玩具的孩童,把玩那根柳枝。   话虽如此,江醉却在男人脸上看到了其他东西。   “你对他产生兴趣了?”   男人把玩的手停下,耳侧隐隐传来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急很快。   “怎么可能?”柳宗鹤眼神没有看向江醉,他下意识地嗤笑一声。   然而江醉笑不出来。他伸手夺过那根柳枝,'啪'地一声,折断了。   “两个月,你只需要把他晾在一旁两个月。时间到了,他自然会离开的!”江醉把那残枝用力挥至远处。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江醉声音嘶哑,喉间被堵得近乎发不出声。   男人的脸色一沉,收回刚刚把玩时的态度。这几日江醉像是变了个人,找着各种奇怪的理由跟自己吵架,他有些厌倦这种情况。   柳宗鹤挺直腰板,自上而下地盯着江醉,一字一句道:“无理取闹要有度,我的忍耐有限。”   此话一出,江醉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窑。炎炎夏日,他却觉得脚底生寒,浑身像是血液倒流,呼吸都停滞了。 第三十二章 桃林柳枝   这么些年,柳宗鹤不是没有对江醉发过火,只是甚少。大多情形下,只要他闹得不是太过,男人总会让着自己的。   更何况,柳宗鹤十分念旧情,每每提及当年征战的事,他便会对江醉柔情几分。   可现在,江醉呆呆地站在亭子里。男人已经离开很久了,他冰冷的指尖瑟缩一下,将其回过神。   不欢而散,每一次都是因为温时星。他闭上双眼,心里恶毒幻想着将温时星千刀万剐数次!   “温时星,是你先破坏我们的……”江醉喃喃自语,眼底滑过一丝狠厉。   他起身径直朝温时星所住的屋子走去,院子里空无一人,想必已经被侍从们带去柳宗鹤书房了。   江醉冷着脸推开房门,动作粗鲁地拉开软榻下的柜子。他低头定睛一看,居然空无一物!   怎么可能,江醉面上表情逐狰狞,他用力关上盒子,转身到其他柜子面前。   宛如疯子的江醉抽开一个又一个柜子,他额上冒着层层薄汗,眼神迅速地扫过视野里的所有东西。   终于,在翻箱倒柜一阵后,他在衣柜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件蓝色外袍被叠得工工整整,江醉拿起来,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从衣摆处用小刀截了一小块布料。   他举着那块布料,笑得一脸阴森森,“你最好一直藏着这件袍子,否则我的计划可成功不了。”   自说自话片刻,他将衣服重新叠了回去。把温时星的房间布置回原来的样子,才离开。   另一边,温时星确实被侍从们强行带到柳宗鹤书房。   他原本是拒绝的,奈何那侍从苦苦哀求,说是自己不去,就会被柳宗鹤重罚。   见识过男人发火样子的温时星,心里一软,心不甘情不愿地还是来了。   可问题是,他在这书房站得脚都酸了,男人依旧在聚精会神地提笔写字。   “你唤我来,究竟想做什么?”温时星受不住了,先开了口。   柳宗鹤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手上依旧忙活着写东西。   一旁的侍从大着胆,端了一把圆椅到温时星身边。可还没放下,男人突然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啪嗒”一声,温时星低头一看,是笔。他立刻皱起眉头,自己浅色素衣也沾上了墨汁,尤为显眼。   “我让你提椅子了么?”男人语气带着浓浓的火药味,虽是对侍从说的,眼神却紧紧锁在温时星的脸上。   那侍从身躯一颤,立刻低眉顺眼地拿走椅子退下。   又是无端发火,温时星默默叹气,心中想大概是中午扰了他兴致,所以此刻才会唤自己来这儿吧?   思虑之中,男人突然伸手,那双细长冷漠的双眼淡淡地看着温时星。   知其何意,温时星弯腰捡起那支笔,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等一下递过去时会发生什么事。   “柳枝,你用来做什么?”   温时星递笔的手一僵,他尽量保持神色淡然,待男人接过笔,才缓缓开口,“是准备给青寒哥哥的礼物。”   这话一出,温时星显然感受到男人的不快。只见柳宗鹤双指一松,那笔掉在原本写好的字帖上,胡乱划了几道墨色痕迹,毁了好字画。   “你拿我府里的东西,去讨好你的青寒哥哥?”   简直荒唐!温时星双瞳微震,不过是几株桃花柳枝,被男人如此一说,好似盗走了什么奇珍异宝。   “何来讨好一说?我与青寒哥哥难得见面,送上几分薄礼……”话未说完,男人突然扯过温时星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脸前。   “你拿的是我府上的东西。”   温时星头一次觉得这男人竟如此无理取闹,不过是几株植物,便大做文章。   不想与他争执,温时星语气变得随意而敷衍,“那算了,我去其他地方折,不取你府中的东西,可以了吧?”   男人却依旧紧紧抓着温时星的手腕,不知为何,听到他左一句青寒哥哥,右一句青寒哥哥,心里当真是不舒服极了。   柳宗鹤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他忽而松开温时星的手,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   “来人。”   温时星得了自由,立刻捏着自己的腕骨防备般后退几步。只听他唤来下侍从,男人视线与温时星的目光交汇。   片刻,温时星看着柳宗鹤喉结微动,低沉的嗓音在书房里回响。   “把云峰城的桃树柳树都给我烧了,我见不得这些低贱东西。”   这句话像是空荡房间里的一根针,笔直地掉落在瓷砖上时,发出刺耳的鸣声。   温时星立刻感到脑袋一片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柳宗鹤。   而对方,却像是了然他会有这种反应般,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反增不减。   “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男人会做这样的事。   “我原本心情不佳,而你又让我浑身都不舒坦,不拿你撒气,拿谁撒气?”   男人的态度理直气壮,仿佛他不管做什么事,温时星都只有受着的份。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柳宗鹤在云峰城里自然是呼风唤雨的主儿,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吩咐完毕,柳宗鹤感到心里畅快不少,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平常人般,把字帖撕了,准备写下一副。   桌前站着的温时星,许久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抬眸看向柳宗鹤,眼神里多了丝哀求。   “刚刚……刚刚是我态度不对。”   正在研墨的男人仰头,他正要嘲讽于温时星的语气时,却看见那双有些绝望的眸子。   “但我只求你不要烧掉桃花柳枝。我与青寒哥哥很久未见,我只是想送他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而已。”   温时星入府以来,并不是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   可为了一个男人如此,若这男人是严臻也就罢了,至多惩罚两回便也舒服了。   偏偏是这所谓的青寒哥哥,自打这名字出现,就让温时星表现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亲昵与欢喜。   不知为何,这让柳宗鹤忍不住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眼下温时星如此哀求,除了给柳宗鹤增添更多不耐烦外,别无其他。   男人隐了隐眼中的情绪,再次朝他招手,温时星护着腕骨犹豫片刻才走近其身旁。   猛然间,腰部一股力量,温时星整个人失重般趴倒在书桌上。尚不容他作出反应,男人便粗暴地拑起他的下颚。   只见柳宗鹤微微勾起唇角,硬朗的面部线条难得柔软,正当温时星以为自己的乞求撼动男人的心时,柳宗鹤却残忍地一字一句道:   “你越是这样哀求,我越是要烧。” 第三十三章 心灰意冷   “出去!”   男人掐起温时星的喉咙,不顾其挣扎,硬生生拖拽到院子处,仿佛丢垃圾般,扔到台阶下。   温时星半个膝盖跪倒在地,他伸手捂住被掐红的脖颈,抬眸看向柳宗鹤。   只见那男人背着烛光,负手而立,依稀间看得到他扬着下巴,仿佛在看丧家之犬。   周身的侍从们也不敢来扶,全部低着头面面相觑。   这种巨大的无助感与屈辱感好似洪水,温时星顷刻间就被湮没在这些情绪之下。   他藏在袖袍里的手默然握成拳头,连这小小的心愿,也不愿意让自己实现么?   男人只站了几秒钟,便冷哼一声,转身关门。   木门合上的那一刻,烛光从温时星身上暗了下来。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伸手去扶温时星。   “他真的会烧吗?”温时星抓住那侍从的手臂想,仰着头看向那人。   只见侍从露出为难的表情,躲闪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主吩咐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我想今夜您大概是出不了府了。”   听了这话,温时星脸上僵僵发笑,紧抓着侍从的手也慢慢松开,他眼神慌乱,不知看哪处好。   他只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被那男人随意践踏。   平安符,舞剑,制玉,再到现在的桃花柳枝。好像自己做什么,都要被这男人冷嘲热讽一番,甚至被当成垃圾,随意羞辱。   温时星在院子里不知坐了多久,他回想着过去府中日子的点滴,自己当真是那杂耍戏团里的猴子,卑贱又可笑。   旁边的侍从不断催促他起身,温时星拂开那人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   他盯着那门,眼神仿佛穿过窗纱与朦胧的火光。身旁的侍从呆呆地看着温时星,那侧脸是这样好看,却也这样悲伤。   “您风寒未愈,还是先回去吧。”侍从轻声提醒,温时星却久久未回话。   许久,侍从看着他缓慢地转过身,即使借着月光,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只是想,送我的哥哥一份薄礼……”   侍从哑然失语,温时星的声音很是平淡,他伸手想去扶着温时星回房,却被避开。   “你知道吗,我那哥哥为我做过多少事……”温时星突然抬头看向侍从,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可眼中却是浓得抹不开的悲意。   只是一眼,侍从忽然觉得少夫人可怜极了,入府时日不长,即便从未亲眼见过所有,可府上到处都是议论着柳宗鹤对温时星的不好。   单凭那夜平安符一事,后来几位好心的侍女也下湖找了来着,可惜,并未有果。   只怕,这次烧掉桃花柳枝一事,会彻底伤了少夫人的心吧。   房中的男人再无心练字,他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手法粗暴地瞎翻几页。   不过是个下贱胚子,哀求又如何?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桃花柳枝当真叫他恶心,云峰城将来都是自己的,想烧就烧。   柳宗鹤越是这样想,反而越是分裂。他的潜意识好似在脑中循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啊!”男人将手上的书一把扣在地上,怒吼一声后,脑子一片嗡嗡然。   柳宗鹤回想自己的人生,好似从未如此蛮横无理过,自打温时星入府,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丧心病狂的事。   刚开始,他归咎于温时星夺走了江醉的夫人位置。可最近,他感觉自己越发不对劲,发火的理由不对,做出来的事也不对!   “咚咚咚……”   敲门声刚起,柳宗鹤立刻大吼一声滚!屋外的人仿佛一愣,接着推开门。   柳宗鹤本就背对着大门,听到有人不得允许擅自进屋后,立刻转过身恶言相向:“什么东西敢随意进来?!”   定睛一看,是江醉。   他背着手,脸色发白地看着柳宗鹤。每晚这个时间,自己都会来培男人练字,二人心照不宣。   可现在,这男人好似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恶语相向,也忘了这么多年来的一个不成文约定。   “是你……”柳宗鹤看清来人,低声如是说到,接着甩开衣摆,坐回椅子上。   江醉咽了咽口水,双睫微颤,他徐徐走到柳宗鹤桌前,发现桌面一片狼藉,毛笔好似遭受惨绝人寰的蹂躏,炸毛躺在桌边。还有一小团被撕下来的字帖,墨汁滴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江醉心里隐约有答案,但他就是不想说。他伸手主动整理桌面,男人却闭上眼,不回话。   “少夫人……”   话未说完,柳宗鹤立刻皱眉睁眼,脸上的不耐展露无遗,“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江醉捏着毛笔的手一抖,他再次看向柳宗鹤时,对方又闭上了眼。   他是知道的,柳宗鹤发火的时候向来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直击别人的痛点。   可男人唯独对自己包容得很,今夜说出这样的话,是江醉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书房一时之间静谧如空室,摇曳的火光颤动身姿,在纸上落下扭曲的影子。   “今夜若是不练字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江醉故意这般说到,他料定男人会如以往般,马上起身抱住自己的。   话音刚落,男人果然起身了。   然而,柳宗鹤却没有抱自己,他径直走向里屋,拨开薄纱,消失在视野中。   江醉彻底愣在原地,他微张着口,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江醉上前几步,停留在薄纱后,里屋有张躺椅,柳宗鹤此刻安然躺在躺椅上,一手遮着脸庞。   当真要自己走?江醉忍住胸口即将喷薄的怒意,手上握着的毛笔也被用力摔在地上,他转过头走出屋外。   “刚刚发生什么了!”他随手揪过旁边提灯的侍从,凶神恶煞地问。   那小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事情全然告知了江醉。   江醉越听心越凉,“就因为这破事?对我态度如此?”他转过脸,瞪着屋里的火光。   他甩开侍从的衣领,冷笑一声,大甩衣袖,离开院子。 第三十四章 程青寒来了   温时星一夜未合眼,他坐在自己床头,连昨天的衣服也没有换。阳光照在其脚边时,鼻间仿佛闻到隐隐的焦味。   神情恍惚片刻,温时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缓缓走到院子处,深吸一口气。   “少夫人……”   突然,有人小声唤了一句温时星。他转过头扫视周围一圈,却没看到人影。   疑惑之际,那人突然丢了一块小石子在温时星的腿处,他循着方向望去,竟发现昨夜交谈的那位侍从居然搭在两米高处的围墙上!   温时星正要开口说话,那位侍从却冒着汗,从身后掏出一根柳枝。   “这个…您不要说是我给的。”他迅速把柳枝抛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向后一跳,消失了。   铺着青草的地砖上,平平放置着一根被拗得有些变形的柳枝,温时星神情复杂地注视许久,才慢慢走过去。   捡起那根柳枝时,不知道是不是过分敏感了,温时星竟觉得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灼味。   看着那根柳枝,温时星嘴角微微勾起,他不顾其尖处的锋利,很宝贝地抱在怀里。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柳枝,却没想到,那小侍从如此好心。温时星抬头看了一眼那消失的人影处,心里默默感激。   他回房的步伐都忍不住轻快起来,因为太高兴,忽略了身后远处站着的江醉。   江醉仰起脸,回想刚刚侍从丢柳枝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温时星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你们这些人的好。   而自己来到这儿,要不是攀上柳宗鹤,却还要被人处处欺辱?   他轻呵一声,脑海里是过往的回忆,那些曾经自己卑贱的模样。讨好,求饶,依附,他在这府中什么没做过,依然遭人白眼。   就因为有个偷盗的母亲?   江醉不服,他脸上的痛恨转为平静,他盯着那墙,笑得无比阴森。   云峰城里,桃枝柳树并不多,不过一下子烧光这些植物,满城不免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城主夫人一听说这个事,便立马赶到柳宗鹤书房。   果然,这小子没住在温时星房里。她愤然扯开白纱,走到躺椅旁边,伸手揪住柳宗鹤的耳朵。   “干什么!”柳宗鹤一下子睁开眼,看见母亲那张狰狞的脸,以及耳朵传来的痛意。   “你说干什么?你好端端的,烧什么桃花柳枝?”城主夫人甩开手,双眼瞪大,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生气,她还是没有拿出以往的威压。   “我爱烧就烧,这些俗物出现云峰城里污了我的眼。”说完,柳宗鹤又躺回躺椅上,剑眉皱得老高,神色很是不耐。   “就因为这个?你大可叫木工去砍了,搞得如此大费周章,大家还以为怎么了。”   夫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儿子不喜欢,烧了就烧了。她见柳宗鹤又闭上眼,立刻啧了一声,拍其肩。   “起来!城门那边的人刚刚来传话,说是程青寒刚刚入城,你赶紧起来!”   躺椅的男人猛地睁眼看向母亲,他缓缓坐起身,“温时星知不知道?”   城主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这城门传话,向来只传城主和夫人,怎么会去报给温时星听。   片刻,柳宗鹤又突然起身,走到铜镜前,神色不自然地打量一圈自己。   “替我更衣。”柳宗鹤语气不好地朝旁边杵着的侍女道,侍女们一抖,纷纷涌上前。   这下,城主夫人才看明白。她走到儿子身旁,有些揶揄道:“怎么?和程将军比美啊?”   男人正低头看自己的腰带,母亲的话让他怔愣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日日守戍边的粗野汉子罢了,能和我比?”   这臭美的话居然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城主夫人眉都扬起来了。几位侍女也低下头憋笑。   察觉自己失言的男人脸色更冷了,他僵硬地挥退身边的侍女,自己整理片刻。   “去和星星迎接一下人家吧,省得浪费了打扮。”母亲笑得简直让男人不舒服极了,他不耐摆手,远离这位爱挖苦人的老娘。   走出书房,他径直朝府里大门走去。谁知,还未到亭子,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人的身影。   柳宗鹤定睛一看,几位侍女围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侧。   那男人手上攥着马绳,一身翠色白边长衣,肩坎披着两块闪着银光的盔甲。他梳着高高的马尾,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颇有将军的飒爽英姿。   只见其虽肤色偏深,眉宇间却有着淡淡地笑意,看起来好似很温柔的样子。   不愧对传闻中所言的“笑面杀生”。   柳宗鹤刚想走上前,另一侧,一个红色的身影先映入眼帘。   只见温时星捧着桃花柳枝,笑意盎然地走到程青寒身前。那男人眉宇舒展地更开了,他不顾及身旁人的目光,大大咧咧地抱住温时星。   柳宗鹤被这画面震得心里咯噔一响,随即看向温时星的脸庞,却发现他居然毫不介意,甚至笑得更甜了?   火随着温时星那刺眼的笑越烧越旺,他冷笑一声,才发现温时星向程青寒献礼的东西里有柳枝。   柳枝?   “奇怪吧?怎么温时星还有柳枝呀?”   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柳宗鹤猛然回头,看见脸上毫无生气的江醉。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你的侍从偷偷给他带的。”   男人有些疑惑地转身,面向江醉。他看见那双原本灵动清冷的眸子,此刻像一滩死水。   “你怎么在这儿?”   江醉的视线从远处那群人转向柳宗鹤,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突然笑了,笑得那般温柔,那般悲伤。   “你……没事吧?”柳宗鹤自然是察觉到江醉的不对劲,他主动牵住江醉的手,发现他掌心冰冷。   “你有没有发现,之前你从不问我这样的话。”江醉任由他牵着,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什么意思?”   许久,江醉抬眸看他,心里默然道:你从不会问,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是你?   这些遗憾的语气,是温时星来之前从未有过的。   从无到有,江醉反而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 第三十五章 变故   “您就是少城主吧?”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柳宗鹤身后响起。   他转头一看,是程青寒,以及神色复杂的温时星。   程青寒勾起嘴角,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移到面前二人交缠的手上。柳宗鹤似乎被那道目光刺了一下,他松开了手。   “程将军,我……”   话未说完,只见程青寒伸手揽住温时星的肩,笑里藏着些其他的东西。   “柳宗鹤,少城主的大名我岂能没听过。”说完,还低头朝温时星笑了一下。   知道程青寒用意的温时星回了个无奈的笑,藏在袖袍的手忍不住轻捏其侧腰。   “哎呀!你怎么还有这习惯,就知道捏我!”程青寒夸张一叫,立刻像个大孩子般,跳起来委委屈屈地摸着腰。   明明是个大将军,也似三岁小儿般爱开玩笑。   身旁几位侍女也被逗乐,温时星觉得脸上烫极了,立刻伸手揪住其衣摆,让他别闹了。   这副如此亲昵的景象看得柳宗鹤一怔一怔的。温时星扯着对方衣摆,眼神撒娇的样子,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程将军,招待不周,这大热天的还让你在这儿等候。”   城主夫人徐徐赶来,她噙着笑意的眸子在看见温时星的手时,微微一滞。   她内心忍不住腹诽,这儿子怎么一点眼见力也没有?   程青寒闹够了,立刻正色起来,他朝夫人作了个揖,“没关系,这点太阳在戍边见多了,柳少主没事吧?看着脸色不大好。”   他虽是笑着,看向柳宗鹤的视线里却带着嘲弄。   见面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这程青寒明里暗里倒是讽刺他不少。柳宗鹤当然听得出来,他鼻间冷哼一声,“自然没事,不过我天生面色如此罢了。”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程青寒最先笑了出来,他点头称是,内心却忍不住嘲讽此人言语幼稚。   温时星也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逞嘴能,还真是他想象不出来的事。   气氛尴尬,夫人连忙请几位到亭子处休息。   “将军是第一次来我们云峰城吗?”夫人吩咐侍女端来茶和糕点,她原本想先手牵温时星到自己身旁,谁知这程青寒好似猜到了一般,故意将温时星避开自己。   程青寒的视线从温时星圆鼓鼓的腮边转移到夫人脸上,“是,第一次。不过,今日为何要满城烧树?”   这一问,温时星立刻呛了出来。   一时间,桌上众人立刻神色紧张,纷纷起身倒茶。夫人拿着手帕递给温时星,程青寒先手一步拿起桌上的茶杯,抵到其唇边。   “喝点,怎么这么不小心?”程青寒皱着眉,动作温柔地喂温时星喝茶。   对面的柳宗鹤移开视线,其身后的江醉面如死灰,他看见就在刚刚一刹那,柳宗鹤焦急起身的样子。   “不是,我就是吃太急了,这一路过来你饿不饿啊?快吃!”温时星怕程青寒再问桃花柳枝一事,立刻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程青寒嘴里。   程青寒一愣,心里立刻了然,于是装傻,就着温时星的手吃糕点。   二人动作过于亲昵,柳宗鹤终于看不下去了,猛然起身,冷冷地盯着温时星的脸。   夫人知道儿子又要作祟了,立刻用蛮力摁住他,让他坐下。脸上神色歉然:“他坐得腿麻了,别介意啊。”   哪里是腿麻,程青寒嚼着嘴里的糕点,抬眸挑衅地看了一眼柳宗鹤。他今日前来,可不仅仅是看望温时星的。   云峰和红莲虽相隔两城,这流言蜚语也多多少少传到他耳里。更何况,红莲城主本就不赞同这桩婚事,平日里的怨言早在府里传开。   昨日他刚回红莲,就听见夫人院子里的议论。其余的程青寒倒不感兴趣,只是说这柳宗鹤非但不珍惜温时星,还与侍从不明不白。   他今日就是来给柳宗鹤找不痛快的。   程青寒转过脸,看见身旁的温时星竟被瞪得瑟瑟发抖,低下头再也不敢有动作。   一股火立刻从程青寒心里烧开,温时星打小在家里就是个宠儿,说是呼风唤雨也不过分。   再加上从小身体不好,红莲城主便更加爱惜这个儿子,怎么此刻到了你们云峰城,被瞪了一眼就如此害怕了?   那平日里……程青寒不敢细想,他与温时星从小相识,知无不言,也了解其性子不是飞扬跋扈之人。   程青寒无法想象,柳宗鹤该是找了个什么理由,如此对待温时星。   夫人也察觉儿子的举动吓到温时星了,她立刻笑着给温时星递了一块儿糕点,“星星我看你蛮喜欢吃这个枣糕的,来,多吃点。”   温时星扯了扯嘴角,接过那块枣糕。身侧的程青寒愈发皱眉,一块枣糕敷衍了事?   他伸手夹了最远处碟子里的桂花糕,放在温时星的碗里。   “你最爱吃这个,可惜我今日没有从红莲那里带些过来。”   这话一出,夫人脸上立刻僵住了。她一直以为温时星爱吃枣糕,一味地给他房里送,却不知道人家根本爱不爱吃。   只是送了,温时星便好心收着。   对桌的柳宗鹤面色更加难看,他盯着那碟子里的桂花糕,此刻只想掀翻了这桌子。   “我都爱吃的,夫人您是不是累了?”说着,温时星在那块枣糕上小小咬了一口,看着夫人逐渐发白的脸,好心给了个台阶。   夫人是聪明人,也知面上挂不住,她讪笑片刻,“那我先回去休息,这日头毒,你们也要注意身体。”   说完,众人起身目送夫人离去。   温时星坐回椅子上,嗔怪地看了一眼程青寒,其实没必要给夫人难堪,毕竟这些时日,也只有夫人待自己好点。   喜好什么的,只是自己不愿说罢了。   “少城主,你要我抓的侍从,我抓到了。”   突然,江醉发话。温时星抬头一看,只见江醉推搡了一把身边的侍从。   他记得,是早上那个给自己送柳枝的小哥,那小哥满头雾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宗鹤回过头,他没有吩咐过江醉做这些事,但此刻他火气上头,急需来个人发泄。   于是他做了一个此生足以后悔的决定,他顺水推舟,着了江醉的道。   “就是你?”   男人回过头,双眸冰冷地盯着被推搡跪下的侍从。只见那侍从仍不知发生何事,两眼惊恐地打量四周。   “小的、小的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少城主明示。”   温时星慢慢站起身,那侍从也看向温时星,眼里尽是求饶。   “你给的柳枝?”那男人突然暴戾,一手扯起那侍从的衣领,双目赤红。   “是啊,成全少夫人与他人,真是忠心耿耿的侍从。”江醉火上浇油,专朝柳宗鹤的痛点戳去。   那侍从被吓得连连叫苦,他年纪轻,只是一时好心,从不知道会引发如此后果。   心脏越跳越快的温时星,喃喃说不,他仿佛知道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那股颤栗自指间升起。   “我讨厌,背叛的人。”   男人说完,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温时星。   那双疯狂的眸子里,好像有一只野兽,长着血盆大口,朝温时星扑来。   刺眼的日光下,柳宗鹤抓过江醉递来的剑。   “不……不……他只是好心……”温时星正要上前阻止,男人高举着剑,白光一闪。   一旁的程青寒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挡住温时星的视线。   耳旁,是侍从不断求饶,血液喷涌,刀剑滑落,布料厮磨。犹如魔音贯耳,交织成一曲在温时星耳里久久回荡。   画面仿佛变成了黑白,温时星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前的程青寒好像在着急地说着什么。   可温时星只能听见刀枪划破皮肉,血流涌注的声音。 第三十六章 可我害死了他   风,伴着热浪吹醒温时星。四周都安静了,他颤着手抵在程青寒的胸口,借着对方扶着的那股力,“死了?”   程青寒对杀人已是司空见惯,自然不放心上,可温时星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而且听刚刚的话,这侍从大约是和温时星有些关系的。   温时星看着程青寒默认的神色,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生硬地推开程青寒,对方不动。   “让我看看。”   程青寒铁着心肠,他伸手拑住温时星的双臂,“没什么好看的。”   二人双目对视良久,温时星趁其放松空隙,推开程青寒,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下几乎裂开的半个脖子。   温时星的脸立刻白了,鼻间慢慢飘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柳宗鹤回头,脸上还带着被溅到的血迹。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冷漠地宛如一座冰窟,使人不寒而栗。   这一幕,让温时星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缓缓走到那尸体处,地上那张年轻的脸庞失去了生气,双眼仍然睁得大大的,好似还在说救救我。   那张脸,早上还有小心翼翼的表情,还会说不要告诉别人。想到这儿,温时星的泪水立刻掉了下来,他有什么错?   只是帮自己,折断一根柳枝?   温时星踉跄几步,程青寒立刻上前护住,“叫你别看了。”   然而温时星却没有回话,他抬头看向柳宗鹤,双唇发颤,“他只是好心帮我,没有背叛你。”   柳宗鹤看着那滴泪,才猛然回过神,他看向尸体,刚刚暴怒的自己,居然杀了侍从?   “只是一根柳枝……”   温时星移开视线,打量周围低头不语的侍从们,他想寻找柳宗鹤践踏人命的理由,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他慢慢闭上眼,片刻才痛苦地哭了出来,要怎么承下这样的情?   一根柳枝换一条人命。   程青寒愣了,他没想到温时星居然哭得这般伤心,他立刻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性。   “时星,你听我说,别想了,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温时星却突然撒开程青寒的手,喘着气指着柳宗鹤,目呲欲裂,“枉费我四年爱慕你这样的人,他有什么错?值得你杀了他?”   柳宗鹤被噎得说不出话,颤着手站在原地。   “啪嗒”一声,后退的温时星踩在了那流淌的血液上。低头一看,那抹红立刻映入眼里,像是一块吸了水的绸缎,糊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立刻尖叫出声,程青寒反应迅速,立即从身后护住温时星。   死亡,这个意识在温时星的脑海里像把铁锤,凿击得他痛之又痛。   “我害死人了……青寒哥哥……”说完,温时星失力地倒在程青寒怀里,泪如泉涌,他哭得仿佛要背过气去。   “……不是……”柳宗鹤终于说出话了,他双瞳混乱,看见这样的温时星,思绪竟然乱如麻绳。   “我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程青寒一边安抚,一边抬头看向柳宗鹤,看他此刻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只觉得虚伪至极。   “我害死他了…我害死他了…”温时星反复说道,视线惊恐地看着那张地上的脸,神色也变得乱叨叨。   程青寒再也受不了,他打横抱起温时星,看向旁边的侍女,“带路,回房休息。”   柳宗鹤大气憋了许久,终于在心口放了出来。他跌倒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远走的程青寒。   柳宗鹤自然不是第一次杀人,可在温时星面前,他第一次如此暴戾。   他的脑海里不再只有怒意,还有温时星刚刚指着自己的模样,那眼泪,还有绝望。   他恨自己了?   柳宗鹤摇摇头,不,他不要温时星恨自己。他只是想给温时星长长记性,怎么会在他面前杀了人。   久未说话的江醉满意了,他终于露出笑,发自内心的笑。   江醉踩过那尸血,陪柳宗鹤坐在身边。他伸手环住男人的头,轻声道:“他该死,他背叛了你,你是对的。”   不对,不对,柳宗鹤低下头,好像是哪里不对,温时星的反应不对,自己想的也不对。   这些思绪在柳宗鹤脑海里爆炸,直到那句话“枉费四年爱慕了你这样的人。”出现在耳边。   他猛然起身,撞翻了江醉。   “不对……是我做错了……”   地上的江醉呆住了,他看着男人痛恨自己般捂住太阳穴,这样的柳宗鹤如何不叫他心寒?   那个发起火来口不择言,从不后悔的男人,此刻在愧疚?又不是没杀过人,有什么好纠结?   江醉起身,走到柳宗鹤面前,捧起他的脸,强硬地说道:“你是少城主,你是柳宗鹤!杀个人怎么了?单凭他阴奉阳违,就该死路一条!”   柳宗鹤喘着气,双眼发愣地看着江醉。   明明是这样热的天气,他却觉得冷极了,眼前的江醉面容狰狞,好似换了个人。   “……我没错?……”   江醉反应了几秒,才勾起嘴角,肯定道:“你没错,温时星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过几天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更何况他还有他的青寒哥哥。”   语毕,柳宗鹤仿佛冷静些许,他低下头平复喘息,深吸好几口气。   江醉盯着他的头,心里知道刚刚的柳宗鹤只是一时失态,他还是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柳宗鹤。   他不会因为温时星而改变的。   另一边,温时星已经回到房间。他蜷缩在床角,下巴搭在膝盖处。   今天本是他最开心的一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帘子外的程青寒单手撑着腰,看到里头双眼空洞的温时星。   他扭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做一碗莲子粉粥。”   侍女应了声好,刚要走,程青寒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记得加糖。”   那侍女露出怪异的神色,不过也没多想,按着吩咐出去了。   程青寒不放心温时星一个人呆在房里,否则这莲子粥自然是由他来做的。   见他如此,程青寒倒了杯温茶慢慢走到他身边,然后坐在床边递茶。   “那个侍从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温时星忽然主动开口,他双眼看向窗台处,那里恰好立着一座围墙。   “喝茶,别想了。”程青寒伸手拭去温时星眼角的泪,把茶喂到他嘴边。   “他早上还说,别告诉别人。”温时星扭头不喝,他神经兮兮地握住程青寒的手,表情严肃,“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是我说的?”   程青寒皱眉,他重新把茶抵到温时星唇边,“不会的,你先喝点茶好不好?”   温时星摇头,眼角又渗出泪来,“他一定觉得是我说的,早知道那晚我不和他诉苦了……”   见此情景,程青寒自然是心疼得不行,他拿着袖子轻轻擦拭温时星脸上的泪,“不会的不会的,他肯为你折柳枝,便不会怪你。”   “可我害死了他……” 第三十七章 争夺莲子粥   程青寒知道温时星性子虽软糯,但在某些事上特别容易钻牛角尖,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将茶放回软榻的桌子上,“等会喝点莲子粥,再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   温时星却木着脸摇头,“不会好了,我与柳宗鹤两个月后和离。”   闻言,程青寒立刻站起身,大惊失色道:“什么?和离?”   床上的温时星淡淡地说出那个约定,在他看来,那个约定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只是自己一味地强撑,总希望有什么能改变。   他闭上眼,侧脸枕在手背上。脑海里是刚刚那双眼眸,如此冷血,自己怎么可能暖和得了这种人?   总归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罢了。   一旁的程青寒被这个约定震得久久说不出话。四年多前,在他还没有长期守戍边的时光里,耳边日日都是温时星那点小心思,开口闭口总是提及那个男人。   他以为,会是个如何好的男儿。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可悲的是,温时星用了多少代价,才得以和藏在自己心里四年的心上人站在一起。   一个月的颠覆,按理来说,也该把回忆里的这份感情,毁得面目全非了吧?   程青寒踌躇片刻,“要不,你跟我回红莲吧。”   对方睫毛微颤,咬着嘴唇不说话。多年相处,程青寒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与其留下来被折磨,不如早点回红莲,城主大人也会很高兴的。”   回去,温时星不是没有想过,可每每下足决心时,总觉得,再等等,也许过段时间柳宗鹤就好了呢?   温时星像个傻子,在等一个回心转意,可他心底比谁都清楚,柳宗鹤的眼里只有江醉。   见他神色如此,程青寒也不舍得再逼问,他转过身拨开帘子靠在外侧桌沿,双手环胸,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温时星。   “我明日再回红莲,你这样我不放心。”   听了这话,温时星抬头看向程青寒,刚要说什么,院子里的侍女急急忙忙地奔入屋内。   “程将军,那个……”侍女肿着老半高的脸,发髻好似被什么人扯过,一缕缕乱发搭在额前,看起来狼狈极了。   程青寒只是转了个侧脸,淡淡地看着侍女,床上的温时星倒是立即下了床,走到侍女身边询问怎么回事。   只见那侍女捂着脸颊,带着哭腔哑声道:“那莲子粥……半路给江醉劫走,我也没有办法……”   当然,怪只怪自己又多嘴提了句,这是加了糖的莲子粥。这才引得江醉兴趣,把粥直接夺去。   这下,程青寒可彻底转过身,面上冰冷一片,“你说的江醉,可是与柳宗鹤不明不白的那侍从?”   侍女自然不敢说是,只能捂脸低头默认。   见此,程青寒立刻冷笑出声,看了一眼木然的温时星,突然伸臂握住他的肩头,“这不是上赶着来送死么?”   一句话,让在场二人都愣了。温时星看向程青寒,只见对方双眸像是有一幅画,那幅画是涌起细沙的战场,而他举起了一把剑。   强大的气场压得温时星半天说不出话,程青寒收回手,另一只手搭在剑柄处,转身对侍女道:“带我去找那个江醉。”   “你要干什么?”温时星立刻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于是伸手阻止,“这里到底是云峰城,你身份特殊,要是杀人了……”   “你以为我是柳宗鹤吗?”程青寒再次笑了,他伸手捏了捏温时星的脸颊。   这是小时候程青寒哄他的动作,每次只要捏捏脸颊,说说好话,善良的小时星就会像只被安抚的小兽,乖乖听话。   说罢,侍女领着程青寒走了老远。杵在原地的温时星过了许久,才回神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不做犹豫,迅速跟上。   程青寒全程面无表情,跟着侍女在整个云峰府里转悠半圈,那侍女以为那二人大抵是回书房了,结果在书房没听见动静。   最后,居然兜兜转转回到刚刚的亭子里。   程青寒微微皱眉,那二人在庭院里,身形靠得很近,柳宗鹤双手按在额前,低着头倒看不出表情。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运走,留下很大一摊血迹。程青寒视线停在江醉身上,上下打量,发现他全身穿着都与其余侍从不同。   不说腰间挂着上等白玉,连佩剑,都有翡翠装饰。看得出来,这江醉颇得宠爱。   目光所及处,江醉正弓着腰给莲子粥分碗散热。程青寒让受伤的侍女退下,独自前往那亭子。   “好兴致,这热血还没凉透呢,莲子粥可喝得下去?”   语毕,柳宗鹤猛然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程青寒。   “程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本府管教下人,乃情理之中……”一旁的江醉立刻抢话,他扬着下巴,在程青寒看来像极了一只得意的公鸡。   “情理之中?”程青寒看都不愿意看江醉一眼,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柳宗鹤,双手环胸,背脊挺直,“那我这大将军与你主子说话,好像也轮不到你一小小侍从插嘴吧。”   闻言,那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好了。柳宗鹤站起身,走到江醉身前。他今日已经够烦了,完全不想再与程青寒斗嘴。   “程将军说的是,是我考虑欠周。来人,把这些东西搬到书房去。”   说完,一名侍从刚从程青寒身边路过,便被他一手抓住,反手扯到自己身侧。   “莲子粥留下。”   柳宗鹤心下开始不耐了,他指着莲子粥,看向程青寒,“这莲子粥,你也想分一杯羹?”   “这粥是我吩咐人做的,你的侍从把我的粥半道劫了。”   听了这话,柳宗鹤简直匪夷所思,他转身面向江醉。   刚刚的自己思绪混乱,被江醉扶到这亭子时,只听见他说要做莲子粥给自己压压惊,却不知道劫粥是个什么操作?   疑惑的话还未说,江醉马上摇头否认,“这是我做的,我知道你爱吃甜的莲子粥,而且整个府只有你才吃。”   道理虽如此,柳宗鹤的眉心却依旧紧皱。   程青寒听了这番话深感好笑,他百无聊赖地走了几步,绕到柳宗鹤身边,“怎么,你也和时星口味一般奇异?”   男人愣住了,江醉也瞬间呆滞。   “你说什么?”   “这莲子粥加糖的吃法,怎么你和我们时星一个癖好?” 第三十八章 神秘吃法   “青寒哥哥!”   不远处,传来温时星的呼唤。众人应声看去,只见他站在原地,好似逃避什么,偏不肯靠近他们。   “待我给你抢回这粥来!”说完,程青寒邪气一笑,动作利落地转身去抓那只碗。   柳宗鹤自然也是反应很快,随即伸手制止程青寒,“你无凭无据,说什么这粥是你的?”   “你大可问问侍女,她不承认也罢。这粥,我反正是要定了!”程青寒反手一掌打在柳宗鹤胸口处,柳宗鹤避之不及,逼得他连连退了几步。   见此,江醉与温时星皆是一惊,江醉最先反应,他扶住身旁男人,正色道:“程将军,你不要太过分了,这粥…分明是柳少主的口味。”   程青寒蓦然一笑,手紧紧握在那碗沿边,“是么,照你的说法,这莲子粥加糖的吃法在红莲独我时星一人所有。那我也可以说这粥单凭口味,也该是时星的。”   江醉被回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柳宗鹤却陷入沉思,他回头看向温时星,莲子粥加糖,他也爱喝?   “再者您这吃法,不就是向我们时星学的?怎么,记性这么好?忘得一干二净了?”   程青寒的双眼仿佛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穿柳宗鹤的心。   什么叫,忘得一干二净?   准确来说,是在四年前。那场大雨,温时星哄骗程青寒,求得他帮自己打掩护,才得以跑出红莲城,与柳宗鹤见面。   如果想到有这一天,程青寒说什么也不会任由温时星胡闹。   那时的温时星与柳宗鹤已见过几次,柳宗鹤说了,每日午时若无旁事,基本都会来到这片峡谷处习武。   温时星远不及他那么自由,总是要找着许多借口,避开他人耳目才得以与之见上一面。   那日,本就乌云密布,眼看着即将大雨,温时星好不容易逮住父亲出城的时机,说什么也要去见柳宗鹤。   “这雨一下,你这小弱身子肯定生病,到时我还得在城主大人面前给你圆谎。”程青寒抱着剑,倚在树干旁,说什么也不让温时星出城。   “哎呀,我带上斗笠嘛,很快就回来的。”温时星扯着他的衣角,故意露出狗狗眼,又是倒茶又是捏肩,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程青寒。   叼着尾巴草的程青寒斜睨一眼,拿剑柄敲击几下温时星的胸口,“那男的就这么好?”   说完,程青寒就看见温时星红了耳根,有些负气地甩开的衣袖,气鼓鼓地坐到旁边的秋千上。   问几句又不肯说了,平日里倒是小嘴叭叭地给自己讲那点小心思。   常用伎俩,程青寒早就摸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嘛,他有些好笑地靠近,弯着腰戳对方脸颊。   “你给不给我去嘛!”温时星生起气来像只小河豚,年少气十足,眉宇间还带着稚嫩。   见他是真有些闹了,程青寒敛去逗弄之意,把地上的斗笠捡起来扣在温时星脑袋上。   被扣懵的温时星眨了眨眼睛,回神过来时瞬间弯了眼角,他站起身伸臂搭在程青寒的肩头,“青寒哥哥最好了!”   说完,便顶着斗笠迅速跑出院子。树下的程青寒转过身,有些落寞地看着不见踪影的方向。   果然,刚刚出城,雨点就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雨势又急又快,温时星远远地看见树下准备上马离开的柳宗鹤。   于是振臂大呼,柳宗鹤回过头,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立刻露出笑。   他站定远处看着温时星驱马而来,一下地,便立刻像只精灵般,活力充沛地奔至自己身前。   “我…我出来的时间也不能太长,这个给你吧!”说完,温时星解开头上的斗笠,自说自顾地戴在柳宗鹤头上。   “那你呢?”柳宗鹤伸手握住他的腕骨,神色也稍稍疑惑。   只见温时星俏皮一笑,指着城门方向,扯了个谎:“我的侍从在那处等着,你戴好,别等会淋生病了!”   温时星抽出手,生硬地给柳宗鹤戴斗笠。几次三番还戴得乱七八糟,柳宗鹤的发髻都被弄歪了。   两个人哭笑不得,雨势越来越大,就连树下也躲不了了。   “别弄了,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雨水打湿了温时星的肩头,他伸手用宽袖挡着雨,对面的柳宗鹤指着身后不远的客栈道:“我们先去那儿吧!”   于是乎,二人牵着马到了这座客栈。这客栈人少,地方也破。本准备收拾店面关门的老板见他们前来避雨,心肠一热,也好心招待起来。   原想着等雨势小点便回去了,结果,又开始起风了。   “那个,我看我们要在这儿呆上一会儿了。”柳宗鹤把头上歪歪斜斜的发髻重新梳整,顺带看了一眼窗口有些焦急的温时星。   二人之前表露过身份,柳宗鹤这边倒是无妨,只是温时星么,父亲管教很严,加上他身体不好,这趟回去怕是少不了挨顿骂。   “……那也没办法了……”温时星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   “我看这雨这么大,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柳宗鹤抬眸打量了一番客栈,虽然破,但整体看着还算干净。   “我这几日在喝药,吃什么都没味。”温时星瘪嘴,想起这几天母亲硬摁着自己补身体,熬了一贴又一贴浓浓的药。   闻言,对面的柳宗鹤笑了一下,深邃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脸,“那你给我推荐一下吃什么吧。”   温时星戳着下巴想了一下,这红莲的特产么,多半与莲子有关。他环视周围一圈,要说现场做,估计只有莲子粥比较便捷吧?   “莲子粥!”说完,温时星还神神秘秘地靠近柳宗鹤,好似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见此,柳宗鹤也憋着笑配合温时星的动作,靠近其唇边。   “我告诉你一个超级好吃的方法,其他人我可是不随意传授的哟!”说完,还自豪地耸了耸鼻梁,小脸满满都是认真。   也不知莲子粥能玩出什么花来,柳宗鹤便也依了,叫来小二煮上碗莲子粥。   此刻还被蒙在鼓里的柳宗鹤,还不知道等会即将面临什么。   莲子粥做法简单,大约半个时辰,屋内就飘来了淡淡的香味。   温时星立刻跑到小二跟前,鬼鬼祟祟地说了句什么,接着那小二递来一罐白色调料。   “这是什么?”   柳宗鹤的视线从眼前雾气腾腾的粥,转向温时星手里的调料。对方没回答,而是径直朝他碗里撒了好几勺那白色粉末。   “这……?”柳宗鹤凝神去看,结果那白色调料很快隐匿在碗中。   他也没多想,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一尝,马上脸色大变!   甜的! 第三十九章 一片混沌   柳宗鹤瞬间呛了出来,转头往地上吐出嘴里的粥。   回头一看,对面的温时星捏着调料,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好一个委屈的画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温时星才是被下毒的那个!   “你怎么加糖啊?”柳宗鹤半是尴尬,半是掩饰地擦擦嘴角。避开温时星那双骗人的眼睛。   “不好吃吗?…”温时星低下头,讪讪地扣着桌角,不远处的小二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这出戏。   柳宗鹤敛去脸上不自然地表情,偷偷打量了一番温时星,确定不是恶作剧后,正色道:“你平常真这样吃?”   对面的人点点头。   得到答案,柳宗鹤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试探性地搅和几下碗里的粥。见柳宗鹤又有动静的温时星,暗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也太折磨人了!柳宗鹤又搅了几遍,对面的温时星像只听话的小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可爱归可爱,但这碗甜粥他是真下不去口啊!   “我觉得…挺好吃的。”温时星嗫嚅道,眼里巴巴地等着夸赞。   算了,反正也吃不死人,柳宗鹤干脆双目一闭,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咽下这甜粥。   见此,对面的温时星立刻弯了眼,歪着脑袋注视眼前的少年。   不愧是未来城主,一碗黑暗料理下肚,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柳宗鹤“咣当”把碗放下,唇边还沾着粥渍。   恶心的感觉马上涌上喉咙,若是加一点糖也就罢了,偏偏温时星口味不一般。这碗粥下肚,柳宗鹤感觉嗓子眼儿都快被齁哑。   “你还吃吗?店家好像还剩点,我去给你盛出来吧!”   还没来得及阻止,温时星跟个抓不住的泥鳅似的,一股脑溜到那小二身旁。   柳宗鹤只觉得这是一场酷刑,他虽身份尊贵,对吃的反倒不挑,可这粥他是真不想尝第二遍了。   “给你!”那粥再次出现在眼前。   柳宗鹤黑着脸,双手撑在桌沿。他此刻胃里阵阵翻腾,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谁知,温时星又给他下好了糖,带着人畜无害又隐隐期待的表情给自己送粥。   “我……”   话没说出口,对面的小脸立刻垮了,端着碗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柳宗鹤。   行,看不得他这样,柳宗鹤认命了。他接过碗,忍着恶心又一次下肚。   这趟对于柳宗鹤而言噩梦般的经历,到了夜里也是会梦魇的程度。自打回云峰城后,他不许任何甜食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他又怎会想到,在忘却所有的时候,竟牵挂起那碗毒粥?   或许柳宗鹤永远都记不起来,在云峰红莲交界的那个破客栈里,曾经也发生过这样调皮又难以忘怀的故事。   只有温时星记得,他回到红莲,日日拿这件事与程青寒分享,总是说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欣赏甜的莲子粥。   四年之后,在云峰城中的此刻,柳宗鹤却如同陌路人,他想不起这样的过去。   程青寒冷笑一声,看着对面柳宗鹤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他的视线越过二人,看向那抹红色的身影。   他在摇头。   温时星并不知道柳宗鹤是因为战事忘却,他认为男人对自己是心存怨念。   厌恶,厌恶自己的自作多情,厌恶自己抢了江醉的位置。   可当他现在站在此处,听到那碗甜粥时,心里还是隐隐跳动了起来。   又在开始无意义期待了,温时星痛恨这样的自己。   “这粥给他吧,我不爱喝这种了。”   大家正在四下僵持,温时星突然如此开口说到,程青寒与柳宗鹤皆是一愣。   程青寒瞳孔微睁,他仔仔细细地在温时星脸庞上寻找些什么,对方却淡淡地看着自己。   最终,程青寒没有说话,他松开了手,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开柳宗鹤。   “程将军!……”江醉见他有意如此,立刻尖着嗓子说话,一旁的柳宗鹤伸臂拦住他。   温时星的视线落在那碗粥上,那双眸子隐匿着太多太多的情绪,他好似在不舍,不舍这碗粥背后的过去。   他的目光顺着那双修长又有些粗励的手指往上走,最终与柳宗鹤视线交汇。那一刻,温时星多想那个曾经的少年,用温暖直白的眼神回盯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反倒似蒙了层纱,他看不透了。   “走吧。”耳畔传来程青寒微哑的声音,温时星感觉喉间好似被什么堵得发疼,眼中闪过曾经的回忆碎片,最后通通化为白色糖沫,融在那碗粥里。   温时星收回视线,扭头跟着程青寒走。   亭子下的柳宗鹤依旧望着温时星刚刚伫立的地方,只是面色白了好几个度,他好似看见温时星眼里的决绝。   “别管他们了,喝粥吧,都凉了。”江醉愤恨地看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接着转身去拿柳宗鹤手里的碗。   谁知他捏得死紧,江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柳宗鹤抬眸,视线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这粥,你是怎么想到加糖的?”   瞬间,周遭安静了。唯有池塘时不时传来微小的落水声,风带着柳枝颤动,江醉的手心被攥得发红。   “什么意思?”   男人端起碗,举到江醉脸前,“我问你,你从小在云峰长大,是怎么想到往莲子粥加糖的?”   柳宗鹤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随意认定一个人。   江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件事情,他有运气的成分。如果不是这帮府里的下人故意欺负他,想看他出丑,把厨房的盐换成糖。按道理,江醉只凭一双眼睛,很难获得现在的位置。   他深知这点,柳宗鹤绝对在战前有个牵肠挂肚的人。只是江醉走运,四年来鸠占鹊巢,把自己都绕进去了。   可到底,陪在柳宗鹤身边四年的,还是他江醉。他有信心,让柳宗鹤爱上自己。   但现在…   柳宗鹤盯着江醉,回想刚刚程青寒的话,再加上现在江醉的心虚,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但脑内又一片浆糊。   有什么朦朦胧胧在脑海里,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说话啊!”柳宗鹤突然发火,一把将碗摔在地上。粥与陶瓷碎片散落一地,刺耳的声音吓得在场之人身躯一震。   半晌,才传来江醉发颤的声音。   “我…我母亲告诉我的,这种吃法……” 第四十章 严臻与程青寒的见面   “你别对着那面墙了。”回到房间许久,程青寒也没有问温时星那句不爱喝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程青寒坐在树下,盯着他伫立在那面墙前一言不发的样子,看着着实闹心。   听了程青寒的话,温时星默默叹气,转身走回树下,躺在躺椅上。   “对了,听说你前阵子风寒,现在怎么样?看你也不怎么咳嗽了。”程青寒拎起水壶,往桌上的白玉瓷杯倒茶。   听了这话,温时星才想起一事,他看向身旁的侍女,“这几日没有点香,柳少主没说什么吧?”   侍女摇头。   一旁的程青寒反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香?都风寒了还点什么香,就知道弄这些花里胡哨。”   知道程青寒不爱闻,也不许他点,温时星勉强笑了一下,把那香的典故告诉了程青寒。当然,省略了碎玉簪的事。   “这么好心,别是给你下毒什么的,日积月累,搞坏你身子那种。”程青寒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茶,随即皱眉,真剌舌,这破茶!   “你别说这些,给人听了多是非。”温时星挥手让侍女一应退下,知道他喝不惯云峰的茶,于是拿起杯子索性给倒了,“喝白水。”   程青寒露出委屈的神情,盯着手里澄净净的杯子,“就知道窝里横,你怎么不对那江醉柳宗鹤狠点?”   习惯程青寒张口就是这些胡话,知其心直口快,躺椅的温时星倒也没介意,闭上眼不理会他。   轻摇蒲扇,今日仿佛格外闷热。温时星努力不去想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一边搓杯子的程青寒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他。   “我难得来,你不打算带我出去转转?”知道温时星没有那个心情,可偏偏程青寒就是不想他自我封闭,到时想得多了又闹出事来。   “云峰四周环山,多得是花草树木。你过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不少吧?”   看不得他蔫蔫的样子,程青寒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温时星,“我可不管啊,待在着这鬼地方,你不疯我都要疯了,快点!”   无奈,温时星拗不过他,任他扯着出府。   云峰城街道车水马龙,给本就烦闷的温时星增添更多不适,他扭头想回府,结果被程青寒一把抓住,“你这弱身子就该出来冲冲人气,看你天天窝屋里头,窝得比女人还白!”   说完,还上手捏了一把脸上的软肉。   “哎?这不是少夫人吗?”   二人正在街头插科打诨,一道男声自温时星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竟是严臻!只见他褪去一身华丽服饰,简单素色长袍,平时梳得端正的发髻现今全部散落,一头墨发披在肩,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严臻,你今日……”温时星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打扮,颇有些亮眼。   许是温时星太明显了,严臻低声一笑,平举展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很奇怪?”   温时星歉然一笑,摇头,“怎么会奇怪,很好看。”   二人相视,淡淡一笑,严臻扭头看向旁边人高马大,却闷声不语的程青寒,“这位是?”   “程青寒。”   听到这名字,严臻没控制住,挑了挑眉。虽为商人,但程青寒的名声实在响亮,要他没听过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温时星关系与他这般好。   “既然程将军难得来一趟,不如到我府中坐坐?”   没想到严臻突然开口邀约,温时星想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妥,正要开口拒绝。谁知程青寒爽朗一笑,答应了。   严臻随行的队伍里只有一架马车,三人不得不尴尬地挤进一辆马车中。   幸好严臻本人凡事喜好华丽,马车也比其他人大了一倍,否则局面如何,温时星还真不敢想。   “冒昧问问,程将军此次来云峰可是有什么要事?”   男人双手环胸,怀里抱着一把剑,背脊挺直,明明一脸正气,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带刺,“我不能是来探望时星吗?”   一边本就有些紧张的温时星听完,立刻伸手去揪程青寒的大腿,默默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青寒身份特殊,来云峰城不免让人遐想,严臻只是好心一问,绝无他意。   被揪的程青寒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表情。严臻自然是看见二人的小动作了,知道自己冒昧了,便笑笑不说话。   于是气氛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到了严府。温时星拨开帘子,看见不远处挂着严府字样的牌匾。   马车缓缓停下,程青寒与严臻接连下车。程青寒习惯性地站在马车旁,等着扶温时星下车。   谁知严臻也考虑得很是周到,温时星刚探出头,二人便同时伸出手。   视线突然闯入两只色差明显的手掌,温时星一愣,看向那二人。   怎么气氛越来越怪异了,温时星无视掉那两个人,独自下车。程青寒不满意地努嘴,“小时候还是我抱你上马呢,你怎么唔唔……”   话没说完,他便被满脸通红的温时星捂住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严臻看着这两人自然又亲昵的举动,微微一滞,而后无奈摇头。   “先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制止了程青寒的胡作非为,温时星耳根子还未褪去潮红,他怒瞪一眼男人,口型让他不要乱讲话。   程青寒笑弯了眼 ,露出白白的牙齿,摇头晃脑地学温时星。   几年了,程青寒还是这么幼稚!温时星忿忿地轻踩他一脚,没再管他,跟着严臻入府。   “刚好你来这儿,给你看点制玉的材料和工具,到时你也带一副回府吧。”说完,严臻唤来侍从,上了一个木盒。   “你要学制玉?”程青寒伸手撩了一下箱子里的工具。   程青寒一下子就联想到,曾经温时星不是收过那男的玉簪么,还说什么亲手做的。   那目光灼热,烧得温时星心虚,他故意不去看程青寒,点头含糊说是。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严臻说的话全都成了耳旁风,温时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干巴巴道:“有点渴,你这儿有没有茶啊?”   正在一一介绍工具的严臻立刻停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太急了,都忘了给你们上茶水。”   趁着严臻吩咐人的空隙,程青寒生硬地将他拉到身侧,低声问:“为那男的?”   温时星抽回手,却没抽开。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严臻回头都没发现。   “二位有急事?”严臻极力忽略心底里的那抹不适,视线却忍不住停在二人紧拉着的手。   听到严臻的话,温时星连忙摆手说没有。   “程将军,应该见到柳少主了吧?”   不知为何,严臻忽然提及柳宗鹤,那两人立刻相互对视一眼。   “见到了,也参演了一出好戏。”程青寒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虽为武将,嘴皮子却不比文人墨客笨多少。   至少,柳宗鹤是真真实实地被刺激到了。   严臻淡然一笑,回忆了下柳宗鹤的脾性,再结合这位将军话中有话的个性,想必已经被气疯了吧?   “怎么?你也有戏可让我参演?”程青寒一眼就看出他对温时星的感情不一般,痞笑着问到。   “别说了!”温时星扯了一下程青寒的衣袖,表情严肃下来。   见此,程青寒收回全身的戾气,回头朝温时星调皮吐舌。结果温时星不依,还是黑着脸。   “错了错了,真错了啊。”程青寒伸手捏了一下温时星的脸颊后,这才缓和了点。   当然,就算这样,温时星也阻止不了这一下午程青寒对严臻的各种含沙射影,夹枪带棒。   不过严臻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地回应每一句。看着二人假装多年未见的好友般聊天,温时星只觉得如坐针砧。   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温时星推了一下还在续茶的程青寒。   严臻望了一眼屋外,本想留他们今夜在府中吃饭,但温时星既然先开口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挽留。   “我的马车还在外面,你们坐我的马车回去吧。”毕竟严府在城郊,还是有点远的。温时星也没有推辞,应下了。   二人上马车,温时星拨开车帘,有些抱歉地朝严臻道:“今日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他笑了笑,摇头没有说话。府外挂着的灯笼映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干净,没有一点杂质,仿佛不像个摸爬打滚多年的商人。   马鞭一响,轮子开始转动,温时星收回视线,将半个身子缩回车中。   严臻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身侧的侍从掏出怀里藏了许久的红玉,刚要说话,却看见自家主子的心俨然不在这儿,便噤声了。   车子摇摇晃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到云峰府。温时星不满程青寒对严臻的那个态度,二人在车里传来几句拌嘴。   “不是,我现在觉得严臻挺好的,至少比那柳宗鹤好!”   车子刚停下,程青寒的声音伴着马的嘶鸣响起。温时星不愿理会,拍开对方又要捏脸颊的手,一下车,就被几位侍女围了上来。   “温少主,不好了,出事了!” 第四十一章 诅咒   侍女们如此火急火燎,着实把温时星吓了一跳。跳下车的程青寒手搭在他的肩上,陶侃道:“还有什么坏事比休了你更大?”   见他还在贫嘴,温时星啧了一声,拍开肩上的手,转头问侍女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柳宗鹤手上拿着什么,身旁站着的是低头不语的江醉。   温时星的视线立刻锁定其手上,府外只有两盏灯,男人又是背对着烛火,他实在难以看清。   但,好似一件衣服。   衣服!温时星立刻白了脸,他看向男人身侧的江醉,对方始终低着头,与平常的趾高气昂全然不同。   即便发现自己私藏一件袍子,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倘若是借题发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看着温时星迷茫的神情,柳宗鹤冷笑一声,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朝温时星丢来。   与上次的水壶和香粉盒子一样,不偏不倚地朝他脸上掷来!   一团东西袭来,温时星本能地闭上眼,然而却没等到脸上的痛感。他颤着眼皮,抬眸一看,程青寒挡在了自己面前。   那件衣袍,被程青寒一臂抓住,其中好像还掉落个什么玩意儿。   “呵。”程青寒直视着柳宗鹤,当着众人的面,瞧也不瞧手里的东西一眼,便甩得老远!   温时星摸黑蹲下,捡起那块东西,好像是个雕刻的木偶。他捏着递到脸前,那木偶还是制成人形模样,身上居然绑着与那件外袍相似的小块布料!   借着光,温时星反手一转,一张怪异扭曲的脸展现在自己面前。他立刻尖叫出声,将那人偶丢在地上!   身前的程青寒马上回头,一脚踩在那个木偶上,定睛一看,虽脸庞雕刻得看不出人形,但却绑着刚刚手里一模一样的布料,身上还密布的钉子。   这让程青寒联想到一些仪式,或者诅咒之类的东西。   “没事,这人偶肯定不是你。”程青寒扶住惊慌失措的温时星,踩着来回搓了几遍那木偶。   “自然不是他,谁会诅咒自己?”柳宗鹤隐忍着怒意,拳头紧握。   今夜,本着用晚膳的时间,柳宗鹤想和温时星聊一聊白天发生的那些事。   他刚到那屋,看见床头弓起一小团,还以为温时星在睡觉。独自在院子里等上好一阵,终于耐不住性子掀开被子时,却看见了这人偶和袍子。   顿时勃然大怒,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侍从侍女全部喊来,包括今日不欢而散的江醉。   “诅咒,这是诅咒。”   庭外的江醉惊慌喃道,柳宗鹤攥着那些邪物,青筋暴起。   到底要多恨自己,才会用这种恶毒的巫术!柳宗鹤命令这事不许张扬到城主和城主夫人耳里,自己却忍不住满腔怒火,在大门口等这二人回来,要与温时星当面对峙。   “我…不是我做的…”温时星摇头否认,他这般胆小,连这人偶都不敢直视,更何况制作?   “这袍子,是不是你藏的?”柳宗鹤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靠近二人。   没错,这袍子是自己藏的。可是……   温时星想到这儿,心脏骤停。自己藏的,那就是没有人见过这袍子,见不到也就无法割断这小块布料,绑在这人偶身上了。   这样说来,岂非百口莫辩,死无对证?   “不对,不对,江醉看见过我收这件衣服,他是知道的!”温时星脑子运转快速,他立刻想起那个早上,江醉那副神情绝对是看见了!   “温少主,你不能因为对我有怨念,就随意嫁祸呀,我从没看见过这件外袍!”   江醉的反应很快,他立刻红了眼圈,声音嘶哑,眼眶中泪水打转,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惜。   听了这辩驳,温时星顿时哑然失语,他缓慢地摇头,不对,你是看见了的。   但江醉越说越激动,最后低着头用衣袖擦拭眼泪,“我哪敢做诅咒他人的事,如此遭天谴,我对谁也不会这样对柳少主……”   温时星的大脑瞬间空白,默然许久的柳宗鹤再次问他,这袍子是不是自己藏的。   这问题,要如何回答。   是,便默认了自己行不义之事。不是,可这袍子确确实实是自己留下来的。   “我没有做……”   “我问你是不是藏了这袍子!”   男人的怒吼,一下子让所有人静默了。温时星倒吸一口凉气,久久说不出话。   “你吼什么?”久未发言的程青寒挡到温时星面前,“你只有一个问题可以问,这木偶是不是他做的。”   柳宗鹤转过脸,双目赤红,眼底掺杂着疯狂和怒意。当他看见这个木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温时星恨他,且恨之入骨。   而眼前这个男人,程青寒,今日之内数次挑拨,明里暗里各种讽刺,插手两人之间的事。   他忍这个程青寒一天了!   二人剑拔弩张,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带着锋利的竹林叶子,飞快地割向温时星的脸庞。   说时迟,那时快。柳宗鹤突然朝程青寒挥拳!到底是日日呆在军营的人,程青寒的反应速度很快,他立刻后仰,躲过柳宗鹤十足十力气的一拳。   在场的人都睁大了眼,尤其是云峰府的侍从,看着柳宗鹤习武长大,一身本领自然不必多言。但没想到,程青寒也有两把刷子,并且轻易躲开了柳宗鹤的奇袭。   这一拳,算是彻底点燃两个人的斗志。紧接着,二人挥拳相向。众人立刻围上前去阻止,结果均被一脚踢开。   “我倒是不知程大将军如此多管闲事,手都伸到云峰城里来了!”   听了这话,程青寒冷笑一声,一个侧身飞踢,正中柳宗鹤胸口。对方被击退半米,身形却未倒。   “程将军!你……唔!…”江醉见柳宗鹤被踢了一脚,立刻上前阻止程青寒。   但他哪里知道,程青寒此刻也是火气十足。刚靠近,就被一脚击中腹部,整个人飞出去几米,倒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你以为我是柳宗鹤?怜香惜玉的事,我可不干。”程青寒收回修长的腿,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疼得直发抖的江醉。   温时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要阻止谁,也不知道现在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脑子仿佛被挖空,深深的无力感像藤蔓疯狂缠绕着他。那句藏袍子的问话,其实就是变相逼自己承认吧?既然如此,有什么好问的呢,只是少个替罪羔羊罢了。   眼前的二人不知何时又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不多时,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别打了……”温时星唇边吐出这句话,他蹲下身子,捡起那件外袍。   那两个人依旧疯狂互殴,侍从们可不敢干看着,顶着痛去拉开这两个男人。   温时星咬得下唇泛白,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衣服砸向他们!   霎时,一切都静止了。   “这衣服是我藏的。”   语毕,温时星走到程青寒面前,生硬地拉开他仍举着拳头的手。   突然,男人嗤笑一声,他用力推开程青寒,后退几步,视线紧紧锁在温时星的脸上。   地上趴着的江醉扶着墙站起身来,他弓腰捂着腹部,看向不远处的那三人。   “你恨我到如此地步?”   恨?温时星自嘲般笑了,他闭上眼无奈地摇头,对于柳宗鹤,这种小事也值得在意么?   温时星的反应在柳宗鹤看来,便是默认,他好似忘记了之前对温时星的所做所为,居然涌起不允许温时星恨自己的念头。   “走!”柳宗鹤感觉自己气血上头,一个箭步上前,强硬地抓住温时星的手腕,要带他回府内。   旁边的程青寒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伸手就要阻止,谁知柳宗鹤突如其来一脚,还了刚刚胸口上的仇。   “我劝程将军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歹温时星还是我明媒正娶入府的!”   见程青寒受了一脚,加上脸上也带了点伤,温时星不愿再看见二人动手,于是转过头无声制止程青寒。   算了。   这两个字,程青寒一下子就接收到了。他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温时星。   还是心软,给了这狗男人一个面子。   但温时星不知道,这个面子会换来他怎样惨痛的代价。 第四十二章 死心   温时星被柳宗鹤一路拖拽至书房 ,身旁侍女侍从皆不敢跟上。   大门一甩,震耳欲聋。温时星被男人脱手摔开,整个人崴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说话,柳宗鹤蹲在其身前,恶狠狠地拑住他的下巴道:“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邪得很?”   温时星不解,事到如今这东西是否邪气还重要吗?他刚刚在府门前如此逼问,不就是要自己承认这没做过的事,好替江醉背锅?   见温时星倔着不说话,男人手上的力道稍微施压,“你真这么恨我?是不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本府,好和你的青寒哥哥早日在一起?”   听了这话,温时星感到简直荒唐,他想撇开脑袋,下颚处的疼痛立刻袭来。   男人被他的举动激怒,整个人脸色愈发冷峻,他伸出另一只手掐上温时星的脖颈,一把拎起摁倒在书桌上。   “我说你怎么想自己写休书呢?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儿吧?还日日装作深情的模样!”   温时星被掐着后脖颈,整个人挣扎不得,他的鼻间是那些白色宣纸,上面有柳宗鹤飞扬的笔迹。   “恨你又如何?你何须在意这种小事?我两个月后自动离开,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   这话一出,柳宗鹤神色微凝,他的眉头立刻紧皱,像是被踩中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痛点。   对啊,期盼。从第一天就开始期盼的事,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心底竟有些不愿意。   “闭嘴!”柳宗鹤手上愈发用力,他俯身靠近温时星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全然吐在其耳侧。   “两个月后,我与谁有关系,你也完全不在意了吧……疼……”温时星只感觉身上的男人越来越用力,他艰难地转过头一看。   忽然,嘴唇传来一片温热。他双睫微颤,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对方闭着眼,却皱着眉。   毫无意义的吻。   温时星刚动手挣扎,嘴唇立刻传来痛感。那男人咬了一口自己,还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唔……唔……”挣扎间,桌上的墨盘被撞翻倒地,温时星明显感觉到身上男人的不对劲。   柳宗鹤的呼吸愈加粗重,胸膛起伏间,那颗跳动的心脏隔着薄服紧贴着温时星的后背。   近乎条件反射,温时星想起了曾经不愉快的经历。他全身忍不住颤栗起来,而男人却愈发沉浸在吻里。   他亲吻温时星的动作,依旧粗暴。双唇厮磨间,渐渐尝到一股血腥味。   “放……开……”男人刚刚松开温时星,眼眸稍稍温柔之时,却看见身下的温时星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拒绝和抵抗。   柳宗鹤眼底的温柔瞬间消失,他重新伏下身,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是在这里要了你,程青寒能救你吗?”   闻言,温时星立刻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瞬间激烈挣扎起来,他太害怕了,那两次噩梦般的回忆他再也不想经历二次。   男人倚仗着身形优势,把温时星死死地摁在书桌上。紧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缓慢解开其身上的腰带。   手顺着细腰慢慢摸了进去,肌肤相贴,温时星细皮嫩肉,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不要!”温时星感到腰间一松,男人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作乱。他满心恐惧,眼里都是曾经那幅幅画面。   他像只任人宰割的案板鱼肉,被男人完全压制的前提下,跳不出一点浪花。   他感觉身上一件件衣服被男人拨开,凉意爬上温时星的躯体,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徒增神秘,也更让他害怕。   “求你了……”温时星埋头在那些宣纸里,闷闷地发出哭腔。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身体,眼眸里的疯狂逐渐被情欲代替。   想要他,这种感觉无比强烈的占据了柳宗鹤的大脑。这是面对江醉时,所没有的感觉。   任凭温时星哭喊求饶,男人依旧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这场对温时星而言只有痛的情事,持续不到半个小时。忽然,柳宗鹤感觉腿间一阵湿意。   “呵,吓得尿裤子?”男人从温时星身体上起来,两手撑着桌沿,看着一言不发的温时星。   只见身下人脸白得出奇,嘴角咬破流血也不愿吭一声。他感觉有些奇怪,伸手抬起温时星下巴,凑前去掰他的嘴唇。   发现温时星早已昏了过去,咬着嘴唇只是下意识的做法。柳宗鹤用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松口,却发现嘴里都是血。   柳宗鹤心里一震,心道不好,从他身上退出来时,发现温时星的腿间居然流了不少血!   “怎么回事……”柳宗鹤深感事情不妙,他立刻从地上捡起衣服裹在温时星身上,冲屋外喊侍从。   屋外的侍从慌慌张张赶进书房时,看到的是温时星不省人事地趴在书桌上,身上仅披着柳宗鹤的一件外套。   而男人脸上也少有的一丝慌乱,他捂着下巴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若有所思些什么。见到侍从进来,立刻指着桌上的温时星,“看看他怎么了!”   侍从微微一滞,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温时星身边,发现对方居然昏了过去,“少主,他…他晕倒了!快喊大夫啊!”   柳宗鹤嘴唇微微发抖,对,大夫,他已经完全慌了,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事。   可他心里好像隐隐有答案了,柳宗鹤看着手上的血,从未如此失措。   侍从转身奔向屋外,柳宗鹤慢慢站起身,看向温时星。片刻,他有些踉跄地走到温时星身前,探探鼻息,还活着。   可是,就算如此,他竟也止不住心脏猛跳,脑袋空白。此时自己的反应,还不如一个侍从。   “你对他干什么了?”门边,程青寒不顾阻拦闯入书房。   柳宗鹤没有回头,程青寒一脚踹开拉扯着自己的侍从们,快速走到书桌前。   定睛一看,温时星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嘴角带着血。再看看柳宗鹤光着上身的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   “你这个疯子!”程青寒猝不及防一拳挥在柳宗鹤脸上,他也没躲,硬生生挨了一拳。   程青寒还不解气,走上前抓住柳宗鹤的衣领,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他的脸。   男人居然毫无反抗,木着脸任由拳头如雨点,通通打在自己脸上。   看着柳宗鹤如此模样,程青寒的火气不减反增,“干什么!现在装什么死!”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侍从请来最近的郎中,一进屋,程青寒便停了手。   柳宗鹤躺在地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的血已经被蹭干,那股血腥味却久久未散。   程青寒把书桌上昏迷不醒的温时星一把抱起,带着大夫回温时星的屋子。   这把动静可算闹到城主夫人耳里了,她一听见这消息,加上侍从的描述,差点吓得晕过去。   她急急忙忙地赶去温时星房里,却被守在门口的程青寒拦住。   “夫人,我劝你此刻该去的是你儿子那里。”   “程将军,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时星好端端怎么会晕过去!”   程青寒嗤笑一声,双手环胸,“这话,你留着问你儿子吧。”   说话间,大夫红着一双手,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走出来,见此,夫人也没忌讳,直接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那大夫先先是作揖,接着缓缓开口:“少夫人本就身子底虚,点上这麝香,又是如此特殊的时期,少城主不理智啊!”   那大夫一进屋,便敏感得闻到屋里这味道。纵使行医多年,也未见过这般熏香。他特地开了香炉一探究竟,发现原来那盒里的香沫还没有倒掉,而是依旧搁置着散味。   夫人听得云里雾里,程青寒却僵住了,“什么特殊时期?”   “少城主有喜脉,时日不长,但也可探出。只是如今流了,可惜。”   这话如一道晴天霹雳,立刻轰在夫人的头顶,她倒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倒在了身后侍女身上。   程青寒喉结微动,半天才开口,“那,以后还有可能吗?”   大夫思索片刻,摇头。   程青寒没再说话,转身推门而入,看到半睁着眼的温时星。   隔着帘子,他都能听见温时星细小的哀叹声。程青寒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收敛脸上的表情,慢慢走到床前。   温时星也没有说话,不喊疼,也不问怎么了,只是淡淡地看着程青寒。   这是两个人之间从未有过的焦灼气氛,明明四周安静极了程青寒却觉得身处战场,整颗心脏呼之欲出。   他缓缓坐在床沿处,伸手握住温时星冰冷的手。   “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回红莲。”   这话像是石沉大海,程青寒不敢抬头看温时星。   时间一分一秒过,手上忽然被揪了一下。程青寒抬头,看到温时星艰难地露出笑,指着自己的嘴。一张口,深红色的舌头立刻映入眼帘。   他说不了话,嘴里被咬得一片狰狞,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接着,温时星翻过程青寒的手伸指写着什么。   忽然,程青寒红了眼圈,他一头扎到温时星手间,闷闷不语。   他写的是,“好。” 第四十三章 休书   程青寒从没见过这样的温时星,他被侍女扶起身,脸上淡然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浓苦的药汁被喂进温时星口中,程青寒想到他那满嘴的伤口,心里猛然被揪了一下。   “我来。”程青寒从侍女手里接过发烫的碗,他啧了一声,“这么烫,喝进去痛不痛?”   温时星摇头,像是没了生气的木头。   见此,程青寒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吹凉那药后才抵到他唇边。   谁知,温时星这下不开口了。   “是不是太苦了?”程青寒想起以前温时星可娇气了,摔一跤都要哭大半天,还得全府上下好声好气地哄着。   别说喝药这种高难度问题,温时星从小挑嘴,追着满府吃饭的场景那是日日上演。   可刚刚,这一嘴的烂肉加上又烫又苦的药水进肚,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程青寒投去关心的目光,却看见温时星逐渐红了眼眶。他的鼻间也忍不住感到发酸,伸手拍拍揪着自己衣袖的手。   “我们先把这药喝了,等会我去给你弄点蜜饯,好不好?”   话音刚落,温时星眼眶终于忍不住了,泪珠跟豆子似的滚滚直下。见他如此,程青寒愈发心疼,马上放下碗,坐近他身边。   “我都…听见了……”温时星每开口说一个字,就感觉嘴里被扯得火辣辣一片。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着痛说出这句话。   男人微微一愣,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他的大掌覆上温时星的手背,“没事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温时星抬起头看着程青寒,犹豫片刻,口型问道:“柳宗鹤呢?”   这一问,让程青寒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他收回手,身形坐正,没再看着温时星。   对啊,柳宗鹤呢,他搞出了这些事,该如何告诉你,他现在在干什么呢?程青寒心乱如麻,尽管压根不想提这个男人,但温时星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两眼期盼。   “先把药喝了。”   温时星身躯一震,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去看江醉了?”   程青寒反应全在脸上,他不耐烦地起身拿起碗,粗鲁地搅动几下,接着想起什么,又轻柔地吹了吹调羹之后,递到温时星唇边。   不言而喻,温时星也明白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这里曾经住着自己和柳宗鹤的结晶。   而他毫无知觉。如今去了,温时星也说不上恨,只是觉得,即使没今天这场意外,大抵也是这个结果罢了。   柳宗鹤应该是高兴的,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在二人之间发生吧。   温时星就着程青寒的手,喝了一口药。虽然是凉的,可滑过嘴里时却痛极了。   “太苦了。”温时星无声说到,像是说这药,也像是说现在的自己。   月光穿过舞动的薄纱,似温柔的水倾洒在未合上的门边。四周静极了,从温时星醒来到此刻,除了程青寒,无人来过。   温时星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看向趴在软榻桌上睡着的程青寒,他慢慢挪动身躯,下身的疼痛竟让他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冒了一身冷汗。   他撑在床边缓了许久,才站起身,走到程青寒身边,替他盖上薄被。   紧接着,他穿着素色单衣走出房门。外面暗极了,温时星连灯都没有提,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当他费尽力气到了书房前时,看到里头灯火通明。夜里还是有些凉的,稍稍起风,就让温时星忍不住打颤。   他没有走进院子里,只是扶着墙,双目紧盯着窗纱。烛光下,映着一个男人硬朗的侧脸线条,灯火摇曳下那男人仿佛在思考什么。   忽然,从窗台底下钻出另一个人影。温时星后退一步,直觉告诉他该走了。   可是那双眼睛却久久移不开,只见底下那个身影仰头看着男人,然后伸手抚向他的脸庞。   那一刻,温时星终于品尝到心寒的滋味。身心俱疲,可笑自己还持着所谓的希望。   四年,已经可以结束了。   温时星回到房里,然而他却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走向了书桌。   桌上的宣纸笔墨好似早就在等着他,温时星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他呆呆地望着桌上的蜡烛,一手细细研墨。   “你大半夜的干什么?”   许是研墨动静有点大,程青寒立刻就醒了。他甩开身上的被子,箭步上前。   “你这个时间写字?”程青寒看着发呆的温时星,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程青寒看了一眼桌上的纸,上面什么都没有。温时星好像被施了咒法,动作重复,一声不吭。   “你别吓我,有什么事明天再做。”程青寒表情严肃,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时,温时星终于有反应了。   “我要写休书。”   闻言,程青寒愣住了。二人对视良久,那双平日里动辄泪眼汪汪的眸子,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的缘故,又干净又亮。   “你…你是不是糊涂了,明日再说这事,先去睡觉。”程青寒找不到话语,只能干巴巴地催他睡觉。   然而温时星没有听,他起身抽出竹筒里的笔,没有一丝犹豫就要下手写字。   见状,程青寒立刻伸手制止温时星,倒也不是反对此事,而是温时星如今的状态让他太担心了。   “你放心,这纸休书是我与柳宗鹤的约定。”   说罢,温时星生生扯开程青寒的手,开始落笔。   “红莲温氏,性格泼辣,为人不正,实乃有负云峰少城主夫人之名,现一纸和离……”写到这儿,下一句话温时星却久久写不了。   他捏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表情隐忍。身侧的程青寒撇过脸,不去看休书的内容。   程青寒知道,这纸休书虽为温时星所写,但想必还是会百般维护那柳宗鹤,与其看了生气,倒不如不看。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温时星微不可闻地叹息,他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最终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化为血水,形成刚刚那窗纱的景象。   “现一纸和离,此生不见。”   写完,温时星的笔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隐没在角落里。   “这纸休书,你明日替我交给夫人吧。”   程青寒回头,看见温时星的脸色仿佛比晕倒时还要惨白。他咬咬牙,拿起桌上的宣纸,卷成一卷塞进竹简里。   轻飘飘一张纸,他四年的时光化为了四个字,此生不见。温时星看着那摇曳的烛火,脑海里全然是刚刚看到的情景。   你总归是选择他,哪怕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也换不来你的一眼关心。温时星撑着桌沿,微微弯腰凑前那烛火。   轻轻一吹,屋里唯一的亮光灭了,周遭恢复黑暗。   次日一早,程青寒便拿着竹简出去了。他踏出房门不久,床上的温时星便睁开眼。   几乎一瞬间,他不顾身上的痛,从床上跳起来,刚追到院子,就遇上端着药煲的江醉。   对方嘴角噙着笑,他的侧脸颧骨上有一块昨日程青寒踹倒后的擦伤。温时星深吸一口气,他看见的不止是擦伤,还有脖子上奇怪的痕迹。   “少夫人身体可还好?听大夫说,你往后再无这种可能了。”   这话让温时星心里一紧,然而江醉还没停,他端着药走近温时星身边,靠近其耳侧,“那个柳宗鹤送你的香粉盒子还记得吧?”   温时星立刻联想到什么,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后退几步。   “想必你也知道吧,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你东西?”   江醉笑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虽脸上堆着笑,眼底却冰寒一片。他伸手搭在温时星肩头,“你知道他昨天和我说了什么吗?”   别说了,温时星颤抖着摇头,他不想听下去了,然而江醉不停嘴。   “他说还好你流了,不然这药都白用了!”   轰的一声,温时星感觉有什么坍塌了。   这句话像是压倒温时星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崩溃了,温时星双目通红,身上止不住冒冷汗。   恶心、恐惧,原来男人不止厌恶他,还日日在算计这些事。   温时星近乎歇斯底里地推开江醉,药煲摔在地上,碎片混合药汁撒了一地。   “滚…”   江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装模作样地拿手比在耳朵旁,眉眼藏不住的得意,“您说什么?”   温时星皱起眉,忽然他伸手捂住嘴,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直达大脑。   “少夫人,这药不吃,你可好不起来啊。”说完,江醉甩甩脑袋,歉意一笑,“噢,我忘了,这药也就是给您补补身子,至于其他嘛……”   温时星脸色泛青,他捂着腹部,哇地一声吐出昨日的药汤。一旁的江醉立刻跳得老远,捏着鼻子继续刺激温时星,“真是可惜了好药,少夫人别这么不识抬举。”   温时星双手撑在地上,呕吐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嘴里的伤口好像又被扯开了,除去苦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滚…下贱的侍从……”   听到这话,江醉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立刻上前,揪起温时星的衣领,“你刚刚叫我什么?”   “下…贱…”   心比天高的江醉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扭曲狰狞。   “你算什么!你才是最下贱的那个!抢了我的位置,还日日扮无辜,红莲有你这种少城主,祖坟都冒青烟!” 第四十四章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江醉!”   忽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二人一看,柳宗鹤站在院子走道,神情复杂地看着这边。   江醉立刻松了手,有些僵硬地起身后退了几步。   男人的视线停在温时星身上,对方倒在地上,身上的素色单衣沾着一滩黑色药渍,额上冒着许多汗,脸色也难看极了。   思索片刻,柳宗鹤有些不自然地走到温时星身前,弯腰伸出手。   温时星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只见柳宗鹤双目也盯着自己。换作以前,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可现在只有恶心的感觉。   出奇地,柳宗鹤倒也愿意等。他无视身旁江醉的视线,一心想让温时星主动牵自己的手。   可惜,他太晚了。   温时星伸出手,就在要覆上柳宗鹤掌心时,他淡淡地挥开了。男人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待他反应过来时,温时星自己站了起来。   甚至,温时星不愿望自己方向再多看一眼,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宗……”江醉刚开口,男人忽然动身,追上温时星。   他走到温时星身边,想扶却被生硬地避开。   见此,柳宗鹤喉间轻啧一声,像是想发火,但又强行忍住的感觉。   “你不是还疼着吗!我扶你进屋。”   听到这话,温时星停下脚步,转过脸,一字一句道:“……不劳烦柳少主了。”   男人身躯一震,“你…你叫我什么?”   温时星不愿再开口,他嘴里实在疼得厉害,与其浪费口舌,不如保持沉默。   男人下意识又想发火,可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于是耐下了性子,跟着温时星走进屋里。   身后的江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意识到柳宗鹤已经彻底不在乎自己了,昨天若不是自己找上门,男人连自己腹部的伤都忘了。   他不甘心,就算柳宗鹤现在如此待他,也不会轻易给温时星钻这空子。   柳宗鹤跟着温时星进屋,他一如既往地想往软榻上坐,却发现上面放着一床被子。   他立刻皱眉问道:“程青寒昨夜睡这?”   好不容易到床的温时星闭口不语,他翻身背对着柳宗鹤,拿个后脑勺回答他的话。   男人再次努力压抑心里的火,他伸手去拿茶壶,发现里头空无一物,有些发泄地重重摔回桌面。   “你那药,我等会叫侍女重新给你熬。”柳宗鹤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没话找话,而且对着温时星现在的模样,他心里还是愧疚的。   温时星还是不说话。   看着那个倔强的后脑勺,柳宗鹤感觉火已经到喉咙口了,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男人捏着桌上的小茶杯,耐下性子思考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片刻,他提及了一个愚蠢的话题,“那个木偶的事,我原谅你。”   床上的人明显一僵,温时星感觉真是太可笑了,这种人没救了。他拿被子盖上头,不想听他开口讲任何话。   男人看着这举动,也觉得火大。他起身到温时星床前,拉了一下被子,对方好像知道他会这么做似的,居然没拉动。   “你能不能消停了?”   没回应。   男人这下彻底爆发了,他用力掀开被子,谁知床上的温时星像是被火烧一样,立刻拼命挣扎。   柳宗鹤愣了,心想不过扯个被子,可当他看见对方紧张恐惧的神色时,他才明白温时星是真的害怕自己。   可就算害怕,也不必故意这般不说话吧?想到这儿,柳宗鹤心里更加不满。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说着,柳宗鹤本能地拑住温时星的双颊,这一拑,把温时星疼得眼泪直接逼出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柳宗鹤,想起昨晚他嘴角带血的样子,于是伸手去探温时星的下唇。   哪知温时星剧烈挣扎,惹得男人不得不全身压制,从而无视了温时星不寻常的发颤。   这一探,他才发现温时星嘴里被咬烂了。   “你!……”刚想开口责问温时星为什么不说自己嘴里伤口的事,他发现了温时星的不正常。   当自己全身压着他的时候,温时星全身仿若痉挛,满眼都是恐惧。   柳宗鹤立刻弹开,后退几步。温时星也像是得到解放,身上的反应渐渐消退,他抱着被子连连缩在床脚,背对着男人。   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柳宗鹤,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疼,自己之前都对温时星做了什么事啊…   正当此时,屋外一阵吵闹。柳宗鹤回头,看到程青寒与母亲踏进屋内。   二人刚对上眼,程青寒就看见床角瑟缩的温时星。他立刻上前推开柳宗鹤,坐到床上,伸手安抚温时星。   “…青寒哥哥……”温时星回过头,看见是他,脸上的紧张才放缓许多。   “柳宗鹤,你没完了是吧?”程青寒仰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男人,而夫人握着竹简,脸色铁青。   “我……”   “鹤儿!这是什么!”说完,城主夫人将竹简丢到柳宗鹤怀里。   男人不解,弯腰捡起没接住的竹简,打开一看,休书二字映入眼帘。   他呼吸一滞,立刻转头看向温时星,“你写的?”   除了温时星,没别人了。   那纸休书仿佛带着火,烧得男人拿在手里只想扔了。他扫了一眼里面的措辞:此生不见。   “什么叫此生不见?”   温时星撇过脸,不愿意回答。莫名的,男人觉得这四个字扎眼极了,趁众人不备,他伸手撕碎了那休书!   在场之人一惊,程青寒马上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碎片丢到柳宗鹤脸上,“这不是你一直要的东西么?怎么?还没玩够?”   男人被那休书砸懵了,程青寒的质问也搭不上话来。   许久,柳宗鹤才想到什么,急切开口,“两个月,说好的两个月!”   城主夫人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她走到儿子面前,不敢相信,“你们约定时间和离?”   男人没有否认,手上紧紧捏着休书碎片,眼睛盯着床上的温时星。   城主夫人上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城主夫人气得两颊发红,她指着自家儿子,许久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出这句话。   坐回床上的程青寒冷笑一声,“夫人若是想管教儿子,还请回屋管教。时星要休息,等他好点儿,我自然带他回红莲。”   “我不允许!”   程青寒转过脸,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你什么身份敢拦我?”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侍女侍从们皆低头屏息,城主夫人当然是不愿意温时星回红莲,她搓搓手,坐在床边,温柔道:“星星啊,你看现在我教训过鹤儿了,他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别回红莲,好吗?”   温时星微微垂着头,盯着手上仍然留有的伤疤,又想到那个香粉盒子,叫他如何与一个日日算计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也许,有更好的人选呢。”温时星的话一出口,城主夫人立刻慌了,她连忙牵起温时星的手。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比你更好的人选呢?对吧,鹤儿?”   男人的视线从程青寒脸上转了过来,他盯着温时星,想说什么,却觉得没有必要。   之前温时星也生闷气,柳宗鹤想,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呢,这休书都撕碎了,想来他应该会断了这念头吧。   城主夫人的话像石沉大海,温时星本来也不指望柳宗鹤会说什么,他一向如此,高高在上,伤人的话随意脱口而出,低头的总是自己。   “夫人,我累了,我想休息。”   城主夫人看着温时星笃定的眼神,不曾想他居然这般强硬。她还想说什么,一边的程青寒咳了一声。   “夫人,时星累了,这些大道理日后再说吧。”   城主夫人握着温时星的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他却慢慢抽出手,抱着被子躺回床上。   “出去。”程青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宗鹤。   男人冷笑一声,刚想推开程青寒,继续说些什么。床上的夫人站起来,伸手拦住他。   就这样,柳宗鹤被强硬地带了出去。   “母亲!你为什么顺着程青寒的意思?”柳宗鹤站在院子里,拧眉看着紧闭的门。   “你这几天对星星好点,多来走动走动,说说好话。他总有一天会心软的。”夫人悄悄擦拭眼角的泪,说实话,刚刚看见温时星的样子,她知道一个人心死,大概也就这样了。   可她还是希望,温时星能留在云峰府里。   说罢,城主夫人哀叹一声,走出院子。   江醉还在竹林下,他直直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身影,眼神逐渐暗下来。   那男人就这么徘徊在院子里久久未离去,江醉站不住了,走上前,“宗鹤……”   见来人是江醉,柳宗鹤皱起眉头,不知怎的,此刻他心里居然有些抵触看见这个人。   “回书房吧,我们谈谈。”   “你今日为何对温时星说那些粗话,往日里你根本不会如此。”男人没应他的话茬,反倒是盘问起刚刚江醉的失言。   听到这话,江醉心里一凉,僵硬地扯着嘴角,“那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他说我下贱!”涵^歌_DR/鄭$蜊   柳宗鹤愣了愣,神色说不出的复杂,他甩开衣袖,转过脸继续看着那扇门,“他是主子,说这些话,也无可厚非。”   “……什……么?”江醉怎么也想不到,男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伸手抓住柳宗鹤的腕骨,盯着男人的侧脸。   “你是不是……”江醉猜测到什么,却迟迟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他感觉心里一阵发堵,柳宗鹤怎么能这么对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男人有了动作,他伸手缓慢而坚定地扯开江醉的手,目不斜视。   “这几日,你别来这儿了,温时星需要静几天。” 第四十五章 还你玉簪   “柳宗鹤,你还记得你成亲那天对我说的话吗?”   男人微微皱眉,转身正对着江醉,他没忘记。那天自己说只要江醉肯开口,他立即领着江醉去求城主赐婚。   可问题是,那日江醉闹脾气,连话也不愿意与柳宗鹤说。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如此咄咄逼人,你看不见温时星现在什么情况吗?”   听到这种话,江醉哑然失笑,他深吸一口气,缓了许久,“你不就是喜欢我这种性格吗?”   男人怔住,对啊,他当时觉得江醉特别,正是因为他有着与其他侍从截然不同的性格,要强好胜。   可如今,柳宗鹤却觉得江醉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变了。   柳宗鹤攥紧手里的休书碎片,他没有办法对着现在的江醉说出安慰的话。此刻自己满脑子都是温时星,都是温时星那张了无生气的脸。   “你下去吧,我现在烦得很。”柳宗鹤冷下脸,敷衍摆手。   下去,以前柳宗鹤从不把江醉当侍从,也从不说这种话。   江醉感觉自己心里凉了半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柳宗鹤终于厌倦了,他低吼一声,“下去!”   周围其他侍从低下头,忍着窃喜,这江醉自从攀上柳宗鹤以后,一改从前态度,高高在上,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现在被柳宗鹤一吼,怕得话都说不上来。   待江醉被其他侍从架走,柳宗鹤依旧站在院子里。   他闭上眼,回忆温时星入府以来的所有事情。从那马车上被抱回来开始,温时星脸上就没有再对自己笑过。   怪异的是,明明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柳宗鹤却连细节都记得。记得温时星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恐惧,害怕,试探。   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看看温时星对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忽然,门吱呀一声,程青寒端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   “呵,这是谁啊?”程青寒白了他一眼,兀自走到树下,一手随意地将那木盒丢在地上。   本就没盖紧的盒子四散开来,里头摔出一些金银首饰。柳宗鹤随意扫了一眼。突然,一个熟悉的玩意映入眼里。   他健步上前,扒拉几下,从首饰堆里拿出一个破碎的簪子。   这不是温时星很宝贝的簪子吗?   “你怎么把他这个丢了?”柳宗鹤伸手拉住程青寒的肩膀。   对方不耐烦地抖肩,把他的手拍开,甚至还嫌弃被什么脏物碰了一般,扫了扫肩头。   “就你送的这玩意儿,留在身边我怕它给时星招邪。”   柳宗鹤被这话震住了,看了看簪子,又去观察程青寒脸上的表情,“什么?我送的?”   他记得温时星说过这是其母亲送的,怎么现在又说是自己送的了?   程青寒愣了愣,该不是时星没告诉他这东西的来历?他撇了下嘴,有些心虚。   见程青寒扭头要走,柳宗鹤急切地拦住他,“你刚刚说这是我送的?”   说漏嘴的程青寒简直想掐死自己,他面上故作冷漠,“是又怎么样?现在还你,正好两清!”   说罢,程青寒用力撞开愣神的柳宗鹤,回到屋里。   一时之间,柳宗鹤心乱如麻,他仔细端详这个碎掉的玉簪,难怪当时见的时候如此熟悉,原来是自己送的。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柳宗鹤一手扶着额头,努力回忆之前的事。等等,这玉簪是成亲前送的。   那自己以前就认识温时星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宗鹤越想,头越疼。   他捂着头慢慢蹲在地上,目光紧锁在那碎玉簪上,无论如何回忆,柳宗鹤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与温时星何时相识,相识时又发生过哪些事。   柳宗鹤额上冒出些许汗,他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紧紧抓着玉簪,起身走到房门前,本想一头冲进去,但他思虑之下,犹豫了。   片刻,才抬手敲门。   “如果是柳少主,劝你回去。”里头传来程青寒不咸不淡的声音。   柳宗鹤没理,按照以前他肯定直接就闯进去了,哪管你劝不劝。然而现今,他只能站在原地,等温时星回话。   然而,温时星一声不响。   “我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   说完,柳宗鹤感觉听到自己耳边传来的心跳声,以前征战时都没有如此紧张过。他迫切地想知道,成亲之前,自己与温时星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温时星看着自己的画面,那殷切又哀意的眼神,藏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许久,门缓缓开了。   柳宗鹤心一下子被揪紧,他紧紧盯着门后的身影。只见温时星那苍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想问你……”   他着急的问话还没说出口,温时星将一团东西塞到柳宗鹤怀里。   不知是哪个侍女,把昨夜丢在府前的外袍收了回来,还放在温时星房里。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又抬眸去看温时星。接着,温时星又递来一个东西。   是香粉盒子。   “关于熏香,即使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注意的,不会给你白添累赘,更不会威胁你。”   温时星的话从容不迫,面上淡如白水。柳宗鹤没听明白,这香粉和累赘威胁又有什么关系。   “这熏香你若是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我找人给你换一个。”   语毕,柳宗鹤看见温时星淡淡地笑了,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笑。   他忘了,自己当初给香粉盒子时,是什么样的态度。   “柳少主回去吧,我现在很累,要休息了。”说完,温时星就要关门。   见此,柳宗鹤迅速伸手掰住木门,温时星被他的粗暴举动吓得一颤,愣愣地看着他。   看见温时星的反应,柳宗鹤讪讪地放开手,小声一句抱歉。   事到如今,温时星不知道柳宗鹤这么做的原因。是一时愧疚,还是又想着演一出戏。   “我想问你,我们成亲前,认识吗?”   柳宗鹤说这话时,目光紧锁其脸庞,想要从中找到什么信息。然而温时星只是淡淡摇头,“只是见了几面,说不上关系多好。”   忘了,仅仅四年前的事原来可以忘得一干二净。温时星只觉得,这样也好,他现在爱的是江醉,想起那些事,只会增添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自己也不想再与柳宗鹤纠缠了,就让一切这么结束吧。   “只是见几面?”   一旁喝茶的程青寒早就看不下去了,他起身推了一把柳宗鹤,“就是见了几面,你还要怎么样?”   柳宗鹤忍着对程青寒的火,尽量放柔声音,看着温时星:“你说的是真的?”   温时星不再回答,转身回到床上。帘子放下,隔绝了柳宗鹤的视线。   “请回吧。”程青寒一脚踹开另一扇门。   “我不会让他离开云峰府的。”临走,柳宗鹤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   他一走,程青寒端起桌上的茶杯,嫌恶地将水泼出去,全当驱邪。   程青寒走到书桌旁,上面是温时星重新写的休书。他一屁股坐下,盯着上面的字,性格泼辣,为人不正?   简直一派胡言,程青寒恨不得也撕了这休书。   “青寒哥哥,我们今夜走吧。”温时星突然说话,程青寒抬头,隔着帘子看那坐在床边的温时星。   窗台的光照在温时星的侧脸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总感觉温时星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可你身体这样,经不起如此折腾。”   这下温时星沉默了,程青寒放下宣纸,走向他。靠得近了,才发现温时星脸上的泪。   他低着眉眼,虽然看向前方,眼里却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心事。温时星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好像一碰,就毁了。   “我想父亲是对的。”   对的,程青寒自然知道红莲城主对这桩婚事多么不满意,他数次强调,柳宗鹤的父亲在短短几年里扩据好几座城池,绝非等闲之辈。   柳宗鹤现在虽不及其父,但耳濡目染之下,又是独子,怎么可能会好到哪里去。   那日温时星不顾阻拦,下了这个决定,如今的恶果是可以想象的。他在这一个月里,得到的只有反复被糟践。   见温时星这样,程青寒默默叹气,他蹲在对方面前,伸手覆在温时星的膝盖处。   “好,我们晚上走。但你要答应我,回到红莲好好养身体。”   程青寒最怕的,是温时星回到红莲之后继续糟践自己。尤其是离了这柳宗鹤,他担心温时星破罐子破摔,再把自己折磨得不像人样。   知道程青寒的心意,温时星勾了勾嘴角,点头答应。   也不知这答应是不是真的,程青寒只能自己先骗自己。他站起身,“那我先去准备一下,晚点趁无人我们再走。”   说完,程青寒伸手摸摸温时星的脑袋。正要离开,忽然感觉腰间衣服被扯了一下。   回头,温时星伸手环住自己的腰,将头靠在那结实的腹部。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寻求安慰,他仿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只是,程青寒知道,他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了。 第四十六章 回到红莲城   渐渐入秋,夜里更深露重,窗台前的叶子闪着水光,温时星斜靠在软榻上,脑袋抵在窗栏处。   微风习习,竹林上的铃铛清脆声起。他今夜没有用晚膳,夫人特地带了些糕点来见他,但温时星明白夫人真正的用意,于是装睡逃避了。   脚步声传来,温时星抬眸看去,程青寒抱着一把剑停在院子中央。看来,一切准备就绪了。   成亲之时,从红莲带过来的东西本就不多,他下榻环视一圈,除了几件衣服首饰,好像没有其余特殊的东西。   罢了,回到红莲什么都不缺。再者,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看了多半心烦。温时星穿上外袍,走出房间。   “我已经把马带出府了,走吧。”   温时星颔首,回身将门轻轻合上。没有带一丝眷恋,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程青寒。   从这个院子到出府的大段距离里,温时星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挽着程青寒的手臂,走得很慢。   二人没有提灯,那么怕黑的温时星却不似从前惧怕。程青寒想到什么,微微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快到云峰府大门时,途径那个小亭子。温时星的身体猛然一颤,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之前小侍从死的那个地方。   “别瞎想。”程青寒挡住温时星的视线,牵着他的手快速走过那个亭子。   但血腥场面还是占据了温时星的大脑,感受到他的打颤,程青寒将其挽得更紧。   两人刚刚走出府,那匹马就在围墙外乖巧等待。   “我抱你上去,小心点。”程青寒抱着温时星的腰,微微发力,便把人送上马背。   温时星侧坐在马背上,伸手轻抚马儿的身体。   “你要带他去哪?”   忽然,柳宗鹤的声音响起。二人一惊,回头看见那男人脸色阴郁,披着散发,微微喘气。   听他这么问,程青寒都不想回答,他抽出马鞭,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宗鹤,接着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你敢带他走?”柳宗鹤拦到马前。   程青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扬起马鞭,“那又如何?”   说罢,鞭子落在马上,那马儿嘶鸣一声,前腿昂扬,几乎要踩在柳宗鹤身上。   可柳宗鹤偏偏真不走,硬生生地拦在马前。程青寒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命,在马腿踩在他身上之前,用力勒了一把马绳。   即便如此危险,柳宗鹤依然紧盯着温时星那张毫无起伏的脸庞。   “我说过了,两个月。”   呵,可笑。温时星转过脸,不再看柳宗鹤,他靠在程青寒怀里,淡淡道:“走吧。”   闻言,柳宗鹤立刻走上前,一手抓住温时星的手腕,“跟我回去!”   许是柳宗鹤过于用力,温时星不禁蹙眉,他想收回手,对方却死抓着不放。   “柳少主,你再这样,别怪我失礼了。”程青寒腰间的剑闪着银光,他弯腰拑住柳宗鹤的手往外拉。   谁知,柳宗鹤压根不把程青寒放眼里。他对着温时星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放开。”温时星终于说话了,然而却是冷淡至极的二字。   “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深情?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你的小侍从,我那一踢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说完,程青寒突然挥鞭。柳宗鹤反应很快,立刻松手后退一步。   还没来得及说话,程青寒冷笑一声,动作利落地挥下第二鞭,马蹄声起。   柳宗鹤心道不好,刚想追,忽然腰间一紧,回头居然是江醉。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柳宗鹤说话间,他迅速转头去看那两人的身影,脸上藏不住急切的神情。   “别去!”江醉嘶哑喊道。柳宗鹤不耐烦地解开腰上的手,对方却抱得更紧。   眼看着那二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柳宗鹤急了。他粗暴地推开江醉,转身要入府里牵马。   “柳宗鹤!”   见他如此失态,江醉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他有些歇斯底里重新跑到柳宗鹤怀里,抱住他。   “我求你了…别去。”   男人定定地站住,他脑海里满满都是温时星离开的决绝模样。   不行,说好的两个月。   他不顾怀里人的哀求,生硬地推开江醉,转身走向府里的马厩。柳宗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许温时星离开云峰府。   “你为什么要去追他!”江醉踉跄几步,拖住柳宗鹤的手臂。   “为什么?”柳宗鹤瞳孔微微颤抖。   当他看见休书,看见温时星那副冷淡的样子,看见刚刚即使自己身处危险,他也毫不在乎时,柳宗鹤心里终于慌了。   那股心悸的感觉缠在他的心头,几乎让柳宗鹤痛得喘不过气。   那夜温时星昏迷在书桌上时,他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担心,只是愧疚   自己在逃避什么,柳宗鹤根本不敢深想。   “你真的喜欢上他了……”江醉看着他痴痴的模样,攥着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他双目渐渐通红,眼泪很快蓄满眼眶。   柳宗鹤猛然回头,看着江醉那幅全然心碎的模样。应该否认的,可他喉结微动,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反驳的话。   “你真的喜欢上他了!”江醉一把推开柳宗鹤,倒退几步,摔在泥里。   月光下,柳宗鹤整个思绪都混乱了。他伸手捂住心口,喜欢?自己喜欢温时星?   什么时候开始的?柳宗鹤竟浑然不觉,他感到口干舌燥,脑海中像是有个鼓,每一声都打得他太阳穴发疼。   柳宗鹤倒吸一口冷气,丢下江醉,步伐匆忙地奔入府中。地上的江醉抬眸,片刻,看见男人骑马的身影。   他彻底软下身子,呆呆地望着越来越远的柳宗鹤,泪水终于落下。   男人只穿着一件单衣,凭着记忆骑马出城。那二人早已无踪影,他挥手扬鞭,赶往红莲城的方向。   红莲城一共有四处城门,与云峰想通的是北城。程青寒留了个心眼,特地选在西城门这条路。   虽然绕得有点远,但也好过半路真被柳宗鹤追上。马背颠簸,温时星身上的伤痛仍在,他微微皱眉,额上冒出些冷汗。   “很疼吗?”程青寒一下子感知到温时星在发抖,他立刻勒马,放缓速度。   “没事,快走吧。”温时星摇头。   闻言,程青寒向后看去,一片茫茫然,只有枯草和暗得看不清的群山。他们已经到红莲城附近了,选了这条偏僻小路,想必柳宗鹤是想不到的。   程青寒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伸手替温时星擦额上的冷汗。   二人一路无言,温时星感觉身下有些湿意,他咬着嘴唇,抬头看程青寒。   对方皱着眉,月光洒在他那锋利的下颌线处,温时星移开视线,从程青寒怀里探出头,他看见不远处的红莲城门,那上面印着一块巨大的红莲印。   罢了,马上要到了,还是不说了。温时星知道自己身下大致是出血了,他越发疼得厉害,心里只期望快些到红莲。   城门外,守着两个士兵,一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立刻戒备地拿紧手上的剑。   到了城门处,程青寒掏出怀里的护牌,那两个士兵见是将军,立刻行礼。但他们看见马上还有一个人。   “程将军,城门规矩你是懂得,这位是?”   听到问话,温时星扭过头看向那二人。守西城的士兵甚少见到温时星,自然多疑。   “这是温少城主。”程青寒把护牌塞进怀里。   那二位士兵更疑惑了,虽没有送亲,但他们也知道温少主早已嫁到云峰城,怎么会半夜会这儿?   温时星感觉身下越来越疼,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见此,程青寒有些不耐烦,“温少主回城,还需经过你们同意吗?”   见程青寒发火,那二位士兵赶忙作揖说不敢,接着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程青寒抬手挥鞭,直往红莲府赶去。他还没来得及与红莲府上下说这个事,温时星突然和离,如今回府,怕不是又要闹得满城风雨。   很快,程青寒轻车熟路抵达府前,他立刻下马,走到大门处。   “程将军!你怎么……”府外侍从一眼就看见了程青寒,刚想问怎么这个时间回城,抬头再一看,温少主居然也回来了!   “不必声张,先去找个大夫。”程青寒简单撂下这句话,没管那侍从惊异的神色,他转身走到温时星面前,发现他脸色惨白异常。   他伸手接温时星下马,哪知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温时星一下子跌倒在程青寒怀里,晕了过去。   “温少主!”侍从见势不妙,马上上前查看,程青寒低眉,发现他身下居然有一小片红色印记!   他立刻伸手挡住,神情严肃地看向侍从,“快去找大夫!”说完,程青寒将温时星拦腰抱起,迅速入府。   温时星身上一片冰冷,额上却止不住冒汗。程青寒走得很快,幸得怀里人轻得很,他走到温时星原本的阁楼。   那里虽一月未住,却被打扫得很是干净。程青寒踹开木门,走到里屋,将人放在柔软的床上。   这屋子可比云峰府那边住的华丽宽敞许多,程青寒从柜子里取下薄被,盖在温时星身上。他坐在床沿,很是担心地望着温时星的脸。   突然,温时星嘤咛几声,程青寒没听清,他俯身靠近其唇边。   “…疼…”   听清楚后,程青寒心里一阵复杂,他掀开被子,看见那块红色的印记好像又大了些许。   他有些焦急,走到门边去看那大夫请来没有。谁知,身后突然响起有些沧桑低沉的声音。   “青寒?你何时回城了?” 第四十七章 小二与甜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程青寒心里咯噔一下,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人单手负在身后,穿着浅色长袍,下巴处留着长长的胡须,脸庞上已然有着许多岁月的痕迹,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净。   “温伯父。”程青寒弯腰行了个礼,低头时眼神飘向刚刚自己没有合上的木门。   只见红莲城主捋捋下巴处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人,他看见对方肩膀出的银盔甲闪着星点水光。   “你刚回来?”   程青寒咽了咽口水,红莲城主平日里总是喜欢板着张脸,自从温时星去了云峰,他的脾性更是暴躁不少。   对于从小就被鞭策的程青寒来说,温伯父无异于严师。   忽然,起风了。未合上的木门吱呀一声,程青寒猛地回头,红莲城主也被那声响吸引,抬腿朝那方向走去。   “你到时星房里来干什么?”城主伸手刚拽上那门,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里头床的位置。   程青寒默默伸手捂了一下脸,完了。   城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才转头瞪着程青寒,“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我……”   “他又使性子了?”城主打断程青寒的话,大步踏入房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儿子最是娇气,从前便是夫人与程青寒护着。如今都成亲的人了,竟还这般任性。   城主盯着温时星半侧过去的脸,这小子还呼呼大睡!他越想越气,一股脑扯开他身上的被子!   程青寒心道不好,刚要阻止,晚了一步。温时星素色衣摆上的血迹明晃晃入了二人的眼!   “这……”城主被那血迹震在原地,他立刻弯腰拍拍温时星的脸颊,这一摸,才发现他脸颊冰冷,全是汗。   “这怎么回事!”   恰好,侍从领着大夫入屋,“程将军,大夫来了!”   城主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程青寒弯腰挽起他的手臂,将他扶到一边。   那大夫估计是一路被这侍从拽过来的,还在一边扇风,一边气踹吁吁。待床边空开位置,便蹲下身去查看。   “青寒,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这大半夜的,搞得什么名堂!”   程青寒扫了一眼侍从,接着与城主走出屋外,将这几日的事情全盘托出。   听完温时星这几日的遭遇,城主果然暴跳如雷,他气得踹倒屋檐下放置的两个盆栽。   “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要和柳宗鹤联姻!他偏不听!”骂完,城主不解气,又一脚踹开地上倒着的盆栽。   程青寒在一旁没有说话,他此刻只担心温时星的身体状况。   “那柳宗鹤,当真是与他爹一模一样!”城主想起年少时,云峰城主也是这般蛮横不讲理,在他心里,只有权势。   但他没想到,柳宗鹤比他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装着人了,还接受这该死的联姻!   说到底,城主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二人沉默许久,大夫终于出来了。城主立刻走上前,脸上有些紧张。   “血倒是止住了,接下来要好好养身体,不然容易落病根。”那大夫把药单子递给城主。   “我来。”青寒接过城主手里的方子,他送大夫出府。   城主越过二人,走进屋里。床上的温时星依旧平躺着,没有动静。他放慢脚步,僵硬地坐在床边。   盯着儿子的脸许久后,他伸手悄悄掀开被子,里头的衣物已经被换下来了。   城主放心地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转身背对着儿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以往城池联姻再正常不过,可是这温时星是他老来得子,且是独子。他怎么舍得让儿子去做这些人的筹码?   偏偏那日温时星跟中了邪般,哭着闹着要和云峰联姻。自那日起,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全当没了这个儿子。   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为人父母心里只会更加痛苦。当初自己应该更硬气一点,就是不让他入云峰府!   城主撑着床沿,心情复杂。想得深了,还自责起来。床上的温时星慢慢睁开眼,看见父亲半弓着腰,全无往日里城主的风度。   他伸手戳了戳父亲的大腿,城主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收回脸上所有的情绪,转头看着儿子。   “现在知道回来了?”   听到父亲有些赌气的话,温时星笑了一下,乖顺地点头。   儿子难得如此,城主故作严肃的模样瞬间垮了。他拍掉温时星的手,“叫你不要去!你听话了吗?”   温时星的手重新搭上父亲,忍痛艰难地爬起身,低声道:“我错了。”   城主撇开的脸一滞,片刻 他慢慢点头,嘴里喃喃说好,看起来温时星当真是收到教训了。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皱眉盯着温时星的脸:“关于休书的问题,我抽空去和云峰那边说一下。你现在就在红莲,给我好好养伤!”   父亲语气很是严厉,从前只要大声一些,温时星就会像只小鹌鹑一样,扑朔掉泪。然而现在,他却露出浅浅的笑,可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城主不愿看他这样,转过身,清嗓,“明日我再和你母亲议议,休息吧。”说完,他便直接走出屋外。   一出去,城主便偷偷擦了擦眼角。片刻,才离开院子。   此时,城郊处的柳宗鹤停在北城门前。红莲有规矩,夜半出城可以,但入城必须要有护牌。   他与那两位侍从表明身份,可一听是他城城主,那便更不能随意放入城内。更何况,柳宗鹤手里没有城主亲笔手信和邀函。   “我找的是你们温少主,你现在替我通报一声,我只要见见他!”   那二位侍从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疑惑道:“温少主不是入了云峰府吗?而且温少主没有回红莲,通报也见不到啊。”   闻言,柳宗鹤傻眼了。不对啊,程青寒比他早出发,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回到红莲。   “你们确定温少主没有回来?”   那侍从看着不像是说谎,他们挠着头,确信没有见到温少主。这两位是参与过送亲的,而且以往温少主出城都是他二人放行,不可能认不出来。   柳宗鹤思索片刻,接着翻身上马想着原路返回看看,会不会碰见他们两个。   他特意放缓马步,一路沿着刚刚的路线,柳宗鹤心想,该不是程青寒存了别的心思,躲在哪处吧?   待柳宗鹤走到云峰红莲的交界时,远处的小灯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柳宗鹤环视周围一圈,发现远处的天渐渐露出鱼肚白。   也不知是几时,柳宗鹤坐在马上到那间客栈前。里头的小二拎着板凳走出来,一看有人,立刻尖着嗓子喊:“客官来住店吗,本店……哎?”   说着说着,那小二忽然觉得此人眼熟极了。他放下板凳,走前了看柳宗鹤那张脸。   “做什么?”柳宗鹤被看得心里不舒服,蹬了一脚马腹,后退几步。   “客官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见过?”那老板捂着脑袋,总觉得这人好像做了什么傻事让自己有些印象。   可看着吧,又好像不似这般成熟?莫不是很久之前见过?   柳宗鹤打量一眼这小二,又朝他身后看了看,这客栈破极了,自己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冷笑一声,柳宗鹤拉了下马绳要走。那小二一拍脑袋,这不是那位喝甜粥的爷吗?   这出好戏,他可是全程围观啊。小二伸手唤了一句柳宗鹤:“您当初可是在我们这儿吃甜粥的,我记得是莲子粥加糖吧,哎?那位小公子怎么没跟着你?”   柳宗鹤的背影一僵,他猛地回过头,立刻下马到那小二身前,“你刚刚说什么?”   大半夜的,柳宗鹤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少城主居然委身于一间破客栈。   那小二倒了杯茶,放在柳宗鹤面前。到底是用白玉茶杯用惯了,他瞄了一眼杯口上凹凸不平的截面,撇开脸,没有喝。   “客官和小公子许久没来了啊。”小二肩上披着一块桌布,说话间,也大大咧咧地坐在柳宗鹤面前。   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带着强大的威压,让不识二字的小儿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讪笑着起身,感觉这小哥怎么突然这么大架子。小二弓着腰站在一侧,细想前几年还在店里用自家的碗喝粥呢。   小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果然没动。   “你刚刚说的甜粥是怎么回事?”   命令的口吻让小二顿时心里不舒坦,他心道自己不过是个做小生意的,你这客官一年半载地没来几趟,何必如此摆谱?   小二忽然不想说了,他转身走到掌柜台后,假模假样地擦起杯子来。   “问你话呢!”柳宗鹤怒瞪小二一眼。   谁知小二也是泼皮小子一个,他将身上的桌布随意一卸,“这位客官,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个看戏的都记得。”   被这话戳中心肺的柳宗鹤黑脸了,他真想给这小二一拳,再让他痛哭流涕地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细细说出来。   但是,柳宗鹤想到温时星的脸,心里沉了沉。他伸手捏住手边的茶杯,憋了许久,开口道:“还请你……复述一遍那甜粥的事。” 第四十八章 断了这四年   那小二挑眉,看着那男人都快把自己憋出内伤来,他心道,当年这位爷虽看着确实不苟言笑,但也没现今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弯腰撑着下巴,打量了一眼,自己当真没认错人?哪有把事忘得这么干净的人?   柳宗鹤转过脸,看着小二。他极力控制脸上的表情,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那小二砸吧砸吧嘴,回忆了一下,“就是那小公子给你的莲子粥加糖啊,当时别提多好玩了……”   说着说着,小二看见柳宗鹤的表情大变,像是被什么定住了般,整个人都是僵的,“呃,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没骗你,那莲子粥真加糖。要不是这茬,我怎么认得出你……哎!”   还没说完,柳宗鹤忽然起身,他迅速跑出客栈。小二一头雾水,他刚追出去,就看见扬长而去的身影。   真是奇怪,小二扭过头继续搬凳子。   此时,天色已清明。柳宗鹤一路往云峰府赶,他知道,这一路是碰不到温时星了,这程青寒肯定不是走这条路回的红莲。   他赶回云峰城时,天已大白。马儿刚在府前站住脚,柳宗鹤便急切下马,不顾门前侍从的疑惑,径直入府。   “鹤儿,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去星星房里送粥,发现他不在里面。”   入府没多久,柳宗鹤便在花园处撞见母亲。只见她颤着手递来一张纸,脸上神情慌张。   男人皱眉结果,看见了休书二字。他啧了一声,将休书塞回母亲怀里,“我先去处理点事,晚点再议。”   说完,他转身往后厨方向走去。那一片是府里下人们住的地方,江醉一开始并非侍从,自然也是住在这个地方。   后来攀上柳宗鹤后,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大多时间都是睡在他的房间或者书房处。   柳宗鹤走到那扇破败的门前,抬手一推,果然,江醉低着头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以前就是这样,吵了架,江醉就会躲在这儿。   “我再问你一次,那莲子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江醉眼中刚刚升起的亮光瞬间灭了。他惨淡地笑了一下,“你丢下我追他到红莲,至今才返回。刚见上面,就关心这种事?”   男人袖下的拳头紧握,他的视线不由得冰冷,“我不想找人与你对峙,你只需告诉我这莲子粥的典故。”   “我不是说过了,是我母亲……”   话未说完,男人忽然一掌拍在桌上,那可怜的木桌子摇摇欲坠,江醉被柳宗鹤的动作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发白。   “来人。”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后厨几位下人应声赶来,一进屋,就看见江醉有些慌乱地神色。   几位下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互相看了几眼,憋着气不敢说话。   “那莲子粥加糖的事,你们可知情?”   现在的形势让几位下人云里雾里,以往谁要是说了江醉的坏话,落入柳宗鹤耳里可没好果子吃。   他们大气不敢出一下,眼神小心翼翼地来回打量这二人。   “谁敢说谎,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此句一出,在场人皆是被吓得冒出冷汗,四年前曾知道这件事情的下人们,基本都被江醉以各种方式挤兑走了。   唯独一位老婆婆,她是府里的老人了,在后厨大半辈子,柳家的口味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况且当年这事,也就后厨的人晓得,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去告诉柳宗鹤。   “这件事情,是个误会。”老婆婆发话了。   江醉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向说话人,他的手紧紧抓着椅子。   “莲子粥本没有加糖,是当年那些小伙子捉弄人,将盐换成了糖。”说到这儿,婆婆无奈叹息。只能说,真是命运捉弄人。   本想看江醉领罚,谁知他却借着这件事,成功一跃,脱胎换骨。   柳宗鹤久久不敢相信,他回头看向嘴唇发颤的江醉,“这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江醉想反驳什么,眼泪却先一步落下,他太害怕了,他害怕失去柳宗鹤,害怕又回到曾经的悲惨生活。   见此,柳宗鹤摇着头后退几步,他觉得心里一阵恶心,恶心江醉,也恶心自己。   四年时间里,他居然做了这么愚蠢的事。   “…你拿个莲子粥骗我?”   说完这句话,柳宗鹤幡然醒悟,这么说来,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根本不是江醉,而是……   他跌坐在桌面上,自己不但认错了人,还对温时星如此刻薄。   “宗鹤……”江醉扶着椅子缓慢站起身,伸手牵住他的衣摆,颤声道:“到底是四年,你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柳宗鹤脑海里闪过自己对温时星做的种种混账事,他微微眯眼,抬眸看向江醉的眼神冰如冬雪。   “还有什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被这一眼瞪得失语的江醉,下意识摇头,他的泪水滚滚而下,殷殷期盼下,心比天高的江醉居然跪倒在柳宗鹤面前。   “没有没有了,只有一碗莲子粥,我是真心待你的,绝无算计。”   绝无算计,柳宗鹤盯着对方发誓的样子,只觉得虚伪至极。从头到尾,江醉都知道他不是自己要的人,却还是顶着那个人的面具,过了这恶心的四年。   柳宗鹤闭上眼,心中郁结,他对真正爱的人做了这些畜牲都不如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无视身前跪着的江醉,柳宗鹤抬腿要走,忽然,门边的小香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小香炉斜靠在门边,上面冒着白白的烟,里头是柳宗鹤去年在别的城池里获得的奇香。   看着那炉子,柳宗鹤气从心中来,他猛然一脚踹倒还在焚烧的香料。   其余人惊叫一声,呆呆地看着柳宗鹤拿那炉子出气。   地上的江醉止不住发抖,可男人踢完那香炉后没有走,而是定在原处。   因为他想起一件自己做过的蠢事,柳宗鹤猛地转过身,动作粗暴地拎起江醉的衣领,怒吼道:“那香粉盒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江醉心里一惊,脸上的表情彻底暴露了一切。他连否认都来不及,便被柳宗鹤用力甩到地上。   “你知不知道,那香粉害温时星……!”柳宗鹤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他想起一个事实,这东西,是以自己的名义送出去的。   难怪,难怪那日他说什么累赘威胁,原来自己才是那个递刀杀了孩子的人。   柳宗鹤魔怔了般,片刻,他在屋里走了一圈,视线最终停在江醉腰上的佩剑。   翡翠,碎玉簪,温时星当时看了是什么心情。柳宗鹤视线变得凶狠起来,他弯腰一把夺过那块翡翠!   “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你要做什么!”江醉见他如此粗暴,心里隐隐涌起不好的念头。   柳宗鹤大手一挥,推开江醉,接着把那块雕琢精良的翡翠用力掷出门外。   “不要!”江醉尖叫一声,起来去接,却被柳宗鹤按倒,那平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此刻像个发怒的野兽。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你的。”   狠心撂下这句话,男人收回充满厌恶的视线,转身要走。江醉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碎得稀烂的翡翠。   那天下午,白玉簪子也是这样碎的。   “四年,你就因为这两件事,要与我彻底断了吗?”   门外的男人停住脚步,挡住了江醉脸上的光,他仰着头眼里都是哀求,见柳宗鹤停下,他以为事情有所转机。   然而惯用的伎俩此刻再也不起作用,只见那男人迈开腿踩在那些碎片上。   那一刻,江醉的心就像那翡翠,被彻底践踏在地。   “来人。”柳宗鹤的声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院子外守着的侍从听到命令立刻应声上前。   院子里,一片死寂。周围的下人与侍从仿佛石化般,低着头等待发号施令。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厌恶,稍纵即逝。许久,才缓缓开口。   “侍从江醉,心性恶毒,暗中屡次迫害少夫人。现杖责五十,赶出云峰城。”   语毕,男人挥挥衣袖,像是撇干净身上的灰尘,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醉张着嘴,喃喃道:“不、不……你不能这样……”   侍从们对视一眼,便立刻上前架起江醉。   “干什么?放开我!柳宗鹤,你不能这么对我!”江醉彻底疯了,他被人架着绑在竹林树下,像只待宰活鱼。   “放开我!放开我!啊!……”侍从们早就看不顺眼这江醉了,临了这柳少主终于开眼,看清楚此人品性。   侍从取来木棍,毫不客气地指在江醉额前,“所以说,风水轮流转,做人别太过分。”说完,侍从没有征兆,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江醉后腰处。   这一棍,打得江醉张嘴惨叫。侍从们做惯了粗活,仅仅一棒,就打得江醉后腰麻痹。   侍从无视江醉的惨叫和辱骂,一人一棒,均是用了全部力气打在他身上。   房门前的下人们见了这幕,均是啧啧出声,然而无人同情,因为这是江醉应得的。   棒棍打在身上,很快就是皮开肉绽,血糊一片。江醉耷拉着脑袋,嘴角流出浓稠的血。   “呵,柳宗鹤…就算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   侍从听见他此刻还有力气说话,还说的是柳宗鹤的小话,他抬起江醉的下巴,笑得一脸讽刺。   “这温少夫人的事,结果如何大家不知道。但你嘛,打完这板子,只能出城外去当个流浪的废人!” 第四十九章 求见温时星   温时星半夜与男子出城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云峰。各种说辞走向逐渐妖魔化,有人说这少夫人不正经,也有人说云峰府规矩多,把人逼走。   云峰府内,大堂正中央一个男人正襟危坐,他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盯着柳宗鹤。   “这休书,当真是鹤儿你写的?”城主夫人揪着手帕,盘问道。   柳宗鹤手里攥着那支破碎的玉簪,锋利的棱角深陷在其手心里。他轻轻摇头,“休书,是我许给温时星写的。”   说罢,夫人一僵,跌坐在太师椅上。   云峰城主淡然地看了一眼夫人,接着拿过那纸休书,简略地扫了一遍,“温时星很懂事,还维护你的名声。”   说罢,将那休书叠好放在手边。他抬眸看向柳宗鹤,“如今你为何这般丧气?”   “我……我想让他回府。”   城主喉间发出一声冷哼,他缓缓走到儿子面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摁在柳宗鹤肩上,“你还记得,我之前的话?”   之前的话,大抵是叫他眼界放宽,莫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柳宗鹤都的手心愈发用力,可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温时星放走。   “红莲倒也真是大胆,将温时星接回去,却半点消息也没有。”城主挑眉,他伸手轻触在柳宗鹤腰上的剑。   “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留啊。”   柳宗鹤定定地看着父亲,察觉到其中话里有话,别是用借口,动了其他心思。   “父亲,我会把温时星接回来的。”   话音刚落,城主忽而一掌打在柳宗鹤脸上。顿时,那张俊脸火红一片,身边的夫人一惊,立刻上前拦住城主。   “你这是做什么?”   那城主任由夫人挽着自己的手,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虽这休书是以你的名义,但实里是他红莲毁了这桩婚事。”   柳宗鹤感觉嘴角有些湿润,伸指一擦,是道猩红血迹。他咬了咬后槽牙,吐出一口唾沫。   “您想做什么?红莲不是你们的世交吗?”   听到这话,夫人脸色大变,她望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丈夫,手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你想要红莲?”   城主没有否认,他生硬地扯开夫人的手,“红莲是块宝地,那程青寒也是个人物。倘若能为我们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行!”柳宗鹤与夫人同时开口,“我一定会把温时星带回来,您没有必要动红莲。”   城主嗤笑一声,像是觉得自家儿子无可救药般,他摇摇头,坐到太师椅上,“温时星一刻也等不及,半夜都敢和程青寒出城,你觉得你能带他回来?”   被父亲这么一问,柳宗鹤也愣了。他潜意识里还总觉得温时星会听话,愿意跟自己回云峰。然而现在被如此一驳,他心里也虚了。   父亲对于城池的事情从来都是上心,这几年也没少扩大地盘,但他想不到的是,父亲竟不知何时盯上了红莲。   若真夺了红莲,温时星怕不是要与自己拼命。更别提把他接回来。柳宗鹤硬着头皮,直视父亲的双眼,“不论如何,请您不要动红莲。”   语毕,大堂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着这父子二人,忽然,城主起身摔杯,怒瞪着柳宗鹤,“你尚未坐上城主之位呢,就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柳宗鹤没有被父亲忽然的暴怒吓到,他昂首直视父亲,“休书这件事情,是我的错,与他温时星无关,更与红莲无关。”   说罢,柳宗鹤取下父亲送他的宝剑,“我一定会把温时星带回来,但倘若您动了红莲,恕孩儿不孝。”   他将宝剑放置在城主对桌前,作揖,转身就走。   “柳宗鹤!你这个没出息的!”城主看着他取剑的动作,火气冲上心头,他站起身,不顾风度指着越走越远的儿子怒骂。   夫人失神地看着那把剑,它与休书并齐,看起来这般讽刺。她伸手拿下这二件东西,喃喃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不珍惜?”   走出府的柳宗鹤牵了一匹马,他赶去红莲城找温时星。关于父亲的想法,他不确定是否真的会付之于行动,但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刚到城门,他就看见城楼下有几位侍从架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件单衣,仿佛没了骨头似的,任人拖拽。   “少城主!”几位侍从见是柳宗鹤,赶忙行礼,手上架着的人也随之被扔在地上。   柳宗鹤定睛一看,是双眸空洞的江醉。他身上那些值钱的首饰被扒了个精光,此时像是个没魂的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听见柳宗鹤的名号,他又抬起眼皮,颇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马上的人。   还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不管做错什么事,总这般昂首挺胸。江醉冷笑一声,“你来看我?”   男人撇开视线,没有应答,守城兵卫让开通行,阳光下,江醉模糊间看见他扬起长鞭,接着尘土掩面而来。   他走了,连句话都不说。   江醉像是个死人,被那些侍从随意丢弃在草丛间,“快滚!”   说完,那帮人转身回城。江醉就这么趴在草里,任由身上的细小虫子往自己身上爬。   太阳逐渐猛烈,晒得地上冒出烫人的热气。江醉的眼睛始终盯着柳宗鹤消失的方向,失血加上缺水让他双眼逐渐变黑。   你真是狠心,柳宗鹤,四年不及你想不起来的一个人。   而赶路的柳宗鹤心里根本没把刚刚的江醉放在心上,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见到温时星,告诉他刚刚府中发生的事。   他与一队人马擦肩而过,那轿子里的人半撑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手上的扳指闪着翠色的光。   柳宗鹤没有在意这队人马,他像震风呼啸而过,留下的只有一地飞尘。   当他赶到红莲时,依旧遇上那夜的两位侍从。   “少城主,不是我们不懂规矩,只是您身份特殊,又无邀函和护牌,我们实在不敢贸然放您进去。”   实际上,侍从今早就得到程青寒的命令,不允许云峰城相关的任何人入城,包括少城主。   “这样……”柳宗鹤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你替我告诉温时星,说是有急事必须告诉他!”   二位侍从有些无奈地互看一眼,正想着找个借口搪塞,忽然身后响起掌声。   柳宗鹤向其身后一看,脸色立即冷下来。只见程青寒满脸挂着讽刺的笑,拍掌道:“急事?看不出来柳少主胡扯能力一流啊。”   说罢,他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咕咚咽了几口。全当柳宗鹤是一出戏,他在这儿欣赏呢。   “我没有和你扯皮的功夫,我要见温时星。”   程青寒故作没听清,弯着腰用手比划耳朵,“您说的什么话?这是要求人的态度?”   果真,只要程青寒开口,就能戳中柳宗鹤的痛点。他暗暗咬牙,忍着自己的拳头不砸在这人身上。   程青寒虽为将军,但到底是从底层小兵练起,耍赖泼皮谁不会?他双手环胸,本想羞辱一番这个男人,没想到心气还挺高。   无趣,程青寒转身要走。柳宗鹤急了,他知道想见到温时星,非得通过这人不可了。   “等等!”   程青寒不耐地抠抠耳朵,才不理柳宗鹤呢。兀自要走,谁知,柳宗鹤忽然上前,扯住他的手臂。   不过程青寒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手一绞,抬起膝盖就要往柳宗鹤腹部踢去。   男人低头一看,立刻松开程青寒,后退一步,躲过对方一脚。   “怎么?那日在你府上没打够,特地又来跟我打一架?”程青寒收回左腿,站定。   “我只要见他一面。”   “那就拿出你的诚意。”说完,程青寒指着城楼顶上的那块旗子,“看到没,你若是能在此处等到太阳光与莲心重合,我便允你进去。”   顺着程青寒指的方向,柳宗鹤看到那面旗帜不大,莲心更是微小,此刻正午时分,要他直对着太阳盯,且站定不动,根本就是为难人。   程青寒胸有成竹地笑着,他知道太阳光与莲心重合的时间早就过了,想再看到,起码得等到明天早上,且得是晴天。   这少城主当了这么些年,想必没有在他城面朝旗子的经历吧?这若是传出去,多没面子啊?程青寒伸手拍在柳宗鹤胸口,“别勉强自己。”   男人冷着脸推开他的手,抬头望着那面旗帜。   一旁的程青寒皮笑肉不笑,他可不觉得这事过分,想想温时星在他府里受得罪,区区罚站,算得了什么。   男人果真站定在此,一动不动了。他忍着眼里被太阳照射的刺痛,仔细地看着那面旗帜。   城楼下的侍从面面相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柳宗鹤从怀里摸出那碎玉簪,紧握在手中,像是给自己力量。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柳宗鹤额上便冒出许多汗,他身旁来来往往许多人马,他扮相不凡,引得众人围观,有些见多识广的人,很快知道他是柳宗鹤。   一时间,红莲便传出堂堂云峰城少城主柳宗鹤,来求媳妇回家的传言。   “别吧,听说这柳少主和侍从关系不一般呢……”   “不是说他对我们少城主不好吗?”   “我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人,真想让城主出来把他赶走!”   四周窃窃私语,但到底是畏惧柳宗鹤的身份,若换作旁人,想必一身臭鸡蛋菜叶子了。 第五十章 下雨   市井坊间流言四起,说书人把温时星和柳宗鹤的故事越传越离谱,大家听闻这少城主杵在城门外,便纷纷凑热闹跑到城门去看。   红莲府内,温时星刚刚服下一碗药,自家侍女匆匆忙忙赶进门,“少城主,城门那边……”   还未说完,她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其身上着绯红莲纹图样的衣裳,头上梳着复杂精巧的发型,上面佩着几副金色步摇,与钗钿相混杂,晶莹辉耀。   那侍女连忙俯身行礼,“夫人。”   红莲夫人回眸,那样貌与温时星极为相似,只是多了许多成熟与傲然。她将碗搁置在身旁侍女拎着的篮子上,柳叶眉微微一蹙,“何事如此慌张,忘了规矩了?”   红莲府规矩众多,尤其是在红莲夫人面前,她不允许任何人失礼。今早,城主与他说起温时星的事情时,她面上也毫无波澜,只是吩咐人熬药,亲自送到温时星房里。   在温时星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是那样淡然,相比父亲的暴躁,她更多的是冷静与沉默。   地上跪着的侍女吞吐道:“是…云峰城的少城主在城门外。”   温时星颤了一下眼睫,随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红莲夫人不着痕迹地扫一眼温时星的脸色,“你怎么想的。”   许久,温时星心下一口气,直视母亲的双眸道:“让他走吧,我们已经和离了。”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红莲夫人提起衣摆站起身,沉声道:“好好养身体。”   说罢,她转身走出房间。屋里的侍女紧随其后。床上的温时星闭上眼,重新躺回床上。   城楼处,程青寒倚在石砖边沿,看柳宗鹤那张逐渐苍白的脸。他伸手遮在眉前看那太阳,正午时分居然熬了过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废。   楼下那些凑热闹的百姓都散了不少,长时间凝视强光让柳宗鹤双眼渐渐发黑,他有些不稳地踉跄一步,忽然喉咙里传来恶心的感觉。   “程将军,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身后的侍从突然这样说道。   程青寒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那侍从,柳宗鹤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若真这般倒下了,那他不得不怀疑,柳宗鹤这些年征战是不是纯粹在旁边看戏,领个功劳而已。   “程将军!红莲夫人来了!”一名侍从从阶梯爬上来大呼。   “夫人。”程青寒踩着沙砾,走到她面前行礼。随后,将刚刚与柳宗鹤发生的事情一一交代。   “急事?”红莲夫人思索片刻,接着走向早已嘴唇发白的柳宗鹤。   柳宗鹤眯着眼,感觉好像看见了温时星。在红莲夫人即将到眼前时,他才发现是个女人。   “云峰城少城主做这样的事,我们红莲担待不起。有什么急事,直说无妨。”   站得太久,柳宗鹤额头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他伸手擦了几下,“您是红莲夫人?”   红莲夫人淡淡地看着柳宗鹤,默认。她快速地扫一眼眼前的男人,上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柳宗鹤还在学走路的时候。时光荏苒,现今个头都比她高上不少。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养成了这般蛮横的性格。她虽知道柳宗鹤的母亲确实溺爱,却不想,酿成如今局面。   “我父亲……”柳宗鹤想了想,无论云峰是否真的想占领红莲,这话一旦说出口,都将成为两城之间难以跨越的心结。   “让我见一见温时星吧。”柳宗鹤改口,思来想去他认为这事与温时星谈,会比直接告诉红莲夫人更好一点。   红莲夫人面不改色,“时星的意思是让你离开此处,你们已经和离了。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事,我们红莲也不好与你父亲交代。”   她的话滴水不漏,没有半点让人反驳的余地。罢了,柳宗鹤不再开口,他现在只能指望那面旗帜。   红莲夫人说话虽然委婉,但她向来心硬,见柳宗鹤不死心,她也不劝。转身看了一眼程青寒,小声道:“这里交给你。”   说完,便回城了。   程青寒看着夫人的背影,心想要是温时星这小子能遗传到这半分果断,就不必时至今日才回红莲。想着想着,他又想揪着温时星一顿教育。   他回头看了看那柳宗鹤,对方依旧白着张脸杵在原地。死磕是吧?程青寒吸吸鼻子,爷奉陪到底,看你什么时候灰溜溜回去。   到了下午,太阳时有时无,不再如日中猛烈,柳宗鹤半口水没有喝过,嘴唇已经开始出现干裂。身上的汗水早就浸透衣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议论,他都仿若听不见。   胃里一片空空,他无数次想呕吐,却吐不出东西来。手上捏着碎玉簪的手也开始渐渐无力,身上的知觉好像都要消失了。   然而他脑海里却在想,等会见了温时星要说什么。怎么说话,才不会让他生气。   忽然,鼻尖一滴水。柳宗鹤愣愣地看向天,云层渐厚。又一滴水,滴在他脸庞上。   下雨了。   柳宗鹤心里一紧,完了,下雨了,那旗帜怎么办!他看向城楼的程青寒,对方双手环胸,一脸意味深长。   老天都不帮他,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雨越来越大,砸在柳宗鹤身上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晃神,手上的玉簪忽然掉在泥地里。   不好!柳宗鹤立刻弯腰,伸手摸索。这玉簪本就是偏白色,加上玉簪挂饰已经碎得差不多,独留一根柄是完整的。   柳宗鹤心里一慌,手上的动作也毫无章法,在污泥里搅得一片混浊。这里的泥土很软很散,雨势一大,水流带着泥土四下流走。   他像个盲人般,不顾那些沙砾脏物,趴在地上疯狂搜寻。雨水顺着柳宗鹤的脸庞聚在眼前,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城楼上的程青寒疑惑地看着那人的动作,他朝楼下士兵喊到,“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士兵一走过去,柳宗鹤便大喊,“别过来!别踩到玉簪!”   那士兵一愣,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几秒,随后跑回城楼。   “好像在找玉簪。”   听了这话,程青寒想了想,回忆起温时星曾经给自己炫耀的玉簪。想必是那个玩意儿了,他冷哼一声,当初这玉簪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疼,这会儿跑来演戏了?   楼下那处的柳宗鹤越找越乱,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没有了光,便更难找了。   柳宗鹤找得火大,一拳砸在地上,泥水喷了他一脸。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手,随后怒吼一声,弯腰贴脸在地继续搜寻。   他脸上身上到处是泥水,指甲里也被地上的沙砾刮伤,终于,柳宗鹤摸索到一根长柄。   柳宗鹤欣喜一看,是玉簪!   “太好了,太好了……”他把玉簪当宝贝似的用手抹干净,这还不够,又用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擦拭玉簪上的泥渍。   擦拭干净后,他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不再拿出来。从地上踉跄而起,他看着天,如果这雨不停,明日根本就见不到太阳。   程青寒不会放自己进去的。   柳宗鹤暗自咬牙,不行,他不能走。他一定要见到温时星,除了说父亲这件事外,他还想和温时星谈谈关于二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事与愿违,雨势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愈来愈大。夹杂着风,吹得人忍不住打颤。   他闭上眼,想起那夜也是这样的雨。温时星提着灯与伞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时的他如此小心翼翼,甚至不敢与自己同撑一把伞。   越想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温时星对他的害怕是肉眼可见的。而自己非但没有收敛,还一步步地伤害他。   那日,甚至在他面前杀人,温时星一定害怕极了吧。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柳宗鹤睁开眼,满脑子是他受伤流血的样子。   “对不起……”   他喉结微动,唇边吐出这句话。柳宗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明明是泥水,却好像是那日温时星流的血。   你一定恨透了我吧,柳宗鹤这样想着,视线渐渐模糊,接着一阵一阵天旋地转,他扑通一声倒在泥地里。   城楼上的程青寒挑眉,趴到边沿去看这又是演的哪出?结果柳宗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该不是晕了?程青寒吩咐士兵前去查看,若是昏了便把人带到楼下。   程青寒步伐矫健,顺着阶梯向下翻身,看到了柳宗鹤被人拖拽到城门里。   “醒醒!”他蹲下身体,伸手用掌背拍了拍对方的脸。   没有回应,于是伸指探息,还活着。程青寒有些疑惑,刚要站起身,忽然手上一紧,那人睁开了眼。   “…我要见温时星……”   回头看见那张惨白的脸,程青寒先是一惊,随后想抽回手臂,却被那人死死抓着。   “既然醒了,继续去站着呗,我不拦你。”程青寒用力抽回手,对方拧不过,喘着气耷拉脑袋。   头上的眩晕让他恶心,缓了许久,柳宗鹤才扶着身后的墙,慢慢站起身。   程青寒撑着腰,扬扬下巴,示意他离开城门。   换作以前,这么颐指气使地待柳宗鹤,他肯定要与程青寒大打一架。可是不行,他现在求人。   何等耻辱,但柳宗鹤忍了。 第五十一章 入城   大雨瓢泼,温时星从床上坐起身,这雨吵得人睡不着觉,他掀开被子,走到软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边喝一边看着窗外,柳宗鹤大概是走了吧。也不知是什么心理,想到来红莲找自己。   莫不是为了那休书,亦或是觉得自己半夜出逃,前来讨说法了。   一饮而尽,温时星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坐在那软榻上,倚着床栏欣赏雨景。   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水塘,里面养着几条红色鲤鱼,巨大的榕树下搭有木制秋千。   好久了,他都没有这样好好看看这番景象。温时星将手搭出窗台,带着凉意的风吹在手上很是惬意。   忽然,一个温暖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腕处。   温时星一惊,抬头看见脸上满是雨水的程青寒。对方笑了一下,接着把他的手强行塞回窗内。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找病受呢?”   说完,程青寒绕到前门,从屋外走进来,顺势点了一支蜡烛。他端着烛台走到软榻处,“今天喝药了?”程青寒边说边将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下。   温时星点头,给程青寒倒了杯茶。   “都冷了,我叫人给你煮一壶。”程青寒伸手一碰杯面,发现是冷的,正要喊屋外守夜的侍女,温时星便伸手制止他。   “我不喝。”说罢,温时星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他手边。   烛光闪了几下,程青寒眉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没有接,而是故意将脸伸到温时星面前。   知其意的温时星无奈摇头,顺着程青寒的意,替他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   那帕子是用了上好的绫罗绸缎,覆在脸上时绵软温暖,程青寒的双眸紧紧盯着温时星的脸,在他快擦完时,一把抓住其手腕。   温时星躲开其视线,抽了一下手,没有抽开。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程青寒低低地笑出声,他一松开,温时星便迅速缩回手,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快睡觉吧,别这么熬着。”程青寒端起杯子将茶喝完,然后起身把地上的衣服随意拎在手里。   当他前脚踏出门槛时,温时星纠结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他……他还在城门吗?”   程青寒的身影明显一滞,他眼中藏着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思索片刻,他才不咸不淡地道:“走了。”   语毕,程青寒走出屋外,替他关好门。他捏着衣服,神情复杂。自己说谎了,那柳宗鹤还在城门。   这是他第一次骗温时星。程青寒在门口杵了半天,才冒雨冲出院子。   窗边的温时星看着那烛火,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最终,他起身吹灭了那根蜡烛,回到床上。   次日,程青寒早早便到了城门。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泥泞不少。他在城楼处把脚底的泥踩干净,眼神落在不远处还站得挺直的柳宗鹤。   这男人居然还能站着。   “程将军,一夜过去了,这少城主还是那个姿势,要不要去看看啊?”旁边的侍从提醒到。   踩完泥的程青寒啧了一声,想到自己昨天说谎,心里虚了一夜,罢了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他打着油伞慢吞吞地走到柳宗鹤面前,才发现这人一身狼狈。现在只下着小雨,他脸上身上的泥渍结成一块块印记,头发湿透成打结模样,脸上青得跟鬼似的,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矜贵打扮。   “没想到你还真能耗。”程青寒绕着他走了一圈,这副模样说是乞丐也不为过。   为了见温时星,这戏需演得这么逼真么?   “只要你说话算数……”柳宗鹤低声说道,目不斜视。   “我怕你等不到啊。”程青寒盯着柳宗鹤身后,意味深长地说。   察觉到程青寒话里有话,柳宗鹤看向他,有些疑惑地顺着目光转身,云峰城主与夫人居然来了!   柳宗鹤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二老居然来了。他攥紧拳头,撇开脸继续站直身体。   云峰夫人几乎小跑过来,带着泪水,一头撞到儿子怀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心疼极了,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替柳宗鹤擦拭脸上的污渍。   然而柳宗鹤一语不发,头也不愿意低下来。云峰城主脸都拉了下来,他站在不远处怒吼道:“赶紧回去!别在此处丢人现眼!”   柳宗鹤充耳不闻,依旧面上毫无表情。   云峰城主也犟,偏偏不肯靠近。柳宗鹤在这城门的狼狈行径早就传遍整个云峰了。起初城主还不愿意来抓柳宗鹤回去,要不是夫人苦苦哀求,加之流言蜚语,他根本不想管这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程青寒双手环胸,默默看这一家三口情深的模样。他身后远处的侍从骑马而来,程青寒回头。   “红莲城主有请。”   消息这么快?程青寒看了一眼云峰城主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了。   还是面子重要啊,程青寒让了一条路给他们,“到红莲府谈吧。”   柳宗鹤眼里忽然有了些生机,他发僵的脸上有了笑意。夫人看着儿子这样,心里难受极了,“好了好了,你可以见星星了。”   虽是不情愿,但程青寒还是带着这三人到红莲府。   按照道理,这两城相见是有许多规矩的。红莲府门前本应该由城主与夫人来迎接他们,然而他们到时却空无一物。   云峰城主小声清嗓,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程青寒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他也不做解释。   直到到了大厅,云峰城主才见到了本府的主人。   红莲城主一副悠闲的样子,他轻抿一口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也没有吩咐人倒茶和入座。   柳宗鹤环视周围一圈,除了侍女和城主,并无他人。他立刻焦急道:“时星呢?”   说完,红莲城主忽然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冷笑一声,“没有来得及迎接贵客,还希望云峰城主不要介意。”   云峰城主皮笑肉不笑,作揖道:“红莲城主比较忙,大家都知晓,何来怪罪之意。”   “只是……”云峰城主顿了顿,“我儿在你们城前站了一天一夜,也不请他入城,不知贵城何意啊?”   “是我自己要站的!”柳宗鹤刚打断父亲的话,云峰城主便怒瞪他一眼,警告他闭嘴。   “是我莽撞,没有得到邀函和护牌,擅自在城外求见。并且,士兵们也不知我身份,实乃情理之中。”柳宗鹤不顾父亲的拉扯,弓腰朝红莲城主作揖赔罪。   “所以,你来是为何?”红莲城主并不想听这些说辞,他淡淡地略过那串话。   柳宗鹤陷入沉思,关于父亲的想法不能直接和城主说,否则引发事端,到时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见见时星。”   “他还未醒,身子不便,比较嗜睡,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身后,红莲夫人忽然出现。   众人回头,看见她站在不远处,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后,穿过走廊,到红莲城主身旁。   柳宗鹤知道这是个说辞,于是硬着头皮道:“那我在屋外等他,只需见上一面就好!”   “此刻情绪波动容易影响他养身体,还是改日吧。”红莲夫人语气不容置喙。   云峰夫人见自家儿子这样哀求,忍不住替他说话,“就让他们见一面吧,看在你我交情上。”   柳宗鹤看向母亲,眼底一丝情绪划过。他本想靠着自己死磕到底,来换见温时星一面的机会,却不想还是要母亲出面。   云峰城主冷哼一声,撇过头,觉得这母子二人简直毫无脸面。在他心里,红莲本应该才是听他家的,哪知有今日的局面。   其实他对于红莲,已经打了很久都注意,碍于程青寒,才一直没有真正动过红莲。   现在看来,这红莲果真傲慢得很,一点情面也不讲。   红莲夫人微微挑眉,交情?你的儿子害得我们家时星这么苦,一句交情就能一笔划过?若真想到交情,时星在你府上受这些苦时,你在做什么?   虽心里颇有微词,但红莲夫人还是沉着脸,也罢,之前云峰确实帮过红莲。虽对外宣成世交,其实早就断在他们这一代。   两城之间的联系不过利益往来,若不是此次联姻,倒也真说不上交情。   “罢了,青寒,你带这位少城主去时星屋里。”红莲夫人如是说道,程青寒蹙眉,想说什么。   她又开口道:“对了,看好时星,别让他气火上头。”   这话说的,让云峰城主与夫人心里都非常不舒服,然而柳宗鹤并不在意,他脸上止不住高兴,跟上不情不愿的程青寒。   “这交情嘛,以后还请夫人不要提这样的说辞,你我上次见面是十几年前了吧?往日估计见得更少。”红莲夫人比城主更加会说这些场面话,里头内涵让听者就算不舒服,也不好发作。   正当一片僵持,红莲城主仰头大笑一声,起身对着身旁的座椅比了比手势。   “光顾着谈话,都忘了请各位入座了。来,请。”   云峰二位面面相觑,脸上却还要保持镇定。落座后,城主吩咐侍女倒茶。   “真是抱歉,这茶呀,是你们刚来之前泡的,不是很热,以我们交情,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完,也没想得到回答,红莲城主又转身坐回椅子上。   云峰城主与夫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手边的茶一片凉意。 第五十二章 百般恶心   红莲府多池塘,里头栽种了许多莲花,仔细一瞧,水里还有几条肥肥的鲤鱼。柳宗鹤被程青寒兜兜转转好几圈,终于带到了温时星所在之处。   柳宗鹤刚刚踏入院子,便闻到莲花香气,清雅幽韵,风过荷塘,带着舒心的气味让人心气神都松下不少。   一旁的程青寒走进院子里,那大门敞开,温时星坐在圆椅上,盯着旁边煮茶的茶壶出神。   “时星。”他轻唤一声,温时星循声望去,刚勾起嘴角,便看见其身后站着的柳宗鹤。   他脸上一僵,定定地坐着不动了。   柳宗鹤捕捉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他暗自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我…我来看看你。”   屋内茶壶里的水翻滚沸腾,噗通水声几乎快掀翻茶盖,叮叮当当吵得人愈发心烦。   温时星撇过脸,拿起茶壶给眼前的两个杯子倒茶。   茶香很快溢满整个房间,温时星还备了一小碟自己撕好的莲花瓣。待两杯茶倒完,便拿着那些白色花瓣装点茶面。   “青寒哥哥,过来喝茶。”   这话一出,柳宗鹤愣住了。后面的程青寒走上前时,有意无意地撞开柳宗鹤。   “怎么今日没有糕点?”程青寒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神停在温时星的双眸上。   “晚点,母亲要做桂花藕粉。”温时星抬手轻抿一口茶,二人之间的对方仿佛无视了就在跟前的柳宗鹤。   “你身体…怎么样了?”柳宗鹤踌躇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   温时星捏着一小块莲花瓣,无规律地转动几下,眼里若有似无的嘲弄之意。   事到如今,身体好不好已经无关紧要了,柳宗鹤果然是柳宗鹤,永远不低头道歉。温时星不想搭理他,起身将剩下的茶喝完,“青寒哥哥,我想休息了。”   柳宗鹤一听,急了。   “等等,你听我说,我们单独谈谈,我真的有急事!”   一直未说话的程青寒不满地皱眉,“人你也见到了,现在还要求单独谈谈?过分了吧?柳少城主。”   男人不搭理程青寒,他箭步上前,抓住温时星的手腕,“只需几句话的时间!”   被男人忽然抓住,温时星吓坏了,立刻叫着挣扎后退。身边的程青寒见此,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柳宗鹤。   柳宗鹤本就体力透支,加上他注意力都在温时星身上,根本没来得及多来,硬生生挨下这一脚,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他伸手捂住腹部,半天没从地上起来。柳宗鹤抬起头,看见程青寒抱着发抖的温时星。   自己刚刚又做了什么?他挣扎着起身,看向温时星,正要说话。   “出去…”温时星声音很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柳宗鹤还要说什么。   忽然,温时星拿起桌上的茶杯,扔到柳宗鹤胸口。不轻不重,但砸在他身上,仿佛比刚刚那一脚还要痛。   “出去,你这样不思悔改的人,只为了那点可笑的愧疚,做这些事只会让我百般恶心。”   温时星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柳宗鹤的心里。他呆呆地看着温时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明明在云峰时,温时星这样乖巧,事事顺着自己。   “不是……”柳宗鹤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以前那股嘴上不饶人的功夫此刻像是全瘫痪了一般,结结巴巴都说不出个结果。   “我来,想提醒你小心一点云峰城。”柳宗鹤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温时星此时情绪激动,怕是……   “还有,这个。”柳宗鹤从怀里拿出玉簪。他递到温时星手边,希望温时星能收下。   温时星看着那簪子,又抬眸看了一眼柳宗鹤,对方眼里的期盼清清楚楚。   温时星接过手,柳宗鹤立刻喜上眉梢,刚想说话,哪知道温时星忽然振臂一挥,将那簪子不偏不倚丢进了院子的那个池塘里。   噗通一声,鲤鱼们惊慌地摇摆尾巴,塘里的泥也被搅和开。   柳宗鹤大惊,想也没想,立刻冲到那池塘边伸手去捞。原本澄澈的池水一下子变得混浊不堪。   见柳宗鹤这般,温时星想起这玉簪碎时的那个下午,他抱着怀里的江醉,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叫他此刻如何接受这玉簪?   温时星闭上眼,转身走入里屋,“让他快些走吧,别再来红莲了。”   一直未说话的程青寒默默看着温时星的背影,笑了一下,还是有点像夫人的。   他走到院子处,居高临下看着柳宗鹤狼狈打捞的样子。   “我说,这玉簪子碎时你不珍惜,现在又在这儿打捞个什么劲儿?”   柳宗鹤没理他,程青寒也懒得多费口舌,强行扯着他的胳膊拉起来,“别再来红莲了,这些作呕的事你去为江醉做吧。”   “我和江醉关系已断,现在,我只想让时星回府。”   这话落在程青寒耳里真是可笑至极,他拍拍对方肩膀,“你忘了,你们已经和离了,他回你府上做什么?”   柳宗鹤冷哼一声,没有回答,继续蹲下身体去捞那簪子。   “这是时星最爱池子。”程青寒半撑着腰,不紧不慢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柳宗鹤果然停下动作,他半臂都是污泥,站起身直直发愣。   这玉簪找不回来了。   “可以滚了吗?”程青寒让开一条路。   柳宗鹤攥紧拳头,他没想到见到温时星会是这样的场面,一向温顺的温时星,此刻连句话都不想与自己说。   “他身体好些没?”   程青寒是彻底烦了,他拉起柳宗鹤的衣领,“身体好没好与你何干?你不要忘了,是谁害他变成这样,你还要来戳他伤口,你是不是人啊?”   说完,将人一把推开,柳宗鹤踉跄几步,心里一紧,脑海里又是温时星受伤那夜的画面。   柳宗鹤喉咙发紧,好像呼吸不过来,胸膛起伏片刻,“他不想见我……”   “所以赶紧滚。”   他无力地垂下手,慢慢地走到院子口,停了好一会儿,又对程青寒说,“替我说声对不起。”   程青寒翻了个白眼,他转身走回屋里,重重摔上门。   一切又恢复平静,柳宗鹤心里一片荒凉,他怎么会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呢。他失神地走出红莲府,府外站着等候多时的云峰二老。   “怎么样,星星说什么?”夫人捏着手帕,走到柳宗鹤跟前。   可柳宗鹤只是摇头,像个牵线木偶一步步地走着。云峰城主见此,冷哼一声,“我就说温时星不会跟他回去,痴人说梦。”   说罢,上去一把抓住柳宗鹤肩膀,把他塞进马车里。   柳宗鹤从未如此失魂落魄,几经折腾,待他回到云峰时,大病了一场。   整个云峰府都乱套了,他高烧不退,嘴里不时呢喃温时星的名字,灌药热水一应俱全,云峰夫人都怕他要烧死过去。   炎炎夏日,这场联姻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断了。   柳宗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每日醒来便是去大门前的池塘里找东西。   “儿子,你到底在找什么,我求求你上来吧,你的病刚好啊……”云峰夫人与几位侍女在池塘边干着急。   快入秋了,池塘蓄了不少水。柳宗鹤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这个诺大的池塘找东西,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不作回答,像是魔怔了般。   这一搜就是一天,柳宗鹤的病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云峰夫人感觉自打他去了一趟红莲,回来之后便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只住书房,现在每夜都是在温时星之前住的房子里休息。他还不许任何侍女踏进这个房间,之前有个不懂事的,把那屋的灯给踩坏了,被柳宗鹤赶出了府。   说是他的行事作风倒也没错,可按照以前,这侍女少不了几大板子。哪知,柳宗鹤虽生气,却只是把人赶出府。   冥冥中,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红莲城主的生辰大典是这几日的事了,原本城主低调,想躲着云峰的人不办,此次出了这件事,他倒是兴办起来。   整个红莲都洋溢着喜气氛围。   除了云峰,红莲邀请了其他城池的人前来参加。这消息,自然也落在云峰城主耳里。   “这不是明摆着与我们作对!”晚膳间,城主将碗筷摔在桌上。   “我要去”   二老看向柳宗鹤,盛汤的夫人手一抖,“可是,红莲城主没有邀请我们。”   柳宗鹤一语不发,机械地往嘴里塞饭,这是一次见温时星的机会,他这次一定要把握住。   “荒唐!”城主夺过他手里的碗,怒喝:“你还嫌不够丢人?上次红莲城主什么态度,你没看见?”   柳宗鹤看向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我忘记了一些东西,你们毫不在意?”   夫人一愣,马上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不知你忘了什么,总觉着反正不是很重要的记忆,你年龄也不大,不记得也没事的。”   听完这话,柳宗鹤脸色唰得白了,不重要,温时星怎么算不重要呢。   罢了,母亲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怪只怪自己,偏偏忘了那些最重要的事。 第五十三章 晚宴   红莲府,温时星坐在走廊栏杆处,盯着侍女们装点院子。灯笼一律换成全新的大红色莲花灯,长势不好的花草也被重新种上。   一切都在准备红莲城主的生辰典礼。   这几日,母亲每天都来监督自己喝药,身子上的病痛缓了大半,但到底还是虚着。他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乏累。   “又想回床上躺着了?”程青寒摁住他要起身的肩膀,长腿一跨,坐在温时星旁边。   “此次父亲大办生辰典礼,可是邀请了其他城池的人?”   程青寒想了想,今天一大早他在后花园看见夫人派发请柬,看起来很多封书信,估摸着是请了许多城外的人吧。   自打上次柳宗鹤来府后接连几天,都没有再听见他的消息了。温时星日日喝药,赏花,泡茶,没了那男人,反倒清闲不少。   “城主晚上设宴在莲心湖,到时在船上赏景,你不是喜欢放灯?到时我给你带一些。”   说完,程青寒拍拍温时星的肩膀,他想起夫人的传唤,不能多呆,“我先走了。”   眼下未到正午,红莲府的门槛都要被送礼的人踏烂。温时星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喂鱼,耳边是侍女的闲谈。   “听说南城那个城主的儿子此次要来。”   温时星微微挑眉,从旁边的木罐里舀一勺鱼饵洒在池面上,“南城?”   印象里,南城地处偏僻,所在之处据说猛兽出没,加之其城主似乎十分低调,从不与其他城池来往。   至于儿子么,那更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物。怎么会想到来参加父亲的生辰典礼?   “对啊,夫人都有些震惊呢。昨日发的请柬,今儿一早就传来回复,晚上一同入宴呢。”   听得绕脑,温时星不想去纠结这些事。他伸手去逗弄那些肥嘟嘟的鲤鱼们,修长的双指划过水面。   红莲府热闹非凡,城门处也不例外。从其他城池过来的人拿着邀函,带着贺礼聚在一起。   今儿破例,城门大开,车水马龙大家伙都聚到红莲城中。柳宗鹤换上了一件普通侍从的衣服,躲过士兵的眼,溜进城里。   一入城,满眼灯光结彩,高低不齐的小楼店面都挂上了各种喜庆的灯笼。还未入夜,街头便挤满了人。   柳宗鹤沿着人群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红莲府前排着一队人马,大约是其他城池派来送礼的。   他躲在一块围墙背后,注视着红莲府前的状况。那门边拢共站了四位侍从,府边围着的墙隐约有三米高,上面铺着一些砖瓦。   一个念头闪过大脑,但是他深知不能这样做。若是强闯,只会温时星更讨厌自己。   柳宗鹤就这么躲在这块围墙后,他想见到温时星,一股脑从云峰过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看着那府里热闹,而他是个局外人。   天色渐渐暗下,柳宗鹤始终靠在那墙上,屡次想上前去求见温时星,但都又止住了脚步,眼巴巴地望着那门口。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让温时星心烦。   忽然,红莲府门口一股躁动。柳宗鹤探出头,只见温时星挽着程青寒的手走了出来。   借着身旁侍女们提着的灯,他看见温时星低眸含笑,唇边微微勾起,虽然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看得出来他精神好多了。   身旁的程青寒不知在温时星耳边说了什么话,惹得温时星笑了一下,还带着玩笑瞪了对方。   此情此景落在柳宗鹤眼里,是那般刺眼。他努力忍住心里的不适,悄悄跟上那二人。   几位侍女和侍从跟在他们身后,街边洋溢着喜气,摆摊的小贩们见过温时星的都吆喝着打招呼。   各色的光映在温时星侧脸上,他笑得温柔,摆手与每一个人打招呼。   身后不远处的柳宗鹤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温时星的笑像是一个湖,他只是这么望着,便一脚跌了进去。   这样的笑,是他在云峰看不见的。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黑漆漆的天不多时呈出一朵朵巨大的烟花,五彩斑斓地照在每个人脸上。   温时星应声抬眸,澄澈的双眸里也装满了烟花。   所有人都停下来欣赏这满天的烟花,柳宗鹤的视线却停在温时星脸上。   他好像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温时星的每个动作,连呼吸都为之牵引而去。   “父亲竟也弄这些玩意。”温时星无奈摇头,以往生辰典礼的时候,母亲说要为他放天灯都被否了。   只是对父亲来说,这段时间“好事连连”吧。   “走吧,别误了时辰。”程青寒提醒道。   说罢,二人朝莲心湖走去。   莲心湖,红莲城中最大的一个湖。每逢佳节,人们总爱聚在此处。尤其如今入秋,这边甚是凉快加上风景不错,桥边早早地站了许多人。   红莲城主设宴办了四艘长船,上面挂满了灯笼,主船尤为华丽,船头一只巨大莲花盛开,里头金光闪现,看着颇为辉耀。   “来。”程青寒先一步上船,接着伸手扶温时星。   躲在树后的柳宗鹤默默看着这一幕,二人到这船里干什么?这程青寒莫不是今夜要对温时星……   理所当然想到求爱的柳宗鹤,心里止不住发酸,见二人上船,刚要过去,忽然发现不远处走来一队人。   看起来气派不小,中间站着的那个高大男人仿佛在哪见过,只是一晃,那人已背对着他。   人群里,柳宗鹤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愣,擦擦眼睛凝神细看,他怎么会在这儿!不对啊,不会的。   一股不好的念头立刻涌入心里,他身形一动,又停在原地。柳宗鹤看见红莲城主与夫人出现了,与那伙人一同上了那船。   生辰宴!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松下一口气,还好不是他二人单独在船上。他倚靠在树上,不多时心里又开始发愁,刚刚那个身影,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船上,温时星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趴在窗栏上,不安分地伸出手。旁边给他倒茶的程青寒见状,啧了一声。   “你老实点!”   被制止的温时星委委屈屈地缩回手,乖巧地坐着。红莲城主与夫人很快入场,连同身后的一个男人。   “父亲……”温时星刚想祝贺红莲城主,却看见一个新鲜玩意儿。   一只黑色的鹰,扑朔两下翅膀,站定在那人宽阔的肩膀处。   温时星愣了一下,他甚少见到这样的生物,一时间都看神了。旁边的程青寒担心他被那畜牲伤到,立刻扯着他的手臂往后拽。   “少城主喜欢这个?”   那鹰的主人发话了,温时星这才将视线转到那人脸上。只见他面容俊美,颇有异域风范。鼻梁挺直,偏偏那双眼居然瞳色与旁人不同,呈翠色,宛如一座原始森林。   对方微微一笑,像极了舒展撒娇的狐狸,但眼里显然藏着其他东西。   温时星还未回过神,那人忽然伸指在那鹰面前做了个什么动作,黑鹰便飞起身,稳稳当当地落在温时星的肩头。   在场的人皆一惊,程青寒的手已经放在了刀处。温时星身形僵硬,他感觉得到肩膀的重量和抓力,然而这鹰倒也老实,乖乖地一动不动,甚至像是成精了般,歪着脑袋看温时星的侧脸。   “很有意思……”温时星习惯这鹰后,弱弱地说出了这句话。那人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把那鹰唤回身边。   “这位是南城的少城主,闻子骞。”红莲城主简单介绍了一句,便招呼大家坐下。   本来这设宴没想过城主或者少城主会来,按照心照不宣的规则,城主一般都是派人送礼,写封书信便作罢。哪知,这不但是少城主来了,还是极为低调,从不参与城池之事的南城少城主来了。   “听说你们很会喝酒,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酒喝不喝你们的口味。”红莲城主吩咐身边的侍女安排上酒。   闻子骞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只手轻轻转动拇指上的扳指,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趴在窗口的温时星。   “你们那边,当真是野兽频频出没?”红莲城主几杯下肚,姿态也放下不少,开始好奇南城的事。   “确实,如果你们去南城,还是要提前告知一下我们,免得出事。”闻子骞陪着红莲城主喝了好几杯酒了,都不见上脸。   船内酒气冲天,温时星闻得有些头晕,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后,便弯着腰走到甲板处。   谁知,他刚一出来,便看见外面守着的几位侍从。除去自家的,剩下的便是闻子骞的人。   然而,温时星却看见了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霎时,脸色大变,有些震惊,这种地方居然遇得到他!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人抬头,看见温时星时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噢,我忘了,红莲是你的家,你被云峰扫地出门……”   “啪!”   一个巴掌声响,惊动了船舱里的人。程青寒第一个跑出来,见到的却是温时星举着手。   显而易见,温时星掌掴他人了!   忽然,程青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温时星被人一把扑倒,二人扭打在一起。   程青寒身后探出一个头来,那双翠绿色的眼眸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景象。   红莲城主红着脸被夫人扶出来,一眼看见儿子在脚下和一个侍从扭打在一起。   程青寒可见不得温时星吃亏,他立刻上前扒开那侍从,也不管那是谁家的了,一脚便踹到湖里。   “反了你了!” 第五十四章 玉扳指   那人落入水里,片刻才浮出水面挣扎,呼喊救命。   程青寒把温时星扶起来,还替他擦干净脸上蹭的污泥。这还不算完,温时星还伸腿要去踹湖里的人,被程青寒拦腰抱住,“别闹了!”   “江醉怎么在这里!”   这话一出,程青寒也愣了,定睛一看,这水里果然是江醉。行啊,都潜到这儿来找死是吧?他也恨不得上脚了。   身后的红莲城主怒喝:“干什么呢!成何体统!”说完,他吩咐侍从下去捞那个没了力气的江醉。   温时星气得胸膛起伏,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江醉。不过对方好似不像从前那般有力,刚刚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江醉有所闪躲。   不远处树下的柳宗鹤也愣了,他盯着被打捞上船的江醉,自己真没看错。回想一下,前段时间他还被打得扔出了云峰,怎么这会儿又跑来红莲了?   他想了想,莫不是跟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此番前来,别是找温时星麻烦吧?   船上,江醉全身湿透,趴在甲班上瑟瑟发抖。温时星走上前,“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对方低着头不语,倒是闻子骞先发话了,“他是我带来的。”   温时星回头,慢慢站起身,神情严肃,“红莲不欢迎这样的人。”   气氛僵持中,红莲城主轻咳出声,走到闻子骞面前,刚要说话。对方却盯着温时星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少城主若是与这人有什么过节,全听你发落便是。”   地上的江醉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有所恐惧。   那日在城门外,他在杂草丛生里奄奄一息时,遇到了闻子骞的车队,当时对方二话不说,便将他救起。   之后,便被闻子骞带入云峰城里,用了最好的药,才让他在半个月内从床上站起来。   一开始,江醉以为闻子骞有什么目的,却不想到了今日才明白过来。   温时星听了闻子骞的话,紧皱的眉头有些松懈,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醉,“你对我做的事,我一定百倍偿还。”   说完,他看了一眼程青寒,示意把江醉带回府里。   地上的江醉挣扎着,呼喊道:“我…我不会再来红莲了!放开我!”他哪里挣扎得开程青寒,被人一拎便轻易带到另一艘船上。   红莲城主想说什么,一边的夫人伸手制止,低声道:“这位想必就是和柳宗鹤关系匪浅是侍从,任他去吧。”   收拾完江醉,温时星转过身拨开帘子,钻进船舱里。闻子骞挑眉,没想到这少城主看着柔柔弱弱,收拾起人来倒也不含糊。   众人回到船舱,温时星捏着眼前的茶杯陷入深思,他再没刚刚的轻松心情,看见江醉就会想起那个男人,从前那些恶心记忆又涌入脑海里。   “你喝的是茶?”旁边忽然坐下来一人,温时星抬眸,是闻子骞。   对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好似刚刚把侍从交出去的不是他一样。   再怎么迟钝,温时星也知道对方目的不纯。于是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讶异于温时星的直接,闻子骞往他空空的茶杯里倒了一杯酒,“如果我用黄金万两跟你换人如何?”   听了这话,温时星眼里闪过什么,大脑快速运转闻子骞说的什么意思。   用黄金万两换人?意思是用以钱换兵?温时星琢磨了一下,“不换。”   听到回答,对方笑了。   温时星被搞得云里雾里,他将茶杯的酒一饮而尽,“你到底要说什么?”   语毕,对方忽然低下头,凑在他耳边道,“云峰盯上你们了,城主想让我们来打。”   温时星的脸色瞬间煞白,南城之所以无人敢打,就是因为其城主精通异术,能驯服猛兽。虽现在武器不少,但倘若在夜里,各类猛兽入城何其简单。他不敢细想,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僵硬地看着对方的笑脸。   “你……”   忽然,闻子骞站起身,挽着温时星的手臂,“城主大人,温少主好像喝醉了,我陪他出去走走。”   红莲城主看了一眼儿子,果真满脸通红,于是便允了。   温时星被强制带到船板后头,他脑子还嗡嗡作响,有些空白。不远处的柳宗鹤也看见此二人的动静,凝神一看,他终于想起来那男人是谁了!   “我们还没有答应,你不用这么害怕。”闻子骞依旧噙着笑意,温时星则躲得他远远的,生怕他靠近。   “为什么?”   对方想了一下,“虽然是不费兵力,也毫无损失。不过我更想看看你们红莲能给点什么好处,兴许我改变主意了。”   温时星回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宝贝,包括山水城池,能搜罗的全搜罗一遍。   见他想得痛苦,闻子骞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如鬼魅,“我替你想好了。”   二人靠得很近,远处的柳宗鹤以为闻子骞在亲吻温时星,于是心里一急,踩上旁边一搜木船,接连当成跳板,奔至温时星所在的大船上。   他一脚踹上闻子骞,可惜其肩上的鹰早就察觉柳宗鹤的一举一动,稍稍一闪,便躲过了攻击。   霎时,船板一声响。温时星回头一看,居然是柳宗鹤。   今夜这是什么日子?   “你别碰他!”柳宗鹤站到温时星面前,挡住闻子骞的视线。   “你做什么?”温时星一把推开他,“谁允许你进红莲的?”   柳宗鹤一愣,刚刚头脑发热,一股脑子冲上来,眼下被盘问,嘴里半天吐不出一个词。   罢了,这不是重点,柳宗鹤指着闻子骞,“你知道他是谁吗?前几日我父亲……”   他刚想说这是前几日与父亲谈论攻占红莲的人,谁知道温时星立刻打断他,“我知道。”   被噎得死死的柳宗鹤气势瞬间弱下,温时星深深吐了一口气,“是你们要攻打我红莲。”   此刻前来说这些,在温时星看来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要攻打红莲的是你,现在来通风报信的还是你。   “听说你们两个人和离了?”闻子骞不适时地出声,那双翠色眼眸在月光下尤为诡异。   “和你无关,我警告你,别碰他。”柳宗鹤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言辞激烈。   对方淡然一笑,软着身体靠在船沿,“不见得吧。”   语毕,其余二人皆一愣。温时星回过神,走到闻子骞身旁,冷着脸道:“如果你是来找江醉的,你不能带走他。”   “我不是……我是来看你的。”   温时星的脸色依旧冷冷的,“那更不必了。”说完,就要回船舱。   见他要走,柳宗鹤刚要伸手去抓温时星的手腕。突然,一声鸟叫,那鹰扬着大翅膀飞来,锋利的爪子抓在柳宗鹤的眼下!   见此,温时星惊呼一声,男人还好偏了一下头,否则眼珠子都要被那爪子抠出来。   但到底是猛禽,柳宗鹤的眼下立刻出血,两道深深的红色伤口出现。温时星愣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血从那指间涌出来。   柳宗鹤放下手一看,出血了。他顾不上疼痛,立刻捂着伤口去看温时星,“你没事吧?”   见他吓白了脸,柳宗鹤立刻拿衣袖把血擦掉,越擦反而越多,为了不让温时星见着血受惊,他忍着疼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转身就走。温时星顺着脚边看,地上零星几点血迹。   那鹰像是胜利者回到闻子骞肩头,他走到温时星面前,靴子踩在那血迹上,“红莲的宝贝,原来怕血?”   听了这话,温时星才颤颤抬头,看着对方真如隐匿在黑林中的猛兽般,那双翠色的眼眸充斥着看到猎物的渴求。   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你刚刚……让这鹰伤人了?”   第一次见到这种异术的温时星看向那鹰,它的脚上好像还带着柳宗鹤脸上的肉组织。   对方笑了一下,微微弯腰靠近温时星的耳边,“第一次展示给你看,还不错吧?”   一股寒意自温时星脚底升起,他还是害怕这些东西的。刚刚的场景过于冲击,眼下酒劲上头,他有些不稳地走到船沿,扶着船边。   “你在担心他?”   “不!”   温时星下意识否认,他转头看着闻子骞,旁边传来那鹰上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涌,他有些难受地趴在船边。   “我们还没谈完呢。”   对,还没谈完。温时星强忍恶心,看着闻子骞,“你要什么宝贝?能给的,我都可以给。”   对方忽然爽朗一笑,伸手逗弄肩头的鹰嘴,那锋利如钩子的嘴在闻子骞修长的指间来回磨搓。   黑夜里,湖水倒映着皎洁的月光,水面随着微风涟动,岸边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船舱金色的光照映着温时星的侧脸。   等待闻子骞的开口简直是场煎熬。   忽然,那鹰叫了几声,从闻子骞肩头飞走,在顶空中盘旋几下。   “你。”   男人低沉地说道,他将手上的玉扳指卸下,举起对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   “这个玉扳指很适合你。”   温时星愣了,他盯着那个玉扳指,上面并无出奇之处,然而闻子骞却像是赋予了其生命。   片刻,闻子骞走到温时星面前,将玉扳指递到温时星面前。   上架感言   上架感言:   大家好,这里是笑羊。《渣攻休了我才说爱我》这本书要正式上架了,作为第一次写文的我来说,非常高兴能有一个这样的成绩。   当然,这离不开各位对本文的喜爱。这本书是我构思很久才开始动笔写的,虽然存在一些不足,但每次看见大家对此文的肯定时,我真的非常高兴+感动。   最后,感谢所有陪伴这本书至今的小伙伴们,你们自发给我投的推荐票、月票、催更票以及打赏,还有分享本文真的让我非常感动。   (对第一本书免不了感慨良多,谢谢各位的阅读和海涵。另外,我已经构思了另一本书,有兴趣的小伙伴也可以去看看。按照惯例,笑羊还是要把你们抓起来,全部啾咪一遍。啵啵啵!!!) 第五十五章 玉扳指的意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温时星后腿几步,没有接那个玉扳指。对方的手停在空气中,他脸上并无恼怒,只是淡淡地收回。   “程青寒很厉害,倘若你们红莲没了他……”闻子骞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温时星。   “你想对青寒哥哥做什么?”温时星立刻上前,揪着对方衣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程青寒。   对方微微昂首,闭眼道:“程青寒么,单凭我一人自然是动不了他的。”   “既然你不愿意给宝贝,我也不勉强。”   温时星慢慢松开手,神情有些恍惚。确实,程青寒守戍边多年,什么事都遇过,要真将他扳倒,也不是件容易事。   可若南城真与云峰联手,这满城的百姓,怕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温时星转身看向小桥和岸边的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笑,指着天上的烟火,夫妻互相依偎,爷孙互牵着手,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他们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些人惨死在凶禽猛兽口下吗?温时星根本不敢想那个画面,到时满城风雨,红莲城便是人间地狱。   温时星的眼里闪过那些火海中逃亡身影,耳边好像传来红莲人的哭泣惨叫,脚边就是城中百姓的尸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清除脑海中的所有画面,一切归于黑暗后,温时星重新睁开眼。   “给我。”   闻子骞歪了下头,把刚刚戴好的玉扳指抽出,递到温时星手边。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男人俯视着温时星,身形逐渐靠近。温时星攥紧那个玉扳指,他看见闻子骞的身影在往自己脸上倒。   “噔噔。”   忽然,一人落在船上。闻子骞肩头的鹰扑棱翅膀飞了起来,他视线微微一转,看到脖颈上的一道银光。   温时星眼前就是锋利的剑首,顺着剑身看去,只见程青寒站在船沿边上,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同匕首。   “程将军这是做什么?”闻子骞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问道。   片刻,程青寒收剑入鞘,一声脆响,震回了温时星的意识。他从船沿上跳下,牵起温时星的手。   “我以为是刺客袭击,剑放快了,还望闻少城主海涵。”说着,将温时星拽到自己身后,一双剑眉瞪着眼前的男人。   浓浓的敌意显而易见。   说罢,程青寒几乎拖着温时星回到船舱里。里头的红莲城主似乎喝了许多,坐在椅子上闭目。夫人则是在一旁调解酒茶。   见程青寒一脸怒容,她放下调羹,“怎么了?”   被夫人一问,二人身体皆是一僵。温时星赶忙摆手,装作委屈状:“没事,我就是惹了他。”   夫人一看便知二人撒谎,她也不多问,唤来门口守着的侍从进来,“我先扶你父亲回府,青寒你看好他了。”   程青寒低眉行礼,一旁的温时星扯着嘴角笑了笑。送走二位之后,程青寒当真是怒了,他一屁股坐在桌前,也不管手边的酒杯是谁的,拿起来仰头一灌。   站着的温时星尴尬地擦擦手,挪到他身边,“你生气了?”   程青寒不去看他,扭头反着方向,还捂着一边的耳朵。温时星伸手去扯他手臂,对方不为所动。   “给你看个东西。”说罢,温时星刚想把玉扳指拿出来,闻子骞忽然进来。   这一进来,温时星赶忙坐正,收敛脸上的表情。对方嘴角仿佛始终噙着笑意,他坐到二人对面,话也不说,就给自己倒酒。   突然,闻子骞仿佛嫌事情不够乱似的,忽而开口:“我赠你的东西要好好收着。”说完,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旁边的程青寒。   果然,程青寒面上立刻挂不住了,他转过头盯着温时星,眼里写满了他赠你什么了?   温时星一时哑口无言,他怒瞪了一眼看好戏喝酒的闻子骞,真想把眼前这串葡萄砸他脸上。   “我回去再和你说……”温时星小声道,用手揪程青寒的衣袖,软着性子哄他。   程青寒立即站起身,“回府。”   对面的闻子骞微微挑眉,也跟着站起身,“我可没有落脚的地方,贵府今夜可得收留我。”   这闻子骞当真是欠收拾,讲话比程青寒还刺耳。加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挑衅人的神情,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没有办法,毕竟是少城主,不可怠慢。温时星只能带闻子骞回府,一路上程青寒都臭着脸,但凡闻子骞有点儿不识相凑过来说话,就被程青寒毒舌回去。   到了红莲府,温时星觉得累极了。这两个人明里暗里的斗嘴烦得他脑壳疼,吩咐侍女安排房间后,他又被程青寒拉回屋里。   点上烛火,程青寒双手环胸,静静地站在门边,一副要等待解释的样子。   温时星端着烛台放在软榻的小桌子上,回头一看,这人还杵在门口。他无奈摇头,把人带进来,再四下环顾一周,确定无人后合上门。   把不情不愿地程青寒推到软榻上,温时星才从怀里掏出玉扳指。   “这就是他说的东西。”   程青寒拿起来一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普通至极,“这东西有什么好收着的?我去玉器店能打上几十斤给他。”   “这是他手上取下来的。”温时星忍着没笑,把那玉扳指放在烛火下看,依旧没看到稀奇之处。   听他这样说,程青寒脸色总算有所变化。   这玉扳指若是从闻子骞手上取下来的,那可就不一般了。从前他受戍边时,多少还是听过南城的。而且,他与南城的一支兵卫队起过冲突。   当时他们的统领在幽暗的黑林里,为了减少事端,当时程青寒带着兵前去和他们谈判。那人始终藏在森林里不露脸,只是那玉扳指闪着光,让他倒一下记住了。   后来听队里人说,这扳指相当于城主之位,扳指一共两套,南城的城主与夫人才有资格佩戴。   “他想娶你?”程青寒猛地站起身,拿着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去砍了闻子骞。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另一件事。”温时星拦住他的去路,把人摁在软榻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柳宗鹤说过要我们小心云峰。”说着,温时星降低声音,凑到程青寒耳边,“云峰城主找了闻子骞帮忙,你知道的,他们的异术我们很难阻挡。”   程青寒越听眉头越发紧皱,他拿起桌上的玉扳指,有些勃然:“他拿这个威胁你?当我死了吗?”   “眼下,我只能找你商量。”温时星看着那个玉扳指,如果没有对策,便只能任人宰割。   可红莲这些年过去,和泰平安,很久没有在城内发生战事了,一旦被入侵,这些城民该如何是好?   “你想牺牲你自己?”程青寒看着他的背影,不咸不淡道。   “如果……”   “嘭!”程青寒拍桌而起,他星目含威,眼神坚毅,“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温时星愣愣地看着程青寒,他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程青寒真的大胆,毫不犹豫地拿这满城人的性命来换温时星。   “其实……我……”温时星想说的是,与其城民受苦,士兵无端遭难,倒不真不如一场嫁亲解决。   反正,他那颗爱人的心,也早已被伤透。嫁谁不是嫁呢?   “如果你真的无所谓,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程青寒脸上忽然有了笑意,他伸手捏了捏温时星的脸庞。   “若真把南城打退,你与其嫁那闻子骞,不如嫁我。”   程青寒的这番话是温时星没想到的,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撇开脸没有接话。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程青寒盯着温时星的脸片刻,才着伸手去捏温时星的脸。   然而温时星躲开了,程青寒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生生收回手,“好了,天色已晚,你该休息了。”   半天没吭声的温时星嗫嚅地嗯了一句,接着把角落里放着的提灯拿起来递给程青寒。   对方打了一下温时星脑袋,“你哥哥我用这种东西?黑夜里我的眼睛也同白天一样。”   说完,程青寒转身就走。温时星捏着提灯木柄,没有送他到门外。   程青寒很好,是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哥哥。可是,那也只是哥哥了。温时星从没往其他方向想过,二人也从不谈及婚嫁,更别提刚刚那样的玩笑话。   温时星扶着小桌子慢慢坐在软榻上,他自知程青寒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更适合那些有勇有谋之人,而不是整天跟个拖油瓶似的自己。   即便程青寒不说,他也知道自己闹了多少事都是程青寒给兜着的。二人可以是亲人,是朋友,唯独不能成为爱人。   他轻叹一口气,将灯扔在地上,整个人躺在软榻上。   门外的程青寒也没有离去,他面上并无表情,只是刚刚踏出门的那一刻,失望像潮水往他胸口灌,灌得他几乎窒息。   也许,他不该说这样的话。 第五十六章 江醉的下场   次日早膳时间,温时星睡得很不安稳,他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小米粥。   昨日莫名其妙与程青寒闹了尴尬,今儿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怎么着,居然缺席了早膳。倒是这闻子骞,闻着味就来了,一点儿也不客气。   温时星有些愤恨地瞪了一眼对面喝粥喝得正香的人,他时不时看着院子口,想着青寒哥哥会不会来。   “夫人,我初次来到贵城,发现比起我们那偏僻地方,红莲当真是块宝地。”说这话时,对桌的闻子骞眼里划过一丝玩味,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脸。   然而温时星面上并无闻子骞要的变化,他面上冷静得很,握着勺子的手也稳稳当当。   闻子骞虽疑惑,可也不动声色。夫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二人暗潮涌动,她接过话茬,“哪里,各地都有各地好。”   随意喝了几口粥,温时星想起被押回来的江醉,眼前又是这样倒胃口的场景。罢了,他放下碗筷说吃饱了。   见他如此,闻子骞嘴角微微勾起,看他走远了也才放下碗筷。   红莲府甚少押人,因此没有设置专门关人的地方。不过下人犯错时,通常在后门有个小房间,那里是专门处罚的地儿。   想必江醉是关在了那儿。   后门不同红莲府的其他地方,这儿不修边幅,到处摆放着干柴和木板子,地上也都是沙砾,隐隐还有股怪味。   温时星站了一会儿,才走到那个小房子里,推开门,里头幽暗潮湿,还有些许发酸的味道。他走到门边点亮烛火,霎时满屋子亮堂。   而江醉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露出的手腕被粗绳缠得过紧,显现出一圈深红色印记。   光亮让一直垂头眯眼的江醉皱着眉抬头,看见来着是温时星,他面上的表情一僵,“温时星…我已经挨过板子了,你还要对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温时星先是有些疑惑,想到程青寒不会动用私刑。他绕到江醉身后,拉起他的衣摆。定睛一看,腰上果然包着一层纱布。   “柳宗鹤舍得你挨板子?”   温时星声线温和,但在说出这句话时,却让江醉心底一片寒。   忽然,江醉先是低低地笑出声,而后越笑越大声,如魔音般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一旁的温时星走到他面前,才发现江醉虽是笑着的,却好似癫狂般,满脸泪水。   “你知道吗?你一走,他就疯了。”江醉收回笑声,眼神阴恻恻的。   闻言,温时星心里咯噔一声,那江醉脸上继续带着笑,那些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掉,“他居然把我赶出云峰!你说他多狠心啊,我陪了他四年,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说完,江醉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大笑。烛光摇曳下,他那张本就狰狞的脸看上去愈发恐怖。   “他为了一碗莲子粥!”忽然,大笑的江醉又面色严肃起来,瞪着温时星,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到他面前伸手掐他。   “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温时星淡淡地说道。   江醉的痴狂状态略微收敛,他抽着眼角,满眼不信,“不对,是他柳宗鹤先招的我。”   没心情听他说那二人的陈年往事,此番温时星来是为了算算旧账的。   盯着江醉如今落魄的样子,他想起在云峰府时,他是何等气焰嚣张。明明自己百般后退,图个安稳,此人却不停地咄咄逼人。   从玉簪到舞剑,后来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挑拨,温时星起初碍于柳宗鹤爱他,护他,没有办法反抗。   可现在不一样了,温时星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犹如看着一堆垃圾的眼神。   不屑,恶心。   江醉自然是看出温时星对自己的摒弃,他心底的怒意一下子被激发,这个眼神就如那日城门外柳宗鹤看自己时一样,好像在打量卑微至尘埃里的蝼蚁。   “呵,你多高尚啊,那个给你送柳枝的侍从,是因你而死!”江醉一击命中,专往温时星的痛点戳去。   “不不不……”江醉看着脸色煞白的温时星,笑得灿烂极了,他伸着脖子,一字一句道:“还有我的功劳呢!”   说完,江醉还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连人带椅子掀翻在地!他脖颈传来窒息的感觉,身上跨坐着温时星,他紧紧拑着江醉的脖子。   很快江醉满脸憋得涨红,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他双目瞪得很大,几乎要从眼眶中飞出。然而他的嘴还是在不停挑衅温时星,“我…通风报信……那个侍从……该死……”   温时星倒吸一口气,眼前浮现那日侍从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猛然醒了,立刻松开手,整个人倒在一边。   得了呼吸的江醉偏头咳嗽,嘴角渗出血丝。再看温时星,他跌坐在一边,愣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片刻,温时星扶着桌子站起来,面上的惊慌全然收起,他弯腰把江醉连人带椅子一把拉起,扶正。   “你害死了两个人,其中的功劳我自然是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江醉看着眼前的温时星,他变得冷静许多,双眸虽然发红,说出的话却很是坚毅。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脏了我自己的手来杀你。但是,你该有的下场,还得有。”温时星直起身,后退几步,嘲弄地看着江醉,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这下江醉慌了,他喘着气大喊:“温时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刚刚我不该……”   “啪!”   话没说完,温时星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把江醉都打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温时星掌掴。   而自己,前一秒还在哀求。   “这一巴掌,告诫你,下辈子好好做人。哪怕你仰仗柳宗鹤,也不该践踏别人。”   说完,温时星转身吹灭烛台上的蜡烛,房间的光亮霎时暗了下去。温时星不顾身后人撕心裂肺地呐喊,他推开门,背对着江醉将门合上。   像是告别了过去,温时星把在云峰府里受的屈辱通通关进这个房间里。   掌声响起,温时星不用看都知道是闻子骞。他走下台阶,对方也跟了上来。   “红莲少城主好气魄啊。”   不想去深究其中含义,温时星觉得与这人对话实在费脑子。他闷不吭声地走向管家的房里,身边的闻子骞跟苍蝇似的,怎么也赶不走。   “真没想到,我初入红莲就给你献了这么大一份礼,你难道不谢谢我?”见温时星不搭理自己,闻子骞故意绕到他身前,挡住其路线。   忍无可忍的温时星抬头冷冷道:“让开。”   闻子骞微微挑眉,第一次被温时星这么一瞪,心里还真是虚了。他耸肩让开一步,然而却依旧紧随其后。   懒得多说废话的温时星走到管家屋里,恰逢管家院子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些器具。   “管家,昨日夜里抓的那个人,拿去郊外沉湖。”   管家一愣,少城主从没这样生气,他看着温时星长大,脾性一向温和。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顺从道好。唤来几个侍从,便往后门跑去。   一边的闻子骞啧啧称奇,正要说话,身后一人先他发声。   “时星!二人回头,程青寒站在不远处,眉头紧拧。   看着程青寒严肃的样子,温时星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身前,“何事?”   “你要将江醉沉湖?”   看来是听到刚刚的话了,温时星点点头,脸上神情坚定。   见此,程青寒没有答话。他是没想到温时星会这样做。在他的心里,温时星始终都是年少时那样,出了事就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郎。   却不想有一天,也能狠下心来,将人沉湖。他心痛这样的变化,可江醉也确实罪该万死。   “你觉得我不对?”温时星看到程青寒的表情没有解恨,也没有肯定,倒像是不敢相信,甚至还有点陌生。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事应该我来做。”   听了这话,温时星并没有很高兴。他有些木讷地点头,扯着嘴角发出僵硬的笑。   也不知怎的,温时星忽然觉得和程青寒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这种陌生又尴尬的感觉,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温时星低下头,二人相对无言。一旁的闻子骞倒是笑了,他毫不客气地拍拍程青寒的肩膀。   “我倒觉得,沉湖还不够。”   二人抬头,温时星皱着眉看他,示意他闭嘴。然而闻子骞的眼神忽变,那双翠色的眸子再次变得像是野兽般。   “应该叫个屠夫来,趁那贱人醒着,一刀刀把他给剐了。”说这话时,闻子骞好像真就让二人身临其境般,看到躺在砧板上的江醉痛苦呼叫。   温时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起什么,推了一把闻子骞,“他不是你的侍从吗?”   哪知,闻子骞却笑得无辜,两手一摊,耸肩道:“那也架不住是个贱人啊。”   听他这番话,温时星只觉得对这人要愈发敬而远之了,他相信闻子骞绝对不是所谓的正义和善良,这种人只不过是看热闹,巴不得天下不太平那种。   “哎,对了哪个湖沉他,我看看去。” 第五十七章 我答应你   红莲郊外有滩死湖,里头的水常年不动,周边的黑泥都长了不少青苔,无需走进,便能闻到一股恶臭。江醉被几个壮汉拖拽到湖边,闻子骞坐在轿子里,扬起帘子远远地观望。   只见江醉趴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小脸煞白,激动之时还失态地扯着眼前准备麻袋的大汉。   “给我摁住了!”那大汉一脚踹开满脸恐惧的江醉。   接着,几位合力将不停挣扎的江醉塞进麻袋里。主绑的大汉拿来马绳,在麻袋顶部绕了一圈又一圈,打上死结后,随手丢在地上。   身高足有五尺的江醉被蜷缩着塞进粗制麻袋里,狭小的空间和被剥夺的视野使得人对周遭环境愈发敏感和恐慌。   “求求你们了…大哥们……放我走吧求求了……”江醉还在不停求饶,尚未下水,他已经觉得头昏脑胀,胸口宛如砸着大石,喘不过气。   那几位大汉交流眼神片刻,接着拎起麻袋,振臂一挥。将江醉投入湖中心。   诺大的湖里,一个麻袋在不断挣扎,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江醉感觉到下半身已经湿了,他心中的绝望与害怕还来不及绕上心头,水没过了江醉的嘴。   远处轿子里的闻子骞啧啧几声,看着那个麻袋最终淹没与湖中,不见踪影。   这下真是插翅难逃了。闻子骞放下帘子,吩咐回红莲。涵^歌_DR/鄭$蜊   江醉的事情解决了,可自己和温时星的事还没开始呢。闻子骞嘴角微微勾起,手不自觉摸上拇指原有的扳指位置。   红莲府中,温时星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他盯着湖中的鲤鱼出神,眼前程青寒靠在石桌上。   “这个时间,江醉应该已经沉湖了。”程青寒忽然道,他视线停在温时星脸上,想从中搜寻什么。   然而温时星一声不吭,他慢慢从秋千上站起来,拿起桌上放着的鱼饵食。   “希望他来生好好做人。”温时星舀了一勺饵食,倒在池子里。   二人均陷入沉思,许久,程青寒先开口,“关于玉扳指的事,你不要答应闻子骞。”   温时星捏着木勺的手停滞在空中,他抬眸看向程青寒,“你想到办法了?”   可程青寒却摇头,事关重大,他得和红莲城主汇报过后,再仔细商讨。   见他这样的反应,温时星心凉了半截,倒也不是怪罪程青寒,而是如果连他都心里没底,那还有谁能解决这件事呢?   “那便不用想了。”   忽然,闻子骞出现在院子南边的围墙处,他趴在上头,歪着脑袋看温时星。脸上虽是笑得,眼底却深不可测的寒意。   “闻子骞!以你少城主的身份,要什么人没有,你非温时星不可吗!”程青寒早就忍这人许久了,见闻子骞这般贱兮兮的样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下来,我们比试一场!”程青寒指着闻子骞道,剑眉下,那双清眸染着许多怒意。   见又是要打架,温时星伸手拦了一下程青寒,他仰头看着闻子骞,“除了我,换个条件。”   听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闻子骞也一点面子没给,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一字一句道:“那就满城百姓的命吧。”   温时星瞬间白了脸,对方随虽是玩笑的态度,可他知道闻子骞绝非说说而已。他不愿嫁给这样的人,与其到时痛苦,不如现在……   想着想着,对面墙上的闻子骞也跳了下来,走到温时星面前,苦口婆心道:“就非你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温时星伸手拿着什么东西就往闻子骞胸口上扎。然而在他跳下墙的时候,肩上的鹰早就发觉温时星取下头上的发簪。   于是闻子骞险而躲过,但那发簪着实锋利,还是划破了闻子骞侧脸。   “时星!”程青寒眼疾手快,将握着发簪喘气的温时星一把扯到身旁。他没想到,温时星居然动了这样的念头。   “你想杀我?”闻子骞摸了一下脸,有点血丝,不过伤口不大却深。稍微做点表情,能感觉到皮肤的撕裂。   见势不妙,程青寒先声夺人,“时星只是一时昏头,还望闻少城主海涵。”   海涵?闻子骞冷笑一声,视线越过程青寒,看着那双略微惊慌失措的双眸,“既然温少主根本不在意红莲城,我也不必与你谈所谓条件。”   说罢,闻子骞面若冰霜,气压都低下不少。正当他要走出院子时,温时星终于反应过来,“闻少主!”   刚刚的自己确实昏头了,即便真的杀了这闻子骞,也不代表南城的威胁就此消失,甚至闻子骞的死只会让红莲背负更沉重的代价。   他颤着手松开发簪,其掉在地上清脆声响,池中的鱼忽然摆着尾巴在水面烦躁地跳动。   温时星恨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把红莲置于更加被动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身旁的程青寒马上敏锐发觉他不对劲,伸手握住其腕骨。   然而温时星却生硬抽离,他没看程青寒的视线,而是慢慢走到闻子骞身后。   “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红莲。”   此话一出,闻子骞收回身上的低气压,微微挑眉回头,眼中又带着初次见面时的笑。   “我可是没有强迫你。”   程青寒怒了,他抽出剑直指闻子骞,眼里的怒火仿佛即将喷涌而出,沉厚的嗓音在院中响起,“你欺人太甚!”   身旁的温时星不顾刀剑锋利,一把握住剑身。程青寒一愣,松了松手上的力度。   “是我冲动,咎由自取罢了。往后,我父母只能依托给你了。”温时星转过身,面容淡定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其实,温时星不是不愿相信程青寒,而是这场战事无论怎么打,受害的都是城里百姓。即便真的打退南城,到时红莲只会伤亡惨重,痛楚加倍。   与其如此,倒不如牺牲他一个。只要南城守信用,云峰那边如何打,只要有程青寒在,他便能放下一万个心。   “不…你听我说,我会想到办法的,你不必委身这种人!”程青寒简直要崩溃,他想不到办法,两天过去了,对付那些猛禽到底该如何防御,如何保住城民?若在边疆,即使对上南城,他也大可放开手脚干。   可问题是,温时星心系满城百姓,且是入侵战,到时满城人间炼狱,绝对是温时星一辈子都不想看见的画面。   可他在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对策,然而现在,温时星答应了南城的要求。   程青寒觉得心里有什么坍塌了。   “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去和红莲城主提亲?”闻子骞故意打破二人的温馨,笑里藏着得意。   程青寒要发作,被温时星拦了下来,“好了,就当是城池联姻,也不是…第一回 了。”   这话,引出二人回忆。程青寒现在又觉得还不如柳宗鹤呢,起码现在人还是有些改变的。可看看眼前这人,不知图的什么,忽然就提出联姻,很难不怀疑。   温时星岂非想不到,可这坑也挖了,自己甚至还递了工具,他不得不往里跳。   闻子骞可没有继续看戏的心情了,他走到温时星身边,强硬地牵起对方的手。   “你要好好的。”   温时星撂下这句话,便被闻子骞拉走了。独留程青寒一人站在院子里,他又一次错过了。   到头来,兜兜转转,温时星始终都不会是自己的。   多年的陪伴,程青寒已经习惯了事事为温时星出头。可今日,他感觉温时星好像手里握不住的清水,虽然停留过,却始终会离开。   印象里那个胆小如鼠的温时星,不仅能狠下心将人沉湖,还能保护满城百姓。从爱笑爱哭到对事事淡然,程青寒忽然觉得,只有自己停在年少时光里。   风一起,有些凋零的桃花脱离树干,重重地摔在地上。   闻子骞与温时星来到大堂,正中央坐着城主和夫人。他们正在有说有笑,旁边的侍女们也均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要我说还是你说?”闻子骞凑近温时星的耳边,暧昧道。   温时星没有回答,他盯着父母许久,像是沉思什么。片刻,他才踏进大堂。   见是温时星来了,夫人立刻拿起桌上的桂花糕,走到儿子面前,“这是新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温时星偏开头,躲过母亲的投喂。他轮流看向二老,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见状,有些不解的夫人立刻伸手扶他起来,“这是做什么?”   “孩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父亲成全。”   坐在太师椅的城主眯起眼睛,也没有让儿子起来,而是静静等待温时星接下来的话。   “儿子与……南城少城主闻子骞心意互通,想来难得遇见这样的心上人……”   此时,闻子骞很适时地冲进来,弯腰作揖,“我对时星很是喜欢,这次回南城,我希望能带上他。”   意思不言而喻,然而城主却有些狐疑,他也没有隐藏想法,直问:“那柳宗鹤,你放下了?”   听到这名字的那一刻,温时星心里瞬间软了一块。他藏在袖袍的手渐渐攥紧,原来,听到别人口中的这个名字时,心里还是住不住掀起涟漪。   他闭上眼,嘴唇发颤,“放下了。” 第五十八章 柳宗鹤抢人   “我要随他回南城。”   此话一出,红莲城主与夫人皆默不作声,这个场景多么熟悉,当时要去云峰的时候,温时星在院子里整整跪了一天。   这南城与红莲的关系一般,说不上好与坏。闻子骞也是二老第一次见,虽然从印象来说,确实还可以。   “请二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闻子骞有着魔力,他的脸上总是带笑,给人觉得好似很是亲近的友人。   可到底,只是见了一天的功夫,要把儿子交代给他,红莲城主心里是没底的。   夫人扶起温时星,伸手替他系好有些歪斜的腰带,“你真心喜欢他?”   温时星扯了下嘴角,没有回答。他握住母亲的手,这一去,怕是多年不能相见。   母亲虽气质出众,但那双手到底还是增添许多糙意。再看头上那些金银细钗间的白发,可惜自己无用,领兵打仗一个都不会,成为这病怏怏的少城主,城外也多有流言蜚语。   可这二老从未对此有所微词,还好,红莲有程青寒,起码就算自己离开了红莲,那颗心也不必担忧城内安全。   见他不说话,夫人默默叹气,“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孩儿不孝,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了。”温时星重新跪在地上,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头。   红莲城主有些失神地点点头,他是知道温时星脾性的,倔驴一个。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跟着闻子骞去那偏僻地方。   “好啊……你觉得好就好,为父也不能干涉了。”红莲城主自然不舍,可有了上次温时星雨里跪一天的经历,他实在不想看儿子继续这样糟践自己。   “那我们下午便出发吧。”   温时星回头,疑惑地看着闻子骞,他可没说今日就要走!红莲城主也没想到,他喃喃道:“要这么赶吗?”   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尽管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舍,可脸上那种失落感实在明显。   “再多住几天吧,什么都没准备。”夫人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然而温时星却看见闻子骞眼里的暗示,他必须要今天启程。   “多住几天也是一样,早启程早到南城。”温时星一狠心,咬着牙说出这些话。他尽力表现得淡然,而在父母看来,温时星像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只想尽快跟着闻子骞离开红莲。   红莲城主眨眨眼睛,撇头看着手边的茶杯,他心里一片复杂,儿子这样猴急,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也不必准备什么,南城那边什么都有。”温时星轻拍母亲的手,当是安慰,但他明白自己此刻显得多混蛋。   “自己决定好了就好,不要后悔。”说完,红莲城主起身,也没有看儿子一眼,走出了大堂。   反倒是一向严厉的母亲眼泪扑簌得掉,温时星看得心疼极了,抱住夫人,“这是喜事,南城少有战事,我去了你们也不必担心。”   说到战事一词,温时星盯着闻子骞的脸,似有暗示。对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挑眉。   放开母亲,温时星把头上的发簪取下,放在母亲手里,“这东西当是个念想,有时间我一定会回红莲的。”   夫人看着手里的发簪,握紧后拿衣袖轻拭眼角的泪,“行了,你看着安排,我…就不送了。”   说完,夫人也离开了大堂。   温时星呆呆地站在原地,也好,送了反倒多伤感。他回头瞪了一眼闻子骞,“你满意了?希望你信守承诺。”   “当然。”闻子骞微微弯腰,靠近温时星的脸,用气声说道。   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像是打翻了一个墨水瓶一样,黑云飞快的蔓延过来,黑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温时星站在府前,身后是一众侍从侍女,眼前两座轿子和长长的人马。父亲和母亲果真没有来送他,就连程青寒也无影无踪。   只怕自己又一次伤了他的心吧。   “当真是考虑周到,两座轿子。”闻子骞在旁边还在打趣,仿佛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红莲府的低气压。   温时星借着马夫的手,掀开帘子,只身钻入轿子内。被冷落的闻子骞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他转身到前面的轿子里去。   车队人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城了,温时星掀开窗户的帘子往城门方向看,除了侍卫什么都没有。   他不死心地看了许久,直到旁边马上的士兵提醒:“快下雨了,温少主快回轿子里吧。”   期待了许久,最后温时星缩回轿内,靠着背闭上眼。   温时星不知道的是,城楼上的程青寒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从温时星被闻子骞带走开始,他便早早到了城楼。一方面是为了静心,一方面他深知温时星要走了。   看着那个轿子越来越远,程青寒什么也做不了。他知道就算自己去阻止,温时星还是会把自己甩开。   他太尊重和爱护温时星了。   即使看着温时星主动跳进火坑里,程青寒依然无法伸手救他。   走了好一会儿,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好似要把天空撕成两半!温时星身躯一震,立刻缩着脚捂住耳朵。接着一阵穿破云际的雷声响起,雨一滴滴落在地上。   从窗口吹进了冷冷的风,温时星伸手一探,感觉有雨滴飘进来。   远处,马蹄踩在还未湿透的泥地上,地面扬起尘土,配合着愈渐发狂的风,好似给来者披上一块看不清的雾。   车队人马还未注意,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那马背飞起,一脚踹在队伍里最后的那匹马尾上。   顿时,马声嘶鸣,其背上的士兵还没看清来着,脖颈便忽然咔嚓一声,便嘴角流血倒在泥地上。   马儿受惊,没头没尾地开始冲撞车队。连锁反应导致大家都慌乱起来,勒马已然来不及,众人终于发现那个黑色身影。   “有刺客!”   这一吼,伴着雨势加大,所有人开始将视线集中在那人身上。   轿子里的温时星只觉得颠颠簸异常,他探出头想问怎么了,这才看见眼前车队混乱,马夫牵着马绳,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有人来杀我们了!”   什么!温时星冒着雨刚想出去,忽然被人一把按进轿子里,“别出来!”   是闻子骞,难得听他声音带着怒气,温时星跌坐在轿子里。   很快,温时星听见外面传来兵剑相碰的声音,他有些心慌,不知道这时候会是谁来杀人。   还有,杀的谁?   突然,温时星所在的轿子遭受重力撞击,整个车子往右翻!温时星惊叫一声,还没扶稳,自身便失去平衡跟着倒在地上。   他的右肘重重地磕在泥地里,温时星一摸,自窗口摸到了泥沙,他明白车子翻了。   不得已,温时星只能爬出去。帘子吸了水变得很重,他费力掀开后,眼前趴着一个满脸血的士兵。   “啊!”温时星吓得连连后退,他看了一下那个装扮,是南城的士兵。   稳住心绪后,温时星绕开那个士兵爬出来,刚刚站起身,就看到眼前一片混打!   除了南城闻子骞带的十来位士兵,还有一群很眼熟的侍从。温时星还愣在原地,忽然旁边被甩来一个人!   温时星下意识后退,却看见泥地里那人身上的图纹。   “云峰……”他暗自念道,温时星心里一震,立刻用目光满场搜寻,果然,在不远处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柳宗鹤?”温时星脑子一片混乱,他蹲下身体抓着脚边那个侍从问:“你们怎么会来?”   那侍从鼻口淌血,满脸污泥,听了温时星的问话,许久才白着眼睛艰难道:“你们…被骗了……”   说完,头一仰,死了过去。   “什么?什么我们被骗了?”温时星抓着那侍从摇了几下,还想再问,可那人已没了呼吸。   温时星松开手,他转头看向和柳宗鹤打得有来有回的闻子骞,一股不好的念头涌上心里。   不、不会的…   他要回红莲!温时星站起身往回跑,谁知被闻子骞一下子看见,他怒吼道:“把温时星给我抓回来!”   说罢,眼前立刻几个士兵围上。温时星手无寸铁,什么都没有。说时迟那时快,他旁边忽然一把剑飞过,精准无误地刺中靠得最近的南城士兵心脏。   温时星回头,是柳宗鹤丢的剑。紧接着,其余云峰侍从也迅速上前,阻挡闻子骞的士兵。   得了自由的温时星不管这么多了,他迅速跑到一匹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马面前,艰难爬上去之后,刚要扬鞭,忽然一只鹰飞来!   “啊!”温时星看见那只鹰的爪子直直朝自己眼睛抓来!   他一下子趴在马背上,躲过了那只鹰的攻击。正当这时,柳宗鹤翻身从地上抓起一滩泥,朝闻子骞脸上一甩,立刻模糊了对方视线。   紧接着,柳宗鹤朝温时星跑来,顺道他抢过一个士兵的剑,在那鹰要第二次飞来攻击温时星时,他掷臂一挥,那剑直直地朝它飞去。   不过那鹰很是敏捷,一下子闪身躲过。只可惜,柳宗鹤此时已经赶到,他一把抓过那鹰的头,用力一掰,竟将那鹰的脖子掰断!   “还你的!” 第五十九章 二人坠崖   那鹰死透,柳宗鹤将其一把甩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还有手上的血迹,马上的温时星愣愣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又在你面前……”还没说完杀生二字,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什么袭来,敏捷一躲,躲过了闻子骞射来的箭!   “快走!”柳宗鹤踹了一脚马尾,那马一惊,立刻抬腿就跑。温时星吓得整个人紧紧抓住鬃毛,他回过头,看着那人在雨势里站得笔挺。   然而闻子骞没有放过温时星,他再次拉满弯弓,柳宗鹤误以为他又要朝自己射箭,于是身体迅速做出反应,二次躲过了那利箭。   不对!柳宗鹤猛然醒悟,他回过身,那箭果然是冲着温时星去的!   呼啸一声,那箭精准无误地刺中那匹马的腿!瞬间,那马哀鸣一声,跪倒在泥地里,温时星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也被摔到泥潭里。   “时星!”柳宗鹤心里一紧,立刻朝温时星赶来,他几乎冲着跪倒在温时星面前,“你没事吧?”   温时星的手肘再次重创,他疼得眉头紧皱,尽管柳宗鹤察觉到他伤着了,可是此时此景离开这儿才是最紧要的事,“起来,快跑!”   他刚扶起温时星,忽然闷哼一声,双瞳发颤。温时星抬头看他,发现柳宗鹤不对劲。   “……怎么了?”   柳宗鹤向下看去,他的右腿上赫然中了一箭!见此,温时星一下子白了脸,他伸手扶住对方胸膛,“你、你……”   “没事,快跑!”柳宗鹤推了温时星一把,从刚刚闻子骞射箭的行为来看,他大抵是不会对温时星做出此举,再者,他也不敢这么做。   温时星被推了一把,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宗鹤,对方红着脖颈,咬牙让他快走。   雨里,温时星颤着嘴唇,他转过身开始跑。红莲在等着他,可是柳宗鹤……   他还没跑远,回过头再看时,柳宗鹤居然蹲在地上,而不远处的闻子骞准备射第二箭,这一箭是对着柳宗鹤脑袋的!   “…不……”温时星停下步伐,他不能想象柳宗鹤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一边是红莲,一边是柳宗鹤,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身边士兵的兵箭相刃,男人们的嘶吼,雨水打在泥地的画面通通变成血红色的模样。   温时星眼眸里的倒影是柳宗鹤脑袋被刺穿的样子。忽然,他被人撞了一下,眼眸一下子清明。含#哥#兒#整#理#   刚刚是自己的幻觉?   他看向闻子骞,对方还持着拉弓的姿态。温时星再没有犹豫,他先是从地里抓起一块尖石,紧接着第一次成功翻身骑上一只发疯的马,那马的惨叫与动静引起闻子骞的注意。   “呵。”闻子骞冷笑一声,不过穷途末路的行为,真以为能逃出这儿了?   他不再看温时星如何驯服一只马,然而让闻子骞没想到的是,温时星根本不需要驯服一匹马。   温时星大着胆子,举起那块尖石用力戳在马背上。他再一手牵引马绳,那马儿果然朝闻子骞方向跑去!   “柳宗鹤!”温时星大喊一声,那地上的人抬起头,他看见那双手朝自己伸来。   柳宗鹤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咬牙站起身握住温时星的手,动作迅敏地攀上马背!   “你以为还能骑马逃第二次?”   料到闻子骞不会放过自己,温时星握着那块石子,在他拉弓凝神之时,出其不意朝他掷去。   本以为是掷不中的,谁知闻子骞一心想着射中那匹马的后腿,却没来得及避开那块锋利的石头。   瞬间,那石子集中闻子骞的一只眼睛!   “啊!”霎时,闻子骞丢开手里的弓,一手捂住眼睛。   见此,身后的柳宗鹤低笑一声,可还未开口说话,那匹疯马居然将二人带到峡谷边沿处!   “停下!”温时星焦急地用力拉马绳,那马儿却像是找死一般,径直冲了出去。没来得及下马的二人,也一块被带入峡谷。   那峡谷下头是湍急的河流,峡谷还是很高的,温时星吓得紧闭双眸,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柳宗鹤拉着马绳,将温时星护在怀里。坠落速度很快,水面翻起巨大水花,二人连同疯马一下子便掉入河里。   峡谷上方,闻子骞捂着另一只流血的眼睛,怒道:“给我把温时星找回来!”   柳宗鹤带的兵不多,在闻子骞手里就像是随意可捏死的蝼蚁,他气极了,举起一把剑便砍掉云峰侍从的一只脑袋。   “找不回来,你们都得给我死。”   说罢,剩余士兵立刻四散寻找。他阴恻恻地盯着翻了的马车,拳头逐渐攥紧。   由于雨势,河水异常高涨。温时星被柳宗鹤紧紧护在怀里,二人没有任何自救办法,只能被急流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身旁的马儿虽流卡在石缝边,还好有这马做垫背的,否则这一摔怕是直接把脑袋摔爆。   话虽如此,在这冰冷河水里,温时星逐渐感觉到四肢僵硬,再去看柳宗鹤,他的脸色灰白,薄唇紧抿,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温时星想起他腿上的伤,刚开口,就被河水和沙灌了满嘴。柳宗鹤伸手替他挡在唇上,他快失去意识了,腿上的箭被折断,伤口被河水无情冲刷。   “你……”柳宗鹤喉结微动,怀里的温时星抬眸,看见他颇为担心的眼神,“要小心……”   说完,温时星看见他慢慢合上了眼。身上的河水迅速冲着二人,温时星明显感觉到柳宗鹤的手没了力气,人也要渐渐离他而去。   情急之下,温时星迅速抱住柳宗鹤的腰。二人像是失了方向的木舟,在湍急的河流里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两人终于被冲到河段稍微平缓的地方。温时星拖着柳宗鹤一步步到岸边,他浑身打颤,眼前一片密林,没有一丝灯火。   他吸了吸鼻子,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身边昏迷的柳宗鹤脸色已然全白,温时星蹲下身体去看他腿上的伤,掀开裤子,上面的伤口又深又烂。   温时星忍着掉眼泪的冲动,这大雨滂沱后,压根没有干柴火。柳宗鹤又这样昏迷,他无助地把柳宗鹤拖到树干旁,把他的外衣脱下。   忽然,一声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温时星立刻警觉得拿起地上的石子,挡在柳宗鹤面前。   那叶子动了动,最终一个细长的鼻子探出来,温时星双手握着石子举在面前。   紧接着,一道橙色的身影出现。是狐狸,那狐狸身形有些瘦,但双眸发光,动作犹豫地来回走动,直到看见柳宗鹤腿上的伤口。   想必是饿了一段时间,看见那血淋淋的肉,也冒险过来探探。   温时星从没与这种生物搏斗过,他只能虚晃手上的石子,希望能赶走这狐狸。   然而那狐狸却绕着二人来回地走,温时星也跟着他转,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因为这只狐狸即便瘦,可口里流出的口水还是让温时星害怕到双睫发颤。   狐狸在试探温时星,它走了几步,刚靠近二人,温时星便惊叫着挥动石子。许是突如其来的大叫,让狐狸吓得一下子蹿了出去,逃得远远的。   见狐狸走远,温时星立刻腿软地跌坐在地上。他回头看柳宗鹤,即使昏迷也是皱着个眉。   温时星稳了稳心绪,他慢慢挪到柳宗鹤身边,把那身紧贴的衣物剥下来,四周无可用的东西。他没有办法,只能做在旁边守着柳宗鹤。   他将柳宗鹤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而自己则靠在树干处。这是什么地方,该怎么回去,红莲如何了,温时星一概不知。   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好像是没有用的。终于能静下思考的温时星心里一阵阵抽痛,他本想保护红莲,却被人摆了一道。   眼下,自己除了在这儿哭,一点用都没有。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只能等柳宗鹤醒来才能知道。   一夜,温时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天明。他看着头顶的叶子缝隙穿过第一缕阳光,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将柳宗鹤的头轻轻移开。   活动早已麻痹的双腿,温时星走到河边,环视周围一圈。这里仍然是峡谷,四面是高高的山崖,只是密林众多,一个声响便能回荡好久。   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温时星走回原来的位置,伸手轻轻碰柳宗鹤,他腿上伤口的血似乎凝固,温时星拿下挂在树干上的衣服,还是有些湿。   必须要想办法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闷哼声,温时星转过身,看见柳宗鹤摸着脑袋坐起身。他捏着衣服,迟迟没有靠近。   待柳宗鹤清醒,他立刻扫了一遍身边,好似在找什么,直到看见温时星。他也不顾腿上的伤,立刻站起来问:“你没事吧?”   见他这般焦急,温时星默默低头,没有回答。   柳宗鹤想起温时星胳膊上的摔伤,他关心急切,伸手就要去摸其手肘,“你的手……”   还没说完,温时星踌躇地后退几步。一时间,二人气氛尴尬,柳宗鹤收回停在半空的手。   “这是你的衣服……”温时星依旧不看柳宗鹤,他将衣服伸到其面前。   柳宗鹤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上衣没了,他微微一愣,打量一番温时星,他全身依旧湿着,薄薄的衣服紧贴在温时星身上。   “给你穿吧,你把你的衣服给我。”柳宗鹤没有接,而是提出换衣服。   听到这话,温时星才抬头看他,憋了半天,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你穿不下。”   没想到他这样说的柳宗鹤呆滞了几秒,接着道:“那你把我的衣服穿上,我不用穿。”   简直荒唐!温时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将那衣服丢在他脸上,爱穿不穿!   被砸懵的柳宗鹤以为温时星生气了,于是立马乖乖地拿着衣服穿上,套得急,头发乱了也不理。   见他如此,温时星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待他穿好衣,二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里。   “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吧。”柳宗鹤率先打破沉默,接着他走到河边看了看,接着指指河流下汇的方向道:“往下走,应该会有人家。”   温时星没吭声,跟在柳宗鹤身后。这儿是一大片密林,穿过这样的密林很费劲。   偏偏二人一前一后,温时星手脚笨,越走越落后,而柳宗鹤一点也没察觉,他精神紧绷地警戒四周,压根没发现身后人已经不见了。   “这儿有狐狸脚印?”   柳宗鹤看见泥地上有个小小的狐狸印,他立刻伸手一摸,泥土还是扎实的状态,看起来这狐狸走的时间不长。   “你小心点,这儿……”他回过头,发现温时星不见了! 第六十章 遇见食人部落   “时星!时星!”柳宗鹤的声音在峡谷回荡,他焦急地往后赶,在一片藤条处,看见了苦苦争斗的温时星。   他的一只腿被藤蔓缠住,那藤蔓又湿又滑,温时星抓了好几下也没有改变现状。   柳宗鹤看着他与植物生气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被温时星一个怒瞪,给瞪清醒。   他立刻故意瘸着腿靠过去,然而温时星还是冷着脸。苦情计失败,柳宗鹤老老实实地解开藤蔓。   得了自由的温时星站起来就走,见此,柳宗鹤有意在地上用腿磨出声音。果然温时星的步伐放缓许多。   这样的伤柳宗鹤也不是没受过,还好伤得不是骨头,起码走路他还是能忍着的。   他跟在温时星身后,发觉温时星越走越慢,直到停了下来。柳宗鹤靠上前去刚要说话,被温时星一把捂住嘴,还摁着躲到树后。   柳宗鹤整棵心都噗通噗通狂跳,嘴边是温时星绵软的掌心,他闭上眼撒娇似得将头靠在那手上。   然而温时星可没心情看他,前面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蹲在树干上,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奇怪,露着半个臂膀,手上拿着奇怪形状的骨头啃。   吃个鸡腿,还跑这儿了?   温时星转过身刚要和柳宗鹤说什么,却看见他闭眼享受的样子。一个气火上头,温时星的一下子用力抓了一下对方脸庞。   男人如梦初醒,眼神呆滞地看着温时星,好似多无辜。   “你见过这样装扮的人吗?”温时星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家伙。柳宗鹤顺势望去,顷刻,他表情严肃,皱眉牵起温时星的手,往回走。   虽然好奇柳宗鹤的反应为何这般怪异,但温时星还是捂着嘴跟上他的步伐。待二人走远了,柳宗鹤才说:“只怕我们走入了不该走的地方。”   “什么意思?”   柳宗鹤回忆他手上拿着的骨头,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人骨。他将想法说出,“记住,千万不要踩到他们的陷阱,否则铃声一响,就完了。”   这种部落,温时星自然是听过的,但到底是传言,没想到在这块密林里,居然有这样一帮人。   “走。”   柳宗鹤指了另一条路,二人绕过刚刚那个家伙,重新往河流下汇的方向走。   忽然,铃声在密林间回荡!温时星立刻下意识抓住柳宗鹤的衣袖,眼神惊恐地看着四周,他们明明没有踩中陷阱啊!   “是别人!我们快走,铃声这么近,估计在附近。”柳宗鹤无法分辨声音来源,密林加上峡谷,回荡在各处的声音简直像是催命符。   柳宗鹤也顾不得腿上伤口,牵着温时星快速穿在树林之间。与此同时,他们听见人赤脚踩在泥地的声音,浩浩荡荡,还有诡异的异语。   温时星仿佛无头苍蝇瞎蹿在各个雨林之间,还没站稳,忽然被柳宗鹤一把抱住,摁倒在地上。   他睁大了眼,看见几个身影从旁边的草丛经过,还有一个人的挣扎喊叫。   看来那个踩陷阱的被逮住了,他想起那个人手上的骨头,忍不住身体打颤。柳宗鹤低头一看,二人对视着,温时星眨了一下眼睛,对方眼眸黑如墨玉,看不透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别怕……”忽然,柳宗鹤倒在他身上,用气声在温时星耳边说道。   温时星感觉耳边一阵酥麻,他缩了缩脖子,耳垂却不小心碰在柳宗鹤的嘴唇上。二人一愣,柳宗鹤没舍得移开嘴唇。   片刻,身影不见了,温时星推了推身上的人。柳宗鹤立刻弹起来,刚要扶起温时星,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呼救。   “救救我!救救我!”   两人猛然一看,那树干居然绑着南城士兵!不仅如此,旁边还站着那部落里的两个人!   完了!   那些人立刻摇起铃铛,温时星倒吸一口气,身体发僵。柳宗鹤反应很快,他马上拉起温时星,带着他跑。   一时之间,那些部落的人带着眼里的疯狂和饥渴追赶他们。耳边是铃铛声和异语声,柳宗鹤跑得很快,可是温时星根本就没有那个体力。   “我、我跑不动……”温时星几乎被柳宗鹤拖拽着跑,身后就是那些恶魔,柳宗鹤咬着牙说什么也不放开温时星。   “我们去河对面,你坚持一下!”   柳宗鹤腿上都伤口再次被撕裂开,闻到血腥味的恶魔们癫笑着跑得愈发快。   “来!”终于,二人跑出密林,眼前就是河,柳宗鹤直接把温时星抱起来,一股脑往河里丢。   接着他也跳进河里,一手揽住快沉入水里的温时星的腰。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子没到胸口,再看看温时星,像只海濑似的仰着下巴。   “嘶……”腿上的伤口传来剧痛,柳宗鹤暗暗咬牙忍着。他抱着温时星的腰往对岸游,那些恶魔就站在河边,丧着张脸看他们。   待二人游到对岸,温时星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边还站着的一群人。太诡异了,温时星怕得身体直抖。   “你没事吧?”柳宗鹤打量一圈温时星,看见没磕着碰着,才放下心来。   “你的腿……”温时星注视着柳宗鹤腿上溃烂的伤疤,那口子好像撕得更开了。   柳宗鹤遮住腿上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天黑前,我们一定要找到人家。”   温时星点点头,也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刚刚那个士兵,大抵是逃不了那命运了。他哆嗦了一下,偷偷伸手捏住柳宗鹤的衣摆。   还好刚刚有他,否则……   “对了,我要和你说红莲的事。”柳宗鹤从地上见到一根棍子,递给温时星搀着用。   回头,看见他捏着自己的衣角。瞬时,心情雀跃。   “你的侍从说,我们被骗了,是什么意思?”   听到温时星的问,柳宗鹤收敛了脸上的喜意。关于红莲,他确确实实被骗了。闻子骞和云峰城主的确谈过关于侵占红莲的事。云峰的想法,是要把温家灭了,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得红莲。   可是南城城主最近病重,他们信极了异术,占卜得到的消息是要把温时星送回南城做祭品,来让南城城主病愈。这也是为什么闻子骞执着于不伤温时星。   因为祭品要完好无损。   闻子骞主动上来找云峰谈夺城之事,南城得温时星,云峰得红莲。按照原本的计划,为了让温时星完好无损地回到南城,闻子骞就得配合云峰演一出戏。   把温时星一骗走,云峰就按耐不住了,隐藏在交界处的兵早已准备就绪。   “那红莲现在会怎么样?”温时星走上前,抓着柳宗鹤的衣襟紧张问道。   “我不确定。”如果是云峰和红莲打,他相信云峰不一定真能打下来。可若是有南城加持,就难说了。   温时星慢慢松开手,踉跄几步,咆哮道:“那他们直接攻打不就行了吗?何必把我骗出来!”   如果直接攻打,兵城溃败之时,温时星绝对不会苟活。那样一来,就达不到南城目的了。   “我们先走出这片峡谷,然后再去红莲。”柳宗鹤伸手牵他,被猛然躲开。   温时星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云峰人。云峰此刻说不定正在攻打自己的家园,他看着对方的脸,一滴泪落下。   “此次我出来,已经和云峰城主断了关系了。”   “什……么?”温时星愣了,他走近柳宗鹤身前,仔细打量其脸庞,没有发现说谎的痕迹。   “我就是知道了这些,才带着少数愿意跟着我的侍从出来救你。”柳宗鹤低下头,可惜,那些侍从都死了。   温时星忽然有种分裂感,眼前的人明明是云峰城主的儿子,本该是自己最恨的人。现在他却告诉自己,其净身出户,断绝父子关系,连唯一那点儿兵也全死在营救自己的行动上。   他倒退一步,有些晃神。柳宗鹤伸手扶住温时星,“当务之急,我们先出这片峡谷。”   “好…好……”温时星任由对方牵着,他脑海里闪着许多回忆碎片,那些又哭又笑的片段反复播放。   “别想了!”柳宗鹤忽然停住脚步,正面抱住温时星。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抱着,胸膛紧紧相贴,肌肤传来对方的温度。   “不要动红莲……”温时星带着颤音,说出了这句话。柳宗鹤一手摁住他的头,自己没有办法做承诺,因为父亲已经部署了所有计划。   他能救的,只有温时星。   片刻,温时星的精神渐渐恢复清明,他知道此刻在这儿哭哭啼啼没有用,要尽快出去。   他收起心里即将崩溃的情绪,吐出一口气,“走吧。”   这边与对面的密林不同,这儿多为光秃秃的石块,偶尔几颗枯树。走起来不如对面方便,二人相互搀扶,走得天快黑了,终于发现一处灯火!   “看见没!那儿有人住!”柳宗鹤先一步跑到那木屋前,敲敲门,无人应答。   但是里头明明有灯火还有饭菜香味,柳宗鹤继续敲门,温时星走到其身旁,默默盯着眼前阶梯上的泥。   过了一会儿,一位老婆婆开了门。你老婆婆憨态可掬,笑容满面,里头有一口大锅,咕噜咕噜煮着什么。   柳宗鹤简要说明来意后,那婆婆倒是大方得很,忙请二位入屋。温时星伸手拉了一下柳宗鹤,示意他看台阶。   “噢,这么晚打扰不方便吧,我们找下家好了。”柳宗鹤扯着温时星要走,忽然那老婆婆身后跳出两个硬汉!   一手拑住柳宗鹤的肩,他抬腿往那人脸上踹,被踹的人反应很慢,硬生生挨了一脚,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紧握着柳宗鹤肩膀。   “放开!”   另一个让已经捉住温时星了,正当柳宗鹤分身,他腿上的伤口被眼前那人用力咬了一口!   柳宗鹤闷痛出声,他翻身一肘重重击在那硬汉的眼珠子上,这下那人便不得不退开好几步。   见此,柳宗鹤转身要去救温时星,忽然温时星脸色变得焦急,大喊着快走!   身形未动,后脖颈突然传来重击!柳宗鹤整个人一僵,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其身后站个拿着木棍的硬汉,他与拑着温时星的男人对视一眼,然后把温时星二人一同拖进屋子里。   “放开!放开我!”温时星拼命挣扎,却被人五花大绑丢在木屋角落,他感觉脚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居然是堆白骨。   温时星瞬间愣住,他跺着脚退到柳宗鹤边上。他用肩膀撞击柳宗鹤,希望他醒醒。   “快起来!柳宗鹤!”   男人纹丝不动,双眼紧闭。温时星忍不住哭出声,他看见那婆婆拿着长长的木棍搅和那口铁锅。   再不醒来,我们就要完了! 第六十一章 逃脱   眼前的柴火烧得愈来愈旺,铁锅中冒出热腾腾的白雾。温时星缩在柳宗鹤怀里,惊恐地看着那婆婆舀了一碗汤。   那三人坐在谷草堆里,分食那冒着腥气的汤。温时星被绑着的手默默挣扎,忽然他头顶传来一声呼气。   他仰头一看,柳宗鹤半睁着眼皮。顿时温时星脸上露出笑意,他不敢做大动作,一边偷瞄那三人,一边看柳宗鹤的颜色。   汤咕噜咕噜地煮着,柴火时而发出噼啪声,柳宗鹤利用脸上混乱的发丝遮着脸,小声道:“别急。”   说完,他的手默默靠在温时星的手腕旁,动作又轻又慢地摸向麻绳的位置。待他寻得打结处,其手指仔细地分辨其用了什么结。   忽然,一个硬汉起身,舀了一碗汤,端着朝二人走来。温时星缩着脖子,眼神慌乱地盯着他手里的碗。   “我不喝…我不饿……”温时星摇摇头,那硬汉似乎听不懂这话,只见他摇头,于是把碗随意放在温时星脚边。   温时星探头去看那汤,其色泽偏黄,面上飘着厚厚的油脂,再看下去要吐了。   被这突入起来的举动所惊扰,柳宗鹤停了好一会才开始解结。那硬汉绑得不是很死,结不算复杂。柳宗鹤摸到门路很快解开。   手上劲儿一松,温时星眼里立刻升起一道光,然而他动作仍然保持被绑着的姿态。轮到他替柳宗鹤解绑了。   温时星手上功夫比较笨,摸索好久才明白这结是如何打的。正当他要开始解时,忽然,房间一暗。   “怎……”只见那三人吹灭蜡烛,端着烛台走出门。其中那两个硬汉还停在二人面前看了许久,温时星被盯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发僵。   许是看温时星老实,那柳宗鹤还在昏迷,于是二位硬汉便随着婆婆出门,顺手拿铁链反锁木门。   等四周没了声,温时星赶忙替柳宗鹤解开结,连同腿上的绑绳也都一一卸了。   柳宗鹤快速走到窗台处,拉开小缝,外面没有人,不知那三人去了哪里。他转身环视周围一圈,除了枯草,只有铁锅和一些碗。   刚刚他听见外面是有铁链的,这窗子也被木板钉死。柳宗鹤走来走去,眉头紧锁,最后他看向房子顶端。   他依稀记得这是个尖锥小木屋,柳宗鹤一脚踩上窗台,借力抓住横在房子顶上的横梁。   低下的温时星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他跑到窗台处,守着看那三人什么时候回来。   顶上的柳宗鹤伸手敲敲尖锥边上的木板,发出脆响,他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接着他一跃而下,看到厨房里放着有些生锈的菜刀。这刀砍门那种厚木板很难,可这上面的薄木就不一定了。   他携着刀重新爬上横梁,接着一刀用力砍上那木板,发出一声巨响,刀卡在木板上。柳宗鹤踩着横梁把木板费力抽出来,再砍一刀,霎时出现一个小缝。   柳宗鹤活动活动筋骨,深吸一口气,一脚用力踹开那道缝,顿时一个大窟窿出现了。   “上来!”柳宗鹤向下喊道,扒着横梁朝他伸手。温时星站上窗台,去够柳宗鹤的手。   “抓稳了。”柳宗鹤握紧他的手,帮助温时星爬上横梁后,二人从这个窟窿钻了出去。   哪知道这尖锥面铺着枯草,温时星手一滑,整个顺着那斜面往下溜。   “啊!”   柳宗鹤没来得及抓住温时星的手,于是干脆一咬牙,跟着温时星一起下去了。   二人从高处摔下,幸得没有直接摔在石头上,被栏杆挡了一下,不至于摔断骨头。   “快走!”柳宗鹤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拉着温时星往外跑。   二人一路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温时星整个人都脱水,扶着石壁气喘吁吁。柳宗鹤不敢掉以轻心,连刚刚的木屋都是那群恶魔的地方,那下游人家到底会是个什么村子,根本不敢想。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个人爬上一处一米高的断崖,这儿的地理位置很好,即使遇险跳河也对身体产生不了太大的伤害,加之视野广阔,也能及时发现危险。   温时星跑累了,靠着一块石头有些昏昏沉沉。柳宗鹤站在其身旁,既不敢坐下,也不敢走远。   “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温时星抬起眼皮,看见柳宗鹤话也不说就这么直直盯着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够多了,他不想睡着时,旁边还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   “我有话想和你说……”柳宗鹤越说越小声,他踌躇着走上前,小声道:“可是我怕你生气……”   温时星愣了一下,他看着柳宗鹤的脸,对方眼角下的疤很是明显,为原本就俊朗的面容增添许多野性。可是,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柳宗鹤,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关于莲子粥,我到现在也没记起来。”柳宗鹤低着头,很是自责的模样。温时星没吭声,他继续自顾自地说。   “我到现在都想不起一件关于你的事,之前做过什么承诺或者一些独属于我们的经历,我全忘了。”   柳宗鹤这话说得讨打,温时星皱着眉,只觉得这人实在是憨,若是想在这荒郊野岭把自己气死,倒也不必。   “可是,就算我忘了,我也还是爱上了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说这话时,柳宗鹤抬眸看着温时星,月光照在柳宗鹤脸上,那副虔诚又真挚的模样,让温时星想起了几年前的他。   “那江醉呢?”温时星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了江醉。   这个人,始终是横在温时星心里的一道坎儿。   柳宗鹤点点头,喉结微动,“我必须向你承认,四年来,我的确对他有着真感情。但前提是,我以为他是你。”   “……”温时星哑然失语,对于柳宗鹤的坦诚,他是没想到的。江醉到死都在埋怨柳宗鹤对他的好,该是怎样的好,才叫人临死前还又爱又恨。   “我知道我对江醉残忍,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你。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柳宗鹤伸手握住温时星发凉的指尖。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我记你不够深。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还想珍惜你。”   温时星感觉被冲击到了,他默默抽开自己的手,蜷着靠在石头上。所有的恩怨,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化解的。他曾痛恨自己为什么爱上柳宗鹤,为什么要受他百般折辱。   那些记忆是血淋淋的事实,不可能随便忘记。   见他有所抵触,柳宗鹤不敢再说话,他默默退到后面石子处,盯着温时星的侧脸。   对方闭上眼,不再说话,知道呼吸渐渐均匀。柳宗鹤低下头,卷起腿上的句裤子,他的伤口化脓很重,腐败溃烂的面积越来越大。   伤口上耷拉着一块烂肉,上过战场的柳宗鹤知道这块烂肉必须割掉。可是他只有一把生锈的菜刀,还是宰过人的刀。   顾不了这么多了,柳宗鹤拿出那刀,用衣服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接着两指捏起那烂肉,割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双眼一闭,用力一割!   伤口瞬间开始冒血,最恨的是,烂肉没割完。于是柳宗鹤继续咬着下唇,动手割肉。   他靠在石头上,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喉咙也不敢发声,怕吵到睡得香甜的温时星。   柳宗鹤的背部一片都是汗,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加上疼痛止不住得发抖。这场非人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柳宗鹤才将满是血的刀放在一边。   他粗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一片煞白,月光照着柳宗鹤汗湿的脸。起码割了烂肉能防止继续感染,柳宗鹤费力地抬起发麻的胳膊,擦擦眼里的汗。   这要是被温时星见了,又得害怕上好一阵。柳宗鹤拿起刀,一瘸一拐地走到河边,把上面的血迹洗干净。   温时星慢慢睁开眼,他看着那个背影,再看看刚刚他坐着的位置,上面滴了好几滴血迹。   待柳宗鹤转过身,温时星的眼皮重新合上。他仔细听柳宗鹤的动静,对方坐下后,便不再乱动。大概是在警戒,不敢睡觉。   “半夜我来守。”温时星忽然说话,柳宗鹤转头看向他,第一个动作是赶忙放下裤脚。   “没事,你睡就好,我不困。”   温时星不吭声,他的指甲陷进胳臂里,然而面上毫无表情,依旧闭目养神的状态。   柳宗鹤心里却有些高兴,起码在他看来,温时星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不似刚刚离开云峰时那样,像块铁壁,不许自己靠近。   想着想着,柳宗鹤侧脸硬朗的线条都不自觉温柔起来。还好,还好他是在乎自己的。   于是柳宗鹤就这么坐到第二日清晨,他伸手碰碰睡得很熟的温时星,大概是太累了,温时星习惯性地用脸蹭蹭柳宗鹤的掌心,撒娇似的哼唧两声。   柳宗鹤心里立刻漏跳一拍,有些呆滞地任由温时星撒娇。他看到那张有些灰土的小脸难得有几分生动的表情,他不忍打破这一幕。   然而好景不长,温时星忽然睁开眼,抬眸一见是柳宗鹤,表情立刻垮了。他冷着脸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   而柳宗鹤还在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温时星的脸软软的,一摸就让柳宗鹤久久忘不掉。   “走了。”温时星见他这副呆呆的样子,耳根有些发烫,然而他仍是要摆着脸色,抛下这句话就顺着河道走。   柳宗鹤拿起地上的菜刀赶忙追上,他以为温时星生气了,于是像只大狗狗似的跟在其左右,不敢出声。   见他这样,温时星不自然地指着远处的村落,“我们去那儿吗?”   原本蔫蔫的柳宗鹤瞬间恢复生气,他走前两步,看到远处有许多房子,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到时在他们村外守一会儿,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噢。温时星低下头,开始踢石子玩。他极力掩饰刚刚起床时的尴尬,却不想二人氛围愈发低沉。   直到温时星把脚边石子不小心踢到柳宗鹤那边。那石子跟长了眼似的,直往柳宗鹤那滚。   果然,柳宗鹤立刻抬头看向温时星,像是期待什么,宛如一只等待发号施令的大狗狗,双眸十分无辜地盯着温时星。   被看得脸色越来越烫的温时星像是破罐子破摔,他右手一挥,表情极不自然。   “踢回来。” 第六十二章 腿伤   一句踢回来,柳宗鹤若是长了尾巴,肯定摇上天了。他立刻将石子踢回去,温时星习惯脚一回,又把石子踢给柳宗鹤。   仿佛变成了一场游戏,二人踢个石子有来有回。清晨的金色阳光照在二人的身影上,他们宛如孩童般,一切只有眼前的事物,简单自由而快乐。   踢得兴起处,温时星急了,“你不能踢这么远!”柳宗鹤脚力大,经常踢远了,温时星气不过脱口而出就是这样亲昵的责怪。   这话一出,二人都愣了。   温时星不再踢石子,两人陷入沉默。直到到了那处村庄,柳宗鹤伸手就是牵着温时星,躲在灌木丛林里。   温时星低头看着那双手,眨眨眼,没有挣脱。柳宗鹤没有存什么心思,他透过叶子仔细打量村落。   这村庄多为茅草屋,好似女人孩童居多,地上放着很多框子框着的菜干。再看他们脸色,多数是普通人的那种健康,眼神多为灵动,不似那群恶魔呆滞。   其村民身着衣裳也是粗布所制,看着一切还算正常。   “我们去问问村民吧。”柳宗鹤回过头问道,温时星点头说好,于是二人从灌木丛爬出,走到那村村口。   “这位大爷,我们想问一问从这儿到红莲,是个什么路程。”   那村口坐着的老大爷见是异乡人,脸上倒也没摆什么架子,反倒平易近人,露着憨憨的笑容,挠头说:“我们这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走水路去红莲,坐船大概一天时间吧。”   “那方便问一下你们什么时间去红莲么,我们想搭个顺路。”柳宗鹤思考了一下,斟酌语气道。   那老大爷伸出指头掰算几下,“大约就是这几天吧,不过你要一同坐船的话,是要交钱的。”   二人对视,温时星摸了摸头上值钱的东西,想起发簪给了母亲,他手上也不怎么戴饰品。   “您看这个行么?”柳宗鹤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展示给那老大爷看。大爷见了立刻亮起眼睛,这玉雕刻精美,色泽均匀发亮,一看就是好东西。   见他这般,柳宗鹤明白是可以的了。于是将玉戴回脖子上,“开船之日,烦请告知一声。”   那大爷看了一眼二人装扮,应该路上吃了不少苦,他笑得温和,“看你们辛苦,不如这几日在我那儿住上几天吧,我们村里的人肯定很高兴。”   温时星抬头与柳宗相视,二人略微有些犹豫,那大爷仿佛明白怎么回事,“你们肯定遇到那些家伙了吧?”   柳宗鹤没有回答,当是默认,老大爷摇着扇子,自豪道:“他们可打不过我们,别看都是女人孩子,我们村的女人可能干了!”   听了一番大爷的陈词激昂,二人也累了,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下。于是便答应去了大爷住处。   “本来坐船交钱不用给这么多,看在你这么诚意的份上,这玉也能抵些饭菜钱。”大爷房子不大,收拾老半天才弄出一张床。   温时星面露难色,盯着这小床,陷入沉思。大爷不以为然,简单说了几句,他要去钓鱼了,于是便走了。   “你睡床,我地上随便一个位都行。”柳宗鹤恨识相,他找到角落,吹了吹那些灰尘,一屁股坐下。   实在奔波劳累,加上昨晚一晚上的警戒,柳宗鹤几乎闭上眼就要昏睡过去。   站在床边的温时星看着角落里蜷缩的高大男人,纠结半天,最后心里一软,他走到柳宗鹤面前,小声道:“睡床……”   瞬间,男人睁开眼,瞪个瞳孔盯着温时星,面上满满的难以置信。他哪里想到温时星能准许他睡床?   “你…你认真的?”   温时星不说话转身到那床上躺下,独留柳宗鹤一人呆滞。片刻温时星感觉床上一晃,身后传来一股暖意。   倒也不是柳宗鹤故意占他便宜,是这床本就窄,柳宗鹤已经尽力在躲,可胸膛还是会贴在温时星背上。   “我…我不是故意……”柳宗鹤干巴巴开口,却被温时星一声闭嘴,给噤声了。   温时星背对着柳宗鹤,感觉脸都要烫坏了。他扣着被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缓缓转过身,看见柳宗鹤的脸庞近在咫尺。温时星莫名看着这张俊脸出神,想到这几日柳宗鹤无辜的样子,还有总是担心自己生气,小心翼翼的模样。   温时星承认,自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但他有很多坎,需要时间来解决。   二人的路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温时星也闭上眼,在柳宗鹤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这是二人第一次这样和平且温馨地在床上度过睡眠时间,总是浅眠的柳宗鹤从没睡得这样深,他的手不经意地搭在身边人腰上。   睡了不知多久,温时星率先醒来。他感觉腰上有什么牢牢禁锢着自己,低头一看,是一条结实的臂膀。   他先是一愣,接着呆呆不动。耳边是柳宗鹤淡淡地呼吸,吹得他耳朵酥痒。   “我钓了好多鱼,我们今天吃鱼!”屋外传来大爷的声音,温时星立刻从床上蹦起来。   动作很大,柳宗鹤一下子被吵醒,他半睁着眼看到面前头发混乱的温时星。瞬间,柳宗鹤清醒了。   “我对你做什么了?”   没想到他开口就是问这个,温时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大爷提着几串鱼进屋,笑得灿烂:“看这鱼肥得!”   大爷看向二人时,才发现气氛不对,要说什么气场?倒像是丈夫做错事,被夫人骂的场面。可这……大爷摇摇头,“你们吃鱼吧?”   温时星回过脸,点头说吃,然后整理了一下仪容,步伐慌乱地往屋外跑。   “和小兄弟吵架了?”见他跑出屋,老大爷偷摸着走到柳宗鹤身边,八卦道。   “不是小兄弟。”说完倒头把脸埋在沙发上。   大爷愣住了,不是小兄弟?他匪夷所思地挠挠头,提着鱼走出房间。   “对了,您这儿有没有大夫?”柳宗鹤跳下床,跟着走到厨房处问。那大爷提着倒,理所当然说自然是有的。   说是就在村口,有个寡妇就是村里的大夫。听完,柳宗鹤刚走出草屋,一下子便撞到迎面而来的温时星。   “没事吧?”柳宗鹤跟座山似的岿然不动,倒是温时星被撞退好几步。他摸着鼻子,眼泪都被撞出来了。   “抱歉,那个,我去一趟大夫那儿,你留这儿。”柳宗鹤想伸手去摸摸温时星的头,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说完,他正要走,温时星喊住他柳宗鹤想来这腿伤也是因自己而起,不管怎样,也得陪着人去看大夫吧。   “我陪你去。”   不容拒绝,温时星强行跟着柳宗鹤到了村口。那寡妇正巧坐在门前吃生瓜,远远就听见嚼得磕巴响。   “请问您是村里的大夫吗?”柳宗鹤弯腰去看那寡妇。   “哎呀,什么时候村里出现这般容貌的小公子啊。”话音刚落,她又瞧见身后的温时星,“哟,还两个。”   柳宗鹤不着痕迹地挡在温时星旁,他取下手上玉戒,“这个抵钱,帮我治腿。”   那寡妇软着腰肢,几乎要睡在柳宗鹤胸膛上,她轻启红唇,暧昧道:“别说这玉戒了,就算是免费,我也愿意。”   温时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柳宗鹤后退一步躲开那寡妇莫名其妙的春意。   “进来吧。”说完,笑声如银铃般,一手丢弃那生瓜,步伐妖娆地走进里屋。   柳宗鹤回头去看温时星,哪知温时星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摸不着头脑的柳宗鹤不知自己哪里惹到温时星了,他一头雾水地跟着那寡妇进屋,温时星也不情不愿地跟上。   哪知道,柳宗鹤前脚刚踏进里屋,温时星后脚要跟上时,那寡妇忽然出现,挡在温时星身前。   “做什么?”温时星冷冷地开口,他瞪着寡妇那张涂满胭脂水粉的脸。   那寡妇刚要伸手去挑温时星的下巴,却被柳宗鹤眼疾手快握住腕骨,“别动手动脚。”   温时星的视线一下子停在柳宗鹤的掌心上,他与寡妇白皙的手腕紧紧贴合,丝毫不避讳般。   寡妇轻笑一声,眼珠子在二人脸庞来回转了几圈后,娇声道:“知道啦,小郎君何必这般生气。”   温时星听得耳朵疼,正想说要治赶紧治时,那寡妇却要关起门来。   “您就在外面等吧。”   温时星心里郁结,他抬头看柳宗鹤,期望他说点什么。哪知道柳宗鹤也点点头,那根木头真就进屋了。   大门一关,温时星鼻尖顶着门,他瞬间气急败坏,重重地踩着台阶走下去。   谁稀罕进去了!他踹了一脚泥地恨恨地坐在石板凳上。   柳宗鹤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不希望温时星看见血腥场面,毕竟他的腿伤已经面目全非。   卷起裤管,那寡妇一看,原本调笑的脸也都严肃起来。她指着伤口问:“多久了?”   “就这这几天,主要是没有药,又泡了水。”   那寡妇呼一口气,转身拿来酒,一口气洒在那伤口上。顿时,又一阵刺痛袭来。由于事发突然,柳宗鹤一下子没忍住,喊出声。   屋外气鼓鼓的温时星瞬间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第六十三章 夜半入密林   温时星快速走到那窗口,掀开帘子往里看。只见屋子最里边有两个身影,柳宗鹤背对着自己,那寡妇蹲在柳宗鹤身下。   这还没完,柳宗鹤还发出隐忍的声音,那寡妇不知在调笑什么,身形时不时蹲下摆动。   温时星一下子丢开帘子,捂着耳朵到一旁的石凳处,他坐得挺直,小脸皱成一团,严肃地看着门外。   搞了半天到底是治人还是在干嘛呀?   郁闷的温时星用脚搓着地上的泥沙,里头没了动静,他转过脸去看,盯着那破门,一动不动。   半晌,那门被寡妇推开,顶上的茅草震了震,她一眼就看见温时星的表情,于是插着腰走到他面前,“小公子这般生气地瞪我干什么?”   身后,柳宗鹤拎着一些药从屋里出来。温时星站起身看了一眼寡妇,哼了一声,昂着头不说话。   寡妇倒也没生气,只觉得温时星像个孩子似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全写着呢。   “走吧。”柳宗鹤走过来,眼神打量二人一圈,感觉不对劲,于是去牵温时星的手要走。   结果温时星扭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往门外走去,柳宗鹤一愣,赶忙跟上去。   “是不是那寡妇欺负你了?”   “没有啊。”温时星边走边盯着自己鞋尖,心里默默腹诽,自己这是在生什么闷气啊?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大爷家中,温时星先一步坐在树下,紧随其后的柳宗鹤觉得他好似闷闷不乐,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哄。   一是手上没钱,二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做点什么也不方便。柳宗鹤回到房间,把药随意丢在桌上,找了个正对着温时星的窗户,趴着看他。   自小到大,柳宗鹤对人好的方式一般都是直接给金银首饰,再不济是那些绫罗绸缎。但他知道,就算换作现在在云峰府,送这些东西,温时星也不一定高兴。   他苦恼地撑着下巴,视线直直地盯着温时星。说起来,这样奔波折腾,温时星除了头发有些乱,衣服不太干净外,那张小脸还是这么好看。   柳宗鹤歪着头看着温时星那张错落有致的侧脸,自己身处云峰府看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偏偏这温时星真的是长在他心里的那个模子里。   从侧脸往上看,柳宗鹤的视线停在他那如墨般的鬓发,上面什么装点都没有。柳宗鹤记得在云峰城的时候,他还戴着简单的发髻,虽其普通,却也衬得温时星气质温润。   他忽而想起怀里的玉簪,柳宗鹤连忙着急搜寻,幸得还在,他摸出来一看,这玉簪如此破败,再让温时星收下未免失了面子。   这村里的人头上也有戴一些发饰,只是多为木制。他思索片刻,走到厨房去找那大爷。   “大爷,我想问问你们这边发饰都是用木头做的吗?”柳宗鹤一进厨房,就看见满地鱼血。   那大爷宰鱼宰得满头大汗,于是柳宗鹤主动靠过去,大掌一伸,从木桶里拿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我也想做个发饰。”说着,在大爷惊愕的眼神中,用菜刀直接把鱼拍晕。   大爷以前处理鱼的时候都是交给隔壁屠夫做的,今日对方恰好不在,他一个老人家宰鱼还是有点吃力,又不好意思叫客人来帮忙。   谁知这柳宗鹤下手快准狠,这鱼刚要挣扎就被拍晕在砧板上。   “我们木头都是在河对岸砍的,我劝你别去,这段时间村里都没人去那边,危险得很!”大爷捡起那晕的鱼,开始宰割。   柳宗鹤转身洗手,沉吟片刻,“您这儿有镰刀吗?”   “你该不是真要去砍树吧?要不等我们村里男人回来,一起去也好有个伴。”大爷家里自然是有镰刀,只是现在男人们去别的地方卖东西赚钱了,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对面很大一块地方都是食人部落的,具体划分他们也不清楚,有时候还能看见就在对岸徘徊。为了性命,大家伙都是带着各种刀枪进的雨林。   现在柳宗鹤一个人去,大爷还是很担心的。   “没事,我只需要砍一颗树就够了吧。晚上的时候,您借镰刀我用用。”说着,那大爷还想劝劝他,柳宗鹤打断他的话,“对了,这事千万别和外边那个小公子说。”   见他去意已决,大爷也不好说啥,于是努努嘴,指着柴房的方向:“那儿有几把镰刀,你看着带。”   柳宗鹤笑了一下,“多谢。”   温时星果真倔得很,吃饭都不怎么爱搭理柳宗鹤,给他夹菜偏偏不吃,还留碗里剩着。   “这小脾气。”柳宗鹤看着那个气呼呼的背影,转头把他碗里剩下的饭菜全吃了。   大爷看得一愣一愣地,他伸手拍拍柳宗鹤,“那是人家吃过的。”   “我知道啊。”柳宗鹤说得理所当然,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称赞大爷手艺好。   仅仅在这儿一天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的死里逃生,柳宗鹤像是被磨平了锐角,变得温和许多。   也许是因为和温时星在一起,柳宗鹤这样想,他总觉得自己对温时星不够好,想待他更好。   夜阑人静,微风轻轻吹动,村落里传来几声犬吠,偶尔虫鸣扰人,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   小床上的柳宗鹤悄悄起身,他探头去看睡得香甜的温时星,确认一番后,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到柴房。   里头有四把不同的镰刀,柳宗鹤抓起一把长的和一把稍短的镰刀佩在腰间。拿起大爷备好的篓子背在身上,接着走出村落。   他停在村口,注视对面密林的状况,这河道水此刻还算平缓,游过去应该不难。对岸黑如墨水,肉眼根本无法准确看到里面的情况。   杵在原地许久,柳宗鹤咬咬牙,开始行动了。他跳入河里,先已入秋,半夜的河水冰凉刺骨,待他游过对面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柳宗鹤下意识先摸摸腰间的镰刀,还好,还在的。接着他猫着腰进入密林,还好今日月光很亮,不至于连路都看不清。   根据大叔的描述,柳宗鹤找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找到符合条件的树。   他一喜,走过去拿起镰刀便开始砍。哪知道已一砍,这声动静极大,柳宗鹤立刻飞身一跃,跳到树干上。   寂静的夜里,他的心脏声砰砰直跳,柳宗鹤警惕地打量周围,发现并无人来。然而他还是在树枝上警戒许久,才从树上跳下。   每砍一刀,都是用尽全力。但他为了不让这动静影响自己的判断,每砍一下,他都要警戒一次。   就这样,几乎耗尽体力的柳宗鹤终于砍到需要的树木,还将那木斩成小段,挑了最好的木头,放进篓子里。   他呼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了点。天开始蒙蒙亮,密林开始起雾,得走了。柳宗鹤背着木头开始往回走,却不想,走了一会儿忽然踩到一个什么网格类的东西。   瞬间,他整个人呗被一个大网包起,连连被吊到树上。伴着魔音贯耳的铃声,柳宗鹤心中一震,立刻抽出手用短镰刀割那绳子。   好在镰刀够锋利,柳宗鹤一下子隔开,整个随之摔在地上,背上的木头全散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把木头收拾好,眼前却出现一双赤足!   柳宗鹤鼻尖一耸,捡起手边的短镰刀,二话不说,起身振臂一划,准确无误地割到了那人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被割的人顿时满脸是血,他惊恐地捂着已经见骨的鼻梁,痛苦尖叫。   柳宗鹤转身就跑,刚刚只有那一个人,幸得他反应够快,伤了之后转头就跑。   密林中铃声依旧在响,柳宗鹤跑着跑着,看到眼前一大批人影,他马上止步,转绕其他地方,由于清晨雾多,柳宗鹤不好辨别方向,只能不停地绕开这些人。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不远处有颗极巨大的树,于是柳宗鹤踩着树干一路向上,约到两米多高时,视野能清晰不少。   雨林噪杂一片,仿佛骚乱因他而起,柳宗鹤视线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河道。   完了,怕是走进雨林身处了。   他再往上爬,有些体力不支了,柳宗鹤靠在树上,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河道。   柳宗鹤想了一下,接下来要回到河岸边,只能走一个方向,不能再瞎蹿了。   于是他拿起短镰刀,伸出手臂,正对自己的方向,割了两条血线。   一条是现在的方向,一条是河道的方向。   他在树上喘了一会儿,待休息好时,才下了树,开始往河道方向跑。在柳宗鹤终于跑出雨林时,他看见了河岸。   “太好了……”他不敢休息,柳宗鹤没有看见村口,他选择先游过岸。   他一跃入水,凭借仅剩的那一点儿体力和精力,游到了对岸。一上岸,他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 - - - - - - - - - - - - -   等冷静了一会儿,才感知腿上的伤又开始痛了。柳宗鹤坐起身,打开身后的篓子,木头还在。   他顺着河道往下走,柳宗鹤运气不错,走了半柱香功夫,终于走到村口。   此时,天也亮了。   柳宗鹤把东西全部放回柴房,再把自己湿透的衣服换了,穿上老大爷备下的衣服。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里头温时星紧闭双目,睡得酣甜。柳宗鹤心里一暖,爬上床,有些贪婪地靠在温时星的身边。 第六十四章 赠你发簪   村里几声叫得不停的鸡鸣吵得柳宗鹤睁开眼,他翻了一下身,感觉旁边空无一物,瞬间清醒。   他猛地坐起身,环视周围一圈,没看见温时星。柳宗鹤立刻下床,赤脚跑出屋外,看到院子里正在研究鸡棚的温时星。   “你…你干嘛穿大爷的衣服?”温时星被身后那阵动静吸引,回头一看,柳宗鹤穿着大爷的粗布衣服,有些老气的棕色和黑色布纹,偏偏柳宗鹤又生得贵气,这么一看怪怪的。   柳宗鹤脸色霎时不自然,他摸了摸衣襟:“我觉得睡觉挺……不错的。”   “……”温时星果然露出无语的表情,他转过头继续逗弄出生不久的小鸡。   柳宗鹤看见温时星后,心里就舒坦多了,简单洗漱完毕后,他到柴房取出木头。   之前柳宗鹤不单单会制玉,还会简单的木工活。他选来形状最好切割的一块,视线在温时星的后脑勺停了一会,又转头看看了木头。   心里大致有个想象了。   逗玩小鸡的温时星回头一看,发现柳宗鹤抱着木头比划什么。他坐到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默默盯着柳宗鹤。   看他砍木头,切割木头,再配上那副打扮,温时星越来越觉得柳宗鹤像这村民了。   要知道,以前的他诸多挑剔,吃穿都要侍女仔细着伺候,而现在像个平常粗汉干着粗活。   虽然不比以往光鲜亮丽,但温时星却觉得这样的柳宗鹤好像才有生命,才让他觉得柳宗鹤也是有感情的。不似在云峰城时那般冷血,那般毫无人性。   看得累了,温时星便撑着下巴不小心眯了一会儿觉。他好像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是曾经快乐的时光,但忽然画面崩塌,碎成一瓣瓣血莲,最后融成一滩血。   “咚!”   温时星的头忽然猛地磕在石桌上,疼得他一下子精神了。他捂着头,下意识看向柳宗鹤。   他人却不在,倒是座位上放了很多小玩意儿。温时星慢慢走过去,见四下无人,低头一看,全是长条,也分不清是做什么的。   温时星歪了歪头,用木头制暗器?他不懂,只觉得无趣,便溜回了石凳上。   过不久柳宗鹤又不知从哪弄来小刀,抱着那些长条玩意就开始一顿精细操作。   只见柳宗鹤小心翼翼,捧着那些东西时精神高度集中,视线从未离开。没见过柳宗鹤如此认真的模样,温时星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心里也隐隐期待这做出来的会是什么玩意。   二人在院子里从早上直坐到夜幕降临,柳宗鹤从头到尾保持一个动作。连饭都不吃,温时星摸着圆圆的肚子,半靠在椅子上。   这村落近水树多,因此蚊虫也特别毒。温时星拍了不止一次脸庞飞来飞去的蚊子,再看柳宗鹤,那耳朵上竟被叮了个大包!   不痒吗?温时星心生佩服,刻这木头当真是走火入魔,只怕谁过去讲话,他都是不理吧?   不知怎的,温时星忽然想试试看,他张嘴喊了一句:“你不痒吗?”   本以为他大概是闷不做声,埋头苦刻的了,结果柳宗鹤立刻抬头,“什么?”   一时间,温时星心里微动,他撇开头说没什么。说罢,柳宗鹤又开始全身心投入手上的工作了。   什么呀,自己瞎想一通,倒把自个儿绕进去了。温时星气得一跺脚,起身进屋。   柳宗鹤是不知道他那点心事的,他只希望能在坐船去红莲之前把这东西完工。   屋里,温时星躺在床上,迷迷蒙蒙地想,自己现在和柳宗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明明和离,本应该永不相见的。此刻却在异乡,二人仿佛过着原本云峰府应该过都生活。   柳宗鹤那也那夜的话他都记得,可眼前,对方稍稍做些什么,都能让他多想。   真是烦!温时星越想越纠结,他拉起被子盖在头顶,想隔绝脑子里想的那些事。   静了一会儿,温时星将被子掀开,跑到窗户去看,院子里的柳宗鹤还在削手里的木头。   不管了,睡觉!他转身上床,吹灭屋里的蜡烛。   而柳宗鹤却没察觉温时星已睡下,他雕刻了好几个发簪,但因为工具不多,每个看上去都很粗略,做工不精细的样子。   他有些泄气,平时送惯了好东西,看着这满桌子乱七八糟的发簪,心里堵得慌。   “做好了?”大爷摇着蒲扇走过来,低头一看,惨不忍睹。本来准备好夸辞的大爷语塞了,最后点点头勉强说:“不错不错。”   “这些是送给那个小公子的?”   柳宗鹤点点头,他试图找到最好看的来拯救一番。大爷长长地嗯了一声,“他应该会喜欢的。”   这话说得柳宗鹤一点儿也不信,他拿起最好的那根发髻,仔细修改。大爷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哼着小曲儿回屋。   夜色渐浓,柳宗鹤眼睛都用得发酸,终于改成满意的样子。虽然还是丑,但他高兴极了。   刚想拿着去给温时星看,发现屋里烛光都灭了,他这才意识到很晚了。   思索片刻,柳宗鹤还是拿着这跟发簪进屋。屋头的温时星背对着他,呼吸均匀,身体微微起伏。   柳宗鹤偷摸着上床,捏着发簪在温时星头上比划了几下,心里一片欢喜。虽然这发簪做得不好看,可是戴在温时星头上吧,就特别让人喜欢。   他半撑着身体,用一根发簪来回比划。忽然温时星转了个身,面朝柳宗鹤。   那张小脸还有块压出来的红印,淡淡地呼吸吹到柳宗鹤手边,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柳宗鹤看着这睡颜,心里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同时心里也在怀疑自己,当初在云峰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就知道存着力气欺负他。   看着看着,柳宗鹤心里心脏越跳越快,他微微俯身凑到温时星额前,保持这个姿势许久。   想亲,这个念头在柳宗鹤脑海里疯狂闪着。可是温时星会生气,会害怕。   柳宗鹤咽了咽口水,最终撇开头,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行,要经过温时星的同意。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可以这样。   他抬眸,偷偷看温时星的睡脸,拿着发簪放在他额上轻轻一碰。   就用这个代替一下吧。   做完这些举动后, 柳宗鹤满意地笑了。接着把发簪放在枕头下 ,面对着温时星闭上眼睛。   次日,柳宗鹤又是在身旁无人的情况下清醒。   他捏着发簪走到庭院,看见温时星正和大爷一块儿喝茶。思来想去,他还是走了过去,把发簪递过去。   “这是?”温时星甚至没看出来这是个簪子。   “我做的发簪,送给你。”   说完,柳宗鹤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自然地看着其他地方,心里暗暗期许温时星收下。   比起当年的玉簪,这个发簪真的是用丑陋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温时星愣了好久,他没想到柳宗鹤付出这些精力就为了这个。温时星想起玉簪,心里的抵触一下子涌上来。   “太丑了,不要。”语毕,温时星直接起身,躲开柳宗鹤的视线,进屋。   独留柳宗鹤一人呆滞地站在原地,许久才露出受伤的表情。他颓废地坐在椅子,心情复杂。   大爷面上尴尬,他没想到温时星这样直接,见柳宗鹤这般伤心,他拍了拍对方的肩:“没事,等去了红莲,有的是好玉,不缺这个。”   柳宗鹤摇头,大爷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对于他而言这是一种曾经的补偿,也是未来的一种接受。   可惜,他被拒绝了。   “没关系,我下次再做个好点的。”柳宗鹤扯了下嘴角,也不知道下次是何时,下次温时星就会接受吗?   要怎么做,才能人温时星重新接受自己。他趴倒在桌上,握紧手里的簪子,心中不停念:对不起,对不起……   可柳宗鹤明白,他之前伤温时星太多,就算最近二人关系好像缓和些许,可二人明白,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更多的感情递进。   柳宗鹤想了无数个办法,他想和温时星重归于好,但他却痛恨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   所有的甜蜜苦涩只有温时星知道,而自己像个局外人。   “好了好了,大不了去红莲买块上等玉哄小公子开心嘛。”大爷拍了拍柳宗鹤的肩,接着面上于心不忍地回屋。   一进屋,就看见温时星坐在床边发呆。大爷偷摸着走进去,“小公子?”   没反应,大爷又唤了一句,温时星才抬眸看他。   “哎呀,我也不是要说你。”大爷快速摇了摇蒲扇,掩饰尴尬。   “就是吧,那木头得来不易。”   “什么意思?”听了这话,温时星眉头紧锁。   大爷整理了下思绪,把昨天柳宗鹤借镰刀的事一一给交代清楚。越听脸越黑的温时星,让大爷都渐渐说不下去。   “你还听么?”大爷瑟瑟发抖。   “你说。”温时星咬牙切齿,视线看向院子里趴着的背影。 第六十五章 在乎   听完大爷的话,温时星全然了解柳宗鹤为了这簪子,大半夜到那河对岸的事。   “不说多凶险吧,这单凭大半夜跑出去砍树的功夫,也值得收下这簪子吧?”大爷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倒像是温时星不懂事了。   隔着窗户,温时星的脸庞是那样平静,他忆起从前柳宗鹤送他玉簪时的模样。少年郎意气风华,眉宇之间桀骜不驯。相比过往,刚刚的他像是百般拿不出手,踌躇片刻才敢靠前来。   这木制发簪的确丑陋,随便叫上个木工都比这做的好。按照道理,温时星也算是看着他如何仔细雕刻,如何用心对待。平心而论,谁都拒绝不了这番美意。   可温时星闭眼,就是想起那个玉簪摔碎之时的情景。柳宗鹤哪怕是个着急的模样,也不至于让温时星心寒至今。   见温时星沉默不语,大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默默退出房间。   时至傍晚,这木簪温时星也没有收下。知他抵触,柳宗鹤便也默契不提。   三人的饭桌氛围忽而变得低沉,偶有筷子碰触碗壁的声音,温时星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对面的柳宗鹤不似之前给他夹菜。   老大爷可受不了这氛围,于是敲敲碗筷道:“这个,明天下午我们有船去红莲了。”   闻言,温时星立刻抬起头,精神不再萎靡,“真的吗?那我们明天下午出发?”   大爷点点头,“晚上备点干粮,明天下午到村口坐船。”   温时星心情好了许多,他颔首微微一笑,太好了,终于可以回红莲。   坐在对面的柳宗鹤却不尽然全是高兴,从坠崖至今少说几天了,按照云峰的计划,他们应该早就开始攻打红莲。   问题的变数在于温时星,即便没有十成把握,柳宗鹤也知道,红莲绝不可能是温时星出城时的模样。   倘若真如想象中的人间炼狱,他不敢想,温时星去了红莲会如何。眼下这般高兴,只希望温时星到时落差不要太大。   吃完饭,温时星便钻进屋里准备干粮,相识这么久以来,难得听他哼小曲。柳宗鹤倚在门边默默看着他的动作,脸上却是愁云满布。   温时星转身叠包袱,看见柳宗鹤神情严肃地站在门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打量一眼男人之后,扭过头没有说话。   他心想的是,莫不是为了簪子?   “我有话想和你说。”片刻,身后男人忽然发声。温时星的动作稍稍停滞,之后又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收拾。   男人思考许久,才从嘴边吐出一句话,“关于红莲,我希望到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冲动。”   温时星的动作彻底停住,他紧紧捏着那包干粮,陷入沉思。关于红莲,不必多说,自然是凶多吉少。眼下自己远在天边,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程青寒身上。   同时,也祈祷闻子骞不要掺和红莲的事,尽管心知不可能。   “有青寒哥哥在,我没什么好冲动的。”   柳宗鹤眉头紧拧,他实在不喜欢从温时星嘴里听到那人的名字,尤其亲密呼唤哥哥一词。他虽不悦,却也不能表现出来。   “我只是提醒你罢了,别无他意。”   温时星想了想今日大爷说的话,他转过身直视柳宗鹤,“你昨夜去河对岸就为了做这个发簪?”   “……”柳宗鹤睁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总觉得承认吧,好似自己在邀功卖惨。不承认吧,又在温时星心里落个不好的名声。   “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我不会领情的。”温时星也没想他回答,只是撂下这句话,便不再看柳宗鹤的脸。   这话像把火似的,直烧柳宗鹤心肝脾肺。一路烧到嗓子眼,最后活生生将火咽了下去。   这也是能料定的结果,温时星不收才是对的。柳宗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自己之前不珍惜那玉簪,伤了温时星的心,现在想他重新收下自己送的东西,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酸涩,温时星曾经听话讨好的样子一去不复还,柳宗鹤还觉得云峰府里的温时星,懦弱无能,现在反倒念着那点好了。   “我帮你收拾吧。”柳宗鹤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他不希望好不容易才与温时星关系有所缓和,就被这木簪一下子斩断。   结果温时星压根不要他帮忙,“不用了,你去收拾你自己的吧。”   温时星伸手去拿一包干粮,恰好柳宗鹤也拿着那干粮,偏偏这男人还不松手。   “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温时星一阵不耐烦,用力一扯,没扯动。   抬头一看,对方还露出一副无辜的面容,睁着个墨玉眼珠子盯着自己,好似被欺负到尘埃似的。   温时星忽然就来气了,以前没发觉这柳宗鹤这么会来事,这戏一套一套的。   被温时星瞪一眼,柳宗鹤心里动摇了些。他知道温时星一向心软,即使嘴里不说,只要稍微表现得弱势一点,他就不会板着脸了。   然而,温时星还是瞪着自己。无奈,柳宗鹤觉得这出不管用了,心里默默埋怨那木簪子起来。   想罢,他刚松手。温时星以为他还紧攥着,用尽全力一扯,结果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后面柜子上倒!   柳宗鹤一惊,立刻拦腰去抱,担心温时星的头会磕到,他反应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护着其后脑勺。   二人依旧撞在木柜上,其上头摆放的篓子竹竿一一倒下,全砸在柳宗鹤一人身上。   天旋地转过后,温时星愣愣地看着身上的柳宗鹤,对方被砸得呲牙咧嘴,然而脱口而出第一句却是:“没事吧?有没有磕到哪?”   柳宗鹤神情焦急且关切,他挥开身上的杂物,半跪在温时星身旁。呆滞的温时星被柳宗鹤细心扶起,还拍了拍身上沾的灰。   “没事吧,是不是头磕到了?”柳宗鹤去探他的后脑勺,全然没发觉自己后脖子处被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也渗出血丝。   温时星一眼看到,他盯着那脖子的血丝看,柳宗鹤却急急忙忙地摸他的后脑勺。   “……你的脖子……”温时星弱弱地出声,指着那处伤口。   但柳宗鹤根本不在乎,他再次问温时星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我没事,你的伤……”温时星歪了下头,去看那个口子。柳宗鹤连忙拿手去遮,挡住温时星视线。   自打那日在亭子前失了理智,在温时星面前杀人后,他总怕被温时星看见血一类的东西,担心唤起温时星当时不好的记忆。   虽然这记忆全拜自己所赐。   “没事,小伤。”柳宗鹤随意抹了一下脖子,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用衣领挡住。   “我来收拾这儿,你去弄你的包袱吧。”说罢,柳宗鹤开始弯腰去捡满地的杂物。   温时星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他盯着柳宗鹤的背影,这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因为自己。   尤其是脸上,那眼角下被鹰抓伤的口子。至今的疤痕也去不了,原本那样好看的脸,却落了个这样的痕迹。   倒是柳宗鹤一点儿也没提这个事,也不见他关心自己的脸。想着想着,温时星走过去递了一块手帕,“这是大爷给的手帕。”   柳宗鹤回头,看见温时星低眉不自然的表情,他心里顿时像抹了蜜,一阵甜。   这也算是关心吧?柳宗鹤脸色抑制不住地笑,他盯着温时星的脸,眉眼一股子傻气。   见他不拿着,还傻兮兮地对自己笑。温时星也不含糊,没好气地把手帕砸在他胸口,接着转身去整理包袱。   柳宗鹤手忙脚乱地护着怀里的手帕,看着温时星的背影笑得更深了,他可舍不得让这手帕沾了自己的血。在手里宝贝了好一会儿,才仔仔细细地塞进衣里。   忽然,屋外嘈杂,一个尖利的女人嗓音传进屋内。   温时星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只见那寡妇又是涂着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像个荡漾的芦苇闯进屋里。   “哎哟,你这大晚上来我屋里,给人知道了,我老脸往哪搁!”大爷不敢去碰寡妇,只能在旁边跺脚干着急。   “我又不是来看你这老头子,我是来看看我的小郎君。”说完,嗔怪一眼老大爷,她转身面向柳宗鹤,笑得灿烂。   “我听说小郎君明日要走了,心里那叫一个舍不得哟。”说话间,有意无意地伸手挽着柳宗鹤的手臂。   温时星余光见了,扭头不愿去看。这寡妇也没觉着他不爱理自己,骚扰完柳宗鹤,又跑到温时星后面。   “小公子,都要走了还板着脸呐?笑一个嘛,日后可没机会再见!”   听了这话,柳宗鹤嗤笑一声,虽然温时星不是个严肃之人,但要他平白无故对你笑,简直荒唐。   然而,温时星还真笑了。他转过脸对着寡妇迅速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如明月,眼波似流水,短暂一秒,叫得见者失了婚。   这下柳宗鹤不乐意了,温时星可从没这样对自己笑过,为何偏偏对着这不讨好的寡妇都能笑成这般! 第六十六章 重返红莲城   “小公子笑得可真好看,再笑一个吧?”说着,还轻佻地去摸温时星的脸颊。   结果被柳宗鹤一把抓住,“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那寡妇立刻作柔弱状,一把倒在柳宗鹤怀里,“奴家舍不得你嘛。”   大爷砸吧砸吧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向温时星,只见温时星低着头继续收拾东西,好像屋里的动静都与他无关似的。   柳宗鹤推开寡妇,闪避几步开外,他低头嗅嗅身上的脂粉味,有些头晕。   “不如你留在这儿,陪着我?”那寡妇揶揄道,对着柳宗鹤一顿抛媚眼。   还未等柳宗鹤做反应,温时星先动作了,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包袱上,接着转身直推着寡妇出屋,不顾那女人的尖声呼唤,直接把人推出门外。   “哎!不是你怎么……”   大门一甩,隔绝了清净。   等做完这一切,温时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刚刚莫名其妙的怒气,还有不耐烦在这一刻全然化作不解。   片刻,温时星转过身,看见了同样惊愕的柳宗鹤。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到桌前继续整理东西。   柳宗鹤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是什么,心里有些不确定,但又有些遮不住的雀跃。   他走到温时星身边,刚开口:“你……”   哪知温时星忽然像火药桶似的,立刻驳道:“想出去就出去。”   这一句虽带着不好的语气,可听在柳宗鹤耳里,可就变了别的意思。他努力抑制嘴边的笑,微微弯腰凑到温时星耳边:“你生气了?”   “才没有!”   柳宗鹤憋着笑走到另一边,不敢逗弄这发怒的小猫。然而却忍不住心想,他是在乎自己的,起码并非一点情都没有。   带着这份展露无遗的喜意,今夜的柳宗鹤成功惹怒了温时星,他被赶下床了。   “别上来!”温时星把枕头一脚踢到床下,然后翻身不理柳宗鹤。   知道自己逗弄过头了,柳宗鹤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被。   躺在上头时,满脑子都是温时星今夜的模样。从前不觉得,现在总是看着温时星,就觉得可爱至极,总像只小动物般,让人忍不住怜爱。   虽然现在温时星生气了,他也并不恼火,反而愈发认为温时星就是个没长大都孩童。   想着想着,心里就甜丝丝的。可转念一想,这样的温时星马上要回到红莲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柳宗鹤转头去看温时星的方向,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一缕缕墨发和白皙的手腕。   寂静的房间里,柳宗鹤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他听见温时星的呼吸放缓。于是坐起身,趴在床边看他。   许是还在生气,那好看的眉依旧紧皱。柳宗鹤悄悄伸手,点在对方眉心处,小声道:“不要生气……”   他的视线从温时星的脸转到其手腕处,温时星太瘦了手腕纤细得如同女子,其皮肤白皙,干净得如同藕段。   思索片刻,柳宗鹤伸手握住温时星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紧紧贴合,柳宗鹤心里很激动,仅仅是牵手,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凑前温时星脸庞,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再让我珍惜你一回……”   像是祈求,也像是祷告。   他就这么坐在床边,不知坐了多久,漆黑的天空逐渐露出鱼肚白,远远的东边亮出刺眼的光。   用完早膳,原定下午的船改成了早上,并且村里的人原本去红莲的都改变心意了。   温时星站在村口,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些村民。他们盯着自己的眼神很怪,好像自己上船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   当然,温时星相信船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正当这样想着,大爷忽然急急忙忙过来,头上起了许多汗,他凑到温时星耳边小声说:“红莲好像出事了,我劝你们别去。”   温时星脸色一变,身边的柳宗鹤走前来,看着二人的窃窃私语。   “什么意思?”   那大爷摇摇头,说是那些村民就说了这些,其余一概不知。这下温时星心里更担心了。   “好了,走吧。”柳宗鹤拍拍温时星的肩,示意他上船。他扫了一眼那些村民,刚刚这船是从红莲回来的,想必这些人已经知道红莲是什么情况了。   怕是凶多吉少,只会比想象的更惨烈。   二人踏上船,原定好几位村民都不来了,只有船夫和他们两个。   “船夫,我想问问您知道红莲是什么情况吗?”船刚开,温时星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个问题。   阳光下,柳宗鹤眯着眼睛看温时星,他从船舱走出来,到温时星身后。   只见那船夫一边划船,一边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我只送到红莲最近的口岸啊,那边不太平。”   听了这话,温时星倒吸一口气,连忙追问,“您能具体说说吗?”   船夫思索片刻,打量一番二人,接着反问:“你们二人去红莲做什么?”   温时星与柳宗鹤对视一眼,“去探亲。”   霎时,那船夫立刻摇头,“这时候还探什么亲!红莲打仗呢!”   这话像个晴天霹雳,瞬间把温时星劈得大脑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旁边的柳宗鹤立刻扶住他,“谢谢船家。”   说完,柳宗鹤扶着脸色煞白的温时星到船舱,他蹲在温时星面前,有些担忧地看着温时星面色。   “有青寒哥哥,不怕,不怕……”温时星喃喃自语,他有些晃神,心里很是惊慌,却不断催眠自己,不会出事的。   程青寒远名在外,虽然红莲就这么一位大将军,可就是因为他,外者才不敢侵犯红莲。   只要有他,就不会出事的。   “别想了,你也知道,有程青寒在,不会出事。”柳宗鹤伸手覆在温时星的手上,坚定说道。   温时星抬起头,看着柳宗鹤的脸,半天才点头,“对、对……”   说完,温时星仰头靠在身后,小脸依旧煞白,他双目一闭,都是自己想象中红莲的模样。   都是不好的样子。   “好了,这水路平静,估摸一天也就到,你现在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先。”柳宗鹤拿起旁边的披风,盖在温时星身上。   说罢,柳宗鹤想起身去找船夫谈谈,忽然衣摆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温时星低着头,手轻轻拽着自己的衣服。   顷刻,柳宗鹤心里就软了。他立刻坐在温时星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   温时星心里害怕,他怕独处时的自己越想越复杂,他怕自己会陷入想象里无法自拔。   “会没事的,对吗?”温时星忽然发话。   柳宗鹤扭过头,忽然温时星慢慢倾斜,头靠在了柳宗鹤肩头上。他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仿佛肩上承载了不得了的东西。   “会吗?”温时星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不会的。”柳宗鹤伸手覆在温时星头上,想给他一点安心。   温时星闭上眼,手止不住发抖。柳宗鹤低头看见,主动牵上,发觉温时星手冰得很。   如今只是听了这消息,便已经如此害怕了,柳宗鹤完全不敢想,如果真到了红莲,该会发生什么。   思绪飘着飘着,二人互相依偎,水流声催人入眠,温时星缩在柳宗鹤怀里,精神紧绷久了,也忍不住累了。   一艘小船顺着河道,一路飘往红莲,从两侧密林石头,到满眼芦苇荡,再到朵朵盛开,却不大的莲花。   小船进入红莲管辖的境地了,温时星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柳宗鹤也呗被他的动作吵醒。   温时星跑出船舱,看到满眼的莲花荷叶,外头风很大,他的披风被吹得鼓起来。   “船家,这是到红莲了?”   细看时辰,刚刚夕阳西下,天未全黑。那店家点点头,“今日\你们好运,风大,走水路快不少。”   温时星转头看向远处的口岸,心里直打鼓,要到红莲了。   “上了口岸之后也要小心点,听说战场在红莲城内呢,外头也不少兵。”那船家提醒道。   从船舱走出来的柳宗鹤点点头,他看向温时星,那张脸严肃又期待。   船缓缓驶过,到了那口岸,温时星迫不及待地踏上岸边。柳宗鹤紧随其后,他拉住火急火燎的温时星,回头简单与船家道别。   “这儿有条小路可以到红莲!”温时星急了,语气都比平时快不少。柳宗鹤沉下眸子,转手握住温时星的手。   “好。”柳宗鹤能做的,只有保护好温时星,他不会让温时星去送死的。   眼下到了这儿,再说其他理智的话也无用了,于是柳宗鹤便跟着温时星走小道。   二人准备绕到一块小山坡处,这儿恰巧应对红莲城的正门。温时星趴在沙地,偷偷探出头。   并没有听见嘈杂的兵器声,也没听见击鼓和呼喊。温时星心觉奇怪,他拨开眼前的杂草,看到那城门破了个好大的洞!   见此,温时星的心脏瞬间一紧。他刚想起身,就被柳宗鹤压了下来。   “等等!别动!”柳宗鹤摁住温时星,凑到其耳边,“先看看周围有没有敌人!”   温时星根本不想看什么敌人,他眼里只有红莲城,那门破了大洞,四周又这般寂寥,他心里除了恐慌,没有其他装得下。   “那…那是什么……”温时星忽然看到城楼上挂着一排头颅,他整个人怔住了。   柳宗鹤顺着温时星视线看去,也愣了,从左到右,隐约几十来个头颅。   “不…不……”温时星的泪水立刻模糊视线,他不敢看,他不相信。 第六十七章 公开处刑   “不、那是……”温时星颤着声音,他看见上面悬挂的头颅都是红莲府家仆。   “没事没事,暂时没有发现城主和夫人,不会有事的!”柳宗鹤抱住温时星的肩,他仔细扫了一遍城楼。   那城楼上的旗帜仍然是红莲图纹,在大风中如灯芯摇曳。守塔处没有一个士兵,除了悬挂的头颅外,还有许多歪歪斜斜的箭支。   城门大破,城楼又是如此,叫温时星如何相信无事发生。   忽然,城楼下传来铁骑马兵的声音,领头的士兵拿着火把。由于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在动,似是说些什么。   温时星的视线落在那些头颅上,那一副副脸庞都是熟悉的模样,他们双目紧闭,脸色灰白,面庞或多或少有着伤口和干涸的血迹。他看见那个管家处在正中央,银白的须发随着风轻轻飘动。   看见管家的一霎那,温时星眼泪掉了下来,他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残忍,杀了便罢,还有这般羞辱地悬挂在城门处。   “等入夜了,我先进城看看,你不要着急。”柳宗鹤低头看见满脸泪水的温时星,他伸手轻轻抹去,有些心疼道。   他不想让温时星贸然入城,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温时星肯定会出事。   “我要入城。”温时星挥开他的头,抬眸冷冷道:“倘若,倘若是你父亲对红莲做了这样的事,我一定会百般奉还给你父亲。”   柳宗鹤直直地盯着温时星,他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即使他与云峰城主一气之下断了关系,可若真……   身边的温时星眼神这般坚定,柳宗鹤相信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父亲。而他,只会与温时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   不孝,不义,终究难两全。柳宗鹤松开手,他没有资格去劝温时星,因为现在屠城的,正是自己的父亲。   “那等入夜,我先去探探,好吗?”柳宗鹤只求在温时星入城之前,找到云峰城主,确认红莲双亲是否健在,好让事情有个回旋的余地。   “不必了,这是我的城。”温时星抬起头,远远地张望红莲,眼里千丝万缕是柳宗鹤看不清的情绪。   “我回家,又何必让旁人来探呢?”   柳宗鹤心里一震,旁人?他低下头,双唇微颤,到底过了这么些天,自己依旧是个旁人的位置。   第一次,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接着,温时星转头又道:“我感谢你救了我,也到此为止吧,你该回云峰了。”   “你赶我走?”柳宗鹤瞳孔布满血丝,墨黑的眼珠子来回看温时星那张冷淡的脸,他像个措手不及的孩童,脸上忍不住几下僵笑,“别这样……让我陪你入城,好不好?”   “你能看着我杀了你父亲吗?”   或者,温时星转念一想,你能看着我被杀,而阻止不了你父亲吗?   与其都痛苦,倒不如回云峰等消息,柳宗鹤终究是云峰城主的儿子,说是断了关系,可没了他云峰以后该怎么办。   “就让我陪你入城,万一闻子骞手下的兵不长眼,伤了你怎么办?”柳宗鹤说得情真意切,他脸上止不住焦急,激动时还紧紧握着温时星的肩。   温时星默默叹气,他撇过脸,“随便你。”   闻言,柳宗鹤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不论城里发生什么,他都定要护好温时星。   二人在这小山坡上藏至深夜,柳宗鹤想过,这城楼悬挂头颅的做法,明显是在引温时星入城。再看城门,其旁连个守卫士兵都没有,大门放开,意图很是明显。   温时星自然也是注意到这些举动,可他除了入城,别无办法。   今夜仿佛特别冷,带着秋意的风吹散了温时星的头发,他带着柳宗鹤绕到西门,发现西门的城门还算完好,只是也是大开着。   温时星深吸一口气,贴着城墙往里走,刚入西门,他忽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还带着奇怪的水声。   他刚要低头看,被身后柳宗鹤捂住下巴,“走吧,别看了。”   温时星咽了咽口水,他心底大致知道是什么了,顺着墙面走,在门洞底下,二人久久停留。   红莲城不似往日灯火通明,今夜城里极黑,没有月光的夜晚连十米之内的东西都未必分得清。   只是,城内安静极了,静到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慌,温时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可偏偏城里一片死寂。   他缓了缓自己心里的那股情绪,二人进城,绕过主街道,转入小巷里。   终于如此,温时星心里的紧张缓解不少,同时鼻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柳宗鹤回过头,看到身后巷子里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黑色的身影。   这只是刚入城,还未到城中心。柳宗鹤心里咯噔一声,他拉起温时星的手想绕到别的小巷去,结果忽然眼前的大街道有一群士兵路过。   他连忙把温时星撤到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些兵卫。   “入城了?”一位士兵如是说道。柳宗鹤心里一紧,这刚入城就被发现了?他立刻转身想带温时星离开这条小巷,却发现温时星呆呆地看着那些身影。   “走了,他们发现我们了。”柳宗鹤不容多想,他们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温时星颤着脸点头,跟着柳宗鹤离开这个地方。   地上都是这片住着的城民,连小巷都是这般情况,温时星不知道红莲府此刻该是何种模样。   二人在小巷中穿梭,往城里走得深了,总是容易见到士兵。柳宗鹤仔细看了看,那些士兵都不是云峰的,他们身着异服,人数也不太多。   云峰安排的士兵都去哪了?按照计划,父亲是准备了三千精兵配合在城外的。怎么如今一个也见不到?   “等等!”柳宗鹤看见一个身影,他立刻拉住往前跑的温时星,在城中央的主街行刑处,有个巨大的莲花座,这儿是之前专门公开处置犯人的刑台。   温时星喘着气,顺着柳宗鹤的目光看去,发现莲花座数人在侧,四周点起了好几处烽火,莲花座有个位置,原本是程青寒或者城主所坐的,如今坐着的是闻子骞。   那男人半倚靠在座位上,手背撑着脸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其双腿不客气地搭在前桌,眼前跪着红莲士兵。   “这是要做什么?”温时星看见其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的男人,他高举亮着银色光的大刀,火光摇曳下,“咻”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头颅半截横在脖子上。   温时星瞬间睁大双瞳,他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那士兵最终摇晃几下,倒在地上。   台子底下传来欢呼,那狠心屠夫满脸满身的鲜血,提着刀挥舞呐喊,仿佛一场盛宴。   闻子骞的视线扫着街道的每个角落,他一直知道那两人潜入城中,做的这一切不过是逼温时星出来罢了。   “回来!”柳宗鹤一把拉住温时星,将他禁锢在怀里。   “你看见了吗!那是我们的士兵,他已经手无寸铁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斩首示众!”温时星哭喊着,担心被发现的柳宗鹤一把捂住他的嘴。   看着那鲜血涌出的尸首,温时星无力地跌坐在地,“怎么会这样……”   台上那大汉喊够了,忽然伸脚一下子将那士兵踢翻至台下,他高举右手,朝空中挥了挥。   紧接着,侍卫拎着两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温时星的视线。他身形一僵,看见那个红色的身影。   是母亲!以往梳妆华贵,最知礼节的夫人,此刻脸上抹着肮脏的泥土,发上的金银钗钿不知何处,她低着头,双眸空洞,肆意叫人拎着上台。   “夫人,您说这温时星他还敢不出来么?”闻子骞忽而发声,他玩味地摸着下巴,嘴角的笑愈发诡谲。   夫人直接闭上眼,不愿开口。   “不……不……”温时星猛然起身,奋力挣脱柳宗鹤,他无法想象母亲人头落地都样子。   “放开我!”温时星一口咬在柳宗鹤手臂上,用尽全力,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   柳宗鹤吃痛,手一松,温时星便钻了空子跑出去。涵^歌_DR/鄭$蜊   “不要!”柳宗鹤想去拦住温时星,可那发丝只是穿过自己的手,像一阵风,呼啸而过。   他没抓住。   温时星一下子冲到主街道,看着那大汉举起银刀,他呼吸一滞,大呼:“住手!”   这一声,响彻整个红莲。所有人看向街尾的温时星,夫人奄奄一息地抬头,看见是自家儿子,她露出淡淡一抹笑。   温时星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迈着颤抖的双腿走向莲座。闻子骞看见温时星终于出现,他眼睛都亮了,直接从台上跳下,走到温时星面前。   “你可终于出现了。”闻子骞低头看着他的脸,仔细扫视一遍,发现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于是沉下心。   温时星的视线越过闻子骞,直直地望着母亲,她脸上那般从容,除去狼狈,气度仍然是夫人时的模样。   她越是笑,温时星心里越是痛。   “你骗我。”温时星移开视线,看着闻子骞时,眼里充满怒火和恨意。   然而对方却仰天大笑,像是温时星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四周寂静,独独这鬼畜的笑声宛如魔音。   笑着笑着,那男人忽然凶狠地掐上温时星的脖颈。众人皆一惊,台上的夫人表情瞬间消失,她嘶哑着声音,却唤不出声。   “……唔……”男人的愈发收紧,二人脸庞靠得极近,温时星看见那张扭曲又可怖的脸。   少顷,闻子骞低低出声,带着冷意和隐忍的怒气:“是你先违背的。我父亲的命,我要你整个红莲陪葬!”   说时迟那时快,闻子骞腰间忽然被人用力一踢,他整个人趔趗几步,竟摔在尘土中。   霎时,一众士兵举着刀枪围上,柳宗鹤立刻把温时星护在身后,“你没事吧?”   得了空气的温时星咳嗽得双颊发红,他盯着地上的男人,深感奇怪,虽没见识过他真正的实力,但不该一脚就被踢倒在地吧?   灰尘散去,闻子骞已被侍从扶起,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腹部,仔细一看,那白布上竟开始渗出鲜血!   温时星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答案,他与人交过手,并且因那人受伤。能让闻子骞受伤的人,温时星心里一紧,是青寒哥哥! 第六十八章 找到程青寒   忽然,温时星感觉腰间一紧,柳宗鹤抱着他直接飞向莲坐处,那大汉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柳宗鹤一脚连踢胸膛数次,他直接口吐鲜血飞倒在座位上。   将温时星放下,柳宗鹤赶忙捡起地上的刀,把夫人身上的绳索劈开,“你先带夫人走,我来断后。”   “……”温时星还没说话,柳宗鹤便拿着刀直接下台与冲上来的士兵们厮杀起来。   “给我抓住……温时星!”地下传来闻子骞痛苦又隐忍的声音。   温时星顾不了了,他立刻扶着母亲往莲座后面跑,母亲大抵之前是受了什么皮肉之苦,双腿乏力,整个人奄奄一息。   为了方便逃命,温时星直接将母亲背起,他往红莲府的方向跑,“母亲,现在府中怎么样了?”   “……你父亲倒了……”母亲忽然这样说。   温时星霎时停住脚步,听见兵器声他又赶忙往巷子里跑。他一手抹掉眼中的泪水,久久没有说话。   他步伐又急又乱,一个不小心踩到地上黑漆漆的尸体,整个人往倒去。   母亲加上他自身的重量让温时星的颧骨重重地磕在地上,脸上蹭掉一层皮。他顾不上痛,连忙起身,先是抱歉看了一眼尸体,接着又去扶夫人,“母亲你没事吧?对不起,都怪我没看好路……”   “你走吧,去找青寒,红莲不行了……”夫人几乎用尽了力气,说出这些话。此前,她在大牢里每时每刻都在受苦,为了尊严,不吃不喝,却不想终于等来儿子了,她却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别说这样的话!青寒哥哥在哪,我带你去找他。”温时星急得抹眼泪,他看了看四周,这儿的巷口很隐蔽,藏身之处正好,他取下旁边的竹竿木桶,给母亲遮得严严实实。   “这样,我去找青寒哥哥,我们回来接你好不好。”温时星深知如果带着母亲,根本逃不了追兵,唯有把母亲藏在这儿才是可行都办法。   夫人伸手轻轻捏住温时星的衣袖,“青寒受了伤,从红莲府逃出去了……”   受伤,温时星脑子混乱,青寒哥哥怎么会受伤,他颤着握住母亲的手,“你一定要等我,我和青寒哥哥一起接你出去。”   说完,温时星又给夫人的藏身之地铺上一层干草,他小心翼翼地摸出巷子,往红莲府附近跑。   如果逃出红莲府,程青寒会去哪。他一头雾水,像个无头苍蝇。刚刚母亲说,父亲倒了。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温时星却没有多问。   抹掉脸上的泪水,他跑到红莲府附近,里头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士兵的声音。温时星细想以前,程青寒可能会去的地方。   记得年少时捉迷藏,程青寒永远是藏得最好的那一个。即使长大了,温时星也不知道当初他到底躲在哪个地方。   温时星冒险跑到那些被洗劫一空的客栈,跑到城民私宅,翻到围墙上去看房顶。   都没有程青寒的身影。   他坐在砖瓦上,崩溃得哭出声,红莲这样熟悉的地方,此刻温时星却觉得每一处都是那样陌生。   温时星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听程青寒的话,为什么不信任他,为什么总想着自己可以解决这一切。   到头来,红莲这样全是自己的搓球。   还来不及自责悲伤,忽然底下传来士兵声音,“什么人!”   温时星一僵,连忙翻身到另一侧屋顶。士兵发现不对劲,开始追温时星。   他顺着一颗老树跳到地上,身后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和呐喊声。温时星开始拔腿往莲心湖跑,他抓住时机,一把跳进湖里。   碰巧刚刚绕到这条街道的追兵们没有看见这一幕,他们在远处疑惑片刻,接着四下散开,分头去找。   水中憋了许久的温时星冲出水面,大口呼吸,他不敢直接上岸,而是往桥洞方向游,想从那儿上去。   桥洞有个极为隐蔽的位置,若不下河根本发现不了。温时星游到桥洞下,仔细听着周围动静,直到上头没了脚步声,才扶着柱子爬上来。   忽然,熟悉的嗓音响起,“我输了……”   温时星猛然回头,却没看见人影。他转了几圈,终于在桥洞的最里位置,那杂草丛生的地方,看见一只脚。   他心里一震,那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温时星的眼泪立刻涌出,他飞快爬到那处,看见程青寒捂着肩头,脸色痛苦灰白。   “青寒哥哥!”他飞身扑向程青寒,一把抱住他。对方被压得轻咳几声,温时星赶忙起开,眼睛直直看着那个浸满血的肩头。   “对不起啊……”程青寒伸手握住温时星,“我没有保护好红莲……”   温时星摇头,双眼发红,小脸皱成一团,“是我的错……父亲他……”   程青寒费力坐起身,慢慢抱住温时星,把头搭在温时星肩头,“城主是闻子骞害死的。”   几日前,温时星刚走没多久,程青寒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立刻通知各门小心行事。果不其然,云峰的精兵忽而来犯。   程青寒与这些精兵交过手,有经验,可城内的士兵总不比边疆守卫,战事反应慢上许多。   在云峰精兵投石,射火箭,撞城门等做法后,虽兵队不够敏锐,但好在程青寒应对及时,在带火的箭飞到城内时,早已备好水源的程青寒不至于让红莲整座城变成火海。   可投石,终究取了不少附近城民的生命。在打了一天以后,程青寒以牙还牙,取了那些投进来的石头砸回去,半夜时分带兵火烧云峰营帐。   幸得云峰精兵不多,加上对地势不了解,双方均斗得两败俱伤后,闻子骞来了。   本在欢呼的红莲城,忽而半夜里蹿进蛇虫,让城民和士兵们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痛苦死去。   回到红莲府的程青寒尚不知半夜出了这等事,直到城门大破,红莲城主见城民痛苦,于是耐着性子给闻子骞送去书信,一来表示愿意和解,而来则叙述了那点情怀。   那个时候的城主尚不知道闻子骞真正的面目和目的,只当他是因为温时星失信恼羞成怒。   恰逢,南城传来消息,城主病逝。他便将所有怒火,全然洒在红莲城上。于是回信表达对温时星爱慕已久,此次是因为气火上头,愿城主不计前嫌,能让他登门认错。   程青寒第一个不同意放闻子骞入红莲府,然而城主即使深知此次凶多吉少,却也知在那异术下,红莲不是南城的对手。   城主虽私下性格暴躁,却见不得城民受苦。于是力排众议,请了闻子骞入府。结果在宴上,闻子骞便动手唤来一条巨蛇,缠上城主脖颈,令他窒息而死。   尽管程青寒与闻子骞早已打了起来,却也不妨碍他施展异术。二人斗得身上都挂了伤,城主早已僵至躺在地上。夫人惊惧,昏倒在地。府上开始一片作乱,鲜血,惨叫,人影流动,红莲府变成了人间地狱。   程青寒趁乱逃出,他知道如果自己死在了那里,这红莲便无人可再得以报仇雪恨。   于是他隐匿于桥洞下,期待温时星的找来。像从小没输过的捉迷藏,他希望温时星这次是赢的。   听完这些话,温时星整个人都僵坐在地上,绝望,无力,这些感情疯狂纠葛在他的脑海里。   “云峰至今没有露过面,我们现在要杀的是闻子骞,只要他死了,我们便不再害怕那异术。”程青寒看到温时星的绝望,他不顾肩上的疼痛,一把握住温时星的手。   “我们先去找母亲,她还等我们。”温时星猛然想起巷口的夫人,他撕下衣摆,揭开程青寒身上的衣服。   “别看这伤。”程青寒想遮住,却被温时星挥开。   只见温时星面色淡定,程青寒肩上的伤口极深,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他简单地替程青寒包扎,然后转身在河水里洗了洗手上的血迹。   程青寒愣愣地看着,心里一阵发堵,也对,此刻红莲最不缺的就是尸体和伤口。温时星这一路跑来,估计也看了不少吧,怎会怕自己身上这个血洞呢?   只是他唯独不希望,温时星是用这样的方式克服恐惧,变得麻木。   “你能走吗?”温时星回头,看见程青寒面色凝重,以为他站不起来。   “我没事,走吧,去找夫人。”   二人潜在桥洞片刻,待街道无人后,才放心上岸。程青寒警惕周围,跟在温时星身后。   来到巷口,温时星手忙脚乱地掀开那些遮挡物,程青寒则站在转角戒备。   温时星蹲下身子,看见夫人紧闭双目,心里一紧,连忙轻轻推了她几下:“母亲!母亲醒醒!”   程青寒回过头,看着那二人,眉头紧拧。   “母亲,你别吓我!”温时星伸指探息,感受许久后,才有微弱的呼吸。   片刻,夫人睁开眼,她的双眸黯淡无光,脸色好像比刚刚还要惨白。见夫人醒来,温时星松了一口气,僵笑几声,“我找到青寒哥哥了,我们可以走了!”   “来,我背您!”温时星将母亲背起,走到程青寒身边。   “走吧。” 第六十九章 刺伤闻子骞   红莲座,各种武器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人群中,柳宗鹤灵活地摆脱围上来的南城士兵,就在刚刚与闻子骞的交手里,他发现对方是受伤的状态。   他一个翻身,踩着几个士兵的头,握着重剑直取闻子骞头颅。本想发动异术的闻子骞瞬间后退,躲过柳宗鹤的致命一击。   南城士兵的增援越来越多,柳宗鹤知道再不取下闻子骞的首级,只怕自己也凶多吉少。   “柳宗鹤,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红莲如今的下场就是你云峰的未来!”闻子骞捂着伤口,只觉得疼痛难忍,他何时吃过这样的亏,那些与其交手的人,没有几个能近得了身。   柳宗鹤没有回话,他侧身踢翻一个士兵,南城人数众多,远远地还有一些带着箭赶来的增援,他也有点体力不支了,加上腿部伤口撕裂,也愈发力不从心。   他站定看着不远处被士兵包围保护的闻子骞,眉头紧锁,手上握着的剑染上许多鲜血。   不知道温时星有没有带红莲夫人离开,他深吸一口气,眼前士兵众多,大抵是从其他城门调派了一些,如果找到程青寒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出城的。   想到这儿,他怒吼一声,举起剑,只要为温时星争取时间就好了。柳宗鹤冲向南城士兵,黑夜里,一个势单力薄的身影在重重包围的重兵之中,奋力拼杀。各种鲜血喷涌而出,尘土飞扬,柳宗鹤杀红了眼,直往闻子骞而去。   “下令,找到温时星,格杀勿论,提着他的头颅来见我!”闻子骞对着身旁扶着自己的士兵道,眼神阴郁,紧紧盯着面前的柳宗鹤。   这家伙比他想象的难缠,异术发动需要完整吹哨,如今这柳宗鹤眼里就想杀自己,根本发动不了。   还有这腰侧的伤口,程青寒刺得太深,好不容易止住血。偏偏被柳宗鹤这个杀千刀踢了一脚,疼痛难忍便罢,还又开始冒出血来。   另一侧,程青寒翻墙进了一家马厩,这家马厩的马还在,共两匹。他轻轻抚摸两下,走到四周探探情况。   尚未发现有追兵,他趴到围墙处,“时星,从正门进来。”   温时星背着红莲夫人进来,将她放在茅草堆上,程青寒转身到井边打水。   “快给夫人喝点,你也是。”   许是太久没喝水,温时星喝的时候觉得甘甜极了。反观母亲,却一点也喝不下。   “我们怎么出去啊?”温时星简单为红莲夫人喂了几口,接着把瓢放回桶中。   “眼下什么情况都尚未可知,贸然出城也许深中埋伏,我先去去各个城门探探。”说完,程青寒正要起身就走。   温时星一把拉住他,他想起柳宗鹤兴许还在莲花座,从小巷到这儿都没有遇到一个南城士兵,想来应该都是去增援闻子骞了。   这样一来,即使没有调动全部士兵,单凭程青寒一人,他肯定能出城。   “不用了,你带着母亲出城吧。”   听到这话,程青寒皱眉,他不理解温时星的用意,他蹲下身平视温时星:“什么叫我带着夫人?”   “那些士兵大抵是去堵柳宗鹤了。”温时星说话淡然,他将红莲夫人的手放在程青寒掌上,“你身上的伤太严重了,不宜再战。”   “那你呢,你要去陪柳宗鹤?”程青寒说这话时,眼睛死死盯着温时星,他希望得到的答案是不。在程青寒心里,柳宗鹤依旧是云峰府时,那个霸道野蛮,草芥人命的恶人。   “我母亲交给你,我放心。”温时星移开视线,“柳宗鹤原本不必趟这浑水,是他把我从去南城的路上带走的。”   程青寒脸色仿佛比原本更加灰白了,当日他站在院子里看着温时星被牵走,在城楼上目送车队离开,纵使万般不愿,他还是选择任由温时星。   却不想,柳宗鹤此举倒让温时星心里存了别的心思。   “从小到大我都纵容你,但这次不行,你不能去陪葬柳宗鹤!”程青寒反手拑住温时星的手腕,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戾。   温时星被他吓了一跳,懵神几秒,才使劲挣脱,“你别这样!没有什么陪葬不陪葬,只是他一路帮了我,我不该就……”   “不该什么!”程青寒吼道,他双目赤红,情绪激动,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微微跳动,“这是他欠你的!欠你肚子里孩子的!”   这句话猛地击中温时星的心,他呆呆地看着程青寒。一直以来,程青寒都是温和的,潇洒的,即便发脾气,对着温时星时总会耐下性子。   这是温时星第一次见他如此发怒。   空气僵持几秒,温时星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看着程青寒,他极力让自己冷静,然后伸手搭在程青寒肩上,“再让我自私一回,我母亲交给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活着走出红莲。”   程青寒忽然就没了怒气,他的眼眸失了温度,连带着光也没了。片刻,程青寒无力地摇摇头,他躲掉温时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开身子。   接着,沉默不语地将夫人从地上抱起,走向马厩。温时星低下头,双睫微颤。   “我是红莲的将军,少城主的命令我自然是听的。”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昏昏沉沉的红莲夫人。   男人依旧不去看温时星,他牵引马绳,朝门外走去。二人擦肩而过,程青寒再没有回头。   待他走后,温时心口一松,整个人忍不住发抖。他明白程青寒再在替自己不值,可自己真的也……放不下柳宗鹤一人在红莲厮杀。   整理好情绪,温时星冲出门外,往莲花座跑。而刚刚走出转角的程青寒探头,看见温时星火急火燎地跑了,他眼里的期待彻底消失,渐渐转为自嘲。   他也不明白,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与温时星吵起来。怜惜有,不值也有,可真正是为什么,程青寒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他和这次捉迷藏一样,输得一塌糊涂罢了。   温时星喘着粗气躲在莲花座的对街小巷里,主街道吵闹纷杂,到处是厮杀奋喊,原本祥和干净的砖瓦,喷上了许多鲜红的血液。   这边视觉阻挡,温时星往前面两条街跑,焦急地寻找柳宗鹤的身影。终于,在士兵包围中心里,他看见了男人的背。   只是样貌与刚刚全然不同,他浑身都是血与汗,身上还有许多刀划的伤口,柳宗鹤倚着剑,显然体力不支了,那些士兵像是杀不完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围上来。   看者都觉得窒息。   温时星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柳宗鹤,他转身寻找脚边武器,只有一把断掉的剑。   他想也没想,直接拿起来便冲了出去,人群里看戏的闻子骞听见身后的异动,立刻回头,见是温时星,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本想着欣赏柳宗鹤万人穿心而死,却未料这温时星倒主动自投罗网,过来送死了。   他眼神忽而变得凶狠,转身挥开身边的士兵,一步步朝温时星走去。   尚未发现闻子骞的温时星一路朝柳宗鹤奔去,却不想,忽然面前落下一个男人。   抬头一看,是闻子骞!温时星立刻举起手里的剑,直直对着男人。闻子骞的视线落在那断掉的截面上,他嗤笑一声,指尖轻轻点在那把剑上。   “你觉得,这东西能伤我?”   温时星咽了咽口水,他握着的剑微微发抖,“放了柳宗鹤,我跟你去南城……”   闻言,闻子骞嘴角咧得更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底却是冰寒一片。突然,他动作迅捷闪过,躲开那把断剑,伸手拑住温时星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改命令了。”   温时星睁大双眼,眼珠子来回不安地扫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总带笑的闻子骞此时笑起来像个嗜血恶鬼,“抓到温时星,格杀勿论。”   这句话像把铁锤重重砸在温时星心里,砸得他脑袋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那也与柳宗鹤无关。”   见他已是死到临头,却满嘴仍记挂着那个男人。闻子骞冷笑一声,“他要寻死,我可不拦着。”   说罢,放开温时星的手。闻子骞的印象停在那日莲心湖上,掌掴侍从的记忆里。他本以为温时星睚眦必报,却不想也是个草包少城主。   为了个男人,屠城之仇都可放下,不过如此。   这样想着,闻子骞举手示意侍从过来,在他视线转向其他地方的时候,温时星的断剑忽然掉了个方向,锋利的侧面直接砍在闻子骞的腰伤上。   “…唔!…”闻子骞身形一抖,他难以置信地低头一看,那把银色的剑就这么嵌在原本的伤口上,顿时,血流涌注!   只可惜的是,温时星力气不够,换作柳宗鹤或者程青寒,必让他半截身子断了!   闻子骞抬眸看向温时星,只见他笑了一下,双瞳发颤,却也坚定道:“没想到吧?你也有被我刺伤的一天。”   怒气涌上心头,闻子骞立刻抬脚用力踹在他胸口,防备不及的温时星立刻飞出去好几米,嘴角呕出一大滩血! 第七十章 逃至神庙   “快来人!闻少主的……唔……”有个身侧士兵刚喊着叫大夫,结果一下子被闻子骞拿起地上的断剑,刺入喉咙里。   半晌,呜咽几声倒地抽搐几回,不动了。其他士兵面面相觑,惊恐不敢言。   “扰乱军心,当杀。”闻子骞悠悠吐出这句话,一手搭在另一个士兵肩头,他不能被柳宗鹤发现身上又多了一层伤,这下是彻底打不过柳宗鹤那个疯子的。   “快,先把我带回红莲府!”说罢,几个士兵抬起闻子骞正要走,他忽然又发话,“继续叫增援,围剿柳宗鹤,把温时星的头颅给我带回红莲府!”   “是!”   地上蜷着身子的温时星过了许久,才缓过劲,刚从地上爬起,面前忽然几把利剑!   “少主有令,把温时星的头颅砍下带回!”忽然一人发话,众士兵提刀砍来。温时星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剑即将落在脑袋上。   说时迟那时快,兵器相击的刺耳声传来。温时星抬眸,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还未发话,男人便挥刀开始与那群士兵搏斗起来。他看起来真的是疲惫极了,许多可以挡的剑都没完美躲掉,被硬生生划拉好几道口子。   混乱之中,温时星摸索着拿起地上的剑,加入战斗中。可他到底没有这身本领,不比柳宗鹤,十几把剑袭来时,都是柳宗鹤替他挡的。   城脚的增援又到了,柳宗鹤看了一眼,接着他一把拎过温时星的衣领,一脚踩住最近士兵的脸,借力跳到一侧围墙上。   众人一惊,没想到柳宗鹤居然还有能耐飞上围墙,接着弓兵手就位,数百发箭就势待发。柳宗鹤眉头一皱,抱着温时星翻身跳到后面的院子里。   恰巧箭如雨下,齐刷刷地朝二人飞去。柳宗鹤跳下慢了一步,右腿中了一箭。   “唔!”一个失去平衡他带着温时星一同翻到在地。二人摔在坚实的地板上,后腰都快折断。   温时星翻起身,胸口传来闷痛,他哇地一声,吐了一大滩血在地上。头晕目眩片刻,转身看向柳宗鹤时,发现他双目紧闭。   “醒醒!没事吧!”他顺势看向柳宗鹤的身上,发现右腿中了一箭,他立刻爬过去,将箭拔出。   此时,门外传来追兵动静。温时星动作一下子停滞,他脸色恐慌地看着那扇门,刚刚二人是直接从镂空的屋顶直接掉下来的,因此没有传出声音。   但那些追兵的声音,让温时星心里猛烈击鼓,紧张到脸上失了颜色。忽然,手上传来拉扯。他低头一看,是柳宗鹤半睁着眼,“你的脸……”   温时星一愣,伸手摸向自己的脸,这才想起刚刚背母亲时,不小心磕掉的一层皮。   虽然有些疼,但伤口不大,若柳宗鹤没提起,他都忘了。温时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俯身把自己的衣摆再撕了些布下来,给柳宗鹤的伤口包上。   “……你的脸……”柳宗鹤伸手想去摸,这脸蛋这么漂亮,怎么能留个这么丑的疤。   “别管了,摔了而已。”温时星撇开脸,不给他看。自己都一身伤了,还惦记着别人脸上这点小口子。   “……留疤怎么办……”   空气寂静了几秒,温时星回头看向闭着眼的柳宗鹤,尽管其脸上都是汗和血,可眼下当初被鹰抓伤的疤痕仍在。   比起这摔的,当初柳宗鹤肯定更疼吧。而且自己这个也不一定留疤,倒是他那块痕迹,多久了都没消。   “留疤就留疤,又不影响我生活。”   柳宗鹤睁开眼,艰难地转过头,盯着温时星,“不行啊,你这么漂亮……”   “哎呀,别说了,你就在这儿休息!”温时星背过身去,不想继续听。   他不是故意这般态度,只是柳宗鹤越是这样,就越发让人愧疚和心疼。温时星总觉着,自己好像越欠越多了,以前那股子恨,好像在几日之间就烟消云散。   尽管温时星不断告诉自己,曾经的柳宗鹤多混蛋。   二人相处无言,那些追兵脚步声不见。这儿终究不是久待的地方,接下来城门必然会被死守。   “走,别在这儿待着,想办法出城。”柳宗鹤扯了扯温时星的衣袖,小声道。   背对着他的温时星想了想,现在那匹马还在,只能靠那匹马出城了。他转过身,“你在这儿等我,我有一匹马可以带我们出城。”   “不,我们要一起。如果你落单出事了,我们互不相知,迟早死在红莲。”柳宗鹤一把抓住温时星的手腕,坚定道。   与其互不相知的死去,倒不如二人一起,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片刻,温时星被那灼灼眼神看得心里升起异样感,他点点头,扶起柳宗鹤。   “没事,我能忍,只要出城了,日后再报仇也不急。”柳宗鹤摁着温时星的肩,他知道刚刚温时星也想过,跑来莲花座一方面是为了救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被闻子骞带走,好杀了闻子骞。   却不想,事情惊变。闻子骞现在不要他的人,只要他死。温时星一路崩溃过,哭喊过,想为红莲报仇,可眼下显然不是很好的时机。   他的父亲死了,城没了,母亲又如此。温时星此时没疯,真是最大的幸运。   “就是这儿了,这匹马。”温时星带着柳宗鹤到刚刚的马厩,“青寒哥哥应该已经带着我母亲出城了,如果我没猜错,去的地方应该是桃谷。”   桃谷,离这儿很远,身处偏僻,唯独红莲人所知其处。这次的事情倘若能再早些知道,便可让红莲人移居至此。可惜,举城迁移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二人牵着马到离城门最近的一个巷子里,温时星数了数,隐约有十来个士兵。这儿是西门,刚刚打完一战,想必兵力还未填上。   “你看好马,我去把他们全杀了。”柳宗鹤身上的剑仍在,他不容置喙,直接往城楼上摸。   温时星刚要说话,结果人已经先一步走了。他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柳宗鹤。   城门下共有两个士兵,城门外两个,城楼每隔十米一个士兵。柳宗鹤贴着城墙走到一个士兵背后,动作迅捷地捂住嘴,一刀抹了脖子。   另一个还背对着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也被同样的方式杀了。   接着,柳宗鹤爬上城楼,楼上共有十位士兵。温时星在楼下听到上面的嘶吼声,心里一惊,果然城楼下外面守着的两个士兵立刻回城,往主街道跑去通风报信。   正当温时星想办法怎么阻止时,柳宗鹤从城楼上下来了。他有些踉跄地跑至温时星面前,“快走!”   温时星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溅到的热血温度,浓厚的腥味冲得人头晕目眩。二人翻身上马,一股脑冲出城。   温时星后背紧贴着柳宗鹤的胸膛,许是赶时间,他能清晰地听见其心跳声。   忽然,雨滴落下,温时星抬头一看,一滴水掉入眼眶。要下雨了,他攥紧马绳,脸色凝重。   马跑得飞快,南城的士兵没了闻子骞指挥,根本没有追上。   不知跑了多久,温时星感觉马越来越慢,他心里一惊,别是这马有什么问题。正要与柳宗鹤说时,他感觉后背压力越来越重,回头一看,发现柳宗鹤已昏迷在自己肩头!   “柳宗鹤!你没事吧!”温时星不敢停马,他拽过马绳,连击几下马腹。   他往后扯着柳宗鹤的手,发现冰凉异常。温时星看了看周围,雨由小转大,幸得前方有个破庙,温时星连忙往那地赶。   温时星不敢让柳宗鹤下马,他先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接着推门去看里头是否有别人。   门一推,成堆灰尘洒在温时星头上,他一下子被呛得发出几声咳嗽。再往里看,全是蜘蛛网,里头也没有佛像,只有结满灰的枯花。   确认没有危险后,温时星把柳宗鹤拉下马,结果对方一个重重地摔在自己身上。二人都摔倒在地 温时星赶忙起身,拽着柳宗鹤到庙里。   为了以防被发现,还把马牵到后院。屋里总归是比外头暖点,温时星找遍台子,终于找到半截烛火,他哆哆嗦嗦地打了好久火,终于点着蜡烛。   他把柳宗鹤枕在团蒲上,把身上的衣服扒开,之前那寡妇给的药也没了,温时星只能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发呆。   “……冷……”   忽然,柳宗鹤喃喃什么,温时星转过头,靠近他唇边细听。过了许久,温时星才分辨出,他说冷。   温时星怕起身,把烛火拿得近些。又转身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布之类的,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跑回柳宗鹤身边,对方对方仿佛痛苦极了,眉头紧皱,双唇干燥得几乎起皮,脸色灰白。温时星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探,发现柳宗鹤发热了!   这荒郊野岭的,什么都没有,这一发热可如何是好!   不得已,温时星犹豫着把柳宗鹤的上衣扒光,再将自己的衣服脱掉。刚刚柳宗鹤护着,他的里衣还算干着。   脱了衣服,温时星的后背被冰冷的空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颤着手抱起柳宗鹤,拿里衣给二人盖住。   “只有这一次,就这一次……” 第七十一章 马背上   夜里,气温骤降,屋外雨势越来越大,狂风大作,仿佛要将这破败的木门击倒。   温时星靠在木墩子上,盯着眼前不断抖动的木门。他睡不着觉,总是害怕这门不知何时会被狂风席卷倒下。   怀里的柳宗鹤睡得极不安定,抱了许久身体也还是冷冰冰的,可额头却滚烫依旧。温时星握紧他的手,反复摩擦呵气,对方唇边吐着几句听不清的话语。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温时星立刻身体一僵,捂住耳朵。紧接着,一声雷惊起,后院的马受惊嘶鸣,温时星紧闭双目。   “不怕……不怕……”温时星睁眼,看见柳宗鹤闭着眼,手却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腿。   温时星一下子就愣了,他不确定柳宗鹤是不是在安慰自己。正当此时,天空中又划过一道白光,云层间仿佛天兵在激昂争斗。   还没等温时星反应,怀里的人忽然睁开眼,他一个跳起仿佛急忙寻找什么,在扭头看到温时星时,立刻蹲下捂住温时星的耳朵,“不怕,不怕……”   温时星整个人都呆滞了,他目光发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宛如没睡醒的样子,眼神迷离,动作却很是敏捷,让温时星分不清他究竟上醒着还是夜半梦游。   “你……你醒了吗?”温时星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对方,柳宗鹤却没有应答,而是直直地看着窗外。   许久,柳宗鹤又像是被摁了什么开关一样,维持着捂耳朵的动作,绵软地倒在温时星怀里。   一时之间,温时星感觉心里莫名酸涩。他想起当初在云峰府的时候,自己求他留下,未果还被羞辱一番。现今,他却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错觉。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对方好似又沉沉睡下,眉头不再紧锁,胡话也不说了。温时星裹紧衣服,靠在木墩上,火光映在其澄澈的双眸里,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了过去那个柳宗鹤。   那个满眼只有自己,心意全然表露在外的柳宗鹤。   温时星突然不那么担心了,他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终于稍稍松懈,困意袭来,双眼渐渐合上。   雨,直下到早晨才停。冷风吹进窗口,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一下子冻醒了地上躺着的温时星。   他打了声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一切铺满尘土的样子。温时星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多盖了一件外套。   “嗯?”温时星想起昨夜自己是抱着柳宗鹤睡着的,此刻身边却空无一人,他立刻慌张地站起来,胡乱穿上衣服,跑出院子外。   外面有一张木凳木桌,他想起昨天自己把马牵到后院了,于是扭头往回跑时,撞进一人怀里。   “唔!”他后退几步,立刻被人扶稳,温时星摸着鼻头往上看,是那张熟悉的脸。   柳宗鹤歪着头,提了提手上的桶。原来他早就起来了,这儿后院有口井,还有木桶之类的东西。他一早上都在忙活弄些干净的水来喝,还费劲力气在后院生了堆火。   “你拿什么生火?”温时星走到后院去看,柳宗鹤面露尴尬想去阻止,结果晚了一步,地上还有残布料渣。   温时星想起庙里有很多挂着的帐幔,该不是?他扭过头去看柳宗鹤,见其心虚的模样,便知晓了。   “我已经拜过了,和人家说了多有冒犯,他不会生气的。”柳宗鹤小心翼翼地地辩解,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温时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愣,也没说什么,走回前院,主动捧着那些水来喝。   见此,柳宗鹤颔首笑了笑,但又怕被温时星看见,赶忙收敛。   “我们眼下是去桃谷吗?”柳宗鹤走到温时星跟前。   对方动作微微一滞,接着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抬眸道:“你还不回云峰?”   “我当然不回!我就跟着你了,你总不能撇下我吧……”说罢,指了指那匹马的方向,好歹就这么一匹马,两个人分开都得用。再加上,柳宗鹤根本就不想回云峰,他就是抱着和温时星在一起的态度,才不顾云峰双亲的阻拦,独自跑出来的。   闻言,温时星果然面露难色,且不说这马的分配问题。这一路上,柳宗鹤确实帮了自己不少,虽说之前他的确混蛋,但一码归码,这个时候把人撇下确实不大好。   可是桃谷属于红莲禁地,从不透露给外人。思来想去,“我必须要和你说一件事,桃谷你不能进,就算跟着我去,你最后也只能原途返回。”   哪知道柳宗鹤立刻露出笑,他点点头,“没问题,我看着你到桃谷就好。”   少有这样迁就,倒让温时星心里不舒服极了。他撇了撇嘴,坐在木凳子上没说话。柳宗鹤真是每做一件事,都要叫他在心里记上许久。   “你身上的伤怎么办,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柳宗鹤低头看向自己的腿,最严重也不过这二处,他不在意地摇摇头,在他心里,此刻最重要的事,是把温时星安全送到桃谷。   见他这样,温时星嗓子眼就跟被棉花堵了似的,不痛却痒得发慌。他仔细想了想,从这儿到桃谷起码得两天时间,途中会经过村庄和城池,只能在那些地方给柳宗鹤找个大夫了。   二人修整片刻,准备启程。   同一匹马,昨日还没有那么尴尬,今日两个人同骑,真叫人不自在。   温时星往前挪了挪,这一举动落在柳宗鹤眼里,他直接问出口,“我挤到你了吗?”   “没有!”温时星脸上一红,以前没觉得柳宗鹤直接,看见了就看见了吧,还得傻乎乎地问一句。   男人长长地哦了一声,举起马绳一鞭子打下来,马儿前头昂扬,温时星立刻滑回原来的位置,整个人一惊,背靠在柳宗鹤胸膛上,双肩耸立。   没点征兆,马开始跑起来。   不知是不是天凉的缘故,温时星总感觉身后像个巨大的暖炉,其胸膛紧贴着他的背,隔着衣服也觉得暖和极了。   “扶好!”柳宗鹤低头看见温时星两手空空,根本没抓着缰绳,他立刻握住温时星的手,摁在缰绳上。   马儿今日仿佛格外有活力,跑得一颠一颠的,温时星体重轻,受得影响特别大。他又不习惯骑马,以前都是程青寒抱着。   柳宗鹤自然是察觉到温时星的反应,但他又不敢去抱温时星,担心他生气。于是歪着脑袋问:“我能抱你吗?”   “……”温时星回眸看见柳宗鹤那个真诚的眼神,他一时间无语。知道柳宗鹤是好心,绝无他意,可这直接问出来吧,就特别地尴尬。   “要是你不喜欢,就算了……”还没说完,柳宗鹤就感觉手臂被拉住。他低头看见温时星只用两指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袖,再看温时星的表情,他已经撇过头不让看了。   柳宗鹤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他小心地圈住温时星的腰,惊觉这腰仿佛比之前还要瘦下些许了。   上次抱腰是什么时候,柳宗鹤仔细搜罗回忆,想起了温时星在床上的样子。他赤身裸体背对自己时,那段细白干净的腰。   顿时,柳宗鹤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一直低着头的温时星感觉身后有什么抵住自己,他回过头刚想开口,忽然联想到那个部位。登时,又羞又骇!   他拍了一下柳宗鹤的手,对方立刻从回忆里抽身而出,懵懵地看向自己不可描述的部位,“啊……对不起!”   哪知道柳宗鹤居然是这样的反应,温时星觉得更加害臊了,他挣脱开柳宗鹤的手,怒道:“离我远点!”   柳宗鹤就抱了他几秒,手上还没捂热,他有些委屈地向后挪了挪,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小兄弟。   想什么呢想!这下好了吧,又惹人生气了!   两个人隔开一些距离,柳宗鹤却依旧没有冷静下来。他还是满脑子之前温时星在床上的样子,尽管努力克制自己的想法了,可只是刚刚那一抱,就勾出他无限回忆,止都止不住。   耳畔呼啸的风,温时星仿佛听见身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他真想给柳宗鹤两拳,每次自己觉得有些感动时,他就要做点什么来破坏这种氛围。   二人一路无言,直赶到一家村庄前。柳宗鹤紧了紧马绳,在村口外停下,“这村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以前我们去桃谷时,也在这儿歇脚。”   柳宗鹤沉思片刻,刚刚从神庙赶到此处途径三个分叉口,南城此刻士兵若想追来,起码得分派好几股,就算真的赶来了,也只会比他们更快。   “我先去村里探探,万一有南城士兵呢,你在这儿等我。”说完,柳宗鹤朝村口走去。   说是村庄,更像是好几十户人家聚在一起的小村落。没有明确界限,看到生人入村,倒也不怎么意外。柳宗鹤沿着村道走了一圈,并无发现异常后,跑出村口找到温时星。   “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村里有个小客栈,我身上还有点东西能典当,我们进村吧。” 第七十二章 你不能嫁给别人   进村,柳宗鹤当了身上的一个戒指,要了二楼客房。   “对了,您这儿有大夫吗?”温时星随小二上楼时问道。一侧的柳宗鹤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您要是想见大夫,我等下就给您去找,专门请上门来。”小二对那个戒指很是满意,说话自然谄媚许多。   带二人上了客房后,小二赶忙下楼去找大夫。温时星扫视了一遍这房间,说不上大,但也很干净。透过窗户,还能清楚地看见街头情况。   柳宗鹤一入屋,就坐在椅子上倒了两杯茶。   “别看了,先喝口水。”柳宗鹤把杯子放在温时星的站着的方向上。这一路赶,风餐露宿的,沿途灌了不少沙。   温时星接过水,一边喝一边看,忽然发现屋头只有一张床。他立刻喷了出来,一旁的男人愣了愣,赶忙拿自己的衣袖过去给他擦身上的水。   “这么急干什么?”柳宗鹤还不知道温时星心里想些什么,待他擦完,顺着温时星的目光一看,才知道他为何这般。   “我…我习惯叫一间客房了,也没顾忌这么多,要不我再下去叫小二再开个客房给你吧。”柳宗鹤以为又惹温时星生气了,正要起身,却被拉住。   “算了,别浪费钱了。”温时星低下头,他自己身上是什么首饰也没有,全靠柳宗鹤一个人典当东西,才得来这些盘缠,哪里还有脸要什么条件。   “没事,我有的是钱,身上盘缠来回你好几趟呢。”柳宗鹤没有撒谎,他平日里身上就不少这些金银首饰,再者跑出云峰时,也偷摸着带了许多细软。   温时星只当他在逞能嘴硬,摆摆手,“不用了,又不是常住,一间就一间吧。”   他都这样说了,柳宗鹤自然也没其他好讲的,顺从的同时,心里也默默期待晚上和温时星共眠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小二带着大夫上门来了。   “这就是我们村最厉害的大夫了,您给瞧瞧?”那小二伶牙俐齿,三两下就把大夫摁这儿了,接着自个儿又下去做生意去了。   柳宗鹤坐在床边,他犹豫了一下,对温时星道:“要不,你下去散散心?”   那大夫顺着柳宗鹤的视线看向身后的人,温时星双手环胸,表情严肃,站定在原处不回答。   见此,柳宗鹤默默叹气。他掀开裤子,露出那两个早已化脓烂开的伤口,上面的血肉早就变色,糊成一团,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惊。   站在一侧的温时星立刻皱起眉头,他微微后退一步,怎么也没想到,这伤口居然这般严重,可看柳宗鹤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活蹦乱跳,看不出腿上有两个大洞。   那大夫面上倒也淡定,动作利落地处理那些烂肉。温时星的眼神从那小刀挪开,看向柳宗鹤。   原本有些呲牙咧嘴的男人,一察觉温时星的视线,立刻变了张脸,还故作轻松地笑笑。   最怕疼的温时星岂能不知其中痛楚,他看见柳宗鹤的额头冒出层层冷汗,掌心抓紧床沿乃至青筋暴起。   与其他这样忍着不叫,温时星扭过头,“我去走走。”说罢,便快速走出屋子。   然而他没有走远,而是靠在门边。果然,没多久,里头就传来闷闷地惨叫声。   温时星一脸复杂地倚在墙上,听得里面惨痛呼声。过了许久,大夫才从屋里出来,看到温时星还吓了一跳。   “他怎么样了?”   那大夫缓过神,“身上太多伤口了,那个背和前胸都是刀划的,腿上也是,你们是士兵?”   沉吟片刻,温时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颔首致谢:“多谢大夫了。”   语毕,便赶紧推门而入。听见动静的柳宗鹤急急忙忙地找衣服套上,却看见温时星早已站在面前。   “呃……你怎么这么快走回来了?”   温时星没理他,径直走到其身边,坐下,盯着身上那些伤口看。   柳宗鹤常年练武,身上肌肉结实漂亮,纹路走向蜿蜒分布,顺着那锁骨往下看,其胸口腹部布满了各种刀伤,刚刚上药包扎,深刀口的依旧从白布渗出血丝。   “这下程青寒没理由说我是随军抢功劳了。”柳宗鹤笑了笑,默默拿过旁边的外套罩在身上,挡住温时星的视线。   “你又知道他这般说你。”温时星转过头,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柳宗鹤忽然觉得温时星好似从来都是这样的,甚少看见他爆发情绪的模样,他会心死,也会悲伤。可真正遇上让所有人都要崩溃的事情时,他好像比谁都冷静。   看见自己一声伤,本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害怕,躲开。却不想不仅能直视,面上还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此次被屠城,温时星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崩溃,失去理智。反而至今都很是平静。   而且他发现,出城之后温时星所有人都提及了,唯独没有谈起城主来。   要么,城主已经转去桃谷。要么,城主便……   柳宗鹤不熟悉城主具体是什么样的人,可见那次短暂交集,他更倾向后者可能。   如果是这样,温时星未免太过平静。甚至还能忆起莲花座的自己,前来救援。   他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可有时相处起来,却也还能看见初次在云峰见面时的样子。   “好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柳宗鹤尝试性开口,他看见温时星面无表情站起身,摇摇头。   “我不饿,你休息吧,我再出去转转。”   柳宗鹤忽然伸手扯住温时星的袖子,他抬头看着对方,想了想,“你…你能不能在这儿陪陪我?”   事实上,柳宗鹤是有察觉温时星不妥之处的。现在的温时星只不过是将屠城记忆隐藏起来,他把希望寄托在桃谷,在程青寒和其母亲身上。   他来不及伤春悲秋,也不能为屠城之恨大哭一场,因为此时温时星还不能崩溃,桃谷还在等着他。   因此,柳宗鹤不允许温时星独处,他不能让温时星独自面对心里这些东西。   “……好……”温时星没想到柳宗鹤居然开了这样的口,自打自己从云峰离开至今,他是能感受到柳宗鹤对自己百般迁就,生怕自己生气的状态。别提条件了,做每一件事柳宗鹤都要问问温时星可不可以。   温时星拿来茶壶和杯子,放在床头,他坐在床沿,小口小口抿着手中的茶。   “大夫可有跟你交代什么?”   柳宗鹤穿上里衣,把外套放好在一边,“大致是些不要碰水,注意上药这类的。”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温时星,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若是你到了桃谷,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温时星放下杯子,“首要任务是夺回红莲,之后就是我母亲的身体吧,这次她受了重创,得调理一段时间。”   夺回红莲,这个想法是对的。可现实是,程青寒手下的兵只有边疆那些,要调回来得一段时间吧。准确来说,柳宗鹤想问的是在桃谷里的打算。   “那你和程青寒……”柳宗鹤心里打鼓,他斟酌着怎么问才不让温时星觉得反感。   温时星转过头,他这下明白柳宗鹤想问什么。与程青寒之间的关系,他早在十几岁时就捋清楚了。   “你想问什么直说便罢。”   一侧的柳宗鹤小心地辨别他的脸色,思考了一会,缓缓道:“你会与他成亲吗?”   温时星被噎了一下,这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叫他直接问,倒也不含糊。   “成亲与你何干?”温时星没好气地道,起身连着茶壶都拿走,不给他喝茶。   床上的柳宗鹤翻身下来,一瘸一拐地跟上温时星,“怎么不相干了?我在意啊,我……”   说着说着,柳宗鹤说不下去了,他想起自己与温时星早已和离。若没有后来这些事,其实温时星就算真与旁人成亲了,怕是自己连个消息都不知道。   温时星回过头,看见柳宗鹤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他愣愣地站在远处,眼神逐渐无辜委屈。   “你好好休息吧,我下去叫小二送些吃的上来。”温时星推开面前的男人,不管他那副呆傻的样子。   一出门,温时星的嘴角就忍不住带着些笑意。见柳宗鹤着急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别说还挺爽。   就让你吃瘪!温时星恨恨地想,他走下阶梯去找小二。   屋里的柳宗鹤无力地坐在板凳上,若真如温时星所言,他只能送到桃谷附近的话,自己就得原路返回了。   这一回,不知何时才能见上温时星。最重要的是,没准哪一天,这该死的程青寒就真打动温时星了呢?   他想着想着,心里愈发恐惧。满脑子都是温时星身穿红衣,与程青寒拜堂的样子。并且看红莲夫人的态度,大抵也是支持程青寒的。   这样一来,自己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柳宗鹤猛然起身,他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温时星嫁与别人。   忽然,门被推开。露出温时星的衣袖,柳宗鹤想也没想,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凑前温时星的脸庞,“你不能嫁给别人!”   大门打开,小二拎着食盒愣愣地看着二位暧昧的姿势。 第七十三章 我们睡觉好不好   温时星立刻脸红推开眼前的男人,胡乱整理几下身上的衣服。他接过小二手里的食盒,瞪了一眼柳宗鹤,越过他朝里屋走去。   “那小的先告退啦?”小二做个抱拳的姿势,笑得格外有深意。   柳宗鹤摆摆手,懊恼地合上门,僵硬地转过身,看见温时星正在拿出几碟菜。   “我……”柳宗鹤走过去,趴在桌上,思虑许久刚开口,就被温时星又瞪了一眼。   “吃饭!”   霎时,房间安静下来。柳宗鹤捧着碗,小心翼翼地盯着温时星,对方也不看他,专注夹菜吃饭。   食盒里仿佛还有一碟东西没搬出来,柳宗鹤瞄了一眼,仿佛是糕点。于是他伸手去拿,盘子里拢共放了四块小糕点,上面点缀着红色花瓣,仔细一闻,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柳宗鹤微微一愣,想起当初在云峰府时,母亲给他夹枣糕,却被程青寒告知他喜欢的是桂花糕。   既然喜欢桂花糕,何不拿出来?柳宗鹤转念一想,看向温时星,对方似是故意不看自己,他这才悟出点什么。   拿出来,岂非让二人都想到那段时间不愉快的经历?他抓着盘子,放回去也不是,拿着也尴尬。   对面的温时星倒先出手,把那碟桂花糕放在桌上。柳宗鹤抿了抿嘴,看着那盘糕点,斟酌道:“……对不起……”   “不必说这些,吃饭吧。”显然,温时星并没有谈过去那些故事的兴趣,他夹了一块青菜摁在饭里,来回地翻。   “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好,做了很多坏事……”柳宗鹤没停嘴,他总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一辈子要埋在心里了。   温时星没应,房间里回荡着碗筷的啷碗的声音。   “我…我对你做了很多坏事,那个平安符,那件衣服,还有…我们的孩子。”柳宗鹤越说越小声,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他担心自己用词不当,会再次伤害温时星。   过了许久,温时星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冲出房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处,他凝视着外头的景象。   雨过之后,山林仿佛焕然一新,空气里都是干净的气息。温时星不知道如何面对柳宗鹤,他给自己带来的痛和爱,就像两股力量在心里头拉锯。   他没办法一瞬间做出选择,所以才会每逢柳宗鹤提起过去时,第一反应是逃避。   屋内的柳宗鹤看着那碟糕点,懊恼地叹了一声气,他起身把自己丢到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时星入桃谷,然后二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柳宗鹤从床上跳起来,推门想去找温时星,却发现他在走廊尽头盯着窗外出神。   于是他也没动,站定门内探着头看温时星。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孤独,好似全世界只有温时星一人了般。   也对,这个时候与他谈云峰那些事除了徒增烦恼,也别无其他用处。柳宗鹤深吸一口气,他不能再和之前那样,不顾温时星感受,一意孤行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了。   柳宗鹤回到屋里,静静等待温时星自己回来,他靠在窗台默默等到天黑。   门吱呀一声,柳宗鹤回头望去,看见温时星提着两壶酒。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把酒递到面前。   “喝酒?”   温时星点点头,他一下午都在思考关于自己和柳宗鹤之间的问题,可无论怎么想,他都只会越来越钻牛角尖。干脆喝酒敞开心扉,把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全说了,酒醉过后,一切便成定局。   他就再也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柳宗鹤刚接手那瓶酒,忽然温时星一点征兆也没有,举起酒壶仰头就灌!   “哎!你这……”柳宗鹤赶忙起身,想拿走那酒壶,却不想被温时星一把挥开。   那壶烈酒就这样如数全灌进温时星的喉咙里,又麻又辣的酒水宛如刀片,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这样也喝得太快了!”柳宗鹤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定睛一瞧,好吧,全喝完了。   温时星踉跄几步,后退扶在桌上。他感觉全身开始热起来,周围的东西天旋地转,眼前的柳宗鹤好像长了无数张脸。   “好了好了,我扶你上床休息。”柳宗鹤也没心思喝了,他把酒壶放在桌上,伸手去拽温时星。   对方却绵软地撒开他,竖起一根食指点在柳宗鹤脸前,“不,我是来和你谈谈……的……”   柳宗鹤眉头一皱,伸手抓住他的手,这状态怎么谈?   “我没晕呢,我能谈,就是壮壮胆!”温时星抽开手,几乎跌倒般坐在板凳上。柳宗鹤连忙护着坐在他身旁,一手倒来一杯温茶。   “你不是下午很能说吗?”温时星推开那杯茶,仰着头看柳宗鹤,眼睛因为酒意作祟,微微发红,湿漉漉的宛如一只小狗。   柳宗鹤笑了一下,他重新倒茶递到温时星嘴边,“你先喝茶,我就和你谈。”   说完,温时星很爽快地把那茶接过来,雷厉风行地喝下去,还倒杯子展示给他看。   “我下午是想和你道歉,之前的事都是不对。”柳宗鹤把那杯子拿过来,继续倒茶,身边的温时星绵软地倒在他身上,听到这句话时,立刻起身。   “对啊!你早就该道歉了!”   柳宗鹤愣了愣,他看着温时星的脸,虽然酒气冲天,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情真意切。涵^歌_DR/鄭$蜊   “我一直在安慰我自己,你移情别恋是因为我四年没有找你,是我没有赴约……”温时星说得激动,柳宗鹤却越听越迷糊,什么四年没有找自己,什么没赴约?   “可是……”温时星忽然语调降下来,柳宗鹤低眉一看,只见他脸上失落至极,“也没有四年啊……你就再也不来了。”   “什么意思?”柳宗鹤握住温时星的肩膀,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温时星脸色变得不好,他一把推开柳宗鹤,“你不就是怨我没有去找你吗?”   “什么怨你?我没有怨你啊……”柳宗鹤越听越迷糊了,他仔细搜罗记忆,对于温时星,他只记得云峰府那些日子自己的暴行。   而四年前,他真的记不起来。   “你受伤了,我没有履行约定去云峰看你……”温时星赌气般说道,还伸指用力点了点柳宗鹤的胸膛。   男人顾不上痛,他握住温时星的手,焦急道:“你再说仔细点!”   原来,当年柳宗鹤征战受伤的事,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红莲城。当时温时星说什么也要去云峰看望柳宗鹤,却不想雨夜天里,他的马一个不慎滑倒,而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自此,温时星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再去云峰看望时,云峰府却表示柳宗鹤已无大碍,谢绝探望。   红莲城主不许他张扬身份,免得遭人闲话,于是去了几次云峰府,那些下人都表示少城主不见。   到后来,温时星身体也愈发不好,红莲城主便不许他在来回奔波。   这一别四年,温时星终于在一次商讨大会上听见云峰柳宗鹤的名字,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仰慕,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联姻。   却不想,柳宗鹤心里早有他人。   听着温时星断断续续地话语,柳宗鹤越听心底越凉,他摇摇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温时星仰起头,眼神愈发迷茫,他盯着柳宗鹤的下巴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长脖子,在那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柳宗鹤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时星。只见对方忽然傻笑,带着迷醉,眼里泪光点点,脸颊鼻头泛红。   “你就是……嗝……移情别恋!”说完,温时星推开他,摇晃着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摸到窗边。   “柳宗鹤是个大混蛋!”   忽然,温时星对着窗口大喊,柳宗鹤从被咬下巴的惊愕缓过来,连忙跑过去捂住温时星的下巴。   楼下嘈杂的街道来来往往都是人,无疑被温时星的声音吸引了目光。柳宗鹤干脆将人拦腰抱起,把他放在床上。   “我们睡觉好不好?不要闹了啊。”柳宗鹤从旁边拉来被子,想给温时星盖上,却遭对方挣扎跺脚。   “我不!我不要睡觉!睡觉会疼!”   柳宗鹤一头雾水,只当他是在说胡话,哪知道温时星越发挣扎,表情也不像是喝醉的痴呆样子了,他立刻停下手,坐在床沿不动。   “睡觉怎么会痛呢?等一觉醒来,我们去桃谷啊。”柳宗鹤尝试给他盖被子,结果刚刚冷静下来的温时星立刻又挣扎起来,还带着哭腔。   这下柳宗鹤彻底是不敢了,他捏着被子不敢动,想了想,这夜里凉,不盖被子容易风寒,于是便问:“为什么睡觉会痛啊?”   温时星睁开眼,瞪着柳宗鹤,伸指骂道:“因为你!你每次和我睡觉我都疼!”   此话一出,柳宗鹤彻底白了脸。他明白温时星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了,是说他之前在床上对温时星的暴行。 第七十四章 被绑往红莲的女人们   柳宗鹤坐在床沿,心里一阵批判自己不是人,温时星连喝醉酒都在害怕这件事。   回想曾经,自己哪一次不是强迫他,每每都将他弄伤弄哭。柳宗鹤气得给了自己一巴掌,哪知道温时星忽然坐起身,一脸严肃。   “你为什么打自己啊?”说着还伸手摸摸被打的地方,温柔地像是对待受伤的小动物般。柳宗鹤盯着温时星的模样,心里一软,立刻抱住他。   温时星很瘦,柳宗鹤只需要一张手就能把他圈在怀里,像一薄纸般,稍稍用力就能揉进怀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时星感觉脖子上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他想后退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柳宗鹤抱得更紧。   “嗯……我要吐了……”温时星感觉被勒得太紧,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说话语调都变了。   男人却依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温时星的肩上。   “嗯……真的要……哇……”温时星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难受,推不开身上这男人后,干脆直接往他背上一阵吐。   “……”   柳宗鹤没想到这样的时刻会发生这种事,他脱下衣服,把昏昏欲睡的温时星弄干净后放在床上。真是一壶好酒,什么都让柳宗鹤承受了。   他把衣服脱了,走下楼去找小二要两身干净的衣服。哪知道,刚刚被温时星嚎过来的乡亲父老们全聚在楼下,打听八卦。   “……”   他就这么裸着上身站在台阶上,一屋子男女老少围坐在一起,打量柳宗鹤。小二还露出揶揄的笑,他小跑至柳宗鹤面前,“客官,有什么需要啊?”   柳宗鹤黑着脸,沉声道:“要两身干净的衣服,还请麻烦了。”   说完,柳宗鹤几乎逃着上楼。底下果不其然发出阵阵笑声,还有妇女尖牙利嘴地谈论柳宗鹤的身材。   作为少城主哪里见过这阵仗,虽然平日里厚脸皮的缺德事没少干,但被这帮陌生人如此打量臆测,着实丢脸。   回到房间的柳宗鹤心乱如麻,他坐在桌前拿起那壶未开的酒猛灌几口,然后爬上床。   身边温时星睡得酣甜,淡淡地呼吸扫在柳宗鹤耳畔。他转过脸,看着温时星,小声道:“明天要是被那帮乡亲说闲话,我可不管。”   说完,还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温时星的鼻尖。   今晚,柳宗鹤又是不眠的一夜。   次日,小二早早送来了新衣服。柳宗鹤顺势换了药再穿上新衣服。   床上的温时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白色身影,他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晰后,对方碰巧转过身捣鼓什么。   是柳宗鹤,温时星呆呆地看着他收拾药包,男人甚少穿这样寡淡的衣服,倒收敛不少其身上的锋芒,看起来温和不少。   忽然,二人视线对上。柳宗鹤微微挑眉,“醒了?”   温时星坐起身,看到桌上的酒壶,想起昨晚的事。断断续续,也并不完整。他甩了甩脑袋,说的话大抵是记得的。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柳宗鹤抱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哭了?温时星不太确定,一来是觉得柳宗鹤这样性格的人不大可能,二来这后边记忆模糊,难保不是做梦。   “是不是头疼?去洗漱吧,我叫小二备了醒酒的汤药。”柳宗鹤关心的脸庞就在眼前,盯着对方这样正常的样子,想来那真是自己做梦了。   待洗漱完毕,二人退了这间房,在楼下准备用完早膳后就启程。   温时星坐在角落里,总觉得身边那些人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带着莫名其妙的笑便罢,还谈论起来。   “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们啊?”温时星凑到柳宗鹤面前,低声问道。   男人喝茶的动作一滞,心里忍不住想到,还不是你昨天在窗户瞎叫一通,引得这帮人八卦。   “对外乡人总是好奇罢了,快吃吧。”柳宗鹤胡乱塞了个理由,把粥推到温时星面前。   “是吗?”温时星戳了戳粥面,嚼着嘴里的菜。   外头走来两个姑娘,一眼看见温时星与柳宗鹤时,笑得那叫一个娇羞。温时星鼓着腮帮子,眼神跟着那两个姑娘走。   “你看见没,她们也好奇怪噢。”   柳宗鹤拿起包子塞到温时星嘴里,“快吃吧啊,别问了。”   再问就出事了,他已经找不到理由了。柳宗鹤吃得快,他起身要去结账,顺便到后院看一下马。   他不放心地拍拍温时星的肩,“等会儿别人说什么都别信。”   温时星一头雾水地看着柳宗鹤,他取下嘴里的包子,慢吞吞地嚼着。待柳宗鹤走去后院,那两个姑娘忽然坐前来。   “嗯?”温时星抬眸看着眼前莫名娇羞的姑娘,他心想莫不是这两人对柳宗鹤存了什么心思?   这柳宗鹤应该知道吧?不然怎么这样反常?他眨巴眨巴眼睛,默默喝粥,等那两位姑娘先开口。   “那个,小公子可是那位的如意郎君?”   哪知道,这姑娘开口不凡,温时星被吓得直接咳嗽起来。他的脸色瞬间由白变红,晚霞似的布满脖颈乃至耳后跟。   见他这样的反应,像是坐实了这个回答,那两位姑娘相视而笑,起身回到别处座位了。   温时星咳完,想起自己在窗户的所作所为,他闭上眼摁住太阳穴,本来想壮胆探探正事,却不想做了这些个没正形的事。   他想起刚刚柳宗鹤各种奇怪的反应,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是丢人!   他胡乱咽了几口粥,又夹走几个包子揣兜里,急急忙忙跑到后院。只见柳宗鹤还在和马儿亲密交流,温时星走过去,拍拍其肩道:“走吧。”   “吃饱了?”柳宗鹤回头,看见温时星羞红的脸,他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也不免觉得好笑。   二人上马,离开此处。   今日天气比起昨日好多了,二人一路无言,直往桃谷赶。温时星攥着马绳,心想昨夜把该解的误会都解了,这样一来,分开之后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悔恨了吧。   就这样,到了桃谷之后,二人分离,就是最好结果。温时星这样想着,可心里还是莫名痛起来,他甩甩头,不去细想。   马儿跑了一上午,步伐慢了起来。前面有一片碧湖,温时星指道:“在那儿休息吧。”   柳宗鹤点点头,将马引至那处。掏出早上备好的干粮和水,放在地上。温时星摸着马鬓,看见远处好像走来一伙人。   “好像有人过来了。”   柳宗鹤一听,立刻起身走到温时星身旁,他将马牵到树林茂密的地方藏好,接着拉着温时星躲在灌木林暗处。   那伙人走到不远处停下,仔细一看,都是平民打扮,多为女人,身上绑着粗绳,身边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疑惑,难道是押犯人?可见其脚上都没有镣铐,那些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倒也不像士兵。   “这帮女的是真不行,走了才几里路,个个都要死要活。”   “别说了,城主等着要人呢,坐一会儿该走了。”   由远及近,就听得这么几句对话,温时星皱眉想什么城主需要女人,还得从别的地方抓啊?   “得了得了,累坏这帮女人城主还得收拾我们,真麻烦。”   柳宗鹤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你说城主为什么非得要这完好无损的女人啊?之前红莲杀了个精光,现在倒好,叫我们从南城这边运。”   一听这话,柳宗鹤已经确定是谁了,他转过头看见温时星的表情,果然,他也猜到了。   “是闻子骞那个混账东西!”温时星咬牙切齿道,他抓着地上的一把草,狠狠地连根拔起。   “不过,他要女人做什么?”温时星看向柳宗鹤。   准确地说,是这些女人的血吧。柳宗鹤皱眉,闻子骞的异术必然与这些有所联系,之前活捉温时星这句话从其嘴里说出来时,他便觉得奇怪。   若真要血,直接杀了取血便可,何必要活人到场。现在想来,里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这我不知。”柳宗鹤摇摇头,身边的温时星扯了扯他的衣袖。   “那我们救她们吗?”   柳宗鹤面露难色,倒也不是打不过,而是如果要救就得确保行踪不会暴露。否则让闻子骞顺藤摸瓜找到桃谷,就完了。   总而言之,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   “我是这么想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宗鹤回头看见温时星咬着嘴唇,转而又道:“但事关红莲,总不能让闻子骞舒服。”   说罢,柳宗鹤取来手帕,蒙在面上。   “对了,我们得留个活口,抓起来,问问这闻子骞要活人做什么。”温时星抓住即将跳出去的柳宗鹤,想到这个问题赶忙提醒道。   柳宗鹤点点头,他取出腰间的刀,借着太阳光一下子反射到那些人眼里。   “唔!”趁他们眯眼的功夫,柳宗鹤从草丛里跳出来,一把捞过最近的一个男人,横刀一劈便把他的脖子抹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什么人!”几个人警觉起来,掏出刀冲向柳宗鹤。   此刻一边的温时星绕到几个姑娘身旁,替他们解绑。   “谢谢好人!谢谢好人!”几个姑娘先是被突然出现的温时星吓了一跳,可见他并没有伤害自己反而解绑,立刻点头激动致谢。   温时星没说话,他一解绑,就往草里钻,生怕给柳宗鹤拖后腿。反正打架他在行,自己只能出谋划策了。 第七十五章 男人就要找凶的   柳宗鹤虽受伤了,但收拾这么几个小兵还是可以的。三两下功夫,便把几个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独剩一个活口。   见自己孤立无援,那小兵拔腿就想跑,结果被柳宗鹤一把揪住衣领,长剑横在其脖颈处,“别动!”   那小兵立刻丢下手中的剑,举着手不敢动弹。几个姑娘早已四下散开,不知所踪。温时星跳出来,抽开起脸上的布。   果然是异域长相,南城士兵没跑了。   “你们要把这些女人运去哪,打算做什么?”温时星仔细扫视这人的打扮,一身黑衣,除了剑鞘在腰上横挂着,别无其他。   那小兵不敢说,哆哆嗦嗦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见状,柳宗鹤提了提手上的刀,威胁道:“这刀可就在你的喉咙口。”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我说……”那小兵额头流下汗来,他眨眨眼,“这女人都是送去红莲的,是送去给城主的。”   温时星一听,攥起拳头来,什么城主?红莲的城主只有一个,他正要发作,但又想了想,“红莲城主要女人做什么?”   这话一出,柳宗鹤抬头看了一眼温时星。   “也不是红莲城主,是我们南城的城主。要活人祭祀,做异术。”   原来,闻子骞发动异术还得要活人祭祀,他们对于占卜的说法深信不疑,指定要什么就必须得用什么。   这么说来,温时星想了想,那之前闻子骞非要自己去南城,也是为了活人祭祀?为了他那个病入膏肓的爹。   难怪都说南城偏僻古怪,这些邪术能发动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赔上活人的命。   “倘若没有活人如何?”   那小兵想了想,之前的仪式一直都是有人的。他对于这些也没有仔细研究过,只是城主或者少城主在城内祭祀时,大家都有到场。不存在出现没有活人或者其他意外情况。   听完,温时星与柳宗鹤对视一眼,本以为能挖得一些有用的消息,看来要杀闻子骞没这么容易。   温时星转身走回草丛,那小兵眼神来回看,还未开口,便被人一箭封喉。   燃起一点希望又没了,虽然本没觉得,能从几个小兵嘴里套出一些有用东西。温时星靠在树上,手指一下一下揪着包子,也不知道青寒哥哥和母亲到没到桃谷。   见他出神,柳宗鹤坐前去,拍拍其肩,“等到了桃谷,和程青寒汇合之后,再想着夺城也不急。”   温时星正要应,忽然草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二人顿时警觉起来,柳宗鹤拔出剑,指着那处异动。   “啊!”一个女人忽然从草里蹿出来,幸好柳宗鹤收剑及时,否则指定要在那脸上划出道痕来。   “什么人!”尽管是个女人,柳宗鹤也没掉以轻心,他第一反应是挡到温时星面前。   那女人扫了扫头上的草,抬起头。柳宗鹤一愣,此女长相……颇为奇异。脸上右侧有一大片仿若火烧的痕迹,右眼珠子呈灰白色,眉毛全没了。   “这不是,刚刚那群女人里的一个吗?”温时星对她有点印象,当时她说谢谢时最为激动。   温时星探出头,慢慢走到那女人面前,“你怎么不跟他们走?”   “她们嫌我丑,叫我别跟着。”那女人一开口,反倒声音十分稚嫩,再看其个子也不算高,温时星想了想,斟酌了一会儿。   “姑娘芳龄几何,姓甚名谁?”   柳宗鹤把剑收进鞘里,双手环胸,狐疑地盯着那人。   “我十六啦!我叫柳依依。”依依脸上露出笑,由于皮肤施展不开,宛如假皮面具般,看得人直发怵。   温时星把人扶起来,依依个头很小,才及肩处,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倒也可爱生动。   “那你…是要去哪?”温时星说这话时,回头看了一眼柳宗鹤,这姑娘年纪这么小,这儿荒山野岭,怕是得护上一阵了。   “我是南城人,不过我这次可不能回去了。”依依边说,边揪着衣摆,一副纠结的模样。   柳宗鹤啧了一声,悠悠道:“我们可不去南城,你若是跟着我们,便投奔下个村庄得了。”   话糙理不糙,温时星不可能带着南城人入桃谷,更不可能护送她回南城。   那小姑娘也不介意,依旧扯着僵皮笑道:“没关系,能跟着你们就好,我一个人待着害怕。”   说罢,温时星笑了笑,把地上的水壶递给她。柳宗鹤拿草根轻轻戳温时星的手背,将他拉到一旁,“这人信得过吗?”   “我们别提红莲和南城的事就好了,等到下个村庄,把人放了就是。”   听完,柳宗鹤撇撇嘴,就怕这人赖着不肯走。   休息片刻,三人出发。这半道加了个小姑娘,拢共才一匹马,只能给依依骑了。温时星拽着马绳,走了一会额头便冒出汗来。   “你下来。”柳宗鹤瞄了一眼温时星,转头要拽依依下马。   那小姑娘呜哇乱叫,紧紧扯着马绳不下来,她从南城走来至此,早就累得不想动了。   见状,温时星摆摆手,“算了,当是锻炼身体。”   柳宗鹤白了一眼依依,扭过头不说话。本来好好的二人独处,全被这人打搅。现在还占着匹马,把温时星累个半死!   他可舍不得!   “你腿伤怎么样?”见柳宗鹤黑着脸,温时星主动去搭话,还顺便问了问他身上的伤。   “没事,好着呢。”柳宗鹤展示了一下长腿,在半空挥舞了几下。   “你们是哪里人啊?”依依趴在马背上,撅着小嘴问道。   本就心情不佳的柳宗鹤白了她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被噎了一口的依依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别处。刚刚这大哥擒拿那几个小兵的身姿还在眼前,明明未开口前,这般飒爽,怎么眼下脾气这样暴躁。   “对女孩子一点都不温柔。”依依小声道,还偷偷去瞄柳宗鹤的背影。   三人走了许久,都没有看见村庄。天色渐晚,柳宗鹤提议今夜只能在外露宿了。   “这儿好多虫子!”依依拍了一下胳膊,一只细小的虫子啪叽一声,变成一摊饼。   柳宗鹤没答话,他捡了许多枯草干木,准备生火。温时星拿着水壶去最近的河边打点水回来。   “哥哥,你们是打算去哪里啊?”依依笑吟吟地靠近柳宗鹤身边,看他聚精会神地生火。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待他把火生起来后,又转身去拿些枯草往里叠。   依依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来回转了半天,才明白他根本不理自己。   “哼!让你生火不理我!”依依从土里抓起一把泥往火堆里一扔,这下可把柳宗鹤惹毛了。   “你什么毛病!滚开!”柳宗鹤毫不客气地推开其肩,赶忙俯身去拯救那火堆。   依依跌倒在地上,正要咬牙切齿起来理论时,看见不远处拿着水袋回来的温时星。   登时,她张着嘴干哭了起来。   闻声赶来的温时星,只见到这二人各管各的事,哭的一边哭,生火的一边生火。   “怎么了?”温时星把水袋递给柳宗鹤,去看那个号啕大哭的小姑娘。   “他推我!”   听到这恶人先告状,柳宗鹤立刻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依依,“你想想你干了什么!”   被这一瞪,依依灭了势气,弱弱地缩在一边不敢说话。温时星一头雾水,回过头悄悄问:“她做什么了?”   柳宗鹤没说话,指了指火堆,上面还有许多泥土。   猜测到大概的温时星也没说话了,他坐到柳宗鹤身边,用嘴型安抚道:“好啦好啦,小姑娘。”   男人盯着温时星的嘴唇,消了大半气,他继续往火堆里添柴火。取来旁边的木根,架成架子把水壶放在上面。   “哥哥,他好凶哦。”依依靠到温时星背后,小声道。   凶?温时星心想你要是见过云峰府里的他,你就会觉得现在的柳宗鹤温柔很多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没说话。   依依又戳了戳他,“我觉得你就很好,比他温柔多了。”   温时星一愣,觉得这孩子怎么心眼这么多,喜欢玩这些心思。不过想来也是,这孩子一路和那些人走来,大抵是什么事都经历了,下意识就喜欢搞这些小团体吧?   “你要休息了吗?先去休息吧,明日大早还要赶路。”温时星催促依依去睡觉,对方却摇头。   “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怎么了吗?”   依依摇摇头,眼神不明地看了一眼专心烧水的柳宗鹤,“我娘说,男人就该找个凶的。你看他今日杀那些坏人的样子,多厉害啊。”   闻言,温时星哭笑不得,这姑娘居然是看上柳宗鹤了。本来还以为她很讨厌这男人的,结果开口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娘肯你嫁给外乡人?”   依依又一次摇头,“不肯,可是这大哥太厉害了。要是他肯娶我,我娘一定同意。”   片刻,柳宗鹤听到隔壁传来笑声。循声望去,只见温时星捧着腹部,笑得肩头都在发颤,那双漂亮的眼睛盛满了晶莹的眼泪。 第七十六章 小姑娘的怪异   柳宗鹤一路陪着温时星这么久,别说在云峰府没见过了,自打这么多天来,就没见温时星这样笑过。   他好奇地盯着那二人说悄悄话,说什么开心话,居然能笑成这样!柳宗鹤忿忿地拿根棍子戳火堆。   那头,温时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着声音问:“那你敢去和那大哥说说自个儿的想法吗?”   “我哪里敢,那哥哥这么凶,我看他就对你好点吧。”   这话一出,温时星的笑僵在脸上。他慢慢收回笑意,脸上的表情进而变得复杂。   依依可不懂看人脸色,她继续道:“所以呀,我想请你给我说说好话嘛,没准那哥哥真就娶我了。”   一旁的温时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柳宗鹤对自己好的呢。这感觉属实奇异,听着让人别扭。   “好了好了,真的要休息了,明日大早赶路呢。”温时星站起身,不给依依反驳的机会。他挪到另一处坐下,盯着火堆出神。   依依只当他是答应了,于是笑吟吟地找了个平坦处,躺下休息。   寂静的荒野外,除了虫鸣声和火堆发出的声音外,一切都安静极了。柳宗鹤隔着火堆看温时星,那亮光在他眼里摇曳,刚刚笑过了,此时又忽然显得那么孤寂。   他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女孩子,想了想,起身走到温时星身旁坐下。   “刚刚……你们笑什么呢?”柳宗鹤装作若无其事,手不自然地撩捡柴火。   “谈你的终身大事。”   柳宗鹤动作一滞,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见温时星面上并无开玩笑之意。   “我的终身大事?你和一个小女孩谈?”柳宗鹤心里一阵发堵,这么多天想和温时星谈谈这些,要么没机会,要么被避开。好不容易温时星鼓起勇气,却还带了酒。   眼下,他居然和一个见了一面的小女孩谈这些。柳宗鹤心里发酸,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人了。   “她要你娶她。”温时星憋着笑,极力摆出一脸冷漠的表情。   这下,柳宗鹤是彻底受不了了。   “谁?我?娶她?”柳宗鹤呆滞地看着温时星,企图找到其说谎的迹象。   温时星咬着牙,点头道:“嗯,她娘说要找个像你一样的男人。”   “开什么玩笑?”柳宗鹤丢开手里的木棍,背靠在草堆上,“虽然我同意她娘说的找我这种,但我喜欢你这样的!”   温时星忍不住笑了,他站起身走到一侧,弯着腰笑得格外灿烂,“娶她也没什么不好,她娘喜欢。”   闻言,柳宗鹤从地上跳起身,走到温时星面前,“你就是故意看我笑话吧,人家才十六呢!”   “没有没有。”温时星摆摆手,却忍不住扬起笑。   见此,柳宗鹤立刻上手去挠温时星的腰,“我让你笑!就知道看我笑话!”   温时星赶忙逃到一边,“我哪有啊!对了,这是不是人家说的,老牛吃嫩草啊?”   “你还说!”   两个人在河边打打闹闹,温时星终于在柳宗鹤面前笑得像从前一样了,他在淡淡的火光面前像只小精灵般跳跃。   两个黑色的身影来来回回追逐,火堆旁的依依被笑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像看见不远处河边的两个身影。   其中高大的那个身影追上了另一个身影,接着二人纠缠打闹一番,瘦弱的那个人被一把抱起。   “嗯?”依依摇摇头,那个大魔头哥哥哪里会笑,做梦呢。她倒头继续睡,不去理会。   次日,依依被一阵粗鲁地动作推搡吵醒。她睁开眼,面前蹲着的柳宗鹤黑着张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果然,昨晚一定是梦。   “今日/你走路。”说完,柳宗鹤起身牵马。   依依一下子清醒地坐起身,“不要!我好累!”   男人踩散火堆,白了她一眼,睡得最早,一点活都没干,还敢喊累。他把马直接牵出草丛,递到温时星手上。   “上马。”   温时星回头瞄了一眼,草里急急忙忙钻出女孩子的身影。他无奈地摇摇头,“没事,让给她吧。”   闻言,依依哼了一声,爬上马。   经昨晚那么一闹,柳宗鹤心情是比昨天好上许多的。他没想到能和温时星还有打闹的时候,到了临睡之际都在回想那段快乐。   他抬头看了一眼温时星,对方刚好也转头看见自己。二人视线相撞,温时星先避开,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抗拒了。   这是好的开始。柳宗鹤心里暗喜,起码,温时星不那么抗拒自己了。这死丫头还是有点用的,柳宗鹤抬眸看了一眼马上的依依。   三人重新启程,路上很是无聊,依依想着找些话题聊聊,“你们去过南城吗?”   温时星回过头,“听说过,但是没去过。”   “南城可漂亮了。”   “一个偏僻的城池罢了。”柳宗鹤冷哼一声,打断依依的话。   “你胡说!”依依立刻从马背直起身,严肃道:“我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哪里是你们这些地方可比的。”   “这么好,那你还不回南城?”柳宗鹤嗤之以鼻,只觉得吹嘘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们少城主给他的印象。   偏僻,邪恶。   “因为我娘说了让我不要回南城。”说着说着,依依的声音忽然小下去。   温时星慢下步伐,他走在依依身边,轻言细语道:“为何?南城这般好,你娘怎么这么说?”   依依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哑了?”柳宗鹤直接来了句粗话,丝毫没有回头看身后发生了什么。   见她不愿意说,温时星存了个心眼,他走到马头前,朝柳宗鹤使了个眼色。   三人再次无言。   本来两天能赶完的行程,中途这姑娘加入直接导致进度变慢许多。温时星手上没有什么能联络程青寒的工具,只能心里默默祈祷他们平安到达。   “前面是村庄。”柳宗鹤的话打断温时星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个村落。   三人进了村,村落倒也没有其他异常,他们进了一家客栈。   “你确定你以后就呆在这儿?”温时星见依依也对村落陌生极了,起初信誓旦旦的模样也都消失。   “没关系,待我在这儿找个活儿做起来,就能在此处扎根啦!”依依一改刚刚不知所措的样子,扬起大大的笑。温时星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柳宗鹤叫了几个菜上桌,又包了两间房。   “活我自己找就行,你们忙你们的。”依依拿起包子往嘴里塞,柳宗鹤与温时星对视一眼,总觉得这十六的姑娘胆也忒大了。   “那等你找个合适的活儿,我们再走?”温时星总觉得直接把姑娘家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到底是不安全的。   “没事儿,你们休息好了,直接走也行,不用管我。”依依发出憨憨的笑声,嘴里塞得满满的。   闻言,温时星也没再搭腔。待吃完饭,他与柳宗鹤上楼休息,小姑娘屁颠屁颠跑出去,说是找活了。   温时星搭在窗台,默默看着那个蹦来蹦去的身影,“你说她能找到好活吗?”   回头,柳宗鹤大大方方地躺在床上,对依依的情况半点关心都没有。他走上前,“万一找不到好活,我们就得一路带着她了。”   柳宗鹤睁开眼,“没事,到时去了桃谷,我来安排她就行。”   “你带她回云峰?”   “都行,看她。”柳宗鹤坐起身,眼珠子转了转,“你说,她今日在马背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时星一愣,“我以为你没想呢。”   “什么叫她娘不让她回南城?南城不是很好吗?”柳宗鹤皱着眉,仔细琢磨这句话。   “你说,她脸上的伤会不会和南城有关?”温时星想起她脸上那怪异的伤,这种伤放在平日里绝对不一般,更别提这小姑娘各项举动都与旁人不同了。   “她好似不愿意提南城那些不好的事情。”柳宗鹤想起,她是被当成活人祭祀的,既然如此,怎么还会说南城的好?   “她会不会知道活人祭祀的一些事情?”温时星想了想,起身跑到窗边,那个身影已然不知去向。   “若真如此,还得从她嘴里橇点东西出来。”   温时星回过头,打量起柳宗鹤来,脸上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床上的柳宗鹤顿时汗毛竖起,他隐隐觉得温时星起了个鬼点子,而且不利于自己。   “你说,要是你去问,她会不会愿意说呀?”说着,温时星快步走到柳宗鹤面前,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你…你不能啊,不能牺牲我。”柳宗鹤大抵知道温时星在想什么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对方的表情由精明到哀求。   “只能你去套话了。”温时星摆出可怜状,慢慢歪着脑袋看柳宗鹤。   偏偏柳宗鹤还真吃这一套,即使深知这是温时星的演戏,他也毫不犹豫地跳进这陷阱里。   “我先说好啊,我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   闻言,温时星立刻笑弯了眉眼,乖顺地点头说好。 第七十七章 叫声哥哥呗   到了夜里,依依从外头回来了。三人聚在楼下用膳。   “怎么样,你的活找得如何?”温时星夹了一片肉放在依依碗里。   “我与一个绣娘说好了,明日我同她一起织绣,你们放心吧。”依依大大咧咧地往嘴里塞饭,丝毫没有察觉到温时星与柳宗鹤的暗中交流。   柳宗鹤开不了口,只知道埋头苦吃。膝盖处传来一下下碰撞,他只当没知觉。   见男人假装不理的样子,温时星眉头一拧,直接对着依依道:“晚上你有空吗?这哥哥想跟你说点事。”   柳宗鹤一愣,抬头看向温时星。他不是惊讶于温时星的直接,而是哥哥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别有一番滋味。   他平日里听温时星左一句青寒哥哥,右一句青寒哥哥。对自己的称呼要么是柳宗鹤,要么是没称呼。   不知怎的,柳宗鹤忽然在意起这点小事来。   “什么事啊?”依依从饭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米粒,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期待。   柳宗鹤下意识想说没事,可见温时星耸着鼻子暗示自己。他嘴里的话于是变成:“等…等你吃完饭,我再和你说。”   哪知道依依等不及了,她胡乱塞了几口饭,粗鲁地拿袖子擦擦嘴唇,站起身:“我吃好了!”   男人感觉膝盖上又来了,他闭上眼,无力地点点头,“好。”   见此,依依蹦蹦跳跳地先上楼了。柳宗鹤半个胳膊撑在膝盖上,要他做出这种牺牲色相的事,真是头一回。   “你别太激动,喝口茶再上去吧。”温时星递了杯温茶塞到柳宗鹤手里,笑得像只小狐狸。   柳宗鹤视线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双眸,仰头喝下茶后,心里萌生一个想法,“那你……能答应我个要求么?”   “只要不过分。”温时星收敛一点笑意,他就怕柳宗鹤提些事关终身的要求。   男人双手撑到桌上,微微俯身到温时星面前,沉声道:“事成之后,你喊我我一声哥哥呗。”   闻言,温时星整个人都呆滞了。他发愣地看着眼前那双仿佛充满蛊惑的眸子,深邃地宛如深湖。温时星看见自己的倒影像被什么一圈圈缠住,直到自己木讷地说出好字。   男人才起身,上楼。   坐在桌前的温时星一下子回神,他捏了一下脸庞,刚刚自己是被柳宗鹤骗了吗?   楼上,依依的房门开着,小姑娘哼小曲儿的声音传来。看起来她真如温时星所说的,对自己存了那般心思?   依依回头,看见柳宗鹤站在屋外,迟疑着没有进来。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呢,于是赶忙上前,自顾自地挽住柳宗鹤的胳膊往里带。   “哥哥你想和我说什么啊?难不成,你要跟我呆在这儿?”   柳宗鹤僵硬地抽出手臂,走到窗口附近,心理建设了一番,“不瞒你说,我此次去的地方就是南城。”   “南城?你们去那做什么?非去不可吗?”依依脸上的笑容失了大半,她的语气逐渐急切,好像阻止的话语即将喷薄而出。   “我们是去找人的,非去不可。”柳宗鹤快速扫过她的脸,发觉她是真的有些着急,好像有些话想说出来,可理智却让她闭上嘴。   “我听你说,南城很不错,就想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柳宗鹤斟酌用词,想着如何引导依依说出那些她不能说的话。   “南城…南城确实很不错。只是,只是哪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嘛,你们要多加小心。”依依收拾好脸上的情绪,有些僵硬地重新露出笑容。   “嗯……第一次去,我们需要注意什么?”柳宗鹤装作懵懂的样子,睁着无辜的眼眸看着依依。   难得见柳宗鹤对自己这么“温顺”,依依的笑更深了,她仰起头仔细想了想,“总是你若是遇见穿黑长袍,打扮奇怪的人,尽量不要与他们有接触。”   打扮奇怪?柳宗鹤心里琢磨片刻,南城本身服饰便于他们不同,按依依的说话,这些这么古怪,大抵是和异术有关联。   “遇见了会怎么样?”   依依作思考状,单手撑着下巴,脱口而出:“他们会占卜的。”   说完,柳宗鹤看到她的表情明显一紧,接着便不再继续说话,眼里有些慌乱和紧张。   为什么提起这个她会有这样的表现?   柳宗鹤盯着那张脸,这伤莫不是真和这些邪术有关。于是他撩起外衣,伸伸腿故作玩笑道:“那他们能占卜出我这伤是何人所为吗?”   闻言,依依低头看去,对方穿着靴子因此没有露出脚伤。   “你受伤了?怎么看不出来!”   见她不信,柳宗鹤也不含糊,直接把靴子脱了,撩开裤腿,露出抱扎得严严实实的纱布。   “这还能有假?两个伤口,别提多疼了。”说完,柳宗鹤拿起地上的靴子,又想起什么,指着自己的眼下道“你看,我这儿也是口子啊。”   “是谁把你脸伤成这样?平白添了个这么丑的痕?”依依皱着眉头靠近,伸手点在柳宗鹤的脸颊上。   此时,正在偷听的温时星,透过纱窗看到这一幕。这小妮子真对柳宗鹤动心了?他视线落在那双纤纤玉手上,忽然心里没有刚刚那般看好戏的姿态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柳宗鹤借低头穿鞋的功夫,躲开依依的碰触。   然而小姑娘没有善罢甘休,“过去多久也给你脸上留疤了,这多难看啊!明明你相貌如此……”   说着,依依停了嘴,半是惋惜半是不解地盯着柳宗鹤。   见她这般激动,原本柳宗鹤想调侃几句,忽然看见她半脸巨大的伤痕,心里没有了玩笑的意味。   旁人不过是小小的伤口,她都能这般在意。换作自己,这火烧癍又用了多久才接受呢?   兴许,刚刚的话也是小姑娘为自己鸣不平。   二人对视片刻,依依转过身坐到板凳上,闷闷道:“总之,去了南城就要避开那些人,免得和我一样。”   此话一出,门外的温时星和柳宗鹤皆一惊。这脸上的火烧癍真是那些人所为,柳宗鹤心里涌起一丝不好的念头,别是这小姑娘经历了些旁人想象不到的痛苦吧?   “什么叫和你一样?”   这话一问,小姑娘也愕然了。她转过头看着柳宗鹤,对方确实是一副担心自己的模样,那张姣好的面容也如自己一般,被打了个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疤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依依居然也觉得柳宗鹤可怜。   “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可怕吗?”   柳宗鹤微微一愣,不得不说,其实自打入村来,身边对小姑娘的指指点点也不少。自己头一次看见依依的面容时,也是感叹有些可怖。   尤其到了夜里,这烛光一照,确实可怕。可经历刚刚小姑娘的欲言又止,柳宗鹤忽然觉得依依虽然任性了点,但却是情真意切地关心着他们。   “我上过战场。”柳宗鹤看着依依那双干净的眼眸,他无法否认起初自己的确觉得她的样貌的可怖的,“我见过只有半条腿的人,也见过脑袋被削了上盖的人。”   “谁第一次见不怕?你见了也许会当场晕过去,可我见习惯了,就不会了。”柳宗鹤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依依的脸庞。   “现在我承认,你也是个可爱的姑娘。”   屋外,温时星看着那张温柔到极致的脸庞,忽然心里有些悲恸,他的身影一瞬间与曾经相贴。那一瞬间,温时星从没觉得心跳得这么快过。   他转过身,贴在窗户边上,从前柳宗鹤也是这样温柔地待自己。   每逢见面时,温时星总是冒出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比如带着自己尝试性做的莲子粥,或者为他亲手卷的头戴花圈。   柳宗鹤总是好脾气地迎合自己,包容自己的所有。四年前的他,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百般纵容迁就自己的幼稚。   忽然觉得,时光也过得很快。温时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对柳宗鹤温柔的眷恋。   他忘记的那些事,温时星总觉得柳宗鹤就不该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如果这些都忘了,那何必再彼此纠缠。   可看看现在,柳宗鹤纵然忘了。却也遵循本性般,做出从前那些举动。   尤其是对一个明明不耐烦的小姑娘,他都能这样。   也许,自己真该想开点呢?温时星仰起头,看见身旁蹲着的柳宗鹤,带着近乎狡黠的笑。   “……”温时星心里一紧,还好自己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否则刚刚脑海中想的那些给这人听了,不得尾巴都摇上天。   “你怎么出来了?”   男人撑起下巴,眼里温柔似水,笑得意味深长。温时星被盯得汗毛竖起,他心虚地推开对方,直往自己房里走。   对方也不急,双手环胸紧跟其后,二人步伐越走越快,直到回到屋里,温时星刚关上门,忽然被一股力量摁到门上。   温时星抬眸,看见对方一副邀功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柳宗鹤头上像是长了狐狸耳朵,正得意地摇来摇去。   “你得兑现诺言。” 第七十八章 哥哥   听见柳宗鹤的话,温时星自然知道他说的诺言是什么。   “起开。”温时星挺了下腰,结果被人摁在门上,腰间被环得死死的。二人呼吸极近,只需一方稍动,就能碰到对方的脸颊。   “你想耍赖?”柳宗鹤的视线忍不住停在温时星的双唇上,他的唇色极浅,上唇偏薄,唇线却勾勒得宛如花瓣,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哼。”温时星鼻间发出气声,昂着头就是不认,把耍赖皮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我不告诉你。”柳宗鹤也不移开,就这样抱着温时星不动。   被勒得难受的温时星推了一下男人,没推动。于是他嘴一瘪,假装捂着小脸哭了起来。   柳宗鹤一愣,连忙放开温时星。刚要开口道歉,结果人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还若无其事地倒茶,“说说看,你刚刚和她聊的什么?”   “……”柳宗鹤整个人呆滞在原地,怎么以前在云峰府没发现,这温时星还是个演技派。   罢了,看他玩得开心。柳宗鹤便顺着他,无力地走到其身旁坐下,给他温时星讲刚刚的聊天内容。   原来,依依脸上的伤真与闻子骞的邪术有关。   之前,依依曾是占卜里活人祭祀中的一员。按照说法,她应该在月圆之夜与其余年龄相仿的姑娘们,一同烧火祭天的。   哪里知道,在仪式刚开始的时候。依依的家族爱女心切,闯进仪式祭坛里,将脸上已经被烧伤的依依救了出来。   这一救,惹怒了闻子骞,把依依家族全杀了。可依依还是那个占卜里的命定之人,因此她只是被关进牢里。   恰逢这次闻子骞要人,于是便绑了依依送去红莲城。   “这么说来,那小兵在撒谎。”温时星想起那日小兵说的话,简直糊弄人。幸得他也不知道所谓的机密,不然真难以分清真假。   “重要的是,依依还透露了一件事。”   “什么事?”温时星转过头看柳宗鹤,对方俯身到其耳边。   “闻子骞需要喝人血。”   闻言,温时星瞪大了双眼,“什么?喝人血?”   柳宗鹤点点头,根据依依的说法。当时他们所有人被绑到祭坛的时候,有个姑娘被放了不少血。   仪式开始时,闻子骞是被人搀扶着送到祭祀场上的。喝了人血后,明显精神都好了许多。   温时星听得毛骨悚然,他哪里想到闻子骞居然还沾有这种习性。   “我猜,他是必须在哪个时间一定要喝血。”柳宗鹤沉思片刻道,他刚刚问了依依她是什么时间被送去祭坛的,可惜,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她也记不大清。   “好,那我到了桃谷之后,把这个事和青寒哥哥说一下。”   此话一出,温时星和柳宗鹤二人皆一愣。还没等温时星四下逃窜开来,就被男人又摁住了。   “你不能耍赖!”   “我不耍赖,要不等我先去洗漱完,再来和你说?”温时星眨眨眼,露出乖巧的笑容。   “当真?”柳宗鹤将信将疑,他刚刚可是就被温时星骗了一回。   可温时星一撒娇吧,柳宗鹤又觉得可信了。只见他伸手揪着柳宗鹤的衣袖,小声道:“真的真的。”   二人对视片刻,柳宗鹤才站起身,像是乖乖等到发落的小兽。温时星咽了咽口水,尴尬地笑了笑:“我去洗漱了啊。”   说完,他刚想出门 忽然想起这儿是客栈,洗漱必然是在这屋里。温时星僵住脚步,缓缓转过身,“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屋里洗漱啊?”   柳宗鹤露出极其委屈的表情,默默走到门边,坐在门口处,抱着膝盖不说话。   见此,温时星憋着笑,叫来小二打了几桶水。   柳宗鹤蹲在外头,安静地看着鞋尖,他听得里面的水声,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换作禽兽不如版本的他,根本不可能蹲在这外面。柳宗鹤伸出指头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长长的走廊,独他一个蹲在门口,看着怪可怜的。   过了许久,里头水声更大了,估计是从浴桶里起身穿衣了。柳宗鹤在地上画了无数怪形,腿都蹲麻了。   他站起身跺跺脚,缓解一下身上的僵硬。忽然里头传来闷声惊呼!   柳宗鹤想都没想立刻冲进去,只见温时星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许是滑倒,整个人扑在软榻上。   从身后看,那双又长又细的白腿全映在柳宗鹤眼里。温时星身材偏瘦,漂亮的肩胛骨在单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仙气飘飘。   听见动静的温时星回过头,看见柳宗鹤盯着自己的腿。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柳宗鹤看见温时星那个想杀人的眼神,连忙转过身捂着眼睛,站得笔直。   崴了脚的温时星自认倒霉,他单脚跳起来,伸手去拿椅子上披着的里衣,哪知道一个不平衡,整个人往前倒。   情急之下,他连忙抓住柳宗鹤的手臂,对方立刻回过身,搂住温时星。但实在猝不及防,温时星还是压着柳宗鹤倒在了地上。   几乎一瞬间,柳宗鹤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很烫,整个人都紧贴着自己。尤其是,温时星只有一件外套披着,里头什么也没穿。   “你……”温时星感觉身下有个什么东西起来了,他的脸马上就红了。   “我不是…故意的……”柳宗鹤只能重复这句话了,他也不想自己的小兄弟这么突然起身,还顶到温时星身上了。   他欲哭无泪,却又不敢动。温时星的一只脚崴了,想起身还有点麻烦,“闭眼!”   柳宗鹤两掌覆在眼眶处,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直线。哪知道温时星笨手笨脚,起不来就算了,还在他身上胡乱摩擦,起了半天,还压在自己身上。   于是柳宗鹤的小兄弟昂扬得更有精神了,“我……你……”   温时星的脸红得宛如煮熟的虾,他也不是故意起不来,而是那只脚实在太疼。   “客官,这热水还加……吗……?”小二从楼上兴冲冲地跑上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两个男子躺在地上,上面那个衣衫不整脸红耳赤地做着奇怪动作,另一个则是捂脸不说话。   “我…我脚崴了,快扶我!”温时星咬着嘴唇,拼尽人生最后一点勇气,红着脸道。   那小二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忙说好。哪知道柳宗鹤忽然一把摁住温时星,把他直接摁在怀里。   “……”   柳宗鹤小声地在温时星耳边说:“你里面没穿衣服,不能给人看!”   “放开!”温时星咬牙切齿道,他感觉身下某个异物还在顶着自己,这男人到底是如何义正言辞地说出这句话来的。   “不行不行!”说罢,还伸手抱住了温时星的腰,死不撒手。   门口的小二再次被震惊,他挠挠头,“客官,还扶吗?”   温时星的脸都要滴出血了,他怒瞪柳宗鹤一眼,对方却无辜地摇摇头,手上的力量愈发加紧。   “不用……了。”温时星没力气和柳宗鹤争斗,他妥协地整个人瘫在柳宗鹤胸膛上。   小二尴尬地笑了笑,出去时还顺带关上门。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温时星待气顺了,抬起头看柳宗鹤,“扶我!”   在柳宗鹤闭眼扶瘸脚温时星后,二人又陷入沉默。床上的温时星裹紧了外衣,软榻上柳宗鹤还挺着小兄弟。   “你去解决了!”温时星转身钻到床上,拿被子蒙住面。   柳宗鹤无奈地笑笑,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和温时星发生这样的事。   他退出房间,到客栈后院处,随便找了个水缸,一瓢瓢冷水往自己身上泼,可越泼吧,越是满脑子都是温时星。   这一想,非但没浇下浴火,反而更精神了。   柳宗鹤气得把瓢扔在水缸里,这脑子怎么不听使唤!要是还挺着兄弟上去见温时星,怕是今夜得睡地板了。   想到这儿,柳宗鹤咬牙又给自己泼了几瓢冷水。这一闭眼,又是温时星白花花的腿。   “啊!”柳宗鹤再次把瓢扔到缸里。   “客官,火气好大呀?”小二拎着坛子走出来,就看见柳宗鹤对着水缸发火。   柳宗鹤没应,小二往他裤裆里一看,懂了怎么回事又加上刚刚那画面,八成是好事没办成。   “客官,那小娘们不给罢了,我们这儿也有小倌,长得不比那位差。”小二悄摸着探到柳宗鹤身边,揶揄般笑道。   这柳宗鹤听了更烦了,“什么小娘们,会不会说话?”   小二一听,哟,还挺维护的。于是又笑着道:“我认识几个小倌,长得水灵脾气好,要不您到那泄泄火去?”   “放屁,滚开!”柳宗鹤白了小二一眼,转身继续往身上浇冷水。   哎哟,还真有这样守身如玉的男人,还是对着个男的,小二撇撇嘴,拎起小坛子继续干活。   浇了许久,柳宗鹤才觉得腹下邪火散了。他又在外头吹了许久冷风,才回房里去。   “……唔……”一开门,就看见温时星趴在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看什么呢?”柳宗鹤瞧见温时星心虚的模样,倒也没多想,他身上寒气未散,此刻只想换件干净衣服。   “你怎么浑身湿了?”温时星瞧见他衣服上暗暗的一大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宗鹤耸肩笑笑,没解释。温时星脸上微微泛红,一瘸一拐地回到床上,还让出一片位置。   待柳宗鹤换好衣服,蜡烛一吹灭。忽然,温时星闷在被子里说了句什么。   “啊?”柳宗鹤刚要上床,没听清,他俯身想听清楚。   片刻,被子里传来模糊不清的两个字,“哥哥。” 第七十九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听到这声不情不愿的哥哥,柳宗鹤心里立刻跟沾了蜜一样,美滋滋地。于是他蹬鼻子上脸,撑着脑袋在温时星身边道:“没听清呢,再说一遍吧。”   闻言,温时星扯开被子,瞪了一眼柳宗鹤,“没听清算了。”然后转过身去,露个后脑勺对着柳宗鹤。   男人低声笑了出来,探头去看温时星,贱兮兮地揶揄道:“真没听清,你再叫一声呗。”   “睡觉!”温时星伸手糊住柳宗鹤的脸,往外推。   “好残忍!……唔……”柳宗鹤赖着温时星,伸手圈住对方的手,从脸上抓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你!”温时星被这一下子亲得立刻面红,他一肘子顿在对方胸口上,结果对方还真乖顺放开手。   听见没了声,温时星转过头去看,柳宗鹤将脸埋在被子上,拿手捂着胸口,一副痛苦的样子。   “你…又想骗我!”温时星第一反应这人是不是又在演戏,他半信半疑地打量对方的脸。   “你杵我伤口上了,痛死了。”   闻言,温时星立刻坐起身,伸手去探他的胸口,“真的?你没事吧?我就是气了一下……”   “嘿!”柳宗鹤忽然抓住温时星的手腕,讨好地笑笑,“不生气嘛。”   见此,温时星忍着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你无不无聊!睡觉!”他抽开手,重重地睡在床上。   二人静了一会儿,屋外传来淡淡的虫鸣声,银白的月光倾洒在白色帐幔处,柳宗鹤盯着床头忽然开口:“我真的不能进桃谷吗?”   “嗯。”对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又清醒地转过身,盯着柳宗鹤的侧脸。   “那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了?”柳宗鹤转过脸,看着温时星的双眸。   不知怎的,温时星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到了桃谷,自然是二人分道扬镳。年少与柳宗鹤至今,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   “你能不能……”柳宗鹤全身转过来,对着温时星认真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温时星默然,随后想起云峰与红莲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云峰双亲一定对自己有所微词吧,柳宗鹤不惜断绝关系来找自己。   他抬眸看着柳宗鹤的脸,“如果,我要你永远不回云峰,做个普通人如何?”   语毕,温时星看见柳宗鹤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反问:“你会陪在我身边吗?如果会,我可以。”   一霎那,温时星感觉心底微动。他撇开视线,缓慢转过身。   片刻,身后传来温暖的触感。腰间搭上了柳宗鹤的手臂,周遭全是他的气息。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温时星没有挣扎,只是淡然道:“可我不知怎么面对你,以前的我好像能对你随心所欲,现在……”   “现在也可以!”柳宗鹤圈紧怀里的人,生怕他离开似的。   温时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伸手去撤柳宗鹤的手,结果对方圈得更紧。   “你和江醉,确实伤了我的心。”   闻言,柳宗鹤一愣,想起之前云峰府时,与江醉一起各种欺负温时星的场景。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样的道歉温时星听了太多,这几日以来,他也不是看不见柳宗鹤的改变,对自己的愧疚。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那你也得给我时间……”   闻言,柳宗鹤心里一喜,连忙坐起身看温时星,眼里的高兴都快溢出来。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温时星也慢慢坐起身,面对着男人,“我要时间……”   “好好好,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我都行,我就等着你。”柳宗鹤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跟了,他拉起被子往温时星身上盖盖,笨拙又可爱。   见此,温时星面上也憋着笑,瞅了一眼对方后,躺在床上。   这一夜,柳宗鹤兴奋地简直睡不着。他面朝温时星,盯着那个圆润的后脑勺,觉得怎么会有温时星这样可爱的人。   就这样,他一夜没合眼,就盯着温时星的脸庞直到天亮。   “咚咚咚…”   敲门声忽响,柳宗鹤看见睡梦中的温时星眉头立刻皱起。于是他连鞋都没穿,蹑手蹑脚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是依依。   “我!唔……”依依的大嗓门刚要发作就被柳宗鹤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只见男人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还没等他说话。身后的温时星已经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走下床,拍拍柳宗鹤的肩。   “你干嘛呢?”   见温时星已被吵醒,柳宗鹤登时放开手,直起身看依依,“你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   “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   听此,温时星与柳宗鹤对视一眼,同时问道:“你要去哪啊?”   依依指了指脚下,“就这儿啊,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这房我也退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没想到,小姑娘用词还一副江湖样子,柳宗鹤双手环胸,点点头,“嗯,也好,我们赶路。”   温时星扭过头看了一眼柳宗鹤,怎么还说这些话,他低下头,“那我们好歹再吃顿饭吧。”   “不用不用,我现在就得去干活了,先走一步。”说完,依依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柳宗鹤,随即转身离开。   “她还惦记着你呢。”温时星看见了那个眼神,小姑娘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地下了阶梯。   “惦记也没用,我要是此时去拦她,就是糟践她。”柳宗鹤转过身,拿起外衣披在身上,“而且,我都是你的人了。”   温时星古怪地瞅了一眼柳宗鹤,以前他可不这样,油腔滑调的。   二人简单漱洗一番,温时星走到客栈后院去找柳宗鹤,他正在给马喂草。   “我们去看看依依吧,看完了再走。”   柳宗鹤回过头,把草扔在地上,“也好,免得那丫头给人骗了。”   于是二人像小二打探这附近的绣娘,哪知道那小二一见柳宗鹤就没眼力见地揶揄道:“公子这是来打听小倌了?”   温时星迷惑地看了一眼柳宗鹤,男人立刻无辜摆手,头摇得似拨浪鼓,“我没有!”   见他这样紧张,温时星没说话,转头问起小二绣娘一事。   待二人打听完,出了客栈后。柳宗鹤着急地围着温时星解释:“我真没找小倌,你看我不是都一直在你身边吗?”   温时星看看左侧,又看看右侧,漫不经心道:“那可不一定。”   柳宗鹤细心一想,莫不是说的昨夜里自己泼冷水的时间吧?他苦着脸解释,“真没找,那个水缸可以作证!”   听到这话,温时星忍不住笑出来,他伸手敲了一下对方的头,“说什么呢!”   见他并未生气,柳宗鹤这才明白这温时星在逗自己呢。   二人一路拌嘴,到了一家绣坊,温时星躲在树下往里看,里头果然很多绣娘,而且打扮也正常。   看到此,便也放心了。依依在里面,挨着一个老绣娘身边,看起来很认真地学习中。   “可以放心了,我们走吧。”温时星抬眼看柳宗鹤,对方点点头。   两个人再次踏上去往桃谷的路程,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这次终于可以快些赶路了。   桃谷藏在两片山峰之间,一道绵延不绝的河流横穿此地。在进入桃谷的路上,有很长一段小路要走。   从这儿开始,柳宗鹤就不能进去了。   马儿的嘶鸣声在山间回荡,二人翻身下马,温时星看来一眼入口,那入口与平常山林并无区别,因此即便旁人见了这入口,也想不到沿着里头走上一段时间,会发现桃谷。   “去吧。”   男人牵着马,朝温时星摆摆手。他脸上依旧挂着笑,身形在林间显得孤独又寂寥。   温时星向前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见柳宗鹤一瞬间的失落。他登时愣在原地,对方见他回头,又露出笑来。   “等你和程青寒商量好,夺红莲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不知怎么的,温时星感觉他脸色好像别样灰白,眼里的光都暗淡许多,这脸上的笑仿佛是哭,带着极大的悲伤。   温时星回过头,刚走两步,忽然听见一声闷闷的噗通声。他猛然回头,柳宗鹤居然倒在地上!   顿时,他脸上大惊失色,立刻小跑至柳宗鹤身旁,一扶起来,居然发觉其身上滚烫一片。   想到柳宗鹤说的水缸,又想想昨日他半身湿透,这身上全是伤,多半是感染发烧了。   “醒醒,柳宗鹤!”温时星拍拍其脸颊,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温时星,立刻坐起身。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感觉头重极了,一起身,顿时眼冒金星,呼吸也灼热起来。   “你晕倒了……”温时星低声道,坐在地上没起身。   “没事,我等会骑马就走了。”柳宗鹤催促他赶紧进桃谷,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他也不放心。   温时星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居然撕开自己的衣摆,然后二话不说地往柳宗鹤眼上绑。   “哎!你这是干什么?”柳宗鹤刚伸手,就被打回去。他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头上绑带蒙眼。   “你看得见吗?”   “……” 第八十章 抵达桃谷   “你这让我怎么骑马回去?”   话音刚落,温时星牵起柳宗鹤的手,往桃谷入口走。琢磨出怎么回事的柳宗鹤立刻停下脚步。   “你这是带我去你们的桃谷?”   空气中安静片刻,温时星继续拉着柳宗鹤走,对方却止住脚步,拍其手腕道:“你…你带我进去不会被夫人责罚吧?”   “可是你这样发热,这周遭没有村子,你打算回依依那儿吗?”   闻言,男人笑着拍了拍胸脯,“我这什么体格呀,肯定能挨到依依那儿。”   温时星没理他,继续扯着他走,对方还是不动,刚想说什么,就被温时星打断,“你的马已经被我打死了,你走不了!”   听到这话,柳宗鹤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什么可爱发言啊?   男人的笑让温时星也红了耳根,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话很离谱,于是沉下脸继续拉着柳宗鹤走。   此次对方终于顺着他的意,跟着他走了。   柳宗鹤身高比温时星高出一大截,每逢穿过树林时,都被树枝打脸,他咿咿呀呀叫了半天,温时星才发现这个问题。   “你怎么不说!”温时星摁了一下他的肩膀,柳宗鹤弯下腰,苦兮兮地跟在温时星身后。   二人穿过大片林子,终于到了一盏桥前,柳宗鹤脚一踏上木板,这桥就吱呀乱晃起来。   这对于蒙眼的人而言,就是一场恐怖体验。他立刻扑到温时星身后,抱住温时星肩膀,大叫:“这是什么!”   一急,桥晃得更厉害了。温时星连忙扶住两边的铁索,怒骂:“你消停点!”   对方像是聋了一样,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就算了,还一副脚踩火烧碳块似的,没命地跳。   “这是桥!这是桥!别跳了!”温时星哑着嗓子喊道,他还得拖着身后形似大山的男人到对岸。   耳边是柳宗鹤的破铜锣嗓,明明一段短路,硬是走得天都黑了。到了对岸,温时星没好气地撒开对方。   “你这还是打过仗的人吗!”   柳宗鹤立刻伸长手臂找到温时星,一把抱住其胳膊,小声道:“我蒙着眼呢,害怕……”   “……”温时星喘着气,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这一路劈神杀佛的,蒙眼过个桥怕成这样?   待休息了一会,温时星重新牵起对方手腕,往前走。   穿过最后一片林子,眼前一阵灯火通明,即使蒙着眼的柳宗鹤也感觉到灯光了。   温时星向下看去,这儿是一些当年的老红莲人聚集的地方。当初建立红莲城时,一些城民选择呆在此处,长而久往,倒也形成一片规模不错的村落。   他顺着斜坡往下走,遇到两个村民,温时星以往也时常回来,故而村民也认得他。   “温少主来了!”   柳宗鹤听见这一吆喝,没过多久,就感觉身边聚满了人。大家熙熙攘攘地围在温时星身边。   “哎?这位是?”一位村民看见温时星身后蒙眼的男人。   “这是…我朋友。”   此话一出,大家果然就问是不是红莲人。温时星扯了下嘴角,“不是,他是小村落的。”   柳宗鹤感觉手里一紧,果然村民们的热情大减,他们中有人立刻道:“就算是温少主的朋友,可我们这儿不是早有规定?”   “我知道,我朋友他受伤发热了,碰巧他送我来,总不能撇下不管。”   柳宗鹤感觉温时星很紧张,他的手心都开始冒出汗来。   村民安静了下来,温时星急忙道:“那这样吧,我不让他进村,就在上面做个营帐。”   此提议倒没让村民起了反感之意,他们见柳宗鹤又缠着目带,想着估计是瞎子,也辨认不出这桃谷走向,于是便没再说话。   见村民同意,温时星才笑了一下,接着把柳宗鹤拉着走上斜坡,“你这个带子不能解下来,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乖巧地点头,随即又握紧温时星的手,“那你会陪我吗?”   温时星一时间觉得他像个孩子似的,想着这儿人生地不熟,温时星心里一软,轻轻嗯了一声。   接着他站起身,“我去和村民借个营帐,你等等我。”   说着,温时星一路小跑,到下面附近的村民家中,借了许多东西。一切布置完毕之后,温时星抹了抹额上的汗,“我先去找母亲,你先休息吧。”   刚说完,手上一紧,温时星扭过头。柳宗鹤像个大型宠物似的,脸上有些委屈,“那你一定要回来。”   温时星咽了咽口水,“我会的。”   说罢,他抽回手,往坡下走。   按照道理,母亲和程青寒大致是在村长家里。这儿的房屋都是用竹子架起来的,整个村都弥漫着竹香味。   温时星来到村长家,伸手刚要敲门,门就开了。   “你……”开门的是程青寒,他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人了,面前居然站着温时星!   “青寒哥哥……”刚说话,对方便一下子抱紧他。程青寒力气很大,勒得温时星几乎喘不过气,他费劲地抽出手推推对方。   “母亲呢?她还好吗?”   程青寒一心看着温时星的脸庞,像是丢失许久的宝贝,终于寻回的感觉。   他不说话,温时星只会感到着急。于是便想着冲进屋里找村长问问,却被对方一把拉住。   “夫人没事,她在此调理几日了,精神比一开始好多了。”   听到这话,温时星才放下心来。他转念又想,“你怎么样?肩上的伤好得如何了?”   程青寒摸了摸肩头,“恢复得很好,不必担心。”   “那就好……”温时星喃喃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转头看屋内,里头昏暗一片,他本想看望母亲,但想到大抵是睡了,便不做打扰。   “你呢,你是怎么到桃谷的?”程青寒的视线根本离不开温时星,他那日负气而走,后面后悔极了,总觉得万一温时星出事了,便再也见不到了。   在桃谷等了这么久,也没等来温时星,他几乎每天都在崩溃。   听到程青寒的话,温时星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怎么把柳宗鹤来了的事讲给他听。   “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程青寒见他脸色凝重,误以为他一路奔波,累极了。   正要扯着温时星去另一个屋头,对方却抽出手,“我想和你说件事。”   二人走到无人的树下,程青寒疑惑地看了一眼温时星,他很少有这样在自己面前如此纠结的模样。以前都是有话直说,哪怕再难以启齿,也是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是这样的……”温时星踌躇了片刻,终于把柳宗鹤来的事完整地告诉程青寒。   “……”只见程青寒呆滞了几秒,忽然他抽出刀来,往村口走去。   见状,温时星赶忙上千拦住,“我已经蒙住眼了,他不会知道的。”   “蒙住眼就可以来了吗!”程青寒大吼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领兵到此,屠了这个村。”   “他不会的!”温时星下意识地喊出来,二人皆是一愣,温时星喘着气,又说了第二遍。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对啊,凭什么。温时星自己也不知道,可他就觉得现在的柳宗鹤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地维护,只是因为觉得他不再是云峰府的柳宗鹤了而已。   “你放心,他不会的,我保证。”   程青寒冷笑一声,将剑抽回剑鞘里,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不会?你保证?你还记不记得他在数月前于你面前杀人,你腹中的孩子也是他弄没的,你从前种种屈辱……”   未骂完,他看见温时星的表情忽然变了,那双澄澈的眼眸盛满了巨大的悲伤,程青寒忽然清醒过来。   这些伤疤,居然是他程青寒揭开。他愣了几秒,随即收声往温时星身前走了两步,对方瞬间后撤。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看着温时星这样,程青寒微微张口想道歉,却还未说,温时星扭过头走了。   温时星边走心里边想,程青寒骂得对,他被这样百般侮辱了,却还是一心向着柳宗鹤。   说到底,是自己贱骨头。   他抹掉脸上不知何时掉下来的泪,可若是问温时星第二次,他还是会说柳宗鹤不会屠村的,他不会的。   走到斜坡处,他用袖子使劲擦擦脸,待整理好脸上的泪水后,温时星走上去。   听到动静的柳宗鹤立刻从营帐里出来,温时星走过去把他摁回去。   “你回来啦!”柳宗鹤像只大型狗狗,立刻粘在温时星身上,挽着他的手臂不肯走。   温时星看着对方即使蒙着眼也笑得灿烂的表情,顿时更想哭了,他许久没应声,柳宗鹤疑惑地又问:“夫人…没事吧?”   虽然没见到,但程青寒说是精神好些,大抵是没什么事了。片刻,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柳宗鹤立刻敏感地感觉到温时星情绪不对,于是立刻坐直身体,拿手去摸索温时星的脸庞。   要是前几天,温时星肯定一把推开他,然而现在他却没有躲,任由柳宗鹤的手摸到自己的脸庞上。   “你哭了?” 第八十一章 冲突   “没有。”温时星撇过脸,身侧的柳宗鹤陷入沉默,既然红莲夫人没事了,他又这般消沉,大概是和那人有关吧?   “你见过程青寒了?”   温时星没有说话,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衣袖里。他的默认也让柳宗鹤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不是…他知道我在这儿了?”   见男人这般小心翼翼,温时星瘪了瘪嘴,“知道了,反正你别进村就行。”   一时之间,二人陷入沉默。温时星知道程青寒全是为了自己好,他舍不得自己吃亏。   这柳宗鹤之前确实做了不少缺德事,可经这几天处着,温时星又觉得他不似云峰时候那样了。   温时星抬头看了下天空,今天的月亮特别圆,在宛如幕布的夜空中散发着冷冷的光辉,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红莲府的秋千上,品尝母亲做的糕点。   与程青寒的不欢而散,到底还是在温时星心里蒙上一层灰。   “要不,你再去找程青寒聊聊?”旁边的男人徐徐开口,刚刚那般殷切地盼望温时星回来,此时却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怎么的,温时星心里起了一股别样的心思。他倒头睡在柳宗鹤腿边,闭目不说话。   感觉到温时星动作的男人,伸手探了一下,摸到了他的墨发。他的发质很好,不同于其他男子的粗硬,反而是很顺滑,细软。   他也慢慢躺在温时星身边,男人摸不透温时星此刻在想什么,让他去找程青寒,反倒一股脑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虽说此时的温时星心情欠佳,但对于他留下来,柳宗鹤心里还是别样开心。   “对了,你的发热!”温时星从地上弹起来,刚刚气坏了,都忘记柳宗鹤身体不适。   “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柳宗鹤伸手去拉对方,却没摸索到。   只听见其起身急急忙忙的声音,“不行,我去找大夫,给你煎点药来。”   “真不用……”柳宗鹤喊完,整个营帐已经没了声音。他探出头又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跑得还真快,柳宗鹤心里感叹。他缩回营帐里,平躺在地上。这营帐捡漏,躺的地方也只有薄薄的草席一张,甚至还能敏感地察觉到身后异物。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绑带,这是温时星衣服上扯下来的,柳宗鹤嘴角微微勾起,就好像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柳宗鹤一空夏时间独处,就开始努力回想四年前的事,可每一次想得头痛欲裂,额上冒满汗,也想不起来任何回忆。   他闭上眼,与以往一样回忆过去。从那碗莲子粥开始,客栈老板的话,程青寒的话,这些通通堆积在他脑子里,可偏偏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呼……”柳宗鹤坐起身,只感觉浑身精疲力尽,摸摸额头依旧十分滚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然而柳宗鹤眉头一皱,这脚步声显然沉稳许多,腰间还有刀剑的声响。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程青寒。   “呵,还真在此。”果然,耳畔传来程青寒熟悉的语调,带着嘲弄以及淡淡的怒意。   “我没进村。”柳宗鹤也没起身,反倒支起一条腿,淡淡地说道。   见此,程青寒一下子拔出剑,利刃瞬时抵在柳宗鹤喉间。月光顺着其锋利的刀边,只往最尖之处。   听见这动静的柳宗鹤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可他偏偏不躲,大大方方地任由对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你又用了什么法子哄骗时星?”程青寒的嗓音嘶哑,有些咬牙切齿地质问眼前的男人。   柳宗鹤一听,眉头立刻皱紧,“我没有哄骗他,从云峰出来至今,我对他是真情实意。”   “好一句真情实意,你柳宗鹤什么人,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当初……”   话未说完,柳宗鹤忽然动身,那刀立刻抵到其脖颈处,戳出一点点血丝来。他勃然道:“当初已然是当初!我现在悔悟了,我只对他好!”含#哥#兒#整#理#   “哼,等我把你这狗头砍下来,下辈子你再去对他好吧!”说罢,程青寒当真挥舞着剑,用力朝柳宗鹤劈去!   男人一惊,翻身一躲,朝营帐里处滚了一圈。他摸了摸喉咙,才发觉一些湿意。   “躲什么?刚刚不是还横得很!”说完,程青寒开始毫无章法地朝柳宗鹤砍去,营帐瞬时传来撕裂的声音。   柳宗鹤心里一紧,这营帐坏了,等会要如何与温时星交代。正当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手臂被划了道口子。   霎时,他捂住伤口往后退。柳宗鹤多想一把拆了眼上的绑带,直接与程青寒打个痛快。   可他想到温时星的嘱咐,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于是局面变成了他不停闪躲程青寒的挥砍,然而又因为发热与双眼无法看到的情况下,他的动作渐渐迟缓,身上也被划拉好几道伤口。   这程青寒来真的!柳宗鹤意识到这人真的要杀他,他往后倒退几步,刚要说话,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青寒!”   顿时二人停下动作,程青寒僵硬地转过身,看见温时星拿着一盅药罐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时星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回话。他直接越过程青寒,到不远处那男人的身旁。   他蹲到地上,把药罐子放好,接着去看柳宗鹤身上的伤。   “你怎么不跟他打了?”温时星没好气道,以往这二人也不是没打过,偏偏这次柳宗鹤倒听话,他从村民家里一出来,就看见斜坡上方二人打得火热。   不,准确来说,是柳宗鹤一人挨打。   “你说不能拆的……”柳宗鹤小声辩解,他脸上、喉间、手臂都带有新剑伤,温时星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片刻,温时星转过头直视程青寒,“你为什么无端上来打他?”   程青寒收回剑,双手环胸,“我就是想打他,他不配出现在这儿。”   少见程青寒这样态度强硬,温时星咬了咬嘴唇,“他发热了,等好了自然会走,况且,他也不知道来这儿的路。”   “你当真这么护着他?”   程青寒冷笑着摇头,他撇开视线看向别处,不明白只是几天相处,就让温时星这样死心塌地。   莫不是要重复一次云峰府里的场景,才懂得这人不靠谱。   “总而言之,他好了,我会亲自送他走。”   闻言,程青寒脸上彻底没了笑,他瞪了一眼其身后的柳宗鹤,接着转过头,离开了。   又是这样,温时星喉间发出叹息。因为柳宗鹤的事,从红莲府到现在,就已经三次这样闹得不欢而散了。   程青寒的好,温时星心里都记着。可他确实也不能,弃柳宗鹤于不顾。   看着对方走远后,温时星转过身去捣鼓药罐子。一侧的柳宗鹤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杵在原地。   “你就旧伤还没好,今日又添了新伤。”温时星舀出一碗又浓又黑的苦药汁,伸手把柳宗鹤拉下来。   “接着。”温时星把碗塞到柳宗鹤手里,然后又快速跑下斜坡去找来干净的布带,还有草药。   温时星把草药都放在一个钵中,用力捣碎。   “你在干什么?”柳宗鹤听到声响,他喝完最后一口药,苦得一脸纠结。   温时星没应,他径直把柳宗鹤的胳膊拉过来,拿草药粗鲁地盖在上面。   登时,柳宗鹤倒吸一口气,压抑着叫声道:“你…你往我伤口上放得什么东西!”   “药。”温时星言简意赅,他迅速拿起布条在其手臂上缠了几圈。其余伤口均是如此。   虽然柳宗鹤看不到,可他也感觉到手臂上缠的布带及其厚重,“你是不是缠厚了,我感觉好闷啊……”   闻言,温时星没好气地在最后一个伤口上,重重地打了个结。柳宗鹤立刻哎哟一声,直往身后缩。   “还闷吗?”   “不闷了。”   温时星端起药罐子和碗,起身要走,柳宗鹤立刻拉住他,“你这一走,程青寒不会又要来杀我了吧?”   “他没那个闲工夫。”温时星扯开自己的衣袖,走下去还这些器皿。   柳宗鹤则继续坐在原地发呆,他伸手摸向胳膊上的伤口,果然被绑了个厚厚的布条。   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个结也是莫名其妙地大,还十分繁琐。大概是第一次帮人做这个活吧,之前扯的衣服,拢共就那么薄,发挥不出他的真正实力。   “傻笑什么呢?”温时星从坡下爬上来,就看见柳宗鹤摸着自己的伤口,在那笑得诡异。   他重新借来营帐,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整理好。   “你快去休息吧。”温时星把地上被割破的营帐收拾好。   对方一听,以为他又要走了,连忙道:“你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收拾完,我也要休息。”温时星漫不经心地答道,他把东西堆砌成一个小包,之后钻进营帐内。   “我明日要去见母亲,你就营地好好养伤,那匹马你放心吧,在林子里饿不死。”说完,他转身背对着柳宗鹤缓缓闭上双目。   柳宗鹤慢慢露出微笑,小声道了句好。 第八十二章 你不能去红莲   次日,温时星醒了个大早。他蹑手蹑脚地从营帐里走出来。扑鼻而来的竹香味让他感觉安心极了,晨光撒在他的后背上,墨发零碎闪着光。   他一路小跑下坡.,起得早的村民见到温时星,都热情地喊了声温少主。   这儿的村民靠着这条河为生,男人们一早乘船出发捞鱼,女人们则在自家门前晒鱼干。   温时星搭在村长家门外,探头一看,院子里散养了一群家禽,竹林被风吹得摇曳,他走进院内,村长不在。   于是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应声,“谁啊?这一听就是母亲的声音!   顿时温时星脸上露出笑容,他推开门走到里头,歪头一看,母亲靠在床头在绣什么东西。   “星儿!”红莲夫人一见是温时星,她先是放下东西,拿手背擦擦眼睛,随后儿子便到了自己跟前,还撒娇般把头靠在自己的手边。   “母亲,您这身体还没完全好呢,怎么开始绣起东西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青寒知道吗?”   温时星抬眸,原本脸上都是笑的他,看见母亲容貌的一霎那,表情都僵住了。   眼前的红莲夫人,穿着粗制布衣,头发散乱,原本干净的墨发枯燥无光。那张姣好的面容,此刻似乎多了许多皱纹,眼珠子变得混浊不少,唇色也是灰白一片。   曾几何时,红莲夫人美貌名闻天下,此刻却成了这般模样。   见儿子这副表情,红莲夫人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故作轻松地摸了把胸前的长发,“认不出母亲了?我老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您怎么会老呢,您太好看了,儿子看得失神。”温时星低下头,握紧红莲夫人的手,那双手也瘦了,变得干巴巴地,宛如六旬老人的手。   红莲夫人轻声笑了一下,伸手抚过温时星的脸庞,“我的儿子也变了一副模样,都瘦了,不好看了。”   闻言,温时星嘟起嘴,“母亲居然这样说我,我刚刚好夸您好看呢。”   二人难得调笑,温时星记得这得是自己小时候的事了吧。母亲在红莲府很是端庄,平时也不苟言笑,只有小时候才爱逗逗自己。   如今经历了这么大一件事,想来母亲心里也是害怕得不行吧?   “恰好,我与青寒还说了,等你回来,我们就给你父亲上柱香,到他坟前祭拜。”   听到这话,温时星眼神慢慢沉了下来,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好,从母亲嘴里冒出来,听着格外让人伤心。   “母亲,青寒哥哥联系边疆士兵了吗?”   听到此,红莲夫人的表情瞬间严肃,她抓紧儿子的手,“边疆的士兵已经往这儿来了,可是有件事我要你答应母亲。”   “什么事啊?”   红莲夫人眼神变得凌厉,她低声道:“不准再回红莲城。”   这句话宛如一记铁锤,把温时星砸得半天没缓过劲来。他愣愣地看着母亲,印象里,母亲是那种比父亲还要心狠手辣的人,她睚眦必报,绝不会让任何人踩在自己头上。   此刻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温时星不能理解,他僵硬地抽开手,站起身摇摇头,“不行,我答应不了。”   “你不能回红莲城!它已经不是我们的了,你可知那闻子骞歹毒,他什么招数都有,你回去就是送死!”红莲夫人掀开被子,扶着床头站起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温时星杵在原地,眼神无比悲伤地看着母亲,“那父亲呢,他被闻子骞害死了,我们不应该替他报仇吗?”   “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样。青寒已经答应我了,不会出兵去红莲。”   “什么!”温时星大呼一声,他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他立刻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我求你了母亲,哪怕一半的兵给我也好,我一定要杀了闻子骞,给父亲报仇!”   “你别想了!”母亲忽然一手挥开他,在温时星眼里,红莲夫人此刻再无任何端庄贤淑,她像普通百姓一样,面对儿子近乎送死的举措,变得癫狂。   “为什么啊……我们不一定打不过闻子骞啊,而且我已经找到他的弱点了,假以时日……”   话没说完,母亲忽然扑到温时星怀里,他感觉身上的女人微微颤抖,不多时便听见那声哭腔。   “我已经失去红莲城和你父亲了,你不能……出事。”   温时星心里一痛,双唇微微颤抖,他从没觉得母亲这般瘦弱,扑在自己身上时,宛如薄纸。   母亲断断续续地哭着,温时星扶着红莲夫人慢慢坐下,“母亲,父亲不能这样死得冤屈。”   “你断了这个念头吧,我绝不会同意你的。”   温时星低头看见母亲盛满泪水的眼眶,他知道,自己不配指责红莲夫人此时的柔弱。因为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而温时星,是她唯一的宝贝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温时星去送死呢?   温时星哀叹一声,他伸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二人双目相对,“母亲,您先起来吧,地上凉。”   红莲夫人半个身子都倚靠着温时星,他避开这个话题,安慰母亲一番,借口跑了出来。   院子中央处,正巧站着程青寒,他手上拎着药罐,一语不发地盯着温时星。   “你真的…不回红莲?”温时星抬眸,直视程青寒。   对方微微扬起下巴,眼里闪着一丝躲避,“夫人说得没错,你去红莲只能送死。”   听到这话,温时星哑然失笑,他拖着身体越过程青寒,想不到,本以为在桃谷稍作休整,就能起兵讨伐闻子骞。结果到头来,居然这样对结局。   “你要听夫人的!”程青寒握住温时星的手腕,语气强硬道。   顿时,温时星用力撇开他的手,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我母亲说得没错,你把边疆的士兵招来这儿吧,好好保护这儿的村民。”   说罢,刚迈开腿,手腕又是一紧。   “那你呢,你还是要去红莲?”   温时星鼻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我不会让红莲城白白葬送的。”   “你还是要去!”程青寒勃然喊道,他把温时星一把扯回来。他不是没见识过闻子骞的厉害,也知道单打独斗的情况下,的确能与闻子骞打上几个来回。   可是眼下的问题是,边疆士兵不过三千,如何对抗闻子骞一城士兵?他没少打过以少胜多的仗,可问题在于,闻子骞太邪了,他们现在去红莲,只有死路一条。   “对啊,所以你保护好这儿村民就好了,红莲的事我自己做主。”温时星说完这句话,想甩开对方的手,哪知程青寒却死死抓着。   “你到底懂不懂,你斗不过闻子骞的!”   “不是我。”温时星固执地抬起眼眸,他深吸一口气,最后道:“我还有柳宗鹤。”   程青寒一听,手上立刻一松,他皱着眉头,“他怂恿你的?”   听到这话,温时星忽然笑了出来,他几乎笑弯了腰,笑到眼里盛满泪水,最后满张脸都红了。   “红莲是我的家,我根本不需要别人怂恿我,我就想要我的家回来。”   程青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温时星,看着他又哭又笑,状似癫狂,“你会死的。”   “那我也是死在红莲,死得其所。”   一阵大风刮过,竹林的叶子被横扫一大片飞下来,那些叶子宛如暗器,一个落得狠了,竟在程青寒脸上割出细小的口子。   他像是被人抑住呼吸,待程青寒缓过神时,他宛如得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再看身前,温时星早已不见了踪影。   “青寒,绝对不能让他去红莲。”身后响起夫人的声音,程青寒回头一看,她正扶着门边,看向远处。   “夫人,外面风大。”程青寒立刻走上前,扶住她。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风,红莲就被屠城了。”   夫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程青寒感觉嗓子眼一阵发堵。论报仇,谁不想立刻斩了闻子骞,可夫人有夫人的想法,温时星有他自己的抱负。   这一去,两个人都要受伤。   “对了,他说他有柳宗鹤是什么意思?”   程青寒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句话也被夫人听去了。他顿时一阵慌乱,红莲夫人一眼便看出不对劲,“你知道。”   “夫人,柳宗鹤一路似乎帮了时星不少,而且,那人此刻也在。”   “什么?”夫人怒目圆瞪,她立刻挥开程青寒的手,往屋里走去,“把他给我赶出去。”   程青寒微微张口,正要回话,夫人又改变心意了,“等等。”   “你去把星儿引开,我找那柳宗鹤谈谈。”   闻言,程青寒面露难色,刚刚与温时星这样一闹,怕是说什么也不听了,除非……   除非,对他撒谎。   “去吧,把他引开,我去找柳宗鹤那小子谈谈。”夫人转身披上一件外套,转而看到程青寒没动,登时脸上严肃许多,“去啊。”   思虑再三,程青寒抿了抿嘴,作揖,“是,夫人。” 第八十三章 你帮帮我   程青寒提着剑赶到村外时,温时星刚好在斜坡处,他立刻箭步上前,一把拉住温时星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扯。   “你!你干什么?”温时星被扯得一个趔趗,然而对方什么也没说,仍是拉着他往外走。   温时星挣扎不过程青寒的力气,被拖到村内后,对方才松开手,“我…我和你再谈谈。”   “谈什么?劝我别去红莲?”温时星扭动手腕,刚刚程青寒的力气很大,抓得他手上隐隐泛疼。   程青寒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眉头一皱,“是我太用力了,没事吧?”说完,正想伸手去查看。   “没事。”温时星避开程青寒的手,背在身后,双眸紧盯着对方,“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们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再好好聊好吗?”   闻言,温时星心里忽然觉得程青寒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往日的他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爽朗大方。不知何时起,竟也搞上这些伎俩。   他直接越过程青寒就要走,对方立刻上前拦住,“好了,我在这儿说,你别生气。”   温时星站定脚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永远想不到,自己曾经这样信任的哥哥,到了今日也不得不防备起来。   只因复仇一事,温时星心中不由感慨。   另一边,红莲夫人已经到了村外。远远地,她便看见营帐外独坐的柳宗鹤。   “真是没想到,星儿居然真的把你带来这儿了。”   红莲夫人的声音一响起,男人背部立刻变得僵直,他赶忙站起身,面向发声处。   “夫人,我无意冒犯,这村我绝对不会走近一步。”柳宗鹤咽了咽口水,心里仿佛在敲鼓,直叫他紧张。   “你当然进不来,我已经没有心情去追究你这件事。”红莲夫人顿了顿,又道:“如果星儿要去红莲找闻子骞,你会怎么做?”   柳宗鹤想都没想,“自然是助他一臂之力,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   “胡闹!”   哪知,红莲夫人忽然大怒,语气降至冰点。她走上前,一把抓住柳宗鹤的衣袖,“你这样是在害他!”   这话一出,柳宗鹤愣在原地,本以为红莲夫人应该对闻子骞恨之入骨,却未想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接着,柳宗鹤感觉手臂上传来刺痛,红莲夫人的指甲深陷在其手臂之中。   “我不同意他去红莲,现在的星儿只需要呆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用管。”   柳宗鹤皱起眉头,他深知温时星绝对不可能放弃寻仇,而在这个地方呆上一辈子的。他也不懂为何夫人会找上来,与自己说这样的事。   “他不会放弃红莲的,夫人你能做的应该是全力支持他呀!”   说完,柳宗鹤感觉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他防备不及,失力倒在地上。顿时黄土尘扬,呛他直咳嗽。   “你懂什么!我就剩他了,星儿不能死……”   说着,夫人半跪在地上,她捂着胸口,脑海里是城主死去时的模样,如何百般惨烈,全然在眼里。她不希望温时星到最后,也是这样的结果。   “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好他,既然夺红莲是他的心愿,那我必然赴汤蹈火!”柳宗鹤从地上爬起来,满身黄泥。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感动他了, 就能感动红莲人了?”夫人抬头看着柳宗鹤,冷笑一声,“红莲时至今日,也有你们云峰一份!”   柳宗鹤站定原地,慢慢握紧双拳,他知道父亲是参与了的,可是后面云峰城被摆了一道,确实报应所至。   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柳宗鹤都下定决心要陪温时星夺回红莲。   “我不想感动谁,只是我心甘情愿而已。”   正当夫人要破口大骂时,斜坡上跑来一人,“母亲!”   柳宗鹤一听,便知是温时星。其身后还有追赶的步伐,大概是程青寒。   “青寒!去叫上村民把这个人给我逐出去!”夫人站起身,眼神凌厉,指着柳宗鹤这般道。   “什么?”温时星跑上前,“我说了,他人好了,我自然会送他出去,为什么现在赶他!”   程青寒沉了沉眸子,朝下面早已聚集围观的村民喊道:“夫人有令,把这个人赶出去!”   说罢,那些村民面面相觑一会儿,便走了上来。   柳宗鹤自知此处不该呆了,他低下头,沉声道:“算了,我走吧。”   “可是你的身体……”温时星走上前,用手去探柳宗鹤的额头,虽然喝了药,但还是有些发烫。再加上这一路新伤旧伤,此时把人赶走,未免太过冷血。   “没关系,你能送我出去吗?”   “不用星儿送,青寒送你便是!”身后夫人的声音响起,温时星回过头,抿着嘴看那两人,他深吸一口气。   “我送你。”说罢,挽着柳宗鹤的手往外走。   此时红莲夫人怒喝一声,叫程青寒去拦住温时星。哪知道温时星一个回头,怒瞪着程青寒,“我送。”   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的程青寒顿时愣在原地,他大脑一片空白,刚刚的谈话,自己顾左右而言他不说,还扯谎自己会帮他。   结果被温时星一眼识破,他忽然觉得自己与温时星的关系好像越来越疏离,对方不再是那个软糯可欺,爱对自己撒娇的少年了。   这股子非要回红莲的倔强和血性,是这么多年来程青寒从未见过的。   他忽然不认识温时星了。   温时星挽着柳宗鹤的手臂往外走,穿过树林和长桥,回到那匹马的位置。   接着他踮起脚尖给柳宗鹤脸上的绑带解下,男人半眯着眼看向眼前,那匹马摇着马尾在自己身前走了走。   “他们不回红莲了。”   身后温时星忽然说话,柳宗鹤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摁住肩膀。   “从戍边调来的兵,是来守着这些村民的。程青寒已经答应母亲了,不会帮我。”   “他们为父亲重新建了墓碑在村里,可笑的是连尸骨都没有,红莲都这样了,他们却想着在那个村里呆一辈子。”   温时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最后,柳宗鹤才听出那隐忍的哭腔,男人立刻转过头,一把抱住温时星。   “你母亲……到底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至于程青寒,我想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温时星转过脸,贴着柳宗鹤的胸口,对方的心脏跳动声音很大,几乎震在他的耳膜上。   “所以就要这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温时星眼角划过一丝泪,他忽然呜咽出声,“那些为红莲而死的人,他们的尸骨堆得这样高……”   柳宗鹤闭上眼,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温时星近乎崩溃,他从红莲看到那么多尸体,大街小巷那些士兵与平民,整座城宛如地狱。   莲花座上随意砍下俘虏头颅,扔到人群里,敌军的狂欢,闻子骞的得意,这一幕幕都像一把刀,将温时星的心戳得烂如泥。   他死里逃生,一路奔波回到桃谷,却不想得来这样的答案。   孤立无援,只有眼前的柳宗鹤可以帮自己。温时星只想把红莲夺回,他把自尊踩在脚下,扯着男人的衣袖,满脸泪水道:“你帮帮我……我求你帮我……”   见他这样,柳宗鹤心里一痛,他立刻扶住温时星,“我一定帮你,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帮你。”   温时星将脸埋在对方胸膛,痛哭许久。多悲哀啊,想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是柳宗鹤站在自己身边。   一向顺着他心意的程青寒与母亲,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复仇。温时星没有办法了,他只能求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我们得回云峰。就算和闻子骞打,我们也得有兵。”柳宗鹤这般说道,他不久前才在云峰府里大闹一场,此时回去,也不知道父亲愿不愿意把兵给他。   但不论如何,如果温时星随他回去,必然是要吃些苦头了。   “回云峰?你不是和……”温时星想起他之前的话,不过说到底也是儿子。可是借兵一事,自己肯定要到府中去亲自求的,思虑再三,他明白柳宗鹤的意思了。   “没关系,我去求你父母,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温时星知道,现在自己身边只有这根稻草可以救红莲,他必然要付出些代价的。   倘若这代价能让红莲回到过去,他便认了。   “你现在带我走吧。”   柳宗鹤一听,“不用和你母亲说一下吗?”   “说了我就走不了了,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辞而别。”温时星抹了抹脸上的泪,他看着那匹马,“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闻子骞手里,他们身处桃谷也不会知道。”   “就当,我离家而去吧。”   柳宗鹤看着他的背影,心疼得不行,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朝温时星伸出手,“我不会让你死在闻子骞手里。”   看着那只大掌,温时星想起从前去城外见他时,每次下马,男人都是这样摊开掌心牵他的。   此时仿佛画面叠加,温时星伸手轻触在那温暖的掌心处。 第八十四章 再遇严臻   温时星的不辞而别,让程青寒完全没有想到。他在村口等到天黑,也没等回温时星。   他知道,温时星跟着柳宗鹤走了。   一时之间,程青寒变得无比失魂落魄,他从村长家里的地窖中取了好几坛酒,慢慢地走到河边。   河边的水流急速,与石子剐蹭发出阵阵声音。程青寒坐在滩上,半仰着身体。他举起一坛酒猛烈地灌入口中,一壶下肚,喉间胸膛均如刀割般。   “温时星!”他忽然喊道,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河边。   这么多年,他虽对温时星百般宠爱,可在大事上似乎都缺席了。那日温时星嫁入云峰府,他赌气不回,错过其人生这样重要的时刻。   自己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总觉得温时星离不开自己,结果呢,是他程青寒离不开温时星。   错过,他对温时星只有错过。纵使待他再好,却也是梦了一场般。   当年眼睁睁看他出城幽会柳宗鹤,自己不阻止。看他嫁入云峰府,赌气不回。现在,温时星回红莲寻死,自己也只能喝酒浇愁。   反观那柳宗鹤,伤他爱他,倒让温时星死心塌地。程青寒一直觉得,世上再无人比自己更疼爱温时星了。   回看过去,那些疼爱竟是想都想不起来的琐事。   他用力将酒瓶子摔进水中,噗通一声,翻转几下,便随着水流飘走了。   大将军,却在此处饮醉。他瘫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从前总是揶揄温时星习武差劲,没那根筋。可现在自己呢,却是那缩头乌龟。   “星儿呢?”   身后传来夫人的声音,程青寒头昏脑胀,从地上费力爬起,眼神略微迷茫地看着她,“走了,跟着柳宗鹤走了。”   “到底还是去红莲了。”夫人裹紧身上的披风,眼睛看着远远地尽头。   “夫人,我做错了……”   红莲夫人低头一看,地上约莫四个酒壶,再看程青寒,风一吹都是酒气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何必在此买醉,你是为了他好,屈尊于此。”   “不,我没能像柳宗鹤一样。”   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倘若星儿真能回来,我便将他许配给你。”   此话一出,程青寒酒醒了大半,他立刻从地上起身,稳了稳步伐后,“夫人您说什么?”   “这柳宗鹤不是要护着星儿吗?他最好是能把我的星儿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待他回来,我就把他许配给你。”   程青寒愣愣地看着夫人,他半是酒醉半是清醒,总觉得这话像是梦里似的。   这么多年,红莲双亲岂能不知他程青寒的心意。若不是温时星死活要云峰府那男人,也许,他与温时星早就……   可是,程青寒转念一想。别说从前了,即便温时星被伤过,现在的他好似比以前更爱柳宗鹤了。   “夫人,他不会愿意的。”程青寒举起手里的酒壶,胡乱灌了一大口,无力地晃了晃身子。   温时星怎么会愿意嫁给自己呢,他那股子倔强,想必一定会用在自己身上。   “我让他嫁,他自然会嫁。不成,星儿还指望那个柳宗鹤?”夫人眉头一皱,想到云峰府里柳宗鹤对温时星所做的种种,她自然是不会再同意这两个人的婚事。   听完这番话,程青寒眼眸子又亮起来,他内心既害怕又期待。尽管知道温时星不会心甘情愿,却也还是期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行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把星儿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夫人转过身,边走边想,程青寒的确为红莲做了不少事。   在年幼时期,城主在郊外捡到的这个孩子,确实是个福神。这么多年,从没动过坏心思。可人终究会变,夫人不得不防。   眼下情况复杂,只有程青寒手上有兵。倘若他想用兵做点什么,那是分分钟的事。为此,夫人不得不稳住程青寒。   她又怎会不知温时星不喜欢程青寒,只当他是哥哥。只是,桃谷他也来了,红莲眼下说是有夫人当家做主。可万一温时星真的将红莲夺回了,程青寒就没有其他想法吗?   她沉下眸子,面上冷若冰霜。   见夫人走远,程青寒扯着嘴角傻傻地笑了几下,在温时星的事情上,他总是好哄的。   一连几天过去,气温逐渐下降。风带着冷冽吹进每个人的骨子里,快入冬了。   温时星与柳宗鹤经过几天赶路,终于回到了云峰,然而他们却被卡在云峰府外。   “柳少主啊,这个……”门外的老管家搓了搓手,半弓着身子,纠结许久道:“要不,您在外头住两天,等城主再消消气?”   二人对视一眼,柳宗鹤皱眉看着老管家,“那母亲呢?母亲知道我回来了吗?”   “呃……这几日天寒,夫人染了点风寒,卧床上好几天了。”   “什么!那大夫呢?大夫看了没有!”柳宗鹤一听,心里一惊。本在离家之时,母亲就身体有些不大好了,没想到居然这几日染上风寒了。   “大夫看过了,也吃过药了,少主放心吧。”   听到此,柳宗鹤心里才平静些许。既然父亲不让入府,二人也只能到附近客栈住住。   老管家从柳宗鹤房里拿了些金银细软出来,“这个您拿着,也许过几日城主一消气,我就去通知您。”   柳宗鹤点点头,握紧手上的东西,牵着温时星往外走。   “你别着急,我明日再来求求父亲。”柳宗鹤担心他,连忙去看温时星的脸。   对方抬起头,“本是我求人,没有什么好着急的。而且,红莲里,也没有我们的人了。”说着,温时星眼上失落起来。   柳宗鹤撇过脸暗打嘴,怎么总是勾起他的伤心事。走了一会儿,他看到有个面馆,“我们先吃点东西吧,一路奔波,想必饿了吧?”   听到他的提议,温时星点点头,顺着他来到这家面馆。   这家面馆的小老板一看就是个四通八达的人,一眼就认出温时星,又见柳宗鹤牵着他的手,于是狗腿道:“这不是柳夫人嘛!我就知道传闻休妻是假的,二位看着好生般配啊!”   一听这话,柳宗鹤想起那封休书,又想起那腹中的孩子。登时脸色尴尬,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   这一嗓子喊得可是大声,把其他客人的视线都引来了。   “宗鹤?”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一看,居然是严臻!   温时星立刻挑眉,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严臻也看见温时星了,记忆里二人闹休妻的事可是传遍了云峰城。他顺着二人的手看去,此刻却这样亲密?   他本来想着这两个人分开了,兴许自己有点机会,却不想听闻温时星连夜回了红莲。   想着估计这辈子都难以再见,没想到时隔多日,居然在此相遇!   严臻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提当初那些事,只是招呼二人到包厢中叙旧。   虽是好友,柳宗鹤却也记得当初严臻对温时星那点小心思,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还没说话,温时星却点头答应了。   于是三人便入了一间包厢内。   “宗鹤这脸上是?”严臻刚给二人倒酒,就看见柳宗鹤眼角下的那个疤。   “摔了一跤,没什么好说的。”柳宗鹤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话虽如此,严臻却看见温时星脸上显而易见的愧疚,大抵是与他有关了。   严臻心里想着说什么话题好,红莲被屠城的事人尽皆知,他不能提。这柳宗鹤脸上的伤也不能提。   真倒是自己给自己为难了。   见他尴尬,温时星笑了笑,“你可是还做玉的生意?”   “啊……对的,还是老本行。”严臻说着,习惯性夹菜到温时星盘里。   结果被柳宗鹤一筷子拦截,他脸色黑道:“吃你自己的。”   桌下温时星暗自拿手揪了一下柳宗鹤的大腿,对方没有意料,一下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对面的严臻看了双方一眼,了却怎么回事。   “你可是还有再找如意郎君?”严臻故意问道。   温时星一愣,印象里严臻不是八卦的人,也许是商人吧,他总是能把话说得极尽分寸。   “他的如意郎君就是我,不用找了。”温时星还没说话,倒是柳宗鹤厚着脸皮抢答。   其余二人看向他,他倒是一点所谓都没有,夹着菜就往嘴里塞。   “对了,我开了个新店,栖凤楼。”   刚说完,柳宗鹤噗得一声,差点将嘴里的食物喷出来,他捶了捶胸口,连忙拿酒平咳嗽。   温时星很少见他反应这么大,还没未问没事吧,对面的严臻又说话了,“这个店宗鹤也经常来,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来捧场。”   “我告诉你啊,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经常去了!”   温时星看着这两人话中有话,总觉得不寻常,“那今晚吧,去捧你场。”   语毕,柳宗鹤猛地回头,“别去那地方!”   对面的严臻拿折扇默默遮住脸上的笑,他仿佛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好啊,那严某可是一定要等来你们二人的。”   “你!” 第八十五章 栖凤楼   “我说,咱们这一路多奔波啊,晚上早点休息吧。”   饭局一散,二人在客栈中定了间房。温时星拉着衣摆随小二走上阶梯,身后的柳宗鹤嘴巴碎碎念个不停,仿佛一直在阻止温时星去严臻的店。   “客官,有什么需要随时喊小的,小的先下去了。”小二推开门,请二位进去,眼神有些揶揄地看了一眼柳宗鹤。   在云峰城里,柳宗鹤的名声向来是高高在上,端着少城主的架子,高傲得很。可见他在这小公子面前,却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狗狗,拼命叫唤也引不来注意。   待小二走后,柳宗鹤才敢提栖凤楼的名号,“那栖凤楼一点也不好玩,咱别去了,早点休息,好不好?”   温时星推开木窗,外头正好一颗大榕树,他回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柳宗鹤,“栖凤楼到底是什么店啊?你怎么这样紧张?”   闻言,柳宗鹤立刻脸色僵硬,结巴道:“没、没有,哪有紧张,就是不好玩罢了,我看你挺累的,早点休息嘛。”   温时星靠在窗栏双手环胸,这柳宗鹤明显心里有鬼,叫他不去,他偏要去。   “既然是严臻邀请,当然驳了他的面子,你不去我去。”说完,温时星拎着包袱到床边慢慢整理。   男人立刻一脸苦相,他倒也不是心虚啥的,自己确实只去捧场过一次,之后再无去过。偏偏严臻这小子,说话添油加醋。眼下他是怕好不容易才让温时星有点接受自己了,这一趟别把什么都搞没了。   温时星整理几下东西后,心里一个答案浮在心头,他转过身,一脸严肃道:“莫不是……青楼之地?”   柳宗鹤一惊,“我都对女子没有兴趣!”   “是吗?”温时星小声嘟囔了一下,接着又转过头去忙手上的活。   就这样,柳宗鹤在一下午的心惊胆颤和明显阻扰里,迎来了夜晚。   “我说,我好困啊,我们休息吧。”刚用完膳,柳宗鹤又开始了一肚子的计。   “我要去栖凤楼!”温时星看都不看他一眼,站起来整理衣服后就往外走。   柳宗鹤哪敢让他一个人去栖凤楼,于是忙跟上去,老老实实地带路。   云峰城夜里也是十分热闹,街头巷尾都挂上一连串的小灯笼,各摊老板卖力吆喝,空气中混杂着食物和胭脂水粉的香味。   细想这么久以来,温时星从没在夜晚走过云峰城,这头一遭难免对许多东西都好奇起来。   转转弯弯间,二人终于到了栖凤楼前。温时星默默睁大了双瞳,眼前的栖凤楼采用了双侧阁楼的建筑结构,顶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顺着金色的招牌往下看,里面闪着比其他店还要亮的光。   一霎那,温时星还以为眼前是什么天堂。可他仔细一看,有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这进进出出的全是男子呀?   还未细想,忽然二楼传来严臻的声音。二人抬头一看,对方披头散发,慵懒地靠在窗栏处,修长的手指举着一个银色酒盏。其胸膛领口大开,露出大片肉色,恍惚间,他的笑里还带着莫名的魅惑。   “这、这是严臻吗?”温时星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转头不确定地问身边的柳宗鹤。   男人黑着一张脸,木讷地点点头。这该死的严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您就是严老板的贵客吧?”忽然,一道男声响起,温时星微微侧过脸一看,对方打扮也如同楼上严臻一般,领口都开到腹部那处了,明晃晃的锁骨快把人眼睛闪瞎。   再看其脸,右眼遮着一道黑色眼罩,尽管如此,却也看得出面容俊朗,气质非凡。   “你是……”温时星话未说完,那人便突然凑上前来,身体都快贴上温时星了,他牵起温时星的手,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的柳宗鹤一把推开。   “滚远点!”   虽说柳宗鹤做法粗暴了点,可刚刚确实让温时星不适了。他觉得此人甚是奇怪,说话就说话,干嘛凑这么近。   对方也不恼,好脾气地请二人入楼。柳宗鹤内心啧了一声,这还没去进去呢,就在外头遇到一只狐狸精。   话不多说,二人进到栖凤楼里。刚迈进腿,温时星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一群与刚刚男子打扮相似的男人全围了上来。   “严老板的话果然没错,贵客当真是面容俊茂的小公子。”   “敢问公子年龄几何?”   “小公子的脸好红啊,是看见我了吗?”   这一系列的问话让温时星错觉得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他往柳宗鹤身边缩了缩,这还是第一次给一群大男人这样围观呢。   “都给我滚一边去!严臻,能不能管管你的人!”柳宗鹤挥了一把衣袖,腾开一块空处。随即扭头对着下阶梯的严臻怒骂。   看到这让他满意的场面,严臻心里舒坦了,他挥手让这些男人退下。然后慢慢走到温时星跟前,“怎么样,我这店还行吧?”   温时星缩在柳宗鹤背后,大脑一片空白,独留耳根子又烫又红。他在红莲从没见过这样的店,也不懂是干什么的。以前听说过小倌,但看这些男子,个个人高马大,又不似小倌人软嘴甜。   想不清楚的他只能默默点点头。   一旁的柳宗鹤倒是白了严臻一眼,“光顾完了,我们走了。”   “别嘛,我还准备酒席了呢,坐下喝一杯啊。”说罢严臻二话不说,扯着温时星就走。   还没缓过神的温时星傻乎乎地被牵着走,柳宗鹤头痛地拍了一下脑袋,不知道这人还想整什么幺蛾子。   酒席设在二楼敞院子外,温时星跟着严臻走近一看,心里不由感叹,这严臻是真的有钱啊!   眼前居然有一片人挖的池塘,上面满了莲花,月亮倒映在水中,让他想起红莲的池塘也是这样。   再看四周,到处吊着各色的轻幔,散发着与街头完全不同的香气。风一吹,显得四处都是这样风情万种。   “破酒席在哪呢!”   身后男人突然发出这样一声话,瞬间美好的画面支离破碎。温时星回过头,柳宗鹤站在门边。   不得不说,这店虽然奇怪,但这块地方真的是用心至极。   严臻请二人入座,温时星低头一看,满桌子都是琳琅满目的各式菜品糕点,盘与盘之间连空隙都没有。   “你弄那么多菜是要撑死我们吗?”旁边的柳宗鹤没好气道,温时星忽然想笑,这人未免太不解风情,处处拆好友的台。   “爷有钱,吃不完下一顿。”严臻也懒得和柳宗鹤客套了,也没好气地呛回去。   “铺张浪费你也好意思!”   严臻懒得再理他,转头叫人上酒。温时星伸手捏了捏手边的酒杯,与刚刚严臻手上的不同,这支酒杯是琉璃盏,透着碧色的光,当酒倒进去时,别样旖旎。   温时星顺着那人的手往上看,忽然是刚刚戴眼罩那位。他有些好奇地盯着对方眼罩看,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看到这样戴眼罩的人。   “小公子很好奇吗?”对方笑了一下,凑前给温时星看。   “不好奇,倒完你的酒就可以走了。”柳宗鹤伸手拦在对方胸膛上,阻隔他靠近温时星。   那人也听话,拿着酒壶下去了。   “怎么,你这儿的人开始修炼狐妖大法了?漏个领口给谁看啊?”柳宗鹤说着又一脸愤恨地指着严臻这样说,好似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我这儿什么店你不知道啊?亏你还经常来看我们头牌。”   头牌一次说出来,刚刚试着喝酒的温时星一下子呛出来,他立刻咳得满脸通红,在场的两个人也慌忙起身查看。   “头…头牌?”温时星眼泪都呛出来了,一侧的柳宗鹤忙着拿袖子替他擦拭嘴边的酒渍,听到温时星的发问,立刻心里紧张起来。他知道严臻这人就是打蛇随棍上。   果不其然,对方立刻笑得灿烂,“对啊,宗鹤第一天来的时候关照了我们头牌,去,叫程允出来。”   说罢,程允真来了。温时星定睛一瞧,他似乎比在场的男人更瘦弱一些,若要说小倌,程允才是真正的小倌。   那张脸低眉时清冷高傲得很,可一笑,却又单纯如孩童。特别是见了柳宗鹤,立刻脸上的笑意更深,嘴角的梨窝甜到人心坎里。   一说头牌么,温时星明白了这家店到底是干嘛的了。只是他之前也猜到点皮毛,但总觉得严臻看不出来是开这样店的人罢了。   “见过严老板,柳少主。”对方彬彬有礼,嗓音也是尤为好听。温时星想,难怪是头牌。   “我们程允可不卖身,不过,除了某人吧……”严臻故意把话说得暧昧,眼神不住得往柳宗鹤身上瞧。   “严,臻。”柳宗鹤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吃了般。   对方哈哈大笑,“见了老熟人,不打声招呼?程允,快伺候柳少主。”严臻当真是不怕死,依旧话里调侃柳宗鹤。   听了吩咐的程允,心里一喜,刚要上前。   “不用了。” 第八十六章 程允   一句生硬的不用了,让在场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程允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柳宗鹤。   那日,他与柳宗鹤第一次见面,也是作为头牌来说的第一个生意。但准确点,也只是在旁给柳宗鹤倒杯酒。   当时的柳宗鹤似乎情绪非常不好,虽是为好友开店捧场,来了这儿却总是冷着一张脸。在众人欢喜的表情里尤为凸出。   于是严臻便让他去给柳宗鹤倒酒,哪知道只是倒了一杯,男人便夺过那酒壶,独自喝下一杯又一杯酒。   程允大胆,到柳宗鹤面前劝酒。当时男人暴躁,看了他一眼后,忽然冷静下来。眼神变得温柔许多,可这温柔不过数秒,他像是否定什么办完,摇头说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   眼下看来,程允抬眸看向温时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严臻见自家头牌闷不做声,于是招招手,让他过来坐。   “来,喝上一杯。”严臻笑眯眯地给程允也倒了杯酒。   “这宴无聊极了,我们走吧……”   程允眼看着那日无比暴躁,连严老板都忌讳三分的男人,此时对着温时星状若似无的撒娇和示弱。   “那可不行,好歹也是许久未见,这没聊到深夜,岂能回去?”严臻忙起身给温时星倒酒。   温时星没理柳宗鹤,默默抿了一口那酒,不算辣,还挺好喝的。   见这二人奇妙的互动方式,程允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在他看来,温时星是有些不尊重柳宗鹤的。   “对了,我最近呀新制了好几块玉,你看看,随便选个拿去玩。”说着,严臻叫人拿来一碟美玉。   盒子红绸铺底,上面均摆放着白玉,只是上面图纹雕刻不同。细看其玉块圆润饱满,光泽细致,温时星伸手触摸一下,觉得手感很好。   “这东西我府上也有,咱不要。”柳宗鹤硬生生地把温时星的手带回来,抱在自己怀里禁锢。   “放手。”温时星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于是表情恶狠狠地假意要打他,柳宗鹤知道他不会的,于是脸皮厚着不动。   对面的严臻也似看好戏般,轻摇折扇。   正当此时,程允忽然发话。   “公子,我敬你一杯。”   说完,三人都愣了一下。温时星从桌上拿起杯子,正要起身。柳宗鹤突然夺过,“我替他喝。”   也没等程允同意,他直接仰头喝完,接着坐下继续抱着温时星的胳膊不放。   一侧的严臻眼神落在程允身上,他轻咳一声,没说话。   明白严老板的意思,程允失落地坐回原位,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作为外人,在这三人面前找不痛快呢。   再看看严臻,不论外人说他如何温和,唯独这店里的人才明白,严臻平日里也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对他们尤为严厉,还不许犯错。   但凡事有例外,店里的哥哥们总说,严臻对程允好极了。   他一度也这么认为,觉得自己是被欣赏的。可今日,程允才懂。眼前的温时星和自己多像啊,清冷时,微笑时,无一不同。   此刻,程允只觉得在这里羞愧难当。   似是察觉程允坐立难安,温时星抿了抿嘴,“我今日奔波,怕是陪不了聊到半夜了。”   一听这话,柳宗鹤是喜,严臻是悲。可也没办法,既然他都发话了,严臻自然不能多留,“那好吧,只能希望能有下次。”   这话说的很有深意,温时星轻轻勾起嘴角,抬起头,目视严臻,“会的。”   说完,温时星在被柳宗鹤抱着胳膊的情况下离开了栖凤楼。   “放开!”   远远地,严臻听到温时星充满活力的怒吼,再看去,柳宗鹤已经被赶到一边了。   他无奈地摇头笑笑,比起在云峰府,似乎现在的温时星更加生动了。   “严老板。”   严臻回过头,看见是程允。   “他就是温时星,柳少主的…夫人?”   听到这个问话,按照道理,严臻应该说他们已经和离,彼此并无关系。可想想刚刚的一幕幕,他微微低头,“是。”   “我和他很像?”   没想到程允这样直接,严臻表情微微一滞,在印象里,程允一直都是敏感多疑内向,什么事情都要藏在心里。   与云峰府时期的温时星简直一模一样,那张脸蛋也是如此。说实话,严臻就是。看着他像,才会让程允来他店里。   可严臻知道,他到底不是。   “曾经很像,现在不像了。”   这话依旧没能让程允脸上高兴起来,“那你对我好,也是因为他吗?”   何止,作为头牌,本是最大的摇钱树。严臻却舍不得他去卖身,就是图他脸上那点笑。   每次笑,都能让严臻想起温时星来。即使如此,他又怎么舍得温时星被人欺负呢?   得到答案的程允点点头,他默然转身走上阶梯。   “对了,明日开始不必再去云峰府照顾夫人了。”   话音刚落,程允步伐停了下来。他僵硬地转过身,对啊,还有夫人这茬。   难怪…难怪夫人总牵着他的手唉声叹气,好似心事重重,可问了却又总闭口不谈。   当初他成为头牌后不久,由于宣扬不卖身,点他陪酒的人虽然也有,可总爱动手动脚,于是那些不轨的人通通给严臻打了个半死。   久而久之,他的生意渐少。闲得发慌的程允日日在阁楼中睡觉,严臻觉得过于颓废,恰好夫人身体不好,于是便举荐了程允去照顾夫人。   也有私心,希望夫人看见程允之后,能记起曾经温时星的好。   这一夜,程允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走到哪里,都不过是个替身。   他没有回话,加快了步伐走上阶梯。   经过一夜未眠,程允早早起身,梳妆打扮一番后,悄悄去了云峰府。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替身。照顾了夫人这么久,她不会把自己当成温时星的。   云峰府,程允得了许可进入府中。夫人的院子种了许多芍药,天气寒下去许多,远不如夏日时美艳。   他快速推开夫人房里的门,蹑手蹑脚地端了洗漱用水在架子上,细心试了水温,又将梳子金钗一一取出。   “你来了,小允。”   身后响起夫人的声音,他赶忙上前扶起夫人。   “您今日怎么这么早起,看着精神好了许多。”   夫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程允的肩,“你倒是来得勤快,日日都过来服侍我。”   “应该的。”程允拿来梳子,手法轻柔地给夫人梳妆。   “唉……”   忽然,夫人又发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程允太熟悉了,每次相处时,她都会这样,接着便是仰着头,仿佛思念谁。   “对了,小允几岁了,一直往我这儿跑,严臻怎么不给你找个好人家?”   以往夫人也会问这个问题,程允总是还说自己年少,不需要这么快找人家。可现下,他却想改口了。   “我心里有人了。”   “当真?”听到这话的夫人立刻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程允。   对方颔首害羞一笑,“只是我配不上他而已,所以一直没提。”   夫人靠近其身旁,露出笑来,“谁?严臻?”   程允摇摇头,眼珠子转来转去,手扣着自己的一脚,纠结半天才说:“我一直…仰慕柳少主,只是我知道我身份不配。”   听到这话,夫人的笑意更深了,“当真如此?你喜欢鹤儿?”   夫人这几日受他照顾,各种脏活累活眼看着他做,却一点眉也不皱,不得不说这孩子还是很善良的。   加上,他又生得这副好模样。夫人看着他的脸庞,简直和温时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身份上吃点亏。   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等鹤儿回来,我好好和他说一说。”   听到这话,程允疑惑地皱皱眉头,“昨日柳少主回来了呀,您不知道吗?”   “什么?”   另一侧,柳宗鹤领着温时星又到了云峰府前。管家得令,又是不让进。   “我母亲呢?你们和我母亲说了吗?”柳宗鹤心里一阵烦闷,他知道父亲固执,怕是自己领着温时星来这儿数月也等不到进府的机会。   “这……”管家有些为难,因为城主说了,不许告诉夫人。他们自然不敢多提,只能劝柳宗鹤离开。   温时星默默叹气,别说借兵了,连云峰府都进不去。他低下头,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是忽然响起夫人的声音。   “鹤儿!”   柳宗鹤抬头一看,居然是母亲。他心里一喜,立刻上前迎接她。手刚摸上,就发觉冰冷一片,于是赶忙脱下披风挂在母亲身上。   他侧过头,看见是程允,内心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夫人却看见了独站在原处的温时星。   “是星星吗?”她哆嗦着手慢慢走下阶梯。   温时星乖顺地走上前,把手搭上去。夫人仰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确认是温时星。   “真的是星星…真的是星星…”   夫人这样,难免让人心酸。温时星心里一阵动容,他也知道自己之前态度强硬,多少伤了夫人的心。本以为她这辈子都不愿意看自己,却未曾想,竟还是一如初见般,疼惜自己。 第八十七章 对话   有了夫人的允许,二人终于得以进入云峰府。他们来到夫人的院子,原本精神好些的她,如今看上去脸色似乎更加红润些。   温时星站在一侧看着夫人吩咐那个上糕点,吩咐那个拿来好茶。忙前忙后,眉梢间却喜不自胜。   “来,你看我这次记得了,备了许多桂花糕,你尝尝。”夫人一如往日,亲昵地牵着温时星的手,引他坐到自己身旁。   “还有这茶,你看我还叫他们放点荷花瓣。”   温时星看着一桌都是红莲美食,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感。一边的柳宗鹤赶忙拿着茶杯塞到温时星手里,“好了母亲,你这样都不自在了。”   柳宗鹤的话并无恶意,他只是下意识地护着温时星。   “没有没有,这些很好,夫人用心了。”温时星连忙摆手,偷偷使了个眼色给柳宗鹤。   男人却是一脸无辜,他就是看温时星不自在才会说话,自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对桌的夫人见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仿佛更亲昵了般。   她眼里盛满笑意,夹起糕点放在温时星的碟子上,“知道了,我是高兴。”   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倒显得另一个人格外多余。程允默默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落座。   夫人与柳宗鹤的视线全然在温时星身上,根本顾及不到他的存在。   尽管煎熬,可他并不想走。   温时星抬眸看到程允一脸窘迫,心下不忍,便招呼他坐下。   “多谢温公子,程某身份卑微,实在不配与各位同坐。”   这话一出,温时星倒还没说话。一边的柳宗鹤不耐烦了,“叫你坐下就坐下,哪来这么多道理。”   几秒后,温时星看到程允脸上名为失落的情绪。他默默叹气,看来又是爱上柳宗鹤的可怜人。   他忽然想到曾经的自己,程允太像了,太像以前那个卑微却存着尊严的自己了。   想着想着,嘴里最爱的糕点也仿佛味同嚼蜡。他想了想,似是鼓起勇气,抬眸看向程允。   “我有些关于严臻的事想向你请教,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男人转过头,立刻道:“我也要去。”   温时星私下摁住对方大腿,然后微笑着,眼神威胁着看向柳宗鹤。   得了空,二人走到池塘边。柳宗鹤郁闷地撑着下巴看他们两个,有什么话还得避着他来讲。   “温公子有话直说吧。”   听罢,温时星抬起头看向对方,虽然程允看着羸弱,却也大胆直接。他也没什么好扭捏得,于是直言道:“你喜欢柳宗鹤吧?”   本以为程允会支支吾吾地解释,或辩解,却不料,他直视着温时星,一字一句地道:“是,我喜欢他。”   得了答案,温时星笑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及时止损,柳宗鹤铁石心肠,到头来受伤的会是你自己。”   对方愣了一下,“铁石心肠?”他想不到这样的话是从温时星嘴里说出来。   “对,他不爱你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说这句话时,程允看到温时星眼底一片冰寒,几乎冻到人的骨子里。那张年轻的脸庞,却说着这样的话,让听者不寒而栗。   “可我看他对你很好啊。”   温时星的视线忽然放的很远,像是穿过眼前的池塘,到达远不可及的雪峰山脉,最后沉寂回眼前淡淡的一抹荷色。   “那是你现在看到的。”   程允哑然失语,他仿佛全身血液倒流,短短几句话,让他意识到温时星和柳宗鹤之间,必然发生了旁人永远无法跨越的横梁故事。   他联想到柳宗鹤对自己态度,在对比现在的温时星。也许,对方曾经受过这样的待遇。   “你尚且年轻,有很多选择的余地。我绝非恶意,只是想提醒你罢了。”   这话,温时星是对程允说,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说的。当初的自己,若有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选择柳宗鹤。   然而,命运已经碾过时间轴。温时星转过头看向柳宗鹤,他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放下柳宗鹤的。   二人聊了许久,柳宗鹤越看,心里越郁闷。这两人背着自己有什么好聊的,这么能聊?   “鹤儿。”夫人轻轻拍了拍柳宗鹤的肩膀,凑到其面前悄声问,“你这是和星星和好了?”   “嗯……算是吧,得给点时间让人家接受嘛。”柳宗鹤的视线依旧停在温时星身上。   闻言,夫人露出一脸为难,“可是,小允今早跟我说,他仰慕你。”   “什么?”柳宗鹤唰得站起身,“他当真这样说?”   夫人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见此,柳宗鹤立刻看向那二人,这程允不会在温时星面前胡说八道吧?   没再细想,柳宗鹤连忙上前去拨开程允,把温时星拉到自己身边。   “你…你干嘛!”温时星一个猝不及防,他回头看见男人一脸严肃地瞪着程允,好似对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   而程允也是后退几步,半天没缓过神。   “你这又是演的哪出?”温时星想甩开手,对方却紧紧攥着。   “我跟你说,我对你一心一意,与程允绝无半点关系,你千万别多想。”柳宗鹤语速飞快,只见他双唇上下开关,讲得温时星一头雾水。   程允却先上前来,行了个礼,“程某今日得温公子一言,不甚感激。既然二位已回府照顾夫人,我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又转过头向不远处的夫人行礼。   待他离开,温时星才甩开柳宗鹤的手,“你做什么,突然这么凶?”   听此,柳宗鹤立刻咧开嘴,靠近温时星身边,“我哪里舍得凶你。”   二人对视片刻,温时星扭过头回到座位上,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柳宗鹤不信,他重新给温时星杯里续茶,“那你们聊这么久!”   见他这样好奇,温时星斜睨一眼,心里登时玩心大起,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嗯……就是关于你在栖凤楼的那些烟花柳事,比如和哪个哥哥关系亲密呀……”   还没说完,就是柳宗鹤义正言辞地否认了。   “不可能!我就去了一次栖凤楼,就他程允给我倒过酒,真没别人了,你信我吧……”   难得见柳宗鹤着急,又是这般解释,温时星撅嘴想了想,“啊,程允也长得很好看,他说他对你有意思呢……”   “我就喜欢你一个,就你一个……”柳宗鹤讲得愈发激动,倒是旁边的夫人看些端倪,她捂着嘴笑了一声。   男人表情微愣,他看向母亲,转头再看温时星时,他面上似乎也在极力忍笑。   “你又逗我!”   柳宗鹤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总是被温时星的小聪明耍得团团转,简直愚笨极了。   可看看那副小狐狸尾巴都要翘上天的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的郁闷顿时消散。   算了,他开心便好。   三人闲着扯皮几句后,温时星终于鼓起勇气说起正事来。   “夫人,我想见见城主,还希望您能帮引见一下。”   听到温时星的话,夫人脸上也露出为难。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当初的事闹得确实大了点。   尤其是,柳宗鹤对外宣称不是休妻也不是和离,而是自己做错事被休了。   这对于云峰城城主的脸面来说,实在是大辱。再者,温时星连夜与一男子出城回到红莲的事,也传了个遍。   后来的柳宗鹤为了救红莲,为了救温时星,甚至不惜与亲生父亲断绝关系,跑出城后,又得罪了南城闻子骞。   为了平息闻子骞,这三千精兵就算是被摆了一道,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缘由种种,要城主见他们,属实是件难事。   得了这些话,温时星默默叹气,夫人握住他的手,“本是我柳家对不起你,当初那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都是鹤儿做的不对。”   温时星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也有责任,百般纵容他,才让鹤儿伤了你。现在你回到此地,却也还要受委屈。”说着,夫人提袖擦拭眼角的泪。   “您别这样。”温时星心头微微动容,他知道夫人是待自己不薄,对柳宗鹤也确实过分宠爱,但…城主不见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一码归一码,他温时星现在是求人,又岂能高高在上。   “我不会让你委屈的,我去求父亲。”说完,柳宗鹤站起身径直出了院子。   温时星想跟上上,夫人却攥紧他的手,“让鹤儿去吧。”   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情宛如风暴,把温时星轰得整个人发懵。确实,要说云峰府对自己真的有太多的错,他在这儿根本不用如此谦卑。   可问题在于,现在是朝云峰借兵,他没有理由强求。城主即使不借,自己也没有任何法子。   “一般他做错事了,城主会如何罚他?”   夫人抬眸,陷进回忆里,画面非打即骂,多数都是十分狠厉都父亲形象。此次闹得这样大,还数日不归,怕责罚只会更重。   “你放心吧,鹤儿好歹是他的儿子,再怎么样,虎毒不食子啊。” 第八十八章 你是不是…吃醋了?   柳宗鹤快速走到父亲的书房处,透过窗纱,他看见了那个熟悉都身影。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走到门边伸手敲门。   “进来。”里头传来略带威严的嗓音,柳宗鹤推开门,扑鼻而来是茶叶的香气。中央有个小火炉,正在冒着火煮茶。   “终于捅到你母亲那儿了?”   城主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再纸上练书法,他握着笔,来回走了两圈,视线全在纸上的“静”字。   “父亲,我有要事想与您详谈。”   “如果是红莲的事,免谈。”   城主的话几乎没有反驳回旋的余地,柳宗鹤微微皱眉,他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我想向您借兵。”   话音刚落,柳宗鹤看见父亲仿佛静止,他站在原处半晌,忽然将笔带着墨汁重重地摔在纸上,连同“静”字,变得一塌糊涂。   “你要我云峰的士兵,去给红莲卖命?”   眼看要被扣上这样大一顶帽子,柳宗鹤赶忙发话,“父亲,我绝无此意。只是,时星也是我们的人啊。更何况,红莲不是您的世交吗!”   听此,城主冷笑一声,她伸手指着红莲的方向,“你去打听打听,现在的红莲除了那块石碑,哪里还是红莲。再者,那温时星是你什么人?”   柳宗鹤瞬间被噎住,什么人,对啊,他们已经和离。按照道理,他们没有关系了。   “父亲,只要你愿意借兵给我,我愿意什么事都听您的。”   没有办法,柳宗鹤只能搬出这套理论,与父亲作为筹码进行交换。   哪知道,城主却大怒让他滚出去。   “父亲!哪怕只有一千兵也好,我都愿意做任何事,算儿子求您了!”柳宗鹤越说越激动,可这并没有打动城主的心,他甚至喊来侍从将柳宗鹤拖出去。   “放开!”柳宗鹤伸长脖子,额头爆出青筋,“父亲,儿子求您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眼看着城主脸色越来越不好,侍从们只能硬着头皮把柳宗鹤拖了出去。   “我不走!”柳宗鹤跪在院子里,开始了胡搅蛮缠。他一定要得到这些兵,不为别的,就为了帮温时星夺回红莲。   屋外是柳宗鹤都喊声,侍从走到城主身边小声道:“少城主跪在外面了。”   “让他跪!我看金贵的他能跪几个时辰!”说罢,城主转身进了内室。   这几日本就天寒,地砖比以往更加冻骨。只不过跪了一盏茶的功夫,柳宗鹤便觉得膝盖有些酸痛。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膝盖,一旁的侍从细声道:“少城主,快回去吧,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您这样身体可吃不消啊。”   柳宗鹤没理他,固执地看着那道门,双膝就是跪在地上,不挪一下。   那侍从见他如此,又道:“您这样,温…温公子也不会知道的。”   男人抬眸瞪了他一眼,“滚!”   被一声吓得不轻的侍从,赶忙缩着脖子就跑。好言相劝,倒还落得个这下场。   柳宗鹤也倔,偏偏就是死跪在此,看着那些侍女侍从进进出出也不为所动。城主出门也不看他一眼,任由他跪着。   直到午膳时间,温时星发现柳宗鹤还没回来,于是便问侍女:“你可知柳少主哪去了?”   那侍女先是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悄悄地告诉温时星:“柳少主被罚跪了。”   “你说什么?在哪里被罚跪?”温时星一听,立刻瞪大了眼,没想到这一早去到现在,居然被罚跪至今了。   “在城主书房……哎!……”还没说完,温时星转头就跑。   等他气喘吁吁地到那院子时,果然看到跪在地上的男人。温时星立刻上前,蹲在他面前。   “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柳宗鹤立刻惊喜抬头,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双眼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脸。   “问你呢,你这膝盖不要了?”温时星伸手想拉他起来,对方却不肯起身。   “不行,我不能起来。”   “城主罚你跪多久啊?”温时星重新蹲下身,然而对方却摇头。   “父亲没有罚我,是我自己要跪的。”   听此,温时星立刻起身拉他,既然不是被罚,那干嘛傻乎乎地在这儿跪着!   “快起来,这地砖太凉了!”温时星拉不动他,想不到柳宗鹤也是这样固执的人。   实在是劝不动也拉不动了,温时星跺了一脚,他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回过头看柳宗鹤有没有追上来,却发现他还是跪着。   温时星一咬牙,转头走了。   本想着也许等会他就会回来找自己,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温时星搅着碗里的汤,时不时看向门口。   这柳宗鹤真是这样执着?他站起身走到门外,一阵冷风袭来,夜晚比白天似乎更冷了。   他伸手呵了一下,心里一阵忐忑,最后转身回屋拿了件披风就出了门。   兜兜转转,温时星还是回到书房。他看见柳宗鹤跪在那个昏暗的小角落里,低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温时星咬了下嘴唇,走上将披风二话不说系在他身上,对方抬起头,嘴唇有些冻得发紫。   这一幕看得温时星心里有些心疼,待他系好披风后,温声道:“起来吧。”   对方也是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然而听到自己的话,却依旧摇头,不肯起来,他哆嗦着嘴唇道:“我一定会借到兵的,放心。”   说着,柳宗鹤习惯性地握住温时星的手,可这一握,双方才知体温差距。柳宗鹤感觉温时星的手暖极了,可他没有留恋,毅然放开,因为他担心冻着温时星。   “你的手都这样冷了!”温时星主动牵起柳宗鹤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   看着他的动作,柳宗鹤心里一阵暖意,这是温时星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关心自己。   “没事,别冻着你了,快回去吧”柳宗鹤不舍地抽开手,他勾起发僵的嘴角,扯得嘴皮生疼。   看着他居然还有继续跪的打算,温时星再也忍不了了,他甩开披风,也跪在了一边。   “你……你快起来,你身体受不住!”这下轮到柳宗鹤急了,他赶忙去拉温时星的胳膊,对方却不为所动。   “你受得住,我也能受得住。”   看着这倔强的侧脸,柳宗鹤无奈叹气,“你听话,先回客栈休息,你一觉醒来肯定看得到我。”   温时星不听,依旧跪着不动,“本来就是我求人,没有只是你跪的道理。”   闻言,柳宗鹤便不再说什么。温时星决定的事,他撼动不了。更何况,现在起身温时星也未必肯跟自己走了。   于是柳宗鹤转过头,努力将手心搓热后,默默握住温时星的手。   二人十指交缠,粗励都掌心包裹着温时星的整个手,二人均是低着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你以前,也被这样罚跪么?”温时星忽然说话,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嘴边散开,暖暖一小团,很快消散。   “不大记得了,反正我父亲挺凶的。”   温时星想起自己的双亲,他们对自己永远只有说教,从不打骂。父亲虽然脾气暴躁,却对自己从没动过手。   因此他听见夫人说打骂时,才会这样震惊。   “程允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正当温情时刻,柳宗鹤一句话破坏了全部氛围。温星没想到他还在记挂这点事。   “他肯定不是说那些话,不然你不会给我好脸色的!”柳宗鹤说得信誓旦旦,仿佛有理有据。   温时星默默撇嘴,“就是叫他不要在你身上花费心思了。”   说完,他立刻感觉到身边的人凑过来了,对方眉宇间全是笑,那口白牙就这么在暗处快闪瞎温时星。   “真的?你真这样说?”   温时星点点头,懒得和柳宗鹤弯弯绕绕地玩把戏了。这人有时候敏锐的很,一说假话他就能分辨。有时候又特别迟钝,胡话张口就来。   “为什么啊?”   显然柳宗鹤还想要一些意外又惊喜的答案,他像只小狗般拉着温时星的胳膊,眼睛闪闪的。   “没有为什么,不想他误入歧途罢了。”温时星故意不去看他,免得被那副皮囊给骗了。   “不对,你是不是……吃醋了!”   说完,还没等温时星点头或否认呢,柳宗鹤全当自己说的是真的,举着温时星的手一阵乱晃。   高兴得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别…别晃了!”温时星被晃得重心都不稳了,他推了一把柳宗鹤,抽回手。   “你说嘛,你是不是吃醋了!”柳宗鹤内心跟吃了蜜一样,疯狂冒出甜蜜的泡泡。他没想到,今日一跪,没跪来兵,却跪来温时星。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值。   温时星被缠得烦,加上心思也有点被揭穿的意思,他挥开多发缠上来的身体,佯装不耐烦道:“是是是!”   听到这声答案,柳宗鹤更兴奋了,他立刻伸手抱住温时星,“我也喜欢你!”   温时星无语,刚刚谈得是这个问题吗?对于柳宗鹤而言,这性质跨度也太大了吧?   “我快被你勒死了。”温时星被勒得面红耳赤,只觉得这男人真好满足。 第八十九章 城主殁了   激动过后,温时星跪着也觉得膝盖小腿发酸,他挺直了背,扭动身躯。   “我还是要说,你回去吧,你在这儿跪没有用。”柳宗鹤转过头,伸手替他捏捏发酸的膝盖。   “你也知道这个道理,还在这儿跪。”温时星拨开他的手。   “有我一个跪着就行了。”柳宗鹤说完,对方也没点要起来的意思。他只能作罢,温时星实在是倔。   插科打诨半天,夜色渐渐浓了起来,天空的月亮似乎更亮了。温时星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竹影,伸手跟着描绘一番。   柳宗鹤转眼看见他手指有些发紫,于是赶忙脱下外套,披在温时星身上。   “我不冷,你穿着。”温时星想取下,却被对方摁得死死的。   柳宗鹤都看见他手上颜色不对劲了,既然劝不回去,便只能尽力照顾好他。   屋内烛火摇曳,案板前的人影迟迟未动,温时星知道在这儿跪多半是没有结果的。偏偏柳宗鹤不信邪,固执己见。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愚笨,见不得柳宗鹤一人在此受苦,也上赶着来陪他。   “我母亲若是知道了,肯定要闹一场。”柳宗鹤突然低笑道。   “夫人身体不好,别气她了。”温时星转头去看柳宗鹤。   对方低着眸子,看着二人交缠的手。他举到二人脸前,“你知道吗,我都不敢设想有这一天。”   温时星没答话,默默地盯着柳宗鹤的脸。   “你从云峰出去之后,我整个人都跟疯了一样,拼了命地寻你。”柳宗鹤说着说着,眼神看向远处,似是沉浸在当时的那段回忆了。   “我还记得,你将发簪丢掉时的样子。”柳宗鹤脸上一抹苦笑,“我那时候多心痛啊,可我联想到你那日也是这样的心情时,我就又觉得你做得太对了。”   “在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每分每秒都在想,我要和你说什么,做什么,你才不会厌我。”   透过烛光,温时星看见柳宗鹤眼角的晶莹,他仰头皱眉看着,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一见你吧,我的嘴就笨得很,好像说什么都让你生气。”   风带着冷意席卷二人,温时星小小瑟缩了一下,柳宗鹤的手立刻握得更紧。   “我不希望你现在对我的感情是感动或者其他的。”柳宗鹤转过头,眼神直直地盯着温时星的眼眸,“我贪心一点,我希望你也喜欢我。”   说到最后的喜欢时,柳宗鹤的声线居然微微发颤,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温时星勾起嘴角,轻轻呼了一口气,白色雾团在烛光里尤为明显,他反手握紧柳宗鹤的手,“我对你的感情,可能从来没变过吧。”   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的心,完全放任地跟着柳宗鹤走呢。   这么久了,温时星早已意识到这一事实,只是从云峰出来的时候,他深感悲哀。   这样的情,每天都在加深,明明柳宗鹤伤害过他,却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心被这个人一点点地填满。   这几日好似与云峰时不同,二人相处格外像四年前时的模样。温时星明白了,自己从一而终,没有变过。只要柳宗鹤在眼前,他还是四年前的自己。   稍稍相处,就变成一个任性的人。   听到温时星的答案,柳宗鹤先是一愣,仿佛久久回不了神,他的脸色先时唰得一下子白了,接着眼神激动,红血丝立刻缠住其眸。   “你…你再说一次?”   温时星缓慢移着视线,最终停留在柳宗鹤的脸上,刚要开口,忽然木门开了。   二人闻声望去,城主背着灯火,负手而立。还没看清其脸色,便听见他低沉着嗓音道:“进来!”   柳宗鹤立刻心里一喜,他连忙起身,却因跪得太久,一个趔趗,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温时星也半瘸半拐地站起身,费力地挽着柳宗鹤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你膝盖疼不疼?”等柳宗鹤站直身体,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温时星的膝盖。   “我没事,快进去吧。”温时星搀着柳去,二人一瘸一拐地进了书房。   在屋外呆久了,一进屋,浑身立刻被一股暖气包围,二人立刻松下紧绷的身体。   城主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两个人。脸上的没有表情,眼神略带阴郁。案板上放着好几本打开的书,有些杂乱地相互铺着。   温时星也没拐弯抹角的功夫了,于是走上前,“柳城主,时星今日是来求您帮红莲一件事的。”   “红莲?现在没有红莲了。”城主的话一针见血,立刻刺痛了温时星。   一侧的柳宗鹤拧眉,“父亲,红莲人尚在,现在城池被夺,只要将城池……”   还没说完,城主忽然重重地拍桌而起,一脸怒气。   “我与温少主谈话,你插什么嘴!”   听此,温时星明白了,于是他转过头,对着柳宗鹤轻轻摇头,让他别说话了。   男人袖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他看向父亲,对方却慢慢扬起下巴,直视着柳宗鹤。   “时星斗胆,想从云峰这儿借兵,假以时日夺回红莲时,我愿意为云峰做任何事。”   听罢,城主仔细想了想,冷笑一声,“假以时日,若没有这个假以时日呢?你拿什么赔我的兵?”   温时星想也没想,直言:“时星愿以死谢罪。”   这样的条件与代价对于城主来说,难免渺小。他摆摆手,“你若是没了命,也只能是被闻子骞拿去祭他父亲了。即便你的头颅悬挂在我城又如何,我损失的可是兵。”   见父亲毫不让步,柳宗鹤急了,他挺身而出,“那再搭上我的命!”   “放肆!”城主勃然大怒,瞪着柳宗鹤的脸,“你作为云峰少城主,轻易就把命给了他城,成何体统!”   柳宗鹤咬着牙,他看向书架子上挂着的几个令牌,那儿有一块专门领兵用的牌。   他二话没说,一个箭步,趁着城主没注意,伸手就去抢了过来。   “你!逆子!你想干什么!”城主狼狈不堪,他没有柳宗鹤那般灵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抢。   见此,温时星脸上也失了颜色,一片雪白,他立刻扭过头,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还回去!”   “父亲,这兵我要定了,等日后打回红莲,我一定向您赔罪。”说完,柳宗鹤就要牵着温时星走。   谁知这时,身后一声闷响,柳宗鹤回过头,看见父亲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父亲!”他赶忙上前,发现城主哆嗦着手,紧紧抓着胸口,张着嘴却半天发不出声。   温时星倒退几步,连忙跑出去叫侍卫和大夫。   “你!你……”城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接着伸手去扒拉那几块令牌。柳宗鹤立刻撒手,把令牌塞到父亲手里。   “快!快!大夫!”屋外传来温时星的声音,还有急急忙忙地脚步声。   柳宗鹤愣愣地闪到一边,半跪在地上看着脸色灰白的父亲,大夫和侍卫围上前。   “你们先出去,让我好好看看。”大夫说完这句话,大家都退了出去。   柳宗鹤被温时星搀着到了院子外,隔着衣服,温时星感觉到他在发抖。   “……柳宗鹤……”温时星抬起头想看见他双眼空洞,似乎还在回想刚刚那一幕。   于是他伸手抚上柳宗鹤的脸颊,“不会有事的。”涵^歌_DR/鄭$蜊   感受到一股温暖,柳宗鹤仿佛如梦初醒,他低下头,立刻抱住温时星,整个人好像颤得更厉害了。   “我…我做错事了……”   温时星轻轻安抚着柳宗鹤的后背,刚刚的城主模样太过吓人,仿佛全身都在痉挛,双眼发白,痛苦极了。   他在柳宗鹤耳边反复重复,不会有事的。   “我为什么总是做错事…为什么……”柳宗鹤一下子好像魔怔了般,听不进去任何话,嘴边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温时星抱紧他,“没事的没事的,大夫都来了,这是你们云峰有名的大夫,有他在不会出意外的。”   上一次柳宗鹤这么惊慌失措,好像是因为自己。那个时候温时星对他只有厌恶。   可现在看看他这副模样,温时星心里一阵疼。他能做的只有将柳宗鹤抱得更紧。   在冰冷的寒夜里,柳宗鹤一晚上经历了太多。   片刻,大夫走了出来。   “我父亲怎么样了!”柳宗鹤第一个跑向大夫。   然而刚刚所有的祈祷都在大夫的一句话里化为灰烬,只见他摇摇头,“城主去得太快,我也来不及。”   这一消息仿佛晴天霹雳,瞬间将所有人劈得脸色煞白。   侍从侍女们连忙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温时星站在身后眼神慌乱起来,可还没说什么,他看见柳宗鹤踉跄了一步。   于是他赶忙上前,扶住柳宗鹤。   然而柳宗鹤却没有哭,反倒笑起来,他笑着看向温时星,指着大夫道:“他说我父亲没了,你说他好不好笑……”   说完,他笑得更加癫狂了。温时星看着他逐渐笑弯了腰,最后几声咳嗽,发出一声干呕。   “你没事吧!”温时星低头去看他,却没想到柳宗鹤忽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柳宗鹤!” 第九十章 危机   城主殁了,事发突然,整个云峰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云峰府全乱了。   温时星守在柳宗鹤的床边,身边的侍女解释道:“原本柳少主与城主闹的时候,城主就曾经昏迷过。”   “那他知道吗?”温时星盯着那张脸,其眉头紧皱,满额是汗。他拿着帕子轻轻擦拭。   “城主是在柳少主走后晕倒的。”   温时星沉了沉眸子,“这事别到处张扬,你下去吧。”   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温时星低下头,手紧紧扣着床沿。早知如此,便……   温时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起身去夫人屋里看看。忽然手臂一紧,他惊呼一声,倒在柳宗鹤怀里。   男人两只手环住他的腰,下巴紧贴在他的肩侧,“……别走……”   温时星想了想,之后老实地靠在其胸膛间,“抱歉,如果我不拜托你,就不会……”   还没说完,男人立刻打断他,“别说这样的话。”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害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柳宗鹤抱紧温时星,闭上双目。   “我母亲怎么样了?”   温时星摇摇头,“听侍女说,夫人昨夜在书房哭了一晚,现今被扶回房了。”   世事难料,怎么也想不到城主居然就这么殁了。   “你别离开我,好吗?”   男人的话让温时星心里一紧,他伸手揪住对方的衣袖,淡淡地道:“好。”   失去父亲的痛,他岂能不知,当初的温时星甚至连为父亲痛苦一场的机会都没有,他忙着四处奔走,逃命,解救母亲。   等他回过神时,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很残忍。但是夫人已然崩溃,云峰府只能你来当家,全城不能没有城主。”   听了温时星的话,柳宗鹤苦笑一声,“你知道吗?我父亲甚少和我说如何当一个城主,他一直要我扮演好少城主的角色。”   “或许在他心里,我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温时星猛然起身,盯着柳宗鹤的双眸,“可是现在,只有你能。”   “夫人需要你,云峰也需要你。”   男人看着温时星的脸,慢慢坐起身,他握紧温时星的手,联想到当初红莲被屠城的时候。   柳宗鹤设想过无数可能,也许温时星会当场晕在红莲,或者直接崩溃成为一个疯子。   却没料到,他比自己想得要坚强许多。   此次父亲在自己眼前殁了,那一瞬间,柳宗鹤想到了以死谢罪,想到了自己该被赶出云峰城。   他觉得自己不配成为一个城主。   “你要振作起来,夫人还等着你,她太需要你了,你不能让她失去丈夫,又失去了儿子。”   柳宗鹤双唇发颤,他低下头,眼眶渐红,害死父亲的是自己,现在顶替父亲位置的也是自己。   他嘴边发出一声笑,抬眸时眼眶中蓄满泪水,“……你说我怎么配……”   “配不配都只能是你,你是云峰唯一的少城主。你不能抛下云峰城。”温时星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抓着柳宗鹤的双手。   “你随我去见见夫人吧。”温时星低声道,他语气变得温和许多,一只手慢慢贴近其脸颊,半是安慰。   柳宗鹤却摇摇头,一下子缩回床脚,有些神神叨叨道:“我不能见她,不能见……”   “为什么…”温时星看着他的样子,从未见他这般无助无措,他双手摁在太阳穴处,将脸埋于膝盖间。   “我害死了父亲…我是个罪人。”   温时星半张着口,睫毛微颤,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转过身,“罪人”,多么可怖的词语。一旦安在一个人头上,久久都无法摘掉。   他从床上站起身,柳宗鹤的做法确实导致了他父亲的离开。可是他温时星又何尝一点责任没有,红莲与云峰之间这些恩恩怨怨,用世交二字遮掩地让世人不知。   唯独他们身处在这种漩涡之中,才能明白两城现今都处境。   红莲到今天这样,云峰的三千精兵有责任。云峰城主这样,他温时星也逃不了干系。   温时星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他们说起世交时的样子,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   “别走!”温时星刚迈开腿,腰就被人一把抱住。   “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身后是柳宗鹤哆哆嗦嗦的声音。温时星眉头微皱,他掌心覆上柳宗鹤的手。   “我去看看夫人,还有灵堂……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着,温时星扯开男人的手,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宗鹤,“我处理好就回来。”   男人愣愣地看着他,视线紧紧锁在温时星脸上。   温时星一路小跑去夫人房里,走廊四处挂满了白色布条,加上冷风大作,忽而一股萧条之感。   他到院子时,就听到里头低低的啜泣声,温时星止步看着那木门,这样的情形只会让他加倍想起红莲。   若是自己早点回去,兴许街道除了人声哭喊,大概还有满街血流成河吧。   温时星甩甩头,走近屋里。夫人正侧躺在床上,边边围了好几个侍女。   “夫人。”   听见动静,夫人猛然回过脸,带着泪水,她几乎从床上翻下来,侍女们手忙脚乱去扶她。   “星星,到底怎么回事啊?鹤儿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父亲说走就走了。”   看着声泪俱下,整个人都哭得没有力气的夫人,温时星鼻间一酸,把人扶到软榻上。   “是我不好,不该与你们借兵。”温时星低眉讲起所有故事缘由,其中心酸苦楚一一道个明白。   “夫人,您要多保重身体,云峰不能没有你们。”   夫人已然崩溃,她摇着头,“我还是随他去了吧!”   说着夫人忽然起身要撞向床头,温时星一惊,连忙与一介侍女们上前拦住。   “夫人!您别想不开!这不是还是还有柳宗鹤吗?有他在,你可以放心的!”   温时星情急,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柳宗鹤现下深陷自责,根本无心管云峰。   “对,鹤儿,鹤儿呢?让他来见我,我要他在灵堂前给他父亲磕头。”   温时星伸手替夫人捋了捋混乱的发丝,“我会让他来见您的,您先休息一下,千万别想不开了。”   说着,将人扶回床上,又交代侍女们千万看好夫人。   从院子出来,温时星心里一阵发堵,云峰城城主倒台,且不说这里头已经如此混乱,倘若再遇上个外敌,岂非雪上加霜。   这云峰若真如此倒霉,下场不会比红莲好到哪里去。   他走到灵堂前,除了管家声嘶力竭地使唤人,温时星看到的,是满天飞飘的纸钱,脚步紊乱的侍从侍女们,还有连供奉台都乱七八糟的样子。   温时星走入堂内,才发现一支蜡烛灭了,却无人反应。他拿起一根香重新点燃,又将桌面整理一番。   “温少主,这柳少主怎么不来灵堂啊?”一个烧纸钱的侍女问道。   温时星跪在旁边的圆蒲上,顺手也递了些纸钱过去,“柳少主伤心,等他好点自然会来。”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棺材,心里默默叹气,跪着烧了些纸钱后,他走到管家身边,“让他们都安静点,灵堂前别冲撞了城主。”   “是。”   忽然,温时星感觉眼睫处一个白点落下,他眨了一下眼睛,抬头一看,发现幽远的天空上方掉下一个个白点。   下雪了。   “温少主。”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温时星从雪中缓过神,转头看见严臻和程允站在不远处。   灵堂不便,于是温时星请他们到了之前自己住的房间。那儿依旧很干净,暖乎乎的。他让侍女们给严臻上了壶好茶。   “你还好吧?”严臻看着眼前点碳火取暖的温时星,忽然这样问道。   “我还好,只是柳宗鹤一时半会儿应该都会陷在自责里。”温时星走到软榻上,伸手握住发烫的茶杯。   “夫人呢?应该更不好了吧。”严臻问着,又想了什么,无奈摇头道。   夫人自小陪伴在城主身边,即便为人聪慧,处世有道,可这事发生在心上人身上,总归是受不了的。   “柳宗鹤可没有时间自责。”严臻如实说道,他顿了顿,小声道:“南城最近可不太平,除了红莲,似乎又抢夺了几座城池。”   “你说什么?为何云峰一点消息也没有?”   见温时星激动,严臻赶忙将他拉到座位上,悄声道:“云峰这边从来都是将城外的军事消息封锁得极好,我常年在外,各城认识不少朋友,消息自然灵通。”   “你的意思是,他会盯上云峰?”   “很难说,不过按照目前情形看,云峰确实是个软柿子。”他深吸一口气,“倘若柳宗鹤不打算做点什么,我的建议是你要不跟我走吧,去北方避避。”   温时星怎么也想不到,闻子骞在外已经到了这样疯魔的程度,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闻子骞这样疯,其他城池的人没想做点什么?”   “有啊,最先反抗的城池,一夜间悄无声息地没了。” 第九十一章 献祭   听了严臻的话,温时星心下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我这几日得去红莲见闻子骞。”   “什么?”温时星转过头去看他,“你与闻子骞认识?”   “只是有个交易而已。”严臻说着,视线不自然地飘向另一侧。   温时星狐疑地看着严臻,还未等他说话,严臻先是让程允出去了。   安静片刻,温时星忍不住发话,“你与闻子骞有什么交易?为何把程允支走?”   语毕,温时星忽然反应过来,他转过脸,透过窗纱看院子里的程允,想到之前依依的话。   “你莫不是,要把程允献给闻子骞吧?”   对方没有否认,只是举起茶杯轻抿一口,脸上神色不明,看得温时星心里越来越慌。   他知道严臻是商人,自然存着的是利己心思,这无可厚非。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能让严臻把人民都献出去。   “你知道,程允是谁吗?”严臻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句话,温时星回过神看向他,半天没琢磨出来。   “你没觉得,他的姓氏很是熟悉么?”   闻言,温时星脸色一白,“青寒哥哥?”   男人看向院子中的程允,这人说是半路找得。可实际上,严臻花了不少力气,特地找得程允。   数月前,闻子骞刚来到云峰城,便遇上了严臻。这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曾经严臻去过南城,那时候他不懂规矩,差点丢了命。好在遇到闻子骞,才捡回一条命。   作为报答,严臻许了个诺言给闻子骞。这个机会,却被闻子骞后来用上。   正是前段时间,温时星与柳宗鹤半道放了依依他们。导致在红莲的闻子骞没有人血,发了疯地屠杀他城,就为了找个合适的血。   直到南城派来占卜师,为闻子骞占卜了一个人。程青寒,只要是程青寒或者其家人都可以。   于是闻子骞便派出大量兵马去寻程青寒,恰逢此时,严臻遇上了闻子骞。   闻子骞是知道的,严臻人脉极广,钱财无数,于是便要求他找到程青寒或者旁系都可以。巧的是,程青寒当真还有个弟弟。   那就是程允。   “所以说,过几日闻子骞必须要到程允这个活人,对吗?”温时星没管他二人那点纠缠,他只听到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这个时间点。   “如果没有,他就会继续发疯?”   严臻抬眸,看着温时星的脸,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件事。本意提及这件事的重点是,以程允换温时星。   他知道闻子骞在屠城之后疯狂找温时星,想将其杀了。于是他才会故意去撞见闻子骞,好去兑换那个诺言。   说出这件事,是想让温时星知道他自己处境艰难。眼下红莲没了,云峰也是如此半死不活的状态。最好的结局是,跟着严臻去北方。   可严臻想不到的是,温时星正上赶着要去找闻子骞,他并没有在逃命。   “程允要好好的,我随你去见闻子骞。”   听此,严臻拍桌而起,“不可能!”   温时星被他吓了一跳,桌上的茶水洒了不少,屋外的程允似乎也听到动静,时不时地往里头看。   “你到底听明白没有,闻子骞虽然答应了我,可你上赶着去见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当场发疯要了你的命!”严臻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坐下小声又严肃地道。   “我根本不在乎他什么态度,我是去寻仇的,命这种东西只有能报仇就好了。”温时星说得坚定,丝毫不让步。   严臻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闻子骞恨你入骨了?更何况,你怎么打得过他?”   “我也恨他入骨了,你只要带我进红莲就好了。”说着,温时星回头看向程允。   虽然青寒哥哥从小生活在红莲,早与大伙是一家人了,他本来也以为程青寒是孤身一人,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个弟弟。   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   “程允一定要好好的,等这件事情过了,他会见到青寒哥哥的。”   “我不会带你去见闻子骞的。”说着,严臻转身要走。   见此,温时星立刻上前拦住他,“就算此刻不见,日后闻子骞打到云峰,到时也是兵马相见。”   “你!……”严臻语塞,看来温时星确确实实没有去北方的打算。   “所以,不如直接把我送到红莲,万一我成功了呢?”温时星扬起笑。   “那万一不成功呢?”   “不成功的话,你一定要逃出来。带着程允,去北方。”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程允伸出掌心去接,小小的白点落在手里,很快就化了。他刚刚听见里头严臻大喊一句什么不可能,好似在反驳温时星的想法。   他无聊极了,站得腿脚发麻,正想着走动走动,忽然看见走廊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男人。   程允定睛一看,对方发丝凌乱,赤着一双发紫的脚,单薄的上衣被风灌得鼓起,整个人脸色都是青的。   这不是……柳少主吗?   他立刻走上前去,解下身上的披风,从柳宗鹤身后给他披上,“柳少主,你怎么……”   “你看见时星了吗?他不见了!”   男人好似丢了什么重要的宝贝,整个人都慌乱极了。见状,程允指了指方向,“没有……他就那里。”   说罢,柳宗鹤也没管身上的披肩,踩着地上的雪,跑向那间屋子。披风一下子掉在地上,程允赶忙捡起来,拍拍上面的雪。   “时星!”   柳宗鹤一把推开门,就看见里头坐着两个人。他的视线一下子锁定温时星,想都没想,立刻跑过去坐在他身边。   “我以为你走了……”   见柳宗鹤这样狼狈,温时星仔细打量了一番,伸手一摸发现其身上冰冷一片。   “你这是做什么呀?”温时星立刻起身拿了披风系在他身上,又赶忙喊人再煮壶热茶。正当他要去将暖手炉取来时,衣摆发紧。   回头一看,是柳宗鹤扯着。   “我去给你取个暖手炉,就在柜子那儿。”说完,柳宗鹤才肯放手。   看完全程的严臻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站起身,将手边的茶一把泼向柳宗鹤!   “你干嘛!”温时星回头就看见这种情形,柳宗鹤也不躲,任他泼。   “我真是看不惯!”严臻气得拿起一个水壶,“我知道你自责,你觉得自己害死城主了!可是现在是你自责的时候吗?你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吗!”   温时星把暖手炉先塞到柳宗鹤手里,转身拦住严臻,想让他别继续刺激柳宗鹤了。   “别拉我。”严臻挣脱开温时星,继续指着柳宗鹤道:“灵堂你也不管,夫人你也不管,外面闻子骞都发疯屠城了你也不管!”   “别说了!”温时星想去捂嘴,却被反手躲开。   “你是少城主,你丧父!那时星不是吗?他连城都没了!”   说到这儿,温时星一下子愣住了。   严臻继续骂:“现在自责有什么用!闻子骞下一个屠城的就是云峰,全云峰都要为你现在的装死陪葬!”   说着说着玩,严臻愈发激动,他走到柳宗鹤面前,一把拎起对方的衣领,“你可知,就你这样凭什么让时星倚靠你,他还要靠他自己去献祭!”   说完,严臻将人一把甩在地上。   柳宗鹤倒在地上,听着严臻一串的骂,半天都在晃神。他通红的双手摁在地上,脑海里全是严臻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靠他自己献祭?”   “别说了,别说了。”温时星看来一眼地上的柳宗鹤,立刻上前拉住严臻的衣袖。   他不想让柳宗鹤知道这件事,因为大概率柳宗鹤是不会同意的。即便同意,他也一定要跟着去。   温时星是这样想的,这次失败,抵上的是他温时星的命。可倘若柳宗鹤跟着去了,他没命了,那后面跟着的就是整个云峰。   红莲已经没了,云峰不能重蹈覆辙。   严臻再次挣脱开温时星,一把跪在地上把柳宗鹤拉起来,“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靠你没点用,现在他要自己去红莲和闻子骞硬碰硬了!”   听到这话,柳宗鹤僵硬地看向温时星,他微微张着口,喉结上下滑动,“不是的…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温时星默默叹气,走过去蹲到柳宗鹤面前,“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在确实该到此为止了。”   柳宗鹤呆呆地摇头,嘴里喃喃说不。   “云峰比我需要你,你不能死。这一路,我都很感激你。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振作,然后接管云峰。”   温时星站起身,“其余的,就别管了。”   “不……不……你说过的,你不会离开我的。”柳宗鹤奋挣脱开严臻,手脚僵硬地爬起来。   看着他这样,温时星又想起柳宗鹤这一路为自己所坐的,已经够多了。该伤的,该苦的,他都受了。   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温时星也不想再去翻。现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柳宗鹤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能拿柳宗鹤和整个云峰来冒险。   “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在云峰等我,好吗?” 第九十二章 伪装   “你要自己去红莲?”柳宗鹤摇摇头,握住温时星的双手,“我也要去,我一定要陪你去,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   温时星见他如此激动心下想了想,面上点点头答应他。然后将他扶到软榻处,“你先喝茶,等你稳定些,我们在一起去红莲。”   听此,男人听话地摸着茶杯,胡乱喝了几口热茶。一侧的严臻呼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我去送送他。”温时星随着严臻走出去。   “你何时去红莲?”   严臻回过头,“你当真要这样?”   “这个恩情,我定会记在心里。”   见温时星这样坚定,严臻无奈地仰头后退几步,百般后悔现在也容不得他制止温时星了。   “三日之后。”   说完,严臻便走了。温时星深吸一口气,颔首勾起嘴角。三日之后,他便可入红莲报仇。   雪一点点落在温时星头上,脚边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闭上眼,脑海里是曾经的盛况红莲,再到他穿红衣出嫁那天,到屠城,到桃谷。   一幕幕如山水画,来回变换。双亲、柳宗鹤、程青寒……这些人的脸一一闪过。   屋内柳宗鹤轻轻掀开窗帘,看着院子里独站的温时星,那一刻,他的白衣仿佛与雪融合,宛如一尊雕像,冰冷而又僵硬。   男人沉下眸子,最后没有说话,将帘子放下。   云峰城主的丧事要办三天,夫人躲在房里谁都不愿再见,甚至在灵堂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直到最后出丧那天,柳宗鹤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送丧队伍很长,去的都是云峰家眷。温时星站在府前,没有跟上队伍。在人群里,他看到柳宗鹤那个高大的身影,落寞又悲伤。   夫人始终没有出来,大概是怕自己见了更加失态吧。   听管家说,城主都是安葬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下,他们这一走,起码天黑才能回来。   本来柳宗鹤是要温时星一起的,只是他找了借口,自己到底不是柳家人,去了也不便,还容易招人口舌。   见队伍走远,温时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他没有回府,而是按照约定,去找严臻了。   “柳宗鹤走了?”到达栖凤楼,温时星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严臻的声音。   “程允呢?”温时星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程允的身影。   “我先安排他启程去北方,那边有朋友接着。”严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温时星身边,“你再想想清楚。”   温时星笑了一下,“你不是已经把程允都送走了,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严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转过身吩咐下人拿来一套衣服。   “这个是闻子骞要求穿的。”   温时星拎起来一看,一套蓝色的衣裳顿时出现在眼前。那蓝色带着点黑色/图纹,由上身至脚下,这黑色/图纹逐渐加深,宛如泼了一层墨水。   “还要穿指定的衣服?”温时星默默感叹这闻子骞也太信占卜,连这点都要遵从着来。   “还有呢。”说着,严臻掏出一块黑色布条。   “这是干嘛用的?”温时星拿起来一看,虽是黑色布条,可上面也用黑线绣着图案。他伸手仔细摸了摸,没摸明白。   “这个是遮眼用的。”   温时星嫌弃地把布条扔回盘内,遮住了眼还怎么杀他?这闻子骞到底是信占卜,还是在防备人?   “我给你换了一条,这个薄些,能看见外面,今夜我们就入城。”严臻想着,夜里光线不好,即便换了一跳布带,想必闻子骞也看不出什么。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温时星问。   “我只是把人给他,其余的不清楚。”   也是,闻子骞怎么会透露这些事。温时星甩甩头,拿着衣服到里室更换。   这衣服与红莲云峰的服侍不同,各种缠带和首饰弄得温时星一头雾水。   严臻等在外面,也觉得时间很久了,温时星还没出来。   “你换好了吗?”   “快了。”温时星费力地穿好衣服,又仔细检查几遍,才走出里室。   “这衣服太复杂了。”温时星边走,才发现这衣摆也太长了,拖在地上又重又麻烦。   严臻回过头,看见这蓝色的衣裳穿在温时星身上,衬得温时星居然也有几分邪气。   “这南城就是诡异,连你都显得这么……怪。”严臻绕着温时星走了几圈,半天才找到一个形容词。   “这把匕首给你。”严臻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塞到温时星手上。   “我始终只是个商人,功夫什么的没有那么好,这匕首你要好好拿着,关键时刻保护好自己。”严臻能做的只有这些,也许真打起来,没准温时星还得保护他。   “把我交给闻子骞之后,你想法子走吧。”温时星收好匕首,把它藏在腰间。   严臻低下头,遮掩了自己眼中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只能把人送到红莲,然后灰溜溜地走掉。   他不似柳宗鹤,义无反顾地扑在温时星这件事上。商人的利己在严臻心里早就生根发芽,即便想做什么,这种思维也会让他本能地避开危险。   他也不似程青寒,能打能抗,一身功夫,保护温时星时,还能豪取人头。   这种普通人的身份,让他即便对温时星再有好感,也不敢真正地表露心意。   或者,其实他并没有像柳宗鹤那样全身心地投入感情罢了。   “我在北方等你。”严臻只能这样说,他对温时星的感情只能到这一步了。   喜欢,却有所保留。   温时星笑了笑,“多谢。”   待夜色渐深,温时星坐上严臻备好的轿子。他伸手在自己眼上蒙了一圈布,为了掩人耳目,这个队伍只有寥寥几个人。   严臻坐在前面的轿子里,他来来回回地打开关闭手上的折扇,扇尾挂着一串红玉。   几个人就这样出了城。   红莲与云峰隔得不远,温时星依稀记得这样坐轿子的时候,是他与柳宗鹤成亲那日。   那个时候耳边都是喜乐鸣笛,鞭炮声四起。他抑制不住地高兴,频频掀开喜帕时,还让侍女着急了会儿。   温时星闭上眼,那个时候还是白天,太阳很晒,沙砾间都是马蹄声。而现在,四周安静得只有马蹄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寒,温时星感觉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双脚仿佛麻木得没了知觉,冷风从窗外飘进来,带着白色雪点。   “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耳边传来带着奇怪口音的问话,温时星微微侧身靠近窗口。   只听见严臻低声说了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轿子重新动了起来。   温时星知道,他们进红莲了。   一进城,鼻间传来浓烈的香火味。温时星立刻皱眉,这种味道他只在家族祭祀时闻到过。   红莲平日里一般没什么味道,多是莲花的清香。可此刻,却不知为何传来这样的味道。   而且诡异的是,即使温时星坐在轿子里,也感觉到外面光线很是昏暗。他偷偷掀开窗帘,看到外头基本没什么人,街道随意挂着几盏红灯笼照明。   宛如鬼城。   温时星立刻坐回原位,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这红莲居然成了这般死气沉沉的死城。   走了一段时间,远处仿佛传来嘈杂的声音,温时星闭上眼仔细分辨,有捶鼓的声音,有柴火的声音,还有奇怪的异语。   “咚。”轿子放下,温时星立刻身形绷紧,他坐着聚精会神地感受周围环境。   片刻,他的轿子一束光照进来。温时星只抬动眼眸,发现是严臻。于是松了一口气,他跟在严臻身后,走出轿子。   才发现,这周围一片全是火把,周围大约有四个大鼓高高立起,身着异服的们全在外面围城一圈。   他们身处入口,脚下是一条红色毯子。温时星眼神顺着毯子望去,闻子骞正坐在形似莲花盛开的座位上,慵懒地撑着下巴。   为了避免被闻子骞一下子认出来,温时星还将头发都放了下来。   “你可终于来了。”闻子骞不咸不淡地道,眼神移向严臻身后的人。   “这人我带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严臻硬着头皮回道,闻子骞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刀,来回在二人身上扫视。   “把人带过来。”   温时星心里一紧,旁边的严臻刚动,就被闻子骞一个手势禁止,“你站好。”   闻言,温时星眼神看向严臻,他看见对方后背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温时星心中深吸一口气,接着迈开步伐徐徐朝闻子骞走去。   数月不见,闻子骞好似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隐藏着许多情绪,他仿佛永远都是半笑不笑的模样,若没发生这些事,温时星定会觉得此人面善心热。   可现在,他只觉得闻子骞像一头嗜血的猛兽,仿佛沉睡着,却能在下一秒忽然起身将人吃得骨头不剩。   温时星站定在闻子骞面前,还没等对方吩咐,他便被人一把摁跪在地。   “见了城主不下跪!”旁边的人如是说道。   温时星立刻皱眉,他刚刚瞬间都将手放在腰侧,差点拔出匕首。   片刻,闻子骞俯下身来,伸手挑起温时星的下巴,半是开玩笑道:“你怎么长得这么像我一个老朋友啊?” 第九十三章 被识破   话音一落,温时星与严臻顿时心生紧张。全场气氛忽然变得凝重,火把随着冷风在空中摇曳,白色雪点落在温时星的眼睫处,最后慢慢化为一片湿润。   温时星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透过黑色布料见其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邪气。   他咽了咽口水,藏在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紧,身后的严臻身形刚动。忽然,闻子骞动作迅捷,朝严臻挥臂而去。   几乎是下意识,温时星立刻回头,只见闻子骞袖子下飞出什么,一击命中严臻的胸口!   顿时,那片淡色衣裳内透出斑点血痕,严臻半愣在原地,片刻才慢慢低下头一看,他颤着嘴唇抬起眼眸。   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胸口没了知觉,仅仅数秒,那伤口宛如蜘蛛破网般,血痕如网丝立刻蔓延至全身四肢,很快,严臻便浑身麻木,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地上。   温时星立刻白了脸色,刚要喊出来,却看到严臻半睁着眼,朝他摇摇头。   然而为时已晚,他刚刚的下意识回头已经给了闻子骞答案。   “好啊,你还上赶着来送死了!”   只听见一句咬牙切齿地话,温时星就被人蛮力扯回,天旋地转间,他被闻子骞一把摁在桌上,一只手掐住温时星的喉咙。   “你可真是大胆,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温、时、星!”说罢,闻子骞伸手粗暴地掀开他脸上的黑布,在看见那张脸后,眼里的癫狂宛如添了火的柴,烧得更旺了。   “闻子骞,你对严臻做了什么!”温时星想反抗,却被人摁在桌台动弹不得。   “做了什么?无非是要了他的命。”说到这句话时,温时星立刻瞪大双眼,一只脚用力踹上闻子骞。   对方都手立刻掐得更紧,“着急什么?你也很快下去陪他,不过,没那么容易罢了。”闻子骞将人一把拎起,“我要你生不如死。”   说完,便叫人将温时星捆起来。   “放开我!”温时星用尽全力挣扎,却被反制得一点办法没有。他看向地上的严臻,对方自袖子露出的手臂上攀了几根错综复杂的黑色/图纹,看着很是古怪。   “严臻是无辜的,是我逼他送我来打我,你为什么杀他!”   闻子骞转过身,微微挑眉,“这就是红莲少城主的天真吗?可笑!”   男人走到严臻面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只见严臻的脸上、脖颈上也攀上几条黑色/图纹,其中左眼的颜色似乎开始渐渐变淡了。   “这是新的异术,就拿你和严臻来做做实验吧。”闻子骞满意地看着严臻的变化,他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在祭祀场中央处,几个人不知摸了什么机关,地面开始震动,温时星惊慌地看向四周。忽然,地面被撑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温时星深吸一口气,鼻子动了动,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闻子骞慢慢走到温时星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拎起他身上的绳索。   不顾温时星的挣扎,强行将他拖到那大坑的边沿处。闻子骞一把摁住温时星的头,强迫他往坑内看。   这一看,温时星立刻面容失色,他大叫一声想往后退,却被闻子骞用力摁紧。   “这景象还不错吧?想必你一定很想下去看看。”   耳边传来闻子骞的话语,温时星颤抖地摇摇头,他的眼眸倒映着那坑内的惨状景象。里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又已经腐烂的,也有好似刚刚死掉的,血液与烂肉模糊一片,看得人胃里直犯恶心。   且不止如此,温时星还看见里头还有各式各样蛇,他们颜色不一,粗细不同,皆是吐着信子在这些尸体里横穿。   “放心,我的这些宝贝无毒。”   “闻子骞!你冲着……我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温时星僵硬地回过头,看着地上的严臻。   闻子骞啧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严臻面前,“放心,我有的是让你死的法子。敢骗我?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完,闻子骞一脚踢向严臻的腹部,登时呜咽一声,严臻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你别再打他了!”温时星想站起身,却被两侧侍卫押住。   “温时星啊温时星,你怎么一路这么多贵人啊?”闻子骞转过身,好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   “不知道你掉进这坑之后,还有没有贵人救你。”说罢,闻子骞点起一根香来,捏着走向温时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走运!”   还没走两步,他的脚就被人抱住。温时星定睛一看,是严臻在他身后。   温时星摇摇头,别再惹闻子骞了,他真的会杀了你……   他抬起头看向闻子骞,只见其面庞十分不耐烦,半晌之后,闻子骞缓缓开口:“看来有人比你更想先死。”   “…什么…”温时星晃神片刻,只见闻子骞转身抽出一把剑,对着严臻的头颅,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穿他。   “不要!”温时星大叫一声,带着哭腔,还有凄厉的绝望。   一霎那,闻子骞手停了。他仰头大笑起来,几乎笑弯了腰。温时星喘着粗气看他,眉头慢慢皱起。   “你忘了,我说要拿你们做实验。”闻子骞转过头,对着温时星笑得十分诡异,那双翠色的眼眸好似沾了毒般,看得人眼冒金星。   温时星胸口起伏片刻,眼眶中蓄着星点泪水,闻子骞的反复根本和疯子无异。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本以为至多一死百了,却没料到此情此景,简直要比死都难受。   不论如何,得让严臻出去,他不能留在这儿。温时星脑内一片风暴,他努力想法子,却像是被困在死胡同的小兽。   “你那日若是乖乖随我去南城,也不会有这些事了。全都是你的错,全部人都要为你陪葬。”闻子骞见他满脸纠结,便知他心里想什么。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怎么翻身。   听了闻子骞的话,温时星抬眸看向他,“你说得对,事情皆因我而起。”   见温时星这般失魂落魄,闻子骞又笑了,他蹲下身体,“对啊,所以你就该好好去死,而不是想着找我复仇。”   温时星再次抬头,眼眸变得冰冷,“所以,你再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我也宁愿是你父亲死了。”   语毕,温时星看见闻子骞的那张笑脸渐渐扭曲,最后变为勃然大怒。他伸手拑住温时星的喉咙,“你果然该死!”   被激怒的闻子骞仿佛疯狗,他将温时星掐得脸上浮肿,额头脖颈青筋皆起,他一边掐一边骂:“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父亲!”   “你父亲……活该……”   都到这时候了,温时星还在激怒闻子骞。旁边的侍卫不敢说话,也不敢阻止。地上的严臻被摁着头押在地上,只能一声声地呼唤温时星。   “你该死你该死……”闻子骞嘴边不住地重复,那双眼睛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温时星感觉眼前渐渐发黑,鼻间已然没有呼吸的感觉,他脑海里迅速闪过柳宗鹤,原来快死了,第一个想的居然还是他。   就在温时星以为自己会就此被掐死时,闻子骞忽然松了手。   得了空气的温时星却咳也咳不出来,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看向闻子骞。   对方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没了一开始见面时的风度翩翩,他额头全是汗,眼珠子疯狂地转来转去。   “哈……哈哈……”闻子骞痴痴地发出笑声,“你以为你能这么容易就死?”   “我告诉你!你最好别让我找到程青寒,否则他连同你那母亲我都将斩成肉泥,全部撒到你父亲的骨堆前!”   温时星半死不活地看着他,觉得此人当真是恶毒,父亲死了这么久,也不忘糟践。   他笑了一下,缓了许久才哑着嗓音道:“那又怎样,你父亲一定死得很痛苦吧?我光是想想……就开心得不得了!”   温时星专往他痛点上戳,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更何况,只有把闻子骞激怒,他才能把注意力和怒火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起码严臻暂时是安全的。今晚,柳宗鹤就会发现异样。不必多说,他一定会前来营救。   严臻起码,是能保住的。   果然,闻子骞被激怒了,他站起身抽出一把剑用力砍向温时星。   冷风带着剑挥舞在温时星的脖颈前,他闭着双眼,静待死亡而来。   然而闻子骞迟迟没有下手,片刻,温时星感觉后背被人猛推一手,他立刻睁开眼。   为时已晚,他整个人从坑沿往坑内掉!   “啊啊啊啊啊!”   “时星!”严臻眼睁睁地看着温时星掉入坑内,他伸着手,却什么也做不了。   霎那间,严臻感觉双目视线颠倒,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那个男人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严臻抬着头,只看见闻子骞的嘴唇在动,然而什么也听不到。   接着那男人像是看到什么满意的作品,露出一丝笑。 第九十四章 营救   云峰,柳宗鹤回到府里。他累极了,只觉得精神萎靡,连话都不想说一句。他身上穿着丧服,脸上还有些泥土的痕迹。   他慢慢走向温时星的房间,想起母亲,便顺道过去看看夫人。   还未到其院,柳宗鹤就听见里头低低的啜泣声,他站在门口许久,犹豫片刻后,才抬手敲门。   夫人仿佛知道是谁般,她顿了几秒,才走到门口,亲自打开门。   “鹤儿。”夫人抬头,看见儿子满头白雪,发丝凌乱,身上的丧服未换,脸上灰头土脸,双眼空洞。   “母亲,你要多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悲伤。”   闻言,夫人眼眶又红起来,她转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好了,事已至此,你也莫太……”说着,夫人止言。   “进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夫人走近里屋,拿出一件披风,塞到柳宗鹤手里。   “母亲,对不起,孩儿不孝。”柳宗鹤没有进屋,而是跪在地上。   夫人背对着他,再次满眶热泪,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扶起柳宗鹤,“好了,你父亲原本身体就有些问题,只是我们没有与你详说。”   “罢了,不用再提此事,眼下要紧的是管理好云峰,你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   柳宗鹤低头看着夫人,忽然觉得仅仅几天不见,母亲就已然这般衰老,且不说梳妆打扮,那原本全是墨色的发丝,如今也飘着几缕白发,额角的纹路似乎更多了,干燥得几乎起皮的嘴唇看得人心里发紧。   “孩儿…真的配成为一个城主吗?我弑父……”   话未说完,柳宗鹤便被夫人一掌扇了过来!   柳宗鹤偏着头 脑子一片空白,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母亲,只见她满脸泪水,咬着嘴唇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可乱说!你难道想把云峰拱手让人!”   “……我没有……”   夫人跌坐在软榻上,“从前我与你父亲就说过此事,你虽从小随父亲征战,可却没有管理的心。你处置事情总是孩子气,任凭自己喜好性格来。”   “可那又如何?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云峰不给你,给谁!”   柳宗鹤愣愣地看着母亲,半张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娶星星吗?”   “四年前你忘记了许多事,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城外结识了一个朋友。我知道是时星,可你不说,我们也不过问。”   夫人站起身,把热茶递给柳宗鹤。   “你从没说过你对他的感情,可我是做母亲的,岂能不知?那个时候的你,傻乎乎地给人做簪子,一做就是数十支,还得从中挑最好的。”   “你打小任性,何时这样顾及他人。我是高兴的,为娘觉得星星就是你的命定之人,你愿意为他改变。可惜,我一提及四年前的事,你就只认江醉这个死理儿。”   母亲这些话在柳宗鹤脑里不断回响,他呆呆地走出院子,脚步也不知怎么的,竟自动到了温时星的房间。   他吸吸鼻子,看见里头是暗着的。可柳宗鹤现在想立刻见到温时星,无比迫切。   也不管其他的了,柳宗鹤上前去敲门,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时星?时星你睡了吗?”   柳宗鹤想了想,又敲了几下,依旧没应。他忽然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推开门,朝床边走去。   上面的被子枕头还是叠得整整齐齐地模样,再看烛台也没有点过的痕迹。他心里一沉,立刻冲出院子,在云峰府搜寻起来。   “时星!时星!”他跑到书房,池塘亭子都没有看见温时星的身影。柳宗鹤马上就慌了,他跑到管家房间,一把揪起睡梦中的人。   “时星呢!你有没有看见时星?”   管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柳宗鹤后,痴呆地回了句:“温少主?今日一天都没有看见。”   柳宗鹤松开手,立刻牵起一匹马,赶往城门。   雪在地上已经积了许多,马儿跑起来也不如以前。他翻身下马,冲上城楼,找到值岗的士兵,“你看见温时星没有!”   “柳少主?我们没有看见温少主啊。”   柳宗鹤马不停蹄,又接连跑去其他城门询问,都说没看见温时星。冰天雪地里,柳宗鹤竟累出一身汗!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赶忙驱马到栖凤楼。   “严臻!严臻给我出来!”柳宗鹤用力敲打栖凤楼的大门,过了许久,里头才有人开门,是上次戴眼罩的男人。   门一开,柳宗鹤便闯了进去,“严臻呢!”   “严老板?今夜去红莲了呀,您怎么在这儿?温小公子也去了红莲。”   听到这话,柳宗鹤脸上立刻失了颜色,他没有搭理那男人,而是直接奔出栖凤楼。   去红莲了,为什么没说,为什么自己去?柳宗鹤心慌意乱之间,连马也驯不好了,一个侧滑,柳宗鹤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他倒在雪地上,疼得呲牙咧嘴。背上头发上全是雪,柳宗鹤艰难地爬起身,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   过了这么久,温时星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柳宗鹤甩甩头,不能这样想,他重新上马,回到府中。   他面上无表情,脚步却又急又乱。柳宗鹤赶到书房,找来令牌。这令牌才能让手下的兵听话。   于是夜半时分,柳宗鹤不顾时间,强行叫来了各营将军。   “少城主,这个时间点为何招我们来?”说话都是个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男人。   “我有个不情之请。”柳宗鹤一脸严肃,将自己的想法一一托盘而出。然而这些将军听着,却未必同意。他们神情复杂,似有犹豫。   且不说这突然都征战,就按这柳宗鹤从少城主一夜之间成为城主这事来讲,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需要时间考量的事情。他们均手握一定的兵权,倘若柳宗鹤是个草包,他们没有理由去听从一个草包城主的命令。   见他们犹豫,柳宗鹤又道:“这样,我先去探探红莲虚实,你们只需在外配合我。”   “少城主,且不论成功与否。您这一出,怎么都得得罪南城吧?”其中一位将军如是说道。   “我知道,可现今南城谁都敢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是出手。”   闻言,几位将军更是纠结了。俗话说得好,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这先出手没有理由啊。   “依本将军看来,这征战弊大于利啊。”   柳宗鹤微微皱眉,他知道自己说话并不顶用。父亲在时,冒犯他城还少吗?也不见得这些让这样畏手畏脚。   主要还是他没有什么本事服人吧。柳宗鹤也不强求,他淡然道:“也罢,我自己去营救吧。倘若我出了事,云峰还有我母亲就拜托给各位了。”   没想到柳宗鹤这样硬气,几个将军脸上也过不去了。   “少城主,我们不是不帮,只是权衡利弊总是要有的。这云峰本属柳家,我们几个粗人也不懂治城,落在我们手里只会日渐衰败。”   听了这话,几个人回头看向那人。说话者是老将军了,他许久不行军打仗,大多时候都坐在大本营,头脑比起其他人是要灵活一些。   柳宗鹤毕恭毕敬地作揖,“李叔,这场营救我非去不可。”   李叔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倔,这事也不是没有余地,这个你拿着。”说话间,他递给柳宗鹤一个小小的信号弹。   “你若是能在两天内杀了闻子骞,就放出此信号,我带兵入城与你汇合。”李叔的话一出,其余将军面色一滞。   “好,我定会放出这个信号!”柳宗鹤看着手上的东西,笑了一下,接着快速跑出府外。   其余将军立刻围上李叔,“你这是所谓何意啊?”   “倘若他杀不了,也只能证明柳少主确确实实是个草包,死了也解了闻子骞心头之恨,麻烦也惹不上云峰城。”李叔顿了顿,“倘若杀了,也正好除了南城这一隐患,我们云峰有这样的城主,有何不可?”   几位将军听着也有理,便都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叔看着柳宗鹤离去的方向,他是看着柳宗鹤如何一步步跟着城主随军打仗的,也了解柳宗鹤没那么容易死。   只是他尚且年轻,不服众也是正常。此举虽为险棋,却也恰好能为柳宗鹤正名,扶稳他的位置。   也不枉城主泉下有知了。   柳宗鹤驱马赶到红莲府外,果然里头比起以前真是邪气得很。他翻身下马,城楼下只有两个士兵,这闻子骞当真的猖狂。   他猫着腰靠近那两个士兵,悄无声息地从后背抹喉杀掉。城门还是一如既往地破,这闻子骞侵占这么多城,偏偏就在红莲赖着不走。   有了上次的经验,柳宗鹤对红莲的大致位置已经熟悉许多。他顺着小巷一直走,直到听见远远的嘈杂声。   “什么东西?”柳宗鹤定睛一看,只瞧见火堆旁边有个披头散发之人,呜咽喊叫什么,他身上、手上、脚上均绑着沉重的铁链。   他听不太清,于是走前再去看看。忽然发现地面坍塌一个很大的坑,柳宗鹤眯起眼睛,仔细扫视周围一圈。   “温时星,里面感觉怎么样啊?” 第九十五章 铃铛   听此,柳宗鹤立刻精神紧绷,他悄悄探出头来,只看见闻子骞蹲在那大坑边沿,对着坑内说话。   莫不是时星在里面?   忽然一声躁动,柳宗鹤顺着声音看去,那被铁链锁着的人挣扎起来,旁边的侍卫防备地拿着刀剑。   “着急什么,马上就让他上来。”闻子骞说着,朝一侧的侍卫挥手。   片刻,他们放下绳索,柳宗鹤紧皱着眉紧盯那处。不多时,仿佛捞出一个人。   侍卫走动加上闻子骞的身影挡住了柳宗鹤的视线,他有些着急地左看右看。   “噗通”一声,温时星被甩在地上。他全身发着抖,脸上手上各种怪异伤口,双眸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惶恐不安地转动着。   那张本来就白皙的小脸,此刻似乎像一张白纸,让人看了心生忧惧。   突然,温时星的衣摆下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瞬间,温时星感受到了什么,立刻尖叫这着爬起来,双腿像是在摆脱什么,疯狂地蹬着。   一边的闻子骞皮笑肉不笑地后退两步,双手环胸,“哎呀,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走开!”温时星像是被激得什么死穴,惊惧地在地上扭动着。   不多时,柳宗鹤看见温时星的腿下居然爬出一跳黑色的细蛇!   他恍惚地后腿一步,为什么温时星腿下会跑出这个东西?还不容他多想,闻子骞喊了一声命令,在场的士兵开始挟持着温时星还有那个怪人往红莲府走。   柳宗鹤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等场上的人都散了以后,他才走到那大坑边上。   往下一看,顿时全身汗毛倒立,他看了看坑,又看了看红莲府的方向。温时星是从这里被捞出来的,那他在里面……   柳宗鹤不敢再想,闻子骞这个疯子,果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抬起眼眸,冷冰冰地看着红莲府的方向,片刻,他抓着手上的剑快速跟上那些队伍。   一路上,温时星几乎是被两个人拖着到府内。他还在惊惧之中,迟迟无法冷静。总感觉身上好像还有那些冰冷的尸体,滑腻的蛇身。   他慢慢回过头,看见早已不成人样的严臻。温时星微微张嘴,唤了他一声,哪知道严臻忽然发狂,绑着他的柱子摇摇欲坠。身边的侍卫立刻摁住温时星的头,“叫什么叫!”   只见那侍卫将铁索从严臻身后拉得更紧,明明将肉都钳得变形,可严臻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还在嘴里吱哇乱叫什么。   怎么回事,温时星想回头,奈何身边的侍卫看得太紧,他不明白自己下坑这段时间里,上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异术吗?让严臻变成这样。   入了红莲府,里头的光景早与从前不同,原本的池塘也已干涸,里头的鱼尸首臭得令人作呕。到处翻箱倒柜,地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冷风一吹,瓦砾碰撞发出锋利的声响。   “嗯!”温时星被一把摔在大堂内,他喘了一会儿气,抬头看见闻子骞坐在父亲的位置上。椒 淌 湍 兑 堵 嘉 证 丽   “滚下来……”   闻子骞一听,微微挑眉,“死到临头,还在逞嘴能。”他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条腿毫不客气地搭在桌子上。   “看你这么担心严臻,不如放你二人重聚吧。”严臻动动指头,让侍卫放开严臻。   此时的温时星尚不知发生何事,他满心欢喜地爬起身,到严臻面前。   对方的头发全然挡住其脸,温时星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你没事吧?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含#哥#兒#整#理#   严臻低着头,半天没回答,温时星将他头发弄开,看到了一张满是黑色/图纹的脸,他的双眸都变成了灰白色,嘴唇还有不明的血液。   “你……”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严臻忽然猛地扑了过来!   温时星大叫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后脑勺撞在地上,使得他半天没缓过神,视线都是黑的。   他摁着太阳穴,“严臻你……”   好不容易回复视线清明,温时星便看见严臻张着嘴朝自己而来。他下意识地去推严臻,“你干什么!”   一侧的闻子骞本了无兴致,看了这一幕立刻兴奋地坐正,眼睛紧盯着地上的二人。   严臻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张着嘴朝温时星而来。挣扎之中,温时星看见他张着的嘴里牙齿有些不同,两侧牙齿极尖,中间一个牙齿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的舌头也是一片黑色,嘴角长得比常人大得多,连嘴角都似乎快裂开了。   温时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严臻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晃神间,严臻一口咬上了温时星的手腕!   “啊!”温时星吃痛,一脚踹上严臻的胸口。对方一个趔趗倒在地上。   温时星看了眼手臂,两个小小的口子,好在反应快,没被咬得更深。他回过神,看向严臻,立刻起身过去,“严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   还没说完你没事吧,严臻又一次扑了过来,这下温时星有所防备,侧身闪过。   他看向闻子骞,怒道:“你究竟对严臻做了什么!”   对方不说话,笑着摇头。温时星没赢时间与他对峙,因为严臻又来了。   他只能躲,没办法对严臻做什么。况且,温时星刚从坑内出来,体力大有不足。   “严臻你醒醒!我是温时星!”他一边躲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醒醒。   一侧的闻子骞悠闲地搭起腿,“别想了,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杀了你。”   温时星拿起地上倒的茶杯盖,气愤地砸向闻子骞,对方灵敏一躲,“精神不错,我还能看会戏。”   地上是打断的许多桌椅,温时星随即捡了一条,还没动作,严臻就将他扑倒在地。   好在有跟木头,在严臻咬过来的时候,温时星将木头塞进其嘴里。由于严臻牙齿锋利,整个都镶嵌在木头中,想必一时半会取不下来。   温时星一手撑着木头,一边想,到底为什么严臻只攻击自己,这么多侍卫,却视若无睹。   他看向闻子骞,对方把玩着一个铃铛。看似漫不经心,手法却始终保持一个规律。   温时星沉下眸子,无非是这铃铛作怪,刚入城见到他时,都没见到有这铃铛。   可问题是,温时星并没有听见铃铛声,那他如何操控严臻的。   手上的力气忽然加大,温时星转过头看向严臻,发丝掩盖下,他居然看见严臻的眼眶泛红。   温时星愣了。   “你…你还有意识是不是?”温时星话刚出口,就看见严臻忽然变得很痛苦,他立刻转过头看闻子骞,果然,对方摇铃铛了!   “快……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时星转过连,忽然,一滴水掉在自己脸上。冷冰冰的触感,掉在脸上时好似千斤重。   他再抬眸时,严臻又陷入了癫狂之中,口中的木棍瞬间被咬破折断,严臻的力气似乎比刚刚还要大了!   “严臻!”温时星用手肘挡住对方的脖颈,可惜他再也没恢复清明,而是像个嗜血的魔头!   “闻子骞!你不得好死!”温时星忽然骂道,被骂的人嘴角一撇,眼神变得阴毒,手上摇铃铛的动作更甚了!   温时星已经没了体力再与严臻斗争,他的手渐渐失力,眼睁睁地看着严臻的脸靠近。   “温时星,不得好死的是你吧?”闻子骞冷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加大力道。   严臻猛地低下头,一口咬在温时星的脖颈上!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冲破红莲府,府外的柳宗鹤一听 ,心道不好,飞身上到屋顶。他不确定温时星定位置只能先去大堂看看。   此时,地上的温时星感觉皮肤已破,脖颈传来刺痛和温热感。对方在吸食自己的血液!他颤着手去推严臻,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严…臻……你看看我……”温时星感觉脖子的血流到耳边,身上的严臻好似尝到什么人间美味,全然不听。   温时星盯着天花板,手上推搡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眸子渐渐涣散,心想,也好,严臻是自己害成这样的,全当一命抵一命吧。   若有来世,再找闻子骞报仇吧。   他慢慢合上眼,正当他要放弃时,忽然盯上的瓦砾异动,有什么东西直接冲破屋顶。   顿时,所有人掩面躲开,满屋子灰尘与瓦砾尽数落下,闻子骞捏着铃铛后退几步,等他反应过来时,振臂一挥,眼前只有满地狼藉和发呆的严臻。   温时星不见了!   “什么人!”闻子骞跑到院子里,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是程青寒吗?躲了这么久,终于出来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忽然不知从何处踹来一脚,又是腰侧!   闻子骞后退几步,手上的铃铛飞了出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好!”闻子骞连忙过去拿,却被一脚踩在铃铛处。他抬眸一看,居然是柳宗鹤!   “你来干什么?”   柳宗鹤歪头笑了一下,捡起铃铛。刚刚从屋顶落下时,温时星尚有意识,他嘴里念叨着铃铛二字。想来这东西很重要,再看看闻子骞的反应。   “这是什么宝贝?” 第九十六章 我可以亲你吗   “和你无关,拿来!”闻子骞冷着张脸想伸手抢,却被躲开。他皱眉,盯着柳宗鹤,这人是不是处处都要与自己作对,红莲的事插手多少次了!   “这可不行,时星喜欢,我得给他。”柳宗鹤故意拎着铃铛在闻子骞面前晃晃,随后又塞回怀里。   “你和你父亲还真是不同,想来你父亲为了求云峰平安,连药敢试。”说着,闻子骞甩甩头,站起来仿佛手捏王牌,“你若是不想你父亲死,就少管闲事,兴许等我杀了温时星,还能给你父亲解药。”   听到这话,柳宗鹤脸色大变,他一把抓住闻子骞的衣领,对方悠闲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闻子骞假意皱眉,好似柳宗鹤十分不懂事般,“你这都不知道?你那父亲为了少生事端,除了与我合作夺红莲外,还要我不能动云峰。”   “想来你父亲也是考虑周全,担心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你们云峰。”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这个啊,是你父亲求着我给他吃的。”   说到此,闻子骞眼神变得阴毒,“不然你云峰早给我收拾了。”   柳宗鹤心里一沉,他算是明白了。为何父亲会突然离世,是因为那枚药。   “闻子骞,你真是恶心透了。”说罢,柳宗鹤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脚将他踹得老远。   他心头怒火升起,可想想屋顶温时星的伤势,他不得不先撤。柳宗鹤转身飞向屋顶,抱起温时星离开。   闻子骞从尘土里坐起身,看向身边目瞪口呆的一众士兵,“全都死了?还不去把温时星捉回来!”   说完,全部士兵着急忙慌地冲出红莲府。   闻子骞捏着手上的药,“呵,柳宗鹤,你就等着你父亲暴毙而亡吧!”   眼下,红莲是肯定出不去的了。柳宗鹤把温时星带到上次所在的破旧客栈。   “你别乱动,躺好。”柳宗鹤手忙脚乱地找来干净衣服抵在温时星的伤口上,他走到后院打来井水,翻箱倒柜半天只找到小部分药。   他全部抱着到温时星身边,一瓶瓶打开来仔细分辨。   “严臻…铃铛……”   柳宗鹤把怀里的铃铛掏出,塞到温时星手上,“你别说话,摁好伤口。”   找到合适的药了,温时星奄奄一息,已经没了精神。他拿开衣服,上面早就被血浸得湿透。   他小心翼翼地用井水先把附近擦拭干净,才小心翼翼地涂上止血的药物。   温时星疼得直皱眉,却一句话不说。柳宗鹤看他脸色,越来越着急。   “你一定要挺过去,红莲等着你报仇呢!”   温时星呼吸微弱地几乎探查不到,柳宗鹤又翻来干净的碗和调羹,“你渴了吧;先喝点水,我等会儿去找药铺,你一定要挺住!”   听到柳宗鹤颤抖的声线,温时星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嘴边轻轻喃道。柳宗鹤没听清,他俯下身,“你说慢点,小心伤口。”   温时星看着他的侧脸,想了许久,拉了一下柳宗鹤的头发,然后在那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男人愣住了,他僵硬地转过脸,只见温时星淡淡道:“我怕……没有机会了……”   柳宗鹤心里有悲有喜,他慌乱地笑了一下,“不会的…不会的,你的血很快会止住,我一定提着闻子骞的头给你,所以你要活着!”   温时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柳宗鹤,他这样惊慌失措,频频说话安慰自己,看得温时星心里一阵疼。   太可惜了,温时星这样想,人都是这样吗?当一切无法挽留时,才会觉得从前的种种是那样微不足道,只有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也可惜了,温时星又想,自己什么也没办成。来世走一遭,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柳宗鹤、严臻、程青寒……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最后好像都因为自己失去了什么。   红莲、双亲、城民……这些亲人也是因为自己失去挚爱,失去生命。   “我真是…失败的人。”温时星低声道,接着闭上双眼。   见此,柳宗鹤立刻慌了,“不要…你不要睡觉…你睁开眼看看我……”   温时星伸手握紧他的手,“我握着你,不会睡着的……”   男人低头看着那只手,他颤着嘴唇,眼眶泛红。眼前的温时星仿佛立刻就会消失了,月光洒在他脸上,好似与平常全无二样。   柳宗鹤躺在温时星身边,将他搂在怀里,好瘦, 好冷。他将温时星喽搂得更紧,“你一定会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柳宗鹤伸手去探温时星的鼻息,他颤着手,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直到冷风轻轻扫在指腹间,他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跑出外面找药铺。   街道昏暗,稍有一个人都未必能看得清。柳宗鹤缩在街角许久,才确定对街无人,于是跑去那边。   “吱呀。”柳宗鹤小心翼翼地走到里面,忽然他踩到一个软绵绵地东西,低头一看,一只手。   柳宗鹤一脚踢开,走到药铺柜子前,他之前受伤时,父亲有教他如何配药敷在伤口上。于是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几味药,配了好几大包。   刚要走,忽然火光大亮,楼上跑下几个士兵,“城主没说错,果然守在药铺上能逮到柳宗鹤!”   男人一听,冷笑着把药塞进怀里,二话不说,抽出剑与他们厮杀起来。   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柳宗鹤守在门口,不让他们离开,这些人必须死在这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早晨一抹光透过窗纱照进温时星的额前,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四周无人。   “柳…柳宗鹤?”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应。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不会出事了吧?   温时星跑下床,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冲到后院。顿时一股药味袭来,他看见柳宗鹤背对着自己,迟迟没有回头。   “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应我?”他刚抬腿,对方马上站起身,却仍背对着他。   “你回去躺好,我煎完药送进去。”   “我刚起来,已经好多了。”温时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脚步声一起,对方就更慌乱了。   “刚起也躺着,你这样乱动崩到伤口怎么办!”   温时星彻底起疑,他上下打量一番柳宗鹤,对方身上并无怪异之处,只是为何一直背对自己?   “你为什么不看我?”   柳宗鹤挠挠头,走了两下,“你怎么这样说话,以前你可是很害羞的!”   “你在胡说什么啊?”温时星受不了,直接走过去,哪知道对方立刻撇开脸不给他看。   “你脸上怎么了!给我看看!”温时星伸手去车,对方却死死避着,死活不给看。   见此,温时星故意捂着脖子哎呀一声,仿佛很疼的样子。果然,柳宗鹤马上回头查看。   这一看,温时星愣了,柳宗鹤的眼睛有一道梳着的新伤,连同眉毛,隐约有一指长。   发觉自己暴露了,柳宗鹤立刻转过身,不敢说话。   “你…你这伤怎么回事啊?”温时星绕到他面前。   “没事,你看着严重罢了,其实一点也不疼。”   温时星皱起眉,“是不是弄药遇见他们了?”   男人低下头没说话,算是默认。温时星沉下眸子,眼里全是愧疚,柳宗鹤脸上一共两道疤,都是因为自己。   “哎呀,男人脸上有点疤怎么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这俊朗的容貌好吧?”柳宗鹤故作轻松地为温时星开解。   听到这话,温时星也拿起匕首,“那我也划一个!”   “哎哎哎!你别!”柳宗鹤连忙躲下他手上的匕首,扔在地上,“你这脸上得亏是小口子,留不来疤。”   见他心疼了,温时星挥手,“对不起。”   “你我别说这种话。”柳宗鹤伸手挽住温时星,笑得一脸狗腿。   他还记得昨天温时星主动献吻呢,虽然又悲又喜的,着茬柳宗鹤可忘不了。   温时星难得没赖,他回屋拿来药,“我给你上药。”   男人推辞,“不行,就这点儿了,得给你留着。”   “坐下!”温时星不容他拒绝,把人拉到地上,然后打开瓶子细心地为他脸上的伤上药。   “你脖子的血止住了?”柳宗鹤开口问,对方闷闷地嗯了一声,似乎还在忧虑其脸上的口子。   见他这样,柳宗鹤又想了想,油腔滑舌道:“等这好了呀,不知道又要迷倒多少人了。”   温时星一听,重重地捶了一下他胸口。对方疼得一缩,还没感受这一掌的力量,就又被拉过去继续上药。   “我…我不看别人,就看你,就你最好看了。”柳宗鹤开口挽留,眼神停在对方的双眸上。   温时星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清晰地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像是有什么魔力般,叫人一下子看得失魂。   “你真好看。”柳宗鹤傻傻地笑道。   温时星没理他,继续上药。   “我可以也……亲你一口吗?”   闻言,温时星上药都动作一滞,整个人愣住了。对面的柳宗鹤见他这样,以为是不愿意,于是连忙摆手,“我…我开玩笑的,你继续上药…吧。”   对方却放下/药,仰头看着柳宗鹤。 第九十七章 迷药   从柳宗鹤的角度来看,温时星仰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撒娇的狐狸。他那双黑得发亮的双眸看得他心里微动,二人的脸越来越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二人的唇鼻之间,带着白色的雾气相互缠绕,温时星闭上眼,藏在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成拳。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温时星感觉到唇上一热,他不自觉地睁开眼,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脸,顿时耳根子泛红。   双唇交叠,柳宗鹤吻得小心翼翼,生怕让温时星感到不舒服。薄唇厮磨,带着酥麻的痒意。   柳宗鹤伸手环住温时星的腰,低头吻得更深,二人胸膛紧贴,彼此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   “…你紧张……”双唇空隙间,柳宗鹤毛病又犯了,故意调侃道。   温时星看着对方的眼睛,心生不忿,一口咬再对方嘴唇上。   “啊!”柳宗鹤放开他,捂着嘴唇仿佛被一刀劈了般,表现得十分痛苦。   温时星一愣,心道自己没那么用力吧?   “你没事吧?唔……”刚说完,柳宗鹤坏笑着将他搂进怀里,抬起下巴深深亲了一口。   “不痛啦!”   温时星傻乎乎地看着对方,半晌才反应过来被耍了!   “你!让你耍我!”温时星伸指拧了一下他的大腿,报复性地又拍了一下。   这下可真把柳宗鹤给拧疼了,连忙举起双手求饶,“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见状,温时星才哼了一下,把手放开。   闹了一阵,药也煎好了。柳宗鹤讲将药吹凉了,才一口一口喂给温时星。   “你昨天有看到严臻的样子吗?”   柳宗鹤喂药的手一滞,起初他确实没有认出那是严臻,后来回去抢铃铛的时候,他才看清那张脸居然是严臻。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时星摇头,“我…我和他分开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故意没有提及大坑的事,只是简单一笔带过。柳宗鹤微微皱眉,那坑内景象他早已看过,也知是个地狱般的牢笼。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柳宗鹤放下碗,拉开他的袖子。温时星一愣,看伤口为什么要拉袖子?   上面被蛇咬过的口子大多很小,偏细长,好在看起来都是无毒的,温时星现在情况也还可以,这个问题便不必担心。   接着他去查看温时星的脖颈,“还疼吗?”   温时星笑着摇摇头,“别管这个了,我们得想办法把严臻救出来。”   “我对异术了解甚少。”柳宗鹤从怀里掏出铃铛,“即使有了这个东西,也不知有什么用。”   “那如果我们把严臻抢出来,他身上那些东西会消失吗?”   男人低眉沉思,大抵是不可能的了。这铃铛被抢,闻子骞虽着急,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担心。也许,这铃铛只有操控的功能,对于严臻能否恢复从前的样子,应该没有什么作用了。   “我们得做个最坏的打算。”思虑一番,柳宗鹤低声道。   温时星心里一紧,最坏的打算?是指严臻可能回不来了吗?   “对了,闻子骞曾说拿我和严臻做实验,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异术难不成是第一次施在人身上?”温时星慌乱之中,想起闻子骞说过的话。   “我想应该是的。”柳宗鹤顿了顿,想了一下,最终把父亲都事告诉了温时星。   听完柳宗鹤的话,温时星猛地站起身,“城主的死和闻子骞有关?”   柳宗鹤点点头,“还有个更重要都信息就是,闻子骞还不知道我父亲已经死了。这说明,这些异术也非他完全控制得住。”   倘若这药已经是闻子骞的惯用手段了,都还这般出了差错,那要是第一次发动的异术呢?   他微微颔首,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只怕严臻凶多吉少了。   二人陷入沉默,柳宗鹤低头伸指在地上划拉着什么。温时星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在地上画了个大致地图,红莲的四个主要城门以及红莲府。现在闻子骞在搜寻整座城,他是势必要温时星死的了。   “我们交换外套。”   闻言,温时星眉头一皱,他立刻想到了什么,“不行。”   男人不解地看向他,“我们交换外套,我顶替你溜进红莲府。”   “这样更不行。”温时星斩荆截铁,他不可能让柳宗鹤一个人去红莲府冒险。且不说里头众多侍卫,还有诡计多端的闻子骞以及尚未知晓情况的严臻。   这一趟属实危险,他绝不会同意柳宗鹤以身涉险。   “闻子骞见到你,一定会要了你的命。等我在红莲府搅个天翻地覆,你趁乱出去,回到云峰。”说着柳宗鹤就要去扒温时星的衣服。   “就是这样,我才不同意!”温时星抓着自己的衣领往后躲,“要去一起去。”   “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闻子骞,到时你在云峰等我好消息就行。”   温时星倔强地看着他,半点让步都不肯。柳宗鹤见他如此,还想说什么。对方立刻站起身,“那我自己去。”   “别别别……”柳宗鹤立刻拦住他的去路,他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拿出从药铺里取出来的迷/魂/药。   “晚上,我们偷偷去红莲府。我来给他下/药,你在屋顶等我。好吗?”   听此,温时星脸色缓了许多,半晌才点头同意。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柳宗鹤抓着温时星的手往红莲府赶,“我昨天踢他一脚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什么?”   柳宗鹤警戒地防备周围,“之前我也踢过他,他反应敏捷,即便被上了一脚,也不至于半天起不来。”   听到这话,温时星沉下心想了想,莫不是和依依的话有关。这闻子骞没了人血,当真比平日虚弱了?   二人猫到红莲府街角,柳宗鹤探头看了看,抱着温时星一脚蹬上屋顶。   “前面是大厅,那两侧是我父亲和母亲的房间。”温时星指了指眼前的屋顶。   一声脚步声,柳宗鹤立刻摁着温时星匍匐在瓦砾上,只露出眼睛仔细看着下面。   “干什么!城主还在沐浴,有什么事晚点说!”一个士兵挡住一派让,表情严肃,气氛剑拔弩张。   “我们想上报药铺有兄弟暴毙的事,难道此事不重要吗?”   听到这话侧了,二人对视一眼。看起来闻子骞收下的人来往似乎并不客气,这持剑的守卫嘴脸比天都要高。   “还请将军退下,城主在沐浴。”说着,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垃圾下等人般。   柳宗鹤拉起温时星挪到另一块地方,“吵起来好,掩盖咱们的声响。”   说完,柳宗鹤掀开瓦砾,一眼就看到闻子骞当真坐在浴桶中!自上而下的视角, 看得柳宗鹤眼睛一辣。   “他真在沐浴?”温时星也想探头去看,却被柳宗鹤一把蒙住眼。   “没什么好看的,老茄子罢了。”柳宗鹤从怀里掏出药,他做成了烟沫,只需火一烧,这些雾慢慢进入房中,无色无味,很快便能迷晕里面的人。   柳宗鹤点燃这药,伸进屋内。盖上瓦砾,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片刻,二人忽然觉得身下异动,温时星抬头看了一眼柳宗鹤,“你在抖腿吗?”   “没有啊。”   正当两个人疑惑,忽然,二人身下的瓦砾塌了!   “啊啊啊啊啊啊!”两个人与砖头瓦砾稻草一并掉进屋里,砸在浴桶上,那药弹跳几下,没有灭反而滚到桌子下方了。   “呵,真当我是死的。”闻子骞冷冷的声音一起,二人从破碎的浴桶里爬起来。   外面传来噪杂声,温时星立刻扑到门上拉上横梁,反锁大门。   “真有你的,光个身子也不知道害臊!”柳宗鹤看着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羞耻,“真是污眼!”   说罢,他率先动手,飞到闻子骞面前,两个人都没有刀,只能肉搏。   温时星抵在门上,四处搜寻了半天,看见了被绑在帘子后的一个身影。   他立刻跑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严臻!只是严臻此时却闭着双目,全身被铁链锁着。   “钥匙,钥匙呢?”温时星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见此,闻子骞套上一件外套,快速朝温时星跑去,却被柳宗鹤一脚踢开。   “柳宗鹤!你当真是多管闲事!”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温时星抽空看了他们一眼,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尽快把严臻带出去。   屋里一片狼藉,柳宗鹤显然要比闻子骞灵活有力得多。他扯下珠帘,紧紧握在手里。   另一侧的温时星翻箱倒柜许久,找来了许多钥匙,他一把一把地试,闻子骞看见了,立刻吼道:“不能放他!”   这一声吼,温时星立刻抬眸。闻子骞一个走神,便被柳宗鹤的珠帘套在脖子上,他稍稍用力,便抽走闻子骞喉间的空气。   “柳宗鹤……你个混蛋……”他翻身想一脚踹开柳宗鹤,却被对方的力道压制得不能呼吸。   “再混蛋也比不上你!”柳宗鹤手腕发力,掌上的青筋暴起。闻子骞的嘴角开始流血,他渐渐开始失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反而能呼吸了。   “怎么……回事……” 第九十八章 闻子骞死了   说话都是柳宗鹤,二人都头晕目眩,身形不稳。男人看向温时星,他找到钥匙了,正欣喜若狂地打开锁,接着脸色一变,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糟了…是那药…”柳宗鹤简直想掐死自己,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大家一起被迷晕。   柳宗鹤听见郫筒一声,不远处的温时星倒在地上,紧接着怀里的闻子骞也慢慢滑倒在地。   “怎么办……”柳宗鹤扶着太阳穴,感觉要倒了。   忽然,他看见温时星身前的人动了动,接着铁链子掉在地上。严臻瞬间发狂怒吼,伸着十指要向温时星袭击去!   “不好……”柳宗鹤低头看了一眼浴桶碎木,他咬咬牙,拿起一块碎片,用力地划向手腕。   他连续几下再手腕划拉,直到稍稍清醒,他立刻跑过去,撞开发狂的严臻。接着抱起温时星,走了一半,又开始头晕目眩。   身后是严臻的怒吼,他捏紧那碎片,狠心地在自己脸上的伤口用力划了一下。   霎时,血液从他的脸颊往下滴,柳宗鹤来不及感受多疼,他抱着温时星飞出屋顶。   刚站稳,就抱着温时星倒在屋顶上。他再也撑不住了,慢慢闭上了双目。   在临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严臻的怒吼。   “砰!”门倒了,侍卫正想拿着剑冲进去,却看见眼前的景象后,全部吓得逃走。   幽暗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雪,一点点落在红莲,云峰,乃至桃谷的大地上。   风带着冷冽的寒意,吹到云峰府。夫人站在大厅中央,所有的事她都已然知晓,她与眼前的将军们一样,都在等一个结果。   她走到屋檐前,伸手去接那些小白点,第二场雪了。夫人看着雪点渐渐融化在手心里,她抬起眸看向红莲的方向。   在红莲方向更远的地方,桃谷。村民都躲在屋里取暖,唯有河边的程青寒,还在喝酒。   他看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河,苦酒入喉,思念佳人的滋味如万针穿心。但他却没有勇气,带兵去找温时星。   这么久了,他连温时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程青寒算是想通了。他与温时星根本不可能,且不论中间是否横着柳宗鹤,单凭此刻,他也知道温时星再也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我错了吗?程青寒每天都问这条河,回应的只有渐渐结冰的流水。   今夜,所有人都无眠,唯独那两个牵着手睡在屋顶的二人。   直到云层一道亮光,温时星睁开眼,觉得全身冷极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柳宗鹤一样盯着自己。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温时星迷迷糊糊地道。   柳宗鹤笑了一下,“这是雪。”   温时星愣了一下,雪?他伸手摸了摸头发,也是有些湿,怪不得这般冷。   “你的头发也白了。”柳宗鹤忽然说道。   二人双目对视,阳光倾洒在二人身上,给彼此环了一层柔亮的金光。鬼使神差的,温时星伸出手抚向柳宗鹤的脸,对方淡淡地笑了一下,乖顺地将脸贴在温时星的掌心里。   “…白头…”   这居然是白头,温时星忽然觉得不这么冷了,他一下子扑到柳宗鹤怀里,头上的雪一应落下。   “你身上好冰。”柳宗鹤说着,反而将他圈得更紧。   在屋顶之下,是闻子骞被吸食干血液的样子。阳光同样照在他的身上,然而却像是最后的施舍,给了最终的体面。   闻子骞死了。   二人从屋顶上下来,柳宗鹤发出了信号枪。过不了多久,云峰的兵就会来。   “严臻不见了。”温时星站在屋外,脸上一片忧愁。   柳宗鹤转过头,温时星身后跪了一众南城的士兵。他们失去了主子,再不敢造次。   “我派人继续找他,红莲这边的整顿,就由这些人来吧。之后怎么处理,就看你的。”柳宗鹤揽过温时星的肩膀,觉得他的肩胛骨瘦弱到咯人。   温时星走出红莲府,回头望了一下牌匾。   又跟着以前一样,没经过父亲同意时那般,偷溜出红莲府外玩耍。他顺着主街道一路慢慢地走,身旁的柳宗鹤挽着他。   温时星闭上眼,好像又听见了包子铺大叔的叫卖、胭脂姑娘的调笑、脚边一众孩童的打闹。所有一切好像重温在耳边,他睁开眼,冷风呼啸地从眼前闪过,泪水自眼眶处流下,整个红莲,只有他自己了。   “我会陪着你的。”柳宗鹤走到温时星面前,轻轻抱住他,“红莲定会和以前一样。”   “也许我的一生该用四个字来概括,失而复得。”   柳宗鹤动作微微一滞,他低下头,带着不确定地语气问道:“失而复得,我可以是你的失而复得吗?”   温时星还没回答,城门声音响起,二人一看,有个穿着云峰士兵服装的男人探出头来。   “他们到了!”   柳宗鹤赌赢了,他让那些将军不再质疑,兵权也掌握在自己手里。   红莲的重建需要很长时间,南城留下都士兵里大概有两千多人,温时星打算让他们重修红莲之后,全部赶出红莲。   在这期间,他只能借助在云峰。   “这是我们云峰的鸽子,你放心它不会说话的。你把信给它,它一定带到程青寒手里。”柳宗鹤带着一个鸟笼来到温时星面前。   “鸽子当然不会说话。”温时星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将信戴到鸟儿身上。   “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温时星抬头看着那抹白色小身影渐行渐远,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肯定高兴,对了你说的程允,我已经叫人把他带回来了。还有栖凤楼的话,我接管,你别生气啊。”   温时星斜睨一眼,故意嗔怪道:“我怎么会生气呢,栖凤楼都是我喜欢的男人类型,有什么好担忧的。”   “什么?你喜欢的类型?”柳宗鹤绕到温时星面前,着急道:“是哪个人?我把他赶走!”   “全部都是,都是我喜欢的!”温时星转过头坏笑一下,捏起碟子里的糕点塞进嘴里。   眼前的池塘和当初那个池塘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柳宗鹤顺着她的眼睛看向池塘,误以为他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了,连忙挡在他身前,“我……你要是喜欢,那就喜欢好了…”   听到柳宗鹤的话,温时星微微挑眉,“当真?那我要涞秋!”   涞秋就是那个带着眼罩的男人,自从严臻失踪,打理栖凤楼的一直都是他。   “不行!他…他一个眼睛,不配你!”   见他真着急了,温时星笑了,“知道了,他一个眼睛,我两个眼睛,所以不配,对吧?”   这话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柳宗鹤刚刚成为城主,很多事情忙得很,说是接管栖凤楼,其实也只是丢给了涞秋。   倒是温时星,偶尔还去几趟走动走动。也正是这样,柳宗鹤可怕他被那些男人给拐走,天天给温时星洗脑这套说辞。   “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程允。”温时星从桌上跳下来,把手里没吃完的糕点塞到柳宗鹤嘴里。   “你又去!”   温时星身后跟着两个云峰的士兵,他转过头大大咧咧地朝柳宗鹤做个鬼脸,“就去就去,气死你。”   转过头,就撞上了夫人。他连忙停住脚步,“夫人?您怎么来了?”   夫人躲在旁边可看了不久,这两个人的互动呀,看得她那叫一个高兴。   “我是来问问你红莲怎么样了。”   “还在修建,一切如常,您可以放心。”   夫人哦了一声,刚想说话,温时星便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约了人。”   “好…好。”夫人扯了下嘴角,放温时星走了。   她看了眼还在嚼糕点的柳宗鹤,气不打一出来,她走过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你怎么回事!”   “什么?”柳宗鹤含糊不清地嚼着嘴里的东西,有些噎,拿起桌上的茶水过过喉咙。   “你俩就这样了?”夫人抢过他手里的杯子,义正言辞地问。   柳宗鹤打了个嗝,“这样怎么了?您还想我们反目成仇啊?”   夫人白了他一眼,“快把他娶回来啊!星星这么多人喜欢,你不着急啊?”   柳宗鹤砸吧砸吧嘴,脸色微变。   “不是我说哈,等程青寒回来,你觉得你能争得过他?”   柳宗鹤一听,“您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夫人嗔怪地捶了他一下,“眼下我看你们都互通心意了吧?怎么,你还等星星来问你何时娶他呀?”   “我不想逼他!”柳宗鹤抢回杯子,又喝了两口。坐到一边,他何尝不想立刻娶回温时星呢,可是眼下吧,对方一点也没这意思。   虽然感情是比之前好多了,可红莲也没修好,他家人也没回来,什么都一团糟呢。   这个节骨眼娶他,不是给他添乱吗?柳宗鹤这么想着,苦哈哈地将茶当酒,一口闷。   “照我看,你要不今夜和他提一提这事?”   柳宗鹤抬起头,“他会不会生气啊?”   夫人一愣,这儿子何时变得这样卑微了。做事什么都要考虑,以前总是高高在上,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按自己的心意和想法来。   现在也会考虑别人了? 第九十九章 他们不来   “不会的,我没让你逼着他,就是问问嘛。”夫人拍了拍柳宗鹤的肩,“现在情况都开始好起来了,你们之间的事总是要认真聊一聊的。”   闻言,柳宗鹤点点头,确实,他与温时星接下来该如何,的确要认真思考一番。   要说他自己的想法,柳宗鹤自然是相与温时星再续前缘的。就是不知道,温时星愿不愿意。   另一边,温时星已经到了栖凤楼。   “您来了。”楼是涞秋远远看见温时星的身影,他立刻放下手边的事,顺着阶梯下来。   “程允呢?”温时星环视周围一圈,栖凤楼一如往常,还是这般热闹。也好,起码看着也不让人这么难过。   “他在楼上弹琴,我让客人先离开吧。”   听此,温时星摆摆手,“没事,我先在二楼喝茶吧,等他弹完再说。”   说罢,温时星提着衣摆走上二楼观望台,涞秋跟在身后,“今日柳少主没有过来吗?”   “他忙着呢,你这儿有没有糕点啊?”温时星一坐下就问涞秋吃的,对方笑了笑,唤人上茶和糕点。   “每天都在备着您爱吃的糕点。”   温时星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接着小声问道:“程允这几日还好吧?”   “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只说了严老板失踪,其他没有提及。好在程允现在也慢慢在接受,一切都如常。”   听完涞秋的话,温时星点点头,他也没有赖着涞秋,让他继续忙手上的事。   距离严臻失踪已经七天了,云峰的人一直都在找,可惜,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举杯轻抿一口热茶,无聊地撑着下巴看楼下。栖凤楼除了涞秋这样年纪的人外,还有不少少年郎。他们勾着来客的臂膀,笑眼吟吟。   “噔噔噔……”前方阶梯走下程允和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男子。   “我下次再来看你。”那人如是说道,一侧的程允低头没应。   见客人走后,温时星振臂高呼,“程允!”   “哟?这是新来的小倌?”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伙男人,温时星侧脸抬眸看向那些人。   均是书生打扮,捏个扇子,好似文雅,可眉宇间却轻浮得很。   还未等温时星出声,程允先一步来到跟前,“几位爷,这位是我的朋友,并非栖凤楼小倌。”   温时星撇过脸,继续喝茶。   “既然是你程允的朋友,大家一起喝个茶嘛。”其中一人说道,接着他俯下身大胆地盯着温时星的侧脸,“在下唐生。”   程允以前可从没处理过这种情况,要说过去,他也是严臻护着的人。   “喝酒的话,我陪各位就是了。还请,不要为难我的朋友。”程允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他偷偷看向楼下,涞秋正与一人交谈,对他们的情况一概不知。   那位叫唐生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温时星,他来栖凤楼数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合他心意的美人。   “程允,我下次再来找你吧。”温时星喝完最后一口茶,对程允笑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转身绕开这些人。   唐生被这一笑瞬间蛊惑,他手持折扇跟在温时星身后。   “涞秋,我走了,下次来。”温时星点了一下涞秋的肩膀,对方低头应允。   温时星直往云峰府走,身后的唐生还跟在其身后。他余光扫了一眼身后,这男人怎么回事啊?   到了云峰府,柳宗鹤正在府前和侍卫交代什么。他走过去,揪了揪对方的衣袖,“我身后跟了个人。”   男人一听,顺势往他身后看,果然一个书生躲在小巷,时不时往他们方向看。   “这人找死啊?”柳宗鹤毫不客气地抽出侍卫腰间的刀,一副要去生劈了对方的架势。   “你干嘛!”温时星看他那副凶狠的样子,拦住他,“把他赶走就行了。”   柳宗鹤挑眉,走向唐生,“喂!”   对方身体一震,这不是柳少主吗?他转念一想,难不成那位是被休妻的温少主?   “我劝你别存了他的心思,他是我的夫人。”   唐生舔了舔嘴唇,反问道:“您不是已经休妻了吗?”   柳宗鹤愣了一下,他喉结微动,“休妻了也是我的夫人。”   对方面色一僵,“既然已休妻,那便并无关系了。我只是对温少主有些好感,想交个朋友。”   男人冷笑了一下,“他不想和你交朋友。”   远处的温时星狐疑地盯着他俩,怎么柳宗鹤越来越激动了,是不是找他处理这事不大好啊?   想着,他看见柳宗鹤扬起剑来。他立刻跑过去,伸手挽住柳宗鹤,用力拉了一下,小声道:“好了,别理他了,走吧。”   对方看着这挽着的双手,不确定地问:“您们二人……”   温时星顺着他的眼神看,发现自己自然地挽着柳宗鹤的手。他表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宗鹤抱紧。   “看见没,休妻了也是我夫人。”   听见这话,温时星耳根默默红了,他低下头没反驳。   打发了唐生,温时星还搭着柳宗鹤的手臂,被一路牵着走回府中。男人微微侧头看温时星,思虑片刻。   “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温时星咬住嘴唇,心里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关于你日后成亲的事儿…”柳宗鹤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温时星的脸色。   二人在薄薄的雪面上走了一会儿,温时星鼻尖有些发红,两人靠得很近,挽着的手被柳宗鹤紧紧攥着。   “成亲…我日后还会成亲的。”温时星低低道。   男人脸上扬起笑,“我也会成亲的……”   还没说完,温时星脚下一滑,整个人一倒,柳宗鹤心里一紧,立刻抓紧温时星。   “唔。”温时星的脸埋在柳宗鹤胸口,他感受到对方的心脏砰砰直跳,呼之欲出。   “你没事吧?”柳宗鹤弯腰去看他的脚。   “我没事,只是滑了一下。”温时星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去看柳宗鹤。   二人之间离了些距离,柳宗鹤看着他双颊有些被冻红,立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好了,先回屋里,外面太冷了。”柳宗鹤脱下披风,披到温时星肩上,接着握住他的手。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回到温暖的屋子里,柳宗鹤牵着他的手放在热炉上方。   “你的衣摆都湿了,换下来吧。”柳宗鹤转身到里屋的柜子里翻出干净的衣服。   温时星抬眸看着对方,他的衣摆也全湿了,因为把披风给了自己,他的的手背都是紫色的。   “怎么傻站着?”柳宗鹤走过去,替他揭开披风的结子,“这衣服可以吗?会不会太素了?”   温时星看了一眼,摇摇头,接着抬头道:“你会娶别人吗?”   柳宗鹤的手微微一滞,低下头看着温时星,“怎么可能,夫人这个位置我只给你留着。”   听到男人的话,温时星立刻抬眸看向对方,柳宗鹤认真且严肃地看着自己。   “咚咚咚……”   温时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忽然敲门声起。男人翻了个白银,谁啊?来坏事。   他走到门边打开一看,是云峰的士兵。   “城主,桃谷回信了。”   话音刚落,温时星立刻走到跟前,拿过士兵手里的信。他着急地拆开来看,字迹一映入眼里,便知那是程青寒所写。   “你别着急,先把衣服换了。”柳宗鹤走过去,把披风重新披到他身上,怕他着凉。   温时星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信,没有心思关心身上的衣服。   这信到桃谷时,程青寒正在河边冥想。红莲的士兵把信给他时,他久久不敢看。   直到最近,他才打开来,看到是温时星的字迹才将心放在肚子里。里面大多是一些问候语,以及红莲真的夺回来的消息。   同时,温时星还提及了柳宗鹤,这是程青寒看到最为心碎的消息。这信也给夫人看了,可夫人态度十分冷淡。   “既然他要与柳宗鹤厮守终生,我在这儿也挺好的,告诉他,我不会回红莲了,我要在这儿陪着他父亲。”   温时星看到这句话,眼泪一点点掉在信纸上,旁边的柳宗鹤见情况不对,探头一看,也看到那句话了。   “母亲不愿意回红莲。”   “那你呢?你要回桃谷吗?”   温时星摇头,“红莲不能没有主,也许母亲不想再回这伤心之地了。”   “那程青寒呢?”   温时星低头看向信纸,“红莲能回来是好事,可是我不能呆在你身边了。我本不配,从头到尾,躲在桃谷,愧为兄长。”   他只提及了这一句表达自己的态度,温时星放下信纸,怎么也想不到红莲夺回来了,他们二人却不愿意回来。   柳宗鹤知道他伤心,于是替他收好信纸,“换衣服吧,你若是想,我送你去桃谷见见他们。”   温时星摇摇头,“不了,眼下红莲修建要紧,日后再说吧。”   说完,他换上新的外套。柳宗鹤见他如此,也不再提刚刚的话题。   “好了,也快到晚膳时间了,去大堂吧。”   温时星点点头,跟着柳宗鹤走出房间。心里百感交集,这样的好日子,永远都有遗憾。 第一百章 愿意   晚膳时间,温时星一言不发,夫人悄悄朝柳宗鹤使个眼色,对方摇摇头,示意她别提。   夫人不解,眼神询问怎么了。   柳宗鹤默默摇头叹气,一见如此,夫人心里凉了半截,再看温时星,又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   怕不是儿子失败了?   一时之间,吃饭的氛围降至冰点。温时星看着桌上的菜,心里百感交集,母亲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和柳宗鹤在一起?   那青寒哥哥呢?因为愧疚,所以此生都不见吗?   温时星越想越没胃口,他放下筷子,“我饱了,先回房休息了。”   他一走,夫人立刻坐到温时星的位置上,“怎么回事啊?”   柳宗鹤放下筷子,“刚刚桃谷回信,说是红莲夫人和程青寒都不会回红莲。”   “什么?”夫人瞬间了然,怪不得温时星这般失落。红莲好不容易夺回,现在的情况也是慢慢好起来。哪知道,这二位却下了这样的决定。   “红莲夫人似乎不喜我与他在一起。”   夫人侧过脸,“当真?”   柳宗鹤点点头,“应该的,我之前这样待时星,夫人不喜欢我也属实正常。”   夫人面露难色,“那时星会不会不愿意跟你成亲啊?”   听了这话,柳宗鹤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温时星愿不愿意,可是他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夜色渐浓,院子一声闷响,叶子上的白雪成堆砸在地上。柳宗鹤伸手敲了敲温时星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温时星从软榻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见他这样严肃,温时星替他关上门,让他坐到软榻上说话。热茶刚泡好,他倒了一杯递到柳宗鹤手上。   “我知道,这个时候你可能没心情考虑这件事。”柳宗鹤顿了顿,“可我还是想问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娶你吗?”   温时星身形一滞,他捏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慢慢露出笑颜,“愿意,可是……”   “你真的愿意?”柳宗鹤激动起身,对方淡淡地笑着。   “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只是太多的事情横在我们之间,不容我选择。”   男人握住他的双手,“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温时星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可是……”   男人摇摇头,“我们去桃谷,我去求你母亲把你许给我。”   温时星眼睫微颤,“你说什么?”   “我忘了,桃谷不能进。”柳宗鹤懊恼地说道,要求他母亲也没办法求了。   “没关系。”温时星伸手抚向对方的脸,“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这么久以来,柳宗鹤第一次感受到温时星这样的温柔,他呆呆地看着对方,二人双目对视。   “那这样,你蒙着我的眼,带我去桃谷,和上次一样。”男人甩甩头,认真地说。   温时星笑了一下,“你去了,怕是会把我母亲气死。”   “啊?那我该怎么办啊?”   温时星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真的不用了,你挑个好时辰就行。”   一听这话,柳宗鹤整个人都呆住了。好时辰,他痴痴地笑了,温时星真的愿意与自己成亲!   他一把抱住温时星,将脸埋在对方的脖颈里,心里一阵阵发紧,心酸、兴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断翻涌着柳宗鹤的思绪。   “你真的愿意与我成亲!你真的愿意!”   温时星被抱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他笑着拍拍对方的背,“我要被你勒坏了。”   对方立刻放开他,眼眶有些泛红,温时星歪着脑袋看他,柳宗鹤撇开脸躲避温时星的视线。   “你要哭了?”温时星故意调笑道,柳宗鹤却认真地躲着他的视线。   “我看看?”温时星绕着柳宗鹤转,对方偏偏不让他看。二人闹了一会儿,温时星被柳宗鹤一把搂回怀里。   “别闹我了。”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温柔,温时星顺从地靠在对方怀里,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   “我跟你说,这次成亲可没那么容易。”温时星闷闷地发出声音,柳松开手低头看他。   “怎么不容易?”   “你得亲自来红莲接我,把我背出城!”温时星倔着脸,故意说得恶狠狠。   男人见他这样,心里喜欢得不行,伸手揉揉他的脸,“好。”   “我还要金银百两,两箱美玉,锦罗绸缎也不能少。”温时星背过身,走回软榻上。   柳宗鹤听话地跟着他,坐在他身边听其要求。   “迎亲的队伍要长长一道,我还要请栖凤楼的人陪我。”   男人顺从地点头,长长地嗯了一声。   “都随你。”   “衣裳不好看,我可不穿。”   听着温时星孩子气般的话,柳宗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抱住对方,“好,都听你的。”   定亲事宜谈下来之后,夫人一知道此消息,便告知整个云峰城。   栖凤楼的程允早早带着涞秋过来送礼,“拢共也就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   他们坐在亭子里休息,温时星走到两箱金银首饰边,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们二人的心意,可到底对于程允而言,也是笔不小的资金。   “这也太贵重了。”说着,温时星看见程允头上带着的发髻,于是顺手取了下来,“这个就行了。”   程允哎了一声,“这怎么行?成亲就送这个,传出去,栖凤楼颜面何存?”更何况,若是严老板在,没准送的礼得好几匹马来送呢。   “那就……”温时星扫了一眼涞秋,对方防备地后退一步,伸手默默自己的头,他没有带发簪的习惯。   “你把这个给我。”温时星指着涞秋手上的镯子。   “这…这玩意不值钱,送不出手。”涞秋脸上为难,温时星才不管,直接伸手取下,捂在胸口。   “我觉得挺好的,就这样,这两箱东西我等会叫人搬回栖凤楼。”温时星拿出手帕,把这两样东西包好。   “您也太任性了。”程允无奈道,看着他这般宝贝,也知温时星并非开玩笑。   “到时你们可要来喝酒,不然我去栖凤楼闹事。”温时星扬扬手里的东西,笑嘻嘻地唬道。   待送走二人后,这几日送礼的人特别多。温时星走到大堂处,发现柳宗鹤不在这里。   “城主去哪了?”   正当温时星问旁边侍女时,柳宗鹤从院子外走进来,“找我何事?”   “你看!”温时星小跑到柳宗鹤面前,展出刚刚得来的两个宝贝,“这是涞秋和程允送的。”   “你喜欢就好。”柳宗鹤伸手摸摸温时星的头,眼神注视着对方的笑脸。   “对了,严臻找得如何了?”   听此,柳宗鹤摇摇头,还是没找到。不仅如此,云峰这几日搜遍了红莲以及城外。连同峡谷和山峰那处也搜了,半点线索都没有。   温时星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这儿会继续搜,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等三日后大婚。”柳宗鹤点点他的脸颊,抬起其下巴亲了一口。   “唔!”温时星害羞地推开他,旁边就是侍女,看了多尴尬呀。   “你下去吧”柳宗鹤知道他所想,于是挥手让人下去。   侍女一走,温时星忽然感觉身体腾空,他惊吓地环住柳宗鹤的脖颈,对方忽然将他抱起。   “你这是干嘛!”   柳宗鹤歪着脑袋笑得很是开心,“我掂量掂量你,看看我到时能不能把你背出城。”   听到这句话,温时星撅嘴道:“重吧?你可得好好锻炼,把我摔着了,就不和你成亲。”   说完,还故意使坏地动来动去,在柳宗鹤怀里跟条脱了水的鱼般,一阵瞎翻腾。   “你这要真摔了。”柳宗鹤环紧他的腰。   “再动我可亲你了。”柳宗鹤坏笑道。   果然温时星乖乖停下不动,见此,柳宗鹤啧了一声,“你就这么不想被我亲?”   温时星捂住嘴,模糊不清道:“不给你亲,大婚之后才能亲。”   “什么?”   温时星重复了一遍。   对方凑前耳朵,一副真的没听清的样子,又问了一遍。   “我说……唔!……”温时星刚放下手,对方忽然转过头来迅速在其唇上亲了一口。   “你耍赖!”温时星挣扎着要从柳宗鹤怀里跳下来,对方直接抱着他坐在太师椅上。   “我就耍赖!”柳宗鹤握紧温时星的手,又在其侧脸上亲了一口。   温时星被逗笑了,一边躲亲亲,一边伸手揪男人的手。   “你都要成为我夫人了,还不给我亲,再亲一口。”   温时星笑着花式躲柳宗鹤的嘴唇,两个人闹得连夫人来了都不知道。   “咳咳……”   一声轻咳,二人抬头一看,温时星见到是夫人赶忙从柳宗鹤怀里下来,还没站稳,又被身后的男人偷亲了一口。   他又羞又急,跑到夫人身后,“夫人…你来了。”   “我是来商议大婚的事,不过……”夫人一脸揶揄,“你们好像很忙嘛?”   “不忙不忙……”温时星悄悄瞪了一眼柳宗鹤,“夫人我们去您房间商议吧。”   夫人笑了一下,转身要走,温时星搀扶着她。他转过头看向男人,柳宗鹤一脸坏笑。 第一百零一章 找到严臻了   “我听说了红莲夫人的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夫人递给温时星一个暖手炉。   听到夫人的问话,温时星点点头,“大婚之后吧,我去找他们谈谈。”   “我听鹤儿说,红莲夫人所在之处比较特殊,那他能去吗?”   温时星嗯了一声,既已成亲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说,也许见了面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罢了。   夫人牵着他的手走到软榻上,“既然你决定了,那就都听你的。”   “谢谢夫人。”温时星笑了一下,心里有些暖。   经过了这么多事,他自然知道夫人本心不坏,二人本没有血缘关系,能做到这份上,已属不易。   大婚日期将至,云峰府上下都开始忙了起来。结彩、红灯笼、糕点、金银首饰一应都在准备着。   “鹤儿怎么天天忙事情,都快成亲了,还整天没个人影。”夫人与温时星在房间盘点送礼。   温时星写着署名,“他刚刚当上城主,总要一段时间适应。”   “倒也不是城主的事,我问了他身边的侍卫,事情什么都处理得很好,就是离了云峰府不知干什么去了。”夫人一点报金银首饰的数量,一边数落儿子。   “可能有别的安排吧。”温时星见夫人真动气了,心里也疑惑这柳宗鹤日日跑出云峰府干什么,每夜都要睡了,都不见其人影。   “他别是又想做点什么不该做的……”夫人一说完,立刻打了打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温时星。   对方笑了一下,面上毫无波澜,“不会的。”   见温时星如此,夫人才松了一口气,马上走上前来,“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敢。”   温时星无奈地摇摇头,待盘点完所有送礼,他借口出去走走,到云峰府府前等柳宗鹤回来。   “温少主,这儿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侍女看了他一眼,身上也没披风,手上也没有暖手炉,鼻子都红了,却倔在这儿不走。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   侍女哪敢走啊,她小跑到街角,揣着双手张望柳宗鹤的身影。心想,这城主该不是毛病又犯了,开始作妖了吧 ? 这云峰府才太平几日啊?   片刻,街尾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侍女定睛一瞧,面上喜笑颜开。她跑回温时星身边。   “城主回来了!”   听此,温时星抬眸,果然看到了男人。对方看见他时,仿佛也是一愣,接着快速朝他走去。   “你怎么站在这儿?这儿风大。”说着,柳宗鹤脱下身上的披风系在温时星身上。接着伸手轻触其脸颊,发现冰凉一片。于是赶忙牵他的手,替他暖暖。   “你去哪儿了?”温时星看着他给自己暖手,歪着脑袋漫不经心问道。   对方表情一滞,想了一会儿,笑道:“保密。”   温时星撇嘴,“为什么保密?”   “这说出来你就知道了,当然要保密。”   见他这样坦荡,温时星也只撬不开他的嘴。便顺从地跟着他回到府里,“夫人可担心你了。”   “你不担心我呀?”柳宗鹤倒了热茶塞到温时星手上。   “你都不知道夫人担心你什么。”温时星憋着笑慢吞吞地喝下热茶,另一只手还在柳宗鹤怀里取暖。   “能是什么?大多是在数落我这几天没陪你,不见踪影。”   闻言,温时星笑了,“你也知道。”说罢,把茶杯放在桌上。   “我这是给你弄个惊喜,你得相信我。”柳宗鹤故作神秘地凑到温时星耳边,小声道。   “知道啦。”温时星抽回手,“你快去给夫人解释解释吧。”   “我不,我才回来,得赖着你。”柳宗鹤靠在温时星身上,二人黏黏糊糊一阵,侍卫从外面敲门。   “有严老板的消息了。”   听此,温时星立刻起身,“在哪?”   严臻是在山林里找到的,云峰士兵看见他的时候,全身都是污泥,脏兮兮的。然而却没有像柳宗鹤描述的那般,杀人不眨眼,反而是极其平静。   他们把严臻带到了城门的二楼,没有直接送回云峰府。温时星表示现在就要去看,柳宗鹤也拗不过他,只能陪他去城楼。   二人刚上城楼,就闻到一股怪味。温时星没在意这么多,他推开门,里头站着一个身影。   他背对着两人,赤足,披头散发,身上粘着泥土,烂叶还有其他沙砾之类的东西。   好在身上的衣服是冬服,不至于冻死。可叫上还是被冷得法紫,甚至出现奇奇怪怪的伤口 。   “严臻?”温时星轻声唤了一句,柳宗鹤挡在他身前,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神情肃穆。   “严臻?”温时星又唤了一声,对方才摇摇晃晃地转过头。   原本温文尔雅的严臻脸上都是糊得乱七八糟,胡子拉碴,眼睛不再是灰白色,但表情依旧呆滞。   “你…你还好吗?你能说话吗?”   对方没开口,只是淡淡地望着温时星。柳宗鹤也有些疑惑,不过看样子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有攻击性了。   “先给他洗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温时星提议,这样也好说话。   柳宗鹤点点头,叫来几个侍卫准备热水沐浴。二人走出房间,站在城楼上等待。   “根据侍卫上报,他没有攻击任何人,身上的血迹也是很久以前的了。”柳宗鹤顿了顿,最终把疑惑说出口。   “我不明白,这么久,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温时星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严臻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先别揽这些,等他沐浴完再问问情况。”   一侧的温时星却摇摇头,“云峰这儿的城民多,严臻现在是什么情况尚未可知,最好还是把他送到我红莲吧。”   “也好,不过严臻看起来似乎和之前又有些不同了,我这铃铛还在,不过闻子骞已死,这要如何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说着,柳宗鹤掏出怀里的铃铛。   说起来,闻子骞死后,南城无主,但其他城池的人也不想去占领那不祥之地,于是柳宗鹤便将南城收归云峰,平日由李叔掌管。   “罢了,这铃铛是解不开了。严臻平安回来就好,以后我来照顾。”   柳宗鹤一听,“还有我,我可不许你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听此,温时星顺从地点点头,“知道。”   过了许久,里头的沐浴总算结束。二人看着他们抬了一桶又一桶污水出来,不禁面面相觑。   “严臻!”温时星走进屋里,看到他已经洗漱干净,乖巧地坐在床榻上。   那张脸与之前并无两样,只是多了许多淡漠和疏离。温时星走上前,“你……”   他刚要伸手去触碰对方,严臻忽然抬头,柳宗鹤立刻把温时星揽入怀里,右手已经拔出佩剑。   然而严臻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温时星从柳宗鹤怀里抬起头,“他变得好奇怪,也不说话。”   最起码,之前还会吱哇乱叫,现在连一句动静都没有。   二人陪在严臻身边一下午,也不见有任何进展,无奈只能先让他住在城楼,免得伤人。   “走吧,明日再来。”柳宗鹤扶着温时星的肩离开。   木门合上,严臻便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床边额,看着那二人依偎着离开。   严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慢慢地扬起一丝褶皱,似乎很是艰难地露出笑颜。   夜里,程允和涞秋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云峰府,“找到严老板了?”   程允带着身上的雪花,着急进屋,唇间喝出白气,涞秋还在屋外收伞。   见他这样着急紧张,温时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是不是对严臻……”   还没说完,程允便打断了他,“温少主您说什么呢,我是担忧严老板的情况,不是您所想的。”   温时星狐疑地看着他耳后那抹红,接着道:“他在城楼,现在情况不太清楚,日后我应该会把他送到红莲。”   “什么?为什么啊?”程允不理解,温时星之前只说严臻失踪,从未提及他身中异术,自然云里雾里。   眼下如此情况,温时星也瞒不住,便全盘脱出严臻的所有情况。   程允的脸色由红变白,到逐渐身形僵硬。他呆呆地看着温时星,“我想去见他。”   “现在情况未卜,你去我不放心。”   “还有涞秋呢,我让他陪我。”程允指着身后的男人,表情急迫地想要立刻见到严臻。   “我明日也会去,到时一起。”   程允却摇摇头,“不,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想见他。”   说完,程允扯开衣摆,直接跪在温时星面前。   “你别这样!快起来!”温时星后退一步,又赶忙去扶他。然而程允却一心想要温时星答应。   见他如此固执,“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许你时间太长,还有涞秋要进去,云峰的士兵也要进去。”   “好。”   温时星没想到程允这般倔,没办法只能答应。他手写了一封信,递给程允。   对方拿了之后,说了声多谢便快速跑出云峰府。   “涞秋快去啊。”温时星催促旁边还在发呆的涞秋,对方一回神,赶忙跟上程允的步伐。 第一百零二章 大婚   哪知道,程允压根没听温时星的话,他将所有避之门外,独自靠近严臻。   “严老板。”   这一声唤,程允没得来任何回应。   “严老板,您怎么会变成这样。您不是要带我去北方吗?”程允跪在严臻脚边,伸手轻抚其冰冷的脸颊。   “为什么,给了我希望的是你。现在要毁我希望的又是你。”   严臻的眼珠子动了动,程允垂着眼眸,“温少主要成亲了,我原本用了我所有的积蓄,送他成亲礼。可是他没收。”   程允低低诉说着,也没管严臻听不听得见,“我的积蓄够我花一辈子了,我们去北方,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脸。严臻还是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他们说你身中异术,你于我有恩,我又怎么会惧怕你?”程允站起来,环住严臻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我带你去北方吧,就像你说的,我们在北方也能好好过。”   “咚咚咚!”   屋外几个人还在拼命敲门,涞秋大声喊道:“程允!快开门!你再不开门,他们可是要直接闯进去了!”   听此,程允从严臻身上离开,慢慢地走到门前,打开门。   “程……”涞秋还想喊什么,看见开了门,便迅速打量他身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涞秋,以后栖凤楼就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涞秋愣愣地看着程允,又探头看屋里的严臻。   “我还是要去北方,带着严老板一起。”   听此,涞秋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云峰不是没事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北方?”   “不是现在,等我参加完温少主的大婚,我就带着严老板去北方。”   涞秋摇头,“你自己带着他?你又不熟悉北方,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生活?”   “这个你不用管,我积蓄足以支撑。倒是栖凤楼,你可不能把严老板的店给砸了。”   涞秋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没有劝说的理由。探望的时间结束,涞秋没有跟着程允一起回栖凤楼,而是拐弯去了云峰府。   “事情就是这样,程允去意已决,我拦不住。”涞秋把事情都告诉了温时星,他看起来有些沮丧,还有些不舍。   温时星明白这种感受,却也没料到眼下程允也要走了。   一股悲凉涌入胸口,倘若程允已决定,他也没有理由阻拦。只是,大概程青寒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亲弟弟了。   而程允到现在,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哥哥还活着。   温时星一直想,什么时候与他说。现在看来,没有说的必要。   送走涞秋,温时星提着灯到书房找柳宗鹤。他走得很慢,地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虽然与程允认识的时间很短,却也总觉得是个朋友。如今他要走,总是舍不得的。   “我一听说涞秋找你,就知道出事了。”   听见声音,温时星抬起头,看见男人背着灯光面向自己,笑得很是温柔。   “程允要走了,他要带着严臻一起走。”   柳宗鹤走上前,牵着他的手走回屋里,“他既已决定,我们又何必阻拦。”   “我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心里不舍。”   男人替他扫去身上的余雪,“大婚将至,你该高兴才是,这样忧愁,程允看见了心里也会难过。”   他的话不无道理,温时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靠在男人身上不再说话。   大婚的日期很快就到了,云峰府如上次一样,张罗得甚是热闹,尽管人人心里有疑,却也还是面上恭喜。   温时星本是开玩笑要柳宗鹤背他出红莲城,却没想到昨天夜里当真是陪他回红莲了。   今日没有下雪,太阳一早照在了温时星窗台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柳宗鹤还躺在自己身边。   “城主,该起来了,别是错过了吉时。”屋外云峰的侍女已经来催了三次。   温时星伸手戳戳男人脸颊,见他不动,还故意去扒他眼皮,结果被对方一手抓住。   “哪有你这样的夫人?大早扰夫君好梦?”男人刚醒,声音伴着沙哑,听着别样性感。   温时星抽回手,伸脚踹了踹他的小腿,“哪有这样的新人?还没成亲就来我的房间睡觉。”   听到这话,男人笑了笑,坐起身快速在其脸颊亲了一口,“行,我马上背你出城。”   说完,男人翻身下床。喜服是今早送来的,几个侍女比他们还要紧张,生怕误了吉时,紧赶慢赶地服侍温时星。   “这头饰也太多了,我上次成亲没有这么多呀。”温时星看到满桌都是金钗,看得头疼。   侍女赶紧捂住他的嘴,“切莫提上次成亲,不吉利。”   一边穿戴好喜服的柳宗鹤转过脸来,“有什么不吉利的,今日的喜气还不够冲啊?”   温时星低下头,乖巧地任由旁边的侍女打扮。他捏着糕点往嘴里塞,等会去了云峰,可就没时间吃东西了。   “你身上穿得也太方便了。”温时星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男人只穿着一身喜服,头上佩着红色发带,其余什么也没有。   虽是简单,却也是好看的。   “你穿得好看才重要。”柳宗鹤拿起桌上一个钗子,替温时星戴了上去。   “我能不能不要这么多金钗啊,太重了。”温时星看着侍女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发箍安,上面镶嵌着各色圆玉,钗钿错综复杂,虽为贵气,可一掂量便知多少份量。   见柳宗鹤真心不喜欢这玩意,柳宗鹤挥挥手,“不戴这个,不戴这个,撤下去。”   温时星立刻笑魇如花,点点头肯定柳宗鹤。一边的侍女面露难色,“可这是夫人交代的,这个东西必须要戴呢。”   “啊?”   男人转过头,看见温时星为难起来,立刻严肃地朝侍女挥手,“撤下去。”   无奈,侍女只能拎着发冠下去。   “让我看看。”柳宗鹤把温时星扶起来,正经地打量其起温时星来。红色喜服映衬得温时星双颊粉嫩,皮肤白皙,他脸上不喜用胭脂,却也让人瞧着心动不已。   “看够没有!”温时星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柳宗鹤直接把人抱起来,“我的夫人太好看了,怎么也看不够。”   “城主城主,夫人那边来催了。”几个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这一幕马上背过身去。   柳宗鹤不满地瘪嘴,把人放下来,本来还想逗弄一会,结果被人打扰了好事。   “该出发了。”温时星点了一下柳宗鹤的鼻子,“这次不用你背,夫人该等急了。”   “什么叫这次,没有下次了。”柳宗鹤捏了一下温时星的脸颊。   温时星懒得理他,转身就要往外走,结果还是被男人一把抱起,“那我就抱你出府。”   “那你可得小心点,摔坏了你可赔不起。”温时星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大大方方地环上男人的肩头。   几位侍女也笑着跟在二人身后,坐上轿子后,本来柳宗鹤是要骑马的,可温时星却拉着他进轿子。   “怎么?一下都离不开夫君了?”   温时星把脚放在男人腿上,“我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柳宗鹤也不恼,任他胡作非为。   “什么事啊?”   “关于大婚之后,我带你去一趟桃谷吧。”   男人表情一愣,“成亲之后,我就能桃谷了吗?”   “对啊,你想不想去见见我母亲?”   柳宗鹤笑了笑,“求之不得,要是你母亲愿意回红莲,就更好了。”   温时星扭过头,“你还是担心会不会被我母亲一顿打吧。”   二人调笑许久,终于到了云峰。温时星把头上的喜帕戴好,跟着柳宗鹤下轿子。   府前等候多时的夫人立刻笑脸相迎,她走上来小声道:“星星吃了东西吧?别挨饿。”   柳宗鹤点点头,“放心,他可饿不着自己。”   听此,温时星的手揪了一下男人的掌心,柳宗鹤面不改色地反手握紧。   鞭炮声起,周围巷角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耳边都是男女老少的笑声,温时星被柳宗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府里。   “恭喜城主……”   “恭喜城主喜结良缘。”   ………   隔着喜帕,温时星听见人们的祝福,他慢慢扬起嘴角,低头看着那些彩色丝带在脚边缠绕。   他们来到大堂,顺着云峰的习俗,他们叩拜了高堂、天地,以及彼此。   跨过火盆,洗礼了过去。   流程走完,喜宴开场。温时星由柳宗鹤揭开喜帕,二人相伴敬酒。   温时星第一个来到程允面前,“程允,照顾好自己。”他倒了一小杯酒,与程允碰杯。   对方也是笑得一脸灿烂,“温少主……哦不对,应该是夫人。你也一样,不过我相信城主会比你更会照顾你自己。”   听了这话,柳宗鹤可是尾巴翘上天,本来他对程允态度说不上好,今日的话反倒让他听得舒服极了。   “说得好,等会我叫人给你送点礼,当是送行了。”柳宗鹤说着,也将酒一饮而尽。   不容拒绝,程允低低笑了一声,朝二位敬酒,“多谢。” 第一百零三章 结局   夜幕降临,婚宴已到尾声,温时星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喝了不少酒,脖颈通红一片。   “你喝多少了?”温时星伸手替他脸上降温,对方感受到脸颊一片凉意,立刻牵住他的手。   “你手怎么还这么冷呢?”柳宗鹤转过头看着温时星,因为喝酒的缘故,双目通红,瞳孔有些涣散,却还记着给他暖手。   “你现在不许喝了,等会我叫人送你回房,这儿我来招待。”温时星夺走他桌前的杯子,放在自己一侧。   “不行,我还有惊喜没给你呢。”   温时星笑了一下,哪有这样公布惊喜的,他叫人上了杯热茶,“你先喝点茶解酒,明日再看惊喜好吗?”   “不……”柳宗鹤顺着他的手,一点点饮尽杯里的热茶,“必须今天看。”   温时星无奈地摇摇头,手还被对方攥得紧紧的。   “我们偷偷溜走吧。”男人忽然靠在他身上,小声说道。   “啊?”   二人借着出去解酒的借口,溜出了云峰府。天空开始飘起小雪,柳宗鹤将他披风上的帽子套在头上,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到湖边。   温时星从没来过这儿,也不知道此处居然有个和莲心湖一模一样的湖泊。不仅如此,他还见湖中央停着一只小船。   “走吧。”柳宗鹤握紧他的手,引着他上了那座小船。   船头挂着一只小小的红灯笼,船身很小,柳宗鹤直接坐下,把温时星一把拉进怀里。   “冷不冷?”   温时星伏在柳宗鹤胸膛上,他轻轻靠在对方怀里,摇头:“这就是你的惊喜呀?”   “还没开始呢。”   话音刚落,天空中传来一道声响,温时星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个巨大的烟花在黑空中出现。   他慢慢坐起身,脸上的表情似是想起往事。有些惊讶,也有点落寞。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柳宗鹤一把环住温时星,“我想看你开心的样子。”   耳边传来一阵阵烟花炸开的声音,五彩斑斓的光照在温时星的侧脸上,他伸手抱住柳宗鹤的腰,“我很开心,谢谢你。”   “我可不喜欢你说谢谢我这样的话。”男人伸手摸摸他有些发凉的脸颊,接着将他环得更紧。   小舟随着湖泊淡淡的浮动而摇摆着,烟花放了好一会儿,温时星以为该结束了。   哪知道,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盏莲花模样的花灯。   他低头一看,上面还写着字。温时星伸手摸了一下那灯,凑前认真看,上面的字全是祝语。   “这是?”温时星回过头,看见柳宗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你做的?”   “心灵手巧吧?”   看着男人小得意的样子,温时星心里一阵暖意。他顺着湖水浮动的方向看去,小船周围竟不知何时围了许多莲花灯。   “我本来想给你种莲花的,可是现在太冷了,只能给你折灯。”   湖面的莲花灯仿佛一座座小岛屿,散着柔和的灯光朝小船聚来。   “一愿夫人平安。”   “二愿夫人心意顺遂。”   “三愿夫人与夫君白头偕老。”   温时星看着那些祝语笑了一下,“这么贪心,如何实现啊?”   “上天实现不了,那就我来实现。”   温时星慢慢转过脸,看着柳宗鹤,一个起身,在其侧脸落下一吻。   男人似是没想到,怔愣许久。他指着自己的脸,“再亲一口?”   小雪飘在温时星的肩侧,落在柳宗鹤的头顶,覆在二人交缠的双手上。   两个人对视良久,温时星再次起身去吻他,然而男人直接转过头,双唇相印,温暖带着湿意。   柳宗鹤身上的酒气全然渡到温时星身上,他的腰被男人环住,紧紧靠在对方胸膛上。   “我爱你。”   迷迷糊糊间,温时星听到柳宗鹤的声音,他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对方松开温时星的唇瓣,抬头看着温时星湿润的双眸,“我说,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字宛如强风,迅速卷过温时星的耳畔,带着男人滚烫的心意,灼得他呼吸都停滞了。   “我做了很多错事,可你还是给了我机会,我定不负你。”   听着男人掏心掏肺的告白,温时星慢慢勾起嘴角,他伸手扫去柳宗鹤头上的雪花,“好。”   这场惊喜导致的后果就是,二人在第二天就感染了风寒。夫人知道此事后,对着柳宗鹤一顿数落。   “放心吧,我昨天一回来就给时星喝姜茶了,他肯定比我还快好起来。”柳宗鹤吸了吸鼻子,看着床上裹着被子笑得灿烂的温时星。   “哪有你这样的,婚宴拉着夫人到湖里去。”   温时星既已成为夫人,称呼自然是要变得。   “我没事的,倒是宗鹤要多喝姜茶。”温时星乖乖地喝老夫人投喂的姜茶,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男人坐在软榻上,孤零零地喝普普通通的茶水。   “去桃谷的事,还是过几天吧。”老夫人给温时星喂完最后一口姜茶,转过脸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   “再过几天,雪下大了就更不好去。”柳宗鹤斜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道。   “是呀,早去早归嘛。”温时星朝柳宗鹤伸出手,对方轻轻拍了他一下。   老夫人见他们心意已决,也劝不了。于是唠唠叨叨交代许多,才离开。   “快来被窝。”温时星打开被子,朝柳宗鹤唤了一声。   对方立刻下榻,灵活地翻滚到床上。   “去了桃谷,你打算和我母亲说什么呀?”温时星被柳宗鹤紧紧抱着,费劲抽/出一只手敲敲对方脑袋。   “就说,让夫人将你许给我!”   温时星撇撇嘴,“都已经成婚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卖乖。”   男人坏笑一下,“那我也只能说这个了。”   说完,一把扑倒温时星,二人在床上闹了起来。   大雪时节,每个人都在完成自己的使命。程允大清早已经出发,待温时星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出城了。   温时星明白,不过是不想经历分别的场景。他也没有追出去,只是希望他们能一路平安。   涞秋依旧打理栖凤楼,他的本事见长,不再单单是个小倌。柳宗鹤为他分配了几个打手,免得楼里出事无人照应。   大婚前几日,温时星又送了一封信到桃谷。这几日收到回信,依旧是程青寒的笔迹。   可惜,这次却没有好消息。红莲夫人终究是忧思过度,沉浸在无法失去城主的悲伤中,前几日自尽了。   程青寒最后还是表明了心意,他一直爱慕温时星,但也知道,二人之间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仍然不会离开桃谷,也希望温时星别来。   这个冬天,有喜有悲。温时星收到那封信后足足消沉一月有余,最后也不得不放下。   栖凤楼一如既往的热闹,温时星没想到的是,自己却交了涞秋这样的好友。   说起来,也算是有得有失。柳宗鹤作为城主,总是很多事情不似从前自由,陪伴温时星的时间虽少,却一点也没影响二人的感情。   尘埃落定,过了一个意义非凡的年后,温时星还觉得恍如隔世。   “过几日涞秋生辰,我可得替他好好办一场。”温时星展开栖凤楼的图纸,叉着腰站在书桌前。   原本在练字的柳宗鹤被赶到软榻上看书,他调整了一下桌上的烛台,笑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涞秋以前过生辰可简陋了,我听其他小倌说,他以前都是在庙里过的,分两个馒头算是加餐。”   温时星边说边捏着图纸走到柳宗鹤身前,男人放下手上的书,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伸着下巴搭在他肩头。   “你看啊,栖凤楼这么大个地方,要是办起来得多热闹。”说着,温时星伸手去拿桌上的酸梅汤。   “初春,喝这么多酸梅汤做什么?”   温时星昂起头,“这是小厨房前几日做的,说是做着夏天给喝,我看现在喝也不错,你尝尝。”   男人撇过脸,他不爱喝这酸溜溜的东西。见他不喝,温时星撅了下嘴,准备自己喝的时候,忽然觉得小腹忽然有些疼。   “怎么了?”柳宗鹤察觉他表情不对,“叫你别喝,喝坏肚子了吧?”柳宗鹤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   温时星皱了一会儿眉,小腹好似又不疼了。   “不疼了,我要喝。”温时星总觉得这酸梅汤好似加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让他上/瘾。   “不许了啊,我明天让小厨房不许做了,你都喝坏肚子了。”柳宗鹤直接把杯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不给温时星喝。   见此,温时星哼了一声,站起身挣脱开柳宗鹤的怀抱,刚走两步,忽然一阵眩晕袭来。   “时星!”柳宗鹤看到他晃了晃身形,立刻察觉不妙,伸手将他抱住时,才发现他已然晕厥。   云峰府瞬间紧张起来,侍女喊来大夫,柳宗鹤在门外着急地踱步。   “这、这不可能啊……”里头传来惊讶的声音,柳宗鹤心里一紧,莫不是什么复杂症状。   还未等他问话,老夫人从里屋跑出来,面上一片惊喜,“时星有了!”   柳宗鹤一愣,有了?他立刻跑进屋,看到温时星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也是满脸震惊。   他打发了屋里所有人,走到温时星身边。   “大夫说,我有了?”温时星抬眸看着柳宗鹤,呆了几秒,脸上才慢慢有了笑意,“真的吗?”   男人一把抱住他,“真的。”   在初春这样万物复苏的季节里,温时星的人生仿佛也有什么悄然复苏着。「   =*=*=*=*=*=*=*=*=*=*=*=*=*=*=*=*=*=*=*=*=*   - - - - - - - - - - - - -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