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谋杀罂粟 作者:韩骨   文案:   猎人和吸血鬼,真疯子x假绅士   如果你在落日下送我一朵玫瑰,我就收起刺向你脖颈的獠牙   ————   在每年和吸血鬼有关的命案里,有自甘堕落的爱者,也有追求长生的愚者。   安德烈作为一只吸血鬼对此等状况的感慨是:爱情无趣,长生无聊。人类真有病。   莱恩斯在欧式别墅门口举起银枪对准窝在沙发的吸血鬼先生。   安德烈悠闲地听不速之客在他耳边控告罪行。暗金色眼睛看向日光打入的门口。   尤其是这个人,病入膏肓,惹人厌烦。   麻烦早点病死省得碍眼。   ————   失去心脏的吸血鬼x多了一件收藏品的猎人   表面绅士x表面高冷 吸血鬼受。 第一章   维森诺尔的北区边境是黑暗和荆棘的地盘。   茂密的黑松树树林侵占人类的活动场所,阴冷和寂静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窗户外没有阳光透射,只有不断随风摇动的细密松针和一两声沙哑刺耳的乌鸦叫声。   沙发上倚着一个男人,带着金丝眼镜,衣着如同上世纪的伯爵。金发从身上流淌而下,被怀里的一只幼猫抓在爪子里玩耍。   大厅阴暗如屋外的松林。壁炉燃着火焰,映射的暖光是唯一的光源。   “弥撒。”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古堡响起。清亮华贵的本音后是如同小号般浑厚的紧密的回声。   “喵呜!”幼猫叫了一声,心虚地揣起爪子。   它的主人却不是在责怪贪玩的幼猫,反而偏过头,看向关闭的大门:“有客人来了。”   古堡的门被寒风顶开。   壁炉的火焰因为冷风晃动,带起了整栋古堡的光影晃动。   “好久不见。”来人手里的银枪对准窝在沙发里的金发男人,嘴边露出一种挑衅的笑容,“安德烈·金·罗格。”   安德烈合上手里的书。古堡的门如同响应他一般,发出沉重的拖地声,把风和黑暗挡在屋外。   弥撒在男人身边绕了一圈,打了个喷嚏,赏了对方靴子一爪子,扭头钻进了安德烈的怀里。   “这算是见面礼吗?”男人瞟了眼靴子上刺眼的抓痕,问道。   他的声音里仿若夹着风雪,粗粝且沧桑。像完美镜面上的划痕,在滑润里带着尖锐。   “不请自来,没被我捏断脖子就应该知足了。”安德烈挠着弥撒的脖子,冷眼看男人走进茶几,端起桌上的红酒杯嗅了几下。   “新鲜鹿血,日子过得不错。”他晃着酒杯,如同品味高档红酒。   “都是托你的福。”安德烈不满地眯起眼睛,腾出一只手敲向男人手腕。   酒杯被上抛,男人手腕转动格挡。   “喵!”弥撒叫了一声,从安德烈怀里跃下落在地上,摇了摇尾巴。   安德烈一手接住酒杯,一手罩在男人脖颈处。尖锐的指甲贴着皮肤,下一刻就能刺进动脉。   “我不介意今晚加餐。”安德烈嘴角上翘,两颗獠牙露出,像看上肉兔的狼,“说正事,莱恩斯。”   莱恩斯退后一步,用银枪推开安德烈的手。   “北区有血族的迹象。准确的说,是一位日行者觉醒咬死了自己的叔叔。血脉里查出的关联血族是你。”   他举起枪,左手勾出一把手铐。银质手铐印满了花纹,密密麻麻的咒语和图案在安德烈看来很是烦心。   “你知道我讨厌人类。”安德烈放下红酒杯,“要做我的日行者,首先不能是个人。”   “所以我是在邀请。”银枪在莱恩斯指尖打了个转,枪口依旧对准安德烈,“邀请你帮我破个案。”   壁炉的火苗越烧越弱,晃动的光打在屋里的人身上。   松针倒映的影子铺在脚下,安德烈盯着莱恩斯,思索如果现在扭断这位不速之客的脖子,是不是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莱恩斯神色平淡,像在提供一场平等的交易。他的手很稳,扳机被稳稳压住,身体紧绷,似乎在等待一场战争,   片刻对峙后,安德烈轻声叫道:“弥撒。”   幼猫听见自己的名字,攀到安德烈的肩膀。   “猫粮在阁楼,别把自己饿死。”   弥撒舔了舔安德烈伸过来的指尖,十分乖巧。半卷起的耳朵抖动着,磨蹭安德烈的金发。   莱恩斯闻声收起银枪,拿着手铐走近安德烈,“做个样子。”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伸手让印满了杀死血族咒语的手铐落在自己手上。   银器贴近皮肤的一瞬间腾起一阵烟雾。清淡的焦糊味道迅速消散,白皙的皮肤溃烂了一瞬再此复原。   莱恩斯目的达成,临走时揉了一把茶几前的卷耳猫,问:“什么时候养了个小东西?”   “松林边捡的,谁家丢出来不要的吧。”安德烈在门外等莱恩斯出来,挥了下手。   古堡门关闭,壁炉的火焰发出“嗤”的一声熄灭。   桌上残留着半杯鹿血,和一本合上的古语书。   弥撒抖着毛,像是嫌弃人类的触摸,而后用尾巴扒掉红酒杯,一点一点舔干净洒在桌面的鹿血。   维森诺尔从南区到北区,越来越冷,越来越荒凉。传说渡过北区外一片茂密的松林,会遇到能实现你愿望的神。   要获得神的庇佑,就要奉献自己所有的灵魂。   在黑松林住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安德烈对这些传言不屑一顾。   松林后面即没有神明,也没有魔鬼。   只有一片更加荒凉的土地,和一个比人类更加无聊的种族。   安德烈许久没有出古堡了。松林的空气都带着压抑,却让安德烈感到了舒适。   莱恩斯一路都不说话,他裹着披风,里面是刻板的夜巡队制服。腰胯挂着枪和匕首。   无趣的猎人,安德烈评价。   太阳从北区边境开始出现,热闹的街市替代松林的风声。   安德烈前进的步子停滞了一瞬,复又什么没发生一般跟着莱恩斯走进城区。   “等等。”莱恩斯叫住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过去。   披风背面印着一把银枪和一柄木桩,周围还有繁复的花纹。黑色和暗红色的线交织,让灰绿色的披风看起来更加沉闷。   “让血族披着猎人的袍子,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   伸出的手半天没人回应,莱恩斯抬了头,不管安德烈眯起的眼睛,走上前用手背抬起不听话的吸血鬼的下巴,系上固定披风的带子。   “血猎分会有囚衣。或许你会比较感兴趣?”   “一袋金币。”安德烈带着手铐的右手一翻,指尖挂了一只黑底绣金的袋子,“去买件能看的衣服。”   被指使的猎人冷着脸,手下使劲。   “哗”的一声袍子落下,把安德烈举着的爪子罩在了灰绿色的,沾着松针和尘土的披风里。   莱恩斯后退一步,顺带掳走了那支精致的钱袋。   绣金的锦袋和他一身灰黑的劲装过于不搭,看起来像挂着哪个闺阁小姐的贴身之物。   失去了一袋金币的安德烈并没露出异样。他拉紧了披风,朝满是朝阳和生气的维森诺尔北区走去。   作者有话说:   日常打滚求评! 第二章   北区边境混乱且自由。   除了商人和居民外,还有穿梭的小偷和酗酒的无赖。   街道杂乱,随处能听见调笑和不入耳的脏话。   莱恩斯穿梭其中,像午夜的幽灵。他身材高大,却不会在拥挤的街巷碰到路人。   安德烈裹着不起眼的披风,把过于苍白的皮肤和暗金的瞳孔藏在兜帽下面,悠哉地跟着前面疾行的猎人。   集市一路绵延,在一处建筑前戛然而止,空出一片安静的区域。   隔着一条空旷的街道,一栋欧式建筑孤独地矗立。   石英柱上十字架和吸血鬼的浮雕庄重而诡异,和对面充斥着麦芽发酵的酸味与人类活动的烟火气息的街道截然不同。   莱恩斯割破手掌,将血液滴落在门上的雕刻。   暗红的血如同颜料般蔓延了整个图案。圆形雕刻上的猎枪和木桩沾染血液,鲜活起来。   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机械运转导致的金属碰撞声接连响起。   一排银枪在石门后伸出,越过莱恩斯,径直对准了后面的安德烈。   手铐松垮地挂在安德烈手腕,兜帽已经滑下,露出他苍白的肤色以及尖锐的獠牙,“这是回我的见面礼?”   “与北区日行者相关的嫌疑人,危险系数已核查。”莱恩斯拿出证件,掀开安德烈的披风,露出里面的银质手铐。   门内确认了安全,收回了枪。   莱恩斯这才走到门前,转身对安德烈露出一个半是官方半是挑衅的笑容,“礼尚往来,我的顾问先生。”   血猎分会与黑松林的古堡有的一比。大厅里空无一人,在里面行走会带起回音。   安德烈从踏入血猎的第一步就抖掉了身上的披风,在跨入大门时毫不客气地踩上披风背面的徽章标志。   大厅仅凭烛火照亮,墙壁挂着历代有名的猎人肖像,还有几次著名的战争。   “还是一群怕死的老家伙,你们什么时候能改革改革,好赖大厅布置点迎宾的装饰吧。不然还以为来了墓地。”安德烈揉着手腕,手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嘲弄一般的回音在大厅回荡。   莱恩斯跟在他后面捡起披风和手铐回答:“能进这里的不是自己人就是犯人。比起迎宾,送葬的确更合适一些。档案室闲人免进,你去审讯室等我,案件代号日行者01。”   “放我在这里单独行动,你顶头上司胡子都要气掉。”安德烈没有异议,熟练地走向大厅尽头的第三根烛台,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扣动烛台下方的机关。   在机关启动的轰鸣声里,莱恩斯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想再睡一次牢房的话,我不介意此刻逮捕你。”   “尽管试试。”安德烈不客气地回答,走下楼梯。   审讯室和牢房都在地下室。整整两层。   整个空间石头垒砌,蜡烛做光。很适合关押犯人。石阶两侧的墙壁挂着猎人斩杀吸血鬼的画作。符合安德烈印象中这群猎人的独特审美。   血猎没有单独的审讯室。每间牢房都有两部分,由铁窗隔着,一面关押,一面审问。   负责指引的是个新人,此刻正消极怠工,趴在工作台上随手指了牢房号,再此打起瞌睡。   安德烈并不在意。顺着指引找到了相应的牢房。   血猎的牢房分很多种。有竖着铁栏杆,铺着稻草的,也有特殊透明材质封闭的。   前者关押无赖流氓和杀人犯,后者关押血族。   安德烈吸了吸鼻子,透过铁栏杆打量稻草杆上四肢蜷起,瑟瑟发抖的女孩。   女孩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打量片刻,突然瞳孔缩小,盯着安德烈好似看到了饿狼。   安德烈朝她笑了,暗金的瞳孔转向红色,“你好,同类。”   安静蜷缩的孩子陡然弹起,撞在栏杆上,发出狠厉又颤抖吼叫。女孩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本该是棕色的瞳孔透着暗红的光。尽管嘴角两颗獠牙凶狠地外露,但太过小巧,在安德烈看来如同人类孩子的虎牙一般可爱。   这动静惊扰了狱卒,用棍棒敲打栏杆以示警醒。   安德烈饶有兴趣,问走近的狱卒:“她干了什么?”   他语气温和优雅,只是眼睛依旧是诡异的红,獠牙也露出了些许。   “吸……吸血鬼!”狱卒被吓得扮戏,举起棍子,左手慌忙去掏腰间的银枪。   “你们血猎的猎人现在都这么迟缓了吗?”安德烈皱了下眉,对准他的枪管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叮叮咚咚滚在地上,“记得找你们队长报销。”   狱卒发愣地看着断掉的手枪,失声了片刻,开始嚎叫救命。   声响惊扰了巡逻队,狱卒见到救兵连滚带爬躲在了后面,指着安德烈叫:“快报告上级,血族入侵审讯室!快!”   “这是你们第二次拿枪指着我。”安德烈有些不愉。   巡逻队的人看到他动,条件反射扣动扳机,一时间牢房内火光扎现。牢房里的女孩被惊扰,发出尖叫。还有惊恐地催促射击的声音。   枪声停息。   一众人四处寻找,面前只有一片狼藉的墙壁,还有暴躁的小女孩。   “人呢?”   “逃走了?!”   “枪!”有人惊叫,“枪!枪断了!”   巡逻队这才注意自己手上的枪有整齐的裂断,枪管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安德烈。”莱恩斯身边跟着前去报信的巡逻队队员,皱着眉责备地喊着靠在巡逻队后的栏杆上的男人。   莱恩斯朝狱卒和巡逻队挥手,让他们出去,而后对毫无悔改的吸血鬼说:“一支枪要一金四银。下回请直接打人。”   “这个女孩就是我和你说的日行者。之前没有任何症状,六天前咬死了亲叔叔,吸干了血。被回来的外婆发现,找了夜巡队报告。”莱恩斯走近牢房,递给安德烈一份档案。   女孩没有名字。档案姓名那一行是空的。   在这起案件之前这个孩子就是北区的幽灵,没有记载,活在某个小巷的屋子里。   根据档案所说的。女孩的家在离黑松林很近的地方,算是边界处。家里靠砍树卖柴火为生。家里有奶奶和叔叔,还有两个弟弟。一家人过得很苦。   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女孩的父母前些年得重病去世,全仰赖叔叔养家糊口。奶奶照顾孩子。   事发当天奶奶出去给叔叔打啤酒,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脖颈开了口子的叔叔倒在屋子里,而一边的女孩满脸鲜血,眼睛露着诡异的红光。   档案很薄,兴许是实在查不出太多,所以只有寥寥几句话。安德烈看完问道:“之前有日行者的预兆吗?”   “没有。”莱恩斯回答,“不畏阳光,不好生食。她的父母我们也查了,是自然死亡,生前没有任何异像。”   “这个也看看。血库里最能匹配的血液就是你。”莱恩斯说着看了一眼女孩,眼神落在她右手的一小片烧伤上,“但这个孩子,又不像真的血族……”   “不像真的血族那样强大。”安德烈接过话,“首先,她不是我的孩子。”   安德烈在栏杆前蹲下,女孩立刻防备地后退。安德烈温和地朝女孩笑着,下了定义,“其次,她也不是任何一位血族的后代。她只是个低级的怪物。如果没有鲜血养着,就会意识混乱,无差别的攻击活人。”   “她的味道很驳杂。”安德烈看向朝他呲牙的女孩,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有意思的是,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不少同类的味道。”   直到女孩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安德烈站起身,面对莱恩斯说:“但是很遗憾,她连低阶血族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转化失败的日行者。”   日行者,近百年来出现的人群。有人说是疾病,有人说是诅咒,还有人说这群人是上帝选召的使者。   而安德烈知道,所谓疾病也好,诅咒也罢,不过是贪婪和放纵肆虐后的代价。   血族与人类的高度融合造就的血脉并不优越。   拥有部分血族基因的人可能讨厌阳光,渴望生食。他们能接触太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血脉里却埋着定时炸弹。   这部分人被称为日行者。   莱恩斯对这样的定论并不满意。   日行者的血脉可以是天赐的良药,也可以是要命的毒药。但觉醒条件与转化率都很低。近十年里,血猎接到并且最后被定性为日行者的案件一只手掌就能数过来。   如同被抑制的瘟疫再次肆虐,他不能不提高警惕。   “实话?”莱恩斯盯着安德烈,似乎在揣度他是否撒谎。   “实话。”安德烈泰然若素,看起来并没有隐瞒。   莱恩斯沉默了。他在思考的时候脸部线条更加硬朗,皱起的眉看起来过于严肃,“不少同类的意思是什么?”   “字面意思。”安德烈扭过头,语气沉下来,“就是说在这个女孩身上,我闻到了很多和我活得一样长的老家伙的味道。”   “血族避世百余年了。”莱恩斯眸子紧缩。   安德烈不置可否,手随意插在上衣描金的口袋里,仰着头斜过眼睛看莱恩斯:“所以我的意思是。”   “有能吸血的蝙蝠跑出来了。” 第三章   安德烈跟着莱恩斯穿过漆黑的走廊,随楼梯而上。   快到出口时,楼梯外传来一阵嘈杂。   莱恩斯皱着眉,心里产生不太好的预想。   安德烈暗金的头发刚从地窖入口露出,如临大敌的声音就传进他的耳朵。   “注意!”   喊声过后,是整齐的机械声。   地窖外围了一圈人,除了巡逻队之外还有手捧圣经的牧师,以及穿着古怪的猎人。   安德烈“啧”了一声,看向为首的男人。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粗糙,留着一圈利落的灰白胡子。   从左眼的上方开始,有一道伤疤一路延伸至鼻梁,皮肉外翻,使他本就硬朗的面庞看起来更加狠厉。   安德烈眯起眼睛,在收起那股子温和,颓废的贵族气息后,露出的是尝过鲜血的戾气和冷漠。   气氛的转变如此明显,周围的人全部严阵以待,戒备地盯着安德烈。   莱恩斯不动声色挡在安德烈面前说:“诺德会长。相关的事情我与你探讨过了,安德烈目前是01案的顾问。眼前的阵仗,不太合适吧。”   “我批准的可不是一来就毁了一批军火,还造成恐慌的顾问。如果我还没有老到记忆退化的话,我记得批复文件里有规定血族做顾问要带圣器的吧。”   被叫做诺德的男人语气下沉,偏过头看向莱恩斯,突然责问道:“莱恩斯,他的圣器呢?”   莱恩斯举起一枚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银质圆环,“二十分钟前刚从武装部取出来。”   他将圆环打开,转身凑近安德烈。   圆环扣上脖子前,莱恩斯冷如冰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响起。   “我带来的人不是血猎的罪犯。除了这玩意儿和例行检查以外,他是我夜巡队的顾问。我以为就这点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冰冷的金属贴近皮肤,安德烈垂眸看着将凶器伸向自己脖颈的猎人,几不可闻地说:“莱恩斯,我不是能拿狗项圈锁住的猎犬,这条破烂银环和里面的垃圾液体最好是你给我的最后一个惊喜。”   安德烈的不满导致的低气压仅仅止于语言。   银环扣在勃颈上,有液体缓慢流过雕刻的花纹,触及皮肤时如同清水浇在烧热的铁上。   银器外围刻了咒语,里面灌了经过祝福的圣水。   被压制的感觉在全身流淌,血液如同凝滞一般放缓了流动。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脖颈处传来的刺痛也让安德烈烦躁。   莱恩斯没有回话,扣上银环后转身看向诺德,摊开双手,“我的诚意。”   他冷眼扫了一遍一旁企图要吟唱的牧师和蠢蠢欲动的猎人,“遵守承诺,诺德。”   这是警告,话说出去,莱恩瑟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枪。   对峙悄无声息的进行。   诺德看了安德烈很久,才伸手示意放下枪,“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武器被藏起,人群有秩序的疏散。   安德烈在诺德离开前回了他一个同样冰冷的眼神。   他讨厌战争,讨厌人类。不代表他惧怕战争,惧怕人类。   黑松林终日没有阳光,寂寞冷清。   但好在不用和自恃清高的蠢货交缠。   安德烈这么想着,开始后悔插手这桩麻烦事。   他扯着脖子上的东西调试位置。银器随即对抗般抖动,发着微弱却耀眼的白光。但在安德烈的手指里显得格外无能为力。   “忍忍。”莱恩斯看他一眼。   安德烈的皮肤很白,但并不纤细。因为扯动,从下颌到脖颈根部的筋骨突出,宣示着主人的力量和不满。   银环落在锁骨上方,姣好的脖颈线条紧绷,烫伤般的红痕如同锁链一般藏在银环后面,映衬出一种带有宗教意味的禁忌感。   莱恩斯挪开眼神,欲言又止。   安德烈松开惹人烦的狗链子,歪着头看躲开眼神的莱恩斯。   猎人不说人话的时候在大多数,这样的躲避倒是很少见。   暗金的眸子思索般眯起,被扣上项圈的血族勾着嘴角问道:“莱恩斯,你在躲什么?”   莱恩斯赏了身后笑得不怀好意的吸血鬼一个眼神,面不改色地回答,“想你这个打扮如果送去给贵族,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尽管掩饰的完美,但一瞬间的出格已经足以愉悦安德烈。   他摸索着银环,如同嚼骨吃肉般提醒:“那你可要小心了,敢买我的人,一般不会有好下场。”   北区的血猎分会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   这里面住着的都是高人一等的神职人员和和血族打交道的猎人。   在北区的平民眼中,这栋刻满浮雕的建筑是坚不可摧的监牢,也是不可亵渎不愿踏入的禁地。   而与他们更亲近的,则是在闹市扎根的夜巡。   安德烈换了身夜巡的制服,白色打底,金色暗扣。抱着两盒档案落后莱恩斯一步,像极了知分寸尽职责的副手。   与血猎不同,夜巡对外开放,接收所有案件委托,担任北区治安官的角色。同时也负责北区夜晚的安全问题。   莱恩斯叫了个副手带他们去女孩家里调查情况。   安德烈脖颈的圣器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圣器只会用来对付血族。   副手看到安德烈时愣了一下,不过没有多问。   女孩的家在黑松林外的一片空地,阳光在这里交织。   木屋死气沉沉,时至中午,没有炊烟从里面升起。   莱恩斯敲响屋门。被风吹日晒的老旧木门晃动着,直到很久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隙。   “你们是谁。”门里面露出一颗小脑袋来。男孩和女孩差不多大的年纪,却不似她那样瘦弱。尽管不是白白胖胖的可人样子,至少看起来过得还算不错。   男孩戒备的打量了一圈,在看到副官时松了口气,叫了声:“叔叔。”   他年纪不大,嗓音带着孩童的稚嫩,有些惊弓之鸟。   副官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问:“你祖母呢?”   “去城里买吃的了。”男孩推开门,“要进来坐吗?”   木屋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朴素简陋,屋子里有一层浅淡的灰尘气息,看起来有段日子没有打扫了。   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男孩,看起来很小,刚会走路的样子。   哥哥搬来了为数不多的椅子给客人,像模像样烧了水,在里面放了些碎茶:“祖母一会就回来了,叔叔等她一会吧。”   莱恩斯简单审视了家里的布置。普通的日常用品,干硬的粗面包,一切都显示着这个家庭的不富裕。   “你们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蹲下身问抱着弟弟坐在床上的哥哥。   “亨利叔叔很好,祖母说家里多亏他养活。”男孩想了想,有些怯懦地补充,“不过叔叔有时候脾气不好,喝完酒会打姐姐。说她不争气,不会干活也嫁不出去,养着没用什么的。”   男孩说话小心翼翼,声音越来越低。   到后来觉得自己说多了,就抿着唇忐忑地扭头找副手。   莱恩斯皱眉听着,副官见他有兴趣走过来揉着男孩短且软的头发安抚,“还有别的吗?祖母去城里还有很久才回来,我们了解得越多,姐姐就会快些回来哦。”   男孩的眼睛眨巴着,顿了一会说,“叔叔经常很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但是他经常带着姐姐出去。姐姐回来以后身上会带伤。又一次祖母和他吵架了,后来姐姐身上就没伤了。”   “你们别和祖母说是我说的,她不让我乱说家里的事情。”   莱恩斯站起身,留副官安抚小男孩。   安德烈从进门后就缩在门边,一身白衣在破旧的屋子里格格不入。   看到莱恩斯站起身转向他,开口说:“暴力导致的血脉觉醒很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家里有可疑的味道吗?”莱恩斯问。   安德烈皱眉闻了闻问:“你是说发霉的面包,还是放得太久没密封好所以发酵过头的葡萄酒?”   莱恩斯看着他。   “无趣。”安德烈漂亮的眼瞳嫌弃地从莱恩斯身上挪开,“很干净,没有血族的味道。只有一股子肮脏鲜血残留的味道。酗酒,熬夜,抽烟。这位亨特叔叔恐怕是个典型的废物。”   莱恩斯不置可否,看着安德烈皱着脸,毫不遮掩地展示厌恶,“所以诱因不在家庭。”   安德烈看着乖巧坐在床铺上的男孩,突然走近握住了男孩的手腕。   男孩看到安德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安德烈笑着问:“姐姐被带出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的嗓音清透而柔和,像浸了水的玫瑰。   男孩愣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清楚。”   安德烈:“愿意说说和姐姐相关的事吗?”   男孩点点头,说:“姐姐很能干,但是不爱和我们说话。叔叔经常带她出去,所以我们不常见他”   男孩像卡壳的机械一样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继续说:“不过有次祖母和叔叔吵架提起过姐姐。祖母说:‘她只是个孩子,身上的伤没见好过,你放过她吧’。”   “别的,别的我想不起来了!”男孩有些打哆嗦。   安德烈松开了手,温柔地安抚着:“没事。你做得很好。”   副官在一边有些紧张,转头询问般看向莱恩斯,莱恩斯示意他稍安勿躁,由安德烈去做。   男孩很快安静下来。   莱恩斯没有询问案子的事情,而是盯着起身的安德烈,说:“我没有允许我的顾问对普通人使用读心术。”   安德烈的温柔转瞬即逝。起身后在袖口蹭着手掌,仿佛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闻言他冷笑着回答:“首先,这不是读心术。我只是做了一点引导。其次,我亲爱的长官,真正的顾问可帮你破不了案子。”   莱恩斯抿紧了唇,注视着安德烈,最终妥协道:“下不为例。” 第四章   安德烈对莱恩斯的让步很满意。因此在莱恩斯问及他的意见时很配合地动了起来。   “这位亨利叔叔,住在什么地方?”安德烈问。   副手闻言说:“里屋的大床,单独一间的是他的房间。”   壁炉里的碎木头即将燃尽,火苗微弱,投下众人短短的影子。照进里间的光很少,只打亮了一小片床铺。   床铺很乱,棉被团在一起,上面有泛黄的污渍。   床柜放着敞开的勾兑烈酒,烟灰缸里满是燃尽的烟屁股。   即使被风吹冷了,这间屋子的脏乱和龌龊也展现了亨利叔叔的不修边幅。   安德烈猜的没错。   酗酒,赌博,抽烟,打骂孩子。   亨利是密林边境小屋里,最大的那个废物。   安德烈抹了一把床头柜烟灰缸旁的白灰,在鼻子下嗅了嗅。   “发现什么了?”单独的卧室已经是木屋最大的一间房,但两个人站在里面就显得挤。所以莱恩斯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好东西。”安德烈回答,举起食指,给莱恩斯瞧手上的白灰,“委婉一点形容,亨利先生在他的屋子里藏了不少罂粟壳。”   莱恩斯神色一顿,进屋检查烟灰缸。   快速巡视过屋内环境后,莱恩斯掀开床板。床褥被子掉了一地,硬铁床上掉出几张被压得平整的被撕下来的画。   莱恩斯拿起逐一翻看,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将画递给安德烈,问,“加上这些,可能导致日行者转化吗?”   安德烈接过画。   两幅画显然被压得有些时日,纸张脆薄。   两张画的主角都是孩子。   第一幅图描绘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幼童赤/裸着身体被挂在巨型十字架,身上布满烧伤,心脏处插着尖锐的木桩。   而画面视角是从观看者来得,在最近的画面里,模糊地描绘了放着红茶包和方糖的精致金属盒。盒子右边的木椅扶手上,搭着一只男人的手。   第二张画则更加暧昧。在绚烂的花朵里,一个女童俯卧着,手腕被割开口子,鲜血泪泪地流向地面。而花朵下方,几个男人单膝跪地,贪婪地饮用流下的鲜血。   画的风格压抑,笔触锋利,显得疯狂且残忍。   安德烈仔细观看两幅画,回答莱恩斯:“那要看这位叔叔对自己的侄女到底做了什么。”   莱恩斯带走了两幅画,离开时向男孩嘱咐他们来过的事情不要告诉祖母。   副手看到画也吓了一跳。   “看来我们要好好查查这个亨利。”莱恩斯卷起画。   安德烈对这个案子产生了兴趣。   十字架,木桩,鲜血。   很难不让人与血族联系在一起。   安德烈问:“有什么头绪?”   莱恩斯答:“作画用的羊皮纸在北区可不多见。而且这个立着十字架的房间,我见过。”   离开木屋,莱恩斯带着安德烈在北区的街市闲逛。   傍晚的街市最热闹,酒馆分分开张,麦芽发酵的气味从各家酒馆门前的木桶里弥散,铺满整个街市。   北区没有独立的贸易区,街道纵横,处处是供人消遣的店面。杂乱的生活透着颓靡和混乱。   安德烈跨过一丛摘下的枯萎香叶,又侧身躲过赶去喝啤酒的匆匆行人,皱眉表达自己的不满:“太阳要落山了,你要在这条街逛多久?”   酒馆开始挂起一盏盏煤油灯,黄油煎肉排和油炸的土豆的香气证明夜晚来了。   莱恩斯无视身边挥着手绢招揽顾客的老板娘,在两家店铺间狭小的缝隙前停下,说:“到了。”   缝隙不过一人宽,里面还堆着装木炭的麻布袋子。人要穿过,小腿肚必然要和煤炭亲密接触。   安德烈一身白色金边的制服在黑漆漆的过道里格外显眼。煤灰沾在他左边的裤腿,碍眼得紧。   “你最好没有找错地方。”安德烈落在莱恩斯后面,说,“回去记得报销衣服。”   过道不多十几米的距离,煤油灯的光亮在尽头出现,微弱的暖黄灯光在铁质外壳的遮盖下,照亮了脚底的一小片区域。   莱恩斯趁着亮光侧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安德烈,目光在他左腿的一片污黑停留了片刻,说:“地方不会错,难题在于怎么混进去。”   安德烈朝前方看去。   在热闹主街后面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建筑和寻常的酒馆一样,只是窗户被木板钉死,木门紧闭。没有菜单,也没有告示牌。   “这是什么地方?”安德烈打量着破旧的木屋,问,“你怎么知道的?”   “任务要求,来过一次。”莱恩斯走近木屋,木门严丝合缝,只在最下面有几束屋内的光漏出,“这是个会员制的会所。提供多种服务,包括不限于拍卖,性/交易,雇佣杀手。”   “简单来说,是个疯子和狂徒的聚集地。”   安德烈挑眉。莱恩斯掌管的夜巡是北区的权力代表,维护治安,保持公正。一个能在夜巡队长眼皮子底下存在的非法聚集地本身就代表了一些不寻常。   血族最适应昏暗,即便没有灯光也能看清楚东西。安德烈摸索着木门,粗糙的木门凹凸不平,初见时觉得是老旧导致的损毁,而细致看下来,却更像是潦草雕刻的图案。   “发现什么了?”莱恩斯看到安德烈研究木门,问。   “门上刻着图案。十字架与被绑着的小孩。很粗糙,但大概轮廓能看出一些。”安德烈朝莱恩斯伸出手掌,“画。”   莱恩斯拿出画递给安德烈,看着他挑出十字架的那一张,敲了敲门,然后顺着门与地面的空隙把画塞了进去。   半分钟左右,画被人抽走。门开启了一条细缝,响起粗犷的声音:“做什么的?”   安德烈笑了笑,回答:“找乐子的。”   门后的人一愣想要关门,本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握住了门框。   那只手看起来脆弱修长,仿佛一掰就能折断,但惨白皮肤下浅淡的血管和隆起的青筋又展现着它的力量。   “把客人拒之门外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安德烈笑着,毫不费力掰开了木门,顺势抽走了门后人手里的画。   门后的男人高出安德烈一头,身上的肌肉隆起,个头比寻常人大上两圈。从他手里掰开门的竟然是个看起来这样瘦弱的男人,这让他有些吃惊。   体会过安德烈的力气,男人知道来者不是什么善茬,干巴巴地说:“我们这里不接什么客人,您走错了。”   莱恩斯按住安德烈的肩膀,上前说:“我找夜莺。”   说着他拿出一块木牌,同样的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只看起来像鸟的东西。   男人愣了一瞬,拿过木牌说:“等着。”   过了片刻,门再此打开,后面的人变成了一个穿着洋裙,画着浓妆的女人。   “稀客。”女人的声音和她的普通长相并不符合,风尘且妩媚,“这次来是又看上哪家的小绵羊了?”   夜莺笑着,转眼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安德烈,登时亮了眼睛。   她好奇地打量着安德烈的金发和面容,在看到脖子上套着的银色项圈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看来是已经训好了。”夜莺好奇地眼神变得肆无忌惮,甚至语气有些羡慕,“进来吧。”   小店的内部装潢华丽,水晶吊顶,玳瑁摆设,和屋外仿若两个世界。   店内简单陈设了几张桌子,啤酒和黑面包装在精致的餐具里供人享用。在座的客人都穿着朴素,处处显示着诡异的阶级交叉。   不少穿洋裙的女人在喂酒,调笑。还有的被喝醉了的男人抱着往里屋走。   安德烈看了一圈,突然明白过来。   就目前来看,这家外表其貌不扬,老板娘还和莱恩斯认识的小店,是个找妓女的好去处。   他看向莱恩斯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联系夜莺的几句话,安德烈也清楚他似乎是被当成权贵养的宠物来看待了。   “长官,真没想到您还有这爱好。”安德烈压低声音,凑近莱恩斯,挑起脖子上的银环,“我现在有权怀疑你挑个这样的圣器是另有所图。”   “如果你想,我不介意让你体会在这里带项圈的人都是被怎么对待的。”莱恩斯没有半分难堪,目光斜射向安德烈。冷冷地回答。   夜莺走进吧台,转身拉开抽屉问:“想玩什么样的?”   “地窖。”莱恩斯说。   夜莺吃惊地转身看向莱恩斯,又可惜地看着安德烈,“帅哥,考不考虑换个人,姐姐出五百个金币,别跟着这个负心汉了。”   安德烈朝夜莺笑了笑,无视莱恩斯变黑的脸,说,“不了,他给了我四个五百金币。”   四个五百,就是两千金币。   北区的物价很低,买个上等奴仆也才五金币。   夜莺露出惊叹的表情,随后又释然。那意思分明是觉得安德烈值这个价钱。   而被看做变态加大款的莱恩斯,则十分想在这两个胡说八道的人身上各赏一枪子。   “地窖今天还空着,你要哪间?”   安德烈举起手中的画,松开手指,卷起的画瞬间铺平。   “这间。”他笑着看向变脸的夜莺,“我就好这口。” 第五章   夜莺干笑着转头看莱恩斯。   后者面不改色,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夜莺这才确定来者不善,这两位压根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   “这东西我们这儿可没有。”夜莺仔细端详了画,眼珠子转了半圈,笑着说,“客人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定制。”   夜莺在一群疯子里面做生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怎样撒谎最真实她再清楚不过。   但莱恩斯也是个和疯子打交道的主。拐弯抹角对夜莺这种人来说没有用,因此他不理会夜莺的娇笑,说:“我从一个叫亨利的人手里拿到的这张画。给我开他一直去的那间房。”   夜莺也不客气,笑归笑,让步却是不肯的:“物件对主人。你们拿了别人的东西可开不了别人的门,除非这位亨利来了。莱恩斯,你知道的,这是规矩。”   夜莺显然不怕夜巡。   这家店能开起来,背后的势力和资本来源极其复杂。是白与黑的交接处。莱恩斯也不能随意坏了这里的规矩。   “很可惜,亨利先生可能见不到你了。”安德烈卷起画纸,说,“但他的尸体或许还在夜巡躺着,如果这位小姐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   听闻亨利的死讯,夜莺也仅仅是愣了片刻,随后又恢复正常。显然一个人的死活在她眼里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在安德烈的意料之中,他没想过亨利的死能吓住夜莺。   人类的死亡稀松平常,但和这事相关的另一个种族却没那么常见。   “如果你对亨利不感兴趣的话,”安德烈把画塞回莱恩斯的随身包中,抬眼时暗金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脖子上的圣器发着光,烫伤了安德烈脖颈的皮肤,“或许对我会有点兴趣?”   他话说得无比暧昧,像盛情的邀请。夜莺却瞪圆了眼睛,如同看到了撒旦降临:“您,您……怎么还有……”   安德烈挑眉,看着夜莺卡壳,抚着胸口平复心情。   “我没想过夜巡的头能跟着吸血鬼一起来找我。”夜莺打量面无表情的莱恩斯,却没再敢看安德烈。   夜莺说:“不过规矩不能改,这房间那位给了钱常租的。只有有固定肖像的才能进。两边我都得罪不起,怎么也得给条活路吧。”   “看来这位同胞来头不小。”安德烈看着夜莺,闭了下眼,眸子回归了漂亮的金色。   “地窖这间房无论如何今天都得打开。”莱恩斯掏出一只钱袋,沉甸甸地落在吧台,“这是补偿。如果需要,我们走后你可以立即和你的那位客人说我掉了东西。”   莱恩斯说着又拍下一枚袖章。   安德烈瞪着眼睛,不为那枚代表夜巡的袖章,为的是那只格外眼熟的钱袋。   夜莺做的是生意,谁给的钱多,谁就占理。她什么都能卖,只要价格合适,哪一方都得罪得起。   钱袋格外满,掂量时金币碰撞的声音都有些沉闷。   在安德烈的注视下,钱袋被收归吧台。夜莺满意地笑着,收起徽章,嘴上却道:“老顾客了,帮个小忙而已。亨利是吗,我这就找人带你去地窖。”   夜莺转身离开的空档,安德烈不满地看向吧台,“夜巡是穷疯了吗?压榨我一个顾问的财产。”   “为了探案做奉献。回去还你一个勋章。”   猎人咬死了要不做人,安德烈很想送个白眼给他,同时的的确确心疼那一袋子金币。   “夜巡顾问有酬金吗?莱恩斯,虽然我不缺钱,但我可不想做一份需要变卖家里古董的工作。”   “有。”莱恩斯仁慈地回答,“一个月十二金六银,除队长以外的最高薪水。我不会亏待你的。”   安德烈眯着眼睛看莱恩斯,礼貌回礼:“去死吧莱恩斯。”   夜莺找来了侍者引路。   这栋不大的木屋下面别有洞天。   如果说木屋是色鬼的天堂,那么地窖就是撒旦的人间地狱。   通往地窖的路很朴素,实木的楼梯。承接上方的是普通酒窖。葡萄酒的香气和木头的醇香四溢着,掩盖了后面的血腥气味。   安德烈对血最敏感。半路就皱起了眉。   这里的味道狂躁,像发狂的野兽。和血族的暴力美学完全相反。   木屋是富人和疯子的乐园。上面是欲望,下面是野蛮。   莱恩斯对这些似乎早就知情,因此只是沉着脸,却没有惊讶的表现。   酒窖后面是一个个独立的隔间。转头垒砌。关着门挂着牌子的证明里面有人。而没挂牌子的就证明是空的。   有些门上刻着不同的图案,显然是被不同的势力长久包下了。   安德烈对这些屋子都存着好奇。血族灵敏的听觉让他多半能听出来每个房间里都在做什么。   只这么一会时间,赌/博的喝彩,斗兽的嘶吼,被虐待的惨叫,不同的声音冲进耳朵。让在密林呆久了的吸血鬼叹为观止。   “我真的认为人类是比血族更可怕的种族。”安德烈边走边感叹。   莱恩斯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了。   这群人类的渣滓掌握权力和金钱,成了道德和正义无法管制的人上人。   被一只吸血鬼说可怕,实在是有些嘲讽。但这又是既定的事实。这让莱恩斯并不开心。   很快侍者停下来,把两人指向一间屋子。   安德烈前后看了看,发现一连几间都和眼前这间一样印着熟悉的十字架图案。   侍者把钥匙递给莱恩斯就退下了。显然他们是不被允许观看门后的世界的。   安德烈等着莱恩斯开门。古铜钥匙雕着花,倒是十分有贵族风味。   门后的场景不算血腥。处处装点着十字摆件,棺材雕像。还有枯萎的玫瑰。   阴暗,还有诡异的浪漫。   安德烈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是属于血族的审美。至少比起屋外那些只知道制造伤痕和死亡的“贵人”们相比,这里让他舒服多了。   可惜的是,这样美的屋子却没有轮上好的房客。   安德烈环顾四周,地板和墙壁的划痕与抓痕有很多。地毯上有洗不掉的褐色血迹。   而画中那架带着献祭和死亡意义的十字架,实际上被干涸的血迹和其他污渍所沾染。看起来不过是个恶趣味的刑具。   渡金的挂衣架上挂着各种凶器,安德烈端详了片刻,挑出其中一件来。   那是把精致的匕首,柄把带着一颗漂亮的猫眼绿,“看来亨利和他的伙伴并不怎么会使用这些东西。”   安德烈很是嫌弃地说着,拿起旁边的绒布擦拭刀刃。   刀刃上面满是划痕,血液也许久没清理。   安德烈把绒布拿起闻了闻说:“那个女孩的血。”   “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莱恩斯有些咬牙。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有些刑具连他也不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用在一个孩子身上,未免太过残忍。   安德烈打量着凌乱的桌面,发现了一本皮革包装的书。他拿起那本书,翻开。   书实际上是手写的日记,歪歪扭扭的花体看起来不伦不类,和这本日记的主人一样。是个误入了宫殿的无赖,即便装得再上层,内里的不入流依旧展现的一清二楚。   这本日记是亨利的。   安德烈翻看着,挑了几句重要的话念了出来。   “神是眷顾我的,把一切奉献给神,神就会使永生传在他信徒的身上。”   “血是神在世间的形,他们是神赐予的血肉。吞吃他们的血就是吞吃神的血。神将他们赐到人间,就是把权力与爱赐到人间。”   “杀了他,折磨他。当血脉觉醒时,当喝下神的血时,所有的罪都会被赦免。”   莱恩斯皱着眉,看了看书籍外表印的红色十字架和荆棘锁链,“等等,这十字架是不是倒过来的。”   安德烈停止阅读,合上书。书上的十字架的确是倒着的,与门外的图案不一样。   “异教徒?”安德烈问。   莱恩斯端详着日记,琢磨里面的话语,“写这些话的人在模仿圣经。只是这个神,可不是那个拥有大爱的神。”   这些语句看起来拗口难懂,高深莫测,实际上都是在诡辩。   维森诺尔没有信仰。这是个自由的区域。这里的民众不去教会,不作礼拜。教堂也并不对外开放。   “耍弄愚民,并且这个人十分乐在其中。”安德烈说着,觉得这样的做派无比熟悉,“很符合一些血族的美学。”   莱恩斯“啪”地扔下日记,冷这脸评论:“不愧是血族的‘美学’,不敢恭维。”   安德烈不与无知的人类呛声,耸着肩继续搜查屋子。   十字架所在的区域角落里,有口皮革宝箱,上着锁。   安德烈没有找钥匙的兴趣爱好,捏着锁在手里一搓,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有两排架子,摆着十几根试管,有一半是空的。   安德烈拿出一支试管,里面残留着凝滞的血珠。   血液的味道陌生且熟悉,而且闻起来并不是十分美味。像劣质肥料喂养的猪肉。   安德烈一连拆了几支试管,然后抱着箱子对莱恩斯说:“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第六章   “血?这是他们采集的日行者血样?”莱恩斯看着箱子里的试管。   安德烈朝他摇头,“这些血的主人可不是人类或者低劣的混血,正统的血族血液。不过都是低阶血族。奇怪,我没找到在那女孩身上闻到的血。”   莱恩斯愣了一瞬。   血族的血。   要血族的血干什么?这些空试管里的血又被用来做什么了?   安德烈拾起被莱恩斯扔在地上的日记,拂去上面的灰尘,“我需要理一理思路,看看这位狂信徒到底做了些什么。”   “还有。”安德烈补充,“这样的屋子在地窖不止一间,我只负责调查个案。至于是否要行使正义的决定,就交给长官了。”   “夜莺不可能再让步。我让人在这里盯着。”莱恩斯说。   安德烈没有应答,好似莱恩斯如何处理和他半点没有关系。   这趟巡查收获颇丰。   安德烈提着箱子和日记要了间单独的房间做调查。   夜巡的队员们对新来的顾问十分忌惮,毕竟那支好看的银环还挂在安德烈的脖颈上。   安德烈抱着他的证据,坐在夜巡大厅的沙发上。   看到带着人去木屋安排人手的莱恩斯回来,这尊大神终于纡尊降贵动弹了一下:“莱恩斯,我不苛求你还我金币了。”   刚进门的莱恩斯听闻喜讯,心里却没什么好预感,站在原地等安德烈的后话。   “你的夜巡连间屋子都没有吗?”   莱恩斯看向旁边一脸难为情的副手问:“怎么回事?”   “这,队长!不是我们消极怠工。”副手一脑门的汗,显然被为难的不清,“实在是这位……顾问,要求太奇怪了。”   “奇怪?”安德烈接过话,“我一只吸血鬼,要一间没有阳光,有棺材的房间有问题吗?”   副手无言以对,只能求助得看向莱恩斯。   “首先,你不怕阳光。其次,我不记得三代吸血鬼还要在白天睡觉。”莱恩斯挥手示意副手退下。   安德烈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首先,我讨厌阳光。其次,夜巡雇佣成员连睡觉都不给睡,是不是太专制了?”   安德烈看向莱恩斯,补充道:“附赠你一点,我亲爱的队长,您还欠着您的顾问一整袋金币。对待债主这个态度,小心我加利息哦。”   最终夜巡的成员惊讶地看着莱恩斯举着锤子钉死了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并找人搬回来一口昂贵的棺材。   而安德烈除了这口价值三十个金币的棺材以外,还获得了一枚制作精良的个人贡献奖章。   显然前者比后者更让他开心。   安德烈占据了莱恩斯的位置,把夜巡队长赶去了大厅。   屋里有一张单人沙发,很硬,不够柔软。安德烈并不喜欢,但也只能凑合着坐。   和密林古堡相比,这里没有壁炉,阴暗潮冷。是血族生存的绝佳环境。安德烈放下日记本,有些遗憾地点着煤油灯。   他喜欢木柴燃烧时的味道,以及晃动着的,雀跃着的火苗。   日记有厚厚的一本,被写满了字。   前半部是誊写,而越往后字迹越潦草,内容也变成了单纯的宣泄。   哪怕亨利追随的是真神,他在最后也背离了神的道路。   日记里的话语凌乱,最开始的亨利是迷途的羔羊,寻到了归路。他被他的“神”所选中,做了北区的使者之一。   而他的使命就是对“神”选中的使者进行考验,帮助他们成神,然后瓜分血肉,来“拯救”信徒。   事情到后面发生了转变。亨利一直没有制造出合格的祭品,但又贪图长生,贪图神力。于是欲望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疯。   安德烈合上日记,满篇的“我是神”看起来愚蠢至极。   日记让安德烈理解了亨利这个人类的想法。但他从何处找来吸血鬼的血,以及背后的人是谁却依旧没有头绪。   安德烈阅读日记用了一天的时间。   莱恩斯在夜巡大厅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用钥匙打开了封闭的屋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熄灭的煤油灯挂在沙发边,日记和试管被收拾整齐,摞在茶几上。   莱恩斯看了一圈,敲响了闭合的棺材板。   活了不知多久的吸血鬼有个很不好的恶习。上个把他从棺材里拽出来的人,是血族的一位公爵。至今看到他都条件反射地捂耳朵。   棺材被第三次敲响的时候,里面传来暴躁的响动。   莱恩斯知趣的后退一步,听喷过漆的橡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莱恩斯,有没有人告诉你上一个打扰血族休眠的人类是什么下场!”安德烈坐起身,看向莱恩斯的眼神好似含着冰刃。   由于起的匆忙,高贵的血族没来及整理仪容。尽管依旧优雅,但柔顺的金发有些毛糙,偶尔还会翘起来一根。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三年零两个月之前,我因为密林失踪的案件把你从棺材里叫起来过一次。”莱恩斯显然经验丰富,悠然到,“就目前来看,活得很好。多谢您的关心。”   安德烈咬牙切齿,颈子上的圣器都开始发抖。   “早点过世莱恩斯,我可不想陪你耗太久。”   “不会很久,顶多再有五六十年。”莱恩斯对亲切的问候表达了谢意,随后开始举起锤子拆卸木板。   叮铃咣当的声响和阳光彻底搅乱了睡觉的气氛。安德烈深吸口气,揉着眉头起身。   “这些东西都看完了?”莱恩斯坐在单人沙发上,翻阅那本日记。   不过翻了几页,他的表情就从严肃转向难以理解,最后变成了不屑和冷漠。   不似安德烈那样细读,莱恩斯从来不信神,也理解不了宗教和仪式的美感。这些语言在他看来就是蛊惑人心的咒语。越看越觉得是一群疯子。   莱恩斯无法和这群人产生共情,安德烈却可以。   暴力美学在这位“神”的话里得到了很好的展示。   他把谋杀称赞为复活,把虐待称赞为考验。血是衷心,肉是诚意。   如果不是安德烈对践行这些的人类极度反感的话,也许真的愿意作为旁观者,欣赏这出算得上精彩的戏剧。   莱恩斯翻到了最后的几页,说:“后来的情绪不太稳定。理智可能也不清醒了。”   “长生和力量足以让人类失去自我。”安德烈对此并不奇怪,说,“抛开这位失败的信徒,这本日记前半部分有不少东西可以考究。”   莱恩斯合上日记,做出倾听的动作。   “里面提到的和神同化,成为神的一部分,应该就是指变成吸血鬼。而神赐给人间的礼物,就是日行者。”安德烈解释自己的猜测,“帮日行者成神,就是要研究如何让日行者变成吸血鬼。”   莱恩斯神色一凛,想到了不太好的可能性。   安德烈看着他,证实了他的想法:“给一个最坏的可能,这位‘神’,或许想要不依靠初拥创造血族。”   “不过这只是猜测。血族一向对扩张没有兴趣。过多的废物只会拉低族群的生存能力。更可能的原因是,他在玩乐。”   莱恩斯越来越难看的脸于安德烈来说是个不错的消遣。他扶着棺材边沿,修长的手指敲击木头,发出“哒”“哒”的声响。   “我们喜欢研究人类。你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愚昧且聪明。弱小又强大。”安德烈对着瞪向他的莱恩斯笑,“把你们玩弄在手掌心,洞察人心,做牵线木偶的掌控人可是个不错的游戏……”   随着话音落下,银匕首同样插在了安德烈手边的棺材上。上好的漆料被划掉一道。   “啧。暴殄天物,记得在月底工资里多赔我一金币的修理费。”安德烈拔出匕首说着。   不过低头抬头的空档,莱恩斯已经从沙发略向棺材,夺过安德烈手中的匕首,将人往下压去。   两人一起倒在棺材里,银匕首抵着圣器,压迫在动脉。   “别忘了,你们手里的牵线木偶可是屠杀了血族,逼迫你们签下了避世条约。”莱恩斯弯着嘴角,毫不客气地挑衅,“还有你,我亲爱的安德烈。你可是被一个人类救下,挖走了心脏,现在戴着圣器为人类办事。”   “别激动。”安德烈推开匕首。   棺材是经典的六边形,上宽下窄,根本不够人横着倒进去。因此此时的安德烈长腿耷拉在棺材边沿,难受极了。   “我可没否定人类的强大。但你也不能忽视人类的愚蠢和弱小。”安德烈支起身子,从棺材里站起来。   他平静而客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美丽的耀眼。   这个话题被很默契的避过。   血族和人类,永远不是一个族群。安德烈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所谓的责任感。   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他都兴趣缺缺。相比之下,还是思考如何让家里的弥撒学习吃熟食更加重要。   莱恩斯知道自己有些激动。却没有道歉的意思。   在这个问题上,他永远都不爽血族的态度。更何况安德烈本就是只吸血鬼,是他注定要杀死的敌人。   “你说的这个血族,有确定方向吗?”莱恩斯收起匕首,回归正题。   “在我熟识的血族里,没有。”安德烈思考着,他话说得很慢,证明思绪还没理清。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疑点。第一,女孩到底是怎么觉醒的,他们是不是已经掌握了这种方法。第二,高等血族的血在哪,又来自哪里。第三,是否只有女孩一个日行者。”   莱恩斯闻言,想到了地窖下一排印着十字的房间,不仅沉下心。   “亨利的尸体还在吗?我想去看看。”安德烈提出要求。   莱恩斯说:“应家属的要求下葬了。在边界的墓园。”   “有具体位置吗?”   “我看着下葬的。”   “很好。”安德烈满意地勾着嘴角。“那么长官,劳烦陪我挖个坟吧。” 第七章   北区有两个墓园。一个在南边,临海靠城。而另一个在西边,挨着一片要死光的灌木,祭品被老鼠啃食。   亨利就被葬在这里。   亨利的葬礼是夜巡花钱办的,一口薄木棺材,一支劣质墓碑,加起来不过七个银币。   女孩的祖母不是个识字的人,因此墓志铭刻板普通,如同批量生产的猪肉上盖得检疫合格章。   莱恩斯背着铁锹,没有找牧师来祷告安息。   毕竟死者心中的神也不是上帝,维森诺尔的牧师也不会屈尊,来为街市的一个无赖引路。   莱恩斯把一柄铁锹扔给安德烈,一脚踩在铁锹上,铲下一推土说:“帮忙。”   “按道理来说,我是文职人员。”安德烈接过铁锹,无辜地回答。   “我可没见过徒手能掐断脖颈的文职人员。干活,顾问先生,不然你月底的十二金币就会一枚也不剩。”莱恩斯把土扔在安德烈在的地方。   后者轻巧躲过,在干活前小声补充:“是十三枚。洗衣服的钱可不能赖掉。”   莱恩斯并不想和一只吸血鬼争吵洗件裤子需不需要一金币的问题,他埋头挖土,两人合力下,很快就看见了棺材。   安德烈用铁锹抵在棺材盖下面,稍一用力就撬起了一排的钉子。他动作熟练且迅速,很是轻松。   莱恩斯抱着铁锹挑眉:“文职人员?”   安德烈推掉棺材盖,把铁锹扔在一边,毫不愧疚:“有点力气的文职人员。”   离凶杀案发生有段时间了。棺材劣质,天气也不算冷,尸体上爬满了蛆虫。腐烂的臭味弥漫开来。   安德烈皱着鼻子后退,嫌恶地说:“我后悔来帮你办案了。”   老老实实在密林古堡呆着,哪需要翻一具腐烂的尸体。   莱恩斯显然见得多了,用铁锹拨开白花花的虫子,将亨利的头歪在一边。   尽管已经有了部分残缺,但脖颈处巨大的血口子很是明显。无疑,这是致命伤。   那道伤口及其惨烈,尖牙撕掉了一块皮肉,造成大动脉严重失血。   “真粗鲁。”安德烈评价,伸手在亨利下身裤子处摸索。   他探着身子,仰着头颅,生怕低下一点就看见肮脏的东西。   幸好努力有所收获。安德烈满意地拿出一只试管和注射器,打开木塞,在里面嗅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位神秘的高贵血族的血。”安德烈把试管扔给莱恩斯,顺带拽出莱恩斯怀里的绒布擦手。   “怎么会在亨利身上?”莱恩斯用袋子装起试管问。   “我有一些猜测。但还不能确定。”安德烈说。   “转化血族唯一的办法是进行初拥。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只有理性,完美的后代。但显然这位‘神’有别的想法。他利用日行者残存的血脉作为跳板,想要找到不用初拥制造血族的方法。”   “进行刺激是一种尝试,而另一种就是注射血液。”他伸手给莱恩斯展示针管。   莱恩斯想到了女孩胳膊上的烧伤,“所以她胳膊上的烧伤没有痊愈,原来是这样。”   “高等血族的血对低等血族来说是毒药,注射导致了皮肤烧伤。同时,也导致了她的转化。”安德烈停下来。   残留的疑问还是很多。注射血液转化吸血鬼根本是无稽之谈。饮用血族的日行者同样会死亡,女孩的存活显得没有任何逻辑。   “这样的血只有一支。我认为以亨利的智商,应该想不到要毁尸灭迹。因此猜测这瓶血液并不是长期供应。那本日记里,亨利是‘神’选中的使者,他引领了木屋下的活动。而他目前安详地躺在墓地里。”安德烈撇头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尸体,“好吧,也许他永眠的并不怎么快乐。”   “总之,线索现在断的干干净净。除非你能撬开夜莺的嘴巴,让他和我聊聊我的‘同胞’。不然这件案子只能到此为止。”   安德烈显然也并不甘心,接着问道:“其他几件屋子,搜查了吗?”   “等到了几个人,都是城里的流浪汉或者酒鬼。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承认有神承诺永生。”莱恩斯说着,有些嘲讽,“但大多数都是冲着暴力带来的刺激和欢愉去的。”   也就是说,亨利这位使者没有带来和他一样的狂信徒,而是收纳了一帮游手好闲的废物。   线索彻底断了。亨利的日记疯疯癫癫,神神叨叨,没有任何关于神的蛛丝马迹。   甚至于他这位忠实的信徒,连“神”的面容都没有见过。   安德烈脚尖上钩,踢起棺材盖合上棺材,冷漠道:“窝囊废果然是窝囊废。真是浪费时间。”   他思考片刻,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   莱恩斯闻声看向他。   “让我对那个日行者进行读心。”   “不行。”莱恩斯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不行?按照你们人类的逻辑,她已经是怪物了,不是人类,也不是孩子。况且读心而已,我又不会杀了她,我对野兽的血可没兴趣。”安德烈有些不满。   他没有直接进行读心已经是让步。这种属于人类的优柔寡断实在是虚伪的让他反胃。   “还是你们能包容她,把她送回家?莱恩斯,你比我更清楚血猎的作风,你们会查明白她的身份,然后冠上恶魔的名义,把她烧死或者砍头。”安德烈眯起眼睛,“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莱恩斯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命令道:“不准对任何人进行读心。负责下次架在你脖子上的就不是圣器而是铡刀。”   对于威胁安德烈并不在意。他举手表示投降,“听你的,长官。”   莱恩斯回到夜巡后就匆匆出去了。被抓回来的几个流浪汉还没有详细审问,夜莺那里也要给个交代。   安德烈在夜巡百无聊赖,干脆躺进了棺材。   莱恩斯回来后看到闭合的棺材和安静的屋子,关上门,选择在大厅的沙发上凑合一晚。   夜晚的月亮滚圆,单薄的雾遮不住明亮的月光,清白的光透过窗户洒在光滑的棺材上。   细微的摩擦声一点点响起,如同月光造就了古老生物的复苏。   安德烈安静地推开棺材,对着月亮看了片刻,最后化作蝙蝠飞出了夜巡。   银环缩小套在蝙蝠脖子上,发着光抗议。然而对手显然过于强大,很快安静下来。   夜晚的北区并不沉寂。酒馆里的灯光和彻夜狂欢的喧闹和街道风餐露宿的流浪者形成对比,织就了一个矛盾,却真实的城市。   血猎所在的街道和白天一样冷寂。   安德烈在上空绕了一圈,蹭着二楼忘了关闭的琉璃彩窗溜了进去。   监察系统仍在工作,但安德烈的气息隐秘的很好,没有惊扰任何人。   他飞进地窖,略过查岗的巡逻队,挤进铁栏杆,扎进了女孩怀里。   女孩胳膊的烧伤严重了不少。安德烈绕着她的胳膊飞了两圈,用爪子抓开皮肉,剜掉了一块坏肉。   疼痛让女孩瞪大眼睛,看到安德烈时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蝙蝠扔掉发红的肉,等女孩胳膊长出新肉后,重新变成了人的模样。   “嘘。”安德烈竖起手指朝女孩比划,“你的伤我也没法根治。不过至少在血液再此腐蚀皮肉之前都不会疼了。下次再出现这些伤就把这块肉剜掉,知道吗?”   女孩害怕地发抖,安德烈的气息让她恐惧。但疼痛缓解是真实存在,于是女孩想流浪的奶狗一样点了点头。   安德烈揉揉她的脑袋,觉得很像在揉当初被扔在密林边的弥撒。   “一会儿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我需要知道亨利叔叔对你做了什么。”安德烈看着女孩低吟。   “亨利叔叔”四个字像是什么可怕的咒语,手下的孩子开始发抖,暴躁。她在回忆,在恐惧。   安德烈需要这样,他亲吻在女孩额头轻轻说:“马上就好了。”   随后时间静止了一般,女孩瞪着眼睛出神。   安德烈闭上眼,他回到了边界的木屋。亨利掂着廉价的酒瓶推开屋门,拽着女孩走进自己的卧室。   打骂,侮辱。在这些之后,他拿出了试管,捏着女孩的嘴强迫她喝下去。然后像观赏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掰开女孩的嘴,看两颗虎牙有没有变得更长一些。   在发现毫无动静后,他开始狂怒。   安德烈感受到世界巨震,女孩在害怕。随即画面一转,来到了地窖的十字架砖房。   这里不仅站着亨利,还站着别的男人。无论高矮胖瘦,安德烈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样的特质。   颓废,且自傲。   这群男人在对一个孩子的暴行和侵犯中得到了掌控猎物的快感,哭喊和求饶是最美味的食物。   亨利在一旁站着,病态的吟唱着:“磨难后就是重生,成为神的血肉然后拯救我们。”   安德烈冷眼观看,他感受到女孩的无助,女孩的恨意。还有那么一丝浅淡的对血肉的渴望。   至此,娇弱的幼狼开始悄悄变化,她的牙齿变得锋利,她的爪子变得坚硬。   画面再此中断。   亨利再此出现时显得格外高兴。他手里握着一支半满的试管,不停自言自语着:“神来眷顾我了,以前的方法都是错的。针管,针管呢。”   他掂着精致的皮革箱子,在里面找出注射器和镣铐。然后去客厅抓来了女孩。   血液慢慢流进白皙而瘦小的胳膊时,亨利屏住了呼吸,紧张地观察着女孩。   血族的血引起了大片灼伤,疼痛使女孩呲着獠牙,这让亨利大喜过望。他颤抖着手拿出干净的刀刃和银碗,要挖去女孩的心脏。   女孩似乎是疼极了,垂着头很少安稳。   安德烈冷笑着看亨利止不住的呼吸,止不住的颤抖,朝他追求的长生走去。   利刃接触孩子皮肤的一瞬间。亨利瞪大了眼睛,推开女孩惨叫着。   他脖子上空了一块肉,大动脉被损伤导致他只能发出沉默的气声,不过几分钟就倒在了地上。   安德烈看着喘着气,初尝杀戮的女孩,赞扬道:“聪明的捕猎者。”   他的神经同样雀跃兴奋。   鲜血,死亡。   一切都这样的美妙,如致命的毒药般吸引着他。   女孩做得很好,隐忍,藏匿,而后一击必杀。这场复仇精彩纷呈。   安德烈捧起瞪着眼睛的孩子的脸,同样的獠牙和红眼睛让他们看起来有些相似。   “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   他话说完,在獠牙触碰女孩脖颈时,被一声低沉且愤怒的声音打扰了神圣的仪式。   “安德烈。松开她。” 第八章   被打断初拥并不是个美好的经历。   安德烈悻悻然睁开眼睛。   他的唇还贴在女孩额头,只是眼睛血红,獠牙外露。   女孩像极渴的人获得水源一般深吸着气汲取氧气,孩童脆弱的急促的呼吸在监牢里响起。   安德烈仰起头把獠牙收回去,站起身转身看向举着枪的莱恩斯。   猎人只裹了件大衣,腰间连枪套都没有。显然来得匆忙。   这个人类胆大而张狂,叨扰他的休眠就算了,还打破了他难得有兴致的初拥。   心脏还在对血液的渴望之中的安德烈那一瞬间觉得,莱恩斯看起来美味极了。把这样一个人类吞吃入腹,兴许是件不错的事。   莱恩斯不敢放松。长久与血族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此时的安德烈并不正常。   他抽空看了眼蜷缩起来的女孩,打开牢房门,一边向后退,一边说:“远离她,然后出来。”   暗金的瞳孔周遭荡漾着一圈红,像初升的血月。安德烈在发呆,停了片刻才呼出一口气说:“别对我用那种训狗的语气。”   他的嗓音里面带着沙哑的味道。听起来并不好受。   密林里荒无人烟,除了野鹿和兔子,没有什么合适的血供血族享用。   对人血的渴望来自本能,安德烈有几百年的时间没体会过来自基因的欲望了。他看向瑟瑟发抖日行者,感叹道:“可惜了,她比那群贪生怕死,过惯高贵日子的公爵有能耐多了。”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安德烈。”莱恩斯没心情听他的观后感,银枪扳机扣动的声音惹来安德烈的注意。   “唔,的确如此。”安德烈歪着头,眼神中满是不屑一顾,“那么您准备怎么处置我呢,绑上刑台绞杀我?”   “比起那些无聊且低效的规章制度,我认为你会对我在她的世界里看到了什么更感兴趣。”   莱恩斯眼神发暗,手上却收起了枪,“回夜巡再说。”   安德烈不置可否,转身蹲下去问女孩:“告诉我,什么时候想喝血的?”   女孩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安德烈的意思。   “地窖,那个有十字架的房间。”   简短的提示引起女孩的回忆。她哆嗦着,也兴奋着抓住了安德烈的手,声音微弱的只有安德烈能听见:“他,他告诉我的,要咬断亨利叔叔的脖子,要吸干所有欺负我的人的血。”   “他?他是谁?”   “不知道。”女孩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间,说,“我没见过他,只听到了声音。”   安德烈点点头,手指压在女孩眉心:“你累了。休息吧。”   待女孩沉沉睡去,安德烈站起身,变作蝙蝠飞向监牢打开的窗户。   血族对物件的美观度向来要求苛刻。因此哪怕一只蝙蝠,也讲究羽翼和身子的比例是否恰到好处。既要小巧,又要看起来和谐好看。   莱恩斯没有吸血鬼那样无聊的审美,看不出来一只蝙蝠要如何眉清目秀。但把两扇薄薄的肉翼捏在手中的感觉应该是不错。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安德烈刚展开翅膀,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拎着在空中兜了个圈。   “吱!!!”   作为动物的条件反射让安德烈发出愤怒的叫声,他瞪着挑眉饶有兴趣打量他的莱恩斯,“你做什么!?”   莱恩斯不想承认某种层面上这一行为出于他对蝙蝠翅膀的好奇,所以好心情地笑着解释:“屋外的警报器启动着的,而且让我捉到你了,哪有再放开的道理。万一你又心血来潮,找了哪个倒霉蛋做读心呢?”   他说完拎着挣扎的蝙蝠,无视连着翅膀的小爪子的蹬踹,把安德烈塞进了斗篷内兜里。   还十分贴心的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小脑袋,提示:“嘘,出了血猎就放你出来。”   “嘶!”莱恩斯猛地抽回手指,低头时正看到一直灰粽色的脑袋探出来朝他呲牙。   吸血蝙蝠的牙齿同样锋利,很快指尖就出现两个血红的小圆点。   “亲王,你的脾性真的和夜巡后院没训好的小猎犬一模一样。”莱恩斯合上披风,“哗啦”一声把扑过来要咬人的蝙蝠兜在了斗篷里。   莱恩斯回夜巡后把斗篷扔在了沙发上,坐在对面看安德烈伸着小爪子一点一点扒拉开厚重的布料,伸展了四肢,确保仪容仪表没有问题之后才变回了人的模样。   “莱恩斯,你的趣味真是有够无聊!”安德烈拿起沙发上的斗篷扔向莱恩斯,被后者稳稳接住。   莱恩斯说:“谈正事。”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算是圆了一些之前的疑问吧。”安德烈瞪了他一眼,不想与疯子一般计较。   “亨利是这个团体的头目,供奉一位神灵。女孩被认为是神赐的礼物。这些和推理的大致相似。他们对日行者进行刺激,殴打,放血,使用刑具。都被看作是对礼物的教导,为的是开发出真正的神的血肉。”   安德烈神情有些不爽,但顿了顿还是往下说到,“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一起享用礼物。”   莱恩斯身子僵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德烈。   “别这样看我。从女孩的记忆里来看,他们的确这样做了。他们非常成功地激发了日行者的仇恨,导致了血脉觉醒。”   安德烈笑起来,露出欣赏和赞叹的表情:“女孩知道自己变了,却不告诉亨利。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杀死豺狼的机会。一旦被亨利知道她转变为血族,就会被挖掉心脏做献祭,血肉被分吃。恐惧让她学会了收起獠牙。”   “亨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高等血族的血,注射导致了烫伤,激起了本能反抗。女孩是吸血鬼的事也暴露了。但有趣的是,高等血族的血同样是毒药也是良药,摧残身体的同时也强化了她的能力。所以在亨利想要剜掉女孩心脏的时候,她咬断了亨利的脖子。”   “如何?是不是戏剧又精彩。猎物变作狩猎者,举着猎枪的愚者最终自食其果。”安德烈讲完故事,询问莱恩斯的意见。   “我没工夫和你诡异的喜好共情,告诉我谁给了亨利这本日记上的话。以及那些血从哪里来。”莱恩斯并不搭腔,专心公事。   安德烈对他的不懂欣赏感到遗憾,摊开手说:“没有线索。幕后人很聪明。他的身份,容貌都不会向这些信徒公开,他是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神。他是拿着剧本的导演。莱恩斯,你遇上的是个难缠的家伙。”   “我再去问夜莺。”莱恩斯说。   “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我猜夜莺也不会知道太多。包括我的那位“同胞”,可能也只是传递信息的低等血族。即便一环出现问题,他只需要丢弃棋子,而他本身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安德烈说着停下了,喃喃道:“丢车弃子。亨利死亡代表地窖行动失败,最后一管血族的血是他对功臣的奖赏。原来如此。”   “我想我们最好去一趟你的老相好那里。”安德烈想通了事情,抬头说,“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莱恩斯也想通了点门道,站起身带着人奔向木屋。   清晨,街市经过夜晚的洗礼变得杂乱。丢弃的啤酒瓶,洒落的菜叶和肉汁让街道看起来并不整洁。   这本该是清净的时刻,而某段街道上,却挤满了人。黑烟升起,隔着两条街道也能看到。   安德烈看都腾起的黑烟就知道他们还是晚了。   客人们被打搅了美好夜晚,显然都并不高兴。而地窖和木屋的贵客在太阳底下,就成了各色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或是德高望重的贵人。脸面经不起在街市糟蹋,所以大都离去了。   现在在街口围着的是好奇的居民和木屋的员工。   夜莺黑着脸指挥人往外搬着石头。   莱恩斯看了眼情况,让夜巡的人前去帮忙,自己转身问夜莺:“怎么回事?”   “没大事。那几间吸血佬的破房子爆炸了。该死的玩意,自己办不成事,搭上老娘七八间屋子,我说当初给钱那么阔绰。呸!”夜莺咬牙切齿。   她显然被人给摆了一道。   打开始对方就做了要毁尸灭迹的准备,一旦露了马脚,就斩草除根,压根没把夜莺放在眼里。   莱恩斯又叫了一部分人去注意那群被捕的流浪汉和女孩。   安德烈看着小有损伤的木屋,说:“不必去担心他们。这个人没有破坏的欲望。只销毁了和他有关的屋子证明这里面有可能指向他的证据。不然那些流浪汉在亨利的死被报道夜巡时就已经没命了。”   领命的副将不一会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和安德烈猜测的一样。流浪汉和女孩都没有安全问题。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不会再插手或者启用这枚棋子了。”安德烈思索着问,“爆炸造成的损毁程度如何?”   夜莺愣了一下,似乎更生气了:“足够精准,就那几间屋子。不知道埋得什么东西,一点东西不剩,连带着砖块都成灰了。”   对此安德烈感到意料之中,对莱恩斯说:“看来对方更胜一筹,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连蛛丝马迹都没留给你。”   莱恩斯似乎没有懊恼,看向木屋的眼神凌厉却带着兴奋。   厌烦和想要把臭虫揪出碾死的意图透过他挺拔的身躯传达给安德烈。   饶是强大的血族也得承认,有一种人类厌烦且强大。   莱恩斯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理智,固执,不屑一顾的疯子。   “看来这位‘神’也要摊上不小的麻烦了呢。”安德烈看着莱恩斯,翘起嘴角。 第九章   北区血猎分会保持了惯有的庄严。   莱恩斯抱着一沓手写报告副本,候在会长办公室外面。   “会长叫您进去。”侍者打开门出来,做出邀请的动作。   在莱恩斯进门后,侍者等在外面,以防有别人打扰。   诺德桌上已经放了一份报告,翻开放在一边,显然已经被阅读过了。   “你说这起事件后面有血族在操纵?”诺德问,“莱恩斯,血族已经消失几百年了,你知道你的报告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打破了盟约。”莱恩斯如实回答,“并不确定亨利背后是整个血族还是单一的亲王或公爵。但这个人的在血族的地位并不低。”   “这件事不能公之于众。会引起骚乱。”   莱恩斯认同。   诺德卷着报告的边,说:“也不能告知教会。那群高高在上的神职人员会把整个北区‘洗礼’一遍的。”   “以保证人民的纯洁,没有撒旦在其中诞生。”莱恩斯补充道。   诺德头疼地看了眼莱恩斯:“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牧师,但教会比猎人更具有号召力。别把不屑摆在脸上,那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谨遵教诲。”莱恩斯嘴上说着,态度也够端正。但诺德知道他显然不以为意。   “这件案子先这样。我会让所有猎人注意相关动向,一旦有可疑的情况就去追查。”   幕后的人跑得太过干净。后续诺德找人去木屋地窖查了,果真如夜莺所说炸得一干二净,一丁点线索都不留下。   而那些流浪汉对口的事亨利,亨利再上级有人这件事他们根本不知道。亨利一死,彻底断层。   对方就像断尾的壁虎,在夜灯照来之前逃之夭夭。   莱恩斯再不甘心,也只能暂且搁置。比起不露面的敌人,他有更关心的事。   “那个杀了人的日行者……”   诺德以为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低头处理别的文件,闻声抬头看着莱恩斯,“怎么?”   “她还是个孩子。遭受那些对待以后,杀死亨利也是情有可原。”莱恩斯说,“血猎要怎么处理她?”   “莱恩斯。”诺德不赞同地说,“那个女孩已经不是日行者了。她是吸血的怪物,对人类留有仁慈是件好事,但对怪物共情,可不是猎人该做的事。”   “按照制度,她会被送去教会的治疗室。牧师会尽全力帮助她回归正道。这是你我都清楚的事情,不是吗?”   “您说得对。”   反驳没有意义。在街市养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不是猎人应该做的选择。   莱恩斯退出诺德的办公室,走出血猎大门时,看到了冲他笑的安德烈。   安德烈手里抱着一只牛皮纸袋,油脂被炭火烤制的香味从里面散发。   “要尝尝吗?隔街排长队的牛排热狗。”安德烈从里面拿出一段黄油烤香的面包,夹着生菜牛排和黄芥末酱。   “你还会吃熟食?”莱恩斯接过热狗,看着对美味颇为满意的安德烈问。   “填不饱肚子,但品尝美食我是很乐意的。和你那位老不死的上司聊得如何?”   “我是去作报告,不是喝咖啡闲聊。”   “是吗?”安德烈打量莱恩斯,“那牢房里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会有什么令人感动的特赦令吗?”   “……”莱恩斯啃着面包,没有说话。   猎人的缄默让安德烈感到有趣,同时也失去了对人类的兴趣。   事实证明,血族也有记吃不记打的时候。这个种族典型的高傲且崇尚大义。期待他们会对变成异类的同胞怀柔,似乎是个愚蠢的行为。   “意料之中。”安德烈说,“所以她会被送去教会听祷告,引用圣水,食用圣餐。在疼痛和饥饿中被悲伤地宣告我们忠实的信徒背离了神的道路,然后被烧死,对吗?”   安德烈等来的是莱恩斯的沉默,他耸着肩说:“不错的结局。”   享用完了人类的食物后,安德烈跟着莱恩斯进了夜巡的办公室,优雅地坐在棺材上表达自己的诉求。   “这个忙算我帮完了吧,是不是把佣金结一下。十四枚金币六银,还有我一整个钱袋。”   “你要回密林?”莱恩斯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堆着不少金币。   案件虽然告破,但幕后的人却没有露出马脚。   莱恩斯数出十五个金币来推给安德烈,“勋章已经给你了,两清。”   “……”安德烈想想自己的一袋金币,再想想那只做工精致,用料却随意的徽章,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奸商。”他控诉道。   “我对我的‘同胞’很感兴趣。”安德烈扬起下巴,把银环展示出来,“但我对这玩意儿可不感兴趣。”   “让一只没有限制的血族在街市游荡,你觉得血猎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莱恩斯感知到安德烈并不想放弃案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我可以尽量争取简洁的看管方法。”   安德烈温和地笑着,抬手掰断脖子上的银环,扔在桌子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而后带着桌上的十五个金币潇洒离去。   古堡有段时间不见主人,显得阴森冷寂。   安德烈点燃壁炉,把翻到的酒杯扶起。   “弥撒?”   卷耳的小脑袋从阁楼栏杆间冒出来,看到安德烈“喵呜”了一声,从二楼扑进了主人的怀里。   安德烈赶忙伸手把弥撒接住顺毛:“你是不是瘦了?”   卷耳蹭着他的手,在指尖舔来舔去。   杯子里残留的鹿血到谁肚子里去了不言而喻。不过安德烈把弥撒自己丢在家里,本身就理亏,没在这件事上追究。   弥撒缠着安德烈,连猫粮都不屑一顾。于是安德烈之好抓一把喂一把。   喂饱了卷耳,安德烈抱着打着呼噜的弥撒进了书房。   墨水和羽毛笔显然许久未用,有些干涸。安德烈却懒得再去开新的墨水,于是断断续续的在信纸上写着字。   墨水独有的气味扰了弥撒的清梦,在安德烈怀里踢蹬着腿。   好在信不长,很快安德烈就属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点燃火漆滴在信封上,盖上了一只印着荆棘的印章。   他站在窗口,不多会一队蝙蝠飞来,叼走了信封。   他揉着熟睡的弥撒的脑袋,吵醒了刚睡着的卷耳,“去沙发上睡。”   弥撒仰着头眯着眼享受,听到安德烈要把他赶出温暖的怀抱,顿时不乐意了。低头盘成一只橘色与暗金色的猫球,打起了呼噜。   对弥撒的耍赖安德烈有些无奈,最终选择了纵容。   月亮升起后,他怀里抱着弥撒,打开了古堡的大门。   在北区,比血猎更冷清的地方就是坐落在南边的教会。和临海的墓园一起,构成了一座属于死者和圣人的神的领域。   安德烈对这片区域没有好感,到处都是的十字架和不绝于耳的祷告声让他皱起眉头。   教会边缘的一座欧式建筑与洁白神圣的氛围格外不相符。沉重的棕木色和铁质栏杆把他装点的森严。   安德烈右手抱着弥撒,左手拖着一具半腐烂的尸体。在看门的教徒发现他时,笑了起来:“嘘,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记得。今晚有个美妙的月亮,所以你看着看着就入迷睡过去了。”   教徒眨着眼,无意识地跟着念到:“对,对,今晚的月亮很美。”   等守门人熟睡,安德烈肆无忌惮地推开了治疗室的门,托着尸体走了进去。   治疗室布置得空旷,除了大厅正中央的神像和讲台,周围都是干净的墙壁。流彩玻璃窗导致清亮的月光变了味道,洒在地面。   忏悔室外上着锁链,安德烈可以在空气里闻到不少血液的味道。   大厅过后是一个个小房间,门挨着一个又一个,想必房间也不会太大。   安德烈在一间屋子外停下,掰断了上锁的门把手,推开门后看到了被锁链绑缚的女孩。   女孩身上有不少烧伤,脸上也斑斑驳驳。伤口缓慢愈合,皮肉复合的疼痛让女孩额头泛起一阵冷汗,只是她嘴上上着镣铐,喊不出声来。   “真可怜。”安德烈拧断了银质铁链,然后把手里的尸体扔在床榻上。   迷迷糊糊的女孩半睁着眼睛,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尸体吓了一跳。   “别怕。”安德烈腾出手抱起她,脚尖把尸体踢到了之前女孩躺着的地方,尸体的体型比女孩大很多倍,那张脸即使被虫啃蚁噬也依旧熟悉得很。   “让亨利叔叔替你蹲个牢房,是不是还挺合适的?”   女孩抱着安德烈的脖子,扭头看了眼死状惨烈,又扭过头埋进了安德烈怀里。   她的动作惊扰了熟睡的弥撒,幼猫看着抢夺自己地盘的奇怪生物,呲着牙哈气。安德烈拍了拍弥撒的屁股,拽着幼猫的后脖颈扔在了自己肩头。   这晚月亮升得最高的时候,教堂周边的一栋小建筑发生了一起诡异的火灾。   火势不算强烈,没有弥漫开来。因为发现及时,建筑里也没什么人在,只烧死了前些天送来的怪物。   连熟睡的守门人都没只感到了层层热浪。扑灭火时心里还着感慨。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第十章   密林最深处的草木变了样子。   如果说黑松林里的植物还只是叶片颜色深一些,那么这里的树木似乎骨子里就透着诡异的气息。   这是被诅咒的土地。   安德烈放下女孩,远处飞来一群蝙蝠,在他面前化作一个男人。   “许久不见,维乔莱尔。最近过得怎么样?”安德烈打招呼。   男人穿着古板的立领披风,里面是严丝合缝的衬衫和金色暗扣。和安德烈相似的长发卷起散落,深棕的颜色看起来更加沉闷一些。   “这就是你的孩子?”维乔莱尔没兴趣和安德烈寒暄,他低头看向躲在安德烈身后的女孩,皱着眉,“味道很奇怪。”   他的声音清冽如冬天的冰棱,又如平静的深潭。听起来格外沉重。   “捡来的。”安德烈解释。   “什么时候喜好捡破烂了?”   弥撒被对方的眼神惹到,嘶叫着亮出爪子。   安德烈把幼猫看起来可可爱爱,没有任何威胁力的爪子罩起来,为弥撒争辩:“弥撒是正统的卷耳,模样和毛色好得很。”   维乔莱尔显然不爱猫这种生物,垂眼看着女孩:“中途转变的低等血族,可能活不了太久。”   “总比在教会那种地方呆着好。你把他和族群里的狼养在一起好了,能活多久看命。”   管救不管养的安德烈收到了维乔莱尔鄙视的眼神,但他的正义和仁慈已经用光了,不愿意带一只人类幼崽做拖油瓶。   “不过十几年的功夫就走到头了,又不缺她一口血喝。”安德烈把女孩推向维乔莱尔。   维乔莱尔的皮肤冰冷,诅咒之地和密林隔着一条线,一面是阴暗,一面是纯粹的漆黑。女孩走了两步,似乎对维乔莱尔的气息喜欢极了,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看来她挺喜欢你。”安德烈调侃。   “还有别的事吗?别告诉我你叫我来,就是扔过来一只小家伙。”   “差不多。”安德烈揉着弥撒,在维乔莱尔面色冷下来之前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在北区闻到了血族的味道。至少是公爵以上的级别。”   “血族没有打破避世的念头。”   “所以,有什么人安耐不住偷跑出来了。”   “我会注意动向。”维乔莱尔承诺,“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安德烈放下弥撒,朝维乔莱尔行礼,“再见,克罗宁大人。”   蝙蝠成群的消散,带走了瑟缩的女孩。   安德烈起身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活动了胳膊,拎起弥撒自言自语着:“走吧,不多会有个讨厌的人要来做客了。”   事实证明夜巡的消息无比灵通。   安德烈回到古堡不几日,讨厌的人就前来拜访了。   安德烈朝莱恩斯身后瞧了瞧,没发现有别的人,问:“这么快就和你的老古董上司商量好了?”   “我连血猎都还没去,就被通知前几天送去的日行者因为火灾去世了。”莱恩斯神色淡淡,“尸体烧成了焦炭,锁链也熔断了。”   “那真是可惜。”安德烈回答。   莱恩斯打量着他,最终没有多问,而是递去一个袋子,手上拿出一枚指环,“和我的老古董上司的斗争结果。”   安德烈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十几瓶药剂,泛着诡异的紫光,看起来不怎么好喝。   “你那位上司是准备斩草除根,直接把我毒死吗?”他拿出一瓶拔掉木塞,在鼻子下闻了闻,“虚弱药剂?和毒杀也差不多了。”   安德烈把药剂扔回袋子,又拿出另一瓶血红色的液体。   这次的东西似乎比虚弱药剂更让安德烈不满,他皱着眉直接将药瓶扔了出去。   “这什么味道,像腐烂的面包加上生的肉泥。恶心死了。”   “你的代餐。”莱恩斯说到,随后满意地观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安德烈。   “你们对吸血鬼的品味有什么误解吗?这么恶心的玩意儿谁喝得下去!”   “据说是某个颇有研究的学者的项目。上面拨了不少资金。”   “他是个血族吗?”   莱恩斯摇头:“正经八百的牧师。”   “他喝过人类的血和动物的血吗?”   “显然没有。”   “那他喝过那玩意吗!”安德烈指着地上晕开的红色液体控诉。   “嗯,想必也是没有的。”   “很好。那祝他早日去见上帝。”安德烈收起袋子,送上诚挚的祝福,“别的呢?”   “暂时没有了,这个是个简单的感应器,你使用了能力我会知道。”莱恩斯说,“还有就是定时去做检测,确定你的危险系数。”   安德烈白了莱恩斯一眼。他讨厌人类的条条框框,对这种要找人帮忙还处处忌惮的行为极其不耻。   莱恩斯对此并不硬性要求,但血猎的人可不会这么轻易认同安德烈大摇大摆地在北区横行。   虽然他和安德烈都清楚,如果真的惹恼了安德烈,这些小把戏丁点用处都没有。   安德烈接过戒指带上,抱着弥撒转身回古堡。   “你去哪?”莱恩斯叫住他。   安德烈头也不回的说,“回家啊。”   突然带着戒指的指头有一瞬的刺痛,安德烈停下脚步,不善地看向莱恩斯。   后者好似什么也没做,依旧笔直地站着,“从北区来这里找你太麻烦,和我回夜巡。”   被剥夺回家权力的吸血鬼很不开心,眯着眼睛挑剔:“夜巡?那个小破房子又亮又吵,我凭什么要住在那种破地方。”   夜巡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工作区域比血猎还要大。此时却被描述为小破房子。   “不住夜巡,住我家。”   “你家?”安德烈问道,“你家有棺材吗?”   莱恩斯:“……”   隔日傍晚,一位金发金瞳男人抱着一只贪睡的卷耳出现在郊区的别墅外。在他身后,身后一口硕大华美的棺材被一群蝙蝠捧着上下浮动。   老管家推开门,被腾空飞进来的棺材吓了个半死。   安德烈施施然走进别墅上下打量,评价道:“马马虎虎吧,我的房间在哪里?”   “您,您……是安德烈先生?”老管家心有余悸,只好不看那群扑腾着翅膀的蝙蝠。   “楼上客房。”莱恩斯从楼上走下,挥手对管家说,“您下去吧,我朋友。”   莱恩斯看着蝙蝠从他身旁略过,带着棺材飞进自己指向的客房,一时有些头疼。   “多谢款待。”安德烈并不客气,也没觉得这样的搬运技巧有哪里不合适,“没想到你这里还挺大的。既然这么富有,怎么还欠着顾问一整袋金币呢?”   “富有不代表浪费。”莱恩斯走在前面,带安德烈去看房间,“更何况有蠢人上赶着送钱,不收岂不是不太好。”   论没脸没皮,还是猎人更胜一筹。   房间很大,也很空。除了壁炉和吊灯之外,连基础的家具都没有。   一口棺材板正地放在正中间,看起来有些像停尸房。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人类待客之道吗。”安德烈环顾一圈问。   “家里没住过别人,因此没置办家具。”莱恩斯说,“需要什么我让管家去办。”   安德烈拍着弥撒的脑袋,怜惜地说:“可怜的孩子,换了个地方不仅窝没有了,连猫粮都没得吃。”   莱恩斯不介意安德烈的明朝暗讽,看着弥撒道:“这只猫,是不是胖了点?”   刚被主人说饿瘦了的弥撒眼前一黑,气得伸爪子要挠莱恩斯。   可惜猫小没猫权,胳膊短,够不到莱恩斯,因此只能叫着挠爪子。   “只喂猫粮吗?”莱恩斯问。   “不然喂什么?”安德烈安抚着弥撒。   “熟的鸡肉,鱼肉,或者肝脏。只吃猫粮会造成营养不良。”   安德烈不客气地朝他笑:“你看我像是会生火做饭的吸血鬼吗?”   莱恩斯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安德烈这是表示他不太会养猫。   于是弥撒失去了可口的猫粮,隔天的饭盆里,多了一块煮熟的鸡胸和几只鲜红的大虾。 第十一章   老管家最近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好。   罪魁祸首是屋里时不时出现的蝙蝠,和那只会在半夜把生牛肉咬得满地都是的猫。   蝙蝠成群结队,时而去厨房端一杯咖啡,时而去书房叼一本书。   老管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不戴眼镜的时候看不清东西。   即便如此,一晃神就看见一团黑雾架着点东西往客房里飞这种事,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主人迎回来的客人是个十足的美人,看起来雍容华贵,很有教养,但他养的那只猫。着实有点不是东西。   弥撒被逼着吃了两天的熟鸡肉,气得炸毛喵喵叫。   在古堡带久了的猫有些特立独行的脾性,弥撒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趁着莱恩斯睡着了,溜进厨房啃女仆买来的新鲜肉类。   老管家的运气就是这样不好,每日晚上例行检查时,在大厅听见尖锐物品摩擦的声音,等跑进厨房,满地的碎肉和鲜血差点没直接了解他的生命。   弥撒看见他来,还挥着爪子瞪着眼睛,一副护食的模样。   好在它的皮毛是漂亮的棕金,不是油亮的黑色。   莱恩斯揉着眉头听老管家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控诉,觉得让安德烈住进来,也许是个错误的选择。   老管家拍着胸膛平复心情,呼着气出了莱恩斯的房间。   处理完手中的文件后,莱恩斯去了客房。   客房门紧闭,在亮堂的别墅里,是间独特的,禁忌的屋子。   莱恩斯推开门,屋子里一片黑暗,安德烈买了昂贵的布料来遮挡阳光。   空空荡荡的木地板正中央摆着一口华丽的棺材,透亮的黑色被金色镶边照出几缕光泽。   “喵!”   棺材旁的卷耳动了动耳朵,不爽地叫了一声。   弥撒蹭蹭脑袋,没有施舍给莱恩斯一个眼神,伸出小爪子在棺木上抓了起来。   尖利的爪子划在上了漆的木板,刺耳的声音透着阴森。   莱恩斯安静地等着,目光落在棺材角落一道道的白色划痕,低声道:“你小心里面的怪物出来吃小猫咪。”   弥撒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地磨爪子,开心得很。   刺耳声过了半分钟,“咔哒”一声响,棺材开了。   弥撒伸着爪子却发现够不到棺材了,后颈被提溜着举高。   “弥撒……”安德烈的鼻尖正对着弥撒的爪子,他偏头去看,看到了被刨出木花的棺材,“有时候我会思考,我究竟是为什么会把你捡回来?这口棺材一片漆我能买一窝你。”   弥撒被提着后颈,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摆,打在安德烈手臂上。   它偏着头,讨好地“喵”了一声。   软糯清甜。   安德烈把弥撒放进怀里,“好吧,你赢了。”   莱恩斯围观了安德烈失去底线的全过程,提醒:“你会把他惯坏。”   “又伤不到人。”安德烈挠着弥撒的下巴。   “不,他已经吓到了我的管家,以及造成了一个金币的新鲜肉类损失和两个银币的法棍损失。”莱恩斯打量着毫无反应的安德烈,说,“看来是在它主人的纵容之下作的案。”   “弥撒不喜欢熟食。它有自己的想法。”安德烈冠冕堂皇。   莱恩斯冷冷看着他,“没有别的原因吗?”   安德烈耸肩,“它叫得太可怜了。”   弥撒的每一次偷偷出行,安德烈都是知道的。   第一次时他听见推开棺材,与猫着腰的弥撒对视,黑暗里幼猫的眼睛圆溜溜的,中间一道竖线。   “回来,弥撒,你晚上吃过饭了。”安德烈说。   弥撒架起的架子立马塌下,委屈的不行,最后干脆露出肚子,举着爪子喵喵地叫。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啪”的一声躺回去,合上了棺材。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代表着有很多下一次。   安德烈为他的心软一点不觉得羞愧。   由于弥撒吃了不少面包,身子一点都没有瘦下去,反而越来越圆,加上蓬松的长毛,看起来可爱极了。肚子上的软肉也十分好挼。   莱恩斯看着闭着眼睛呼噜的弥撒,总觉得这卷耳一直在安德烈手里养着,早晚会被养成一只橘色的猪。   “明天我会让管家把厨房上锁。以及造成的损失,五倍加在你房租里。”   安德烈挠着弥撒下巴的手停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莱恩斯:“五倍?请问您在抢劫一只吸血鬼吗?”   “精神损失费。”莱恩斯说,“还有,别再让我在屋子里看见一只蝙蝠,不然明天这只猫的晚餐就是烤蝙蝠。”   面对残忍的威胁,安德烈看了一会莱恩斯,妥协:“听你的。”   “别的事呢。”安德烈说,“别告诉我你让弥撒挠坏了我的棺材,就为了这点事。”   莱恩斯懒得搭理安德烈的无理指认,拿出一张盖了章的文件:“定期的安全系数检测要求下来了,今天和我去血猎。”   安德烈招了招手,文件飘落在他指尖。   他扫视上面的内容,冷笑:“抽取血样?抗击试验?你们是请了个顾问,还是找了个愿意当活体试验品的傻子啊?”   “只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抑制器。”莱恩斯对控诉毫不松动。   安德烈手指在文件上摩挲,边角处很快燃起了一阵细小的黑烟,然后火焰腾跃而起,将还带着墨水味道的纸张燃烧殆尽。   “想做我的抗击试验没问题,做好丧命的准备。”安德烈甩了甩手中的灰烬,继续揉着弥撒。   莱恩斯对此没有反对。   文件是血猎送来的,印章是诺德会长的最高权限印章。显然没有想考虑他提议的意思。   既然血猎要做这些事,那后果也是该承担的。   他皱着眉,又掏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来:“悠着点,我不想改日在通缉令上看到夜巡顾问的肖像。现在,来签字。”   一只蝙蝠冲向莱恩斯叼走了文件,爪子踹在他胸膛,顺走了口袋里的笔。   安德烈施施然接过笔和文件,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吧,血猎那边等着了。”莱恩斯卷起文件,说。   这份邮件发来了有几天了,莱恩斯提了几次建议都没有回应,一直拖到最后才给了安德烈。   人类对血族的恐惧很幼稚。   对安德烈的打压只会招致他的怒火,玩腻了以后的安德烈才更危险。   莱恩斯对此深信不疑,他打量着抱着猫的血族,试图观察出一些除了不悦以为的暴力气味。   然而什么都没有。   安德烈对此除了厌烦和不屑以外,暂时还没有杀人的兴趣。   比起刻板的血猎工会,逍遥在外的血族更能得到他的注意力。为此在身上带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安德烈暂时愿意忍受。   血猎显然严阵以待。   门前站了一只由牧师和猎人组成的队伍。   为首的老牧师带着老花镜,白头发白胡子,看起来十分慈祥。他手里抱着一本厚重的圣经,看到安德烈就在胸前画十字,嘴里念叨着:“上帝保佑。愿神宽恕他的罪恶。”   血族的听力很灵敏,安德烈把老牧师的悼词听得一清二楚,他皱着眉扭头问莱恩斯:“他是不是有病?”   他的声音不算小,真诚里带着关心。   一队的牧师都恶狠狠看向他。老牧师对此不甚在意,甚至变本加厉:“愿神宽容你的恶言,阿门。”   安德烈闭嘴了。   莱恩斯对此喜闻乐见,向老牧师行礼:“大牧师。”   大牧师点点头,后面的猎人围在安德烈身边,俨然一副押送的模式。   安德烈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把弥撒扔给了莱恩斯。   卷耳对猎人的印象极其恶劣,刚脱离安德烈的怀抱就蹬着腿抗议,在莱恩斯手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我和你们一起去。”莱恩斯攥住了弥撒的爪子,“以防万一。”   大牧师点头应允。   熟悉安德烈的只有莱恩斯。   这位亲王级的血族名声在外,却神出鬼没。   猎杀安德烈是莱恩斯受血猎大部分成员敬重的原因,也是他能组建夜巡的原因。   安德烈一直没说话,只是对弥撒摇了摇手指,示意它安静。   弥撒呼噜了两声,不情愿地呆在了莱恩斯怀里,只是两只爪子扒着胳膊,眼巴巴地看旁边的安德烈。   血猎对这次检测显然早有预备。   房间外围放满了盛着圣水的银器,正中央摆着抽血的工具和银枪,旁边竖着牧师的讲台。   琉璃玻璃透射过得阳光斑驳着洒在地面,是某一卷圣经故事。   安德烈在门口停下脚步,本能地反感这间屋子。   大牧师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安德烈皱着眉走了进去。   猎人拿着银链围上来,安德烈站在抽血的器具前,冷着看向大牧师。   “我记得这只是个测试,不是押审犯人。”安德烈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好似震荡了神圣的气氛。   大牧师安抚了紧张的猎人,笑着说:“您说得对,是我们唐突了。”   弥撒对着后退猎人呲着牙,被莱恩斯盖住了眼睛。   随后,莱恩斯手指顿了一下,低头看向手指的两个小血洞。   莱恩斯:“……”   “你怎么和你主人一个脾性。”他低声说着,拍了下卷耳的脑袋,想起了尖牙利嘴的小蝙蝠。   作者有话说:   #弥撒的严父慈母#   大家多多留评哦! 第十二章   弥撒摇着脑袋抖掉莱恩斯的手。直勾勾盯着安德烈。   抽血工具很复杂,有专门放血的刀子,导管,还有印着花的试管。   安德烈看着崩着身子走过来的猎人,手指一勾,敲在了发抖的手腕,接住掉下的银质匕首。   匕首做工精良,刀柄和刀刃一体合成,发着亮的刀柄落在安德烈手里时,身边的猎人屏住了呼吸。   银对血族造成的伤害不大,这让他们十分恐慌。   安德烈将刀刃反手刺进手腕,血液如同流淌的溪流顺着白皙的皮肤蜿蜒而下,滴落的血液慢慢填满试管。   修长的手指沾着血,将试管放在了插槽里。   本在祷告的大牧师合上圣经,并未对血族打断仪式的行为发表看法。   “感谢您的配合,神会祝福你。”   “……”   安德烈不觉得血族接到神的祝福是什么荣耀的事情,挺着身子有种想把人类牧师的脑袋拧下来的冲动。   周围的牧师很快上前收拾血样,大牧师朝安德烈做了个日常的行礼,带着神职人员离开了。   脚步声从走廊响起,来人提着一口精致的木箱,穿着和莱恩斯一模一样的制服。   抱着弥撒的莱恩斯皱起眉,挺直身子走上前:“欧文。你来做什么。”   欧文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是个爱喝啤酒的家伙,挺起的肚子把制服撑得满满当当。这样体态的猎人,似乎并不常见。   “莱恩斯?不去巡你的逻,跑来分会干什么!?”欧文的语气里带着轻蔑和敌意,他打量安德烈,问身边躬着腰的猎人,“这就是那个吸血鬼?”   在下属点头后,欧文的小眼睛眨巴着,嘴里嘟囔道:“长得真是不错啊。”   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但对于血族来说,这种声响就如同贴着安德烈的耳边说话。   安德烈瞬间黑了脸,看向欧文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监测部门不归你管,安全系数调查什么时候轮到你执行了。”莱恩斯挡住了欧文看安德烈的眼神。   他比欧文高不少,低头看下去时很有压迫性。   “少管闲事!”欧文拿出一张文书在莱恩斯面前抖着炫耀,“看到没?会长亲批!赶紧滚回你的巡逻队去,一个巡街的队长,少插手分会的事!”   莱恩斯还要说话,屋里闯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猎人。   猎人看到剑拔弩张的莱恩斯和欧文愣了一瞬,冒着冷汗朝莱恩斯说:“探长,会长让您现在去他那里一趟。”   “知道了。”莱恩斯看了一眼欧文,说,“你最好规矩点。这个血族是探案的重要人物,招惹他可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不然掉了脑袋,我不负责。”   欧文脸色发青,在莱恩斯离开后狠狠朝地上淬了一口,“呸,嚣张什么,不就是杀了几只吸血鬼,低贱的玩意就爬到我头上去了!”   他不停辱骂,用语低俗难听,周围的猎人显然已经习惯,都闭口不言,免得被牵连。   欧文骂够了就把注意力转在安德烈身上。   带来的精致木箱里是还未做过试验的圣器,形状各异。   欧文拿出一只熟悉的银环,哂笑着走向安德烈:“我们先带着这个,再试别的。你放心,只要你乖一点不反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他语气透着一种低俗的暧昧,周边的猎人脸色各异,但不敢说什么。   安德烈板正地坐在椅子上,在欧文的手摩擦他的金发和锁骨的时候皱起了眉头,生出一种被脏东西缠上的厌恶。   安全系数检测安德烈不是不知道流程。   抗击试验包括对银器,圣水等武器的抵抗程度,还有对咒语的耐受程度。   一般进行这种试验需要一位神职人员和一位猎人在场。   欧文一个人显然完不成所有的检测。   欧文别在腰间的银枪和匕首似乎连血都没有见过,机括老旧,颜色发乌。并没有好好保养。   很好,安德烈心想,他连猎人的部分都做不好。   “你说说你,跟着莱恩斯那个穷鬼有什么好的,死板无趣的很,一点不懂得欣赏美。”欧文一边用银器刺进吸血鬼的皮肤,一边感慨。   受伤程度和愈合程度的判断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一旁的猎人抱着文件夹,流着汗记录。   “要我说,不如来我这里,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血猎的资源可比他一个小巡逻队多得多。”   安德烈眯起眼睛:“你似乎不怕我。”   他的冷气场让欧文愣了一下,随后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银环,又放松下来。   出乎安德烈意料的是,欧文对银器的使用轻车熟路。刑具在他手里被玩出了花,几次试验后,已经能控制力度来决定他的疼痛和受伤程度。   “愈合得很快。”欧文赞叹,摸着安德烈胳膊的肌肤,“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被莱恩斯抢了去,暴殄天物!”   “真的不考虑来血猎吗?离开夜巡那个低等人生活的地方,血猎可以给你更多。金钱,美人。”欧文顿了顿,痴迷地看着安德烈的暗金色眸子,“包括新鲜人血。那些人造血液实在是难喝极了,不是吗?”   欧文的手掌压在安德烈伤口上,人类皮肤的温热如同蚀骨的蛆虫。   与外表的颓废不同,在行刑这件事上,欧文如同一个天才。他像饮了血的饿狼,是个十足的疯子。   每当血液冲破皮肤时,欧文的表情就会有一瞬的兴奋。   制造伤口导致的亢奋让他脸色变红,身体发热。   在这方面,他的无知和低劣好像被隐藏,成为了一个游刃有余的狩猎者。   这种差异让安德烈挑起眉,不动声色扭掉欧文放在他皮肤上的手掌,问:“您这是在拉拢我吗?探长。”   欧文闻言露出笑容,说:“整个血猎和一个莱恩斯,哪个选择更优渥不是显而易见吗?血族可是个聪明的种族的。”   “整个血猎?看来你们的会长清楚你的来意。”   “准确的说,是他授权我来做这些事情。所以不用怀疑我的诚心。”欧文笑着说,“当然,我们也有想过您一时间看不清利弊的情况。”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瞬间,周遭的猎人整齐划一举起枪,对准了安德烈。   欧文抽出腰间匕首,用刀背在他脖颈处贪婪地摸索,他故作可惜地感叹:“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很遗憾,我会再仔细让您体会一下哪边是更好的选择。”   这种场面过于似曾相识,安德烈甚至觉得,或许血猎除了举枪围剿,也没有别的威胁方式了。   安德烈微微侧头,让匕首离自己远了一些:“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人类吗?因为有些人总是自负且愚蠢。”   “不礼貌的家伙可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脸。”欧文变了脸色,沉着声音不悦地说。   “没能力的家伙也配不上什么好的形容词。欧文探长,你和莱恩斯比起来,实在是更加不讨喜。”   欧文“嘁”了一声,大喊道:“莱恩斯有什么好!不就是拿到了一只亲王级吸血鬼的心脏,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更何况那只吸血鬼死没死都不一定。血族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些老古董入土的入土,避世的避世。他的荣耀早就过时了!”   “消息还挺灵通。”安德烈对欧文的喊叫没有太多反应。   “所以别跟着那个只知道杀人的蠢货了!来我这,体会更美好的事情不好嘛?”   “我对你的钱,权和美人都不敢兴趣。也从来不缺新鲜人血。”安德烈耐心耗尽,手指搭在脖颈的圆环。   金属碎裂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攀爬在欧文耳朵边,像刺向心脏的利刃。   “你……你……你怎么能打开……”他看着自由的安德烈,如同看到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安德烈拿出一块绒布,擦去胳膊和脖颈残留的血液,“和卑鄙的人讲道理果然行不通,回去告诉你们会长,血猎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威逼利诱,你们的威胁对我来说有些可笑。而你们贿赂我的筹码,就更无趣了。别用人类的低级趣味衡量血族。”安德烈扔掉断裂的银环,看着欧文。   “现在,欧文探长,到我回礼的时刻了。”   欧文瞪着眼睛往后退,手指颤抖握不劳匕首。   他几乎捕捉不到安德烈的动作,周围的银枪对准中央,却不敢肆意开枪。   毕竟那里除了安德烈,还有恐惧的欧文。   猎人们不知所措地站着,时不时听见欧文的惨叫。   当声音停歇时,屋子里只有抱着胳膊的欧文,他脸上多了许多划痕,血腥味混合弥漫开来。   刑具上干涸的血族血液被欧文的血覆盖。   而行凶的血族,早就不知去向。   “废物!一群废物!”欧文疼得直叫,骂着周围的猎人,“还不赶紧来跟我包扎!去和会长报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一群猎人面面相觑,找了伤药来治疗欧文。   但和会长汇报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赶去。   果不其然,欧文缓过来劲以后,恶狠狠地说:“我要亲自去找会长。莱恩斯和他的那只吸血鬼,等着下地狱吧!” 第十三章   安德烈把沾染了不少血迹的绒布扔在了血猎的大门口。效果堪比在教会前扔烈酒瓶子。   安全系数检测自然是给搞砸了。安德烈对这趟毫无意义的出行感到了厌倦。   欧文这样的人类毫无优点,贪婪,自负,无趣。同时又胆小怕死,这样的人在血族看来就是摊裹了皮囊的烂肉。没有任何玩乐的价值。   与欧文比起来,莱恩斯看起来顺眼多了。   安德烈的满足感来得很简单,为了庆祝招惹他的猎人是莱恩斯而不是欧文,安德烈纵容自己在街市逛到了大半夜。   从下午五点开始,酒吧的油灯就点亮了。   当夜晚来到时,露着大片胸脯的女人和穿马丁靴的男人开始四处流连。   在一群年过四十,留着胡茬的大叔中,安德烈算是上好的对象。   手绢和女人用的香囊被塞进怀里,甚至还有男人扭着腰身朝他请酒。   安德烈对这些想方设法找人共度良宵的人类并无兴趣。当另一个拿着沾着酒渍油污的菜单朝他招揽的女人把裸露的胸脯贴近时,安德烈停下来。   吧台前搂着个女人喝酒的男人穿着血猎的制服,银枪还在腰间晃晃荡荡。   安德烈眼神停顿在猎人的侧脸,三十多的年龄,正露出猥琐的笑容,眼神在女人化着妆得脸上转来转去。   这模样和下午在一边站着记录他伤口愈合时间的正经表情相差太多。   安德烈在门口女人欣喜的表情下走进了酒馆。   酒馆内部纯用木质材料,配上昏暗的灯光有着不错的气氛。麦芽的气味也不劣质,谈笑的声音放得很低,和街市外面的喧闹比起来,有格调极了。   这里的客人大都有伴。男伴或女伴都有。孤身一人的安德烈显得有些突兀。   在外招揽客人的女人拧着腰肢走过来,柔身询问:“先生要喝点什么?”   安德烈看了一眼菜单,酒水的价格还算亲民,没有和店里刻意营造的氛围接轨。安德烈点了杯不便宜的葡萄酒,递菜单的女人一下子就笑起来。   红酒杯放下时,女人朝左右望了望,刻意拉下了自己的半边肩袖:“先生今晚没伴吗?”   她自荐枕席的意味格外明显,安德烈端起红酒杯,朝女人笑了笑:“等人。”   女人一下子有些失望,咬着嘴唇还有些不甘心,但安德烈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给她眼神。   女人离去后,安德烈坐在吧台前,背对着血猎的猎人喝酒。   猎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和身边的女人也熟识。两个人调笑着,时不时动手动脚,尖锐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让安德烈觉得手里的红酒好似发酸变质。   背后即将要进入正题时女人推开了猎人,咯咯地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猎人幸灾乐祸笑了一声:“老板被人打了,我不就轻松了?”   “你那个没能力还天天摆架子的上司?”   “对啊。”猎人啃在女人脖子上,“有钱的肥猪。不过不得不承认,多亏了他的福,我才能天天来找你。”   女人娇媚地笑着,伸手打了猎人一下,“死鬼。你老板给你这么多钱,你还骂他。”   “钱不都用来养你了。”猎人哂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去调戏女人。   安德烈显然是无聊极了,在这间酒馆听猎人和女人调了半天的情,知道两个人半脱着衣服上楼才放下没怎么动的酒杯,扔下一个金币来。   引他进来的女人立刻过来,笑嘻嘻收走了金币:“您等的人看来不怎么给面子,不如我陪您一夜?”   安德烈朝他笑了,让女人看花了眼:“不了,家里的凶着呢。”   他不顾女人怔愣的表情,走出了酒馆。   家里有人还来这种地方,怕凶才怪,女人搓着金币翻了个白眼,收走了红酒杯。   安德烈回家的路上依旧收了不少“情人”的信物。他走进大门的时候,老管家被他满怀的东西吓了一跳。   “主人还没回来。”老管家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客气,“您要先用晚餐吗?”   安德烈对莱恩斯家厨娘的手艺很感兴趣。因此晚餐时间从未缺席。   安德烈看了眼时钟,莱恩斯比往常晚了三十分钟。   “等莱恩斯回来。”安德烈说,抱着东西坐在了沙发上。   莱恩斯今天晚了一个半小时。   他回家时,安德烈已经观赏完了今日那些男人女人们热情送上的礼物。   手帕这些已经是小东西了,还有人在将装了催/情药的小盒子当礼物塞了来。   莱恩斯慌慌张张开门后,看到的是他找了半晚上的安德烈和一桌子奇奇怪怪的不正经玩意儿。   老管家刚迎着主人进门,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于是知趣的退出了客厅。   “你打伤了一名挂着职称的猎人。”莱恩斯是跑回来的,气息不太平稳。   安德烈对控诉供认不讳,并且毫无悔改:“是他活该,没让他停止呼吸就是我的仁慈。”   “还掰断了圣器,扔掉了抑制用的饰品。然后大摇大摆从血猎走了出去。”莱恩斯盯着安德烈,“为什么这么做?”   安德烈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侧过脸来看莱恩斯,无辜地说:“哦,弥撒丢了。”   “我找我的猫,哪里有问题吗?”   “……”   这个答案显然敷衍极了。安德烈打量着莱恩斯,在他怀里看到了已经睡着的弥撒,于是露出了放心的表情:“看来探长帮我好好照顾他了!这真是场不愉快的误会,帮我给那个叫什么欧文的道个歉吧!”   他显得礼貌且仁慈,莱恩斯把弥撒扔出去。幼猫突然腾空,惊恐地叫了一声,在沙发扶手做了个缓冲扑进安德烈的怀里。   “你去哪里找猫能找回来一堆过一夜/情的情人?”莱恩斯看了眼桌上的东西显得有些厌恶,“如果你又去妓/院的兴致,不如我今晚就帮你把棺材抬出去?”   话是没什么问题,但把棺材抬出去这种用词,怎么听都像在对待一具尸体。   安德烈抿了抿嘴唇,觉得比起那种沾满了别人体液的小破房间,显然还是猎人宽阔舒适的别墅更好一些。   莱恩斯瞥他一眼,扔下来一个布袋子,里面叮呤咣啷的作响。   安德烈疑惑的打开,莱恩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来:“由于你不配合测验,还造成了人员伤亡,恭喜你,目前的危险系数是血猎有史以来最高的级别。依照规定要么戴全套的抑制器,要么我就得用绳索勒死你。”   布袋子里面是清一色的刻着花纹的银制品。   安德烈把他们倒出来,零零碎碎的比一旁用来助兴的小物件还要多。除了手环颈环戒指以外,还丧心病狂的配备了耳钉唇环鼻环。   忍住把所有东西都烧干净的冲动,安德烈咬牙切齿地问:“敢问贵会平日里是做圣器还是开首饰铺?”   “这是为女人准备的。”莱恩斯说,“有位研究员是贵族的裁缝出身,对美的追求有些高。”   “我可不记得我是个女人。”安德烈拿起耳钉看了看,扔在了地板上。   “这托你自己的福。”莱恩斯捡起耳钉,居高临下扔回了安德烈怀里,“为了允许一个最高危险系数的血族做顾问,我把仓库都搬空了,才获得诺德的同意。”   安德烈把布袋子砸在地上,招呼着在一边团着的卷耳:“弥撒,回古堡。”   他刚站起身,就听见身后枪上膛的声音,莱恩斯转着银枪,危险地盯着安德烈:“留下来办案,安德烈,这不是请求。”   安德烈眯起眼睛,抱着弥撒悠然转身。   他的眼睛悄然变成了血红色,血族的獠牙因为笑容露出,显得妖冶而锐利。   “你是在向我许愿吗,猎人?”   “按照血族古语第378章 46条,我更希望您称之为命令。”莱恩斯对他的转变并不惊奇,同样笑着回应。   对于这个词,安德烈并不喜欢。他翘起的嘴角落下,问:“你确认吗?为了件不怎么重要的案子浪费一次机会?”   “这件事后面牵连很深,血族的重现可不是什么好预兆。”莱恩斯说,“我命令你帮助我把所有事情调查清楚。在此之前有任何情况以及你的行踪都要和我汇报。”   “好吧。如你所愿。”安德烈话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仪式结束。   他眼中的血色逐渐消散,抱着弥撒重新走回到茶几前,拾起了那袋银器:“你还有两次机会,谨慎使用,人类。”   莱恩斯对他的劝告没什么反应,招呼人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干净,看向安德烈说:“比起这个,我尊贵的亲王大人,你不如关心关心怎么带上耳钉和鼻环。”   保持了几个世纪优雅的安德烈有一瞬的停顿,对手里的东西也颇为苦恼。   莱恩斯获得了阶段性胜利,在离开大厅前往餐厅时露出了一个满意但克制的笑容。   “期待明天的你,顾问先生。”他路过安德烈时,贴心地表达自己的期待。   安德烈收起布袋子,觉得打了欧文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爽快了。 第十四章   第二日一早莱恩斯就在大厅候着。   在为弥撒煮了鸡胸和鱼肉后,就坐在餐桌前一边享用早餐,一边等待安德烈。   安德烈今日晚出来了不少时间。   客房里面金属碰撞声从早上开始就不绝于耳。   莱恩斯忍了很久才没有进去查看安德烈是不是把血猎的圣器都毁尸灭迹了。   客房门打开后,安德烈照旧衣冠楚楚地走出来。既没有娇媚的耳钉,也没有放荡不羁的鼻环。   莱恩斯转着右手的戒指,怀疑血猎的圣器是不是出毛病了,被抑制对象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反应器却没有异样。   安德烈优雅地坐下举起刀叉,享用早餐。   莱恩斯在对面观察了半天,才发现今天的顾问先生有哪里不对劲。   剪裁合身的白色制服把安德烈苍白的皮肤遮盖的很好,只有在他举起胳膊时,小臂的袖口才往下滑了几分。   一只精致简单的手环套在安德烈腕子上。   手环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宽,细致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央悬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乳白色珠子,看起来价格不菲。   莱恩斯手边的咖啡喝不下了。   在安德烈将烤得焦香的培根递进嘴里时,莱恩斯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手环,取下来。”   “什么?”安德烈把培根吃掉,顺着莱恩斯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手腕,“哦,你说这个?取下来就把最高危险系数的吸血鬼放出来了哦。”   “取下来!”   莱恩斯一字一顿,看起来心情坏极了。   安德烈放下刀叉,一边取下银环,一边建议:“大早晨发脾气,探长先生,我怀疑你有严重的中年人类精神问题。”   莱恩斯一点没心情和他对嘴,接过手环后皱着眉查看。   银环被取下来的一瞬间,莱恩斯手上的戒指开始疯狂振动。   银被压缩到极致,高密度的金属每一个排列都恰到好处。雕刻包含了古老的咒语和精美的传说故事。   而中间那颗乳白的珠子,则散发着极其纯正的神圣色彩。   那一袋子血猎的圣器被一只吸血鬼熔成了一个。   并且就目前来看,效果要比以往那些加起来还要管用。   莱恩斯觉得头疼。   不知道该为血猎损失的圣器而心里滴血,还是为这件出奇高级的圣器而开心。   更别扭的事,这玩意是一个吸血鬼,一个要佩戴这只圣器的血族给做出来的!   莱恩斯看着淡定享用早餐的安德烈,真情实感地将“神经病”这三个字刻在了安德烈的脑袋上。   “这东西能封住你几成的力量?”莱恩斯问。   “三四成吧,至少带上这东西,你们的猎人可以努努力试着杀了我。”安德烈在面包上抹着果酱,咬了一口后,有些嫌弃的用餐刀把果酱拨了下来,“这也太甜了,人类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你对自己的能力估计是不是有些高了。”莱恩斯冷着脸说,“至少现在我就能杀了你。”   “你不能。”安德烈好脾气地纠正,“我的心脏还在血猎的陈列馆里。复活是迟早的事。”   “你们能斩杀三代血族的猎人,基本等于愿意吃果酱加面包的吸血鬼。不过要庆幸的事,和我一样的还有兴趣猎杀人类的血族很少。”   “不错的比喻。”莱恩斯拿过果酱,不客气地提醒,“据文献调查。上个世纪有记载且在人类社会生存的血族中,有一半都喜欢食用果酱。”   “以及,没了心脏,木桩和银枪还是能杀死你。”莱恩斯说。   对后面半句安德烈一副被戳穿了的无奈表情,并震惊地看向莱恩斯,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开玩笑?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腻的东西。人类已经无聊到去研究这些问题了吗!”   “有关血族对人类食品的喜好调查,档案室文史类A33-108。”莱恩斯淡定地吃着面包,喝掉了冷了的咖啡。   为了表达对此事的惊讶,安德烈没有吃完今天早餐。平复了心情后,问:“案子有什么新发现?”   莱恩斯摇摇头,说:“线索清理得很干净,不过有另外一起日行者觉醒事件,可能与亨利有关。”   “具体案情呢?”   “死亡的是葡萄酒庄园的员工。很年轻,二十五岁。”莱恩斯介绍,“日行者是庄园主,四十多岁,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之前无日行者现象。”   “听起来很熟悉。”安德烈评价。   “具体情况要到案发现场才能调查。”莱恩斯命人收拾餐桌,“我们一会就出发。”   “这么急?”   “庄园在南边的郊区,离这里很远,现在走也要一天的时间。”   “北区南边哪有这么远。”   莱恩斯看了安德烈一眼,说:“不是北区。我说的南边是主城。”   维森诺尔分北区和南区。北区占据大半土地,却贫瘠穷困。而南区虽然只占了维森诺尔中间偏南的小块土地,却拥有维森诺尔最发达的机械工业和娱乐产业。   那里是真正的富人和贵族的聚集地。   “如果你不介意体验一下搭乘蝙蝠列车的话,我们可以早大半天到达。”安德烈诚挚地建议。   莱恩斯领了情,十分抱歉地回答:“我很乐意,但是很遗憾的是在那堆圣器里面,有一只专门限制血族变身的能力。”   安德烈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都说了你们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废……”   莱恩斯满意地看着他顿住,“专项能力抑制器的范围要比你想的广得多,人类在杀死血族这件事上,可是不遗余力的。”   安德烈的脸色很不好看,直到坐上马车都郁闷极了。   而一旁的莱恩斯则显得心情不错,在不断抖动的马车上翻阅这起案件的卷宗。   庄园没有真正的到达主城。而是建在偏僻的森林外围。   庄园主人是位底蕴深厚的绅士,世世代代都经营葡萄酒生意。   这里远离城区,所以没有将人关押,而是看守在庄园里。   主人在安德烈和莱恩斯到达的时候,还在庄园门口迎接了他们。   守在他旁边的两位警察都有配枪,但对于杀人犯擅自走动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   庄园主人名叫西蒙,身材健硕,看起来很年轻。   只是杀了人这件事让他忧心忡忡,眼底有明显的乌青,疲态尽显。   西蒙把两人迎进庄园,并吩咐下人安排住所。   管家恭敬地领命,看起来并没有自己的主人是嫌疑犯而有所异常。   这样的情况实属古怪,莱恩斯拒绝了西蒙共进晚餐的邀请,要求先对案情进行了解。   西蒙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叹了口气,“其实有些误会,杀了人的不是我。”   莱恩斯皱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是……是我以为我杀了人。”西蒙似乎也云里雾里,并且心有余悸,说话的时候有些后怕,“我记得我咬死了特里,并且醒来时嘴里有浓重的血腥味,手上也沾满了血。我慌忙去特里的房间查看,他的确与我记忆里同样的死法躺在那里……”   “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庄园消失了一个女仆,有仆人目击她半夜去找了特里并且房间里有打斗的声音。那个仆人说他确信有一声男人的惨叫,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确定到底是谁杀了人。”   莱恩斯挑眉,没想到一天时间里案子就变得如此复杂。   “那个仆人呢?”   “他今日值班,还在酒窖里。”西蒙回答后,又建议道,“两位探长舟车劳顿,不如先用晚餐吧。相关证人都有专人看守和保护,后续慢慢调查也是好的。”   事情有了大的转变,自然需要时间去了解。   西蒙的建议很合适。莱恩斯点点头应允。   在前往餐厅前,莱恩斯突兀地问道:“西蒙先生,多问一句,您是日行者吗?”   西蒙一下子僵住了,颤抖了一段时间后,颓然地说:“我是。”   莱恩斯挑眉问:“是最近发现的吗?”   西蒙抿着嘴唇,四十岁的男人显得紧张而自卑,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不是,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个怪物了。”   这件事触及了西蒙的痛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很沉默。   “你很不会聊天。”安德烈说。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或者你来?”   “至少我不会问一些确定的事情来让他这么伤心。”   “确定的事情?”   安德烈耸肩:“方才我们去的是西蒙的办公地,在柜子里放着不少人造血瓶。还有浓重的香薰。明显是有人会在必要时渴望血液,又害怕被人发现,所以用香薰来掩盖。”   “也有可能是近期发现做的掩盖行为。”   “不可能。”安德烈说,“那根香薰蜡烛要燃完,哪怕彻夜点着也要半个月时间。而我们去时蜡烛已经见底,因此绝对是很早就点起来的。还有人造血,虽然这东西的味道比腐肉还恶心,但并不好拿到不是吗?柜子里的储量不少,且批次不一。而且摆法显示已经喝了不少了。明显是长期定量供应。”   “长官,要学会多多观察呀。”安德烈好心建议。 第十五章   晚餐后管家带着安德烈和莱恩斯去了各自的客房。   询问被安排在第二天开始。   庄园死了一个人,消失了一个人,而庄园主人又被列为嫌疑犯,因此晚上的气氛格外沉重。   下人们对此都缄口不言,不敢议论太多。   诺大一个庄园,晚上却鸦雀无声,寂静得毫无生气。   安德烈不需要睡眠,每日躺进棺材只是他诡异的仪式感作祟。   南区的城区比北区繁华热闹得多。在郊区透过窗户也能看到远处明亮的夜景。   安德烈在窗户旁欣赏了片刻,等巡逻的警官换岗时,悄无声息跨出房门,摸到了看守森严的案发现场。   他穿过茂密的灌木,矮着身躲在墙壁后面。   安德烈紧贴着墙壁,忍不住抖了抖手腕的银器,咒骂莱恩斯。   如果没有这碍事的玩意,他变成蝙蝠来夜探,就会方便很多。   警卫已经昏昏欲睡,等着来换班的人。在两拨人交流时,安德烈压低身子,身体绷紧的一刹那从腰胯处抽出一支精致匕首转身刺出去。   “叮。”   一声清脆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警卫的谈话声完美遮盖了这突兀的噪音。   “你怎么在这儿?”安德烈抽回匕首,把上面沾着的银质碎屑擦去,看向来人。   “这话应该我问你,顾问先生。”莱恩斯看了眼缺了个口的匕首,可惜地感叹,“真是野蛮。”   “啪”   安德烈冷漠地看着瞬间断开的匕首,翘起一小半嘴角:“如你所愿,这才叫野蛮。”   损失了一柄匕首的猎人脸色有些不好。但眼下不是声张的情况,所以莱恩斯没有接着追究。   他指了指另一边,示意安德烈跟着他。   死者在庄园的地位不算低,自己拥有一件离酒窖不远的小屋子,虽然偏僻,但住处面积和装饰都不算廉价。   另一侧的墙壁上方有扇窗户,已经被撬开了细缝。   安德烈好整以暇地看着莱恩斯说:“没想到探长比我的动作还快。”   “快进去,一会换班结束,容易被发现。”   “被发现了我也有能力让他们什么都不记得。”安德烈说着,看到莱恩斯沉下来的眼神,妥协,“好啦,我不会随便伤害人类的!”   两个人轻手轻脚走进屋子,也不敢开灯,也不敢大肆的翻找。   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浓。   莱恩斯在黑夜里适应了很久才看清楚东西,但可视范围有限,因此在窗户边站了许久,也不敢随意走动。   他眨着眼睛适应黑暗,注意力都集中在眼部,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阵轻笑,把莱恩斯吓了一跳。   “探长来这里好像没什么用处,看不见走不动,似乎有些碍事?”安德烈凑在莱恩斯身边,对猎人投鼠忌器的状态感到有趣极了。   “没事。我带了个不错的助手。记一下屋里的情况。”莱恩斯命令。   安德烈不情愿地开始工作。   屋子里没怎么被打扫,台子上的东西散落一地,明显有不少打斗的痕迹。   地摊上有污黑的血迹,渗入皮毛后干涸,凝结成块。   安德烈在桌上摸到一个瓶子,打量了几眼,递给了莱恩斯。   莱恩斯就着月光辨识,瓶子是漂亮的玻璃的制作,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他打开瓶盖,一股人工混合的味道飘散。   安德烈捂住鼻子,退后几步:“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吗?这东西还能不认识,还要打开闻闻?”   “人造血瓶。”莱恩斯问,“这里为什么也有这东西?”   安德烈指了指门后挂着的带兜帽的斗篷。   斗篷有很多件,样式繁复,各有不同的花纹。   安德烈说:“看起来是个基因明显的日行者。”   “加上西蒙,这个庄园已经又两名日行者了,那个消失的女仆什么身份还不知道。”莱恩斯对着血瓶思考,“这个瓶子和西蒙屋里的是一个样式吗?”   安德烈思考了一会说:“不太一样。西蒙的瓶子更精致。你怀疑他们两个有联系?”   “只是猜测。庄园里出现两个日行者,一个死了,一个是嫌疑犯。他们没有关系不太可能。如果西蒙说得不是谎话,这个女仆也很可能有问题。具体还是需要明天询问后再说。”   莱恩斯思考了一下,把血瓶带走了。   两个人从窗户上跃下,各自回了房间。他们离开时,天已经快亮了。   安德烈没有棺材就不屑于睡觉。人类的床铺一点也不符合血族的审美。于是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著书架上的《葡萄酒历史与酿造》。   一本书翻到一半时,终于有侍者前来邀请他去大厅享用早餐。   令人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认为西蒙是杀害特里的人,他在庄园里随意走动。就连仆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没有恐惧也没有异样的眼神。   好似消失的女仆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莱恩斯在进入大厅前问了一位警官为什么不对西蒙严加看守。   警官摸了摸脖子,说:“啊,您刚来不知道,西蒙先生肯定不是杀人犯。他那晚有不在场证明。老管家说西蒙先生在屋里呆到了后半夜,还听见里面惊恐的喊声,所以去敲了门询问情况。西蒙先生也回应了。所以凶手另有他人。”   莱恩斯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安德烈,安德烈打量着西蒙,说:“我在他身上闻不到太多血液的味道。连人造血应该都很久没有碰了。”   早饭过后莱恩斯进行了例行审问。   他首先叫了管家,管家两鬓都有白发,但打理的很整齐。谈吐也落落大方,很有教养。   “你为西蒙做了不在场证明?”莱恩斯问。   管家点点头说:“是的,探长。”   “详细说一下情况。”   “我的屋子就在主卧隔壁,主人身体不好,以防有什么事我可以处理。那晚我记得很清楚,半夜的时候听见隔壁有惊恐的喊叫,我害怕出了什么事情就赶紧拍打主卧房门。过了很久主人才开门,他看起来受了不少惊吓。我询问出什么事了,主人只说是做噩梦了。然后他叫我进屋谈了一些庄园的事情缓解心情。之后我害怕再出事,就一直在门外等着了,直到第二天主人出来。”   “你在门外,怎么确定西蒙后来没有从别的途径出去?”   管家愣了一下,回答:“这我的确不能证明。但是警官说特里的死亡时间在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我听到喊叫是十一点,谈完话就已经是两点了。”   莱恩斯看了眼报告,确认无误后问了别的事情:“特里是庄园的什么人?”   “他是高级酿酒师。在庄园的地位还不错。平常都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呆着,很少出门。特里是个高傲的家伙,他很少和仆人聊天。只是有时愿意和主人品酒。庄园的一部分葡萄酒是他负责监督酿制的。”   “所以他没什么仇人?”   管家顿了一下说:“并不是这样。特里有些……自负。说话并不讨喜。所以庄园里讨厌他的人不少。而且……特里最近和大小姐走得很近。”   “所以?”莱恩斯挑眉,催促管家说下去。   管家叹了口气说:“大小姐喜欢上特里了,前些日子还向西蒙老爷要求订婚。但被主人拒绝了。”   “西蒙为什么不同意?”   “特里是个很虚荣的家伙。他除了酿酒没别的优点。”管家皱起眉,明显厌恶这位酿酒师,“他的薪水在庄园里算高的,但却没什么存款。他表现得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却经常去南区的赌场,输得一干二净再灰溜溜的回来。要不是他的酿酒技术实在高超,早就被辞退了。”   莱恩斯点点头,接着问:“那失踪的女仆呢?她是什么人。”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洗衣女佣。家里没有亲人,在庄园里一直很踏实。”管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真不敢相信她会那样残忍地杀害一个人。”   管家出去后,趁着下一个人进来的空档,莱恩斯坐在一边的安德烈:“有什么看法?”   “逻辑清晰,态度诚恳。是个忠心耿耿的好管家。”安德烈夸赞,随后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他看到了西蒙房里的人造血会是什么反应。”   “你觉得他知道西蒙是日行者这件事吗?”莱恩斯问。   “打个赌?我赌他知道。”安德烈说。   莱恩斯低头翻看档案,说:“真遗憾,我也堵他知道。并且还在帮着西蒙隐瞒这个身份。”   “西蒙的身体不好应该就是日行者的遗留血族基因导致的后遗症。在说到和西蒙在屋里详谈的时候,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晃动,这是撒谎的表现。最重要的是,方才问话的一直是我,而他却不停将眼神转向把玩着特里屋里人造血的你,后来又松了口气一般集中精神回答。”   莱恩斯伸出手,要回了血瓶,接着说:“这说明首先他认识这个东西,刚开始的注意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使用它,后来松口气是因为发现这个和他见过的瓶子不一样。”   安德烈擦了擦手,确保人造血的味道没有沾染上去,夸奖:“恭喜你,长官,你的观察能力长进不少。我为我的上司还不算太过愚蠢而感到自豪。”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询问并无太多线索。   特里的死亡发生在半夜,除了偶然目击了争执仆人,最可疑的就是西蒙和管家的说辞。   莱恩斯后来问起了西蒙他说的那个怪梦。这次却有管家在一旁作证说西蒙当时身上没有血液,只是一直神经质地漱口,洗手。   一天的询问下来,案件没有太大进展,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怎么看?”莱恩斯做好记录,随口问安德烈。   “西蒙的嫌疑基本由那个管家洗清,没有其他目击证人,不能完全摆脱嫌疑。”安德烈说,“但是看起来老管家除了隐瞒日行者这件事以外,并没有撒谎。”   “日行者没有预言的能力。”莱恩斯皱眉看关于西蒙的记录,“并且按照时间线来看,西蒙做梦时,凶案正在进行或者是已经完成,有什么法术能做到这种事吗?”   “听起来像灵魂出窍。”安德烈挑眉,“不过这是神话故事里的情节。简单来说,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应该都没有这种能力。”   “不过。”安德烈话锋一转,说,“血族擅长诱惑和控制。人类的心灵是血族的玩具。依靠催眠修改或者插入一段记忆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有人潜入了西蒙的房间,为他安排了一段杀人体验。”莱恩斯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插手人类记忆可不是低级血族能做到的事情。”   安德烈不置可否。   庄园不仅出现了日行者,甚至可能牵扯到一位高级血族。莱恩斯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   “去看看特里的尸体。”他收拾好记录,放在文件夹里,招呼安德烈。   安德烈显得兴趣缺缺,身子仰在单人沙发里,慵懒得像午后睡醒的弥撒。   “我记得您有至少两位验尸官,探长。”   一整天的询问很是耗费心神,哪怕是吸血鬼,也不愿意欣赏一群人类重复说一件事。更何况时不时还要陪着猎人演戏。   莱恩斯站在门边,拽着镀金门把手拉开半扇门看着没骨头一样的吸血鬼说:“消极怠工要扣奖金。以及帮你养猫的福利也一并去除。”   金币不能打动高贵的吸血鬼的心,但养猫可以。   为弥撒吃熟食操碎了心的安德烈在沙发里留恋了片刻,优雅地起身说:“去工作吧长官,我准备好了。”   莱恩斯依旧面无表情,在转身出门的前一刻,嘴角及其微弱地扬起一个弧度。   挑衅,加戏谑。   尽管不想承认,但安德烈把那个诡异的笑看得一清二楚。他叹了口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把弥撒扔进黑森林自生自灭这件事。   特里没有家人。   这位天才酿酒师行踪成谜,孤身一人在南区和庄园混得风生水起。死去后,如同照应他的生前一般,更是无人过问。   没有人认领的尸体被放在庄园的冰库里。   西蒙搬空了最偏远的一处酒窖,用冰块保存尸体。   酒窖离庄园很远,里面存放的是些劣质葡萄酒。霉味和灰尘混着冷气充斥在地窖,显得有些阴森。   偌大的空间里放着一口粗制木棺材,里面埋着冰块,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安德烈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忍不住说:“还挺有气氛,如果葡萄酒的香味再浓一点,棺材好一点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睡个觉。”   莱恩斯走近棺材,用随身的匕首撬开钉子,露出了里面的尸体。   在仔细端详了酿酒师的遗容后,他无比真诚地说:“不想打搅你的乐趣,但是你确定要和这种人同棺共枕吗?”   尸体被冰块镇住,但死得太久了,尸斑已经出现,且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腐烂。   验尸官已经初步验尸,报告就在莱恩斯的屋里躺着。因此警局的人也没有阻止用冰块保存尸体的做法。   特里的死相并不体面。   仆人们似乎很庄重地将尸体装进棺材,特里躺得很平整,正面朝上,双手交叉在前,看起来像虔诚的信徒。   但可惜的是,他的面部一片模糊。除了腐烂的皮肉和淤青外,嘴唇的位置几乎被割开,皮肤松弛,像没牙的老人。裸露的胳膊和脸颊还有不轻的烧伤。   安德烈看了一眼略显狰狞的尸体,跨过棺材走近莱恩斯。   “能和我同棺共枕的,除了弥撒应该不会有第二个活物。”他说着鼻尖凑近莱恩斯,金发垂在脸侧,率先挨到莱恩斯的脸颊。   柔软的金线如同冬天的风,寒凉地拂过莱恩斯。   安德烈的手攀上猎人腰间,修长有力的指节灵巧上升,划过胸膛,在口袋里拿出了两只手套。   莱恩斯似乎并没有被安德烈的挑衅所影响,淡定后退一步,拿出另一双手套,一边戴上一边冷冷地说:“眼下这位先生看起来不太像活着的样子。”   身边人戴手套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莱恩斯心满意足,将注意力放在了尸体上。   反击失败的安德烈垂着眼看棺材里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为把他和弥撒相提并论而感到了一丝丝愧疚。   “验尸官报告说致命伤是胸口的刀伤,没有凶器,死后经历过暴力对待。他的牙齿被剜掉了。身上有多处烧伤,有新有旧。”莱恩斯快速回忆报告,和安德烈介绍情况。   安德烈打量着尸体,掰开了嘴唇。   因为冰块的缘故,嘴唇边的血已经凝固,和露出的皮肉黏连在一起,触感有些诡异。   尸体口腔里有不少碎肉,也有牙齿的碎块,连着皮肉一起塞在嘴里。   由于时间有些长,血肉有些腐烂发黑,只有牙齿比较明显。   “他的牙齿少了几颗。”安德烈说着把口腔掰开大了一些,将尸体上颌露出。   伤口痕迹看起来像是用硬物在嘴里搅了一圈,把牙齿全部打落了。   在左上和右上处,断齿的痕迹更大一些,安德烈又看了看下颌松开尸体说:“他不是日行者。”   莱恩斯抬起头,正看见安德烈捏着尸体的下巴给他展示,他两手指分别顶住上下嘴唇,把一团血肉和伤痕累累的口腔展示的一清二楚。   安德烈指着犬齿部位的断裂痕迹说:“这里的牙根比其他要长很多,这个构造不是血族基因导致的变异。他是真的吸血鬼。”   莱恩斯走进看了看口腔,说:“你说他的牙齿少了,有人把獠牙拿走了?”   安德烈点点头。   “这是什么血族的仪式吗?”   “我们没有收集同类牙齿的癖好。”安德烈很是嫌弃地说。   莱恩斯对着尸体看了一会说:“那么拿走獠牙,有可能是为了隐藏身份。杀了特里的人知道他是吸血鬼,并且要隐瞒这件事。”   “还有身上的烧伤,这种大面积的烧伤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安德烈眼神转向胸口的致命伤,把胸前的银匕首取了下来,“还把凶器留下了。”   匕首是把不错的匕首,安德烈在指尖转了几圈,一点没因为刀刃是银质的就有所忌讳。   莱恩斯看了眼匕首,刀柄上没有多余的花纹,也不是银做的,并不是猎魔人或者牧师的东西。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但刀刃却是上好刀刃,材质很好,也很锋利。   “别玩凶器。”银匕首反射着光,晃得莱恩斯有点烦躁。   安德烈把玩着匕首突然顿了一下,远离了棺材,把匕首拿近看了看。   “这匕首上不止有一种血的味道。”他走回棺材附近,确认一般闻了闻说,“很淡,但是时间并不久远。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拔下来的缘故,被尸体的血浸久了,不太明显。”   “这把刀还杀过人?”   “不出意外是的,至少伤到了某人。血液和特里的混在一起了,所以是在杀死特里之前。”   安德烈又看了看刀,用手指抹了一点血液。   莱恩斯直起身,拿出一张手帕来,一手抽掉匕首,一手把手帕盖在了安德烈的手指上。   “别告诉我你还有食腐的趣味。”   安德烈用手帕擦着指头,说:“为了探案而献身。我以为探长很鼓励这种行为?”   “时间太久了,而且那个人的血液很少,如果不尝尝的话,我无法提供更多的线索。”安德烈把手帕扔在棺材里,笑着说,“这可不是我玩忽职守哦,长官。”   他并没有真要品尝腐尸血液的兴趣,只是想仔细观察一下。   猎人的反应有趣极了。   安德烈思考了一下,觉得形象崩塌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莱恩斯的表情足以弥补那点缺憾。   莱恩斯看了一眼安德烈,拿着匕首在特里的衣服上狠狠蹭了蹭。   即使有冰块,腐臭味还是不小。   安德烈竟然要吃这种人的血,莱恩斯着实有被恶心到。   他把匕首丢回棺材,说:“感谢你的奉献精神。下回再在现场乱吃东西,我一定连你的破棺材和破猫一起丢回黑森林。”   莱恩斯说完留给安德烈一个看起来不太友善的笑容,离开了酒窖。   安德烈站在棺材旁,任劳任怨合上棺材板,把钉子钉回去。   显然,猎人的心情不太好。   而主要原因,可能是被恶心到了。   安德烈施施然走出酒窖,右手食指上似乎还有血液粘稠的触感。   他顿了顿,有些后悔把手帕扔进了棺材。   腐烂尸体里的血不仅臭而且腥,是一只有格调的吸血鬼死也不会送进嘴里的东西。   安德烈皱着眉看着食指,在庄园的水池洗了半天的手。   好在有些意外收获,莱恩斯的反应取悦了安德烈,让匕首上的血液显得也并不是太碍眼。 第十七章   莱恩斯离开酒窖后径直前往仆人居住的屋子。   目击了命案的仆人负责值班巡逻,和其他仆人一样,住在集中屋舍。   宿舍分男女两栋,在葡萄园和酿酒室的前方,离庄园主人居住的主屋也并不算远。   在询问阶段莱恩斯已经见过仆人了。因为西蒙下了命令要全权辅助警察探案,仆人看见他来也很配合地回答问题。   “麻烦你再把当晚的情况说一遍。”莱恩斯说。   仆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有些怯懦地点点头,缓缓开口。   “那天晚上轮到我值班,负责酒窖和酿造室那一块。一晚上都没有异常,就当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恰好路过特里的屋子。就看见萝拉在特里门前左顾右盼,似乎很怕有人发现的样子。很快特里开了门,她就进门了。”   仆人抿了抿嘴唇,似乎回忆到了不好的场景:“我一直躲在灌木后面,萝拉进去以后才敢跑到门边。里面……里面一开始没什么奇怪的声音,但不一会他们就吵起来了,我听见萝拉还喊着什么‘去死吧!’,像是个愤怒的疯子一般。然后特里尖叫了一声,里面就没有声音了。”   “我当时很害怕……很快跑回去了。”仆人垂着脑袋,声音有点颤抖,“我…我没想到萝拉杀了特里。她平时是很温和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杀了人。”   莱恩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你和萝拉的关系还不错?”   仆人从目击凶杀的震惊中脱离,摇了摇头说:“萝拉很孤僻,看起来很柔弱。大家和她走得都不是特别近。”   “你为什么在灌木丛偷听。萝拉和你没有关系,什么吸引了你?”莱恩斯问。   仆人愣了一下,嘴唇蠕动着,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这表明找对了方向,莱恩斯眯起眼睛说:“隐瞒事实会加大嫌疑,萝拉去找特里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你撒谎嫁祸别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我没说谎!不是我杀得人!”仆人顿时被吓到了,他咬了咬牙说,“这件事西蒙老爷不让我们碎嘴的。萝拉和特里……不太干净。特里先生和小姐在交往,却还和萝拉发生了关系。我看到萝拉去找特里,还以为他们要做那事,没忍住好奇心才选择偷听的……”   莱恩斯挑挑眉。   失踪的女仆和死者是情人关系,这算是个不小的意外发现。   “萝拉和特里的关系确定吗?”   “确定。”仆人斩钉截铁,“萝拉经常半夜被特里叫出去,他们有时也会在仆人的屋子里做。我们都听到过那种声音,所以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什么样的声音,具体形容一下可以吗?”   仆人顿时懵了,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就是呻//吟声,萝拉叫得很克制。听起来……听起来特里很粗暴。后来管家还找萝拉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是被萝拉拒绝了。”   莱恩斯点点头,让仆人去工作了。   他掏出随身的本子记录发现,突然说道:“偷听够了?”   “这不是看长官正在兴头上,不好打断吗。”安德烈从角落里走出来,“看起来你对女仆和调酒师之间的性//爱很感兴趣。”   “我向来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花费时间。”莱恩斯冷冷地回答。   “性欲可不是无聊的事情。”安德烈欲言又止,打量了一番莱恩斯,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不过放在死木头身上,的确是没什么美感。” 第十八章   莱恩斯没有理会安德烈的挑衅,说:“你之前说没有血族喝得下人造血液。”   “尝过鲜血的血族不会动那种东西。除非他饿疯了。”   “特里会是一只饿疯的吸血鬼吗?”   安德烈愣了一会,回答:“庄园的动物和人数不胜数,要猎食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他屋子里的人造血不是给自己准备的。”莱恩斯说,“萝拉和特里的奸//情是口口相传,呻吟,私会,都并非直观证据。没有人看到他们做/爱。”   安德烈皱眉,似乎明白了莱恩斯的意思:“你怀疑萝拉是特里的血仆。”   血族的獠牙带着毒性,被咬伤的人类不会感觉到痛感,反而会产生能使全身颤栗发软的快感。再被吸血途中发出呻/吟也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猜测。”莱恩斯没有否认。   “那人造血呢?血仆不依靠血液为生。”   “不知道。”莱恩斯说着,走进了仆人居住的卧室。   男士和女士的屋子没有特意分开,两栋建筑挨得很近。   依据别的女仆的供词,萝拉性格孤僻,常年穿着灰扑扑的洒扫工装,从来不购置新衣服和首饰。看起来脏兮兮的,经常被其他仆人嘲笑。   不会说好话,也不会办事的萝拉被安排在地下室一间最小的屋子。除了床铺和简单的床头柜以外,没有跟多的家具。   萝拉的屋子很干净,几乎一览无遗。   床头柜落了一层薄灰,摆放着一面斑驳的镜子,和一块生锈的怀表。   桌上如女仆所言,没有饰品和化妆用具,看起来很清减。   安德烈拿起怀表。怀表的材质一般,有些廉价。里面放着一张孩子的照片,看起来和怀表的岁数并不相符,很新。   安德烈看着照片问:“失踪的女仆有孩子或者家人吗?”   “依照管家说的是没有的,怎么了?”   安德烈把怀表递给莱恩斯,“如此干净的屋子摆放着一块怀表,应该是重要的东西吧。这个孩子是谁?”   相片里的孩子五六岁大,看起来有些腼腆,笑得局促但恬淡。   莱恩斯看了看相片,拿着怀表叫住了领他们进来的女仆。   女仆看了眼怀表,“呀”了一声,叫道:“这不是小艾伦嘛!”   “你认识他?他是谁?”   “您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怀表?艾伦是葡萄园工人的孩子,那工人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不过这个孩子我倒是记得,以前经常随他爸爸来庄园,可爱得很,和我们关系都很好的。”   “这个工人在哪,我们能和他聊聊吗?”   女仆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这恐怕是不能了,长官。这个工人很早之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听说是摘葡萄时摔倒,正好被倒下的镰刀扎穿了胸膛。”   莱恩斯皱眉:“死了?”   “是呀是呀。”女仆应着,“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人死了家里人都不来领尸体,这都火化了许久了。”   女仆叹着气走远了。   “很巧合。”安德烈看着女仆的背影评价道,“庄园的失踪人口似乎有些多。”   莱恩斯点点头,“我去找管家要庄园的员工名单。” 第十九章   管家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也很配合地提供了员工名单。   当被问起小艾伦时,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的确是有这个人。”   艾伦是葡萄园工人的孩子。曾经在庄园住过一年时间。   然而在员工记录手册上,这名工人却不是意外去世的。管家找到了属于工人的名字,研究了一会说:“这个工人两年前就辞职了,说是离家太久了,要回家照顾孩子。”   这和女仆说得话天差地别。莱恩斯打量管家,问:“是工人亲自找您辞职的吗?”   由于时间有些久远,管家也记不太清楚,他思索了好一会才说:“啊,想起来了,并不是工人来辞的职。是特里来得,他说工人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原因来辞职,所以托他转达。连那年工钱都没结,人就跑了。”   管家翻着账本,把一条记录展示出来,“说起来奇怪,他连卖身契都没要走。”   “现在特里也死了……”管家嘟囔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啊,这个工人不会和特里的死有关吧!”   莱恩斯没有回答,接着问道:“工人的家庄园有记录吗?”   “有的。”管家说着,翻找册子,写了一条地址下来。   莱恩斯当即和安德烈前往地址。   工人的家比酒庄要更挨近城区。房屋简陋,但烟火气息很足。   开门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年岁见长,但安德烈看出来这就是艾伦。   不等莱恩斯掏侦察证,安德烈朝男孩笑着说:“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今天是想来拜访一下,我们可以进去吗?”   男孩有些发怔,戒备地看着他们,“爸爸早就去世了,他没什么朋友。”   安德烈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姣好的眼尾垂了半分,看起来很是失落:“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节哀。”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手指攥着门,有些发白,艰难地再此请求:“我和他是在庄园认识的,尽管有些失礼,但我能和你聊聊他吗。”   似乎是怕被拒绝,赶忙加了一句:“我们不进家门,只是对此有些感慨。”   男孩半躲在门外,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安德烈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能和我说说你爸爸他是怎么去世的吗?我的印象中他身体很好。”   “我们也不清楚,是庄园的姐姐来和我们说爸爸摘葡萄的时候摔下来,庄园主已经帮忙下葬了。”男孩抿着嘴唇,补充了一句,“但是庄园主给了我们一袋金币。好多好多,妈妈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莱恩斯问道:“那个来找你们的人叫什么?”   男孩看了一眼莱恩斯,往门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安德烈不着痕迹地挡住莱恩斯,“他就是这脾性,粗鲁,没礼貌,长得凶。其实是个好人,别怕。”   “我听到妈妈叫她萝拉。”男孩说。   安德烈朝男孩道谢,并表示不再打扰了。   一系列行为井然有序,似乎他真的曾在庄园认识一位择葡萄的工人并和他成为了朋友。   “演得不错,顾问。”莱恩斯等男孩关上门,不冷不淡地评价。   “至少比某位探长工作效率高。”安德烈回敬。   伪装和欺骗是血族最擅长的事情。安德烈并不为骗了一个小孩而感到愧疚。   问题关键点已经浮出水面。庄园不止失踪了一个女仆,还有一个摘葡萄的工人也不见了。管家说他辞职了,而下人和家人却说他死了。   女仆和工人有一个共同的连接点,特里。   受害人看起来并不简单,莱恩斯沉吟了片刻,找到管家索要了特里常出入的场所。而安德烈则被安排去询问下人,找些别的线索。   对于风流韵事,人们总会给予更高的兴趣。   安德烈从厨娘那里要了一篮子小点心,在女仆的住所吸引了一群心甘情愿讲故事的麻雀。   篮子里的面包并不少,也并不高档。简单的黄油面包加了梅子果酱,却不是下人每日都能吃到的美食。   因此不出一会,便一人一个地抢光了。   安德烈坐在一旁,不出声,也不加入,只是安静的听着。   女仆们得了面包,很快有人煮了劣质的红茶,在屋前的空地开起小型下午茶。   人多嘴杂,不知道谁突然提起了消失的萝拉。   很快她和特里的奸//情就变成了禁密的庄园情事被大家聊起来。   安德烈习惯做人群外的聆听者,关于萝拉和特里的事情半真半假的融合在他脑子里。   因为特里和庄园的小姐走得很近,管家对特里的行踪很是关心。他日常去的场所也有所了解。   莱恩斯顺利地获得了情报,正看见安德烈倚着一棵茂盛的枫树,叶片使得投射在地上的阳光斑斑勃勃,悉数打在吸血鬼的脸上。   不远处的草地上,一群女仆围成了一圈,面包已经吃完了,红茶也只剩了淡色的茶水。   他们的嬉笑和安德烈脸上浅淡的不屑于嘲讽格格不入。   “不是让你来找线索的?您现在是在干什么,乘凉吗?”莱恩斯挡住了安德烈看向女仆们的眼神。   “探长。”安德烈把目光从聊得火热的女仆身上挪到了眼前的猎人身上,“你打扰我工作了。”   “不过该了解的已经了解差不多了。”   莱恩斯点点头,“我也获得了些信息。管家说特里经常进城去赌博。在庄园里感情生活也很混乱。但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   “这位管家的调查听起来一点也不细致。”安德烈回想刚才听到的信息,说,“根据女仆们的描述特里不止和萝拉一个人发生过暧昧关系。这位调酒师擅长哄骗女人,且沉溺其中。但萝拉是他做得最明目张胆的一个。特里男女不忌,只要是脸好看的,年轻的,都是他的下手对象。”   “重要的是,他有个秘密基地。现有的庄园仓库是重新建造的,更符合储藏要求。旧仓库被搁置下来,大部分已经被拆除了。特里留了间屋子。”安德烈停下,回忆片刻说,“在葡萄园最北面,临着森林。”   “似乎我的消息更有用一些,长官。” 第二十章   废弃仓库藏匿在不起眼的角落,所在区域不属于庄园。   和庄园里干净美观的绿化不同,仓库周边灌木丛生,爬藤植物一步一步侵占墙壁,镀上一层墨绿色的网纱。   老旧木门上纹着诡异的花纹。獠牙,藤蔓,和长相怪异的十字架。雕刻缝隙里满是青苔。   整个仓库透着诡异和神秘。   “这是什么,是……是巫术吗!”   莱恩斯叫上了不需要巡逻的警员,压抑沉闷的气氛带来未知的恐惧。   莱恩斯瞪了一眼喊叫的警员,后者立时不敢出声了。   这些警员都不隶属莱恩斯麾下,但对这个从血猎来的大人都有种莫名的敬畏。   “门上了锁。”安德烈摸着木门,嫌弃地搓掉手上残留的青苔,“门上的雕刻不仅是图案,还有咒语在上面。强行开门会触发咒语。”   “撬开锁也不行吗?”莱恩斯观察金属材质的锁头,问。   “撬开不是正当开的方式门。长官,我想我不需要把你扔回教会学习语言。”   “咒语是什么?”   “可能是攻击性咒语,也可能是保护性咒语。前者好说,后者可能会把带有印记的物件烧毁。”   保护性咒语的名字听起来很安全,却不是什么温和的咒法。   传说中的巫师根本不存在,民间谣传的会研究药剂,骑着扫把养黑猫的巫师,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血族。   血族可以使用契约,使用诅咒。   所以所谓的“保护”,也只是诅咒的一种,其手法充满了另吸血鬼欣赏的暴力美学。   如果一样东西或人成为了软肋,就要为它种下禁忌的种子。   安德烈对这种听起来明显有病的思想不以为然,但也认同保护咒语的实用性。   打个比方,一位血族为自己的血仆种下印记。一旦仆人背叛,或者被人染指,诅咒就会触发。无用或者有威胁的事物,就要统统毁掉。   听起来有些残忍,但屡试不爽。   莱恩斯听完安德烈的解释对血族天才的诅咒没有表现出任何赞扬:“所以连你也打不开。”   连你也。   三个字里面装着一半沉重,一半质疑。   但这个“连”字依然取悦到了安德烈:“感谢上帝吧,诅咒遇到比自己强大的血族可以被消除。要赌一把下咒的人血统没我高吗?”   目前的血族并不兴旺。人类猎杀吸血鬼的风潮导致低等血族锐减,百年前大战后,两个种族都有所伤亡。   高等的吸血鬼本就难见,又在大战中陨落了几位,此时除却族群的血皇以外,也不过还有两位长老六位亲王。   除了血皇和长老以外,再没有比安德烈还要辈分高的血族了。   莱恩斯对这个毫无悬念的赌约毫无兴趣,像指挥猎犬一般指了指门锁,低沉又平静地说了一声:“去。”   身后一众警员听不清两个人的对话,只是充满敬仰和期待地看着安德烈。   热烈的眼神让安德烈觉得,如果他现在在莱恩斯腹部打上一拳的话,可能会引起棘手的内部矛盾。   莱恩斯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冷硬的脸部线条都诡异地扭曲了一丁点。安德烈可以发誓,他绝对看到这个恶劣的猎人四分之一的嘴角翘起了弧度。   安德烈伸出手:“刀。”   除了银质利器,没有东西能刺伤吸血鬼。   莱恩斯解开腰间匕首,递过去。   安德烈拿过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和上次那把长得一模一样,你出行一趟要拿多少凶器?”   “不多。一套二十四把,我只拿了六把。”莱恩斯想到了之前在特里屋外,被安德烈折断的匕首,补充道,“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多余。”   安德烈指尖一夹,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在手掌划了一道。   暗红的血液打湿青苔,趁着墨绿的粘湿绿植渗透在锁孔里。   一时之间金属被高温灼烧的炭火味升腾。周围的血液被吞噬一般,都静默在锁孔里。   安德烈见情况不对,在伤口愈合之前又划了一刀:“莱恩斯,我劝你下次去找个牧师为你祝福一下。”   他盯着锁孔,连藤蔓上侵染的血液都已经不见踪影,血红的花纹在锁面呈现,逐渐绘成繁复的阵法。   随着安德烈的话落下,阵法骤然一亮,黯淡下的光伴着一声轻微的“咔哒”。   锁开了。   “恭喜你,你中奖了。”安德烈将匕首插回刀鞘,扔给莱恩斯,“咒法的主人并不弱于我。”   安德烈的血没有瓦解咒语,但锁依然打开了,证明下咒之人至少也是位亲王。在血统上并不逊色。   身后的一众警员被乍现的红光吓傻了,即使门露出了一条缝,也不敢上前。   莱恩斯推开木门,挥手:“跟上,如果有危险立马汇报。”   仓库没有窗户,只有木板上钻开几个小孔用以透气,防止发霉。   依照女仆们的聊天内容,庄园更换仓库的事发生在很多年前。这间屋子被人遗忘,没有被拆除,也没有被启用,慢慢变成了发酵暧昧与恐惧的温床。   由于没有自然光源,仓库里一片漆黑。   安德烈在黑暗中找到了油灯,一盏一盏点燃,瞬时暖黄的光照亮了木板搭建的屋子。   众人在灯光下看清了周遭,不少人打量一番后,发出了惊叹的吸气声。   仓库外部平平无奇,斑驳的墙壁和茂盛的藤蔓让屋子看起来毫无用处,没有光亮时,闻到的也是破旧的尘土味和潮湿的空气。   此时灯光照亮了周围的场景,仓库内部的真面目才展现出来。   本该空空如也的仓库被改造成一间简易书房,左半边书架上杂乱地放着纸页,书桌上还有一瓶打开的墨水,钢笔插在里面,墨水已经干涸。   右边的部分摆放了两个带着麻绳的架子,一旁的木质工具架上东西齐全。第一层是锉刀,匕首,尖锥。第二层则是各种简单的包扎用具。   黑暗并不能影响安德烈的视力,在进门时他就看清楚这间仓库的真实面目。   与表面格格不入的不止是内部装潢,还有屋子里的气味。   尘土飘飘荡荡,是主调,在这之后,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腥气。   安德烈在屋子里闲逛,顺着气味锁定了书桌附近。   莱恩斯看到他驻足,打量四周问:“怎么了?”   安德烈在书桌和书架之间徘徊,站定后朝下方的地步跺了两脚。   “嘭,嘭”   巨大且空灵的声音让莱恩斯神色一凛:“来几个人,把地板撬开!” 第二十一章   几个警员找了撬棍或其他尖锐的工具,撬开安德烈脚下的木板。   木板是道机关,与其他木板间有不小缝隙,要撬开不需要耗费过多力气。   随着“咔啦”,“咔啦”的声音,地板下的玄机展示在众人面前。   周围一圈警员发出惊恐的抽气声,纷纷向后退去,仿佛下面藏着可怕的怪物。有人指着下陷的空间说:“探……探长,好多……尸体。”   安德烈推开围成圈的警员,看到了密室的真面目。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藏尸格。   被焚烧后的尸体零零散散,像堆麦秆一样错落地放着。最上面躺着唯一一具完整的女人尸首。腹部有一道伤口,脖颈处还有两个血洞,身上有不少烧伤。苍白的面色显示她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亡。   安德烈撩开女人的衣服,白皙的腹部染着大片血迹,与短小的伤口并不符合。   “她腹部的伤愈合了不少。”安德烈扒开女人头发,脖颈的血洞鲜红异常,仿若尸体里的血液还在流淌,“脖子的伤口是吸血鬼造成的。血液没有凝滞,代表血族牙齿上的毒液保持了猎物血液的流通性。”   莱恩斯检查尸体,叫警员去特里房间取证物,也找人叫来了管家和西蒙。   屋里只留了两位警员在门口看管,空间宽敞了许多。   安德烈检查书架上凌乱的纸页,纸页上笔记凌乱,很多字连在一起,难以辨认。安德烈零星认出几个词组。   “神血”,“贵族”,“转化”。   连续几张神神叨叨的笔记后是一张长长的名单。一串数字后记录了实验状况,大多数是蓝色墨水,只有最后鲜红色的墨水书写了硕大的“神迹”两个字。后面还跟着凌乱的笔迹。   “我会变成贵族”。   安德烈将纸张递给莱恩斯:“他在做实验。我们没白来。”   实验模式和北区地下室的几乎一模一样。   特里做得很隐秘,依照名单,他前前后后至少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十几个实验体。   “数字的意义能破解吗?”莱恩斯翻完笔记问。   安德烈:“是种密码,要找到对应的书才行。按照页数行数第几个单词来看,页数最高的数组是27。不是本很厚的书。”   莱恩斯点头,将名单收了起来。   前去拿证物的警员带来了杀害特里的凶器。莱恩斯对比女人腹部的伤口,与匕首顶端隐秘的十字花型对应。   安德烈看到了对应的伤口,说:“匕首上的另一个味道是她。”   “让你找的刀鞘,有吗?”莱恩斯问警员。   警员点头,取出一个和匕首装饰花纹一致的银质刀鞘。刀鞘内部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莱恩斯:“刀鞘在哪里找到的?”   警员:“屋内的置物架上,被木头架子拖着,但是匕首不见了。”   “探长,西蒙来了!”   莱恩斯把刀鞘递给警员:“知道了,先带他们认一下尸体。”   管家朝地板中心下塌的坑洞中望去,惊叫了一声:“这……这不是萝拉吗?”   “那个失踪的女仆?她怎么死在这儿了?”西蒙也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别过脸不再去看。   莱恩斯走过来,安德烈走进说:“确认是萝拉了。”   莱恩斯点头:“我有个猜想。”   “如果杀害萝拉和杀害特里的并不是一个人呢?”   安德烈思考片刻,觉得这个提议并非不可能:“证据呢。”   “只能算是推理。警员带来了凶器的刀鞘。刀鞘被珍重地摆放在特里房间,且内部还有血迹。这说明凶手用匕首杀人之后又把匕首插了回去。这一举动很多余,但如果杀人的就是匕首的拥有者呢?我们听仆人的一面之词,就以为是特里被害,但其实很有可能特里受伤,然后杀掉了萝拉。他游刃有余地把匕首放回,然后处理尸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安德烈说,“这样一来,萝拉尸体的情况也可以解释了。萝拉作为试验品,和特里产生争执,所以被‘处理’掉,变成了特里的备用粮。”   “但是为什么萝拉没有被吸干血,和其他试验品一样被焚烧呢?”   “有一种可能。”安德烈伸出手,“名单。”   莱恩斯把名单拿出来,安德烈指着最后一行鲜红的字体说:“萝拉是特别的,她是成功的‘神迹’,特里想要变成高等血族……烧伤。”   “什么烧伤?”莱恩斯问。   安德烈走向萝拉,把尸体的衣服扒开。   女人身上有不少烧伤的痕迹,大多数结了痂,有些还长了水泡。   “她喝了神血。高级血族的血对其他吸血鬼来说是毒药,肆意饮用后会有短暂的能力提升,但随后就是从内脏开始焚烧,一直到身躯只剩灰烬。特里身上的灼烧痕迹记得吗,他也喝了神血。但是依然解释不了是谁杀了特里。”   “至少排除了萝……”莱恩斯停住,转身对来人说,“西蒙先生。”   “打扰你们了。”西蒙勉强笑了一下,似乎对仓库的环境极其不适应,“是这样,我想和两位说些事情,我们出去聊?”   他说着,眼神忌讳地看了眼正在指挥仆人帮忙处理现场的管家。   莱恩斯和安德烈对视一眼,点头出门。   三人走出仓库,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前站定。   莱恩斯:“西蒙先生想说什么?”   西蒙犹豫片刻,叹口气道:“特里被杀害的那晚我没在房间内。我撒谎了。”   安德烈眯起眼睛,打量着西蒙。   西蒙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说:“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晚我实在是很疲累,于是便先休息了,托管家点燃惯用的熏香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我做了个很诡异的梦,我梦见我敲开了特里的门,他正痛苦的在地上打滚,身上有很多烧伤。我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刀,在特里扑过来的时候刺进了他小腹。”   “这不是最奇怪的。”西蒙喘口气,“最奇怪的是我清醒过来后,人并没有在床上,而是在特里的屋子里,而特里……的确躺在我身边,腹部插着一柄匕首。”   作者有话说:   复建审查大纲剧情的时候差点忘了凶手是谁……还好当初脑大纲足够细致!   目前会保持周更一万哒!   等手感好了,兴许可能会更得多一些(插下flag)   最后厚颜无耻求一下海星评论呀,猫猫拱手了! 第二十二章   “但是你说你是在床上醒来的。”莱恩斯说:“你怕被怀疑,所以串通管家说了谎。”   “不全是这样……”西蒙继续道,“我很惊慌地跑会卧室,正好遇到敲门的管家。管家看到我问我怎么在外面,我和他说了实情,管家让我瞒着,不能承认自己去过现场。之前那套说辞也是他教给我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凶手,但仔细想想,清醒过来时,特里的尸体已经凉了。梦中的匕首也不是杀死他的那把银匕首,而是很普通的匕首。我怀疑有人对我做了手脚,越想越害怕,才来找你们……”   安德烈打量他,问:“睡前有什么异常吗?气味,声音,行为,都可以说。”   “没有什么。”西蒙回想,突然“啊”了一声,“只有那晚的熏香,闻起来很甜,我入睡得也很快。”   安德烈为此多看他一眼,接着问:“熏香从哪里来的?”   “管家拿来的。”西蒙愣了一瞬,条件反射地回应。说完他又像是袒护老管家一般慌忙添了一句,“但是香烛是特里从城里拿回来的。”   莱恩斯:“老管家知道庄园的人事变动吗?比如意外死亡,辞职等。”   “按理来说都是要过他的手,每过一段时间我会看一次汇总。”   “也就是说管家完全有能力让一个工人因为某种理由‘消失’。”   西蒙张了张嘴巴:“您是怀疑管家……,这不可能。”   “只是猜测,西蒙先生,现阶段每个人都有嫌疑,很感谢您的坦诚。”莱恩斯笑着说,“不过还是注意您的管家,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供警员保护您的安全。”   “不需要了。”西蒙皱眉,“我相信我的家仆。老管家在庄园几十年了,杀一个人哪需要这么麻烦。”   他这么说着,但心里显然还在盘算别的事情。莱恩斯也不揭穿他,反而向西蒙鞠了个不太标准个躬:“对我的无礼感到抱歉,如果您没有别的要求的话,我们就继续办案了。对了,如果可以,能带我们看看您说的熏香吗?”   西蒙点点头,没有拒绝。   他托女仆去仓库取香烛过来,却没有叫管家,显然在避让。   西蒙走远后,安德烈看着他仓惶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莱恩斯看他。   “惊叹人类的演技之高超。”安德烈抚平嘴角,“这位老爷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出主仆情深的好戏,却忘了请我们来之前他就刻意避开了管家。如果真的相信管家,为什么在第一次提到香烛时,就刻意提到是管家拿来的香烛呢?”   “不论意图,他提到的信息是有用的。”莱恩斯没有反驳,对着西蒙的背影同样若有所思。   西蒙话里话外都戳着管家的脊梁骨。   说他教唆自己藏匿事实,又说香烛与管家有关。包括那个状似气愤的袒护,其实也在点明老管家对庄园的熟悉程度足以支持他和特里一起瞒天过海,改造废弃仓库。   女仆很快托来了香烛,很大一根,颜色呈乳白色。   “好甜。”安德烈刚把鼻子凑过去一点就慌忙退后一步。   “甜?”莱恩斯回头疑惑地看他,“我怎么闻不出来甜味,倒是有一股花叶汁水的味道,有点土腥味。”   “你闻不到?”安德烈用手指尖抹下一小片蜡,在指尖碾碎了,蜡块在他指尖迅速融化,加热后的香烛香气浓郁了许多倍。   安德烈的眼睛迅速泛了一圈红又消散。   “很久没见过这东西了。”安德烈抽出手帕把手指擦干净,“这是一种助兴的香烛……专门给血族用的。”   “助兴?”莱恩斯上下打量安德烈,有意无意地撇着他毫无变化的表情。   “进食方面的助兴,长官。”安德烈把手帕塞起来,离香烛又远了些,“闻起来和劣质牛排卷不纯净的麦芽糖一样。过度的甜,但很管用。别打趣了长官,小心变成我的盘中餐。”   “我有敲断你獠牙的自信,劳烦关心。”莱恩斯挥手让女仆把东西拿回去,颇有些稀奇地看着安德烈,“对你也有影响。”   安德烈点点头:“这东西和你们人类抽的大麻一个样,会上瘾。曾经有亲王被血仆下了这玩意助兴,结果咬死了一个村庄的人,后来才被禁止。这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东西,莱恩斯,如果这东西是想要制造血族的人拥有的,那么他拥有的就不是一群吸血鬼,而是一群比怪物还可怕的东西。”   “日行者也会被影响吗?”   “应该吧,只要有血族的血统,都躲不掉这东西。不过这种香烛时效性不强,本能的反应和智力也不会受损。只是进食的欲望会被无穷放大。一小点并不可怕,但如果长期定量的供应,那就要出大事了。”   “那么西蒙的说法行不通。”莱恩斯说,“按照他的描述,香烛的作用应该是控制行为或者是致幻。他用刀刺死了特里,却不是咬住他的脖颈。”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道:“香烛对日行者的效果还不能确定,除却食欲之外可能只是让西蒙感到暴躁。但你的怀疑是合理。”   安德烈说着要回仓库,无意间看到了茂盛灌木丛里一抹黄白色。因为天色渐晚,亮色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他顿了片刻,弯腰将泥土扒开,把东西捡了起来。   “赌场的筹码。”安德烈将筹码表面的灰土抹干净。   筹码上盖着的泥土很紧密,筹码应该是被人踩进土地的。在他们之前来这里的只有特里和他的猎物们。   “我想我找到特里经常去的是哪家赌场了。”安德烈扬起手掌,把筹码扔给跟在后面的莱恩斯,“公费赌博会违反什么血猎的条规吗?”   “严格来说血猎不禁止猎人赌博。”莱恩斯拿起筹码,在圆片底端找到了赌场的名字,“但在夜巡工作时间赌博要扣半月的工钱,你想试试吗?”   家里的弥撒还仰仗着莱恩斯做饭,安德烈半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满含冷漠的眼瞳。   “不想,探长大人。我们还是去工作吧。”吸血鬼“善解人意”地回答。 第二十三章   南城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城,是因为相比于无秩序的北区,主城拥有完善的法治系统。   过往商人要进城要交十个银币作为过路费,公职人员要出示批复文件,而对于安德烈这样的“黑户”,只有偷渡进去。   莱恩斯托了家啤酒作坊,把安德烈藏在了啤酒桶里,自己则粘了胡子,装作运送的工人。   莱恩斯递上准许文件,守卫打量他一眼,搓着手指说:“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昨天刚入职。”莱恩斯挠着沾着土的头发,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慌忙从腰间掏出一袋银币来,又加了一枚放在守卫手里,“这我新来的不懂规矩,这个给您喝杯啤酒。”   守卫掂量掂量钱袋,敲了敲酒桶,“今天这酒听起来不满啊。”   他瞥了一眼莱恩斯,掏出腰间的匕首一把插入圆滚滚的啤酒桶。   “哎!大人,您这……”   守卫瞪了一眼刚来的伙计,见对方蔫了回去,满意地拔出了匕首。   金黄色的麦啤顺着刀口流出来,守卫沾了一指头送进嘴里,吐着舌头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果真是你家的酒,走吧,下回机灵着点!”   莱恩斯忙点头称是,驾着马车进城。   马车顺着城内的石子路越走越偏,在小胡同里停了下来。   莱恩斯撬开啤酒桶的封钉:“没人了。”   一双修长的手握上没有完全撬开的木桶盖,青筋突起,一阵钢钉从木头里崩出的声音响起。   “这家的啤酒烂透了,一股发酵过头的酸味。”   暗金色的头发被酒浆浸湿,浓郁的麦啤味道扑面而来。   安德烈一边抹着脸上的酒液,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麦啤随着金发洒在四周,没落下已经后退了几步的莱恩斯。   “你这法子真是好极了,现在,给我找个地方洗澡。”安德烈手臂撑着木桶边缘,跳下地来。   “哗啦”一声,宽大的绒布斗篷罩在他身上。   为了做到逼真,木桶盛了大半酒液,安德烈只穿了简单的长裤,上半身赤裸地藏在酒桶里。   守卫那一匕首刺出来酒浆不假,但木桶里除了麦啤,还藏了一只偷渡的吸血鬼。   “这家酒馆有住宿,去那儿洗。”   小胡同是酒馆的进货地,往前不走不多会就能到店里。莱恩斯定了房间,又找人要了热水。   安德烈在劣质麦啤里泡了几个小时,金黄的酒液挂在发梢,脸颊和胸膛,看起来好似什么佳酿成了精。   莱恩斯翻出一套衣服扔在一边,转过脸去。   “回去的时候别想我再做这蠢事。”安德烈泡在木桶里,热水洗去了酒液,也让白皙的皮肤带上了一些温度,“别拿咒约堵我,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摁进酒桶让你喝个够。”   莱恩斯靠着椅背说:“我代表夜巡感谢顾问先生为探案做出的贡献。”   安德烈没有听到一丁点诚挚的谢意,有种想要违背契约把眼前这个神经病咬死的冲动。   安德烈闭上眼,在热气蒸腾中感受麦啤的味道淡去,睁开眼问:“特里常去的赌场你打听好了吗?”   “是南区众多赌场里的一个,只有晚上开门,会员制,提供住宿。”莱恩斯皱眉,继续道,“这点有点难办,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哗啦”一声,木桶里的水溢出了小部分又降落回去,安德烈站起身,看向天色渐暗的窗外,“我有个办法,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夜晚的南城灯火通明,皮条客和酒鬼躲藏在贫民区。主街上点着色调缓和的路灯,贵族的门马车吱吱呀呀,驶向雕花精致的各色大门。   舞厅,咖啡厅,赌场,酒馆。   各异的人被装进不同的屋子,规划不同的阶层。   安德烈换了一身简单的粗麻布衣服。金色的头发被塞进兜帽里。   一辆精致的马车驶来,安德烈拉高衣领,拦住马车,熟练地抓住缰绳。   他拉开马车的门,鞠躬道:“先生,是来赌场吗?”   马车里的男人衣着华丽,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一小对黑珠子。他打量安德烈,在看到一身普通的麻布短衫时哼了一声。   安德烈笑脸相迎,“您是第一次来吧。我是这儿的门童,您一看就是大人物,赌场专门设置了贵客通道,我带您去?”   金色的头发只露出发根,但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眼睛依旧耀眼。   贵族男人低下头,本想撇开安德烈的手,看到肮脏的衣服里藏匿的脸时,瞬时停下来。   “算给你面子,带路。”男人笑了一声,搂住门童的腰。   与看起来瘦弱的外形不同,门童的腰肢柔韧有弹性,粗制的麻布衣服单薄,盖不住底下光滑的皮肤。   “这么好的模样,怎么在这儿当个门童?”男人顿时心里乱了数,觉得出来捡了个宝贝。   门童朝他笑了,冷清的眼睛弯着,像被上了锁的东方的白鹤。   “这么蠢得脑子,怎么还能活这么久呢?”   “你说什么!?”贵族被骂愣了,顿时脸红脖子粗,举起手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隶。   他的手只刮落了麻布兜帽,金发如瀑般散落,随即男人看到了血红的眼睛,后脖颈猛地一沉,人昏了过去。   安德烈拍了拍手掌,踢了一脚摊在地上的男人,“脱衣服。”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莱恩斯目睹了吸血鬼作恶的全过程,却没有要制止的意思,走过去扒掉了贵族的衬衣和外衣。在里面翻出来赌场的入场邀请卷。   安德烈换了衣服后,好心地把麻布衣服给贵族披了上去。   “等了四辆马车,好在有这种新瓜蠢货,不然认出来我不是门童还真是有点麻烦。”安德烈整理着过大的衣服,揣起许可证,招呼莱恩斯,“走吧,仆人。”   莱恩斯出行前换了身短打衣服,看起来像是护卫,站在安德烈身边也不算突兀。   莱恩斯把男人拖到角落里,找东西盖了起来,以防在他们没出来前被人发现有人混进了赌场。   停车的马夫去了马厩,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主子被扔在和他离得不远的墙角,还给扒光了衣服。 第二十四章   入场券提供了贵族的名字,这位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是末位的男爵,没有皇室血统。   赌场的人毕恭毕敬将安德烈迎进去,却连名字也没有多问。   看来这个男爵地位不高,也无人熟识。   这正好合了安德烈的心意。赌场迎宾的工作人员简单介绍了赌场结构和规则,又塞过来一本不厚的册子,鞠躬道:“具体规则在这里都有解释,祝您玩得开心,大人。”   小册子只介绍了一楼和地下的功能。   赌场面积不小,一楼是包间和酒吧,设置的还有舞厅。地下才是真正的赌场。   对男爵开放的区域似乎并不完全,目光可及之处有不少通道有工作人员把守。想进去这些地方,还要别的通行证。   “我们运气不太好,这男爵不太受人待见。”安德烈在被人婉拒之后走回赌桌,对莱恩斯说。   莱恩斯坐在赌桌前,把身前一排砝码推出去,“进来就行。”   荷官看了眼莱恩斯对面的人,那人的砝码比莱恩斯多几倍,但此刻面色却不怎么好。他看了一眼莱恩斯,同样推出去一排砝码。   荷官开场,在周围人好奇地眼神里,宣布胜者。   安德烈看着莱恩斯面前瞬间堆满的砝码,挑了眉毛:“你还挺会赌?”   对面的人却是被气得不轻,招呼身后的随从受东西走人。   “学过几招。”莱恩斯应着,把砝码收进口袋起身去追那人。   “子爵。”莱恩斯拦住对方,把砝码放在了随从端着的托盘里,“您忘了东西。”   子爵挑眉看他,小胡子抖了抖,似乎突然对这个下等人打扮的人感了兴趣。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差这点钱。”他看向跟过来的安德烈,点头称赞,“你有个聪明的仆人。”   安德烈笑了笑,说:“我第一次来这赌场,不懂规矩,想找位好友熟悉熟悉,这小子就抢着出头。冲撞您了。”   “法子很精巧,技术也不错。”子爵看了眼莱恩斯,说,“赌场都有手册,领你来的人没给你吗?”   安德烈懊恼地皱起眉,“方才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   他扬起嘴角,接着说:“况且,这规矩是人定的,赌场里要分三六九等,您是贵人,您教我的总比写得要灵活得多。”   一来一往间,安德烈的意图在明显不过。   赌场里什么样身份的人,就要知道什么样的事。   听莱恩斯的话,对方是个子爵,比安德烈假扮的身份高一级,兴许知道的更多。   子爵知道他的意思,也没有戳破,找人拿了份新的手册给他:“我喜欢帮聪明人。只提点你一句,这里的三六九等,和爵位可没有关系。”   安德烈接过手册,和子爵道谢,等人走远后问莱恩斯:“你怎么知道他是子爵的?”   “南区的名人,以前和血猎有合作。”莱恩斯说。   “但是他不认识你。”   “上次见面我不长这个样子。”莱恩斯顿了顿补充,“易容了。”   安德烈不置可否,没再关注这件事。   手里的册子比起他们之前拿得那本要厚得多。后面几页介绍了赌场二层的作用,还提到了不少隐秘交易。   二楼是私人会所,设有小型拍卖场和娱乐设施。交易内容则只说去二楼后有人引导。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混进二楼吗?”安德烈将册子递给莱恩斯。   莱恩斯翻看册子,皱起眉头,“如果没有线索,可能要去一趟。”   “等等。”安德烈指着露出的最后一页,“页码。页码是不是二十七?”   莱恩斯低头看去,册子正下方,花体英文写着页数,真的是27。   “特里的密码是这本书。”安德烈拿过册子,“日记呢,你带出来没有?”   “在这儿。”莱恩斯拿出日记,翻开对照。   按照页数,行数和单词数的排列,能找到对应的单词。第一串数字解码后,单词却连不成一句有意义的话。   安德烈看了一会,说:“首字母呢。”   莱恩斯对应首字母,说:“是名字。”   莱恩斯沉默片刻,皱眉道:“西蒙。”   密码对了。特里的日记被解开,安德烈在里面找到了萝拉的名字,还找到了那个死去的葡萄园工人的名字。   安德烈问:“名单有顺序吗?”   莱恩斯:“没有,不按首字母顺序。应该是时间顺序。”   也就是说,西蒙是特里的第一个试验品。   “不一定是试验品。”莱恩斯似乎知道安德烈在想什么,说,“还有可能是投资人。”   莱恩斯:“记得管家说得吗,特里赌博,和下人不干净,甚至染指主人的女儿。这种仆人还不被赶出去实在说不过去。但如果特里有别得用处,或者西蒙有把柄在他手里,那就另当别论了。”   “西蒙被日行者的血统所困惑,特里以能帮他提纯血统为诱饵,找到了可以依附的钱袋。但是他做过了度,所以被除掉了?”   莱恩斯摇头,“有可能,具体还要问问本人。”   安德烈看了眼时间,点头同意:“该走了,不然我们的男爵要在马厩外边被冻死了。”   安德烈那一掌毫不留情,保证男爵能睡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他们出去后来到马厩,男爵果然晕的干脆。   麻布衣服不御寒,男爵被冻得脸色发青,鼻涕泡无意识地越吹越大。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贵族。”安德烈嫌弃地看了男爵一眼,为血族那些男爵和这样的人同称谓感到悲哀。   莱恩斯对男爵没什么好感,随便给人披了件外衣,扶着男爵踉跄着走进马厩。   马夫在马车上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时还骂骂咧咧,结果睁眼看见自家主人,一下瞪大了眼睛:“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们爵爷做什么了!”   “男爵这是玩开心睡着了,嘱托我们送他回家。”莱恩斯毫无诚意,把人扔在马车上。   马夫目瞪口呆,被仆人打扮的莱恩斯看了一眼,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点头应承,驾着马车飞快离去。   安德烈见麻烦解决了,搓了搓只剩内衬的身子,“走吧,要回去算账了。” 第二十五章   回到庄园时正是深夜。   案情有了大进展,多了西蒙这一层关系,谜团更清晰了一些。   莱恩斯没有直接逼问西蒙,他们只掌握了西蒙和特里的关系,却没有直接的证据。   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寻找真相。   “名单上有管家的名字吗?”安德烈问。   莱恩斯查找破解后的名单,说:“没有。管家不是日行者,对特里来说没有用。”   “管家在庄园呆了这么久,对庄园和他的主人都了如指掌,你猜他会知情多少呢?”安德烈敲着椅子扶手,似在思考,“西蒙废了那么大力气把嫌疑往管家身上引,是嫁祸,忌惮,还是杀人灭口?”   “死人不会说话。无论如何,管家至少和这件事关系紧密。”莱恩斯听明白他的意思,接道,“你想做什么?”   安德烈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下,如同斗兽场的座上宾,缓慢而优雅地说:“做木偶的牵线人,请您看一出戏。”   第二日一早,庄园出了大事。   远方来得探长本事过人,在仓库发现了燃了一半的香烛。   根据鉴定,香烛具有强烈的暗示和致幻效用,且只针对血族和日行者。   这根香烛由庄园忠诚的管家在命案前一晚点燃送去了庄园主人的卧室,在所有的不在场证明陈述中,管家的行踪其实无人能够验证。   起先是庄园主西蒙说管家当晚和自己在一起,致幻的香烛一出,这套说辞显得扑朔迷离,站不住脚跟。   一时间庄园里的仆人震动,管家成了嫌疑最大的犯人。   西蒙被叫去了解情况时十分慌张,他衣服没有穿好,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临时腾出的询问室中。   管家一早就被带走,西蒙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服侍了他一辈子的家仆。   西蒙:“探长,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莱恩斯竖起手掌,示意他闭嘴,“香烛的致幻作用已经查明,您对管家的信任导致他可以肆意地进行暗示。我需要您仔细回想,那晚的记忆里有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   “西蒙先生。”莱恩斯沉下语气,严肃地看过去,“我没心情关心您对仆从的情感,您的庄园死了两个人,甚至涉及连环谋杀,您真的要包庇罪犯吗?”   “先生。”安德烈拍下一张破译的名单,“特里在利用日行者进行实验,他的研究最终会造出嗜血的怪物。这张名单上有您和小姐的名字。这事您知情吗?”   西蒙瞪大眼睛,似乎被吓到了,他拿起名单看了好久,在最下方看到那个被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孩的名字时,嘴唇颤抖起来。   “您的酿酒师居心叵测,可是把整座庄园当成了圈养白鼠的豪华囚笼。老管家做了打开笼门的叛徒,您还照顾主仆情谊吗?”   西蒙抬头看向顾问,暗金的瞳孔好像藏着宝藏,温和而尖锐,带有一点触之即逝的嘲讽。   “我……我仔细想想。”他颤抖地闭起眼睛,回顾了好一会,才哆嗦着开口。   “我,我好像看到了!”西蒙大喊,喘着气。   安德烈走上前抚着他的后背,凑近他耳边安抚:“别怕,这是你的记忆回笼,你仔细回忆,然后对我们说出来。有我帮你,梦里的一切都不是你做的,别怕,告诉我好吗?”   西蒙迟疑地点头,“我从屋子出去来到了特里屋里,他看到我时露出了很不屑的神情,说我畏首畏尾,阻碍了神血的研究。还说他成功了,他已经找到了神血。然后……然后他说我没用了,接下来只要把老爷和小姐带去神那里,他就是神最亲近的使者。”   西蒙复述到“老爷”时顿了一下,迷茫了一瞬,再此开口,“他拔出了匕首要杀我,但是他喝了神血,身上满是烧伤,虚弱得不行,于是我反手将匕首插在了他身上……我杀人了……”   “不是你杀的。别怕。”安德烈打了个响指,西蒙颤抖了很久才停下。   “你刚才看到的是管家让你看到的,你没有杀人,你只是经历了这段事。”莱恩斯拍拍西蒙的肩膀,“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西蒙抿着唇,点点头,起身离去。   除却方才安抚时说过几句话以外,安德烈一直很沉默。直到西蒙推开门,安德烈突然开口:“您的管家很称职,也很衷心。”   西蒙身体僵硬了一瞬。   安德烈笑着叹息:“很遗憾发生这种事,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房门被关上,莱恩斯记下西蒙的证词,敲着桌面问,“怎么样?”   “故事很好,也很完整。”安德烈抬起手,五指张开,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莱恩斯面前摇晃,“如果我使用了读心,这位庄园主人的表现应该就是如此。”   莱恩斯眸子一凛,“他知道血族的能力。”   “而且很熟悉。”安德烈补充。   “不过也不是没有破绽,首先按照他的故事,特里是在之前饮下的神血,他是怎么知道烧伤是神血造成的?其次,我假装收起读心后,他没有昏睡,而是颤抖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显然他不确定读心术带来的副作用,也不知道读心结束时应该有什么表现。”   “西蒙没有被安插另一段记忆,他对案情的描述可以解释所有的异样。烧伤,凶器,时间线。除了凶手,还有谁能这么熟悉案件呢?”安德烈愉快地发问,转向房间的角落,“您说是吗,庄园衷心的管家先生?”   莱恩斯不认同地看向安德烈,吸血鬼尖锐的讽刺和恶意冲著书柜边被绒布遮盖的展示架迎面而去。   莱恩斯撩开绒布,窄短的展示柜上,老管家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上面,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解开。”莱恩斯说。   安德烈拍拍管家的肩膀,僵直的身体一瞬间软了下来。   这间屋子悄无声息地藏匿了一位被主人指控的嫌疑犯,西蒙的一字一句管家都真切地听在耳朵里,安德烈微笑着扶起管家。   “有什么话想说吗,管家先生。” 第二十六章   老管家在放雕塑的卡座上蹲了几个小时,四肢酸软,背都挺不太直。   莱恩斯瞪了眼疑似幸灾乐祸的吸血鬼,对管家说:“西蒙的证词你听到了。目前来看你的嫌疑很大。”   管家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打理得十分精致,他头发花白,衣服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   对于莱恩斯的话,管家没有太大的反应,褶皱的皮肤看不清细微的表情,“探长先生,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您还要问什么呢?”   安德烈得到了有趣的答案,暗金的眼睛亮着,上下打量波澜不惊的管家,在莱恩斯耳边说:“看吧,我就说是只忠心的狗。”   屋子不大,安德烈也没有刻意回避,这句话老管家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知道这只狗衷心的是庄园,还是现在这个庄园的主人呢。”安德烈淡然地说着,声音好似歌剧里的独白,抑扬顿挫,好听且入心,“家族几世的努力才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庄园,眼看毁于一旦,还挺可惜的。”   “与恶魔合作,和怪物共舞。这么好的庄园,建立之初的用意恐怕不是这样吧。”安德烈看向管家,话语如同铡刀,为主城外偏远的葡萄酒庄定下了罪责。   “特里的名单下从仆人,上至小姐,你主子赔进去的不是金银珠宝,地契权力。而是百年的根基。”莱恩斯说,“要顶这个罪,你想好了?”   两人一黑一白,担忧和讽刺同行,即使知道是个圈套,管家还是犹疑了。   他看着屋内精致的油画,昂贵的地毯,还有缓慢燃烧的玫瑰香烛,最终闭上眼睛,向已经逝去的,他所服侍过得主人弯了腰:“是特里迷惑了老爷。”   在庄园里,资格最老,最有权力的,并不是西蒙。   人员稀奇减少的现象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管家觉察了。   西蒙的家族有血族遗传基因,所有后代都是较为明显的日行者。   惧光,喜生食,过了三十岁就会脾气暴躁,血族血统变本加厉地改变他们属于人的理性和认知。同时,还为他们的寿命设置了上限。   老管家辅佐过不少家主,最长寿的一位,在三十六岁因为血统突然不稳定,七窍流血去世。   他知道西蒙对血统的怨恨,也知道西蒙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在第一个试验品嘶吼着被打穿胸膛时,他选择顺从西蒙。   特里的试验并非毫无用处,西蒙的血统很稳定,没有副作用,生命特征也与常人无异。   但慢慢的,人的贪心开始滋长。   老管家说到此处,不可抑制地叹气。   血族基因从来不是一项毒药,他蕴藏着人类无法达到的潜力。长生不死对人类的诱惑力好似肥美鹿肉对极渴的野兽。   管家:“他们开始研究‘神血’,一种使日行者摆脱血统,真正成为血族的神药。特里是贪得无厌的混蛋,他自觉抓住了老爷的把柄,行事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后来还想染指小姐。重要的是,他研制出了神血,却不愿意给老爷。”   “他想用神血控制老爷,起初只是要钱,后来要女人,要庄园,甚至要求老爷做他的神仆。”管家摇摇头,说,“蠢货一个。他动了所有上位者都有的底线。尊严。”   管家当晚发现西蒙不在房间后,就知道大事不好。但特里的确死有余辜,因此管家当即拿了特质香烛点燃,打算蒙混过关。   莱恩斯:“你们要处理一个死人很容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叫警察来。”   “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特里是个蠢货,但他后面的人不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老爷说特里的死必须合理,不然‘他们’不会继续支持试验,也不会供应新的神血。”   “西蒙没有死心,他还想成为血族。”安德烈厌恶地皱眉,“像打不死的老鼠。对自己的低贱无法认可,就拿人命去填一条走向王座的路。”   管家顿了顿,最终没有反驳。   安德烈撇下嘴角,仿佛自嘲一般说:“不过血族也是一样。这么说来,西蒙至少很聪明。”   莱恩斯把管家送走,找了警卫专门保护。   庄园的命案已经破案,却牵扯了更深的迷局。   又是“神血”。   这个组织好似随风生长的莬丝子,从北区长到主城,好拔除,却毒性猛烈。   “你的戏演完了?”莱恩斯写完记录,问安德烈。   “自以为是的日行者,愚蠢的血族,还有衷心耿耿的仆人。我认为是场不错的演出。”安德烈笑道,“夜巡不允许玩忽职守,所以接下来我会努力工作的,长官。”   “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看西蒙这个人?”安德烈答非所问,反问道。   莱恩斯思索着,回答:“自傲且有野心。他很谨慎,懂得隐忍,也足够残忍。如果他没有和那个组织合作的话,我不介意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夜巡工作。”   安德烈毫不留情地嘲讽:“太自以为是了,长官。您那个巡逻队,除了没钱吃饭的猎人和空有热血的文员,怕是只有我这种被定了契的倒霉鬼愿意为之工作了。”   在莱恩斯沉下脸之前,他接着说道:“西蒙需要强烈的认同感。他用绝妙地手法杀害特里,没有把自己摘除嫌疑,反而让自己成为直接嫌疑人。凶手自首的戏码稀奇且独特,当真正凶手另有其人时,我们只会庆幸自己的谨慎,并欣喜与自己的理智。”   “他玩弄所有人与股掌之间,并且坐在绝对安全的位置上看戏,并且抓准了管家,利用人性的善良,多疑,忠诚,玩了一场盛大的游戏。”安德烈闭着眼分析,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欣赏,“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容许一只愚蠢贪婪的吸血鬼,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吗?”   莱恩斯仔细回想西蒙的言行,不得不承认安德烈所言非虚。   恰到好处的吃惊,颤抖,无知,都展示这个人精妙的演技,同时也表现了他极高的控制欲。   他是一局棋的操纵者,特里这样的人,如何能哄得这样一个人物头晕目眩,云里雾里呢。 第二十七章   莱恩斯见过的上位者形形色色,贵族骨子里的傲慢他再清楚不过。安德烈这么一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特里那点伎俩根本不足以欺骗西蒙,在研究神血上,西蒙才是主导者。”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头,“记得名单的密码,这种密码一般用于两个人或者多人之间传递信息,选用书籍一般带有特殊意义。赌场手册需要身份才能得到,获得这本二十七页手册的,是特里还是西蒙呢?”   “特里以为自己拿捏了西蒙,实则后者一直在操纵全局。这个说法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西蒙隐藏得很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神血组织有更深的联系。”莱恩斯沉吟片刻,“除非引蛇出洞。”   莱恩斯有了对策,不怀好意地盯着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的血族,难能可贵地露出一个诡异地微笑,“作为夜巡的顾问,我希望亲王大人能帮个小忙。”   安德烈从不相信恶魔会赠送美味无害的糖果,因此他避开了猎人瞧起来有些恶心的笑容:“帮忙不敢当,你要做什么?”   “神血。”莱恩斯说,看向安德烈如同看向一座装满金银的小岛,“应该足以作为我们送给庄园主的伴手礼了。”   特里做试验的仓库维持了原样,翻找出的试验用品标上序号,陈列在书桌上。很容易就能找到盛放神血的装置。   特里身为吸血鬼,无法使用银质器具。所有工具都是木头手柄,没有花纹,只是在正面粗糙地刻了一个倒十字架。   安德烈看着莱恩斯准备器具,用酒精消毒,吝啬地开口:“半管。”   针管刺进皮肤,鲜艳的红色液体注入试管。不多不少,正好二分之一。   莱恩斯收起试管,将安德烈手腕上的血迹擦去,“工伤,算你十二个金币。”   夜晚,庄园里灯火通明。   仆人做完了一天的活计纷纷回宿舍歇息。期间吵闹声中,不断传出兴奋地聊天声。   两起谋杀,三位参与者。受害者一个是仆从里绯闻缠身,性格孤僻的女仆,一个是仗势欺人,花天酒地的酿酒师。而最终的凶手,竟然是德高望重的老管家。   其中秘闻对于终日没有事情可聊的仆人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谈资。   他们咒骂管家,阴阳怪气女仆,又或者幸灾乐祸地说一句酿酒师活该。话到尽头,还要感叹一句他们天可怜见的老爷。   宅邸照旧在固定的时刻亮起灯火,女仆代替管家为西蒙点燃香烛。   西蒙打上午被警察询问后就一直闷在屋里,女仆猜想他家老爷一定是在为管家神伤,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怜悯的心态。   “老爷,时间到了,早些睡吧。”   女人身上清淡的皂角和香料混合气息远比不得管家的书卷气,西蒙轻微皱了眉头,抬头笑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女仆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看到西蒙憔悴的神色又止住了,悄无声息退出卧室。   屋子里清净下来,属于女人的香软,柔和地气息很快褪去。香烛的火光摇动,西蒙站起身,打开书架,拿下一支人造血液。   甜腻的工业腥味冲进鼻腔,西蒙一饮而尽,烦躁地捏碎了装人造血的瓶子。   “咔嗒”。   西蒙一惊,藏起手里的碎片,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为了良好的睡眠状态,窗帘严实地合着,西蒙饮下红茶。把嘴里人造血的恶心味道掩盖,一把拉开窗帘。   已是深夜,庄园里除了了巡逻的几盏小灯以外没有别的亮光,黑漆漆的天空伴着明亮的星和澄黄的月。   西蒙打量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他观察窗户,发现了声音出现的原因。   玻璃窗户边角处扎了一把银质尖锥,尖锥头部刺入玻璃三分之二,力道精准,连裂纹都没有。   后方把手吊着一只用红色缎带绑着的试管,新鲜的血液在里面流淌,仿若鲜艳的花汁。   西蒙推开窗,用力把尖锥拔下。皮肉被烧灼的“滋滋啦啦”声密密麻麻出现,飘散在夜色里。   西蒙咬牙握紧银锥,关紧门窗,拉上窗帘。   贴着把手处绑着两张便签纸。西蒙深吸一口气,展开被卷折的纸张。   纸上是漂亮的花体英文,钢笔墨水洇透纸张,字体边缘显得极其毛糙。   ——忠诚而聪慧的神仆,神的赏赐已降临。   ——来神的领域。   西蒙看到这一行字,手颤抖着去拿试管。他打开封塞,醇香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神血。   几乎是瞬间,西蒙确定了暗红液体的身份。   他塞上封塞,把试管珍重地放进贴身的内侧口袋,把便签的两句话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在月色正好时出了庄园。   西蒙的身影消失在庄园。   在他身后,安德烈披着斗篷,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看他了。”   莱恩斯神色也并不轻松,沉声道:“先跟上,路上再说。”   “抓住后人归我一天。”安德烈说着话,身形一点也不见放缓,“这么多天竟然没发现他根本不是日行者。”   莱恩斯:“抓了人再说。”   银锥和便签自然是安德烈和莱恩斯的把戏。   要演这出引蛇出洞,就要提供毒蛇喜爱的猎物。   神血是最好的诱饵。   安德烈仿照“神”的语气写了便签,把血和便签绑在银锥上,等卧室只剩西蒙一个人,把东西扎在窗户上。   他们一早蹲在附近,时刻关注西蒙的行动。窗帘被拉上时安德烈动手撩开一个细缝,用以找时机放出诱饵。   这一撩不要紧,却没想到收获了意料之外的信息。   在人造血进入西蒙喉口的一瞬间,安德烈感受到了血族的气息。   很淡,很微弱。但却并不难闻。   和特里低劣的血统不一样,西蒙身上的味道纯正且美味。   尽管那味道过于微弱,但安德烈可以断定,他是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西蒙家族不是任何一个血族亲王的后裔。安德烈做了几百年吸血鬼,这点是可以保证的。   安德烈深思熟虑,说出了他和莱恩斯都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神血’成功了。” 第二十八章   西蒙身形矫健,身上属于血族的气味愈发明朗。   他赶到主城时,天不过刚亮。西蒙与守城卫士熟识,出示一张凭证后轻而易举通过城门。   安德烈和莱恩斯跟在他身后,被挡在了外面。   安德烈:“怎么办?”   莱恩斯脸色不好看,要进南区对于夜巡队长来说并不困难。但势必要惊扰南区的贵族,他不想惹是生非。   城门只开了细小的一条缝,把西蒙严严实实藏进了主城。   这招引蛇出洞胜在出奇制胜,等西蒙反应过来中了计,想再抓住狐狸尾巴就难得多了。   安德烈也知道其中利弊,他打了个响指,手腕在莱恩斯面前晃了两下,“解开,一只蝙蝠飞进城比两个大活人走进去要简单的多。”   莱恩斯当即皱起眉,抗拒的态度明摆着放在表情上。   安德烈有些不耐烦,爪子勾住精致的银环,威胁道,“要么你解开,这破玩意安然无恙,明天一早还会出现在我手腕上。”   “要么……”他捏住银环,尖锐的指甲带起细小刺耳的摩擦声,“我把这玩意掰断,血猎名单上多个逃犯。”   “我们约定……”   “少拿我契约跟我摆谱。莱恩斯,没有人比我清楚违背契约带来的后果。”安德烈眯起眼睛,笑得肆无忌惮,“我如果渴求虚无缥缈的永生,你现在连弥撒的一根猫毛都找不到。”   莱恩斯贴心地闭上了嘴。   他很不合时宜地戳中了吸血鬼的痛点。   对于猎人来说要杀死一只血族不难,要驯服一只血族,却实属不易。   莱恩斯盯着眼前惨白的腕子,猛然抓住银环,念出一段咒语。   银环衔接处发出亮光,像手铐一样分成了两半。   “下不为例。”莱恩斯顿了片刻,余光凌冽地看了眼安德烈,“纠正,没有契约,你的獠牙也会被风干了挂在别墅的画框里。”   安德烈耸肩,对猎人这种固执的胜负欲展示出应有的容忍,“血族每过百年会换牙,古堡棺材下面压着一盒子獠牙。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   如果不是需要及时跟踪西蒙,安德烈猜想他冷酷无情的契约主人,会尝试把他现有的獠牙给拔下来。   只是“猜想”和“尝试”而已,不足为惧。   安德烈活动着被压制了许久的身体,属于血族的血脉失去了银器的遮盖逐渐苏醒。   摘下的银器已经重新衔接成手环,感受到了“恶魔”的存在,正在莱恩斯手里躁动地发烫。   “安德烈。”莱恩斯悄无声息握住刀鞘,“办正事。”   肆虐的气息陡然收起,空气中凝成实质的血腥味变得淡薄,甚至飘出清幽的香。   去掉抑制器不会使吸血鬼发狂。不怪莱恩斯戒备,他毫不怀疑眼前的血族会突然发难,违背契约咬断自己的脖子,然后优哉游哉地回古堡隐居。   安德烈呼了口气。   “别紧张。”他眨眨眼睛,金发赤眼的高大血族消失,换成了一只长相可爱,比例完美的蝙蝠,“回庄园查查西蒙的房间,祝我好运吧,长官。”   蝙蝠扇动翅膀,在夜色的掩映下越过城门,飞进主城。   由于在门外耽误了不少时间,安德烈飞了半个南区才找到马上就要躲进赌场的西蒙。   与他们来时不一样的是,西蒙没有从赌场的正门进入。   他在侧边的浮雕处扭动了几下,一扇一人宽的暗门出现在在浮雕下面。   安德烈调整姿态向下俯冲,在暗们合上前一秒挤了进去。   白石英材质坚硬,被夜风吹了些时候,还凉的很。   安德烈呲着牙,左边翅膀狠狠擦着门框边缘惊险渡过。   蝙蝠爪子连着翅膀,像被子一样揉着左边翅骨,缓了片刻后匆匆跟上西蒙。   暗道装潢华丽,上好的香烛做光源,烛台镶着各式各样华丽的宝珠。通道狭窄异常,只容一人单向通行。   尽头处门分左右,一面是暗灰色的石门,一面的门上则雕刻着倒十字与獠牙的雕塑。   西蒙划破手指,血液滴在带有雕塑的门上。   “嘎吱”   门弹开一道细小的缝。   安德烈跟在西蒙身后溜进去,进门前扭着脑袋多看了眼门上的雕塑。   很像他们之前在夜莺地下室看到的图案。   同时,安德烈有些恶意地想着,这和血猎摆着猎枪匕首和獠牙的图案似乎有不少相同之处呢。   如果莱恩斯知道他把“神血”组织的图标和血猎的放在一起对比,估计会气得不轻。   浮雕门的后面别有洞天。   宽阔的大厅,优雅的音乐,还有得体的侍者接引西蒙。   安德烈收起翅膀,躲在边角的阴影里,把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   “先生,您怎么突然来了?”侍者向西蒙弯腰行礼,问道。   西蒙手掌放在胸口,那里有一只塞着木塞的试管,“我要见神仆,我有东西要给神仆。”   侍者应声,将西蒙引进大厅。   大厅和赌场的布局基本上一致,只是没有热闹的赌桌,也没有南来北往的高贵赌客。   偌大的空间被水晶吊灯照得明亮,却有一种空旷的神圣感。   安德烈贴着墙边,对这种简单粗暴的“下等人”审美厌恶至极。   至少此时此刻,他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从浮雕暗门开始,绕着大厅有一圈门。刻着模式一样的花纹,核心却有些许差别。   侍者带领西蒙走向其中一扇,将一块牌子放在花纹上,说:“神仆,是西蒙先生。”   他的询问没有回应,只有花纹闪烁了两下。   西蒙顿时露出喜悦的表情。   侍者推开门,朝西蒙做出请进的手势,“您先,先生,我会在您身后指导道路。”   神仆把自己藏得很深,安德烈以为进去这道门就结束了,哪知道后面又是几间不同的屋子,没有侍者引领,根本找不到这个所谓的神仆。   大厅和通道的气息带着浅淡的,和教会有些相似的纯净气味。   终于来到神仆门前时,安德烈闻到了被努力隐藏的血腥味。   不是同类,只是单纯的,人血的味道。   侍者推开门,朝西蒙抱歉地道:“神仆刚用完‘圣餐’,您请进。”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 第二十九章 (一更)   与神圣的名字相左,血腥味暴露了神仆的真实喜好。   蝙蝠的眼睛翻不出白眼,但也准确无误地通过眼神表达了对屋里藏头露尾的懦夫的鄙视。   西蒙进屋后,侍者关上了门,在上面做出新的诅咒。   安德烈多看了眼侍者,趁他不注意溜进屋去。   神仆年龄不小了,两鬓斑白,还留着显老的胡子。正坐在一柄欧风的椅子上,面前摆着高脚杯。杯壁上粘粘着粘稠的血液。   猩红的血迹和屋内明亮,洁白的装饰矛盾异常。   但无论是神仆,还是西蒙,显然都没有这种感觉。   “先生要给我什么东西?”神仆用手绢擦着嘴角,对胡子上不小心沾上的红色也颇为注意。   西蒙摸了摸胸口的试管,说:“特里死了,庄园管家动的手。”   神仆动作轻顿,继而继续垂眉擦拭胡子,“先生找替罪羊的本领很不错。”   西蒙神色一狠,盯着神仆说:“无论如何,你们在主城的信徒少了一位。按照规定,新的神血会降临在替补者身上。”   “的确如此。先生对我们的规矩很了解,你杀了特里,没有神血一样无法接管赌场。”   “你当主城的人都是傻瓜吗?”西蒙冷笑一声,“那只刚转化不久的血族能入得了神仆的眼是因为什么,我们再清楚不过。特里是个蠢货,欲望都写在脸上,好控制极了。您推举神使为假,收集权力为真。”   “话不可乱说。”   西蒙闭嘴了。   他显然有需要仰仗神仆的地方,态度软下来,“庄园的财力和人力足够进行更多的试验,您和我合作,要比和特里合作,利益大得多。”   “新执行员的身份要‘神’来预示,和利益无关。先生,我以为你是有重要信息才同意见你,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等等!”西蒙叫道。犹疑地把手伸向胸口的试管。   安德烈躲在墙角,敏锐地觉察到西蒙萌生的怒意和杀意。   蝙蝠的菱形耳朵晃动,狡黠地眯起圆溜溜的耳朵。   西蒙手指碰上试管木塞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喃。   “别给他。”   西蒙动作一停,抬头看向神仆。神仆皱眉和他对视,有些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他听不到。你是我选中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对吗?你的有口袋放了锋利的匕首。把他刺向眼前这个背离神的叛徒,信物我已在夜晚赐予你。替我在世间行走,仆人。”   西蒙眼睛一亮,紧张又激动地咽着口水,“神仆大人,得到神血的就是神选中的人,对吗?”   神仆:“自然。”   西蒙笑着说,“您不用为难,神已经给出了预示。”   他说着,在神仆惊讶而贪婪地目光下,从怀里掏出精致的试管。   “这……这是……”   “神血。”西蒙一只手举着神血,做出往前递的动作,“神给出了预示,我把神血赠与您做诚意,这比生意能好好谈谈了吗?”   神仆猛地顿下,苍老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狠色,“有神血的就是执行者,先生,这谈不上生意,是命中注定的合作。”   漂亮话谁都会说,安德烈觉察出神仆对西蒙的恶意,不禁赞叹他做事果决。   神仆想把血液据为己有,西蒙不是愚蠢单纯的特里,当然知道交出神血,他的死期就来了。   但这瓶血液本身也不过是一个诱饵。   “您好好看看,这是真的神血。”西蒙诚挚地说着,走近神仆,把试管递过去。   他左手背后,腰间的匕首闪着银光。   神仆褶皱的手碰上试管的一瞬间,左胸处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神要召见您。”西蒙扬起嘴角,手腕翻转,匕首在心口搅动,发出血肉被割裂的声音。   “你……呵……”   皮肉烧灼的气味从心口往外溢,神仆瞪着眼睛,不甘心地露出獠牙,最终也是徒劳地闭上眼睛。   “贪心没有好下场的,大人。”西蒙拔出匕首,在尸体上找出绒布,将刀刃擦干净。   蝙蝠在暗中目睹了整个凶杀过程,眼睛一闪,一只彩玻璃瓶落在桌面上。   “愿你永远忠诚。”   西蒙脑子里响起这句话,不禁为之一振。他拿起玻璃瓶,里面盛着冰蓝色的液体。西蒙背地里和血族做了好几年交易,因此知道这液体的效用。   他拔出瓶塞,将液体倒在尸体上。   雾气升腾,瞬间弥漫整个屋子,等云雾散开,地面上干净异常,连血迹也不见踪影了。   神仆一死,所有和其血液关联的诅咒随之消失。   侍从慌张地跑进来,正看见西蒙拿着神圣的试管,朝他优雅平和地笑着。   “我就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带来这里。”西蒙把便签纸和试管放在桌面上,“老神仆有别的事要做,这里交由我代为管理。”   侍从愣了片刻,向西蒙行礼,“是,大人。”   随后侍从提取西蒙的血液,做了新的咒法。对于赌场的管理却没有更多的解释。   安德烈知道他赌对了。   神血组织的管理模式诡异而低效。上下级分离,信息不流通。在保护上级安全的同时也导致了处理紧急情况缓慢的弊端。   就北区地下室的经验来看,他们熟练的解决问题方式是斩草除根。   这就代表只要隐患不明显,这处巢穴和上级之间就是断层的。   打碎蜂巢会引起蜜蜂的围攻,但整个摘除蜂巢养在花园里,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蝙蝠拍拍爪子,对这次潜伏心满意足。   西蒙得到了赌场,却也不能长时间逗留。庄园还住着探案的警察,消失太久未免会徒生事端。   天色朦胧,夜色褪去了大半,清晨的光辉洒在天空中。   安德烈跟在西蒙身后大摇大摆飞出赌场。   侍从送走了新的神仆大人,关上了暗门。   通道尽头,洁白的石英门对面,暗沉的石门耸动着打开。侍从走进阴暗的空间后,石门再次关上。   屋内空无一物,侍从行了个标准的礼,低眉顺眼地汇报着,“大人,西蒙用神血篡夺了神仆之位。”   空气安静凝滞,停了许久,侍从应道:“是,大人。我这就去通知新的神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二更)   庄园的清晨平和美好。   管家被警员看管,庄园主人也踏着晨霜匆匆赶回房间。   前来送早餐的女仆看到穿着完好,满面红光的主人,有些吃惊:“老爷,您起了。”   “出去散步了。”西蒙点头应道。   女仆放下餐盘,觉得似乎一晚过去,老爷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莱恩斯正在房内用餐,窗户突然“啪”“啪”的响起来。   天不过刚蒙蒙亮,月色还留着一些余晖,和升起的太阳各占天空一边。   在这样一个具有美感的清晨,享用精致早餐,观赏窗边风景时,陡然看到一只小爪子贴着玻璃,张牙舞爪的蝙蝠,是个人都不会有太过美好的心情。   莱恩斯放下刀叉,拉开窗栓,让在外面奔波了一夜的蝙蝠飞进来。   “亲王阁下,您真的很懂得煞风景。”莱恩斯皱眉,对毫不留情踩在他盘中香肠上的蝙蝠说。   蝙蝠锐利的脚爪刺进香肠,油水立刻流出来,把蝙蝠不长的毛发浸湿了。   安德烈跳下去,嫌弃地在餐布上蹭爪子。   “你会感谢我的,长官。西蒙拿着神血去找了组织的上位者。就在赌场大门旁边,那里有道暗门。里面住着神仆。特里是这里的执行者,他死后需要有人补位。这地方有组织有纪律,比北区破酒馆下面的地下室严谨多了。”   蝙蝠擦干净爪子,跳下桌面,一摇一摆躲进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是穿戴整齐的血族亲王了。   莱恩斯推开带着几个洞的香肠,“执行者是指进行试验的人,而且可以随意更换。赌场是盖在他们面前的布帘,那里人来人往,而且不乏贵族权威。要下手很麻烦。”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感谢我了。”安德烈坐下,倒出一杯红茶,“好消息是,昨晚西蒙听到了神的旨意,杀了神仆。”   莱恩斯闻言抬头:“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有人拿我的血当神血,那我暂且充当一下他的‘神’,也不为过吧。”安德烈轻描淡写地说着。   “西蒙这个新上任的神仆知道的不多,赌场管理出了问题,最高也不过是传达到他那里。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收拢西蒙,让他替我们去探组织的秘密。第二,趁目前赌场权力关系混乱,混进去好好翻翻到底有什么猫腻。”   莱恩斯靠着椅子,仔细思考安德烈的提议。   无论如何,西蒙现在有把柄抓在他们手里,但是神仆在这个组织的权力阶层中是高是低他们并不清楚,况且西蒙,也不是个好控制的人。   但如果不打入内部,只凭他们自己在外围瞎晃,也难找到突破点。   北区和南区庄园着两起案子,除了凶手的信仰和研究方向一致以外,几乎没有共同点。   他们来自不同阶级,有着不同的性格和缺点。“神”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却从不露面。   掌握的信息太少,无论哪种方法都有可能无功而返。   既然如此,那就哪种可能都不放过。   莱恩斯想通后道:“拉拢西蒙和去赌场密探并不冲突。”   “你想两边一起来?”安德烈停下喝红茶的动作,问道。   莱恩斯点头,“西蒙是个突破点,但变数太大。他是否会反叛,神仆有无资格知道赌场的所有秘密,这些都是问题。”   安德烈认同莱恩斯的观点,他们对组织了解的太少。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本就吃亏很多。   “尽管换了神仆,赌场本身的运营不会出现问题,二层是有身份的人才能进入的地方。”安德烈摊开手,“我的任务昨晚已经完成了。如何拿到身份进入二层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长官。”   吸血鬼单方面结束了工作交谈,摇动桌边的铃铛叫来仆人,叫了一份新的早餐。在猎人面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   莱恩斯没心思和安德烈争论血族需不需要摄取人类食物这件事。吸血鬼的确帮了他大忙,尽管十分自作主张地把西蒙推上了神仆的位置,但就目前看来,这个行为为他们提供了很大的机会去挖掘真相。   唯一使人担忧的是。他手下的这名顾问一点也不受控制。   猎人手下跟着一只不听话的吸血鬼,可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小事。   安德烈感到莱恩斯投过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他的早餐,在新的红茶里倒入牛奶,眯起眼睛揣度猎人的心思。   其实不太难猜测莱恩斯在想什么,安德烈目光飘向自己空着的手腕,没有点破。   吸血鬼不是善解人意的牧师,也没有上赶着找罪受的爱好。   抑制器一朝取下来,什么时候再带上可不好说。   安德烈想到这里,扬起的嘴角露出了半颗獠牙,加了醇香牛奶后的红茶苦涩里带着奶脂的厚重。是除了新鲜血液以外还算不错的饮品。   对于带抑制器这种事情,安德烈不算抗拒,但也绝对不喜欢。使他身心愉悦的是,猎人似乎要花许多心思去琢磨该在什么时机,用什么语言提出这件事。   任何能让猎人苦恼的事情,都会给安德烈带了一些乐趣。   红茶喝尽,安德烈简单收拾了桌面,起身道:“我用完餐了,您继续。等待您的下一步指示,长官。”   庄园的案子到了尽头。巡逻的警员纷纷撤离,只留下看管老管家的人员。   仆人们也奇怪犯人都抓到了,怎么还只是关在庄园里,而不是带去定罪。   和他们一样奇怪的,还有西蒙。   安德烈回屋的路上正巧遇到了西蒙。   尽管一夜未眠,西蒙的精神仍旧很好,他礼貌地和安德烈打招呼。有意无意提起管家。   西蒙的戏演得很好。在知道他的真面目后,安德烈特别留心了西蒙的一言一行。   语言,表情,肢体动作。每一个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莱恩斯的担心是对的,这个人并不好控制。   西蒙和安德烈寒暄一阵后就离去了。安德烈看着他的背影,昨晚西蒙身上中属于血族的气味早就消散。如果不是安德烈对自己的鼻子有信心,甚至要怀疑那气息是错觉。 第三十一章 (三更)   莱恩斯为身份的事情纠结了许久。   安德烈隐居在古堡,并不知道大战后维森诺尔发生了什么。   血族退出历史舞台,和他一起逐渐衰弱的还有猎人。   血猎在北区和南区各有一个根据地,但主要的猎人并没有居住在南区。   只懂得猎杀怪物的英雄在和平年代显得十分突兀。   政客们不需要不会敛财,没有政治头脑的“屠夫”。猎人们也受不了贵族对他们的蔑视。   危险一过,武夫的地位一落千丈。   若非教会知道血族并未从此消失,孤注一掷和血猎合作,为其撑腰。这个盛极一时的猎人公会早就被达官贵人拆分骨肉,填充自家的护卫了。   南区的血猎和北区的血猎名义上同属一个公会,但理念不同,人也不同。   主城是皇室的天下,血猎在这里不过是权贵的附庸。这里的“猎人”除了几手克制血族的花把势以外,更擅长的是阿谀奉承。   就莱恩斯所知,南区血猎甚至设置了炼金术士,专为贵族服务。   只有这种需要钱,会为女人和面包弯腰的猎人,皇室才安心让他们在主城生根发芽。   因此北区和南区向来交往甚少,莱恩斯不想用北区的身份在主城办事。稍不注意,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傍晚时分,莱恩斯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西蒙先生。”莱恩斯拉开房门,“您有什么事情吗?”   西蒙温和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探长,庄园的事情……已经定案了是吗?”   “基本上是的。”莱恩斯点点头,看到西蒙垂下眼睫,一副十分低落的样子,“节哀,先生。”   “我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老管家……”   “东方的古语说过,人不可貌相。”莱恩斯话里有话,垂着头的西蒙没看到他眼中的打量,“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管家都做了什么,但他在庄园里一直尽心尽力。特里不是什么好人,他死有余辜。”西蒙说着有些激动,“我想,我想将管家保出来,多少钱,您尽管开口,只要我有这个数。”   “先生。”莱恩斯挑眉,“贿赂查办人员是犯法的。”   “法是人定的。难到您认为特里不该死吗?”   “他的试验十分残忍,管家知情瞒报,甚至资助试验,为其隐瞒。先生还觉得您的管家是无辜的吗?”   西蒙被呛住了。脸胀得通红。   莱恩斯却在此时一转话锋,“不过您有句话说得对极了,法是人定的。我一直住在北区,主城的莺莺燕燕还没见识过。可惜主城里只拿权贵说事,我这一个小探长,也没什么出路……”   “听说特里常去的那个赌场可都是大人物,不知道我这一个小警员,有没有资格一探究竟啊。”   西蒙听到赌场,登时抬眼去看莱恩斯。   然而会演戏的并不止他一个,莱恩斯眯着眼睛,斜翘的嘴角露出一种混不吝的玩世不恭来。像极了被女人金币和美酒诱惑的男人。   莱恩斯不过三十出头,这年龄在猎人里算是年轻的。比起西蒙来说,更是直接小了一辈。   于是西蒙把这个从北区来得探长看作了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   他心里打了个主意,赶忙说:“有资格,有资格。过些天赌场要开舞会,入场券必定双手奉上。只求您对管家网开一面。”   莱恩斯摆摆手:“等过了舞会我们再谈这个事情。拿了你的东西,不会不给你办事的。”   西蒙慌忙应着,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屋里的窗户被一阵烈风顶了上去,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白皙的手指搭在窗沿,青筋突显,一用力安德烈翻进屋里。   “下次走门。顾问先生。”莱恩斯错过他身旁,“哐当”一下把窗户合上。   “我是想走门的,但是西蒙比我先来一步。”安德烈转身上下打量莱恩斯,“探长,您的演技比西蒙好多了。”   对安德烈明目张胆的挑衅莱恩斯保持了不屑一顾的沉默:“他想救管家。是管家有别的用处,还是知道别的事情?”   “当事人就在我们手上,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安德烈耸肩。   莱恩斯也有此意,反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情?”   安德烈手指间夹着一张手写的请帖,说:“大事情。”   “赌场要办舞会,今天上午临时宣布,请帖都是手写,目前已经发出去几十张了。都是赌场的常客。”   莱恩斯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啊……这个。”安德烈微笑着把请帖塞进胸口,上面的署名是一位夫人,“闲逛的时候恰好看到了。”   “你进城了?”莱恩斯不悦地问,顿了片刻后说,“还是变成蝙蝠飞进去的。”   猎人不愧是猎人,敏锐至极。   被戳穿了行踪,安德烈也没什么心虚的。吸血鬼是个活物,变成蝙蝠活动活动翅膀也没什么大不了。   “途中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夫人帮我捡掉在地上的怀表,然后我不凑巧地把她收到的请柬错拿了回来。”   莱恩斯察觉到异样,果不其然在安德烈身上闻到了一阵清淡的香水味。很淡很淡。这种香不是女人会洒在身上的。   “这位好心的夫人还给了你什么?”   安德烈回想着,说:“好像是有条带刺绣的手帕?不过可惜已经掉在垃圾桶了。”   很好。他的顾问这是出去兜风被别家夫人看中了脸皮,像带回家当男宠养着了。   安德烈不是不知世事,对那位夫人的意思也很清楚,所以他毫无愧疚之心的“不小心”拿来了这张请柬。   “我这是为了工作献身,长官,您应该褒奖我。”   “夜巡暂且没有贫困到要顾问出卖色相换取东西。”莱恩斯把请柬折好,塞回安德烈怀里,“把这张请柬还给那位眼瞎的夫人。西蒙送了我们一张请柬。”   “那是邀请你,又不是邀请我。”   莱恩斯十分不近人情,拽着安德烈的衣领将吸血鬼拉近,一字一句地说:“请柬允许带家属。亲爱的顾问,如果你这么热爱夜巡的话,我给你一次为工作献身的机会。” 第三十二章   安德烈对女装毫无兴趣,但傍晚时分,去主城采购的仆人带来了一个趣味的消息。   城里有名有姓的伯爵夫人家里失窃了,丢失物品是一张手写的羊皮纸。   百无聊赖的仆人们对突如其来的八卦消息兴趣很高,从采购的仆人回来一直到今天的劳动结束,有关伯爵夫人失窃的讯息还在传播。   灯火伴着回寝室的仆人们,飘飘扬扬成一条火带。   莱恩斯站在一旁,挑眉看着安德烈,“作为你的上司,友情奉劝一句,如果你今天不把东西还回去,明日城里就会贴上你的通缉令。”   安德烈烦躁地眯起眼睛,这件事情的走向超乎他的预料。吸血鬼思考片刻,一阵烟雾过后,化成蝙蝠飞向主城。   匆匆离去的血族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这让莱恩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虽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但莱恩斯决定宽容自己这一次。   主城离庄园不算太近,安德烈回到庄园时已经是半夜了。   屋子里燃着油灯,桌案上还放着温热的茶和简略的晚餐。在盖着盖子的汤碗下压着一张纸条。   ——“礼物在床上。”   笔迹属于猎人。暧昧的留言并没有让安德烈有任何的惊奇,甚至被这笔锋大气的字迹小小地恶心了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油灯和晚餐也是莱恩斯的杰作。   安德烈无视桌案上仿若来自情人专属关心的礼物,一把拉开窗帘。   床上摆着一件绣法精妙的洋裙,米黄色打底,带着蕾丝花边,锈着碎花。旁边规规矩矩放着裙撑,束腰,手套以及一顶带着一只羽毛挂着绒花的宽檐帽子。   “……”安德烈抓着窗帘的手指甲挂着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西蒙很快送来了舞会邀请函,话里话外还在为管家求情。   莱恩斯含糊过去,看起来像极了油盐不进,又贪婪无比的年轻警官。   西蒙也试图拉拢过安德烈,但这位平日看起来温和的顾问先生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不冷不淡的,连寒暄都简短了许多。   顾问眼睛弯起来时,暗金的眸子被遮起来三分之一,少了许多冷清,多了些戏谑的玩味。但嘴角一落下,一丁点的书香气瞬间消失。   对危险的预感让西蒙知趣地避开顾问。   邀请函到手后,莱恩斯和安德烈拜访了老管家。   管家在庄园的职责很复杂,庄园的人员变动,账本。甚至明里暗里帮西蒙做了许多掩饰。   当听到西蒙的意图后,管家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西蒙不是以前那个西蒙了。”   不过几天时间,管家却像真正步入了老年。   安德烈没心思听管家回忆,敲着桌子说:“他一直都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西蒙。不是他变了,是你从不认识他。”   “……”老管家愣了半晌,最终默认了安德烈的话,“您说得对,是我太信任自己的眼光了。”   “这不是你的错。”莱恩斯说,同时不认同地看着安德烈。   处于单方面冷战时期的安德烈挑衅地笑着回瞪,“如果愚蠢不是过错的话,这世界的大善人可要多出不少。”   莱恩斯眯起眼睛,看在这位顾问即将要穿洋裙的份上,容忍了他这一次。   “我不打算帮老爷了。他只会带领庄园走向一条黑暗的道路。”   “你不需要放弃庄园。”莱恩斯说,“我们不会放任西蒙在主城继续试验。多关注下一代吧。”   莱恩斯和管家聊了很久。安德烈最近对人类的“虚情假意”耐心耗尽,中途就离开了。   心情烦躁的吸血鬼看什么都不大顺眼,安德烈眯着眼睛,决定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顾问先生?”   “晚上好,西蒙先生。或者说,我的仆人?”   安德烈朝西蒙笑笑,长长的睫毛下垂,露出底下带着红光的瞳孔。   神血供奉在神仆的屋子里,西蒙没有喝下,因此不算是安德烈的孩子。   但每个贵族的血液味道都很独特。有的甜腻,有的苦涩,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对于低阶血族来说,都很霸道。   西蒙是只吸血鬼,他用了方法隐秘气息,却不代表他能逃过血族骨子里的恐惧。   “您,您是……”西蒙有些腿软,几乎想要跪在安德烈的面前。   他眼中很是惊惧,这种表情让在莱恩斯那受了不少气的安德烈感到了舒爽。因此他十分恶意地没有收敛气息,大摇大摆走进了属于庄园主人的屋子。   “嘘。”安德烈竖起一根指头,占据了书桌前的椅子,“你知道我是谁。”   “赌场的舞会办的怎么样?”   西蒙垂着脑袋,似乎不敢抬头观赏安德烈的面容:“都办好了。对试验感兴趣的贵族都在邀请之列。”   “嗯。”安德烈轻描淡写应一声,问,“那个探长呢,我不记得他在名单之中。”   “这是个意外。”西蒙慌忙解释,“我试探过他,不过是想在主城多点关系罢了。即便去了舞会,也不会有人搭理他的。”   “你的主意很不错。”安德烈说。   西蒙愣了一下,偷偷打量一眼面前的血族,低头说,“都是该做的。”   安德烈挑眉,看来莱恩斯真的是歪打正着,凑上了西蒙的计划。   “你的熏香很特别。味道也不错。”   “……”西蒙没有回答。安德烈也不多追究。   吓唬了西蒙,又弄清了他遮盖血族气味的方法,安德烈自觉这趟来得不亏。   很久屋里没有动静,西蒙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抬头时,屋子里已经空了。属于高等血族的压迫感还在空气里停留。西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呼出一口气。   他手指一打,一只蝙蝠扑闪着翅膀,在窗边徘徊。   西蒙打开窗户,皱眉说:“和大人说,鱼已经上钩。两日后的舞会,请他来收网。”   蝙蝠在窗外绕了两圈,朝主城的方向飞去。   西蒙关紧窗户,闭了闭眼睛。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我已经选择了真神,背叛者不会有好下场……”垂在腿边的拳头握紧,“就算是一条死路,也不得不走了。” 第三十三章   赌场的舞会行事低调。只有来往华贵的马车和不时出现的贵族能表明这里有一场盛宴。   门童蹲在门口,从清晨吃过早饭开始,他的腰就没直起过。   贵人有贵人的毛病,也有贵人的气性。   尽管小门童对那些用鼻子看人的皇室和矫揉造作的夫人们没有好感,也不得不因为阶级而弯下他本就没什么骨气的腰。   又是一辆马车驶来,门童翻了个白眼,过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嫌恶,毕恭毕敬朝马车躬身:“先生,麻烦您出示一下请柬。”   门帘敞开,穿着得体的年轻贵族走下马车。他风度翩翩,并不盛气凌人。   门童从他手中接过请柬,刚要核对名单,就瞧见贵族微欠身子,搀扶下一位小姐。   在小姐和夫人之间,门童纠结了许久。   这位上等人家的女性身材高挑,柔顺的金发盘在粉白的帽子里。洋裙拂过地面好似春风拂过脸颊。   皎白的手臂好似被月光照耀,蕾丝手套紧紧裹住小臂,若隐若现的皮肤诱惑又纯净。   说她是小姐,又没有那些乳臭未干的女孩们的幼嫩。说她是夫人,又会揪心这样的人要便宜哪位贵族。   门童眨巴了下眼睛,直起了从早晨就弯着的腰。   女人的脸同她的皮肤一样,和那些抹了口脂与粉的美丽不同。除了过于平坦的胸脯外,她是门童见过的,最美丽,最有力量的女人。   像矫健的美人蛇,也像慵懒的豹猫,还像优雅的天鹅。   门童没没读过书,形容不来,只是觉得这位小姐的高贵同那些“有毛病”的上等人们的高贵都不一样。   就好像她天生是神眷顾的宠儿一般。   “这是我夫人。”年轻贵族搀下女人,对呆愣的门童有些不满,“请柬上没有禁止家属出场吧。”   门童慌忙低头检查请柬,上面的确没这样写,今日携女伴出场的贵族更是数不胜数。   他唯一低落的,是贵族嘴里的“夫人”。   “当然不禁止,莱恩斯阁下。您请进。”门童在前面引路,时不时瞟向一旁从不言语的莱恩斯夫人。   真不想在她面前冠上任何人的名字。门童拉开赌场的大门,在弯下他的腰,迎接下一位上等人之前,这样感叹。   “魅力不错,夫人。”莱恩斯挽着“女人”的手,称赞。   女人的衣服及其繁复,束腰裹在劲瘦的腰肢,和绑了圈麻绳没什么两样。再拖着层层叠叠的洋裙,安德烈觉得自己要被憋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猎人显得更加可恶。   “嘶——”莱恩斯轻吸口气。安顺地搭在他左臂的手握紧胳膊,尖锐的直接隔着手套刺破布料,在他大臂内侧留下抓痕。   “多谢夸奖。”安德烈回礼。   舞会场地不在赌场大厅,而是设置在二楼的会客室。   他们来得算是晚,大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男人女人们戴着不同的面具,衣着华贵,颇为壮观。   侍者为他们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有几幅面具可供挑选。   “尊贵的客人,为保护您的隐私,我们为您准备了面具。”侍者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说,“交易的物品和‘病人’不允许佩戴面具,还请您见谅。”   莱恩斯不悦地看向侍者,“这是我的夫人,不是‘病人’也不是你口中交易的物品。”   他锐利的眼神让侍者有一瞬的瑟缩,弯腰致歉道:“无意冒犯,夫人。想必您是因为血统而来,这里有许多与您有一样困扰的‘病人’。你不必感到不安。”   安德烈顺着他的手看去,大厅中有部分男女并没有佩戴面具,他们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周围的人与之攀谈时也并无轻蔑。   “他们都是……?”安德烈轻声说,像受惊鸟儿。   侍者温柔地笑着,“都是日行者。夫人,舞会的目的之一就是为日行者解决血统的烦恼。医生已经在贵宾室了,等宴会结束,会为各位诊断的。”   安德烈神色一喜,侍者了然地笑笑,奉上托盘供莱恩斯选择。   宴会中的人形形色色,他们之间有不少似乎认识。安德烈和莱恩斯是这里的生面孔,很快被不少客人搭讪,打探底细。   从这些人口中他们得知,赌场这场宴会只针对部分会员开放。   专门为被日行者血统所困扰的贵族而开设。   赌场二层是开放的交易场所,除了拍卖以外,还有一项独特的服务——看病。   据宴会客人说,赌场住着一位神秘的医师,也有人说他是巫师。他会看眼缘为日行者治疗且十分有效。   医师在诊断后会提供一种药剂,连续服用后基因带来的行为差异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减少。   而让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则是医师提出的另一套方案——血统提纯。   这四个字一出,莱恩斯皱眉,安德烈嗤笑。   什么医师巫师,不过是把人当小白鼠看得骗子。   拿医疗当借口,永生当诱饵。吊足了这帮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贵族们的胃口。   医师不是白治病,他需要药引和试验品。   大部分人上等人有个通病——惜命。并且只惜自己的命。   来历不明,效果不定的药没人愿意尝试,所以他们欣然答应医师的要求,把其他日行者当做诊金送给赌场。   这样一条交易链由于涉及贵族密辛,在权贵和金钱的保护下平稳地进行,从未被人发现过。   莱恩斯越听心越沉。   赌场背后站着的不是一位或者几位贵族,他是这里的新面孔,但其他客人他却面熟。   这里的人高至皇室,下至男爵商人,也许为了看病,也许为了永生,都不会任由赌场被取缔。   大厅响起舒缓的钢琴曲,证明舞会即将开始。   主持人同样带着面具,祝酒,宣布流程。   安德烈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样抬头看高台上的主持人。   他环住莱恩斯的胳膊,柔软布料磨蹭的猎人的手背,像早春的鸟儿肚腹处柔软的羽毛。   吸血鬼的气息冰冷似一阵风。   莱恩斯皱着眉,听到安德烈说:“西蒙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女装就是最棒的!(捂脖子) 第三十四章   舒缓的钢琴曲是第一支舞的伴奏。   客人们目的不一,却有不少人赏脸在舞池中央跳起舞来。   侍者端来香槟和葡萄酒,游走在大厅中。   主持人在宣布宴会程序后就消失了。舞曲过后是自助宴席,随后就是最重要的环节——看诊。   今日前来的贵族部分有隐疾,来这里是为了除病。而部分则是看上了血族永生的强悍基因。   无论是哪一种,最终目的是见到传说中的医师。   “尊贵的客人们,想必大家已经等久了。医师现在就在会客室,侍者会为各位提供牌号。引导大家面见医师。”主持人依旧带着面具,安德烈通过气息可以分辩他身上的血族气味。   跳舞时安德烈就和其他日行者打听过这个医师。   根据贵族们描述,医师很温和,面对他就如同面对这世上另一个自己。   “他总能知道你在苦恼什么。世上再没有比他贴心的绅士。”和安德烈攀谈的贵妇人这样描述。   安德烈几乎瞬时就能猜到医师在看诊时使用了读心。人类的痛苦,愤怒和爱意,是最容易察觉的情绪。低级血族也能轻易地做到这些事情。   侍者将牌号递给莱恩斯,关切地看向皱着眉的安德烈:“夫人是第一次见医师大人是吗?”   安德烈从思考中回神,莱恩斯手掌盖在他带着手套的手上,好似安抚:“我的夫人有些怕生,也有些紧张。”   侍者了然地笑着说:“您不必担忧太多,夫人,医师是很温柔很有风度的男士,您的一切烦恼都可以和他讲述。除了讨厌的血统之外,医师大人会愿意聆听您的诉求。”   侍者朝安德烈眨了眨眼睛,“毕竟,他是神选中的仆人。”   安德烈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似乎放松了一般说:“多谢您的提醒。”   “我的荣幸,夫人。”侍从朝他行礼,去送下一个号牌。   “神的仆人。”安德烈喃喃着,皱眉说,“医师会是神仆吗?”   莱恩斯明白他的意思,回道:“有这个可能。”   “如果说医师是神仆,那么原来的医师已经死了,西蒙是替代者。”莱恩斯接着分析,“依照我们对他的了解,他似乎不会看病。除非他对试验内容的了解,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得多。”   “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我都不觉得奇怪。”安德烈说,“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医师是另外的组织成员,西蒙作为发起者久未出现……”   “代表他被发现了。”莱恩斯接到,同时皱起眉头。   侍从送来的牌号很靠前,他们没等太久,就有人来引导他们面见医师。   医师并未苛求“患者”单独进入,家属可以一起前往。   侍者把牌号放在门上,浮雕好似活过来一般挪动几分,门开启一条缝。   安德烈前行的步子突然放缓,莱恩斯敏锐的感受到身边血族的气息越来越低微。到最后,属于安德烈气息几乎没有了。   莱恩斯:“怎么了?”   “这里有只血统很纯的蝙蝠。”安德烈眯起眼睛,把洋帽的面罩扯了下来,“只通过气息,没人能认出我的身份。但是这样一来,我必然不能伪装成日行者。”   莱恩斯面色凝重,“什么等级。”   “不确定。气息很细微,显然对方也有所收敛。”   莱恩斯点点头,“你小心隐藏,一会少说话。一切见机行事。”   “下一位。”他们正说着,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因为距离过短,声音集中,听起来有些厚重。   “让我看看,是位美丽的小姐。”   莱恩斯推开门,见到了所谓的医师。   屋子内是极简风格,一张长桌用以问诊,一盏油灯用以照明。   医师三四十岁的模样,眼角挂着几道细纹。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人,把请柬和基础描述放在医师面前。   安德烈看了看那人,隔着纱巾点头行礼。   这个人他和莱恩斯都认识。   正是一直不见踪影的西蒙。   安德烈脸上做了些处理,原本高耸的颧骨被遮盖,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又抹着口脂。看起来和原来的他并不是一个人。   “莱恩斯……夫人?”医师朝安德烈笑,做出请坐的手势。   莱恩斯挡在安德烈前面,朝西蒙点头,取下面具,坐在了椅子上:“幸会,医师。很抱歉我们使了个小手段。”   “由于职位的原因,日行者的身份必须保密。哪怕赌场宴会确保信息安全,我初来乍到,也不敢随便冒险。”莱恩斯说瞎话不打草稿,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他真的是个被日行者病症困扰的警员一样。   “西蒙先生清楚我的工作。明文规定,日行者禁止从事警员工作。这是我最大的秘密。”莱恩斯说。   医师看向西蒙表示询问,西蒙点头证明莱恩斯的确是警员。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莱恩斯的眼睛,他只当没看见,回神抓住了安德烈的手:“我的夫人帮了我很多,她牺牲自己的名声帮我顶替日行者的身份来参加舞会。希望医师原谅我的逾矩,也体会我夫人的良苦用心。”   医师打量莱恩斯,又抬头看向安德烈。   猎人这出戏完全是即兴表演,安德烈身体僵了一瞬。他对莱恩斯口里描述得那个痴心又善解人意的女性形象反感至极。对猎人此时在他手背温存的指尖,更是有种吃了过期面包的恶心感。   可惜他已经被推上了舞台,戏总是要演全的。   安德烈拍拍猎人的手,似乎在示意他别闹。他行了个女人的礼,表达对欺骗行为的歉意。   “你们很恩爱。”医师笑了笑,“日行者身份对警员来说的确是个难题,我理解您,先生。看起来您和我们的神仆有些渊源?”   “只是工作关系,替神仆解决过一些小案子”莱恩斯不动声色,“不过神仆大人倒是和我夫人的哥哥见过不少面。”   西蒙恍然大悟,收回了探查安德烈的目光,“是顾问先生。我眼拙了。”   “叙旧结束。”医师拍手打断,“我们该做正事了。” 第三十五章   莱恩斯根本不是日行者,对医师的询问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但他足够镇定,愣是装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阁下的日行者症状很微弱。”医师说,“没必要来我这里求医问药。”   “除了诊治以外,医师还有别的能力。”莱恩斯微笑着,扣好袖扣,“人类脆弱又渺小,我从未觉得血族基因是缺陷,相反,他是通向神殿的阶梯。”   医师眯起眼睛,似乎在揣测莱恩斯话中的意思。   “懦夫才会惧怕饮下带毒的圣酒。权力永远和危险相伴。”莱恩斯指着一排排被抽出的血样,“我们是一类人,北区有多少日行者您不会不清楚。那里混乱无序,偶尔消失几个奴隶和流浪汉也不足为奇。”   “替神感谢您的慷慨。”医师从善如流,拿出一块牌子,“诊治之后会有另外的演出,期待您的到来。”   “定不缺席。”莱恩斯拿过牌子,带着安德烈离开。   宴会在诊治结束后告一段落。带着日行者前来的贵族纷纷离去,会场里剩下一群遮盖面部的大人物。   侍者为安德烈送来面具,并提醒真正的狂宴,才刚刚开始。   主持人去而复返,首先感谢了在场的各位为神做出的奉献,随后邀请大家观赏今日的歌剧。   安德烈想起侍者说的“病人”和“交易的东西”不需要佩戴面具,这奉献为何物自然就清楚了。   其他参会者对流程很熟悉。说是歌剧,实际上是在拍卖场进行的。   拍卖台被清空,挂上幕布,有侍者领路,带去相应的座位。   莱恩斯他们初来乍到,被安排在普通位置,离舞台远,号码也偏。   听周围的人聊天,歌剧演出内容不是市面流行的剧本,而是关于“神”在世间的神迹。   其实都是些俗套的救赎与恩赐的故事,没有很强的逻辑性。不过是些传道用的小手段罢了。   主持人走上舞台,向观众鞠躬:“尊贵的客人们,感谢神让我们聚集在此地。今日的演出是全新的舞台剧,神仆得神的旨意在今日为各位呈现。请欣赏《毁灭与新生》。”   空旷的拍卖场具有极好的声音聚集功能。直至幕布拉起,舞台剧的名字还在空中回响。   配乐是大提琴和萨克斯,沉重的音调层层叠叠,堆积出气氛。   幕布随着音乐拉开,舞台布景简单明了。欧式长桌,宫廷打扮。年代和现在差了几百年。   长桌尽头的位置属于一家之主,那里坐着一位带着胡子,面露威严的中年男人。   “家主。”管家鞠躬,“晚餐准备好了。”   家主环顾四周,“人到齐了吗?”   “还差罗格。”一边穿着华贵洋裙的夫人回答,转过头对长桌另一边尽头的客人说,“今日不见他也无所谓,明天下午您带他走时,会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好苗子的。”   客人有高鼻梁,密而长的眼睫。他的头发打卷,肆意的铺在后背和胸前。   他的脖子上挂满了皮革绳子穿起的骨头吊坠。   棺材,头骨,兽牙。   象征野蛮暴力的装饰与客人整齐的服装不符,却又诡异的贴合。   “不必紧张,夫人。我相信神的旨意。”客人愉悦的敬酒,“他会是一名好的使者。”   晚餐结束后,客人回到自己的屋内,对裹着长袍的人下令:“我讨厌贪婪而冷血的富人,我要拯救这个家族唯一无辜的人,让他成为神的孩子。”   “至于其他的,赐予他们毁灭罢。”   幕布合起,又拉开。   第二幕。   一个裹着披风的男孩被昨夜的客人带走,在他犹豫地投向和蔼的客人怀抱时,变故突生。   一队黑袍侍从冲进家里,掳掠了家族,用刀人和牙齿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男孩惊叫着,却被客人死死拦在怀里。   “你救不了他们,他们也不该得救。”   在男孩的痛哭中,第二幕结束。   客人带着男孩去了很多地方,他们拜访君王,救治穷人。目睹杀人犯行凶,经历强盗劫掠。   男孩总是因为善良被欺骗,因为幼稚而付出代价。   客人教会他许多道理,却总是以血腥和残忍的方式使他感悟。   宏大的器乐声里,幕布再此合上。   “骗子。”   黑暗使人的耳朵灵敏,静谧使低喃无处躲藏。   莱恩斯寻声去看向安德烈,对方却只是眯着眼睛盯着幕布。   他想询问时,钢琴乍响,大提琴也开始演奏。莱恩斯注视着安德烈,最终扭过头,重新观赏舞台。   安德烈的目光追随舞台,最终幕布景灯光明亮,场景空旷。   座椅和长大了的男孩在中央,宛若万众瞩目的神。   安德烈目光一紧,如矫捷的野兽向莱恩斯所在的反方向走了一大步。   于此同时,在他原来后背所在的位置,多了一把闪着光的银匕首。   “在我孩童时……”台上的演员开始说台词。   安德烈没有心思注意,他的耳朵听到了别的声音。   “好久不见,哥哥。或者我该叫您,父亲?”   “好久不见。”安德烈偏开脑袋,冰冷的银匕首贴着他的颈侧,“德里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记一下德里克这个名字哦! 第三十六章   “我得神的旨意,在世间行走。愿神的话永传!”   慷慨激昂的陈词讲完,盛大的音乐奏响。   德里克裹着斗篷,里面穿着医师的服装。   匕首虽然贴在安德烈颈侧,但他清楚这样一种利器根本无法伤到一位亲王。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是着场盛宴的赢家。   “没想到您沦落为和人类为伍。”德里克贴近安德烈,语气轻佻,“连心脏都丢了的败类。”   “我会如您所愿。打败你,替代你,拯救你。”德里克的身子好似拥抱一样环着安德烈,嘴角蹭着安德烈的脸庞,仿若亲密无间的恋人。   安德烈平静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那里欢歌艳舞,得神拯救的人们喜悦,狂欢。   舞台剧里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场景,安德烈都能在遥远的记忆里找到对应的点。   这不是一场传教的演出,还是一次挑衅和宣战。   这符合德里克的行为范式。但不巧的是,一且符合德里克审美的,都令他作呕。   安德烈偏开脑袋,躲过过于亲密的接触,“心脏是我送出去的。比起被你这种低微的血族吃掉,放在猎人陈列馆,似乎更有美感。”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血族的事我从来不想掺和。如果不是和人类有约定,你的这破地方,我根本不回来。”   安德烈看向半盖着兜帽的德里克。他有一头棕红色的短发,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极差。   脸上肆意的笑容使獠牙露出,安德烈可以想象其上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如果德里克不够疯,想必不会有幸成为一名血族。   安德烈感叹着,自作自受的感触并不好,但这不妨碍他表达厌恶:“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德里克。安德烈这个名字和血族已经毫无瓜葛,如果你真的要实现你那无趣的人生价值,不若把我们共同的父亲杀掉。他已经无聊了太久了。”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德里克的笑消失,他的脸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棱角分明,下巴上还坠着零散的胡茬。   当他安静下来时,属于血族的神秘又回归在他身上。德里克的模样并不普通,放在任何一场舞会里,他一定是被人瞩目的那一个。   这是他挑选的孩子,安德烈知道德里克的优秀,但也明白他的缺点。   “我不否认,德里克。但在我要拉你出来时,你已经泥足深陷了。”安德烈转头注视着舞台上那个受神嘱托的男人,“被‘神’宣召的是你才对,即使没有我,你依旧会被杀戮和血腥吸引。血族是你最好的归宿。”   “所以我感谢您。”德里克笑起来,如同发誓一般承诺,“我会回馈您安静的永世的消亡。”   舞台上乐章奏到尾声,安德烈抿着唇,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西蒙的?”   “在他杀掉神仆的那一晚。”德里克愣了片刻,得意地回答,“您在向我提问吗?”   安德烈毫不吝啬地点头:“既然知道我们查到这里,还明目张胆地举办舞会,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给我演一出戏。”   “当然不是。”德里克对安德烈的示弱感到兴奋,大方地解惑,“这里已经没用了。为贵族诊治所得到的筹码才是珍贵的宝物。而现在,他们兴许已经出城了。”   德里克极为满意的看到安德烈皱起眉头,“这一次是我赢。”   最后一个音符奏响,安德烈没表现出任何的气急败坏,在最后一瞬黑暗里说:“你该走了。”   舞台上演员谢幕完毕,灯光“啪”的骤亮。   安德烈不动声色走回原来的位置,德里克不知所踪。   演出圆满结束,贵族们有的虔诚颂赞神,有的急迫等待接下来的拍卖会。   “去哪了?”莱恩斯转头问安德烈。属于猎人的敏锐感官让他觉察到了安德烈的远离。   但血族的气息收敛自如,他察觉到安德烈消失后,就没有方向了。   “就在你不远处。”安德烈说,“有故人在附近,为了我们不露馅,不藏好可是不行。”   “不说这个,我建议你先想办法把拍卖会停掉。”安德烈转移话题,诚挚地建议。   “刚才在这里的血族,身上有医师的气味。他和西蒙一样隐藏了血族的气息。这样倾巢出动,完全不符合一贯的风格。”   “你的意思是?”   “他们想放弃这里。”安德烈说。   莱恩斯理智上认为这个结论突兀而仓促,但直觉又告诉他安德烈是对的。   他皱眉沉默许久,朝安德烈摇头:“以目前我们两个的能力,除暴力以外,没有打断拍卖会的可能。”   安德烈挑眉,莱恩斯把暴力排除在外,就说明他并不愿意自己使用能力扰乱进程,“所以给我你的决定,长官。是放任这群异教徒逃之夭夭,还是违背你们那些老旧的条规。”   抑制器还在莱恩斯那里,安德烈此时并不受约束。但他安静地等待在原地,如同一架听凭人类调遣的机器。   他在观察,观察人类,观察德里克。同样,也观察莱恩斯。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莱恩斯说,“血猎查到异常后,你的麻烦可不是做个检测那么简单。教会和猎人公会,甚至皇室都会被惊扰。这里高层和贵族繁多,想要得到内部信息简单至极。到时候我们的麻烦可就多了。”   “你无所谓。”莱恩斯看向安德烈,猜到了他的态度,“但夜巡和血猎抗不起这个后果。”   莱恩斯思虑许久,说:“他们要放弃这里也得把交易物品带走,不然宴会没有任何意义。去找关押日行者的地方。”   主持人已经引导客人们前往拍卖场。   莱恩斯压低身形,尾随侍者潜入拍卖会后台。安德烈顿了片刻,还是抬步跟上去。   他隐入后台前,最后看了一眼装潢华丽的大厅。   这里高朋满座,靓丽的灯光洒在每一个角落,这里没有黑暗,却到处都是阴影。   这就是人类。 第三十七章   不出安德烈所料,拍卖会是一场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作秀。   后台人员寥寥无几,拍卖品一共只有六件。药品,圣书,大多和血族有关。其中最亮眼的是一支精致试管。   “都是些零碎东西。唯一下血本的就是神血。”安德烈遥遥看了一眼,说,“不是西蒙那支。”   莱恩斯顿住脚步,“普通人喝掉血族的血,会有什么后果。”   “按道理来说没什么事。但是如果是日行者,似乎是有一定可能激发血统的。”安德烈同样不敢下结论。西蒙和北区的小女孩都是例外。这是全新的领域。   “先救人。”莱恩斯果断作出选择,“现在打草惊蛇不理智。”   安德烈皱着眉头,最终还是点头。   后台和拍卖会场井然有序的场面截然相反。搬运东西的人进进出出,不时找出零碎物品填充货架。   莱恩斯扯下挂在门口的灰色斗篷裹在身上,看了一眼安德烈,突然僵住了。   出于一种诡秘的心理,他找女装时找得很全。洋裙带着裙撑,上面的蕾丝和镶钻也十分累赘。   除非安德烈现场脱衣服,否则一件斗篷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安德烈的。   莱恩斯递斗篷的手僵在半空。   安德烈把斗篷拿过来,向上一抖,扬起的布料占了莱恩斯满眼。   等斗篷落下,后面亭亭玉立的贵族小姐消失得无影无踪。   裙撑,束腰,洋裙,连带着手套和帽子都落在地上。   一地鲜艳华贵的服装下面,窸窸窣窣地露出一只小爪子。   莱恩斯眼前一晃,衣服兜里多了一只不安分的动物。   “快走。我听见有人说要去看‘货物’运输情况,我们已经晚了。”安德烈的声音从口袋发出,沉闷又细小。   莱恩斯将地上的衣服用斗篷盖严,挤进向外搬运东西的工人里,“我来。”   对方没有任何迟疑,让出一个箱子角给他。   离开了会场,路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在拍卖场歌舞升平的表面下,赌场二楼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只要忙乱的侍者清空家当。   安德烈扒开斗篷,用爪子踢打莱恩斯,吸引注意后,朝一条通道指了指。   莱恩斯顺着他的爪子看去,通道两侧的门开着,正有人从里面赶着奴隶往外走。   门口站着个监管模样的人,嘴里喊着:“看好了!这是公爵房间对吧!两瓶抑制药,一本医书。他今天带了十三个,外带五百金币,全押走!”   紧接着就有不少穿着简陋的人被看管着朝赌场外面走。   这群人和莱恩斯同路。里面有麻布衣衫的奴隶,还有穿戴整齐的普通人。显然是东拼西凑,连买带掳才凑来了十三个。   两瓶抑制药,一本医术,就抵十三条人命。   赌场外面安排了几辆马车,马夫是个穿着精致的中年男人,是赌场二楼的管理层。   他挥着马鞭,叫喊着:“动作都快点,拍卖会结束后一趟就走!”   说着他一马鞭打在一个搬箱子的工人身上:“麻利点,搬完这趟赌场的东西任你们分,一辈子不愁吃喝!这会儿不卖命,上哪去拿钱!”   工人哆嗦了一下,听见能拿钱又亮了眼睛。   马车上除了人就是一些木箱。贵重器物很少。   安德烈趁乱钻到莱恩斯的帽兜里:“看病的‘诊费’已经送走了,我们能救也只能救这一车。”   莱恩斯把木箱搬上马车:“能跟到目的地,找到老巢吗?”   “不太可行。”安德烈指着马车说,“车里有阵法,一旦被发现,他们会直接毁了这辆车。”   马车下日行者排着队,上车前有人进行检查,一一抓起他们的手腕画了些什么。   安德烈看了一会说:“依照组织一贯的行事风格,斩草除根的事干得很是得心应手。其次,这些日行者身上被种了诅咒。不尽快解咒的话,即使我们救了他们,也没有意义。”   “不打草惊蛇,您的行事准则。”安德烈看着莱恩斯不太好的脸色,半是劝诫半是戏谑的说。   莱恩斯裹进斗篷,力度大到安德烈从他肩头摔了下去,掉在帽兜里。   讨厌的声音消失,莱恩斯脚步顿了片刻,重新走向拍卖会后台。   提前解救日行者已经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要悄无声息地送走这么多人太困难。不若让赌场的人忙着,把人聚集好了再动手,反而省了不少事。   拍卖会进展顺利。   只这么一来一回的时间,后台已经只剩下三四件拍品了。   安德烈在一阵颠簸中从脏兮兮的兜帽里爬出来,重新凑在莱恩斯耳边,“毁神血?”   “嗯。”莱恩斯随口应了一声,“得想个办法。”   “办法我倒是有。”安德烈说,“不过探长您得出点血。”   “说。”   莱恩斯言简意赅,甚至不太友好。安德烈怂了怂他连着翅膀的肩膀,任劳任怨埋进莱恩斯斗篷里的衣服口袋,托出一支装着血液的试管。   试管和最后一件拍品台上的试管一模一样,连里面的液体都是同等品质。   这是另一支神血。   “从箱子里‘拿’的。”安德烈解释,对自己的偷盗行为毫不心虚。   他说着,爪子拔开瓶塞,另一只爪子扶着瓶身,把珍贵的神血倒在了地上。   试管长度和蝙蝠的体型差不多,要做出倾倒的姿势着实有些费力。   但安德烈显然十分坚持,姿态里还带着一丝轻蔑。   莱恩斯几乎能想象到吸血鬼挑着笑,修长手指捏着试管,挑衅一般浪费神血的场景。   尽管在他面前的,是一只费劲到动作笨拙的蝙蝠。   试管本就不大,又加了不必要的装饰雕刻,容量就更少,很快就倒干净了。   安德烈抱着空试管,朝莱恩斯示意:“手。”   莱恩斯把手伸出来,蝙蝠迅速地朝他手心来了一爪子。   尖锐物刺穿皮肤的疼痛让莱恩斯缩了下手掌。   伤是小伤,但蝙蝠方才的行动之迅猛,像极了捕猎的大型动物。   “握拳,血液好流快一点。”安德烈语气平静,莱恩斯听话地对准试管口蜷起手掌,顺带在蝙蝠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小彩蛋   安德烈:有仇必报是血族优良品德   大家圣诞快乐! 第三十八章   试管填满,后台剩下的拍品也寥寥无几。   安德烈抱起试管钻进莱恩斯的口袋。勾着他的袖口,“快,一会来不及了。”   莱恩斯裹好斗篷,凑近摆放神血的台子,把斗篷撩起一点。   管理拍品的侍者注意到他,伸着手指喝道:“哎,你在那干什么,快点去帮忙搬东西!”   莱恩斯肩膀一抖,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点头哈腰:“是是,这就过去。”   侍者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他的远离而消失。莱恩斯掀开斗篷,口袋里的蝙蝠抱着一支试管,爪子拍了拍瓶身:“搞定。”   最后一样拍品很快被交易出去。   拍卖师技艺高超,几乎从乡绅贵族的口袋里掏出了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离去,只有装着日行者的那辆马车还在等待最后一项拍品的交易物到来。   “就这么看着那些东西运走?”安德烈拍在兜帽里,漫不经心地提问。   莱恩斯躲在暗处,注视逐渐空旷的场地,说:“人重要。至少确保这辆车里的人安全。”   蝙蝠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马车上只留了一个马夫和一位下咒的侍者。最后一批“货物”装齐,莱恩斯直起身,“到时候了。”   话音未落,猎人迅速冲了出去,在侍者未反应过来之前,掐住了他的命门。   安德烈被带的滚了个圈,临时变成人形才没有摔在地上。   他皱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早就过了时候了,长官。”   被掐住脖子的侍者“呵呵”地吸气,好似应和安德烈一般咧嘴笑起来。   由于空气稀缺,听不到侍者的笑声,刺耳的呼吸好似老旧手风琴,破败且嘲讽。   “什么意思?”莱恩斯问,对象即是侍者,又是安德烈。   安德烈握住莱恩斯的手腕,手下用力。莱恩斯腕骨处一阵刺痛,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掐着对方脖子的手掌。   “对方更胜一筹的意思。”安德烈一把推开侍者,向后退了一步,“离他远点。”   有了空气进入胸腔,无声的笑容开始放肆。这种诡异,病态的兴奋不属于一个正常人。莱恩斯想靠近,被安德烈拦住了。   “嘻嘻……哈……神……”侍者趴在地上,剧烈的颤抖,发出无意识的语言。   他的皮肤裸露部分青筋爆露,泛着诡异的红色,好似血液在沸腾。   “这是……”   “嘭!”   震耳的爆炸声中,血肉溅在地上。安德烈又往后退了一步,说:“提前被下了咒。”   马车上的马夫吓得瑟瑟发抖,在安德烈回头看向他时,惊叫一声丢下车跑了。   莱恩斯脸色难看极了,眯起眼睛看向安德烈:“你怎么知道他被下了咒。”   “一言难尽。”安德烈耸肩,错过莱恩斯,撩开马车,一只脚踏上马车,“总结来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长官您好像缺点脑子。”   “你!”莱恩斯对安德烈不屑的态度十分不满,跟着走上了马车。   马车里密密麻麻坐着“交易物”,安德烈正抓起他们的手腕,为其解咒。   “简单的定位保护咒语,具有危害性。下咒后一段时间内可解除。”安德烈解释,“莱恩斯,我们完完全全处于圈套之中。你的选择,你的行为,对方预判地一清二楚。这么多贵族可能只带来一马车的‘交易品’吗?他们的转移方式可能这么简单吗?”   莱恩斯沉默地看着安德烈解咒,并未反驳,也未做出应和。   “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安德烈面色有些不屑,“我行驶了一个顾问应有的全部职责,长官。第一,您不认可暴力制止拍卖会。第二,你不愿意丢掉这车人的命,去搜寻对方的根据地。结果只有一个,我不认为需要再多费口舌。”   “你的血猎,包括夜巡,没有人类社会的最高权益。你举步维艰,顾虑良多。莱恩斯,既然已经得到你想要的,就别去探寻你的能力无法得知的。”安德烈抓起一个日行者的手腕,麻利地解决掉咒语。他动作停顿了一瞬,从日行者口袋里拽出一张纸条。   “感谢您的善良和仁慈,莱恩斯探长。”安德烈念到,“人类和我们所认为的一样……”   安德烈停下来,眯起眼睛。   莱恩斯听到不对,偏头看完了剩下半句话。   ——人类和我们所认为的一样,足够心软也足够残忍,期待下次与你的相遇,父亲。   “你的秘密很多,顾问先生。”莱恩斯说。   安德烈折起纸条,塞进莱恩斯的口袋,转身继续解咒。   纸条很轻,但安德烈的力气不小。   莱恩斯觉得被放入口袋的似乎不是一张纸条,而是十足十的啤酒桶,拽的他脖子都应激性地僵硬了一瞬。   解咒的事情他不擅长,手里没有圣水,因此帮不上大忙。之后站在马车角落边,看安德烈忙活。   吸血鬼的背影写满了拒绝,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别扭地怒意。莱恩斯耸耸肩,把自己荒唐的想法抛出脑子,转而去找已经安全的日行者询问情况。   纸条的目的显然是挑衅。   莱恩斯在安德烈一阵冷嘲热讽后,自然知道这辆马车不过是对方的抛出的诱饵。   对方抓准了他在物品和人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因此送给他们这样一辆马车,而其他重要的东西则早就运走了。   包括这些定位咒,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定位咒好解却费时间,且要求及时解除。如果他们选择追踪先前部队,这一车人必死无疑。   所以安德烈说得是对的。即使他说清楚了对方的用意,莱恩斯依旧会选择人命。   从这点来看,他的顾问其实实力相当,尽职尽责。   安德烈解完咒,反身下了马车。将后续事宜交给莱恩斯,自己则变成蝙蝠提前下班回家。   莱恩斯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的顾问临走前给了个绝妙的理由:“弥撒好几天没人喂食,把他饿着了,我就拿夜巡做陪葬。”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顾问闹小脾气了……   安德烈:你想多了。我是在单纯地骂你蠢。   PS:安德烈的反应是有原因的,绝不是闹别扭(毕竟闹别扭这种事一点不符合高贵血族的格调) 第三十九章   老管家等到了在家里长住的奇怪客人,却始终没等到主人回家。   客人心情似乎不大好,平日里刻进骨子里的优雅都给抛到了脑后,总是上扬的嘴角平得好似精致刀具造成的黄油抹面。   弥撒好些日子没见人了,整日对着个长着胡子的怪老头,浑身不自在。   安德烈回家的一瞬间,它就嗅到了属于主人的味道,喵喵叫着冲了出来。   几个月大的猫咪已经有些模样了,安德烈在客厅捕捉到一团疾驰的毛线团时,着实愣了片刻。   以前只占半个怀抱的弥撒,如今窝在他臂弯,毛茸茸的尾巴还要耷拉下来。   安德烈想想他对莱恩斯找的借口,心情突然有些难以表述。他家卷耳明明就被养的油光水滑,一点没被苛待,哪来的被“饿”着。   弥撒仰着脑袋,要安德烈挠下颌,撸头顶。   “它很黏您。”老管家受惯了弥撒的白眼,对卷耳这一副小媳妇乖孩子的模样目瞪口呆,忍不住感叹。   弥撒享受着抚摸,偏头斜睨着管家,颇有种看不起低劣人类的高贵感。   “多谢您照顾他。”安德烈向管家道谢,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许久未住人,地上落了一层稀薄的灰尘,上面留着好几排猫爪印。   这屋子不准外人进,自然也没人打扫,安德烈把弥撒放在棺材盖上面,简单整理屋子。   “弥撒。”他叫道,手指抚摸着棺身的几处细痕。   卷耳老老实实蹲在棺材盖上,偏着头瞧它的主人,“喵!”   安德烈和它对峙良久,最后竟然败下阵来,“算了。得亏这屋子里没别的东西,不然你真的要拆家。”   安德烈掐着弥撒后颈,一手托着下肢,把猫抱在怀里。   “想回古堡吗?”安德烈突然问,他打量着打了一圈,皮毛光滑,身形线条流畅的弥撒,自己接话,“看起来你在这过得比较好。”   “有些故人回来了,他们可不太友善。”安德烈挼着弥撒,“德里克熟悉我,熟悉血猎,更熟悉人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比莱恩斯还要疯上几倍。招惹他就如同招惹一只得了病的恶犬。”   安德烈停顿了一会,笑着朝弥撒下结论:“要命的那种。”   弥撒听不懂安德烈的顾虑,只知道舔手指,仰脑袋,或者趁着安德烈抱着他的时候在尊贵的亲王身上找地方踩奶。   卷耳这幅天塌不怕的模样让安德烈有些无可奈何。   “咚,咚。”敲门声响起。   “先生,弥撒该吃晚饭了。”老管家在外面提醒。   卷耳似乎认得出来管家的声音,蹭的一下蹿了出去,对安德烈毫无眷恋。   “……”安德烈看着弥撒熟练地跃起扒拉把手,把门打开后顺着门缝钻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管家对弥撒的热情拥抱受宠若惊,虽然知道它只是对吃的感兴趣,但被一只模样姣好,毛茸茸的猫咪扑在怀里,没有人能不喜欢。   于是老管家抱着弥撒,满面笑容地对上了心情依旧不太好的安德烈。   管家:“您要用晚餐吗?”   “不用了。”安德烈看着一脸兴奋的弥撒,说,“我先睡了,麻烦您照顾弥撒。”   老管家点头,抱紧了弥撒,心里思索如何能管住卷耳不让它打扰客人休息。   弥撒已经被晚饭迷昏了双眼,没有任何被主人嫌弃的苦恼,正挥着爪子催促老管家上饭。   安德烈对卷耳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为嫌弃,于是毅然决然关上屋门,把管家和猫关在了外面。   抑制器导致的血液停滞,以及解咒带来的困乏让安德烈其实已经很疲累了。   棺材挪动制造出的咯吱声在静谧的屋内尤为明显,好似魔鬼在黑暗里移动。   郊区的安静和密林有得一比。   只是屋外的景色并不压抑,月色也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次比较忙,正好又在过渡章,有些卡文,因此只有这么短啦!   明天一定恢复正常篇幅! 第四十章   莱恩斯人在南城,还要联系被俘虏的日行者家属。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到北区了。   赌场第二日就换了老板。接手的是一方巨贾,身上缠着不少政治关系,算是多方势力拉起的一个中立方。   有关神的消息一夜之间倾灭,消失得无影无踪。贵族里隐藏的日行者也毫无声息。好像赌场的二楼是一场午夜钟声敲响才会出现的集体梦境。   莱恩斯身份特殊,最终回了郊区酒庄落脚。   这些事情与北区毫无关联,直到安德烈在棺材里沉睡的第五天,别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弥撒满屋子跑着,叫得像只发情的小公猫,可实际上,它只是饿了。   老管家逮住在屋里撒野的弥撒,拿了一块煮熟的鸡肉喂它,抱着猫前去开门。   来人穿着短款制服,披着斗篷,腰间夸着银枪。   这身打扮老管家在熟悉不过,这是血猎的制服。   “您是血猎的大人?真不巧,老爷不在家……”   “我不找莱恩斯。”男人喘着气,急匆匆打断了老管家的话,“我找吸血鬼,我知道他住在这……他叫……他叫安德烈!对,安德烈!”   管家皱起眉,手掌按住怀里不安分的猫脑袋,露出客气的笑容:“先生您记错了吧,这是一位猎人的家,怎么会有吸血鬼呢?”   “你别想骗我!”男人喊着,神神秘秘拿出一支试管塞进老管家手里,“您帮我把这个给他。有人逼我喝掉这些东西,我跑出来了。他看过就知道是什么。您让他来贫民街尽头的酒馆。”   “谁逼你?这是什么东西?”老管家听得云里雾里,又问了几句,男人却不说话了。   “我不能和你说,你救不了我。让安德烈来找我,就在贫民区,有家很破的酒馆,老板娘会在门口揽客,木质装修,很好找的!”   老管家接过试管,还在思考是否要回绝,对方已经神经兮兮地跑远了。   试管材质普通,玻璃面斑斑勃勃,里面吝啬地灌入了半管液体,看起来像黑市流通的三流毒药。   老管家很想把这玩意儿扔掉,但事关家里的客人,这样随意地处理物品显得十分没有礼仪。   于是老管家选择上楼,敲响沉寂了好些日子的屋门。   弥撒很久没有进过“家”了。每次都挠门未遂,被老管家及时发现,强硬地抱走。突然有了接近“家”的机会,比看见午饭还激动。   一时间高昂的猫叫,利爪划过木板门的声音,还有敲门声在走廊回荡。吵得能把棺材板都击碎。   屋里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后,门把转动。安德烈眯着眼一把打开门,对上了礼貌后退鞠躬的老管家,和没刹住动作,一爪子糊在他腿上的弥撒。   由于主人没有要求,老管家没有擅自给弥撒剪指甲,因此弥撒的爪子全靠自己磨,锋利的和需要捕猎的野猫没什么两样。   这一爪子下去,顿时见了血。   安德烈一辈子没怎么受过伤,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养的猫给挠到小腿上。   弥撒在爪子刮到皮肉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和“受害者”对视了0.05秒,撒腿就跑。   可惜要和吸血鬼比灵敏,再矫健的动物也要靠边站。   安德烈抓住弥撒蓬松的尾巴,倒提着把猫拽进了怀里。   怀里的弥撒缩成了猫团子,耳朵低垂,贴近脑袋,看起来楚楚可怜。   安德烈揉了揉弥撒的脑袋,“行了,又没想把你怎么着。”   “出什么事了?”解决完弥撒,安德烈问老管家。   管家犹豫了一会,把试管拿了出来:“今天有血猎的人来拜访您。说有人强迫他喝这个,还说给您看您会知道是什么。那人疯疯癫癫的,看起来不太正常。但是我又怕误了您的事……”   安德烈接过试管,“您做的是对的。他还说什么了?”   老管家松了口气,毕竟打扰吸血鬼睡觉这种事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惊悚,“他说让您去贫民街尽头的酒馆找他。   把酒吧样貌描述后,老管家觉得不太安心,问:“需要等老爷回来吗?”   “不用了。南城的事有他处理的,等他回来就晚了。”安德烈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太阳落山,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身上穿着血猎的制服,三十多岁的样子。”   “我知道了。”安德烈点点头,把弥撒递给老管家,“弥撒这几日还是托您多照顾。”   卷耳以为万事皆休,可以躺在主人怀里安安生生回家,没想到才不过十分钟,熟悉的木门又在他面前“啪”的一声合上。动作果断坚决,冷漠的猫瞧了都流泪。   安德烈的心情不太好。   主要原因是他还没睡够。   试管一出现,安德烈就猜到这事情和什么有关系。   这次的试管品质低劣,就连里面的液体也是淡红色。安德烈打开后,确认这只是稀释过的血液,并且来及级别一般的血族。   管家嘴里描述的酒馆安德烈有些熟悉。木质装修,以女人为招牌的酒馆在贫民区还算打眼。   更何况他前不久还在那里消费了一枚金币,带回来一支香囊。   安德烈叹了口气,不禁感慨怎么他总能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夜晚降临,北区中心的集市正热闹。啤酒烤肉,脂粉香薰,高贵的,低俗的,全部混在一起,杂乱无章,又井然有序。   安德烈叫了只蝙蝠给莱恩斯传话。   试管横着躺在桌上,月光把浑浊的液体照得通透,时间过久造成了血水分离使它看起来像是一支发霉变质的红色鸡尾酒。   安德烈不知道这是商品,还是毒药。在北区怎么生产,又怎么流传。   他不太想接着踏入这摊已经混沌不堪的浑水当中。   夜更沉了,窗口扑棱回一只蝙蝠,它的脚边绑着一卷纸条。   是莱恩斯的回话。   安德烈就这月光铺开,纸条上的字迹劲瘦,嘱托他:   ——等我回去,勿擅自行动。   安德烈翘了嘴角,把纸条扔在地上,“优柔寡断,莱恩斯,扣十分。”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你马上要失去我了,愚蠢的人类   莱恩斯:……?? 第四十一章   深夜的北区是苍凉和繁盛的交汇地。   漆黑的城区中中间一条街市亮起点点星光,断断续续绵延半个居住群,像星空中闪亮的银河。   这里是贸易区,也是贫民区。   安德烈行走其中,寻找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酒馆。   这个点街上已经不算热闹了,今夜有意愿找女人过夜的早就寻到了伴,没有客人的妓//女也受不住寒冷,裹紧披风遮住胸脯早早回家。   长明油灯和几个喝醉了酒躺在街边的无赖是证明街市热闹繁华的唯二景象。   酒馆并不在街市尽头,前方还坠着几家杂货铺和旅店。   接客的好时间过了,酒馆大门紧闭,既没有来递菜单的女人,也没有穿马丁靴往里进的男人。   安德烈敲开酒馆的大门,接待的女人打量他一番,瞧了瞧屋里的情况,笑着说:“来的不巧,店里没有空的女人了。”   “我来喝杯酒。不找女人。”安德烈笑笑,塞过去一枚金币,“顺便找个人。”   女人抓起金币看了两眼,用沾着口脂的牙齿咬了一下,确认是真的金子才笑眯眯地打开门:“哎,您来这儿可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只见过女人来捉奸,还没瞅见过男人来。找谁?说吧!我保管帮你把负心汉给揪出来。”   “血猎的。”安德烈看见女人顿时变了脸色,说,“在这儿是常客,三十多岁。应该很好找?”   “好找是好找……”女人上下打量安德烈,“但是这男的家里有妻小,却天天往我们这地方跑。来这儿除了找女人就是骂老板,穷不说还天天觉着自己多厉害。要不是肯掏空家产还钱,早给他赶出去。”   女人骂了一番,对安德烈说:“你这眼光可不太好。”   “工作上的事,你想歪了。”安德烈朝女人笑,补充,“我不喜欢男人。”   他丝毫没有撒谎的表象,按道理来说,他不止不喜欢男人,他连人都不太喜欢。   女人恍然大悟,脸红了大半,“我就说……他在楼上呢,现在估计正办事,你要上去吗?”   安德烈皱着眉摆摆手“不了,帮我通知一声,说安德烈来找他,半个小时内下来。”   “行。”女人心里盘算一番,不屑地撇撇嘴,“要我说,十分钟就够。”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上楼。   老旧楼梯咯咯吱吱,店里空空荡荡的,有伴的都去看了房,没找到的喝完了酒,自然要回家。   不一会女人提着占满油污酒渍的裙摆走下来,“人给你叫了,一会就来。”   安德烈点点头,“谢谢你。”   女人哼了一声,钻进吧台里,不一会端出一杯红酒放在安德烈面前:“还你的一枚金币。”   她说罢,浓妆艳抹的脸在昏黄灯光下露出一个看似甜美的笑容。只是由于粉脂劣质,让皮肤状态看起来很差。   安德烈接过酒杯,“你值得一个金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过由长得好看的男人说出来,至少好听一点。”女人翻了个白眼,哼着调扭着腰肢走了。   正如女人所料,十分钟出头,楼梯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猎人裹着和莱恩斯一样的斗篷,只是上面皱皱巴巴,还沾上了奇奇怪怪的液体。   安德烈握酒杯的手僵了一下,不着痕迹朝桌子远方挪了半寸。   猎人几乎是扑过来的,他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温度也不高。   安德烈琢磨片刻,意识到楼上似乎根本没有进行什么亲密行为。猎人目前的状态,相比于piao/娼,更像是逃命。   “是你!”猎人抓着桌角,欣喜若狂,“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你会来!试管你认识!”   “说你的目的。”安德烈无视猎人看救世主一样的炙热眼神,直入主题。   “你们一直再查这些药剂来源,对吗?我可以给你线索,但是你要送我出北区。”   安德烈挑眉:“我是吸血鬼,查案的事情,你应该去找探长。”   “不!不能找他,他已经盯上莱恩斯了。你送我出城,我没有家人,就我一个人。我知道的东西很多。”   “刚才的老板娘说,你有妻儿?”安德烈看到猎人不耐烦地撇嘴,接着说,“出城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要在南区落脚也不现实。既然你知道很多事,就应该清楚他的手段……你真的逃得掉吗?”   猎人哆嗦起来,好像被掐住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安德烈对人性里面的懦弱和自私向来不喜,自私的人或许能成大事,但懦弱且自私的人,就一定如同掉进下水道的抹布,肮脏不堪。   “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不在乎你们人类是生存还是灭亡,我也不是血猎的在编人员。”安德烈放下酒杯,站起身要离开,“和恶鬼用良知和责任做筹码进行交易,你也太蠢了。祝您在这里住的愉快,猎人先生。”   “你!”猎人额头青筋暴露,血猎在北区闻名遐迩,只要披着这层斗篷,至少没人敢当着他的面下绊子。   除了血猎高层,他在北区走到哪都是被巴结的对象。猎人咬着牙,看安德烈是真的要走,只好喊道:“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   安德烈转头,看着满头冒汗的猎人道:“说来听听。”   “他们在血猎埋着线,所有东西在黑市公然贩卖。我知道内线和黑市管理人,包括运营方式,送货途径和源产地。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条件是你要保护我的生命安全,以及所有盈利我要拿一半,不管是钱还是权。”   男人算计着,似乎还不放心,突然灵光一现道:“对,我不相信你,你们吸血鬼都是出尔反尔的骗子。我要你和我签订契约,确保你不会反悔。”   似乎是对自己的想法颇为满意,自认为十全十美的猎人得意起来,抬头对上了饶有趣味盯着他的安德烈。   那眼神不是欣赏,也不是示弱。   是一种观赏痴傻的下等人的冷漠。   安德烈眯起眼睛,看向猎人:“你说要和我签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和莱恩斯目前只算是旧识,加上契约的原因,双方对对方的感观其实更类似于临时合作的交易关系。甚至还有点敌对。感情线会随着剧情走。安德烈现在对莱恩斯的态度已经和普通人类有所区分了,甚至不经意间会给予他更多的期望。是有一定变化的哦!他们背后的故事还有很多,会慢慢讲出来,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哇。 第四十二章   安德烈活了很久。在成为吸血鬼之前的十几年里,有太多人对他恶语相向,冷眼相加。在成为吸血鬼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些人大多只留下一抹灰尘就烟消云散了。   因此在他的记忆里,有胆量命令他,威胁他,嘲讽他的人只有两类。   一类已经死了,而另一类里的人屈指可数。准确的说,是只有一个。   安德烈心情极度下沉,谈不上愠怒与被冒犯,而是单纯的堵塞。这种沉闷在他莫名其妙想起莱恩斯的时候,就跟添了一道火一样,多了不少烦躁。   而眼前扬言要和他定契约的猎人,就是丢进冒着火星的壁炉里的木屑。   “契……契约。”猎人吸了口气,他在欧文手底下向来贯穿了上级的作风,吃喝嫖赌占全,正事不干。他所见过的吸血鬼,也不过是血猎牢房下面极渴地犹如囚笼中野兽的犯人。   愚昧所以胆大。   猎人完美印证了这句话。   “我只要保命!我手里有情报,你……您这么厉害,保护一个普通人应该不难吧!做一笔交易不是也挺好的。”   猎人嚣张的一面好似昙花一现。这个男人没见过世面,每日醉在女人和麦芽啤里。   他无知,无能,无耻,却有着无与伦比的自尊。   安德烈撇了撇嘴,方才一瞬间他把眼前这个男人和无数年前在某个战场上,那个握着银刃,满手鲜血,为他带来希望感的猎人重合了。   然而人类永远不会让他失望,所有的惊艳都只是夏天的雪人,骨子里的卑劣总是不合时宜地钻出来。   把他和家里的猎人比,真是对不起莱恩斯。安德烈想。   “你好像听不太懂人话,我说了你的情报在我这里没有价值,你的筹码无效”安德烈耸肩,斜睨着猎人,好似神看向世间肮脏的乞丐,“至于要定契约,这点我可以很遗憾的告诉你,你不配。”   “等等,等等!我还有东西。”猎人被吓破了胆,态度柔和了不少,“莱恩斯呢,你不在乎莱恩斯吗!他们已经在抓莱恩斯的把柄了,这家伙在血猎行事乖张,夜巡分权也惹恼了不少人,他的仇家可是乐得袖手旁观!我……我就是要活着!我不贪了!你带我离开,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猎人生怕安德烈反悔,冲向吧台夺过老板娘记账的本子撕下一张慌乱地书写。   他把纸塞给安德烈:“我家地址,明天,明天你来……给我和家人一个安全的住处就行!”   “请您明天一定要来,他们不会饶过我的,马上到期限了!你一定要来!”   安德烈对着纸条看了片刻,最终收下。   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生物。   这个男人前一句要抛妻弃子,下一句又满面柔情。   安德烈知道他察觉了自己的厌恶,所以敏感地改正,修调。   他的仁义和品格随着利益走,脸上带着无数层虚伪的面具。   想想就让人作呕。   “您真是好丈夫。嗯,也是个好父亲。”安德烈面无表情地夸赞,“既然要达成协议,就给出点诚意。他们是谁,什么叫到期限了?”   猎人面色一滞,脸皮泛白,只有两颊憋得通红:“是……他们是魔鬼!所有人都在他们掌控之中,每月吃一次神药。那是个屁的神药,就是让人上瘾的毒品!后天就是这月的期限了,我要是不去做登记……”   猎人打着哆嗦,嘴唇有些不利索,“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些人的手段令人发指。您北区办的案子,他们对我们做的比对那个女孩做的,可怕一百倍!”   说罢他又紧张地四处张望,狐疑着盯着在吧台后面自斟自酌的老板娘,“我不能多说,他们无处不在。”   “行了。”安德烈对伪善之人的恐惧没有任何同理心,“我明天会去找你。早些会去做你的好在丈夫吧。”   猎人哂笑着道谢,笑容扭曲,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愉悦。   这段交谈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安德烈出来时是夜晚,回去时依旧是夜晚。   开着的窗户透进夜晚的风。今夜有大风,带着遥远的海的味道。咸腥里掺着甜味。   给莱恩斯写信的笔纸都铺在桌上,安德烈在窗口,回头看向书桌时,半片月光刻在他脸上。金发添了月光的苍白,成了病态的淡金色。   安德烈挥手,铺开的信纸翻卷着滚在地上。   “喵!”   弥撒今夜进不了房门,郁闷极了,恰到好处地在门外挠爪子。   安德烈顿了片刻,好心让弥撒进屋了。   “奖励你。”安德烈接住委委屈屈扑过来的弥撒,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管家就站在门外,除了带来弥撒和安德烈的早餐外,还传达了一条来自莱恩斯的消息。   莱恩斯在南区坐立难安,决定高效率解决完后续事情早日回北区。按照信上的日期,莱恩斯已经启程了一段时间了。   出门回家还要知会一声并不是莱恩斯的做派,因此这趟额外的“家书”的目的在于提醒安德烈千万不要擅自行事,等他回来。   安德烈抱着弥撒,接过了老管家手中的早餐,只听了“老爷特意让我转达……”八个字就毅然决然把管家关在了门外。   “……让您小心行事,他会尽快回来。”   管家固执地讲完了话。对客人在卧室用餐加喂猫的行为表示不认可后,叹着气走了。   下午,安德烈摸到厨房,正遇上煮鸡胸的老管家。   老管家做事专注,对着咕嘟咕嘟的小锅发呆。一转头鼻子贴上冰冰凉凉的衣服扣子,胡子都吓歪了。   “您来给弥撒找吃的?”老管家拍着胸脯,平复心情。   “嗯。”安德烈随口应道,问,“您知道北区黑市吗?”   老管家笑眯眯撕鸡肉的手顿住,“知道是知道,但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我也只是听说过。”   他打量安德烈:“您是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安德烈接过他手里的肉,“您别紧张,办案需要。我下午出去,劳烦您再帮我照顾弥撒了。”   ‘   “都是应该的。”管家松口气,小心翼翼提议,“老爷今天就能到了,您要不要……”   “……”安德烈平静的眼神使管家闭了嘴。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四十三章   酒馆的账单沾染了各种气味,油渍酒渍染得纸张斑斑驳驳。好在字迹还算清楚,字形也不难看。   地址所指地点在闹市区后的小巷里。不似街市的热闹与脏乱,这片居住区好似桃花源一样被安置在闹市里,颇有些隐居的意思。   傍晚的云彩后面藏着太阳,浓烈的橙红色晕开在天空,晦暗又明亮。   建筑物紧密排列,每家每户连栏杆都一模一样,只有黑漆木门上的金属门牌能表示他们隶属于不同的家庭。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工作,家家户户大门紧锁,一片寂静。   格式化的居住区里,一扇敞开的门就显得格外不合群。安德烈停下脚步,和天边燃起的云彩一样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皱起眉。   前方敞开的门因为风而晃动,合页被寒风吹得干燥,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声响。   安德烈捕捉到晃动的门上有着和纸条相同的门牌号。   随着他的走近,周围的声音丰富起来。除了风声以外,粗粝地呼吸,细弱的哭泣,还有皮肉的撕裂声一起奏响。   安德烈没有闻到令他感到威胁的气味。或许从未来过,或许已经走远。   屋里亮着暖黄的光,东西落了一地,这里经历过一场劫难。   昨天假惺惺和他哭诉的男人此时趴在地上,紧紧攥着一只女人的胳膊,力度大到指甲刺进皮肉。   女人还活着,微弱的呼吸,却没有力气挣扎。她瞪着眼睛,看向餐桌下躺着的孩子。   小小的一团,身上沾满了血迹。她身上的血液浸透地毯,洇出一片。   这个孩子已经没气了。   肆意喷洒的血液散在空气中,呼吸之间鼻腔如同沾上血珠一般黏腻。安德烈不喜欢欲望被迫勾起的感觉,这让他难以冷静,好像本身的他已经消亡,身体里住着的是前来吞噬他的野兽。   躺在地上的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推开身上压着的怪物。獠牙在她脖颈处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说不出话,只能比口型。   “救……救她。”   安德烈看到她眼睛蒙着一层雾水,清明后希望成了恐惧。骤然紧缩的瞳孔使她像受惊的小鹿。   一旁被推开的男人被这种恐惧所吸引,嚎叫着扑了过去。   “砰!”男人撞上了什么东西,冰冷而坚硬。   安德烈一掌推开已经失去理智的猎人,在地上碎裂的镜片里看到了自己血红的眼睛和尖锐的獠牙。苍白的皮肤好似死人,连金发都黯淡了几分。   他饿了。   这是个很不好的预兆。   被推开的男人撞上了墙壁,安德烈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简单愈合了女人脖子的伤口,转头看见了左臂耷拉着,形象怪异的男人。   “好闻……比她好闻,好吃……好吃!”男人不知道疼一样,炙热地看着安德烈,诡笑着扑了过来。   “你在……说我?”安德烈笑着问,他现在脾气大得厉害。饥饿感告诉他他迫切需要休眠,或者进食。眼前却有个疯子把他当成口粮。   粗糙地手掌长出的指甲像铁钩子一般抓过来,安德烈站在原地,歪了歪脖子,一只手握着手腕,一脚踢在男人腹部。   惨叫未出声,握着对方手腕的手用力,飞出的身体顿时会拉,撞上了安德烈屈起的膝盖。   这两下力度一点没收敛,发疯的猎人蜷在地上,休息了片刻脚腕勾起,整个人像野狼一般冲向失血过多的女人。   安德烈没想到他这样难缠,身形一闪出现在男人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讨厌麻烦的臭虫。更讨厌在我饿的时候遇到麻烦。所以你很不走运。”安德烈看着仍旧不死心张着嘴的疯子,耐心消失殆尽。   “咔啦”,一阵隔着皮肉的断裂声散开,聒噪的吼声霎时停止,只留下一片余韵在女人耳中不断回响。   即使脖颈伤口正在愈合,但依旧有血液不断流失。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让她意识模糊。只在男人无力地倒在地上时,有了一种解脱的安全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安德烈擦着手心,安静地听突然冲开屋门的猎人们惊慌地喊叫。   “天啊这是袭击!袭击!”   “三个死者,他,他是凶手。”   “他有獠牙!他是吸血鬼!举枪!举枪!”   “安静!”一位熟人腆着肚子,踱步走进来,尽管满脸的横肉都克制地紧绷,想要装出严肃的表情,安德烈还是看到了他奸计得逞的耀武扬威。   “好久不见,安德烈。”欧文躲在全副武装的猎人后面,朝他客气地打招呼,然后惊讶地看着一地狼藉,“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探员横尸家中,妻女惨死,安德烈,给我一个解释。”   “她还活着,及时施救可以保证生命安全。”安德烈扭头看了看胸腔还在起伏的女人,提醒。   “这我们血猎会处理。”欧文打量他,“莱恩斯没能管住你。你没有抑制器。”   安德烈不置可否。   显然对方布了一场精密的局,狡辩和解释毫无作用。所以他选择少和神经病进行对话。   “我的探员一家惨死,凶手就是莱恩斯探长一直以来庇护的吸血鬼!”欧文并不在乎自己演戏,慷慨激昂地下令,“把他抓起来!这事我一定要会长给我的交代!放任这等恶徒在北区游荡,这是严重失责!”   “你们在干什么?”   猎人们行动停滞,齐刷刷看向突然出现的声音来源。   莱恩斯面色阴沉,身上裹着大衣,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来得正好,莱恩斯,看看你都做了点什么。”欧文成竹在胸,幸灾乐祸地看着莱恩斯。   “我记得这个区的巡逻是夜巡负责,不知道欧文探长带着自己的手下拿着枪来这里,是想进行什么暴力行为吗?”   “哎,不能这么说。”欧文拿出一张搜查证,“有人向我报案这里有情况,你不在北区,我这才替你代班。比起我这个为了别人的职责东奔西跑的可怜人,您的顾问在这里入室杀人,才是更重要的事吧!”   “欧文先生的搜查令是上午十点四十。”安德烈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现在是傍晚,请问您的报案人是先知,能预见未来吗?”   “这……,你个凶手胡搅蛮缠什么!”   安德烈笑了笑,对欧文的愤怒毫不在意,“我看,说不定是你勾结外党,自己杀了人报假案,来栽赃我。”   “随你怎么说。顾问安德烈对人类实施严重暴力行为,探长莱恩斯监管不严,两者违反了血猎条规,对危险人员施行镇压政策!”欧文喊道,一排枪上膛的声音响起。   “至于你,莱恩斯,看在我们同在血猎工作,你的失职后续会给出处罚。现在请不要妨碍公务!”   安德烈只觉耳边聒噪极了。   他很饿,并且很烦。   就在欧文耀武扬威的时候,房间里少了一道细微的呼吸声。   女人失血过多,又没有被救治,加上屋里人多,空气驳杂,于是不甘不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此时满口正义的欧文,则谋杀了一个本该活过来的女人。   虚伪,自傲,卑劣。   这种人的血难喝,却能填饱肚子。   剑拔弩张的屋子里,安德烈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碎裂的摆件。   一件小型雕塑的脑袋。卷毛,大眼睛,颧骨高。很符合西方审美。   安德烈在内心评价了一遍,把那颗脑袋扔了出去。   卷毛脑袋不负众望,以十分温和的方式,精准砸在了欧文嘴里。卡住住他的上颌,划出无数条血口子。   口腔唾液和血液融合,散发的味道好似烂在臭水沟里的猪肉。肥腻肮脏。安德烈皱了皱眉,感觉饥饿感似乎被恶心得平复了一些。   “欧文先生,我希望你注意。”安德烈抬起手腕,那里空空荡荡,细软的布料裹着苍白的皮肤,没有装饰,却十分养眼,“这里可没有抑制器。我想杀你,或者杀你的手下,容易得很。”   莱恩斯随即不赞同地皱起眉头看向安德烈,但吸血鬼似乎此时心情烂透了,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就算我真杀了人,拿着抑制器,有能力压制我的是你身边站着的人,不是你。这里不是你的辖区,你最好带着你的废物下属们滚出去。”   “……”莱恩斯舌头动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闭嘴。   这是他见过的最嚣张的嫌疑犯,没有之一。   但一只心情不好的吸血鬼惹不得,尤其是三代血族这种老怪物。所以莱恩斯看了看被吓得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的欧文,带着一丝好心情选择了纵容。   欧文还在扣着口中的雕塑脑袋。一动就一阵刺痛,他怨恨地盯着安德烈,挥手模糊着喊:“走!”   大队猎人撤出,只剩下裹着黑大衣的莱恩斯。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转身弯腰碰了碰女人的鼻息。   他没听错,眼下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死全了。   欧文走后不久,一个穿着夜巡服装的探员冲进来。对莱恩斯说:“长官,诺德会长让您把嫌疑犯即刻押送血猎,如有反抗……”   探员看到在一旁云淡风轻的安德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会亲自带人将犯人就地正法。” 第四十四章   糖与鞭子兼得,才好驯服野兽。诺德显然没有这样的灵活脑筋。   莱恩斯拒绝了送来的镣铐,把安德烈关进血猎负一楼的牢笼。   那些特制的银质栏杆和眯着眼睛踱步走进去的吸血鬼比起来脆弱无比。即使以莱恩斯对安德烈的了解,也不清楚一只生气的血族会做出什么事。   “等我,我会尽量解决。在血猎闹出事情,你以后绝对会不得安宁。”   阴暗牢房遮盖了安德烈的大半身体,只露出一小块酒红礼服和上面散落的金色头发。   没有人回应他,连呼吸都沉默地表示了送客。   莱恩斯站在外面,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比安德烈先来的,是诺德身边的秘书。秘书年纪不大,常年板着一张脸,几乎是年轻时的诺德。   他朝莱恩斯恭敬地行礼,“莱恩斯探长,您涉嫌擅离职守,放任观察期危险人员脱离管控,造成了严重后果。根据血猎条规,您已经达成严重违法,现在请您离职接受配合。”   “事件刚发生不到一天,取证尚未完成,就此下结论是我的顾问杀了人太过敷衍吧?”莱恩斯同样板着脸。   秘书油盐不进,道:“一切决定都是会长亲自做的,这件案子将由会长接手,欧文探长辅佐。探长,希望您能配合工作。”   牢笼里单方面拒绝交流的安德烈适时地送出一声嗤笑。   “看起来您正自顾不暇呢,长官。”   “……”莱恩斯知道不论和秘书还是安德烈理论都毫无意义。   毕竟他们一个听不懂人话,一个看起来连话都不想听。   秘书恪尽职守,对牢房里危险的吸血鬼毫无兴趣,通知完莱恩斯,做了个请的手势,跟着莱恩斯出去了。   安德烈在吵闹的人类离去后,选择屈尊坐在了稻草铺成的简易床铺上。   其实他更喜欢的,是郊区别墅里那口上等的棺材。   背后设局的人熟悉每一个棋子的性格,且手里握着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德里克的出现不是个好兆头。安德烈有将近一百年没见过他了。同时,他也不过刚刚过了快一百年的安静日子。   血族是野兽的聚集地。那里披着优雅地皮,行至恶之事的疯子数不胜数。其中德里克算得上个中翘楚。   安德烈不在乎人类的灭亡,也不在乎血族的蠢蠢欲动。他的理想有着浪漫主义的美学:把弥撒养大,在密林里呆一辈子。   他曾经为这种生活奉上心脏,送出三个愿望。   如今事情走向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这让安德烈开始思考,是否要及时止损。同时,他对和神血相关的事情敏感度也被迫增加。   德里克是个推崇暴力的疯子,他无比适合血族依靠实力夺取权力的惯例。   安德烈对此并不反感,但当这个倒霉的“上级”成为自己后,暴力美学看起来就不那么美妙了。   安德烈有些焦虑,这种焦虑在门外面出现了两个气味难闻的人类后,变成了烦躁。   锁链咔啦咔啦地响,安德烈揉了揉耳朵,面色不善地看向欧文和诺德。   “一个肮脏,一个固执。”他不紧不慢动着鼻子,说,“你们挺配。”   诺德对他的挑衅没有反应,朝欧文看了一眼。欧文会意,拿出抑制器朝安德烈走去。   他手里的手环十分眼熟。安德烈笑着说,“贵会真是让我开眼界,剥夺探员职位,还抢别人的圣器。这在你们人类语言里面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强盗对吧。”   “圣器属于血猎,莱恩斯只拥有使用权。不要试图挑拨离间。”诺德的眼神如同银刃射向安德烈,他对血族没有任何好感。这种狡猾,残忍的种族不值得被信任。   欧文有了诺德撑腰,加上安德烈老老实实地坐着,似乎没什么威胁度,底气瞬间足了不少。   银环中间有接口,两面掰开以后带上手腕再扣紧。   欧文曾经被安德烈教训过一次,眼下看到吸血鬼防备的眼神,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敲着嘴角粗暴地拽起安德烈的手。   银环贴在安德烈皮肤,焦灼的气味出现。烫伤使得安德烈皱起眉头。这让欧文更加得意。   就在他要合上手环的一瞬间,接口中间好像出现了一股力量,大到欧文感到手掌剧痛,虎口都被撕裂开。   随后灼热的温度从吸血鬼身上转向了猎人。   “啊啊啊啊啊!烫!好烫!你玩了什么把戏!”欧文捂着手,凶杀恶煞地盯着安德烈。   “圣器是会认主的。”安德烈从容地捡起被弹开的手镯,把玩在手里,“他拒绝了你,意思就是,你不配。”   “呸!我……”   “闭嘴。”诺德手里正握着两把长长的银锥,脸上的疤痕随着严肃起来的面庞扭曲,想战场上的长枪,“他不够格,那就看看我够不够。”   话音落,诺德推开欧文朝安德烈冲了过去。   他年纪偏大,手脚却利索。银锥在空中划出两条线,如同破开黑暗的利刃。   安德烈手臂蜷起,瞬间滚落下床铺。手掌躬起,利爪直冲扑过来的诺德的正面。   诺德实战经验丰富,扑空后立马后撤,一只银锥抵挡安德烈的攻击,另一只勾起躺落地面的手环。到手后再此扑出去。   安德烈没想到他突然发难。他长久未进食,之前又帮南区的日行者接触咒印,还治愈了女人的伤口,囤积的力量早花得差不多了。   黑暗是血族的战斗场地,但绝不为饿肚子的战斗者提供便利。眼前的景象泛着花,抑制器对他并非没有影响,圣器没带在身上,只是出现在空间里,也有一定的抑制作用。   “疯子。”安德烈骂了一句,踢开刺向他心口的银锥。   “还有一个。”诺德眯起眼睛,右手回撤,左手握紧银锥,实战造成的肌肉记忆帮助他迅速找准吸血鬼的脉门,刺了出去。   “会长!”   “嘶。”安德烈吸了口气,胸膛起伏。   对比起面不改色的诺德,这种状态很示弱。但没办法,剧烈运动不适合饿鬼。   银锥刺下的瞬间,安德烈护住了命脉。因此利器只扎穿了手掌,定在墙壁上。   “见笑了,看来我还够格。”诺德拿出手环,扣在安德烈手腕上。   “噗嗤。”银锥被拔出来,诺德瞟了一眼正暗自松气的欧文,“你慌什么。”   “没……没有。”欧文磕巴着解释,“这血族身上还有不少信息,杀了可惜……”   “我比你清楚。接下来的审问交给你。”诺德走到一边,擦拭银锥上面的血迹。   欧文慌慌张张把带来的木箱打开,里面有各式刑具,还有安德烈眼熟的抽血道具。诺德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眼神避开了那些长相奇怪的工具。   “安德烈先生,我们上次还有很多项目没体验完。”欧文笑眯眯地拿出一根软银丝。银丝闪着光,比普通线绳要再粗上一些,“这个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从锁骨穿入,再透过来。像女人绑丝带一样。你的皮肤白,配这个肯定好看。”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在没有一击必杀的手段前,去惹怒受伤的猛兽是种送死的行为。   手掌的刺伤面积很大,指骨和腕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因此皮肉愈合了也还是会疼。   欧文卷着银丝,想要撕开规整扣在吸血鬼白皙脖颈处的礼服,好在曼妙的肩颈处规划他的艺术品。   “如果你不想被捏断脖子的话。”安德烈在他几乎贴近自己的肌肤时突然抬起头,左手握住银丝,手指毫不留情扎穿了欧文的手腕,“最好适可而止。”   劝诫的话落下,带来的后果是撕裂开的动脉伤口。   诺德几乎是瞬间拉开欧文,右手手腕的伤口已经很深了。   “欧文。”诺德沉声道,“去包扎。”   安德烈卷起银丝,像玩弄姑娘柔顺的麻花辫,欧文惊恐地看着他,出了神一般对自己的伤口毫无反应。   “欧文!”诺德喊道,猛地转头看向安德烈。   吸血鬼的眼睛是耀眼的红色,那双瞳孔好像夜晚的血月,摄人心神。   读心。   血族贵族最熟练,最神秘的秘法。   诺德闪身挡住安德烈的眼神,为欧文进行包扎,把随身带来的圣水灌进他口中。随后拔出银锥抵在安德烈的脖颈处。   “停下。”   “我叫你停下!”   一阵刺入骨头的笑声在监牢里弥漫。   “不必这么紧张。”吸血鬼的眼睛恢复了红酒一样的暗色,挑衅般推开银锥看向诺德。   欧文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吸不上气,脸红脖子粗地粗喘几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诺德收起银锥,检查欧文鼻息。看起来被吓得不轻,但好赖不会死人。   “诺德,对吧。你的猎人生活很丰富。我看到他受贿,以权谋私,排除异己。他这个探长比起你,似乎更懂得怎样收拢权力。”安德烈伸展被刺伤的手掌。骨头愈合会带来蚂蚁啃咬一般的麻痒和酸疼。那滋味并不好受。   “别想迷惑我。”   安德烈如同钩子一般紧紧盯住诺德。   不屑,嗤笑,可怜,感叹。   诺德从一只吸血鬼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些。   随后他听到对方说。   “你的猎人们贪婪,被利益腐蚀,被钱欲迷眼。人类向来是可以共苦,但不能同甘。而你,你还活在那个征战的年代,和时代脱节。”   “诺德会长,现在的维森诺尔,可不属于正义和热血。”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好饿,还被打,这是吸血鬼过得日子吗!   (于是欧文和诺德成了撒气桶) 第四十五章   诺德为人类征战了半辈子,猎杀血族是他的使命。如今被一只吸血鬼告诉他,属于猎人的时代已经过去,除了荒唐之外,还有被说中心事的凄凉。   “与我同作战的,和以人血为食的,你觉得我会信哪个?”   “随你。”安德烈耸肩。冥顽不化是人类的特点,他们空有一双眼睛,却闭塞了一对耳朵。   “血族的口会说出谎言,但人的心,”安德烈手指尖点向一旁的团在一起的肥胖男人,“可不会对我说谎。”   诺德顺着他的指尖,看了欧文一眼,拿起他身边木箱内的针管,手臂卡住向他弯起嘴角的血族脖颈,将针头扎进了血管。   诺德看过太多血族。他讨厌吸血鬼的神秘,厌恶吸血鬼的强大。   安德烈这张精致如瓷釉花瓶的脸露出的笑带着蔑视,怜惜。像极了贵族对低劣种族的自傲。唯有暴力地摧毁,才能让他忽视内心升起的不安与战栗。   欧文所有的刑具都被小心保护,进行了合理的消毒,然后涂上了上等的麻药。   针管刺进血管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读心术耗费的体力比和诺德打架要多得多。安德烈比起眼睛,手指扣在卡住他脖子的小臂上,将肌肉隆起的胳膊硬生生推离了几寸。   猎人痛恨血族的高高在上,血族也就蔑视猎人的自以为是。   被看不起的人类威胁命门这种事,安德烈极度反感,他容忍针管刺入,但拒绝任何肌肤接触。   红色的血液被抽出。填满了针筒。   诺德对安德烈的“安静”还算满意,收起血液,抓起欧文的后领,将人带了出去。   笼子里关着的是只受伤的野兽。诺德对此再清楚不过。他不惧怕,但如果对方示弱,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两败俱伤的方式去赶尽杀绝。   安德烈用指尖抓挠脖颈的针眼,利爪很快割破皮肉,刺进血肉,把属于猎人的伤口撕了个粉碎。   “浪费。”安德烈舔着手上的血液,等待脖颈的伤口愈合。   抑制器被诺德遗忘了,安安生生地埋在稻草堆里,像只穷人家骗老婆的破金属镯子。   窗外月牙升起,微弱的光没能赏赐给地下室一分一毫。倒是猫头鹰的叫声告诉安德烈,此时已经是夜晚了。   他刚小憩了片刻,就被脚步声吵醒。   牢房里空无一物,黑漆漆的,唯独墙角的一堆稻草发着光。安德烈撇了被委屈在破草堆里的圣器一眼,嗅到了熟悉的,属于人类的气味。   “莱恩斯。”安德烈抬起头,透过银亮的栏杆,看到了他的长官。   莱恩斯裹着一件普通的黑斗篷,背后干干净净,没有夜巡的图标,也没有血猎的徽章。   黑色斗篷做工良好,前方坠着金线编织而成的抽绳,色泽亮丽,让朴素的斗篷高档了不少。   这是莱恩斯的私服。   莱恩斯拿出一根银线,折成几股捅进锁眼。   一片寂静中,清脆细小的“咔嗒”声昙花一现,安德烈倚着冰冷的石壁,看探长监守自盗,私自打开了一个杀人犯的牢门。   “看起来这里条件不太好。”莱恩斯打量他的顾问。   安德烈安静坐着的时候,会展现一种虚假的羸弱。苍白的脸颊和没有血色的唇把安德烈装点的像患了沉疴的病人。   他的左手垂在身边,即使皮肉愈合,骨裂导致的疼痛造成了肌肉本能性蜷缩,看起来有些怪异。脖颈处有一大片抓伤,脱力让身体进入了保护机制。不致命的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下来。脖子处的抓挠毫无章法,有几道伤口很深,留下一个泛黑的血洞。   莱恩斯就着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安德烈的处境,皱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抑制器只能压住你三四成……”   安德烈举起空荡荡的手腕,堵住了莱恩斯的嘴。   “心脏占据两成。”安德烈点点左胸膛,微张的唇下两颗獠牙锐亮,好似在等着刺入谁的血管。   “最重要的是,我饿了很久了”   经安德烈提醒,莱恩斯才发现安德烈的眼睛通红,属于血族的特征尽显。   亲王要隐蔽血族身份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只有在他们被惹怒或者捕猎时才会不受控制的长出獠牙。   事情似乎比预想的要严重。莱恩斯翻出止血药,手掌抵住安德烈的脑袋,“偏头,上药。”   金色的长发被莱恩斯糊在脸上,落下脸颊。安德烈条件反射想把贴近自己皮肤的温热手掌咬下来,吸了口气忍住了。   伤药是针对咬伤的,由于血族久未出现,药瓶上蒙了一层灰。莱恩斯在昂贵的黑斗篷上随意蹭了两下,拔开木塞,倾倒在安德烈脖颈伤口处。   药剂对血族效用减半,但依旧起到了镇痛的作用。   “抑制器,收起来。”   莱恩斯应声偏头,才看到旁边一堆正在发光的诡异稻草。圣器被掰开,可可怜怜被稻草簇拥着掩盖了不少光芒。   莱恩斯弯腰捡起手环,躁动着的圣器陡然安静下来。   安德烈喘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轻松了不少。   “一个欧文不至于把你整成这样……”   “加一个你们血猎会长。我这也是深入敌营,不然你现在可能要去给你们老会长奔丧了。”圣器的气息消散,体内被抑制的血液回流,伤口愈合速度加快了许多。与此同时,安德烈重新感到了他对血液的渴望。   尤其是欧文的血还在地上淌着,而他面前还站了个活生生的血包。   “血猎不是……”莱恩斯习惯性皱眉,反驳的话说了一半,又吞了回去。   他想说血猎不是什么敌对方,但安德烈目前的状况,这句话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不是什么?”安德烈挑眉。   他现在如同一只发酵过度的啤酒桶,尽管看透了人类,却忍不住要嘲讽。   “血猎顶着正义的牌子,里面养了一群蛆虫。他们在黑市贩卖毒品,一面宣扬吸血鬼作恶多端,一面像水蛭一样贪图高出凡人的能力与寿命。比起只取所需的血族,人类才是最贪婪,最残忍的恶魔吧。”   “黑市和贩卖毒品是怎么回事?”莱恩斯容忍了安德烈的“脾气”,试图将话题拉回正事。   安德烈所言并非气话。   他亲眼见过人类善良的一面,也见过他们恶毒的一面。可惜的是,后者要比前者多得多。   莱恩斯显然想跳过这个话题,安德烈也接受懦弱的人类选择逃避。   “之前死在家里的探员拿着神血来找我,说血猎内部和黑市有勾结。他手里的神血是血液稀释后加了毒药制成的。不致死但是会上瘾。根据他的话,猜测所有使用这种药剂的人都会被控制,定期服用。血猎作为掩护,一直没被发现。”   莱恩斯陷入沉默,他在消化安德烈给出的信息。   “我会去查查黑市。至于血猎内部,我目前处于离职状态,不好下手。”莱恩斯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歪着脖子,手掌盖在脖颈的抓伤上,看起来像只正在舔毛疗伤的猫。   受伤的猫及其敏感,红色瞳仁好像炸毛的猫竖起瞳孔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紧莱恩斯,“我没杀人,如果你们认为那只变成怪物的探员算人的话,就另当别论。”   “我得到的讯息是吸血鬼失控冲进住宅,导致探员和其妻子死亡。受害者死无对证。人证物证俱在。”莱恩斯看向他,用眼神表示了未尽的话。   ——你逃不掉的。   促襟见肘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被一群低等人类困住。   “留我在这里。”安德烈直起脑袋,伤口愈合完全,只在白皙皮肤上留下一片狰狞血迹。他像修养完整的恶魔,在黑暗里朝莱恩斯露出了不算友善的笑容,“我保证,血猎会死不少人。”   莱恩斯安静地看着他,大半脸隐藏在帽兜里。   他从口袋掏出一把细口宽肚的琉璃瓶,放在了墙角。   “有人来了,这些够你凑合几天。我会尽快想办法。”莱恩斯裹进斗篷,迅速锁好牢门,朝入口反方向躲去。   安德烈挥手,一只琉璃瓶落在他手心。   流转的暗红液体黏黏糊糊沾染在瓶子内胆上,安德烈不用拔开木塞,都能想象到那种难闻的气味。   人造血。   很好,莱恩斯是真的把他当兔子喂。   一把琉璃瓶乖巧地蹲在墙角,脚步声响起时,一堆稻草遮盖了他们的身形。   安德烈拧开盖子,忍着恶心咽下了那瓶小剂量人造血,压着舌尖的苦涩和肠胃的抽动,迎上了来者不善的诺德。   诺德不是一个人来得。他身后跟着一排穿戴整齐,手持利器的猎人。   猎人们鱼贯而入,把本就窄小的牢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回心转意了?会长大人?”   “想多了。我不会相信吸血鬼说的任何话。”诺德冷冷道,吩咐猎人拿出银钉和锤子,“圣器伤不了你,我们就来试试最传统的方式。”   “好让你见识一下,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落伍的东西。”   安德烈看着尖锐的银钉发出几点晶亮的光泽,笑着说:“请便。”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猎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四十六章   安德烈在还是人的时候,就讨厌两种事情。   一种是饥饿,一种是疼痛。   在成为亲王,脱离血族之后,这两种感觉离他已经很遥远了。却没想到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要一一品尝一遍。   银钉这种法子古老,但的确有用,尤其对于虚弱时期的他来说。   诺德在上面做了老掉牙的咒法。如果不是能力受限,安德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钉子起下来。   拔掉钉子的过程血腥且难熬。从手掌中间穿过的银钉牢牢钉如墙壁。手骨今夜经过两番折腾,造成的疼痛消磨了安德烈所有的耐心。   因此他收紧手掌,手骨和血肉擦着钉身,直直把钉尖从墙壁里拽了出来。   激烈运动撕扯伤口,安德烈舔舐温热血液,喉口发干。   血猎的监牢年代久远。吸血鬼退出历史舞台已久,银质栏杆沦落为关押乞丐流氓,刻着的阵法早就被粗粝带着油星的指头磨得所剩无几。   安德烈掰断锁链,大摇大摆走出血猎大门。   灌木丛生的街道在寂静的夜里时不时传出草叶摩挲的声音。安德烈的耳朵本能追寻活物,闪身捉住了鬼鬼祟祟的“偷袭者”。   柔软的皮毛捉在手中触感极佳,偷袭者受了惊吓,一双红眼睛惊恐地看向安德烈,两只有力的后腿凌空哆嗦着。   这是只足月的母兔。在无人看管的灌木吃的圆滚滚的,模样可怜又招人疼爱。   然而在安德烈眼中,兔子的样貌已经模糊,只剩皮毛下流动的血液叨扰他的耳朵。   那点人造血一点也不管用。   世上没有食素的吸血鬼。安德烈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着,那是为血液而沸腾的快乐。   安德烈掐住兔子的脖颈,透过薄薄的皮肉,他能听到新鲜的血液流淌的声音。   “血族本就该如此。生存伴着杀戮,抑制本性只会让欲望以更粗暴的方式出现。”   “咬下去,安德烈。”   “为了生存,咬下去!”   =======   夜来得快,走得也快。   晨曦在天边透出的一点红光止步冰冷的石英雕像。   莱恩斯在点着油灯的昏暗走廊里穿行,看到远处一扇半开不开,在寂静空间嘎吱作响的牢门时,心如石头坠向深海。   除了失踪的“犯人”。牢房几乎和他离去时毫无变化。   墙边的稻草堆里还一个码一个的放着满满当当的琉璃瓶子。另一边一只空瓶子被嫌弃地扔在地上。   墙壁多了几道血痕,外加两个钉孔。   他的顾问不仅没有靠着人造血补充体力,好像还被迫往外流了不少血。   银质锁链被齐根掰断,莱恩斯把一地的琉璃瓶子收起,去掉断裂的银环,把后面完好无损的部分接上,重新锁上牢门,匆匆离去。   太阳未升起,早市要开也还早。   血猎门外一片安静,风吹着灌木,稀稀拉拉的草叶摩擦声响在耳侧。   莱恩斯停下脚步,他捕捉到一丝虚弱又凄厉的叫声。   路边一处灌木藏匿着什么东西,草叶歪倒的方向显得格格不入。莱恩斯拔出枪,屏息凝神,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属于血液的味道。   新鲜,滚烫。   莱恩斯拨开灌木,银枪上膛。   灌木后的确藏着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   柔顺的金发铺在地上,垂在苍白的手上,也落在被血液染红的母兔皮毛上。兔血在寒风里顺着青筋暴露的手流下,滴落在地面,带来了滚烫的温度。   莱恩斯听到獠牙在血管里翻动的声音,也隐约看到丝丝金发后上下滚动的喉结。   安德烈咽下喉中带着甘甜的血液,盯向胆敢打扰他进食的人类。   鲜血入腹,没能让他的面色看起来红润,反倒是将金发和红瞳衬得更有光泽。   手指间母兔脖颈的血洞汩汩留着血液,有力的后腿扒在他手腕。   安德烈从莱恩斯举起的银枪挪开眼神,埋下头舔舐他制造出的伤口。   血族的唾液是毒药,也是良药。除了空缺的白色绒毛无法迅速弥补,血洞在唾液的促进下很快愈合。   兔子团在安德烈手心,微弱的胸腔起伏显示它还有一口气。   属于活物的温暖和柔软磨蹭皮肤,搓疼了钉在掌心的银钉。安德烈看了兔子一会,把它藏在了可以保暖的树叶堆里,起身迎向猎人举起的银枪。   “要抓我回去?”   莱恩斯沉着脸,收起上膛的枪。轻而易举擒住安德烈的手腕,把这只作案的吸血鬼往血猎反方向拉。   安德烈勉强填饱了肚子,此时不仅心情好,也有把莱恩斯揍一顿回密林的力气,所以只是饶有兴趣地等着猎人的动作。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心情不好的莱恩斯一路拽回了家。   路上还顺便买了个夹着黄芥末酱和腌黄瓜的牛排面包给他。   安德烈抓着热腾腾往外流黄油的面包,嘴角挂着干涸的兔血,问:“做什么?”   莱恩斯抓出一把铜币付钱,面无表情地回答:“劫狱。”   “我去看了案宗,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探员是异变的血族。上面陈述的事实是夜巡会长兼血猎探员莱恩斯疏忽职守,导致血族危害血猎会员一家。”莱恩斯一面走,一面说,“也就是说,你杀了三个人,我算是从犯。”   “接着我去看了探员的尸体。左右犬牙有打磨过得痕迹,脖颈扎了一对血孔,眼睛被剜了出来。”   也就是说,尸体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吸血鬼吸了血液还被凌虐的可怜人。   “栽赃嫁祸?玩得一手好伎俩。”安德烈冷哼了一声。   别墅好几天没开门了。   家里的客人一声不吭地外出,再没回家。就连主人都脚不着地,到了家翻箱倒柜地冲出去。   老管家无处控诉,只能抱着猫天天在门口蹲着,盼着这两位祖宗回来一个,也算报个平安。   弥撒没了主人揉脑袋,纡尊降贵允许老管家动他珍惜的皮毛,被挼了两天,竟然有些上瘾。但蚊子血终究比不过白月光。   安德烈的气息一出现,弥撒立刻抛弃老管家,蹲在门口挠门,时不时还要跃起去扒拉门把手。   老管家听见门外的声音,慌忙抱起卷耳,打开大门。   莱恩斯和安德烈一起回来的,一个裹着黑色斗篷,干干净净。一个身着朱色礼服,浑身污渍。   后者手里还捧着一个凉透了的牛排面包。   安德烈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形象有任何不妥,大方地递出馅料丰盛的面包,朝管家温和一笑:“见面礼。”   “谢……谢……”老管家接过面包,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莱恩斯,道,“您太客气了。”   “不客气”安德烈回礼,头也不回地招呼弥撒走上楼梯。   随后“砰”地关上了房门。   老管家把冰凉的面包放在桌面,正要回头询问莱恩斯出什么事了,就感觉到自己手掌心一阵黏腻,还有股浓烈的血腥味伴着黄油和肉排的味道一起钻进鼻腔。   “这……这……”老管家不知所措,举着右手,露出了和弥撒要饭吃时那种瞪大眼睛的无辜表情,“安德烈先生受伤了吗……还有他不是吸血鬼吗……真的会吃牛排夹面包?”   “……”   老管家不愧是老管家。找出的问题十分尖锐。   受伤了吗?   受了。还不轻。   吸血鬼会吃牛排面包吗?   不会。而且明显还饿着肚子,想喝血。   莱恩斯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继续沉着脸进储藏室翻来倒去,然后不顾弥撒在门后的惊叫,一把推开了属于客人的私密房间。   老管家把沾了血液的牛皮纸换掉,将客人和主人不辞万里带回来的面包好生供在了白瓷盘里,决定自己一把老骨头,还是不去掺和年轻人的是是非非了。   弥撒被吓得炸了毛,一口咬在莱恩斯裤脚上。   然而猎人奔波了好几天,穿过肮脏的街市,湿润的灌丛,还去过躺着尸体的太平间。裤脚久经世俗沾染,味道复杂而曼妙。   弥撒自顾自啃了半晌,舌根苦得发麻。皱着脸朝莱恩斯“呸”了一声,“噌”的一下躲进了棺材和墙壁的缝隙。   屋子里棺木开了半片,安德烈倚着上好木料打磨出的棺身,像猫一样舔着掌心的银钉。   他正在思考,是带着这玩意先睡一觉,还是起出来再说。   “敲门是良好礼仪,探长先生。”安德烈放下手臂,不善地盯着莱恩斯。   吸血鬼需要拥有和野兽一样的占有欲。独立空间是他们划分出的地盘,擅自闯入者总要付出些代价。   更何况安德烈目前状态并不好,被人趁虚而入,他本能地提防起来。   “没有恶意。”莱恩斯抬起手,向安德烈展示手里的医药箱和解除咒语的工具,“除非你很喜欢手掌钉银钉这种装饰。”   安德烈不悦地眯起眼睛,最终做了妥协。   有人代劳拔除钉子,他何必不接受。   弥撒往外探着脑袋,发现身上带着古怪气味的不速之客还在门口站着,当即炸开暗金色长毛,绕在安德烈身边,像守护宝物的幼龙。   然而他的宝物似乎并不配合。   安德烈低头看了看手掌心,无所谓地说:“请便。” 第四十七章   这两个字安德烈在前不久还对要对他钉下银钉的诺德说过。   人类的反复无常让安德烈疲于应付,生出一种概不奉陪的疲倦。   弥撒喵喵独自一猫在阴影里叫了半天,一人一吸血鬼显然都没空理他,于是只好偃旗息鼓,躲在棺材后面悄悄磨爪子。   银钉钉入没有太长时间,但受到的颠簸却不少。钉头圆圆的一片,压在手背皮肤里,让皮肉陷出一个坑洞。   伤口不断被刺激流出的血和兔血混合在一起把吸血鬼白皙的皮肤当了画纸,蜿蜿蜒蜒流出一副溪流图。   铁钉粗长,卡在两根手骨之间,手掌心对穿出一点尖锐的钉头。   莱恩斯抹除咒语,拔掉银钉,将伤药倾到在伤口处。金属摩擦骨骼的刺耳声音听起来很碍事。   “看起来你挺喜欢银质零件。”莱恩斯握住安德烈手掌心的手粗粝。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搁着手腕,并不舒服。   猎人的口吻藏着一丝挑衅和不满,但是不饿肚子时的安德烈成熟且懒惰,不稀罕和人类争口舌之利。于是安德烈只伸了伸手指,并未搭理莱恩斯。   拔除带有诅咒的银钉后,血液开始循环,伤口也在复合。安德烈心情放松,分出几分心思考虑正事:“接下来怎么办?以诺德的死脑筋,任由我在外面游荡绝对不可能。”   莱恩斯岿然不动,依旧按部就班地拔除另一只手掌的银钉:“我属于离职状态,抑制器也交给他们了。案子没查出来,还把我的顾问弄丢了。”   “于情于理,都轮不到血猎找我的事。”莱恩斯冷冷地说。   “很有想法,长官。”安德烈淡淡地说,“犯人逃跑,一半罪责在我,一半在血猎。你撇的很干净。只是你的会长一定想不到,在血猎赫赫有名的莱恩斯,会半夜私藏罪犯,还偷了圣器。”   “分析得很对,顾问先生。”莱恩斯应道,“但是这些事情依旧与我无关。除非他们能闯进我的别墅,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猎人的语气是在陈述事实。但里面有着绝不让步,不容违背的原则。   安德烈挑眉,抽回手臂,“没有手段,不懂人心,固执己见。诺德会长的确是该下台了。”   莱恩斯埋着头,一言不发。   以安德烈和莱恩斯相处的经验来看。猎人的沉默通常有两种原因。   第一,你说对了。第二,你错得离谱,懒得理你。   安德烈绝对相信自己对人心的洞察,直接忽略了第二种可能。   莱恩斯麻利地处理好伤口,然后收拾工具离开,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很快屋子暗下来,只有浓烈的酒精味道和草药味暴露这里曾经来了个猎人。   安德烈把地上滚落的银钉拾起,悻然走进窗户,将手臂伸出窗外。月光在他手腕处打了个折,照出被包扎得凌乱的手掌。   两颗银钉顺着尾端被吹起的绷带从空中落下,落在了荒郊野外。   安德烈垂眸看着银钉下落,狠狠砸在草丛里。隔日有人外出,可能会把这对沾过血的银钉踩进土里。   莱恩斯这个“医生”当得实属不太称职。包扎技术粗糙,将凶器留在受害者房内,且态度极差。安德烈关上窗户,面无表情地给出客观评价:“负分。”   弥撒团在棺材后面,很有眼力见地直起身子,“喵”了一声表示认同后,垂下脑袋继续睡觉。   安德烈这一觉没睡安稳。   手上的绷带完全多余,伤口愈合时贴着纱布,皮肉都长在上面,完全是帮倒忙。   因此半夜时手掌麻痒疼痛,扰得安德烈推开棺材盖,撤掉了所有纱布。   他躺下不过几个小时,隔着厚厚的木板,利爪划过木头的声音传进棺材,在不大的棺木里回荡。   弥撒闹着要吃早饭,把珍贵棺木挠得到处是划痕。饥饿让他背叛了主人,扒着门把手将莱恩斯放进了屋里。   于是除了挠爪子的声音外,安德烈还能还时不时听见不长眼的猎人曲着指节在棺材盖上“奏乐”。   安德烈从未想过变成吸血鬼后,他还有缺觉的时候。然而楼下餐桌旁的老管家面目和蔼,朝他微微鞠躬,问:“睡得好吗,安德烈先生。”   “……”安德烈扭头看了看撅着屁股,像只小香猪一样埋在食盆里的弥撒,叹了口气,违心道,“还行。”   猎人的早餐很简单,面包咖啡外加一片煎出油脂的培根。一边的小盘子里,还放着由于隔夜,已经塌架的牛排面包。   而长桌的对面,餐盘却十分独特。安德烈面前只有一只剔透瓷碗,旁边摆着一只瓷勺子。汤碗里盛满了粘稠的猩红液体,上面还用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糊状物做了拉花。   如果不闻味道,看起来就像红菜根放多了的罗宋汤。   安德烈碰了碰碗边,感到了一丝温热。   “鹿血。”莱恩斯看到安德烈盯着汤面的拉花,继续解释,“鸡肉茸,熟的。”   昨晚的半只母兔不够吸血鬼塞牙缝的。莱恩斯绝不允许家里住着一只饿肚子的吸血鬼,于是任劳任怨在清早起床,跑去森林猎了一只鹿回来。   多此一举的拉花是老管家的杰作。为此他付出了弥撒半天的粮食,手背多了一道划伤。   这该死的仪式感。老管家端着汤出来前,手背都还在疼,但加了白色肉蓉的鹿血看起来多了几分属于人类的美味。这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应该为主人的餐桌付出的。   莱恩斯没有这样的美学追求,看了一眼管家,撇清了自己:“不是我准备的。”   “谢谢。”安德烈看了莱恩斯一眼,又看了看管家,接受了老管家的好意,并选择对“出卖”忠仆的猎人实施冷处理。   动物血并不美味,但总比不知名的研究员调制出的人造血好喝。   用过早饭的安德烈抱着弥撒在屋子后院散布,很不巧地碰见了他的“食材库”。   这只鹿年岁大了,懒洋洋地窝在草地上。面前摆着一捆上好的草料。老管家正蹲在地上,捉住鹿的前蹄包扎。   显然取血的部位不是动脉,难怪味道不鲜美。   安德烈对这副景象一眼难尽,而他怀里的弥撒却把老鹿当成了争宠的敌人,瞪着眼呲着牙。   安德烈被吵的耳朵疼,一手盖着弥撒的眼睛,远离了后院。   一连几天,别墅至少有一餐桌上会摆着一碗新鲜鹿血。虽然填不饱肚子,但聊胜于无。   安德烈不为此感到放松。喝血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动物血液永远比不得人类脖颈处的血液甘甜,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重大犯人出逃的消息惊动了血猎上下,但由于执行官是会长诺德,也没人敢骂一句他看管不当。血猎的人在北区翻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就连灌木旁虚弱的兔子都没发现。最终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和安德烈最为“亲近”的莱恩斯。   诺德亲自敲开了别墅的大门,身后跟着欧文和不少猎人。大多数面孔莱恩斯都只见过一面两面,不少是血猎有头有脸的探员。   彼时老管家正在投喂弥撒,莱恩斯坐在沙发里读书。屋里一派祥和,和屋外如临大敌的氛围毫不相同。   弥撒被安德烈养的久了,随主人,对诺德的到来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弥撒!”老管家拽不住灵活的卷耳,慌里慌张叫了一声。   莱恩斯悠然从沙发上站起,在诺德的枪托打在弥撒身上之前,不由分说抱着猫躲开了一步。   “很久不见,上来就打我的猫,有些不合理吧,诺德会长。”   诺德面色阴沉,盯着弥撒,手里的枪始终没有放下。   欧文站在诺德背后,探着脑袋嚷嚷:“是你的猫先扑上来的,不就是只猫吗!打一下能怎样啊?”   莱恩斯转身把弥撒交给老管家,说:“您怕猫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呢。得有十几年了吧。哎,这后面都是谁啊,我家不是娼//妓馆,可不是各位游手好闲的探长聚会的地方。”   “莱恩斯!你疯了!?”欧文被莱恩斯明里暗里讽刺了一通,立刻吹胡子瞪眼。其他探长被暗讽,面色也不好看。   “那不然各位来这儿是干什么。”   他们本就是仗着人多,来这搜人家家的,压根不占理。被问到脸上,也都哑了火。   欧文左右瞪了他们一眼,仰着脖子说:“干什么?你的好顾问从地牢逃跑了。我们怀疑和你有关系。不想和逃犯牵扯上的话,就老实点让我们进去搜一搜。或者你识相,直接告诉我们那个杀人犯有联系过你没!”   莱恩斯看了一眼欧文。眼神比见到诺德的弥撒还要危险。   那是猛兽被侵犯领地的愤怒。   “也就是说,你们拿走了抑制器,吊销我的探长职位,现在还把我的顾问弄丢了,在没有任何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要搜我的家?”   莱恩斯一向冷冽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一瞬,朝诺德笑了笑,同样举起枪,黑魆魆的枪口正对上诺德的银枪枪口。   “尊敬的会长大人,你什么时候把血猎管成了这种模样。你敢让一群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肥猪来我家里乱吠,我就敢费点力气帮您清理门户。”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管我的顾问,抄我的家,打我的猫,你们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呢? 第四十八章   诺德皱起眉,没有反驳,也没有放下枪。   莱恩斯移动枪口,指向欧文:“这个,不是搜查科的专员吧。”   “还有这个,似乎去年还连枪都不会使。”   “哦,还有这位,我们不会画咒法的阵法部部长。”   “诺德,我都不知道血猎什么时候成了一块发着霉养蛆虫的面包。”   诺德握着枪的手很稳,这是无数次目睹死亡带给他的经验。无论何时,握枪的手不能发抖。   莱恩斯和他一样,他们是在与血族的战争中幸存的猎人。而他身后,那些脑满肠肥,皮肤油光锃亮的“探员”,不过是“新时代”为血猎注入钱资的“假货”。   “你们在外面等我。”诺德开口,把银枪塞进了腰间的枪套,“有任何异像随时向我汇报。”   一众探员虽然被骂的脸上无光,但对武力有着本能的恐惧。血猎是刀尖舔血的地方,他们一群人披着“文职”的名头冲着油水而来,逐渐谋取权利,挺直腰板。但真到了举枪拿刀的事,还是要矮一头。   老管家和诺德是老相识,笑意盈盈地请人进门,并把在外的探员关在了门外,连杯红茶都吝啬给予。   “好久没见您来了。”老管家摆上上等的红茶,按照诺德的习惯加入牛奶。   “谢谢。”诺德拿起勺子,说,“公会的事太多了。”   老管家不介意他说的是借口还是真话,笑着点头,把空间留给了莱恩斯和诺德。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莱恩斯问。   “安德烈从地牢逃走了。锁链没有断裂的痕迹。银钉也不见踪迹,追查时被隔绝了,应该已经被取出了。”诺德打量莱恩斯,“你真的不知情?”   “我为什么要知情?”莱恩斯靠着沙发椅背说,“你去看过尸体吗。尸体的眼睛缺失,牙齿有磨损的痕迹。小孩身上的伤口明显是失控状态下的低级血族才会造成的。还有那个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德烈当时向欧文提醒这个人有救。欧文选择见死不救,并把罪名推脱到我的顾问身上。”   “你不相信血族,但你不能不相信证据。”   “那么你呢。”诺德咽下一口红茶,“你宁愿相信一个有前科的三代血族,也不站在同族这边吗。”   “这不是站队的问题。”莱恩斯摇头。   “忠诚不适合血猎了,诺德。这里混进来的苍蝇太多,你真的还能控制他们吗?第一战役的猎人相继去世,第二战役的猎人离职的也不少。你尽管数数,血猎拥有和血族战斗经验的,并且有实权的猎人,究竟有多少。”   诺德陷入了沉默。   莱恩斯的话和安德烈话重合在一起,都告诉他,属于猎人的时代在褪去。   “这是时代的选择,”诺德叹了口气,严肃地道,“但好过血猎瓦解。最后一道防线也消失的话,我们就真的危险了。”   血猎是经历过痛苦的猎人们的坚持。尽管他变了味道,尽管他千疮百孔,却依旧拥有一颗渴求和平与正义的初心。   莱恩斯了解诺德,也看不懂诺德。   时间让这个身经百战的老猎人变得执拗。但很多时候,他的直觉又精准无比。   “再信你一次,会长。”莱恩斯手指敲打扶手,开口,“我知道安德烈在哪里。”   诺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凌厉的眼神审视着莱恩斯。   “但你别想从我手中得到他。我选择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还没糊涂到轻重不分的地步。”   “理由。”诺德说,“给我一个你包庇他的理由。”   “因为血猎有内鬼。他不能相信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安德烈从屋里出来,替莱恩斯回答了诺德的问题。   金发的吸血鬼经过修养,已经没了在监牢时的落魄。诺德对危险的感知让他猛地抬头,迅速抽出枪,上膛,对上突然出现的安德烈。   “很热情。”安德烈耸肩,对猎人的迅猛没有任何恐惧。   他两只手臂交叠撑着栏杆,自二楼弯着腰,打量楼下的两位猎人,笑着道:“嗯,目前看来,莱恩斯选择相信你了。为你感到荣幸,诺德会长。”   “诺德。”莱恩斯把一支试管放在红茶旁,“安德烈说的没错。这是欧文手下那个死去的探员给我们的。”   安德烈自二楼翻下,好整以暇地打量诺德。   试管是早上安德烈交给莱恩斯的,并将事情前后告诉了莱恩斯。   之前的几支“神血”都被送至血猎作为证物保管,因此诺德很清楚试管代表了什么。   诺德:“他来找过你们?”   “准确的说是找过我。”安德烈说,“血猎有内鬼的事情也是他透露的。他不相信血猎的猎人,所以来找我寻求保护。”   “但是我第二天去找他时,他就已经变成了嗜血的疯子,咬死了自己的孩子,骑在自己的妻子身上。他说有人逼他使用这种药剂。”安德烈回想那个在酒馆招妓的男人,“虽然哪怕他正常状态下,也是个家庭的‘吸血鬼’就是了。”   “哦对了。”安德烈拿起那支试管给诺德看,沉淀的血液和上层漂浮的白沫让里面的液体看起来很是肮脏,“这里不止有血族的血,还有令人上瘾的毒药,碰了一次如果不尽快戒断,就离不开了。”   安德烈朝诺德笑笑:“你们猎人很会控制人心。进入会所的要么被长生和名誉眯了眼睛,要么被毒药要挟。只要招了这东西,就如同进入饿狼的牢笼,插翅难飞。”   诺德脸色不太好看。血猎一直在对血族和有关血族的东西进行调查和保护。以免多年前的灾难再来一次。   然而现在,他坐在一位包庇吸血鬼的猎人家里,被一只吸血鬼告知,他的血猎助纣为虐,用毒药去害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诺德。”莱恩斯接话,“根据南区的事件来看,神血的流传由来已久。不是你可以一意孤行的事情。你尽管去查那个探员的死。欧文做事已经够明目张胆了。别让我怀疑你的眼睛。”   “你也可以拿这瓶东西去检验,看看我说的成分对还是不对。”安德烈将试管扔过去。   诺德接过试管,抿紧了唇,盯着安德烈,妥协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组织藏身在黑市。我要去亲眼看看再说。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血猎别来碍事就行。”安德烈靠着沙发背,显得无比放松。   这是对猎人最大的挑衅。但对方握着证据,并且一只吸血鬼比起血猎的会长来说的确要更方便行事。   莱恩斯说:“欧文很针对我,我们需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诺德摇头道:“他不是针对你,他是针对吸血鬼。”   安德烈眯起眼睛。他想起那个捧着肚子满目贪婪的男人,一阵作呕:“选择这样的人做探员,您的眼光真好。”   “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也总有优点。我能做的只是让斧子砍在合适的木头上。”诺德回答,随即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对莱恩斯道,“我会把欧文调来看管你的别墅。给你一晚上的时间给我再找来一个‘莱恩斯’,有问题吗?”   “没问题,还有一个请求。”莱恩斯举起银枪,在诺德的注视下上膛,扣动扳机。   他的动作熟练,如同对待一只獠牙刺向人类的吸血鬼。诺德依旧坐在沙发上,右手举起的红茶杯也不曾放下。   子弹飞射向他的左臂,错过骨头,洞穿皮肉。   开枪瞬间的爆破声被安德烈掩去了。   老管家端着茶点愣在原地,只有行凶者和受害者面色平淡。   “枪法没退步。”诺德夸赞道。   “承蒙夸奖。”莱恩斯收起枪。   子弹位置刁钻,避开了关节任何可能造成骨裂的部位。但皮肉被灼烧,对穿的疼痛依旧明显。   这些伤与诺德来说不算什么,诺德捂住伤口,熟练地撕下一片桌布为自己进行简单包扎,一字一句地说:“血猎探员莱恩斯恶意伤害会长后试图逃脱被抓获,从今日起逐出血猎。”   他的声音好像教堂沉闷的时钟,在别墅里响起,宣判着午夜的到来。。   老管家瞪着的眼睛很快收回去,跟在诺德后面为他开门。   随后屋外一阵喧哗。   探员们看到诺德受了伤,纷纷趁机讨伐莱恩斯。但真要现在上去拼命,却又都不敢了。   诺德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为难,只是说要求欧文今晚之后带兵负责看管别墅。   欧文为有片刻的调整而自喜,却忘了这么一段时间足够莱恩斯逃跑几十回了。   安德烈皱着眉挥散屋内的血腥味,对着沙发前一小滩血液说:“不算解恨,好赖他扎穿了我两个手掌呢。”   “差不多可以了。”莱恩斯看了他一眼。   这些天莱恩斯托夜巡的人去黑市打探过消息。   黑市的确有这么一个卖药的小贩,但是能拿到药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或是走投无路的乞丐。因此他需要一个噱头。   有什么比血猎下出的处罚和通缉令更有用的呢?   眼下这栋别墅里,住了一位目睹枪击案的老管家,一只傻不愣登的卷耳,一位射伤血猎会长的凶手还有一位在逃嫌疑犯。   安德烈满意地抱着弥撒,心想。   ——这里真是和睦极了。 第四十九章   当天半夜,在欧文耀武扬威地带着一队猎人来到别墅之前,从大门走出去两个裹着麻布斗篷,脸上涂了木炭的男人。   管家拿着一手的干粮,和弥撒在门口和别墅的主人与客人依依惜别。   莱恩斯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零碎物品。   安德烈把一根二十厘米长,根本咬不动的列巴塞进莱恩斯本就负荷过重的包裹里,嫌弃道:“改日给管家涨涨工钱吧,你那一袋子金币就算喂狗也轮不到吃这玩意。”   莱恩斯把列巴拿出来,整理包裹,找了个缝隙塞进去,看了一眼不识人间疾苦的吸血鬼:“我就是有两袋子金币,也买不到除了列巴以外的好东西。我们是两个通缉犯,花钱大手大脚很可疑。”   “麻烦。”安德烈本就不需要进食,除了柔软的白面包和黄油煎牛排以外,对这等“穷人”吃的东西一点不敢兴趣。   黑市藏匿在贫民区后的一段街道里。   这里位于北区居住区的末端,环境恶劣,生活也不便利。破旧的转头垒砌的房子连烧柴的壁炉都没有。   但这里,也是北区最自由,最荒唐的地方之一。   北区的贫民区是流氓和难民的聚集地。这里街道脏乱,污水和油腻的被子搭在冰冷的砖房外面。太阳一落山,这里的人就如同见了飓风的虫子,纷纷躲进洞穴。   寒冷和饥饿会带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这里偶尔会出现小型瘟疫,也只有这时,才会有医生带着尖嘴面具前来诊治。   这里,是北区的垃圾场。也是罪犯的游乐园。   难民难以教化,也难以融入,所以慢慢地被割离开来。一如南区割离北区一样。   安德烈换下了平日穿的礼服,金色的头发被煤炭抹的脏兮兮的,脸颊也带着两道煤灰。看起来像落魄的公子。   贫民区的人一辈子难见到一个女人。男人们对柔弱和美很是敏感。   因此即使棕灰的麻布掩盖了大半面庞,那些穿着短胖棉服,手里举着带啤酒的男人依旧会盯着安德烈看个不停。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旁边那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看就不懂得怜爱好东西。   甚至有人花重金,要拿三桶带麦壳的啤酒换这个从外面来得可怜公子哥。   安德烈手心攥着几枚金币,很想把眼前和莱恩斯谈条件的男人们脑壳钻个洞出来。   莱恩斯撩起麻布袍子,腰间别着的银枪明晃晃的,瞬间吓跑了这些色欲熏心的男人。   “魅力依旧。”莱恩斯说。   安德烈的确好看极了。哪怕抹了煤灰,也只像上好的玛瑙蒙尘,是个人都想低价购入,然后亲自为他擦拭干净。   “不想死的话,”安德烈从莱恩斯包袱里抽出一只硬邦邦的黑面包和一块肉干,扔在猎人身上:“吃你的饭。”   莱恩斯升起火堆,在面包和肉干上抹了水,架起烤架。   这里的东西不太能入口。面包里的麦子没有剥壳,肉块也是大块的肥肉风干,除了咸和油腻以外,没有别的味道。   老管家一番苦心被莱恩斯背了一路,总算有了用处。   在刚才一番应付中,除了打消男人们对安德烈的念头,莱恩斯也问了不少和黑市有关的消息。   黑市在这里不叫黑市,反而是居民进行交易的唯一方式。   普通人只有些干粮啤酒,就在最外层换换货物,或者换来一个女人过一把瘾。   更多的交易在更里面,光是要进去就要交点过路费。   可以是钱,也可以是物,更可以是人。   一群男人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可惜地瞧着安德烈,似乎把他看作了被拐卖的可怜人。   黑市每天太阳落山前一个小时开,从黄昏降临到黑市闭市是一天里这里最热闹几个小时。   贫民区的人不知道黑市从何处来,也不会去叨扰他们进不去的地方。市场后方犹如封闭的池塘,孕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人和事。   但最贴近居民的这篇市场,依旧很有烟火气。   粮食,烟酒,以及女人,是外层最火爆的商品。   莱恩斯抓住其中一个趴在砖头房外偷看的乞丐,那乞丐正满面潮红,口水打湿因为尘土粘在一起的络腮胡子,滴落在窗沿。   被柴火烧得暖热的砖头房内一片活色生香,。突然被打扰了兴致,横了一眼莱恩斯,轰着人说:“要找女人去那边交钱去。别在这蹲着蹭。”   一片撒着上好粗盐粒的肉干落在他鼻尖。比屋里头黏腻香甜的劣质女人香和男人体液的腥气好闻太多了。   重点是,zuo//爱填不饱肚子,肉干可以。   盐在贫民区极度匮乏,莱恩斯拿出的这片肉干,可以买一车劣质酒桶。   “问你点事,这东西就是你的。”   乞丐一把抓过肉干,把屋子里忙活的男人女人抛在了脑后。他嘿嘿笑着:“您问,您问。”   “我听说你们这儿的黑市有些稀奇东西。”莱恩斯打量四周,对那些推着东西的,表现肉体的不屑一顾,“在哪能找到?”   乞丐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一眼看出莱恩斯算不得穷人,眼珠子一转,说:“那得看您是来这儿求什么的。别看我穿的破,这里卖什么东西,有什么人我都清楚。”   “被跟我来这些有的没的。”莱恩斯打量乞丐,似乎在估量他是否靠得住,“我来这儿找命。你有吗?”   乞丐愣了半晌,嘿嘿一笑:“您是要活得久啊,还是要救命啊?”   这个回答足够聪明,莱恩斯知道他那一片肉干至少没白费。   “我像是要救命的人吗?”   乞丐打着算盘,瞧见一旁的男人,麻布兜帽下有着罕见的金色长发,鼻梁高挺,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顿时把莱恩斯当成了带着金丝雀来这儿逃亡的什么贵族人士。   “黑市分着级呢,这外面都是些烂货色。”乞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鎏金的名片,“您往里走,有人拦着了就把这个给他。”   一旁做皮肉生意的老妇人耳朵灵敏,听见了他的话立马淬了一口:“我呸,死红毛,你就往里面坑人吧。哎那边的,你就是有钱,往里走了也是没命回来,还不如多掏几个银币,在我们的姑娘这睡上一晚呢!”   “滚你个老//婊//子!”红毛乞丐不甘示弱,同样骂了回去,转头对莱恩斯又笑起来,“您可别听那老娼//妓瞎讲,我知道您要找什么,长生嘛!咱们这就一种药,喝了能长生,和吸血鬼有关的。我猜的对不对?”   安德烈闻言,多看了这红毛乞丐一眼。莱恩斯扔给乞丐一个金币,在红毛乞丐慷慨激昂的“先生,会有天使保佑你的”祝福下离开。   安德烈藏在金发后的耳朵动了动,听见歪头用牙齿咬金币的乞丐嘿嘿笑着,嘟囔:“又是两头肥羊,真赚。”   黑市没有弯弯绕绕的小路。就这么笔直一条线。   除了做皮肉生意的会在后方花大价钱布置一间带着炭火的屋子外,剩下的都是裹着棉服,在寒风里吆喝。   外层和里层境界分明,不需要人来命名,就如同这条街市的隐藏规则一般,印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过了某个地点,“商人”们一哄而散,就连酒鬼都要选择在别处躺下。   这里只有一间哨所样的塔防,里面窝着个烤火的男人。看见莱恩斯和安德烈来,推开门问:“哎,干嘛的?”   莱恩斯将名片在男人面前一晃,丢下一小袋金币,“有事做。”   在这种荒郊野岭瞧见金灿灿的金币可不容易,男人看见那名片,身子顿了一下,挥挥手说:“进去进去。一直往里走,往前走,有牌子,只要不瞎就行。找见有光的地方你就知道了。拿着明天去里头问。”   随后揣着金子躲回了他的塔房。   名片整体成黑色,白色烟状的雾气绕成一朵花,印在卡片上。没有字。   莱恩斯看不出什么名堂,就依照男人说的一直往里走。路边钉着几块指示牌,字迹丑陋,大喇喇地用墨水泼在木板上。   声音比光先到达感官。这后面的街市和前面的截然不同,暖和且明亮。   莱恩斯和安德烈到的时候,夜已经来了。   街市不仅有过夜的旅馆,还有酒馆,赌场。甚至在空地上还有个简陋的斗兽场。此时正燃着火把,不少人围在四周嚎叫着。   安德烈偏头看了一眼,舞台上站着个只穿着下衣的男人,浑身都是伤。他对面则是一只张这嘴巴,满口腥臊的豹子。   安德烈回过头时,正听见一声惨叫和一声满足的野兽的嚎叫。鲜血的味道远远飘到了他鼻尖。   莱恩斯找了家酒馆,定了住处。端了两杯高至鼻尖的啤酒,拉过安德烈找地方坐下。   正是夜晚热闹的时候,但这里的热闹和北区街市的热闹不一样。这里多了野蛮,多了暴力,多了生命流逝的残忍。   安德烈喜爱优雅的残酷,讨厌粗鲁地破坏。这里对他来说简直是糟糕透顶。   更不合时宜的是,莱恩斯推过来一杯啤酒,问他:“尝尝?” 第五十章   杯子遮盖了莱恩斯半边脸,里面浑浊的酒液让人提不起胃口。   安德烈垂眸打量一眼,推了回去:“留着回去喂多奇吧。”   “多奇不能喝啤酒。”莱恩斯对啤酒也没兴趣。   多奇是安德烈曾经的口粮。在他能抑制住食欲之后就变成了老管家的新宠。多奇这个名字是莱恩斯取得。毫无寓意,且俗气无比。   安德烈都为那头老鹿感到伤心。   “那边。”安德烈捕捉到一旁喝酒的男人手上熟悉的花纹,立刻抛弃多奇,提醒莱恩斯。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背上纹着一束烟雾缭绕的花。青灰色。   “是诅咒。”安德烈说,“和我们要找的地方有关系。”   “什么样的诅咒,看得出来吗?”莱恩斯埋下头喝酒,避免两个人的注视被人发现。   安德烈摇头:“可能只是个标记,暂时看不出来。不过我闻到了一点独特的味道。”   “你做什么?”   安德烈突然起身,凑到男人身边。莱恩斯一个没注意,他的顾问先生又擅自行动了。   “纹身不错。”安德烈坐下来,占据了男人另一半桌子,“安德烈,今天刚来。”   “卡尔。”男人说了自己的名字,盯着安德烈露出的小半张脸看,“来这儿做什么,小姑娘。”   安德烈的嗓音并不细嫩。相反低沉里带着一点共鸣,像音乐厅骤然奏响的大提琴。卡尔这么说明显是在挑衅。   安德烈扒下兜帽,沾了煤灰的金发散开,瞬间吸引了酒馆一半的眼光。   都是刀尖舔血的臭男人,浓眉大眼的都一个样。再英俊也看腻了。突然出来个金发美人,哪有不饱眼福的理。   卡尔也是这么想的,他后悔出口的话了。这不是个小姑娘,这是朵够劲的玫瑰。   但他的惊艳也只维持了片刻。   因为滴着露水的玫瑰朝他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獠牙,黑红的眼眸像猎豹盯着濒死的山羊一样看着他。   这也不是朵玫瑰。这是要人命的曼陀罗。   卡尔惊惧地瞪着眼,身体应激一般紧张起来,久未出现的獠牙不受控制地顶出,一双蓝色的眼瞳被迷惑一般悄然变成了红色。   安德烈满意地笑了笑:“你好,同类。”   莱恩斯挤开人群,发现他的顾问毫发无损,除了被一双双惊叹的眼神盯着以外,身上连点不自在都没有。   手上纹着花的男人正喘着气,一身的冷汗。躲在一边看着安德烈:“你……你也是……”   “日行者。”安德烈替他回答,“很惊奇?我以为这里同类很多才来的。”   “你……你是自行觉醒的?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很厉害。”   卡尔回过神,被压制的恐惧大部分转化为了遇见同类的喜悦。再察觉到周围人好奇的眼光后,恶狠狠地朝四周喊道:“看什么看!”   显然卡尔在这里有点地位。不少男人吹着口哨打趣,却转过了头。   只有一个。裹着同样的麻布斗篷,还背着个可笑的包袱。   “喂!你……”   “我朋友。”安德烈拦住暴躁的卡尔,介绍到,“莱恩斯,他和我一起的。”   莱恩斯走上前,挡住安德烈站在卡尔面前,伸出手,“你好,莱恩斯,南城来的商人。”   “哦。南城啊,那应该是挺有钱吧。”卡尔嘟囔一句,打量着莱恩斯,“瞧着也没多帅。”   “……”   莱恩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友善回答这句话的方式,于是选择了沉默。   毕竟这个日行者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卡尔的兴趣显然不在从主城来得富贵人类身上,他暗自像穷人家小孩酸富人的糖果一样嘟囔了一句,立刻丢下莱恩斯去和安德烈交流。   “你是自然觉醒的嘛!你的眼睛好漂亮!”安德烈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卡尔却还是像只甩尾巴的大型犬一样围在他身边,盯着眼睛看。   “不小心觉醒的。”安德烈没听过觉醒这个词,想必是日行者通过某种途径转化为真正血族的方式,于是胡乱应付到,“你呢?”   “自然觉醒真的好厉害!”卡尔把安德烈当成同类,一面感叹一面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笑着说:“我就是正常途径,喝曼陀罗的药剂觉醒的。”   “药剂?和这个有关系吗?”安德烈拿出不知什么时候从莱恩斯那里拿来的名片,举起给卡尔看。   “对的!”卡尔叫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是为这个而来啊。”   “这是什么东西。”莱恩斯问,“和日行者有什么关系?”   卡尔对商人的插嘴有些不爽,上下打量他一番,仿佛公孔雀估量情敌的战斗能力。   商人体格很好,看起来也有些身手。卡尔动了动鼻子,但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连“觉醒”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安德烈过一辈子。   至少他的寿命和他们这些觉醒的血族来说,太短暂了。   莱恩斯看到对面的血族打量他的眼神由敌意转向不屑,最后又变成怜惜,简直一头雾水。   “这是黑市最大的公会组织,名字叫黑色曼陀罗。”   安德烈皱起眉,轻声念了一遍。   “是不是很诡异!”卡尔侧过身,展示自己手背上的图案,“这个,是黑色曼陀罗的标志。每一个从他那里取过内部商品的人身上都会有。出现的位置很随机,不过一般在手背上。”   “有了标志的人从此就是曼陀罗的一份子,需要时为它效力。在黑市,这样的标志还能帮你省去不少麻烦。”卡尔晃动手掌说。   “只有日行者才能加入吗?”安德烈问,偏头看了看莱恩斯。   “这倒不是。”卡尔说,“加入的方式有很多,最简单的就是用‘钱币’去交易‘商品’。但是每个人能买到的商品都不一样,这就凭运气和眼缘了。”   “我听到的消息和你不一样。”莱恩斯盯住卡尔,好像洞穿了一个骗子。   他从安德烈手里拿过名片,“这东西我是从外层的红毛乞丐手里拿来的,我来这可不求什么庇护,也不是为了成为谁的‘仆人’。”   莱恩斯看到卡尔本能地皱起眉头,对“仆人”二字很是不满。   卡尔的体格健壮,笑起来时像毛茸茸的雪橇犬,沉下脸后,像呲牙低吼的森林孤狼。   莱恩斯不在意他的态度转变,反而认识到自己无意中抓到了关键点。他看着卡尔说:“我要的是永生。”   “永生?”卡尔驳杂的暗红色眼瞳褪去后,蓝色的眼睛里面爬着零零碎碎的血点,看向人时好似装了尖钩的钉耙,“那只怕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永生,只有走向穷途末路的怪物。”   “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赶紧回去当你的富贵上等人去。”卡尔不屑地摆手,转头扬起下巴点了点安德烈,“他留在这倒是合适得很。”   “我和他,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卡尔叫了一声,眼睛里的血点瞬间弥漫了眼睛。   和安德烈悄然的转化不同,卡尔的血族特征显现更像是服用兴奋剂的效果。暴露的青筋表现着他沸腾的血液。粗粝地喘气把方才那个傻愣愣的大个变成了蓄势待发的猛兽。   莱恩斯站在原地,任凭卡尔猛地向他扑来,又在鼻尖处堪堪停住。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卡尔没有达到把这富家子吓得涕泗横流的效果,不爽的甩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恢复了原态,“吸血鬼,听过没有?这里住着被你们抛弃的同类,在无奈与痛苦中选择了变成怪物。你不会适应这里的。”   “这和你没关系。就算不是日行者,也不代表我和你们不是同类。”莱恩斯折起名片。他察觉到卡尔露出一丝迷惑,故意动作顿了顿说,“如果你有途径让我们加入黑色曼陀罗,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莱恩斯的眼神悄然飘向安德烈,补充道:“两个故事。”   卡尔皱起眉仔仔细细打量这位令人讨厌的商人,一掌拍在莱恩斯还没收起的手掌上:“成交。”   和卡尔约好了明日去黑色曼陀罗的会点后,安德烈举起大杯啤酒抿了一口,对将名片收进斗篷的莱恩斯说:“两个故事?我都不知道探长先生原来是个小说家。”   “我不是。”莱恩斯理所当然地否认,对安德烈说,“所以麻烦顾问先生和我一起编个故事。毕竟你是文员。”   安德烈读过不少书,也编过不少身份。但莱恩斯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书桌上蘸饱了笔墨等着写字的羽毛笔。   这让高贵的亲王大人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   “夜巡给文员下达任何文案书写,卷宗编辑的任务,是要有正规文件的。您的文件呢?”   “回去……”   “我要求拥有公章以及夜巡专用工作纸张。至于会长的脸,在我这不好使。”安德烈仰着脑袋,冷冷地道。   这些要求的确是顾问可以提的。只是一般都要卖上司的面子,口述指令一样管用。   但他的顾问不怕辞退,也不怕扣钱。   莱恩斯冷着脸,看安德烈把把啤酒塞进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记得付账,长官。” 第五十一章   用来与卡尔做交易的两个故事最终没劳烦顾问大人。   猎人显然不是个实诚的好小伙,不知道和卡尔说了点什么。安德烈自楼上走下就迎来了卡尔复杂又怜惜的眼神。   “有事?”安德烈问。   卡尔摇摇头,悲伤又坚定地看向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没有错!”   “还有,别相信他。”卡尔神秘地看了一眼莱恩斯,嘱托道。   “……?”安德烈总觉得身边跟了一只摇尾巴的宠物,比弥撒热情,且看起来有种脑仁不太大的感觉。   “你和他说了什么。”安德烈打断了吃早餐的猎人,总觉得自己被对方阴了一把。   “讲了个故事。”莱恩斯在面包上抹上黄油,“有兴趣听?”   “如果你不怕穿帮的话。”安德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过猎人手里那片烤得酥脆,奶香味四溢的面包,并夺取了盘中撒了黑胡椒和海盐的培根。   莱恩斯空着两只手,抬头看着安德烈咬下夹着培根的面包,然后整只吸血鬼僵在了原地。   猎人满意地用手帕擦干净沾了面包渣的双手,把另一只放面包的碟子举起来。   洁白的瓷盘上面,几株向上狰狞生长的黑紫色“钟乳石”刺入安德烈的眼睛。   黄油的奶香配上烟熏培根醇厚的猪肉味道和油脂烤焦后胶质感十分迷人。   但如果油星下面铺了一层甜腻的蓝莓果酱,那就是成了一颗投向味蕾的炸弹。   安德烈闭着眼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想到你要吃,所以抹了果酱。”莱恩斯“好意”递过去一杯漱口的咖啡,“咖啡。不加奶的。”   “果酱加培根?”   “新尝试。”   安德烈放下面包,忍着想把冒热气的黑咖从猎人眼珠子灌进肠胃的冲动,冲刷掉嘴里古怪的味道,“说你的故事。”   莱恩斯的故事有些俗套。像取悦贵族的风月小说,充满了世俗,偏见,和救赎。   安德烈听猎人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觉得似乎也就是卡尔脑子有点毛病,才能相信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   故事概括来讲,发生在一个在家族里被抛弃,孤立的日行者和一个为日行者的才华而倾倒的商人之间。日行者为了逃脱家族的掌控离家出走,后来遇到了商人。在家族的强压之下,商人迫不得已离开了南城,和日行者一起寻找传说中的永生之地。   当然,这是安德烈精简后的的版本。   猎人板着一张脸,讲的故事却精彩无比。   安德烈在莱恩斯的描述中捕捉到了无数个蛛丝马迹。比如商人依旧是商人,他知道日行者的身份,并知道黑色曼陀罗的传说,于是假意拉拢日行者,而目的自然是得到永生。   比如日行者并非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他依附于商人,却又有自己的盘算。他不需要永生,但他需要力量和权力。   也比如商人为了保护曼陀罗的秘密杀过人,而日行者为了逃亡和生存咬伤了无数无辜的路人。   他们是相互依靠的友人,也是互相猜忌防备的敌人。   “南区贵族不聘请你去做编剧,真是他们的损失。”安德烈认真听完了整个故事,给出了真诚的评价。   “感谢夸奖。”莱恩斯从酒馆吧台处耸立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展示给安德烈,“希望卡尔不会去观赏这本书。”   那本书用样皮裹着,烫金的花体英文圈圈绕绕写了很长一串。   ——罗密欧与朱丽叶。   “……”安德烈觉得嘴里那股子果酱加黄油培根的诡异味道好像涌上了脑子。   “他不会联想至此的。”安德烈抽过猎人手中的书,插回满满当当的书架中间,“您的故事精彩纷呈,长官,下次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通过猎人方才平淡又波涛汹涌的描述,安德烈坚信卡尔对日行者和商人的“真面目”有了足够的了解。   他们两个目前在卡尔的眼中完美和荒唐肮脏的黑市重合。来到这里一点也不突兀。   除此之外……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对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定义为互相利用的友人。”安德烈的手顿在书架上,“而这本书,好像是……爱情故事?”   莱恩斯点头,将夹了果酱的面包和餐具收起,示意酒馆侍者前来清理,“这不重要,至少目前为止我们的关系很好的推动了他对你的信任。”   卡尔是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信息全部来自织网的人。网越复杂,就越容易让猎物沉迷,于是最终身在其中,如何抽丝剥茧,也依旧在网中央。   不过很可惜的是,顾问先生显然不是一只能被网缠住的飞蛾。   莱恩斯解释道:“他对你很有亲近感。并且似乎很没眼力见地把我当成了假想敌。顺着他的想法走使我们的故事更加立体,空缺的部分会满足卡尔的臆想欲望。”   “建立他与我们其中一人更坚固的关系很难,爱慕与怜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雄性生物最直接的感情。”   所以莱恩斯理所当然地利用了卡尔诡异的直觉,将两人的关系描述的复杂而微妙。给他一定的胁迫感,但又留有余地。促使他更倾向于安德烈。   织网者耐心细致地解释了他的计划,并完美预判了猎物的后续情绪和行动。   而这场戏的另一个主角听完了莱恩斯的计划,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对他埋在深层的一丝自豪感更是不管不顾。只是认认真真赠送了他两个字。   ——“有病。”   对于一场“巨著”无人欣赏,莱恩斯表现的并不在乎。   管他什么狗血剧情,好用就行。   事实证明,卡尔果然不敌“老奸巨猾”的莱恩斯。真的如同被缠成蚕茧的飞蛾一般以为自己窥探了商人和安德烈之间的半透不透的关系。   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忍不住的嫉妒。   卡尔像只争宠的宠物,一路黏在安德烈周围,殷勤的不得了。   安德烈觉得自己身边好似绑了个百人合唱团,上蹿下跳的。他看了一眼莱恩斯,对方自觉空出几十厘米的距离,只在卡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说:“意料之中。”   安德烈对血族新添了一个蠢蛋表示遗憾,却并不打算因此放弃利用蠢蛋的机会。   安德烈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提问,把卡尔知道的有关黑色曼陀罗和黑市的消息套了个一干二净。   黑色曼陀罗存在时间不可考据,至少在卡尔认识的人里没有人说得清。   黑色曼陀罗财力巨大,背后势力神秘。在黑市做以货易货的交易。他们可以交易人命,毒品,宝藏,消息。而最独一无二的,则是黑色曼陀罗的圣物。   ——神血。   想要拥有神血有两种方式。第一,付出公会开出的价格。第二,成为黑色曼陀罗的一员。   神血的作用有许多种,他被传得神乎其神,好似开启天堂的钥匙。于是求药的人络绎不绝,黑色曼陀罗也逐渐壮大。   “神血是觉醒的关键吗?”安德烈消化掉卡尔给出的信息,找到了关键点。   “算是。”卡尔耸肩,鼻梁处的皮肤皱起几个小褶子,显得有些厌恶这种神药,“黑市的日行者能恢复血统大部分都是依靠神血。但是这只是成功的一部分……”   “剩下的人呢。”   卡尔沉默了片刻撇着嘴角说:“不知道。有的死了,有的被‘回收’了。”   卡尔语焉不详,不屑里面带着拒绝。安德烈没有细追,跨过了这个问题。   “哎,对了,你们的名片呢?”卡尔突然嚷起来。   安德烈将名片给他,卡尔接过后翻到背面,在烟雾状的曼陀罗花下用指甲剐蹭。很快刮掉一层下来。   下面歪歪曲曲的笔记写着:红毛。   “他妈的。我就知道是他!”卡尔握紧了纸片,后又小心翼翼抚平。   “这是外面一个乞丐给我们的。”   “我知道。那个没良心的疯子。黑市今年四分之一的新人都是那个乞丐介绍进来的。这些人去黑色曼陀罗报道,进一个他就拿一笔钱。”卡尔磨着牙,看起来恨得牙痒痒。   “那些人里能达到‘指标’的少之又少,都被他忽悠着一心要喝神血,最后活下来的根本没几个!这混蛋,要不是我出不去,不然第一个咬死他。”   卡尔这段话没避讳莱恩斯,莱恩斯低声对安德烈说:“公会对外招新的线人。”   安德烈点点头:“他们有成熟的补充人员方式。卡尔保留名片就代表这张名片具有唯一性和权力。内部人员和外部人员隔绝。做得很隐秘。”   莱恩斯脸色不太好看。   黑色曼陀罗的经营方式越完善,就代表要找到破绽越困难。   卡尔的气愤来得快去得也快,送给外层可能又趴在某个砖房外面偷窥的乞丐一口痰后,卡尔恢复了正常。   “你刚才说出不去。为什么?”莱恩斯问。   “哦。”卡尔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莱恩斯,歪着嘴笑着道,“那当然是因为,出去了,就会出人命哦。”   作者有话说:   卡尔:害怕吧!颤抖吧!愚蠢的人类!   莱恩斯:……喂,精神病院吗? 第五十二章   卡尔努力把自己一张看起来硬朗俊俏的脸扭曲成青面獠牙的恶魔,想吓唬吓唬这个讨人厌的商人。   莱恩斯退后一步。眼前的吸血鬼和安德烈几乎是两个极端,他生怕多在卡尔身边呆一秒,智商就会降一分。   安德烈扯住猎人的麻布斗篷,示意他往旁边看。   卡尔带他们走的这条道路两边是一个一个垒好的砖房。没有外部的混乱,砖房整齐划一,里面设施齐全,窗户还有不同花色的窗帘。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来往的路人。   安德烈指向的砖房外围着两三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腰间挎着枪和匕首。   砖房门外蹲坐着一个女人,衣衫褴褛,两颊凹陷,被黑斗篷的男人拽着手腕往屋子外面拖行。   女人凄厉地嘶叫,一行人路过他们时,安德烈看到被银拷拷住的手掌前面排列着五个屈起尖锐的手指,嘶吼的口腔里有一对被打断的,发黄的獠牙。   莱恩斯把兜帽裹进,垂着头,等一行人走过后沉着脸对安德烈说:“血猎的。”   安德烈:“认识你?”   “不清楚,以前见过几面。欧文手下的副官。”   “喂,别愣着了,快走,先给你们找住处,然后去公会登记就行了。”卡尔好似看不见眼下的暴行,好似自暴自弃地嘲讽一般。   “那也是个血族。”安德烈走到他身旁。   卡尔点点头:“我们是客人,也是猎物。不听话的狗就要丢弃。合情合理。”   卡尔对此有些抗拒,很快抓着安德烈离开了那栋空荡荡的砖房。   一排一排的灰青色屋子里,有的点着灯紧闭屋门,有的透着冷风,人去楼空。   那些空着的屋子,以前可能住着和女人一样的“血族”,被“回收”后就空闲下来,等待下一位住户。   “到了!”卡尔走近一间看起来比之前的砖房大了两倍的屋子,拉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欢迎光临我的家,安德烈先生!”   和砖房外的寒风刺骨相佐,卡尔屋里燃着旺盛的炉火。木柴堆在壁炉里,火苗带来了温暖的光和热。   墙壁上阴影斑驳,有棱有角的家具影子外,还团着许多个或圆润或狭长的身影。   安德烈和莱恩斯走进屋子,卡尔关上了门。   沙发上好几对眼睛同时射向他们,还有一只矮矮胖胖的团子一头扎进了卡尔的怀里。   “卡尔叔叔!你回来啦!”   小孩子刚刚学会跑步的样子,眨着大眼睛看新来的客人。   卡尔的家是个大家庭。屋子里弥漫着木材燃烧的薪火味,以及浓烈的血族的味道。   “和你们介绍一下,安德烈,自然觉醒的日行者。”   “莱恩斯。”卡尔思索了片刻,只说出来两个字,“商人。”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他们朝两人点头,鼻子不着痕迹的嗅闻,而后对安德烈露出惊讶的神情。   卡尔弯着嘴角,向猎得上好猎物的猎人自豪地朝其他日行者:“你们就住楼上吧,在这里单独居住比群居要危险得多。路上那个女人,就是例子。”   安德烈和莱恩斯跟着卡尔上楼,自沙发站起的日行者注视着他们,有好奇也有警惕。   “我们就这样,不太容易信任别人。”卡尔打开一间空房,向安德烈解释,“毕竟在这里活一天是一天的,今天和你笑嘻嘻的朋友隔天可能就去公会举报你。”   安德烈点点头表示理解。   卡尔看向莱恩斯:“尽头还有间房……”   “他和我住一间。”安德烈打断卡尔,并对上了对方张着的嘴以及委屈的眼神。   “……”安德烈心里堵了一下,说,“他身上没有血族的气味,独处一室可能会发生矛盾。并且这里我和他比较熟悉。”   “可是……”卡尔用质疑的眼神打量莱恩斯,有转过头焦急地看着安德烈,那表情好像再说你被这个人类骗了!   “这个诉求应该没有任何问题。”莱恩斯已经把包裹放下来,并在里面拿出满满一袋金币递给卡尔,“租金。”   金币在黑市有一定的流通性。虽然不能用来购买“神血”,但那些前来做交易的普通商人却是肯收的。   食物,衣服,兵器,都是金币可以换来的东西。   卡尔咬着牙,却坚持不去接钱袋。   安德烈从莱恩斯解开的包裹里挑出另一只钱袋,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一路顺带掠过莱恩斯手中的钱袋,一起放在了卡尔手里。   “不用担心,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卡尔握着钱袋,眨着眼看安德烈,突然信念感十足地点着他的脑袋,重重地发出一声:“嗯!”   并在自豪地喊出“有问题就叫我!”后风风火火下了楼。   莱恩斯收起包袱,麻布袋子少了两袋金币,瞬间轻松了许多。   “那抵得上夜巡一个月的花销。”莱恩斯拿出肉干和黑面包,冷冷地道。   “却买不来一个夜巡会长的命。”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楼下的日行者可不和这傻小子一样好骗,一个身上带着银枪银匕首的商人,只有家养的宠物狗才会相信你是个好人。”   整个石屋都偏昏暗,拉上窗帘后,好像永远都活在夜晚。   毕竟是一群吸血鬼,没有人需要太阳。   莱恩斯拿起油灯,将水囊里的水洒在肉干和面包上,在细小的火苗上烤制。   渺小火星接触水分,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莱恩斯问:“刚刚那些,全部都是血族?”   “是。”安德烈回答,“并且血统混杂,味道不算太好闻。卡尔身上的味道可能还纯正一些。屋子里燃着炉火,至少证明他们还怕冷,不算完全的吸血鬼。”   “他们以前都是日行者。没有被血族的血液毒死,也没有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神血成功了。”莱恩斯撕掉一块黑面包,干硬的面包经过烤制没有变得多松软,咀嚼的声音听得安德烈耳朵疼。   “也许。”安德烈说,“依照路上房屋的入住率来看,这里的日行者很多。从酒馆后第三个街口开始,人类的气息变得很薄弱,黑色曼陀罗的具体管理机制暂且不知道,但他们把人类和血族分开了。”   安德烈问:“这里既然有血猎的人,你明天还要去公会吗?”   “那些人离职很久了。没见过我几次,不用太担心。”莱恩斯吃掉了今天的晚饭,把煤油灯挂回墙上,“前几年欧文以及几个文职的手下经常更换,和黑市应该有不小联系。”   “在你们眼皮底下动手脚啊。”安德烈的声音向上扬,听不出来是感叹还是嘲讽。   莱恩斯难得没有和他呛声。   事情比他想得要严重得多。   黑色曼陀罗在黑市的地位出乎意料,日行者的规模也不容小视。   而所有的这些,血猎竟然被蒙在鼓里,没有任何察觉。   “别纠结了,探长大人。”安德烈垂着眼眸,睫毛在苍白皮肤下投射出阴影。   “啪!”   一声柔软质地的重物落地声在屋子里响起,顺带激起了一阵灰尘。   地毯使用的是暗色系,耐脏也藏灰。一床被褥砸在地上,刚好盖住莱恩斯半只靴面。   石屋里住着的都是吸血鬼,所以自然没有正常的床。   卡尔找来的屋子宽敞,装潢也不差,但正中央摆放的却是一口棱角分明,带盖子的黑漆棺材。   这口棺材属于谁自是不需要争论,所以莱恩斯今晚要么不睡,要么就得自己动手打地铺。   安德烈躺进棺材,撑着棺面,半坐着观赏莱恩斯勤勤恳恳地铺床,开口说:“他们在这里住了不少时间了。”   “为什么这么说?”   “吸血鬼在刚刚转化那段时间,不会认识到自己的不同。他们会被阳光灼伤,会在进食时突然呕吐,会在看到鲜血时像野蛮的兽扑过去。”安德烈手指搭在棺木上,坚持使用“他们”来描述。   “他们依旧认为自己是人类。根本不愿意躺进象征着死亡的棺材。”   棺木使用的木料特殊,密闭性和遮光性都是上等。是属于血族最好的安眠之地。只有在受够了烧伤,受够了灼烫之后,“人类”才愿意将棺木当成床铺。   “所以他们已经渡过这段自我怀疑的时光。”莱恩斯定下结论后,停下了碾平床褥的动作,转头问安德烈:“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猎人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不出光亮。安德烈却感到了两道探寻的视线。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他回答,在黑暗里耸肩,“为您提供线索是作为顾问的职责。”   “所有血族都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   安德烈看到莱恩斯站了起来,闯进从窗户照射进的月光里。那张时常皱着眉头,惹人厌烦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你呢?”莱恩斯站在原地,心情酣畅地看着坐在四四方方棺材中的吸血鬼收敛了惯有的嘲讽和优雅,不善地看向他。   “顾问先生,最初的你也会被太阳灼伤,为对血液的渴望而焦躁,不愿意躺进华贵的棺木吗?”   作者有话说:   勇敢的猎人敢于在血族的棺材上跳探戈!   (我胡说的) 第五十三章   故意去摸野兽尾巴的猎人最终自食其果。   安德烈的眼神冰冷如刀刃,像被揭开逆鳞的恶龙,“你问的太多了,人类。”   莱恩斯挑眉,然而没等他说话,棺木“砰!”的一声合上。   莱恩斯离棺材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棺材合上造成的声浪打在他耳边。   猎人撇了撇嘴,心情却不算坏,任劳任怨地替发脾气的顾问熄灭煤油灯,关好窗户,钻进冰冷的被子。   血族从来不需要温暖。壁炉里的木柴只够室内温度维持在十五摄氏度左右,为觉醒的日行者提供适宜的温度。   但对于正常人类来说,这点热量就不太够用了。莱恩斯裹着斗篷入眠,半夜就被冻醒了。   壁炉里的点点火星已经熄灭。屋内最后一点光亮消失,而大厅正中央则周正地放着一口棺材。   气氛有些恐怖。   莱恩斯盯着棺木,一片寂静中“安详”躺着的棺材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好似里面躺着的并非那个有呼吸,会说话,甚至还会恼羞成怒的吸血鬼。而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莱恩斯不知道安德烈究竟活了多久。   第一次见到安德烈时,是在血族离密林最近的一座古堡。黑紫色的藤蔓缠绕着墙壁,延伸进圆拱型的窗户。   那座古堡一片死寂,灯托下连挂着休眠的蝙蝠都没有一只。   他像是走进了一座殿堂,而里面供奉的是一口被银链死死绑缚,用血液写满了咒语的棺材。   银锁锁头中央的部位笔直地插着一把剑。   这是血族中的一种仪式,而莱恩斯恰好认识这个仪式。   血族里背叛条规,被贬下神坛的贵族将被处死。他们的心脏被刻下诅咒,送入棺木,要有长剑从胸膛刺入,才能使撒旦饶恕犯人的罪过。   莱恩斯不知道这里的血族犯了什么错,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那段日子正是人类与血族第三次战役,他从血族城堡而来,身上沾满了属于吸血鬼的血液。   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人。   于是莱恩斯拔下银剑,斩断锁链,推开棺盖,看到了被洞穿心脏的,金发的吸血鬼。   莱恩斯闭上眼睛,回忆里的安德烈皮肤苍白的像血,面颊消瘦,两手交叉地躺在棺材里,像被献祭的祭品。   他记得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吸血鬼的心脏。然后手腕被一双修长,枯瘦,有力的手握住。   血液在他的手上被晕开,那种属于杀戮和征服的快感,都随着回忆涌上来。   沉睡的怪物睁开眼,看向他说——   “安德烈!安德烈!你醒了吗!”   “……”   黑暗,藤蔓,以及充斥鼻腔的血腥味骤然褪去。   莱恩斯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把拉开门。   门外热情洋溢的卡尔由于保持了敲门的动作,毫无防备,向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扑在他最讨厌的南区商人的怀里。   “怎么是你!”卡尔给了莱恩斯一个嫌恶的眼神,一把将他推开,竖起脑袋往屋里张望。“安德烈呢?”   莱恩斯深深呼出一口气,皱眉不满道:“你不是吸血鬼吗,大清早起来干什么。”   “我们是觉醒!又不是真的变成吸血鬼。大部分习惯还是和人类一样的。孤陋寡闻的人少说话!”卡尔探头探脑,大嗓门让宽阔的屋子都显得热闹起来。   经过卡尔的不断“努力”后,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卡尔一脸殷勤中,安德烈皱着眉坐了起来。   “安德烈!”卡尔叫了一声,跑向棺材。莱恩斯则理智地选择坐在沙发上,离刚起床的吸血鬼远一点。   窗外的天大亮,这对于安德烈来说并不是什么起床的好时候。更何况一睁眼就看见一只亚麻色的脑袋和一双水亮的蓝眼睛在自己面前晃荡。整个早晨都显得十分奇幻。   卡尔的头发有些自来卷,毛茸茸的很蓬松。骤然出现在眼前,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安德烈顿了片刻,手指在上面蹭了一下,“弥撒。”   “弥撒?弥撒是谁?”卡尔被突如其来的抚摸给弄懵了,只觉得安德烈这幅刚起床迷迷糊糊的模样好看极了。   坐在沙发上的莱恩斯耳朵没有落闲,插嘴回答道“他家里养的肥猪。”。   安德烈的迷糊劲只有一瞬,听见莱恩斯对卷耳的诽谤,毫不客气地将手边挂在墙上的油灯丢了过去。   油灯的灯油已经烧尽,灯身也不烫手。顶多算枚体量过大的暗器。   莱恩斯侧身躲过,伸手抓住油灯防止油灯掉在地毯上。猎人的身手不是花架子,轻易地捉到了暗器。   将油灯平安放在茶几上后,莱恩斯反思自己,觉得下次也许应该再站远一些。   安德烈撒完了被叫醒的一点起床气,心平气和地对卡尔说,“我养的猫。”   “哦。名字很好听。”卡尔衷心的夸赞。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安德烈要起身,卡尔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背过去。给予安德烈足够的尊重。   尽管棺材里的吸血鬼衣着完好,穿戴整齐,浑身上下只有几根金发有些凌乱,但卡尔还是保持了自己良好的礼仪。   安德烈整理好后,卡尔朝安德烈露出爽朗的笑容说:“公会早上就能登记了,我们还是早点去,不然等中午排查人口时再去登记就麻烦了。”   莱恩斯走到两人身边,问:“排查人口?”   “对。公会每天要检查人数。尤其是日行者。觉醒和没觉醒的状态也要时刻监测。被查出的没有登记的日行者会被送去强制管理,确定安全才能回来。”   卡尔头也不回地催促他们快点,“相信我,你们不会想去接受强制管理的。”   安德烈步子顿了一下。   其实他很好奇强制管理究竟是什么样。他们并非真的要在黑市安家落户。诺德承诺帮他们拖住欧文,但究竟能瞒多久却不一定。   如果能更快地打入黑色曼陀罗内部,危险一点并不算什么。   莱恩斯看出他的想法,趁卡尔没发现落后的两人,推着安德烈说:“不急。强制管理太被动了,并且可能只是底层部分。先在这里藏匿安稳再说。”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跟上卡尔的步伐。   管理公会登记的是个有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露出肌肉隆起,手上还有一条很长的刀疤。   男人认识卡尔,远远瞧见他就打招呼:“哎,又有新人来啊!最近死乞丐生意不错?”   卡尔把那张揉皱的名片递给男人:“别和我提他,早晚出去咬死那个混蛋。”   “得了,人也就骗了你一会,各位钱权呗。你在这混得也不错。又出不去,想也没用。”男人把刮掉一角的“红毛”字样彻底刮开,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随后打量起安德烈和莱恩斯。   “都冲着‘神血’来得?”   “是。”莱恩斯说,打断了卡尔要出口的话。   男人:“名字。”   “莱恩斯。”莱恩斯指着安德烈说,“安德烈。”   “行,进去吧。”男人指指里面,“卡尔知道地方,他带你们去。”   莱恩斯点点头,用眼神催促卡尔快走。   卡尔疑惑地看着他,见安德烈没有异议,才往公会内部走去。   “干嘛让安德烈再做一次测试啊,你也不是日行者,你做测试干什么啊?”   “你见到安德烈的时候什么感觉。”   “啊?”卡尔愣了一下,瞬间脸上起了一阵似有似无的潮红,“很……很惊艳。”   “你这样想,这里的所有人也会这么想。太过瞩目不是好事。”莱恩斯看向卡尔。   “血液检测可以监测日行者的状态。这种做法只会让公会更加注意你们。”卡尔不赞同地说。   “那也不错。”   卡尔用抽搐的嘴角表示了对南区商人的不理解。送给莱恩斯一个纯净美丽的眼白,转头带路。   莱恩斯把热情的大型犬类从安德烈身边气走,心满意足地占据了顾问先生身旁的位置:“有方法伪造日行者的血液吗?”   “要具体看检测方法。”安德烈说,“你连办法都没有,就直接下决定?”   “有没有方法不重要。”莱恩斯说,“高等血族血统会引起公会的重视。我们可以借此打入内部。就当是洒下的网,什么时候收,还要看时机。”   安德烈看了莱恩斯一眼,确定了这位血猎探员来黑市就从没想过隐姓埋名,踏踏实实的做暗探。   安德烈虽然不喜欢人类,但对捣乱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   莱恩斯显然不安好心,这正和安德烈的意。   只剩下一个被骗得云里雾里的卡尔兢兢业业走在前面带路,还当自己领着两个“迷途的羔羊”。   公会是个空壳子。砖石垒砌的房屋透着阴冷的空气,两层的塔楼只有门口登记处和做检测的阁楼有人。   卡尔在阁楼楼梯停下,有些不自然:“你们进去吧,我不去了,在外面等你们。”   “里面有什么,让你这么忌惮。”莱恩斯问。   “没什么。只是……里面的阵法会让我们不太舒服。安德烈也有感觉的吧。”   莱恩斯看向安德烈。   对方一只手搭在楼梯把手上,微仰着头盯着那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门。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第五十四章   卡尔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整张脸都拧巴着,看起来的确不是很舒服。   “我真的不能进去。”压厌烦的神情里夹杂了一丝恐惧,叮嘱道,“你们进去以后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听信,把血滴在地上就行。”   “听我的就是了。”卡尔抿着唇,躲在了楼梯下面。   安德烈推开木门,暗红色的光晕伴着“吱吱呀呀”的木门响声从阁楼散发出来。   “新来的?”一个浑厚又苍老的声音传来。   阁楼很矮,房梁向上斜的部位擦着安德烈的金发,一盏昏暗油灯吊在正中央,正晃晃悠悠地将安德烈和莱恩斯的影子拉长。   吊灯另一面摆着一张窄小的木桌,一卷边缘卷起,皮革泛旧的羊皮卷摊在上面。木桌旁边坐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老人。   斗篷尺寸极大,一直拖到地面上。袖口露出的两只手形如枯槁,棕色干裂的皮肤裹着骨头,动作缓慢地点着羊皮卷查找东西。   安德烈说:“来做测验。”   “别吵!别吵!”老者怪异地叫了一声,粗暴地打断安德烈。他的手指停在某个地方,愉悦地笑起来,“嗯——找到了!安德烈,莱恩斯。对吗?欢迎来到神的国度,孩子们。”   “做测试!做测试!”老者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摸摸索索,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安德烈,指着地面说,“呐,就在哪!给自己一刀,往上面滴点血就行啦。”   安德烈拿过匕首,老人已经转过身蹒跚回桌子旁坐好,嘴里嘀咕着:“看着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来这儿受什么罪……不对不对,这里是天堂,是天堂……”   阁楼顶灯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洒下的丁点光亮让老人露出斗篷的小半张脸如刀刻一般古板,褶皱的皮肤铺在脸上好似干涸的水渠。   他说话时嘴角就往上斜,露出一个丑陋古怪的笑容。   安德烈握住刀鞘,清楚地感触到方才接过匕首时,老人手掌内有杂乱的伤疤。他看了看老者,拔出匕首:“滴在哪?”   “你看不见吗!”老人喊道,像突然被踩中了尾巴,瞪大了眼睛指着地面,“那里!那里!就在地上!你看不见吗!你是瞎子吗!?”   枯瘦手指指向的地面沉着厚重的灰土。没有花纹,没有杂物。老人的眼睛不小心露出斗篷看到了地面,突然尖叫一声,抱着头躲在桌子和椅子的夹角:“就在那!神的眼睛,神的测试。就在那!”   粗粝苍老的尖叫嘶哑且绝望,斗篷因为老者的挣扎而散开,安德烈看到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是一颗宛如失去皮肤的头颅。血肉近乎消散,人皮贴着骨骼,和枯瘦的手指一样。这是一具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   安德烈眯起眼睛,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曼陀罗图案。只是烟雾状的曼陀罗如同长大了一般,不仅分布在手背上,而是洋洋洒洒爬满了整个躯干。   黑色的曼陀罗一簇一簇,像裙摆,也像深海怪物撒开的触手。花瓣尖端的云雾好似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路蔓延至老人的左边眼睛。   “啊!”老人尖叫一声,两只手抓牢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   “精神有问题?”莱恩斯看着老人一个人在墙角瑟瑟发抖,提出假设。   安德烈摇摇头,沉默着用匕首割开手心。   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将尘土砸出几个坑洞。   老人的惊惧突然消失,两只突出的眼球紧紧盯向地面被灰尘裹紧的鲜血。血液伴着尘土在地面流淌,缓慢汇成了一个繁复华丽的阵法。   “你是什么颜色,你是什么颜色,你是什么颜色。”他沙哑的声音好似魔鬼低喃,在阁楼不断回荡。   昏暗的阁楼瞬间被照亮,从黯淡的灰色到发亮的黑色,再到妖冶的黑紫色。地面血液沸腾一般滚动,老者瞪着眼睛,近乎无声地吼叫:“紫……紫……”   “嘘。”亮紫的光落下。安德烈的手掌覆在老人眼珠上方,“你看到的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什么也没有,只有平平无奇的,普通的灰色。”   老人迟疑地点头,脸上的曼陀罗花纹越发真实,藤蔓好似要撑出皮肉,卷噬安德烈作妖的手。   “灰色,对,灰色。和我一样的灰色。嘿嘿。”曼陀罗随着老人的回神而黯淡,惊恐的眼珠变成了狡黠,轻蔑地打量安德烈。   “一样的,一样的。大家都是灰色才公平。神要救赎每个人,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老人不断低喃,转过头恶狠狠盯住莱恩斯:“你呢!你是什么颜色?”   说着他一把夺过安德烈手中的匕首,用斗篷把上的点血迹擦干净,塞给莱恩斯,“去,去做测试。我要看看你是什么颜色!”   安德烈退后一步,站在放着羊皮卷的桌子旁边。趁老人去纠缠安德烈时,打量羊皮卷上的内容。   莱恩斯拿过匕首,在老人的直勾勾的注视下割裂了手掌心。   和安德烈粘稠的血液不同。人类的血液新鲜,流动性强,很快布满了整个阵法。   这次的阁楼没有任何奇异的变化。堪堪停在灰色转向黑色的前夕,便骤然黯淡下去。   莱恩斯把匕首扔给老人,抽出手帕包扎伤口。   “哼,比那个好点。”老人把匕首擦干净,珍惜地塞进刀鞘,发现了不懂事的新人,“喂!你干什么!离名册远一点!这是只有神的使者才能看的东西!”   安德烈挪开眼神,迅速后退,躲开冲过来的老人,问:“你是神的使者?”   “当然!神怜爱我,信任我,才让我掌管步入永生的大门。”老人自豪地说。   “可是你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安德烈说。   “你懂什么!小毛孩子!这是荣耀!我受的磨砺改日就是神给恩赐的证明!”老人呸了一声,拿起一旁破旧的羽毛笔,在两个人名字后面各写了一个D和D+。然后掏出两块木牌和两管紫红色的液体塞给安德烈。   “拿好了,赔钱货们。这药是神给的,你们会看见永生的。”老人嘿嘿笑着,枯瘦的手像巨龙的爪子,将魔药放在安德烈的手心。   安德烈拿过木牌和试管,回头看了看莱恩斯。   莱恩斯还在研究地面的阵法。阵法占据了整个阁楼的空地,他们滴上去的血液已经消失了。地板好像长了嘴一样,把所有血液都吞噬掉化为己有。   灰尘重新铺满地板,没有留下任何血液滑行的痕迹。   “走吧。”安德烈把一块令牌和一支药剂递给莱恩斯。   莱恩斯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缩回桌角的老人,转身离开。   阁楼木门像一个分割世界的结界。里面阴暗神秘,外面就光亮美好。   卡尔不敢靠近阁楼,甚至在刚刚一瞬间连公会都不想呆了。直觉告诉他这里住着吃人的怪物,是他决不能招惹的。   木门一推开,他就扒着楼梯扶手,只露出一颗亚麻色的脑袋,颇为关心地看着安德烈:“怎么样,那个老疯子没把你们怎么着吧。刚刚有一瞬间里面的气息太可怕了……你没事吧,安德烈?”   “没事。”安德烈走下阁楼。卡尔止步楼梯口,一步都不愿意上前。安德烈没有再多说话,直到出了公会,等卡尔的面色轻松了不少才开口问道:“你们都做过那个测试?”   卡尔点头回答:“每一个想要拥有神血的都需要去做测试,然后发誓成为效忠神的仆人。神只为他的信徒提供通往长生的神药。”   安德烈:“阁楼里的那个老人呢。一直都在吗?”   “从我来就在,有三四年了吧!”卡尔回想起老人的模样,皱着鼻子表示厌恶,“那就是个疯子,疯疯癫癫不说人话。我做测试的时候他甚至举着刀冲向我说要吃了我。”   安德烈拿出写着字母D的牌子问:“这个是什么。”   “算是通行令……”卡尔瞪着牌子,突然喊起来:“哎!你怎么才D啊!”   他夺过安德烈的牌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都打不过你,你怎么能只是D呢!”   安德烈拍了拍卡尔的肩膀,算是安慰:“你是什么等级?”   “我是B。”卡尔把金属牌子拿出来给安德烈看。   两面牌子除了质地和上面刻着的字母不一样外,外形和背面印着的曼陀罗印记都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至少能是A的。”卡尔喃喃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向莱恩斯,一脸不可置信,“等等。他也拿到牌子了吗?通不过测试的人可是会被‘神’逐出公会的。”   莱恩斯把写着D+的牌子给他看,“真遗憾,让你失望了。”   卡尔瞬间目瞪口呆,“你是日行者?”   “不是。”莱恩斯说,“用了点手段。”   “什么手段?”   莱恩斯冷着脸,说:“秘密。”   卡尔气得牙根痒痒,但又不能把狡猾的南区商人怎么着,于是咬着牙嘟囔道:“不愧是商人,真卑鄙。呸。”   安德烈转头看向莱恩斯问:“手段?”   阁楼里的测试他全程在场,可不记得猎人有什么小动作。   莱恩斯伸出裹着手帕的右手。手腕处收紧的袖口因为剧烈动作而撑开了一个口子,一支装满血液的试管露了出来。   莱恩斯握住瓶塞,将试管抽出来,在安德烈面前晃了晃,说:“如果你都没察觉到,说明我的戏法变得还算成功。” 第五十五章   卡尔的小屋聚满了人,都在等待新成员的归来。日行者们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德烈和莱恩斯。   “牌子。”卡尔小声提醒。   安德烈把两个木牌拿出来,顿时听到了几声不屑的嗤笑。   卡尔瞪着一群日行者,却阻碍不了什么。他哼了一声,拽着安德烈上楼。   “你别管他们,他们就那个德行。其实也不过是一堆C级的血脉,连我都打不过。一定是阵法出了问题,你很强的。”卡尔愤愤地说。   安德烈为他的反应感到好笑,抬起手在卡尔面前一晃。   卡尔愣了两秒,只看到眼前的安德烈消失,一个裹着斗篷团在桌角的老人,老人面前的地面上,阵法被灰尘掩盖,微微闪着柔和的灰色光芒。   周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发抖的疯子,巨大的阵法,晦暗的阁楼。卡尔的呼吸逐渐粗重,脑子一片混沌。   “醒了。”莱恩斯在卡尔面前打了个响指,对安德烈说,“你真是谁都不放过。”   “免得他这么纠结。”安德烈耸肩。   卡尔愣了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那是幻像吗!!?”   “骗一下老疯子,不算违规吧?”安德烈笑着说。   卡尔疯狂点头,崇拜地看向他。而一旁的莱恩斯看了一眼斜着眼角的吸血鬼,冷冷道:“黑市里我不管你,回去了再说。”   安德烈耸肩,手指搭在手腕上,指了指然后看向莱恩斯。无言地表达着:抑制器都没了,谨言慎行,长官。   卡尔解决了心里的疑惑,谈起正题:“除了木牌,老疯子应该还给了神血。你们……能不喝就别喝,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压低声音,一面说还眯起眼睛不善地瞪着莱恩斯,“虽然你不是好人,但我还是奉劝一句,要命的话就别动那玩意。”   莱恩斯拿出装有紫红色液体的试管,问:“我来的目的就是要长命百岁,现在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没用?”   “你们这群有钱人就是做梦做多了。”卡尔淬了一口,嘲讽到,“不要命你就喝,我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到时候变得不人不鬼别来找你爷爷我哭鼻子。”   莱恩斯掂量着试管,没有表态,反而问道:“外面的人都喝了神血对吗。”   “是。”   莱恩斯:“你们是日行者,喝了神血会觉醒。那么普通人呢?”   卡尔沉着脸冷笑一声:“贪图宝藏的英雄最终会变成守护珠宝的恶龙。想要永生,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莱恩斯点点头,把试管收回口袋:“多谢提醒,你该走了。”   对方的逐客令下得炉火纯青,甚至帮他拉开了门。   卡尔看了莱恩斯一眼,哼了一声,决定离开。   “他很矛盾。”待卡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莱恩斯突然说。   “身处深渊,善于自嘲,嘲讽贪婪。却又忍不住出言提醒。”安德烈坐在沙发上,逐渐落下的太阳给出一道横插客厅的阳光,把猎人和吸血鬼隔开。   落下的阳光尽数洒在莱恩斯身上,他看向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中的吸血鬼,突然说:“他之前是人类。”   “他现在也是。”血族的声音缥缈悠长,像是一种不屑,一种感慨。更像是一句沉重的话语。   莱恩斯沉默了。并不表达认同,也不进行反驳。   客厅的阳光,空气,人,和吸血的怪物好似就此凝滞,成了一副传世的画作。   “比起这个。”安德烈睁开眼睛,暗金色瞳孔在房屋晦暗的那一面无比清晰,“我们应该研究正事了。”   “阁楼的阵法是个复杂的收集阵法。阵法运行原理很简单,收集血液,并在新的血液纳入时分析和已存在的血液的相似度。”安德烈说,“简单来说就是查看血液里含有血族血统的高低。”   “收集阵法检查规则有等级之分。”莱恩斯跟上思路,“血族几个亲王的血统都不一样,怎么划分高低?又怎么确认以谁的为判定相似程度的标杆?”   莱恩斯沉默片刻,说:“南区的那个血族。和你有关系对吗?”   安德烈站起身,随手抛起试管,接住,又抛起。他的动作随意,心情却并不这样。   “他只是普通的,拥有血脉的血族。”安德烈眯起眼睛,似乎及其厌恶他提到的吸血鬼,“但他的确与我的血高度重合,能够解释今天的检测结果。”   安德烈:“无论阵法里作为主导的血液是谁,通过这种办法能够筛掉没有‘潜力’的普通人。确保神血分发到日行者手中。”   “这个。”安德烈拿起试管说,“血猎探员交给我的药剂里有上瘾的毒物,却没有造成咒印的成分。探员手背上也没有曼陀罗标记。这支神血和他拿来的神血不一样。”   “他们对普通人类和日行者的管理政策不一样。”莱恩斯说,“对普通人类像是吸引信徒,用毒品诱惑。而对日行者……”   “更像是驯兽。”安德烈轻描淡写地接话。   无论是“驯”还是“兽”都不是个好听的字眼。莱恩斯却选择了默认。他接着问道:“阁楼里的那个老人,是因为咒印才变成那样的吗?”   “那要看这个曼陀罗印记,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了。”安德烈拔开木塞,一股甜腻的,带着微量酒精和腥气的味道飘出,闻起来像过期的劣质红酒。   “你要喝?”莱恩斯思索了片刻,提议,“要不我来。”   安德烈挑眉看向他,意思是需要一个理由。   “你会解咒,我不会。”莱恩斯说,“我不想面对一个未知状态下的血族亲王。”   “如果这个诅咒能控制我,那你喝下就完了,我亲爱的长官。”   莱恩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安德烈的行为。   试管容量很少,安德烈咽下“神血”,放下试管:“研究神血的人比你们公会的研究员味觉要正常一点……”   “怎么了?”莱恩斯紧蹙的眉头没能放下,安德烈戛然而止的调侃,和手背突显的青筋让他有些紧张,“安德烈?”   试管发出脆弱的悲鸣,在安德烈手中成了零碎的玻璃片。   安德烈没空应付莱恩斯。饮下的液体像冲进喉口的热流,和本身的血脉冲突着。   毒药,同胞的血,还有带着诅咒的药剂。几乎致命的几种液体引来身体本能的抗拒。   手背处苍白的皮肤有几道浑浊的,缭绕的烟雾从血管里爬出,像缠人的昆虫,凝聚成一朵倒垂花瓣的曼陀罗形象。   “安德烈。”莱恩斯右手摸上腰胯的银枪。   如果吸血鬼本身不刻意为之,人类很难感受到血族血脉带来的威压。但此时,安德烈像被侵犯领地一样本能防御,空气里到处都是凝滞的杀气。窒息感裹挟着莱恩斯,甚至影响到了楼下低等的日行者。   莱恩斯呼出一口气,抓住了那只有青烟在皮肤上行走的右手,枪口悄无声息对准安德烈的胸口。   暗金的眸子此刻如同一对血月一般,盯紧不要命凑上来的人类。   安德烈的眼睫好似被月光结了水珠。眨动着,宣誓着吸血鬼对身体所有权的占有。   气息微弱的吸血鬼纵容了胸膛的银枪,贴在莱恩斯耳边,气音游走在猎人的耳垂,冰冷且潮湿,“匕首,借我用一下。”   莱恩斯身体僵硬了片刻,吸血鬼的体温对比人类过于寒冷,那双有力的利爪贴近他,让他一瞬间想要扣动扳机。   那是死亡在耳边跳舞。   “右边。”莱恩斯说把银枪上膛,紧紧贴在安德烈胸口,“你要做什么。”   “咒印,要挑出来。”   右侧腰胯处的匕首猛地出鞘,金属磕碰皮革的声响打在两个人耳侧。   手背上的咒印仿佛又生命一般,曼陀罗的几瓣“花瓣”开始逃窜。安德烈下手迅速且准确,刀刃在皮肤下肆意游走,仿佛翻搅的不是他的血肉。   突然流出的血液好像毒药,几缕烟雾行动逐渐变得缓慢,被刀尖挑出皮肤,散发出一阵黑烟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空气中的压迫感消散。   安德烈扔掉匕首,垂眸看了看好似挑逗一般抵住胸膛的银枪,压着嘴角说:“长官,我可以告你性骚扰吗?”   说的内容好似调笑,但语气却冷得吓人。   莱恩斯收回银枪,在地上捡起匕首,擦干净后插回刀鞘,解释道:“射穿心脏制服你的几率最大。我没有你想的那种无聊的癖好。性///爱带来的利益约等于零,你不必担心。”   安德烈舔舐右手的伤口。他下手快准狠,刀尖几乎深入骨缝,尽管血族恢复力强,要从骨头处愈合,也需要半个小时。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嫌恶的在银枪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人类的触碰果然令他作呕。   “还有任何后遗症吗?”莱恩斯紧盯着他问。   “咒印是最麻烦的一样,及时拔除了不会有影响。”安德烈抬手,地上散碎的玻璃渣飘起,自动躺进垃圾桶。   “如果不是我血脉足以碾压施下诅咒的血族,不会这么容易解咒。如果定期服用神血,即使是我,要拔除也会麻烦很”安德烈评价到,“这支神血,很天才。”   作者有话说:   卡尔地位等同弥撒,可能还要稍逊一点。   评论说他像狗狗的你真相了! 第五十六章   莱恩斯为过于褒义的用词皱起眉,却没有反驳,等待安德烈的后话。   “曼陀罗咒印是一种诅咒,他告诉我要忠诚与神,听信与神。他在我的身体里抢夺主导权。”安德烈越说眼神越危险,“这是一种主仆契约。”   莱恩斯听到这个名词,愣了很久。   契约和阵法,咒印的存在都不一样。吸血鬼和牧师都会使用阵法。血族永远下咒的能力,而牧师则能解咒。而契约,则可以存在在任何一个种族之间。   一直以来,尽管血族的身体素质和寿命远高于人类,但因为有猎人和牧师的存在,两者还算相互制约。   但主仆契约,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概念。契约要求两方达成协议,在各自信仰的神的监督下,做出约定。而“主仆”二字,则表现了其中的不平等性。   拥有主人地位的人可以随意指使仆人,主人拥有仆人的所有权,包括生命。   更何况——   “所有人身上的纹身都是曼陀罗。母契属于一个人。”莱恩斯闭了闭眼睛,不情愿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安德烈举起满是伤痕的右手,“气息和我在卡尔身上闻到的一样,所以很遗憾,你猜对了,长官。”   “母契是谁?”莱恩斯问。   “你已经有猜想了,何必多问我一句。并且我可以告诉你,你猜对了。”安德烈看了他一眼,如同躲避话题一般拉开了门,而后意料之中看到了躲在墙角的卡尔。   高大的男人抬起头,亚麻色的头发配上鲜红的眼瞳像什么猛兽的幼崽,如果他的手腕和獠牙上没有碎肉的话,就是完美的宠物。   安德烈刚刚就闻到了卡尔的味道,却没想到这位“后进血族”把自己的手腕咬了一个口子。   他被安德烈抵制咒印时无意识散发的属于亲王的气味吓坏了。   场面的血腥程度让跟着出来的莱恩斯也沉了脸。   莱恩斯将在南区摆了他一道的血族抛之脑后,决定先把屋外的“病号”救活了再说。   “进来包扎。”莱恩斯拿出随身携带的医疗物品,招呼卡尔。   血族内的等级压制十分绝对。安德烈已经尽快处理了他的气息,但日行者还是受到了影响。   安德烈打开门示意卡尔进屋,“他们怎么样?”   “大部分不受影响。”卡尔有些被吓到了,悄悄站在了离安德烈一步远的地方,“只有我和另外一个B级的日行者感觉比较强烈,他刚刚跑出去了。”   “你……你们刚刚干什么了……”   卡尔一反大大咧咧的模样,小心谨慎地不像样。莱恩斯拽着他没有受伤的左手腕去包扎。   酒精淋在皮肉上很是刺痛,但卡尔只是皱眉,反应并不大。   安德烈在原地停留片刻,挥手把垃圾桶里的玻璃碎片扔在了茶几上,“喝了点加餐。”   “你……你把神血喝了!?”   “老实坐着。”   “嘶——!”   卡尔捂住手腕,恶狠狠盯着在他伤口上动刀子的混蛋商人。   然而今天的商人气场十足,一点也不是那种奸诈的模样,卡尔屏住呼吸,老老实实坐回沙发探着脑袋去看安德烈,“印记呢?你手背上是不是有印记!”   “印记代表了什么,告诉我。”安德烈捂住手背,打量卡尔。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听起来不仅心情不好,甚至还有随时发脾气的预兆。卡尔缩了缩脖子,又想起刚才那股可怕的威压。   “我也不清楚他具体是什么。它就像是安在你身上的一双眼睛。”卡尔沉下声说,“每个来这里自愿或被迫饮下药剂的日行者,要么发疯死去,要么被神眷顾活下来。”   “曼陀罗是神恩赐的象征。”卡尔嘲讽地举起带有印记的那只手,“但我觉得,这是奴隶的标记。”   “自拥有这个标记以来,我们不停地听到神的话,听到他想让我们做的事,我无法反对,也不愿反对。但这根本不是‘我’想做的事。我根本不信狗屁的神,要不是那死红毛骗我这里有饭吃,我打死也不来!”   卡尔情绪激动,刚绑好的纱布开始泛红。莱恩斯面无表情的起身,把酒精放在一旁:“商人不做公益,第一次包扎免费,第二次一个金币。”   “你是奸商吗?这点破纱布要我一个金币?”卡尔瞬间放弃了愤怒,朝莱恩斯嚷嚷。   “精神不错。”安德烈一边夸赞,一边松开一直捂住的手背,“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卡尔扭过头,入眼一只手指修长,指节突出而好看的手,上面干干净净,一丁点曼陀罗花的影子都没有。   卡尔卡住了。   在黑市带了几年,他也不是单纯的傻子。如果是一个自然觉醒恰好又血脉高贵的日行者他还能勉强相信的话,此刻他对安德烈的疑心终于迟钝的被提到了喉咙口。   “你真的喝了‘神血’?”卡尔站起身,认真严肃地问。   “一整支。并且这里,”安德烈点着手背,“的确出现过曼陀罗印记。”   “那你是怎么……”   “我有我的方法。”安德烈放下手,“药剂之中有令人上瘾的东西,你知道吗?”   卡尔犹疑了片刻,点点头。   “你在这里聚集这么多日行者,想做什么?”   “……”卡尔看向安德烈的眼神丢失了一种光亮。   审视,怀疑,恐惧。还有无可奈何后的信任   安德烈每读到一个情绪,就满意一分。   这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感情。   “我想出去。”卡尔说。   莱恩斯捕捉到卡尔话中的细节,问:“是日行者想出去,还是你想出去?”   “……我。”   安德烈扬起微笑,看向莱恩斯。   猎人则看着卡尔,脸色好似用来煎牛排的铁板。   卡尔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视,只好站在中间备受煎熬。   安德烈打破僵局,“停止使用神血,能做到吗?”   “很难。”卡尔摇头,“不光是上瘾的问题,拒绝服用神血的日行者会被视作叛徒,进行回收。”   莱恩斯问:“回收究竟指什么?”   卡尔的眼睛一闪,轻轻地道:“从捕食者,变成食物。”   直到卡尔离开,莱恩斯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黑色曼陀罗的运行方式基本已经清晰。契约是控制日行者的主要手段,而公会在黑市拥有的资源和财力也能吸引无数人加入,更何况他们还有能使人永生的神药。   钱权名利,包括生命,人类的欲望几乎在这里都能得到实现。黑色曼陀罗利用人的懦弱和贪婪在黑市迅速发展。   不仅如此,他们豢养的不是有野性,会反抗的狼。而是一群心甘情愿付出一生的蠢猪。   安德烈的微笑赠与莱恩斯,也赠与这些“神”的信徒。   “你还想救这些日行者吗?哦,不对,应该说,你还想救这些,曾经是日行者的怪物吗?”安德烈倚在印花墙纸上,垂落的金发带给面庞许多阴影,他的眼睛好像从深渊望出来。   “在这里停留不会有新的进展了,我们要想办法进入公会更高层。”莱恩斯回避了安德烈的问题。   “母契是南区留下纸条的血族,对吗?”莱恩斯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把问题抛向安德烈。   安德烈挑眉,点了点头,选择同意猎人调换话题的请求。   人类的卑劣不是猎人的错,他不会在此追根究底,找别人的不痛快。   “他叫你父亲,他是谁?”   安德烈皱起眉,不悦地道:“我们的契约不包括了解我的私生活,长官。”   “即使和案情有关?”   安德烈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诡辩,他扭头看向莱恩斯,“只有你关心案情,莱恩斯。我对人类或者血族的存亡没有任何责任。脱离一切,在密林隐居才是逃脱麻烦的最佳解决方案。不要得寸进尺。”   “……”莱恩斯无声地盯着安德烈,最终放弃和一只不需要对人类付出任何社会责任的吸血鬼争辩种族存亡的大事。   “如果我用契约命令你呢?”   “你是说浪费一个愿望吗?”安德烈宛如惊喜的魔鬼一般看向莱恩斯,“老实说我很期待你这么做,莱恩斯。”   莱恩斯闭上了嘴。他自己都不敢确认方才是哪跟筋搭错了才会提出这样一个不划算的要求。   只是有一丁点的愤懑堵在心口,让他有种反感的憋闷的奇妙感受。这感受太过新奇。莱恩斯没来及仔细琢磨就听到安德烈说:   “在此之前我们要讨论的是,你最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是仅仅查出血猎和公会的关系,还是把这里连根拔起。”   安德烈直截了当地忽略了猎人的要求,并把它当成了一句挑衅。   “这里牵涉的权贵也不少,公会背后的靠山也一定不简单。那么谨慎的探长要怎么抉择呢?”   他在讽刺南区拍卖场的事情。莱恩斯听懂了,并心理素质良好的没有感到任何羞愧。   “这和南区不一样。拍卖场冠冕堂皇,贵族直接插手,且血猎介入南区权力,本质上就是一种宣战。”莱恩斯说。   “我没兴趣听你的理论,告诉我的你的决定。”安德烈不屑于理解人类之间奇怪的权力制约。   莱恩斯停下长篇大论,简洁地回复:“尽可能摧毁。”   安德烈满意地笑起来:“漂亮的选择,长官。”   作者有话说:   这一天家养卡尔发现,他喜欢的金发美人好像不太好招惹!(误) 第五十七章   安德烈昨夜闹出的动静没有在日行者之间翻出大风大浪,甚至在他下楼时,都未得到不一样的注视。   卡尔一个人靠着壁炉旁的砖墙,和客厅中央围坐一圈的日行者遥遥隔开。连先前亲近他的小孩都被大人抱在怀里,禁止与他交谈。   日行者们看了一眼安德烈和莱恩斯,商讨了一圈之后,一个中年男人面露微笑朝他们走过来。   靠着砖墙的卡尔顿时脸色难看,拦住了男人的路:“你想干什么?”   “这是他们选择的权力,卡尔。”男人皱着眉不认同地看着卡尔,“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黑市。你当初告诉我们能够逃离这里,我们才愿意跟随你的。但是这么几年过去,你有任何成型的计划吗?”   卡尔喉口噎住,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从未放弃……”   “但是无效。收起你幼稚的想法吧,曼陀罗才是我们这群怪物的家,即便我们逃出去,逃出公会,逃出黑市,我们就能被接纳吗?”男人回身指着围坐在一起的日行者,吼道,“我,他们,还有你,我们是被抛弃的怪物,这里不是好的归宿,但外面更不是。”   “你疯了,霍斯。公会根本不把我们当人,你忘了那些被回收的人的下场了吗?”卡尔举起胳膊,曼陀罗印记擦着霍斯的鼻尖,“这东西!这该死的东西!你还真的当是狗屁神给你的馈赠!公会才是吃人的怪物!什么招收神的侍从,我呸!不过是找口粮和工具!”   霍斯还行说什么,被卡尔一把推开了,他指着对面的日行者说:“你们要去送死,我不拦着,但是你们好好想想,为什么那些拿钱买药的富人商人就不会有神的印记,为什么我们连离开的权力都没有!我们,我们才是被引进来看家护院的狗!”   “卡尔!”霍斯喊了一声,“你吓到大家了。”   客厅中央的不少日行者因为血统太低,被卡尔无意识散发的威压吓得不轻。盯着他像看着地狱爬上来的恶魔。   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将脸埋在臂弯,一时安静下来的客厅,只有惊恐的呼吸声,和孩子小声的抽噎。   卡尔喘着气,显得有些后悔,但又气不过,于是瞪了一眼霍斯,重新窝回了壁炉。   “霍斯先生?”安德烈看了一眼卡尔,主动走向中年男人,“如果您不介意,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霍斯回过神,叹了口气,“公会今早贴了告示,要选召神侍,不限等级,只要是觉醒的日行者就可以报名……”   “你们想去。”安德烈问,“为什么?”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在这里的日子你也看到了,没那么好过。但是一旦当了神的侍从,就能离开黑市,面见神,享受公会上层待遇!这不是好事吗!”霍斯说。   安德烈挑眉,看向他身后的日行者,“你们也这么认为?想去神的身边过更好的日子?”   不少日行者点头,但还有一部分还在犹疑,并没有回答安德烈的问题。   “大家搭伙去参选,互相也好有个照应。总比一天天在这里耗着好啊。B级以上的日行者能享受到的待遇和低级的可不一样。我们在这里多耗一天,就多一份可能被回收。”霍斯说着,心虚地看了一眼卡尔。   “B级的待遇都包含什么?”   “房子,物资,神血数量都不一样。D级的日行者只靠公会给予的资源根本无法生存!”   “但是你们都活得很好。”安德烈打量这些虽然面色灰败,但身体还算健康的日行者,“我猜得不错的话,卡尔分享了他的资源,你们才得以活到现在,对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后面一个黄毛的年轻男人嚷嚷,“我们也把东西都给他了啊!又不是没付出!霍斯,他们不想去就不去,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错过!”   霍斯似乎被黄毛说服了一些,但依旧想要争取他们,于是劝说到:“卡尔很心善。我们也感激他。但是他太小了,思想幼稚。只想着要逃出这里,但是我们每一个都是被迫无奈才流浪到这里的。除了公会,我们无处可去。除了神,我们也没有谁还能相信。”   “你们考虑考虑吧,这里不是什么乌托邦,卡尔那套空有想法和理论无法实现的计划也根本行不通。”霍斯说完又回到了日行者之间。   卡尔撇着嘴,面色不善地盯着那群人,但是却没有反驳。   他眼巴巴地看着安德烈,凶狠里还带点失落:“你不会也要去应招那个什么狗屁神侍吧?”   安德烈陪着他靠在壁炉边上,木头燃烧的热量烘着他半边身体。那是一个半热不热的温度。既不适合血族,也不适合人类。   “说不定。”安德烈回答。   卡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也疯了!?”   “先和我说说这个神侍,具体是什么。”安德烈安抚她,问。   “我们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是公会每年都会来带走一批能力最强的日行者当作神侍。据说神侍会陪伴在神的身边,拥有至高的权力和待遇。”卡尔皱着眉,淬了一口,“狗屁玩意。就他们这种不把日行者当人的作风,我信了才怪!”   “这次突然选神侍也很奇怪。比往年都早,人数也突然增多,要求降低。只有蠢材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卡尔瞪着霍斯和旁边的黄毛小子,恶狠狠地讽刺。   “不管优良,先到手再说。”莱恩斯沉吟片刻,“可能是上层出现了某些偏差,导致流程线接不上。”   “也有可能是收尾工作。”安德烈补充。   “喂,喂!”卡尔盯着安德烈和莱恩斯,看他们一板一眼地分析,心里开始发毛,“你们不会真的要去吧!?这破公会神神叨叨的,鬼知道藏着什么猫腻,去蹚浑水的不是傻子吗!”   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肩膀,莱恩斯则转头就去找霍斯。   卡尔想阻拦,却被安德烈拦下了:“不光我们,你也要去。”   “我?”卡尔惊恐地看向安德烈,“管我什么事?”   霍斯一群人还在商讨,看到莱恩斯都有些紧张。   这些日行者之中没有能力太强的,大多数看起来都很柔弱。也只有霍斯和那个黄毛强壮一些。   “莱恩斯,D+。”莱恩斯自报家门,朝霍斯伸出手。   霍斯犹豫了一会,起身和他握手,“霍斯,C级。你想说什么?如果是劝说我们不去的话……”   “我想加入你们。”莱恩斯打断他,“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活命。我是为‘神’而来。或者说,我是为永生来得。早看不惯卡尔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了。”   “眼光不错!”一旁的黄毛跳起来,嘿嘿笑着朝莱恩斯伸出手,“你就叫我黄毛就行,C级。卡尔也就比我高一级,每天把自己当救世主一样!恶心死了!当日行者就老实当日行者,永生,能力,权力哪个不比普通人强!”   “黄毛。”霍斯叫了一声,撇着眼睛让他注意其他人。   黄毛切了一声,悻悻闭嘴。   “我同意你的说法。”莱恩斯说,“血脉是馈赠,我们比普通人更强。”   莱恩斯回头看了一眼卡尔,意有所指地说:“某些蠢货理解不了很正常。”   黄毛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凑近问:“那你同伴呢?就那个金头发的,卡尔可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跟得紧呢。要我说便宜了卡尔,还不如我们带走。”   霍斯瞪了黄毛一眼,“别瞎说。”   莱恩斯则当做没听出来对方话里龌龊的味道,只是客气地到:“我还没和他商量,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霍斯:“明天报名才开始,所以不急。”   莱恩斯点点头,“也就是说大家还没做决定。”   霍斯面色有些不好看。   黄毛“呸”了一声拉着莱恩斯到一边嘟囔:“那群人里面大多都是勉勉强强够的上D级的废物。也就是卡尔蠢,才把物资分给他们养蠢材。明天跑路的可能不少,但是D+往上的都想去赌一把。”   黄毛说完,又嘱托:“你可别去招霍斯,他和卡尔差不了多少,两个理想主义者,都幻想当个什么领导人。他身上那点官架子哟!不过比卡尔敢拼多了!”   莱恩斯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安德烈把云里雾里的卡尔拖回屋子没多久,就等来了莱恩斯。   “打听到什么?”安德烈问。   “霍斯是主要的主导人。他和那个黄毛都是C级日行者,能力比较强。这两个人去参选的意向最大,但其他人却不一定。”莱恩斯简要介绍。   安德烈指着卡尔:“他和你去,我不去。”   莱恩斯皱眉:“理由。”   安德烈耸肩,说:“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把底牌一下子亮完太蠢了。况且,我们之中总要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日行者吧,以防万一。”   说完安德烈“和善”并“赞赏”地看着卡尔,真诚地夸奖道:“他很有用,长官。”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指着卡尔:“他和你去,我不去。”   莱恩斯和卡尔互相对望,情真意切地给了对方一个:“呸!”   (不是!)   霍斯和黄毛戏份不重,不用刻意去记人名~ 第五十八章   在客厅围坐的小团体第二天少了一半。   霍斯沉着脸,一直等到中午,队伍也没有扩大,低声骂了一句“一群没远见的愚民”后,带着人走了。   砖屋里不少低级日行者一直没敢冒头,下午时分两个带兜帽的男人匆匆出门,至此,这间屋子就再没有动向。   黑市属于日行者的街道很少这么热闹。公会大门前排满了人,选神侍要再做一次测验,抽血后   滴在一张画有法阵的纸上,出现的颜色代表等级。和阁楼的测试几乎一模一样。   灰色的日行者被统一分到一队,其他颜色的人则在另一边。   两支队伍人数截然相反,十个人里面可能连一个C级及以上的日行者都没有。   莱恩斯站在队伍末尾,一把抓住在脖颈处作乱的蝙蝠:“干什么?”   “没什么,找个好位置观赏你的魔术表演。或者你准备去灰色那边当炮灰吗?”安德烈的爪子卡着莱恩斯脖颈连到肩膀的肉,像找到一根角度完美的树枝。   巨大的兜帽完美遮盖了蝙蝠,除了仔细看会发现帽子低端多出来一团以外,很难发现里面藏了一只小动物。   莱恩斯揪住安德烈的翅膀尖,把他拽了下去。   队伍前进得很快,测试人员连卡尔也没见过,是从“神”那里到来的使者。   受试者但凡被划至人数少的那一队,无不面露喜悦。他们像被压榨习惯的肉鸭,为能得到交配权利而沾沾自喜。   “兜帽取下来。”使者抬头啧了一声,语气不好地吆喝卡尔。   卡尔一声不吭,取下了兜帽,远处的队伍里霍斯正和新伙伴交谈,没有注意到卡尔。   “名字。”使者一边说一边拿起银刃在卡尔的手下划开一个口子。   阵法被血液染透,黑色的光宛如发亮的黑水晶。   使者眼前一亮,喃喃:“没想到还有个不错的货色。能当个人手用用。”   卡尔在他对面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抬头说:“卡尔,我该去哪边?”   “算是A级了。”使者露出笑容,转头打量着那一队寥寥无几的队伍,愉快地下了决定,“不去任何一边,跟着我就行。”   这个举措引来了周围一群人的惊呼,卡尔迅速裹好兜帽,站在了使者身边。   霍斯闻声转头,只看到一个身材熟悉,一身黑斗篷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霍斯问。   黄毛在他后面骂了一声:“有个A级的怪物进来了,妈的,我怎么从没听到过这号人。”   霍斯皱起眉,问:“有名字吗?”   “鬼知道,一个大老爷们嗓子细地跟女人似的,就听见个什么什么尔。”   前排的男人回头补足了黄毛的话:“叫卡尔。”   “什么?”黄毛叫了一声,越打量越觉得像,“不会吧,那蠢蛋不是B吗……总不能跟你一样,血脉还能晋升吧?”   “嘘!”霍斯打断黄毛,不少人已经有些好奇地望向他们了。似乎是想要获取A级日行者的讯息。   黄毛被吓了一跳,不敢在这群人里惹事,于是抿了抿嘴什么也不说了。   莱恩斯提前摘下兜帽,测试结果堪堪停在C和D中间。使者打量了一圈他,拍板:“血脉来源还挺高的,潜力不错,去那队吧。”   莱恩斯正好和霍斯黄毛的眼神对上,点了点头,排在了队尾。   直到测试结束,也没再出现一个C级的日行者。两队日行者由不同使者带领,今晚就要离开黑市。   “怎么这么急。”莱恩斯低声道,空了片刻猛地后扯开斗篷,脖颈处长着细短绒毛的毛球早就没了踪影。   “安德烈?”   周遭安安静静,无人回应。   莱恩斯沉下脸,正想找借口去抓人,却先被霍斯叫住了。   霍斯身边不仅跟了黄毛,还跟了两三个生面孔。早晨从石屋一起出来的其他日行者早已翻新,被丢去了另外一支队伍。   “莱恩斯。很遗憾早上你没有和我们一起走。”霍斯作出惋惜的表情,“但值得庆幸,优秀的人总是会聚集在一起。”   这句话直接将D级的日行者分割出团体,在夸赞彼此的同时,还有一种拉拢的意味。   霍斯身边的几个日行者对此并无意义,看起来自豪无比。莱恩斯伸出手,“早上错过了,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你的同伴呢?他没有跟来吗?”霍斯问。   莱恩斯耸肩:“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上位者的魄力和能力,很遗憾,他选择留在黑市。”   “他不适合你。”霍斯笑道,“情欲与命运哪个更重要,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和你来打个招呼,以后多多关照。”   莱恩斯点点头,目送一行人走上前来接送的马车。   使者已经在催促了,他没时间去找安德烈,莱恩斯裹进兜帽,融入了马车中。   ——   卡尔无比忐忑地跟着使者坐进了另一辆马车。   他全程裹着兜帽,一言不发,装得神神秘秘的模样,反到让使者十分感兴趣。   “卡尔?是吗?我叫诺兹。”使者递给他一杯质量上好的啤酒,又掏出几片肉干,“A级日行者,老实说我很久没接待过新同事了。相信你应该还不讨厌人类食物,请用。”   “谢谢。”卡尔接过肉干。   诺兹对他的冷漠没有表现任何不满,热络地展开话题:“给你测试那个,来得时候也和你一样,黑市的生活不好过,你有疑心也正常。”   “你们,见过神吗?”卡尔捧着啤酒,问。   诺兹愣了一下,说,“没见过。神侍才有资格面见神。不过如果你更希望活着,你不会想要去当神侍。”   卡尔皱起眉,问:“这次招神侍,为什么这么早。”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诺兹塞给他一把肉干,“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卡尔应了一声,抱着肉干缩在马车角落,把身子藏在阴影里。   马车的四周没有窗户,被木板钉死,没人知道路径。诺兹半夜睡着了。卡尔啃着他的肉干发呆。突然口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德烈在莱恩斯做测试时就抛弃了无趣的猎人,转而投靠卡尔的口袋,一路跟着他坐进了马车。   小蝙蝠跳到诺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段话。诺兹睡得更沉了。   搞定了碍事的使者,安德烈干脆变回人形,挤在卡尔身边,夸赞到:“应付得不错。”   卡尔还不适应安德烈这种奇妙的巫术,但身边多了个认识的人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你怎么跟过来了。”卡尔去探了探诺兹的鼻息,习惯性担忧到,“一会有人来了怎么办,你快回去。”   “卡尔。”安德烈倚着马车,颠簸中他的眼神好似海边的浪花,“不得不说,你有些可爱。”   卡尔愣在阴影里。随后反应过来安德烈根本不是什么D级的日行者。一个让他感到害怕,还能随时变身蝙蝠的人,可能能力比A级还要高上不少。   安德烈满意地看着卡尔尴尬地缩了回去。毕竟在亲王这里,夸赞一个人来要么用美味,要么用狡诈。   可爱,不过是愚蠢的一种修饰罢了。   安德烈避免和卡尔纠缠浪费时间,直接拉开了马车内的柜子。   在掰开一只银质的锁后,他从最底层柜子内部找到了夹层,里面堆放着一摞画有阵法的纸张,上面相对应写着日行者的名字和等级。   安德烈抽出莱恩斯的那张,手掌摁上阵法,灰黑的光芒闪烁,阵法波动得好像水面。   随着纸面的剧烈震动,阵法中央不情不愿地飘出几滴鲜血,落在安德烈的手指尖。   卡尔躲在一边,眼看着安德烈嫌弃把纸页塞进抽屉,将银质锁头锁上,然后把指尖的几滴血舔进口腔。   “你……你饿了吗?”卡尔撸起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靠近安德烈。   “不饿。我是来抓骗子的。”安德烈眯起眼睛,语气不善,像猫咪得到了一只活老鼠。   卡尔半懂不懂,只是把撸起的袖子放了回去,并扣好扣子,离安德烈更远了一些。   莱恩斯似乎过得也不算太好,卡尔回味安德烈的眼神,心里默默想到,并对假想敌的恶意减少了一分。   安德烈处理好柜子,又去翻看诺兹的手背,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曼陀罗印记。且颜色比卡尔身上的要深不少。   “往常来招神侍的人,也有曼陀罗印记吗?”安德烈问。   “没有。”卡尔迅速地回答,“我很在意这个东西,所以记得很清楚,往常来的人不会招收使者,也不会招收C级的日行者,并且只在夜晚才进行测试。”   安德烈点头,对卡尔说:“手伸出来,送你个礼物。”   卡尔伸出手,安德烈攥着什么放在卡尔的手心。   安德烈的皮肤冰冷,这不是人,或者日行者该有的温度,像是沾满晨露的棺材,没有一点属于活物的温度。   阴冷,顺滑的触感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短小毛发在手心滑动的感觉,还有细弱的呼吸喷洒在掌间。   “有事情朝他喊我,哦对了,你可以顺带给他取个名字。”安德烈说完,消失在马车里。   卡尔对着酣睡的诺兹,小心翼翼展开手掌。   那里躺着一只团成一团,粉灰色的小蝙蝠。 第五十九章   安德烈在夜风里滑翔,落在日行者扎堆的马车上。   厚重的布帘把车厢遮盖得严严实实,油灯已经熄灭,不时传来打鼾的声音。   安德烈从边角挤进车厢,蝙蝠毛茸茸的身子刚好堵住了掀起的布帘,杜绝了所有光亮。   悄无声息是血族最基本的本领,同时,捕猎安静的动物也是猎人应该有的能力。   一丝微凉的风钻进暖热的车厢,这里的温度对日行者很不友好,大多数人都皱着眉沉睡。除了唯一一个,浑水摸鱼的猎人。   安德烈踩着车厢内的横梁一路跨过日行者,在角落里敏锐地发现了坐姿端正,闭着眼睛的莱恩斯。   车厢狭小,这种暖热安德烈也不喜欢,于是堂而皇之地他踩上莱恩斯的大腿,一路优哉游哉逛到了黑斗篷的兜帽里。   蝙蝠爪子能钩挂在树枝,爪尖绝对锋利。仅隔着一层麻布衣服,尖端毫不客气地划过猎人的皮肤,留下许多细长的白印子。   安德烈磨磨蹭蹭,就连从腰部到耳边这个距离,都不肯纡尊降贵使用一下翅膀,就靠着爪子一点点往上爬。   猎人斗篷里藏了不少东西,利爪擦过刀鞘,银枪,药剂的声音层出不穷,在车厢里好像一支规格庞大的交响乐团。   莱恩斯闭着眼假寐,终于赶到脖颈一沉,安德烈回到了他的“御用宝兜”,才松开一口气。   “长官,你醒着的。”蝙蝠的爪子贴着猎人颈窝处的皮肤,绒毛蹭在他耳垂,“你的秘密很多。”   安德烈声音放得很小,在黑暗里若有若无,一碰即散。   莱恩斯窝在角落,闭上眼睛,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安静。”莱恩斯一把抄起兜帽,颠得安德烈一爪子抓上他的脖颈,并受惊一般叫了一声。   蝙蝠状态的血族声音失真,听在耳朵里像是一声略显娇俏的惊呼。莱恩斯哽了一下,说:“有人醒了。”   车厢里一阵窸窣声,不知谁打了个哈欠,又躺了回去。   “……”   莱恩斯咳嗽一声,感受到脖颈有两颗尖锐的牙齿贴着血管,小巧锋利,和安德烈的獠牙一模一样。   虽说马车内部两边有木头钉紧窗户,前有厚重布帘遮盖入口,早晨该有的光还是顺着每一个缝隙洒进车厢。   安德烈最终放过了莱恩斯的脖子,因为车厢里的日行者逐渐醒过来,并且有几个分外热络地凑到了莱恩斯的身边。   来得人正是霍斯。霍斯身后跟着不少道目光,有信任,有打量,还有不屑一顾。   “马车停了一会了,应该是到了。”霍斯挤在莱恩斯前面,把小角落堵了个严严实实。   透进车厢的几缕阳光被霍斯挡得严严实实,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是试探,是威胁,还是拉拢。   莱恩斯轻而易举地从霍斯动作中读取到了这三重意味,深思熟虑,但略显刻意。   莱恩斯点头回应,当做接受了对方抛来的橄榄枝。霍斯温和地笑着说:“一会我们尽量不分散。”   他说着朝后面望,车厢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三四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正看向莱恩斯,朝他点头。   车厢外马匹轻微的嘶鸣,马蹄在地上踏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布帘掀开,一位使者探出脑袋招呼道:“到了,出来吧。”   使者把画着法阵的纸张挨个分发下去,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在前方等待,手里端着一只巨大的银盆,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   女人向日行者们鞠躬,恭敬地说:“欢迎来到神殿,未来的神侍们。请先接受神的赠与,洗去尘埃,并供奉诚心。”   使者指着女人说:“这是修女,你们把手里的测试纸放进去,并洗手,就可以进入神殿了。”   他说完朝女人也做了个礼:“愿神的意愿永远跟随你我,剩下的事就交给您了。”   女人长得眉眼温柔,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她笑起来时足够美丽,也足够圣洁。   “使者大人,神吩咐诸位也在此留下参加过几日的盛典。”   “盛典?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使者回头看了看属于使者的马车,有些犹豫。   “这是神的旨意。”修女端着沉甸甸的银盆,身形稳健地鞠躬。   “我知道了,多谢修女转达。”   使者走后修女将银盆递向打头的日行者,“请,神侍大人。”   她的声音柔和,模样姣好,黑色长袍把身材一一遮住,只露出如珍珠般的一截手腕。   她就像“神”派下来的天使。   打头的日行者被一声“神侍大人”取悦,掏出画有法阵的纸放在了盆里。银盆里的水瞬间沸腾,纸页上的墨迹晕染开来,与此同时还飘起一股暗红色的血液。   等到纸张被煮化,血液,墨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银盆里又变成了纯洁的透明色。   “净手。”修女提示。   日行者看傻了眼,慌里慌张把手伸进去,草草洗了两下就拿了出来。   他手背的曼陀罗浸入银盆,像花朵的根扎入了泥土,花瓣处一缕烟雾陡然生长,盘绕着长成了一串字母。   修女在众人露出惊恐后及时地安抚到:“这是神给予您的评价和认可,大人。”   日行者愣了一会,低头去看手背的印记。那支烟雾绕成了他的名字和等级,以一种及其妖冶的形态印在了手背上。   不少日行者开始议论。安德烈趴在莱恩斯肩膀上,热得时不时掀开兜帽,让刺骨的风贴着猎人脖颈吹拂进来。   “不过是点小把戏。把法阵承载的信息转移到咒印上罢了。这点法术遇上两个不同血脉的血迹就没法成功。”安德烈一边说一边仰着脑袋去看目视前方的莱恩斯,“用不用我帮忙啊,偷了别人血液的长官大人。”   莱恩斯的眼瞳往安德烈那里偏了半寸,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银盆处理阵法的速度很快,队伍迅速缩减,很快到了莱恩斯。   安德烈把兜帽扣紧,整只蝙蝠连个翅膀尖都不露,完全避免了被发现的可能性。   纸页掉进银盆,液体沸腾,修女轻声“咦”了一声,喃喃道:“怎么这张的血液这么少。”   她抬头打量莱恩斯,对方半张脸藏在兜帽里,一言不发,看起来难相处极了。修女提醒道:“通往神的祭品不够,劳烦您净手时间长一些。”   莱恩斯点点头,将右手浸入银盆。   脖颈间的小蝙蝠翅膀“哗啦”一声擦过他耳边,右手手背瞬间多出一支曼陀罗印记,缓慢地生长,勾勒出莱恩斯的名字和一个花体的字母“C”。   那支烟雾走出的名字笔锋锋利,尖锐中带着一丝游刃有余,清晰又好看。   修女眨着眼睛,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印记。   莱恩斯拿出手,在斗篷上擦干净,问:“可以了吗?”   “啊!”修女这才惊醒,连忙道,“可以了,愿神与您同在,先生。”   莱恩斯点点头,垂下手臂。长长的斗篷遮住了手背。他走过修女,遇上了候着他的霍斯。   霍斯和黄毛以及其他几个日行者扎着堆,见他过来纷纷起身。霍斯点点一旁的指示牌说:“一起?”   莱恩斯点头,跟了上去。   神殿的位置离修女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要走过一段盘旋的山路。道路只有一条,插满了神神叨叨的指示牌,周围围着栏杆,画着法阵。像一座披着酒馆皮囊的监狱。   莱恩斯落后霍斯几步,把兜帽摘下。   安德烈得以重见天日,觉得自己热得差点洗了个澡,皮毛都有些潮湿。   “这次结束我要求休假,你提供的工作环境太差了长官。”安德烈摊开翅膀散热,洋洋洒洒铺满了莱恩斯两只手掌。   “协助作案是顾问的分内之事。况且这个方案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莱恩斯步履稳健,两只弯曲的手臂连抖都不带抖,好像一位捧着蝙蝠干上供的信徒。   安德烈仰躺着,两只脚爪扬了扬,送给莱恩斯一个白眼。   “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不在你兜帽里,你的纹身一准露馅。”蝙蝠翻了个身,翅膀尽头的爪子扣在指尖,“作为回报……”   “个人隐私,无可奉告。”莱恩斯知道安德烈要问什么,态度坚决地回绝。   “到了。”霍斯在前面喊道。   莱恩斯拉好斗篷,把安德烈扔回兜帽,“这里……”   面前的建筑恢弘壮观,暗色的石砖被打磨得光滑,石柱高耸,刻着各式各样的花纹,神秘而圣洁。夹缝里盘绕了不少青苔植物。墨绿色染在“神殿”上,添了一道岁月的痕迹。   石门紧闭,门前聚集了不少日行者。都对这栋建筑叹为观止。   莱恩斯的面色却不太好。   安德烈打量着所谓的“神殿”,突然如同重遇老友一般笑起来。   “哎呀,这不是血猎的旧址吗,探长大人?”   石门上巨型圆形浮雕里刻满了混战的场面。有带着獠牙的人类被杀死,有举起银枪的猎人没咬断脖颈。只有最上面的部分,一位看不清面目,身材削瘦的男人站着,像俯瞰众生的神。 第六十章   “神殿”外围的日行者依旧分成了两组。   D级的日行者团在角落,C以上的散落神殿前的各个位置。   修女端着银盆走来,身后还跟着这次征召神侍的使者们。   他们一到,神殿大门中央的浮雕就开始转动,向神忠实的信徒们打开大门。   “各位请。”修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门内站着一排修女,带领不同的人去往不同的住处。   血猎旧址的布局与新的血猎几乎一模一样,C级以上的日行者和使者住在二楼,其余人则在底层。   修女耐心地带领每一位信徒来到神恩赐的家,并为每个人送上祝福,以及今日的圣餐   ——一支神血。   拿到圣餐后的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日行者大多欣喜若狂,而使者们却面色凝重。   莱恩斯从修女手中接过神血,暗红色液体在黑暗里流转,如同里面潜行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神殿上下有不绝于耳的欢呼声。这景象看起来,如同落难的人逃进了诺亚方舟。   莱恩斯把欢呼雀跃关在门外,独自翻找包袱里还有多少黑面包和肉干。   老管家神机妙算,多装的那点水囊,肉干,一点没浪费,甚至成了自家主人的救命粮。   莱恩斯解下斗篷放在桌上。兜帽里的蝙蝠支着翅膀辛辛苦苦扒开麻布衣服,钻出个脑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不识相的猎人,“砰”的一声变回了吸血鬼的模样。   神殿由于荒废太久,位置偏远,有太空旷,冷得厉害。房间里搭了不小的壁炉,却连木柴都没有。   除了装修华丽以外,这里还不如黑市来得舒坦。   “所有房间都这样吗?”安德烈问。   “二层的都一样,我粗略看了一下,至少壁炉都是空的,如果柜子里放有燃料另说。”莱恩斯回答。   “这里的温度对人类来说可不友好。连被褥都没有,住个半个月,低级日行者极有可能被冻死。”安德烈拿起桌上的神血,说,“如果这些人活不到半个月,自然就不需要担心温度了。”   莱恩斯闻言转头看向他,又低下头继续整理干粮。   “今晚会有些吵。”莱恩斯啃掉半块黑面包,一边咀嚼,一边抄起斗篷裹在身上团在还算暖和一点的沙发里,“我需要休息。”   所以请你安静。   猎人果断闭上的双眼透露了这个信息。   安德烈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嫌烦。热了大半天的亲王心情瞬间冷得和周围的空气一样,一把夺过莱恩斯身上的斗篷裹在身上,找来两只不大的的沙发垫扔在了莱恩斯身上。   屋子里久未住人,沙发垫的厚度一半都是灰尘给的。清冷的空气里瞬间变得污浊,尘土味让猎人皱起眉,咳嗽起来。   安德烈满意地扣上扣子,戴上兜帽,把苍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遮挡的严严实实,“晚安,探长大人。”   他不顾一片烟尘里的长官,留下一句贴心的祝福,转身“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血猎旧址的装修透着诡异的宗教气息。巨大的拱形窗户由彩玻璃拼接而成,绘制不同的图画。   玻璃外爬着几支绿色藤蔓,强硬地遮盖掉绚丽的玻璃,暗度增加后的光折射进大厅,压抑的令人难受。   玻璃窗上的图画和门外圆形雕刻一样。这些不是血猎以前就有的,而是新被更换的。至少安德烈又记忆以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雕塑。   大厅里空空荡荡,落针可闻。遥远地传来一排整齐的,细小的脚步声。   安德烈躲在墙角,隐藏进黑暗里。   在晦暗却又流光溢彩的彩玻璃下,一排裹着黑色袍子的修女如同幽灵一般飘过。她们步履轻盈,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露出的皮肤映照着彩玻璃上的画像。   黄色绿色红色的玻璃像在女人们的白色皮肤上拉长,扭曲,像异世界的壁画。   修女们手里拖着一只琉璃质地的瓶子,里面盛着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安德烈在清冷的空气中闻出来,那是血浆。   她们路过彩玻璃窗,路过踏上二楼的楼梯,在每一个居住着“信徒”的屋门前画上阵法。   洁白的羽毛笔沾着血浆,不时滴落在地上一两滴猩红的血滴。   修女们动作利落,一排一排画去,很快一楼每一间屋子都被做上标记。他们收起瓶子和笔,又以来时的姿态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安德烈躲在拐弯的角落里,修女们从他身前路过,目不斜视,丝毫没注意身边站了一位“观众”。   二楼的屋子没有逃过一劫,就连使者们居住的屋门上也被画上阵法。   修女们结束工作,手里的瓶子刚好空掉,只有染着血的羽毛笔,和空气里冷却后的腥味证明这些瓶子里装了什么。   安德烈在修女们离开后翻下楼梯,去观察一楼的图案。   一楼的空气比二楼浑浊一些。并不难闻,反而让安德烈感知到了食物的味道。   吸血鬼的食物,可不是什么美味。   楼下屋子上猩红的法阵还没有干涸,血液一排一排向下垂落,像死神催命的铡刀。   几只法阵已经从暗红色变成了鲜红色。滴落的血液逆行而上,像被吞噬一般丰腴着法阵。   法阵中间画了一只张开的嘴巴,牙齿尖利,像狼的牙齿一样排布,周围写着神秘的字符。   法阵发光的屋子外血腥味尤为浓烈。安德烈没有选择进入这些屋子,而是转身去了楼上。   楼上的法阵和楼下的图案一致,只是有几间房子外张开的嘴巴,变成了半闭的眼睛。除了使者的屋子外,有这样图案的只有三间屋子。安德烈回想了一下,这些人都是B级的日行者。   这一层发光的阵法仅有几个。在修女之后,神殿彻底安静下来,安德烈百无聊赖,也没有善心做苦力把阵法都消掉。于是悄无声息的推开门,一把摁住突然活过来露出尖牙的阵法,毫发无损地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十分阴冷,飘起的尘土已经重新沉回地面。沙发上的莱恩斯裹着沙发垫,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可以取暖的姿势。   “预判失误,人类。”安德烈垂眸看着他,“今天的夜晚可是安静得很呢。”   月亮半落,天边的太阳升起一角。安德烈不需要睡眠,闻了一鼻子血腥味,还有些饿,于是倚着门框看月亮,好换换心情。   太阳正式挂在天边时,寂静的神殿终于传来第一声尖叫。   “啊——!救命!救命!他死了,他死了!!救命啊!有怪物!”   一楼伴随着巨大的“砰”的一声,一个日行者慌乱地冲出来,在大厅大喊大叫,他跌坐在地上,指着屋子。被吓得瞳孔紧缩。   其他日行者听到响动,纷纷推开门。   安德烈揉着耳朵,睁开眼睛:“吵死了。不就是死个人。”   莱恩斯早就醒了,闻言转身看向安德烈:“你怎么知道死人了?”   安德烈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扔给莱恩斯,变成蝙蝠飞进兜帽,“我不仅知道死人了,我还知道死得不止一个。”   蝙蝠伸出小小的爪子,面带笑意向莱恩斯说,“你来猜猜,是十个人,还是二十个人?人类的贪婪真是有趣。”   楼下稀稀落落聚集了一些人。门上的阵法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莱恩斯打开门,沉声道:“人数不对。”   人数何止是不对,D级的日行者来时好似一支庞大的队伍,而此时打开门出来的,连五分之一都没有。   摊在地上的男人指着屋子说:“死……死了!死了!”   “什么死了?你好好说话行不行?胆小鬼!小姑娘!”一个络腮胡大汉被喊得心慌,瞪了地上瘦弱男人一眼。   他这声给了不少人底气,纷纷从惊慌中走出来。   “我看看,什么死了?”络腮胡一把抓住男人朝屋子里拖,男人怕极了,也不顾他动作粗鲁,整个人盘在络腮胡的胳膊上,点着屋子。   络腮胡一路骂骂咧咧,进屋子以后大骂了一声,随即转头看了看过少的同伴,咬着牙喊:“都把门打开!快!”   二楼的日行者一直作壁上观,好似和下面那群低等人毫无瓜葛。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从卡尔屋里出来的日行者,莱恩斯转头看了眼霍斯和黄毛,两个人都站在走廊,没有要下去帮忙的意思。   尽头,使者居住的房间。卡尔抓着横栏,似乎有些焦急,一边的使者面色也不好看。卡尔向莱恩斯这边张望,看着无动于衷的霍斯和黄毛,一脸愤怒。   莱恩斯伸出一只手,挥了挥,阻断了卡尔的视线。   “别轻举妄动。”莱恩斯用口型说到。   卡尔咬牙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楼下。   此时日行者们已经一扇一扇打开了门,大厅热闹起来。哭声,尖叫,还有锤门的声音不断出现,还有一批人站在一边,神情不明。   大厅中央聚集了一具又一具干枯的尸体,有些程度高,有些程度低。程度最高的都没能坚持住来到大厅,半路就化成了一滩灰尘。   一片慌乱中,修女端着盖着布的木盘子,路过尸体堆,来到日行者面前,掀开布帘,下面是一排神血。   “用餐了,各位大人。” 第六十一章   修女盘中的神血数量和前一天不同,比活着的人数还要少一些。   她们走上二楼,为在外看热闹的日行者送上晚餐,并敲响紧闭的屋门,递去神赐予的事物。   莱恩斯注意到她们越过了其中几间紧闭的房门,明显这些屋子里,也“住”着一具干枯的尸体。   修女对一楼满地的尸体熟视无睹,走向楼梯口聚集的日行者,笑着说:“恭喜几位获得了神的恩赐,二楼空着的屋子将属于你们。”   那些日行者反应各异,却都有一种和一楼的日行者脱离的神态。   修女带领这一队人上楼,抬手轻易推开上锁的屋门,请他们住进去。   莱恩斯离其中一间屋子很近,大致看到门口有一小堆灰尘,被扫起一般落在正门口。   做完这些,修女朝大家带去神的祝福,并让他们安心等待盛典的到来,届时会宣布被宣召的神侍。   二楼只有四五个人得到了第二支神血,其中莱恩斯认识的只有黄毛一个。   那些从一楼上来的日行者一句话不说纷纷钻进了屋子,关紧房门。   楼下的尸体被堆得老高,被彩玻璃折射的光一照,不少开始皲裂,破碎,变成一堆会散进空气的灰尘。   二楼的日行者也陆续回屋子,外面只剩下莱恩斯和卡尔。从砖屋出来的一行人里,不见了至少五六个,卡尔可以喊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站在二楼走廊,像石雕一样定定地看着大厅中央逐渐消失的尸体堆。沉默地好似海上的灯塔。   斗篷内侧的兜里一阵颤动,一只灰粉色的蝙蝠钻了出来,落在卡尔指尖,大摇大摆地盯着他看,丝毫没有自己是偷渡客的自知之明。   卡尔复杂的情绪酝酿得正好,突然被一只长相丑萌的蝙蝠打断,一时有些矛盾。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从蝙蝠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安德烈的感觉。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安德烈的声音从大眼睛小圆脸的蝙蝠幼崽嘴里说出来,卡尔别扭了片刻,“嗯”了一声。   “人要为自己的贪婪和欲望负责。选择相信自身能力不匹配的奖励,总会付出代价。赢的人是运气,输的人是活该。”安德烈坐在莱恩斯肩膀上,遥遥看向卡尔,说的话一点也不温柔。   莱恩斯眼睛向他瞟去,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卡尔皱起眉头,又看向大厅消散了一半的尸体,咽下了嘴里一大段的热血发言。   事情有因就有果。既然选择相信吃下空中落下的馅饼,总要做好恰好下了毒的那一份。   小蝙蝠插完了刀,在卡尔手里滚了一圈,飞回了口袋内侧。那里温暖又黑暗,用来做窝合适极了。   莱恩斯等到那堆尸体彻底化作灰尘,也没看到神殿对此事有任何额外的处理方式,于是也回了房。   “卡尔没有冲过来打你一顿真是让我感叹他的修养良好。”莱恩斯把水囊取下来,喝掉一小块,并掰下一块黑面包放在嘴里。   “你也没有阻止我。”安德烈占据了莱恩斯睡觉的地方,嫌弃的把沙发垫扔在了地上,“黑市里住着的都是被你们赶出来的异类。他们或许本身无辜,但同时也犯了软弱,贪婪的毛病。没有能力且没有智商,还想靠着捡强盗丢下的金币发家致富。任何后果都是他们应得的。”   “但至少他们起初是无辜的。血脉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莱恩斯说。   “很仁慈,很正义。但是没有用,长官。”安德烈点头,不以为意地看向莱恩斯,“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是绝对公平的,那么我想我们今天就不会在此地了。不如先解决掉血猎那群尸位素餐的探员,再和我谈论人生吧,探长先生。”   和一只吸血鬼谈论人类的事情显然很不理智,至少就让安德烈对人类存有善意这点来说,莱恩斯没有丝毫可以说服他的信心。   于是莱恩斯明智的结束了话题,接受安德烈的讽刺,毕竟人类这个种族,的确复杂的他也看不懂。   “你为什么知道那些屋子里死人了?”莱恩斯问。   “闻到的。”安德烈回答,“以及,看到的。”   他将昨晚修女做得一系列事情告诉莱恩斯,莱恩斯听完问:“连使者的屋子上也有?”   “半闭的眼睛。”安德烈补充两者的差别,“画着嘴和利齿的应该是吸收日行者血液的阵法。眼睛的我不确定,可能是监视,也可能含有攻击性,我没见过这种阵法。”   “我们进来时,使者也很惊奇他们这次要留下来,说明以前他们根本不会进入神殿。还有盛宴,究竟是什么盛宴。”莱恩斯拿出神血,“还有这些东西,没有强制要求我们服用,究竟为了什么。”   “你错了。”安德烈说,“这里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觉醒的日行者不食用人类的食物,只能饮用神血或者咬死修女或同伴来过活。这就是一种强制。”   安德烈看向桌上的包袱说:“毕竟不是所有人出门都会带上黑面包和肉干。”   “你应该感谢老管家。”   “下面那些日行者的死亡和神血有关系吗?”莱恩斯忽略了吸血鬼突如其来的“冷笑话”,继续分析情况,“那些被提上来的日行者,得到的神的恩赐又是什么……”   “神血。”安德烈插话道,“圣餐就是神的恩赐,所以神血是他们得到的礼物。”   “但我们所有人都有神血……”莱恩斯停顿下来,说,“但不是每个人都喝了神血。”   安德烈点点头,并伸出手掌:“来吧,神的恩赐。”   “……”莱恩斯拿着神血,犹豫要不要交给安德烈,“你如果再像上次刺激到整个神殿的日行者,我就出名了,顾问先生。”   “不会。”安德烈微微一笑,敷衍地给了自己的长官一个听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承诺,“即便出名了,也总比在这里云里雾里,耗时间强,不是吗?”   是的。莱恩斯呼出一口气,把银刃拔出,枪上膛,交出了神血。   比起上一支浑浊的神血来看,修女提供的血液纯净极了。拔开木塞后,安德烈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味,试管里的液体好似供奉皇室的酒浆。醇香,而美味。   “好东西。”安德烈真诚地夸赞到,一口饮下了神血。   莱恩斯握着银枪,盯着安德烈,准备随时给发狂的亲王来上一枪。   然而安德烈没有任何异像。没有曼陀罗印记,没有獠牙,甚至连暗金色的瞳孔都没有任何红色的光影。   “纯粹的血液。并且来自一只等级不低的吸血鬼。”安德烈舔干净唇角残余的血液,“还好他不是三代往上的老怪物,不然此刻你就要找口棺材了。”   神血没有任何掺假,它真的就是一支难能可贵的上好血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福享用。   “高级血族的血对低级血族是毒药也是宝物。能承受得住的身体素材和血脉都会有所提升,但承受不住的就会被这些血液烧死,直到骨肉化成灰烬。”   “所以那些尸体……是被神血给害死的。”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头,“屋外的阵法是收集这些人的血液的。废物利用,一点也不浪废。”   “他们想通过这种方法提取精英,创造最强的血族。”莱恩斯揣度黑色曼陀罗最终的目的,问安德烈,“一直服用神血的话,日行者会强到哪一步?”   “和原血的血脉近乎一致,或者更强。”安德烈说,“这支血液纯度很高,等级也不低。哦忘了说,能承受这种血液的,已经不能再称呼为日行者了,他们和人类已经没有关系,而是一只彻彻底底的吸血鬼。”   莱恩斯面色很黑,安德烈漫不经心地提醒:“也就是说,我们观赏了十几位等级还算不错的血族的诞生。感到荣幸吗?”   与之前看到的那些毫无理智,能力低下的东西不同,这些日行者是真正在没有初拥的情况下完成了转化,且血脉潜力并不差。   安德烈虽然说得随意,但他的眼睛却冷得如同冰刃。   一次性转化十几位血族的效率已经是惊人。这还是在半强制的情况下,如果公会的人批量培养日行者,强制性灌养血族,那么效率只会更高。   “这种方式和初拥完全不同。”莱恩斯知道神血成功的后果,沉声问,“不可能没有任何副作用。吸干血液再引入血族的血,新的血族身体里流的是纯粹的吸血鬼的血液。”   “这些血族的血液不纯。”安德烈替莱恩斯说出了他的考虑,“但他们至少是高度成功的半成品。副作用我们还要观察。一次又一次的食用纯血,只会增加血脉的纯正。”   安德烈站起身,拿起斗篷。   “去做什么。”莱恩斯问。   “加快一下大家的进度。”安德烈说。   他推开门裹进兜帽,转身时已经是一张和莱恩斯一模一样的脸,“毕竟我的时间很宝贵,可不想在这里和他们玩养宠物的游戏。” 第六十二章   卡尔正蹲在屋子里发呆,昨夜诺兹给他的肉干已经告罄,他忍了很久才没喝下那支看起来品相很好的神血。   门把手“啪嚓”一声,屋外走进来一个裹着兜帽的男人。   卡尔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松了一口气,“莱恩斯啊,你来干什么。”   “莱恩斯”朝他笑笑,那笑容格外优雅,并且透露着一点天生带有的距离感,看得卡尔一时之间僵在那里,浑身都有些难受。   “你……你怎么了?”   “来找你合谋造反。”   卡尔看着“莱恩斯”取下兜帽,硬朗的面庞变得阴冷,肤色白了好几个度。   “安德烈!?”卡尔叫起来,又赶紧把口捂住,小声说,“你刚刚说你要干什么?”   “造反。”安德烈仔细思考了一会说,“或者该说,助纣为虐?”   卡尔听不懂安德烈的话,眨巴着眼睛,一张大男人的脸和内兜的丑萌蝙蝠几乎一模一样。   安德烈不需要他听明白,越不懂越好,“你的神血呢,喝了?”   “没,没有。”卡尔弯着腰趴在地上,找到被扔在沙发底下的神血,递给安德烈。   安德烈接过来,收进内口袋。   一整天里,神殿依旧安静,知道下午太阳要落山,才有几个几近崩溃的日行者在楼下哭喊,敲锤神殿的大门。在无法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次一楼的日行者们大多几个几个成堆入住,只有极少数人落单。   当晚,所有日行者的耳边都若有若无的有一只毛茸茸的动物,低声呢喃。   “你想出去吗?”   “你想出去吗?”   有的人惊慌失措后流泪,有的人应答,还有的人不屑一顾。   安德烈在卡尔房里听每一只蝙蝠带回的信息,记下一些房间号。   夜晚真正降临,如夜游的鬼魂般的修女再此穿过有彩玻璃映照的大厅,在日行者门外的墙上画阵法。   等细弱的脚步声离去,安德烈带着卡尔走出屋门。   一楼一片安静,二楼不少阵法已经开始运行。卡尔被这些流血的阵法吓了一跳,紧跟在安德烈身后,一步不离。   安德烈首先推开了一楼的门,阵法上暗红的血盆大口突然活过来,比昨晚莱恩斯门外的凶猛不少。   但再凶的猫,也只能是只猫。安德烈轻而易举地走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有三个日行者,都睁着眼,惊惧地看向安德烈。   “晚上好。先生们。”卡尔站出来,笑容诡异地朝日行者们打招呼,而后说出了一句犹如天籁的话。   “你们想出去吗?”   日行者们头点的好似拨浪鼓,犹疑又依赖地看着卡尔,好似看着救世主。   随后,三个人影顺着屋子的窗口爬出神殿。窗户打开的瞬间,阵法如同受到侵袭一般发了疯地朝众人冲来,流血的牙齿锋利的可以咬断钢筋。   日行者被吓了一跳,手脚抓不住窗台,普通一声摔出了神殿,落在墙角稀稀落落的草地上。   安德烈拦在卡尔面前打开神血,在地上滴下几滴,又把收集到的三个人的血液洒在地毯上。   见了血的阵法瞬间安静,血盆大口晃晃悠悠缩回去,吸收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迹,回到了运转模式。   三个逃出神殿的日行者躲在墙角,按照卡尔给出的路线躲在旁边的树丛里。   黑夜的树林幽深恐怖,三个人几乎吓破了胆,却都乖乖地蹲在里面,一动不动。   卡尔被阵法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脸上的高深莫测消失得一干二净。   安德烈拍拍他的肩,“做得不错。你还挺适合神棍的。”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夸奖。   这样走过了几个房间,救出的日行者已经快有十个人,但也仅仅是十个人而已。   在那些没被安德烈记下房间的屋子里,有一半的阵法已经开始运行,鲜红的血液将阵法养得充盈饱满,如同一颗巨大的,恶趣味的红宝石。   卡尔笑得脸部肌肉僵硬,看向那些运转的阵法时,僵硬的皮肤硬生生牵扯出一丝恐惧和愤怒。   一楼的屋子已经他们已经走过一遍,卡尔站在楼梯口问安德烈:“二楼呢……”   安德烈回想了一下,说:“有一个。”   那间屋子是个女人,少有的女人。   她享受了所有日行者之中最高贵的待遇——被一群蝙蝠叼着下楼。   因为那是个孕妇。   女人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但据她描述,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只是因为在黑市难以获取营养价值高的食物,才显得肚子没什么动静。   孩子的父亲也是个日行者,前几个月被公会回收,再也没有回来。父母两个都是低级的日行者,有了孩子以后,女人的血统才纯正了一些。   “怀孕期间有喝过神血吗?”安德烈问。   女人支支吾吾,最后点了头。   安德烈没说什么,招呼蝙蝠把女人送了下去。女人和肚里的孩子都很瘦,但到底是两个人,小蝙蝠踉踉跄跄地飞出窗外,让孕妇平稳落地,而后一哄而散。   除了女人以外,二楼的日行者们没有一个人对离开产生兴趣或是哪怕一点的动摇。   人的能力越高,贪念就越大。这符合安德烈对人类的认识,所以并不感到惊奇。   反倒是卡尔在回房前犹豫了很久,指了指使者们的屋子:“那……他们呢。”   安德烈半只脚踏入房门,回神紧紧盯着卡尔。   卡尔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几乎要道歉时,安德烈问到:“你觉得他们之中,谁想离开?”   卡尔卡壳了,他回想了很久,磨磨唧唧说出一个名字。   安德烈点点头,“他在哪个屋子?”   使者门上半闭的眼睛已经睁开,滴着血向外凸出。安德烈戴上兜帽,把脸换成莱恩斯的样子,朝卡尔扬下巴:“推门。”   卡尔吃惊地回头看向他。   “闭上嘴,我怎么开你的门,你就怎么推这扇门。”   安德烈威严十足,不容置喙。卡尔本就理亏,做足了心理建设,带上兜帽,一闭眼把手掌摁了上去。   血腥味瞬间炸开,眼瞳深处化出两排尖锐的牙。木门被血染得黏腻。卡尔的手掌碰触到冰凉的,湿润的,光滑的球面,在他手掌下滴溜溜地旋转。   眼瞳中心两排尖牙如同捕猎的捕蝇草,温顺地张开,等候猎物的到来。   巨大的口腔如同猛兽,咬合力惊人,一口下去手骨都要碎一半。卡尔感受到铺面而来的腥风,想要缩手,背后却又有另外一阵凉意席卷而来。   这阵气息更悠闲,更缓慢,更尖锐,还带着虚无缥缈的,腥甜的味道。   牙齿落下的动作慢下来,刺破皮肤见血前,唯唯诺诺地退了回去。   手掌没了眼球的阻碍,一把向前推去   门开了。   “谁……卡尔?”屋子内的人没有睡着,油灯倔强地点亮一角空间。   安德烈打量这个被卡尔记住的使者,发现他们有一面之缘。他站着,对方晕着的那种一面之缘。   诺兹很惊奇的卡尔的到来,对两个人的打扮也感到奇怪。本能地站起身,做出防御姿态。   安德烈将气息遮盖得严严实实,任凭卡尔发挥演技,忽悠他“认可”的使者。   “诺兹。”卡尔绷着一张脸,兜帽带去大半阴影,配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显得神秘莫测。   “你想离开这里吗?离开神。”   诺兹抱着他的油灯,手里拿着一把缠着皮革的银刃,愣住了。   他的迟疑和心动在脸上展现出蛛丝马迹,卡尔一时词穷,口袋里的小蝙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爬向他脖颈,露出一只脑袋轻声说:“杀了他。”   卡尔傻了。   蝙蝠一溜烟钻进袖子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右胳膊一阵酥麻,卡尔脑子一晕,看到自己夺过诺兹的刀,迅速精准地插进他左胸偏下的部位。   后方安德烈伺机而动,连人带油灯推了下去。   诺兹留下的一滩血让门外哆哆嗦嗦的眼睛兴奋起来。不少血迹凝成一股线,沿着地毯往窗外爬,直到他们遇见一双粗糙的,干净的靴子。   安德烈挡在窗口,垂眸“温和”地看向那些血线。   卡尔的胳膊酸痛,咬着他手腕的蝙蝠松口后跑回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卡尔抿着唇,面色白得和安德烈一个样,冷冷地盯着沸腾的血液,沉声道:“滚回去。”   阵法消停了。   卡尔疼疯了。   安德烈安抚地拍着他右臂,顺带奖励一般揉了揉小蝙蝠的脑袋。   什么阴冷,严肃,其实只是蝙蝠咬得太疼了,又酸又麻,疼痛还往骨子里钻。这战斗力和小蝙蝠粉灰粉灰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解决完诺兹,安德烈的行动完满结束。回屋时也不收敛,直接将门上的阵法给消掉了。   卡尔揉着手臂,面部扭曲地蹲在沙发一角,把兜里安然入睡的蝙蝠揪了出来,捏开它的嘴巴。   小蝙蝠的牙齿也是小小的,乳白色还有些透明。卡尔伸了伸手指,决定以后打死都不能惹这东西不愉快。   “做得很好。”安德烈笑着盯住卡尔,满怀诚意地建议,“现在,从窗户跳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卡尔:危   大家腊八节快乐呦,今天喝腊八粥了吗? 第六十三章   刚被粉嫩小蝙蝠吓坏了的卡尔心灵再一次受到冲击,呆愣地看着安德烈,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扔下去。   “等等等等……”卡尔摆着手喊,“我下去?”   “难道你还想见一见神的真面目,做他的神侍?”安德烈打量卡尔,一副没想到的表情。   “不是!我对狗屁神没兴趣!我们出去了去哪啊,曼陀罗印记也解不掉,而且你和莱恩斯不跟着一起走吗。”   安德烈倚着门,和卡尔离了两米远,完美融合在诡异,阴暗的神殿。窗外月光照在卡尔小腿上,没有半分留给安德烈。   “如果没有我,你准备在黑市呆多久?”安德烈问。   “还有屋子里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能安然坐在酒馆里,和欣赏斗兽的客人一起痛饮,就代表你在黑市其实适应的很好。”安德烈的声音轻飘如羽毛,落地却带血。   “我来得目的是见神,然后杀了他。那么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想离开。”卡尔沉声道,“过一个人类的生活。”   安德烈点点头,直起身子,“合理。送你个礼物,作为饯别礼。”   安德烈掏出银刃,从掌心划过,并拽起卡尔的手背。血珠缓慢凝结,最终小气地落下一滴,正打在曼陀罗花上。   灼烫,撕裂的感觉从手背穿行至大脑,卡尔痛得连呼声都叫不出,团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耳边虚幻的低喃。   ——“回答他,也回答你自己。要蒙蔽痛苦的神,还是要险峭不公的路。”   曼陀罗花印受到刺激,自保一般由手背延伸,分散成几乎透明的烟雾,霸道地占据了宿主的全部身体。   卡尔像被关在了镶嵌宝珠的镜子里,没有光,就只有一片黑暗。   他看到记忆深处,被埋藏了太久的记忆。   有朝他吐口水的父亲,有邻居玛丽阿姨异样的眼光。有唾骂,有恐惧。有躲避,有攻击。   他的童年是个打碎的万花筒,只有玻璃渣刺进皮肤的疼痛,却没有彩玻璃组成的美妙图案。   排挤只是地狱的第一层惩罚,父母在他七岁时终于等来了另一个男孩的降临。弟弟健康,可爱。有藕节一般的手臂,还有黑亮的眼睛。喝母乳,喝煮熟的羊奶。   于是在他和弟弟相处的第八天,他的父亲把他送上马车,换取了一篮子的黑面包。   那个留着胡子,小眼睛的男人抱着一篮黑面包,无视远去的马车,嘴里嘟囔着:“好值钱呀,好值钱呀。”   这样的抛弃和离别卡尔经历过很多很多很多次。   黑市地狱的一角,外面的世界,则是地狱的全部。   送他离开家的那辆马车里,坐着两排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被培养着做小偷,做乞丐,或是被当做肯花一个金币的嫌疑犯的替罪羊,死在铡刀下面。   每日的口粮是一口面包渣,还有散发酸味的生肉。间或能得到发饭的刻薄老头一口唾沫,加上一句:“吃啊,不是喜欢吃生的?”   他听过十几年别人的嘲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嫌弃的眼神。   “他们抛弃你,神不会。你要远离神,让生活回到这些人脚下吗?”   曼陀罗花茎攀爬他的身体,绕在他耳边,把他最恐惧的,藏起来的记忆,感官全部翻找出来,像在处理一袋掩埋过久的垃圾。   曼陀罗的香气里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不停逼问着。   “你要回去吗?”   “你要回去吗?”   “你要回去吗?”   花茎狂躁地挪动,急促地掩埋了中心的人,低语变作嘶吼,最后成为一声不可置信的喊叫。   “你要回去!”   卡尔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躺下去的方位恨不讨好,正把小蝙蝠整个压在了身下。半个小时,小团子都要变成蝙蝠肉饼了。   淡如薄雾的曼陀罗在皮肤上消失。地上流了一滩黏腻的汗渍。   “选择正确,恭喜。”安德烈真挚地送出祝贺,并颇为感兴趣地看着卡尔。   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安德烈冒犯地参与了卡尔的整个回忆。   咒印会带来最糟糕的记忆,却不会妖魔化记忆。   方才一场演出中,是一场纯粹的悲剧。没有希望,没有善念,没有转机。卡尔的回答给的也是毫无征兆。这让安德烈很是好奇,“为什么不呆在黑市?”   卡尔盘着腿,用斗篷擦干净脸上的汗,并抄起身下不满的“蝙蝠肉干”,把团子搓回来。   “没有原因。”卡尔回答,“我想不出留下的理由,也想不出离开的理由。黑市适合我们这群怪物,这里我有朋友,我有食物,有衣服。我是一个可以踩着别人脊梁骨前进的上等人。”   “但是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知道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我不想在黑市过完一辈子。”   “尊重你的选择。”安德烈拒绝评价卡尔选择的正确性,更没兴趣开导人生。只是递给卡尔一支试管,里面一颗一颗的暗红色血珠分开堆放,大致有十几颗。   “东西只有这么多,能否解咒也全凭自己。用在你觉得值得的地方。”安德烈交付过践行礼,站在窗口垂眸看了一眼高度,“好了,现在你可以跳了。”   卡尔的腿还是软的,盘在地上小心翼翼把试管收起来。没有像安德烈索要更多的血液来解咒。   日行者的生活里,幸福的火光太少。在黑市被回收,或者在外面被饿死冻死,两者差别不大。真要细算下来,在黑市的日子,反到还有一些意义。   在那里宣泄出的暴力,欲望,颓废。是在正常社会中,用死亡都换不来的自由。   在这样的环境下,愿意离开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神殿建筑华丽,二楼和地面相差十米多,夜深人静,被一只吸血鬼盯着跳窗,怎么都有种被谋杀的错觉。   卡尔扒着窗沿,回头问:“你和莱恩斯有什么计划吗?这里太危险了,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和?”安德烈歪着脑袋,提醒,“你理解错了,只有我,没有那个蠢笨的南区商人。”   “……?”卡尔抬起的右腿放下,惊恐地看着安德烈和善的笑容,“什……什么意思?他已经走了?”   “不。他是我见神的礼物。”安德烈轻描淡写,好似真的在讨论一只漂亮的烛台能否讨好乡绅贵族。   “我以为你们至少是朋友?”卡尔抠着窗户,满脸迷茫。   然而金发红眼睛白皮肤,会用蝙蝠,身上围绕着血腥味道的安德烈实际上特别适合这种残忍的角色,卡尔打了个哆嗦,在心里为莱恩斯上了一根蜡烛。   安德烈耸肩,无比无情地回答:“东西就应该用在最能体现价值的地方。我不需要朋友。”   “你怎么……”卡尔握紧了小蝙蝠,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们没地方去,北区有个林子,可以供你们住一住。它会帮你带路。”安德烈岔开话题,点点小蝙蝠,“哦,还有,帮我送个信。以及你的斗篷留给我。”   “哦……好。”卡尔接过信,又解下斗篷给安德烈。   “不觉得我不是好人了?”安德烈看卡尔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挑眉问到。   卡尔抿着唇,对着这张近乎完美的脸纠结了很久,最终狠心地舍弃了莱恩斯。   安德烈和莱恩斯的过往他其实很陌生,一切全凭莱恩斯口述,现在想想,谎言,偷换概念,威逼利诱都可以在寥寥几句话中进行。   从石屋里进了多少“政治家”,“流氓”和“混混”来看,他看人的眼光其实不太好,或者可以说是,很差。   因此比起只给他包扎过两次伤口的南区商人,狠心强大,还帮助他解咒的安德烈,在天平上占了绝对优势。   “那个,莱恩斯其实还是挺有善心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在我看来他罪不至死,你悠着点?”卡尔小心翼翼,特地在跳窗前把最后四个字说了出来。   一句提醒晃晃悠悠,夹杂风声,一半因为控告颤抖,一半因为灌风而声调上扬。   “砰”,是衣服在空中鼓起的声音,小蝙蝠努力扑扇着翅膀,减缓了卡尔的落地速度。   大男人的待遇和孕妇没得比,卡尔无声落地,屁股却摔疼了,震得浑身上下都麻了一下。   安德烈关上窗户,把斗篷裹好,赶在天亮前回到了莱恩斯的房间。   莱恩斯这一晚憋屈极了。   由于安德烈用了他的脸,他也不好贸然出门,以免被人抓了破绽。门口的阵法把屋里屋外的声音隔绝的一干二净。莱恩斯在屋里在着急,也只能当个云淡风轻的聋子。   “你都做什么了?”莱恩斯不等安德烈解下斗篷,站起身逼问。   猎人的气压很低,看起来很生气。   可惜这种生气对安德烈没有任何威胁,反到是让他因为惹怒了猎人而心情更加愉悦。   “没干什么。”安德烈说,“放走了几只老鼠,抢了斗篷,顺带骂了一下讨厌的人。”   他把斗篷挂起,回味着今晚的事情,露出一个笑容评价到:“收获颇丰。”   作者有话说:   以下是废话,可以不看。   唠一下卡尔的选择吧。黑市对于日行者来说其实是很不错的归宿,即使公会没安好心,但至少在这里他们是被“需要”的。卡尔的生活里没有任何希望,并不是一出因为点滴光亮走出黑暗的戏码。黑市对于日行者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和外界差不多的深渊。离开逃脱被“回收”的命运,留下躲避鄙视和偏见。在作话里说这么多其实只想强调留下和离开是两种选择,留下不代表懦弱,离开也不代表勇敢。 第六十四章   吸血鬼收获颇丰,一般代表人类要倒霉。   和血族打交道这么长时间,莱恩斯有这个自知之明。   安德烈从来不是听话的猎犬,所以生气没有意义,莱恩斯飞速做出最坏的心里预设,并加固了心理素质,保持冷静地看向心情颇好的安德烈。   “你都做了什么?”   “让不愿意来的离去,愿意留下的如愿。”安德烈说,“是不是很民主?”   民不民主莱恩斯不知道,他只觉得安德烈在扯蛋。早晨已经来临,大厅里一片寂静,没人知道作业发生了数起逃狱事件和一起谋杀。   修女此次来得步履匆匆,她们手上没有端着木盘子,而是个个握紧手腕,垂着头,宛如等待什么圣人的降临。   在一队漂动的黑色长袍后,一双黑红色相间,金丝勾线,镶嵌宝石的靴子踩着彩玻璃投下的光辉优雅前行。   “踢踏。”   “踢踏。”   修女敲响了每一位日行者的房门,宣告今日有神的旨意要宣布,要他们尽快出来。   莱恩斯没来及听安德烈把昨夜的事说个明白,只得到几句模棱两可,比牧师的祷告还扑朔迷离的废话,就被修女打断了。   安德烈施施然披上卡尔的斗篷,把长发竖起,对黑着脸的莱恩斯说,“该迎接客人了,莱恩斯,我们的矛盾为何不待会儿再聊呢?”   莱恩斯看着安德烈那头金发变作蓬乱的亚麻色,颧骨变得更加硬朗,暗金色的眼睛变作一汪纯净的潭水。   这是卡尔的模样。   莱恩斯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日行者陆陆续续地聚集在大厅,修女已经来催了两次,此时吵架只会暴露问题。莱恩斯不知道安德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暂时配合。   大厅里日行者少了一大半,从一楼出来的人只有个位数。对此幸存者没有过多的遗憾或是惊恐。   那些人多半化作了他们此时呼吸的空气中的一把尘埃,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力。这是黑市的基本法条。   黑红靴子在地面打着拍子,清脆的声响绕着神殿的基柱盘旋而生。歌声干涩刺耳,古怪难听。却没有一个人制止。   一位修女凑到黑红靴子身边说了一阵。打着拍子的靴子停下。   “欢迎各位来到神的家!我是劳伦斯,北区神殿的大牧师,很遗憾未能在第一天与诸位相见!希望你们在这里能得到属于家的温暖!”   劳伦斯转着拐杖,向前行了一个标准的欢迎礼。   他带着一顶夸张的礼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尖下巴苍白如血,微笑时两颗锋利的獠牙明晃晃向所有人打招呼。   大厅安安静静,没有人应答劳伦斯。修女们垂头直立,一言不发。日行者们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劳伦斯并不觉得尴尬,他抬起帽檐,一双上挑的眼睛在阴影里发着精光,像一只吃肉的狐狸。   “你们之中有几位我有所听闻,当然,是从神的口里听说。最有趣的是一位叫卡尔的先生。他长什么样来着?”劳伦斯用手杖敲响太阳穴,做出思考的动作。   “啊!我想起来了。愿神宽恕,年龄大了记性总会有些差劲。”   “他有亚麻色的头发,蓝眼睛,英俊的脸蛋,还有傲人的血脉。他帮助我们的姐妹兄弟找到应走的路,并杀掉了背叛神的信徒。”劳伦斯赞叹到,“他简直就是神的化身!”   劳伦斯大张双臂,拐杖一头刚好点到窗外射进的一缕阳光上,场景如同歌剧。只有一个演员,和一群忐忑不安的听众。   “那么,我有幸认识一下这位先生吗?”劳伦斯微笑着审视人群,大礼帽卡在眉毛上方,露出他整张脸。暗红的眼瞳如冷箭在每一个人身上划过。   那绝不是赞赏,而是冰冷的杀意。   安德烈取下兜帽,对上劳伦斯的视线,微笑着点头,用口型无声传递出三个字:“不客气。”   劳伦斯紧绷的嘴角瞬间上扬,疯子一般紧紧盯住他,“和我想的一样,很有趣。”   “想必各位还有些迷茫,请允许我来做些解释。”劳伦斯收回目光,重新面向所有日行者,“你们当中不少人已经融入神的天堂,留下的就是被神选中的侍者。我本以为这次考验要持续几天,但我们的卡尔昨夜帮助了那些迷途中呃羔羊。让所有人去到了该去的地方。”   几个认识卡尔的日行者纷纷转头看向安德烈,有惊惧,也有防备。   安德烈照单全收,坦然地站在队伍最外围,好像劳伦斯讨论的并不是他。   “那么接下来就是神为诸位准备的盛宴,盛宴将在十日后举办,在此之前,神为大家准备了专属的住处,就在神殿的内侧,会有修女带领各位入住。很高兴认识诸位,后会有期。”   劳伦颇为绅士地行李,由修女簇拥着踢踏着他的靴子,哼着曲子离开。   当那抹极具戏剧性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静谧的人群变得热闹起来。有人淬口水,有人骂娘,还有人理智分析具体情况。   而黄毛和霍斯在看到卡尔身边的莱恩斯后,不约而同黑了脸。   修女近人情地等待“神侍大人们”发泄完情绪,上前有请每一位日行者前往新的住处。   安德烈已经扣好了兜帽,只维持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其余已经变回本来的样子。不熟悉他的人不仔细看无法发现区别。但莱恩斯陡然看见一只蓝眼睛的顾问先生,心里的别扭和被隐瞒的不满瞬间纠结在一起,就差滚在地上打一架了。   日行者的行李都很简陋,也只有莱恩斯还背着个包袱。一队又一队的人们从大厅离去,沿着每晚修女出现的路线走进神殿深处。   神殿内侧是环形设计,中间圈着一片空地,正中央拜访一架巨大的倒十字架,缠着黑色的曼陀罗花。   走过漫长走廊,是神殿设置的正式卧室。这些房间比大厅的房间大不少,并且明显定期有人打扫。甚至摆放了不同语言的书籍,香烛,以及一支红酒柜。   修女绝对尊重客人的隐私,完成引领任务后火速离去。   莱恩斯放下包裹,没工夫打量新的居住环境,直接把安德烈堵在了门口:“说清楚,你昨晚做了什么,现在是什么计划。”   安德烈关上门,属于他的空间只剩下玄关一角,后面是门,前面是明显气得不轻的猎人。   形式看起来很险峻。   “真凶啊,长官。”安德烈耸耸肩,轻巧地擦着莱恩斯的肩膀走向客厅中央硕大柔软的沙发,并取下一瓶红酒和一支高脚杯。   “公会不断提供神血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筛选。选出一群狗中最凶会咬人的那一批,将劣品回收。”安德烈闻了闻红酒,露出满意的表情。   “晚上修女们会给每一个房间画上阵法。阵法不止能隔音,还能吸收血液。饮下神血却承受不住高级血脉的日行者会五脏六腑被灼烧而亡,而他们的血液就会被阵法吸收。这就是所谓的‘和神在一起’。”   “能活下来的有两种人。一,不喝神血。二,承受住神血的人。哪一种都不会触发阵法,喝下神血的人身上就会有神血的气息,那些修女依靠这个辨别哪些是晋级者。而不喝的,总会因为饥饿而饮下毒药,或者被活活饿死。幕后之人要做的就是等。”   “在这种情况下,我处于好心帮他们筛选了一下。该喝的今晚就会喝下。不该喝的,就早些化为灰烬。免得浪费我的时间。”安德烈朝莱恩斯眨眼睛,好像再说不客气。   “你把他们放走了。”莱恩斯盯着安德烈,突然开口。   安德烈挑眉,问:“为什么不能是我把他们杀了呢?”   “你带上斗篷就会终止整张脸的幻术。这证明你在节省力气。目前来说,你还是一只饿肚子的吸血鬼。那些日行者在你眼里就是行走的美味,不去品尝而单单只是杀掉有些浪费。”   “我的品味很高,杂牌货可入不了我的口。”安德烈反驳。   莱恩斯抿着唇,面色不善地看着安德烈,“我讨厌有人利用我还和我开玩笑,对于这种人,我通常会请我的枪给他一子弹。”   猎人暴躁异常,安德烈感到自己碰触了边界,出于爱好和平,做出了退让:“你真无趣。”   莱恩斯不置可否。却认真地松了一口气。   一只吸血鬼突然发疯屠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什么保存体力,拒绝浪费,都是站不住脚的证据。   他只是打心底希望安德烈把人放了,得不到肯定回答,莱恩斯的心就是悬的,生怕下一秒就面临拔枪还是不拔枪的尴尬选择。   “卡尔跟他们一起走了?”莱恩斯问。   “答对,奖励一分。”安德烈此时是顺野猫毛的好心人,毫不吝啬地回答。   “接下来什么计划?”   安德烈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莱恩斯,“今天那个靴子男,你有什么看法?”   “演技不错。”莱恩斯板着脸回答。   安德烈回头打量莱恩斯,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莱恩斯耸肩,朝安德烈说:“开个玩笑,你真无趣,顾问先生。”   作者有话说:   虎口拔牙安德烈,睚眦必报莱恩斯   这就是CP吧(误) 第六十五章   安德烈对莱恩斯突如其来的幽默有些无从招架,和猎人对峙了半分钟后,举手投降。   “劳伦斯这个名字我有些耳熟。他是血族贵族中的一支。那个家族的族长天性花心,在外留情无数,子嗣众多,但能力都很一般。劳伦斯就是其中之一。”安德烈说。   “他是个标准的自负的蠢蛋。在血族口碑一向不好,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他的出现至少证明,黑色曼陀罗背后有血族贵族在支撑。”   安德烈说着笑了一下,“说来也是有趣,这个公会有血猎,有血族,宿敌连手,还真是少见。”   “刚才路上巡逻的士兵当中,大部分都是人类,手背也没有曼陀罗花的印记。”莱恩斯说,“即便血族和血猎的人连手,我也不倾向于他们是一家的。”   “认同。”安德烈愉快地回应,“所以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挑拨离间。我相信以劳伦斯的脾性,一定不会获得人类朋友的好感的。”   “血猎的文职人员也一样。”莱恩斯赞同到,刻薄地数落着血猎那些没用的饭桶。   “目前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安德烈问,“你想先听哪个?”   今日的安德烈问题过多,莱恩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安德烈晃着红酒杯,放在嘴边饮下一小口,“好消息是我们有挑起争端的东西。坏消息是,我和劳伦斯关系不好,或者可以说,有仇,单方面的。”   “所以他对我的气息很熟悉,时间久了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并且,”安德烈指着方才经过的一件类似办公室的屋子,说,“很不巧的是,我在那里看到了您的肖像,下面写着通缉令的那种。”   “……”莱恩斯没想到安德烈还有时间去偷窥别的房间,也没想到通缉令竟然能传到这里。   通缉令代表公会一定和血猎的人有联系,也证明莱恩斯早晚要被认出来。而由于劳伦斯的存在,安德烈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他们必须在被发现之前想个办法。   “十天后就是盛宴,我不认为真的会有神赐下宴席,多半是另一个陷阱。”安德烈分析到,看到莱恩斯认同地点头,从酒柜拿出另一只高脚杯,为莱恩斯倒上红酒。   “我这里有个办法。探长大人有兴趣听听吗?”   安德烈这杯酒和这个提议都来得太过自然和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预谋好的。   但吸血鬼最会设陷阱,且诱饵给得又精准又美味。莱恩斯接过酒杯,做了一只愿者上钩的鱼。   公会依旧每天给新来的神侍们提供上好的神血作为食物。一同前来的使者们始终和日行者们呆在一起,从诺兹被评为叛徒后,剩下的这些使者更加安静和孤僻。从未和其他人有过交流。   安德烈对这种态度颇为好奇。作为破格成为使者的日行者,他的房间和其他使者被安排在一起。那些屋子一天到晚除了修女来送神血时会打开一个缝隙,其余时间都是紧闭的。   神殿平安无事渡过了三天时间。直到走廊尽头的屋子被一队裹着斗篷的士兵强行推开。   巡逻人员只有夜里才会出没。安德烈为了尽快弄清楚公会目的,每晚都外出打探。   夜里的神殿安静无比,连端着血瓶的修女仪仗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好似安详而柔和。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在第四天,安德烈终于等到了隐藏在神像里的魔鬼。   巡逻队不似修女们文静,他们的斗篷里挎着银枪,背后背着圣器。他们是巡逻队,也是装备齐全的猎人。   安德烈在这之中看到了不少有几面之缘的熟悉面孔。他们或许属于欧文,或许属于某个文职探长。剩下的还有一些,则在黑市的酒馆里见过。   这是个复杂的队伍。猎人,警察,罪犯,流氓,还有疯子。统统披上制服,一脸严肃的为“神”效力。   今日巡逻队有备而来。安德烈很幸运,刚打开门,就看见了来势汹汹的队伍,于是虚掩起门,不动声色地观察。   他旁边的屋子属于一位神的使者。   巡逻队中有人用刀刃撬开门锁,一脚踹开屋门,在里面的人有动静之前关上门。   门口留着两个巡逻队队员,从队尾把一直跟在后面唯唯诺诺的修女拽到门前,仰着下巴示意她。   修女手里端着血瓶,步子被推得踉跄,但表情没有多余的惊恐或嫌恶。   “你们不进去,阵法会无差别攻击你们。”修女端着血瓶,对身后虎视眈眈的两个男人说。   两个男人骂了一声,推开修女,指着女人的鼻子威胁:“少搞花样,你主人在我们探长那还得低一头,今天谁死了你也跑不了。”   修女敛眉,退后一步躲开男人沾着银绣味道的手指,一言不发。   男人们拿女人没有办法,又忌惮阵法,于是骂骂咧咧地进门。   走廊狭长空旷,修女注视着房门关闭,端着血瓶转身向黑暗的走廊弯下腰。   高跟皮鞋踩在地面上造成的叩击声回荡而来,修女抱着血瓶,恭敬地向来人敬礼:“伯爵大人。”   劳伦斯换了一身礼服,帽子依旧夸张,歪头时会压在鼻梁上,只露出一只眼睛。   “嗨呀,我的朋友又不听话地来抢我的食物了?”劳伦斯踱着步子,捏住血瓶,长指甲刮在玻璃表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共十三人,没有高级探员。但依照他们的行事作风,应该有欧文的指使。”修女说着举起右手,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只刻有花纹的镯子,手腕周围有一圈烧伤。   “天啊,看看这群粗鲁的莽夫对我的宝贝做了什么!”劳伦斯叫道,怜惜地握住修女的手腕,爪子狠狠剐蹭手镯,把圣器掰成了两段。   他掐着修女的下巴,珍爱地抚摸,“不懂得欣赏美的蠢货。自以为是的弱者。我们该给这些人类一些教训对吗?”   修女老实地站着,似乎享受劳伦斯的抚摸,“是的,伯爵先生。”   劳伦斯满意地扬起嘴角,两颗锋利獠牙泛着照进走廊的月光。   “你最懂我。”他说着抽出修女手中的羽毛笔,在门上画了阵法,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劳伦斯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和特征,完美侵占了神殿,把这里当做了他的巢穴。幸运的是,这里的日行者和吸血鬼众多,气息驳杂一些并不好引起劳伦斯的注意。   安德烈挤过门缝,抓着劳伦斯夸张的燕尾服下摆,一溜烟混进了房间。   如巡逻队所愿,阵法屏蔽声音,并且吸收血液,但他们没有和吸血鬼共处一室的兴趣。   屋子装修与日行者居住的房间都差不多,只是客厅铺开的巨大地毯此时沾满了血,蜿蜒着流向门边,被运转的阵法吸收的一干二净。   “啧。看看你们对神的使者做了什么!”劳伦斯举起拐杖,佯装愤怒地敲击地面,打断了围成一团的巡逻队。   地毯中央的血浑浊不堪,间或零星掉落物体烧焦的碎屑。墙角,一个男人捂着胳膊痛苦呻吟,不远处还躺着一具身着巡逻队服装的尸体。   一汪鲜血中,使者团在地毯上,身上烧灼的痕迹以及流血的伤口不断愈合,皮肉翻搅,疼痛但救命。比起远处嗷嗷直叫的巡逻队队员,使者的耐受度显然高多了。   劳伦斯赞赏地打量着地上的男人,用余光撇向自动退开的巡逻队。   他们装备齐全,子弹和圣器足够杀掉神殿所有的日行者。   “如果我还没有眼瞎的话,阁下手里拿得是属于血猎的圣器。我记得合约里禁止巡逻队佩戴除枪和匕首以外会对日行者造成伤害的器具。”劳伦斯眯起眼睛,宽大礼帽向后扬,刚好露出他泛红的眼睛。   “呸,什么破烂合约,没有我们大人,公会早就解散了。你一个来这里管女人的,够格和我们聊吗!”巡逻队为首的男人抓好圣器和枪,朝劳伦斯骂道。   劳伦斯的笑容瞬间消失,不愉地看向骂骂咧咧的男人。   安德烈早就离开燕尾服,找了个地方看戏,听到巡逻队队长的话默默换了一只离那男人远一些的桌角。   屋子里只有墙角男人期期艾艾的喊声代表痛苦,劳伦斯的沉默让探员们以为他们说准了。   这个装神弄鬼,自诩清高的怪人每天自以为是,看不起他们,早就惹来不少厌恶。更何况说是伯爵,但手里只有一队什么也不会的女人。   巡逻队队长嘿嘿笑着,眼神往门外面瞟:“哎,我说你一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女人,你给我们兄弟一人配一个,这什么破使者我们就不动……”   “你说你要用谁?”   “啊啊啊——!!”   劳伦斯把手里一坨裹着布料的血红软肉扔在一边,垂眉看着男人缩成一团滚在黏腻的血堆中。   “你!……你!”男人捂着下身,惊惧而愤怒地仰头看劳伦斯。   后者没有再施舍给他机会,高跟皮鞋粗短的鞋跟精准踩在脖颈,劳伦斯皱起眉用桌布擦着手看向面前的一群男人:“你们对女人有什么误解吗?” 第六十六章   劳伦斯,一位在血族没什么好形象的贵族。安德烈不止一次的听过他的名号,并且和这位贵族有一点小摩擦。   劳伦斯所在的家族可以说是典型的虎父犬子,他的父亲热爱所有美貌的人类女子,与她们交//媾,却固执地拒绝给情人初拥。   因此这支贵族后代血统并不纯正,能力在血族也属于底层。劳伦斯作为其中血统最好的孩子,被选做家族的接班人,却因为血统和喜好备受嘲讽。   劳伦斯最讨厌的两个评价,一个是说他没能力,另一个则是说他沉浸在女人里浪荡离谱。   巡逻队队长作恶太多,所以运气极差,在语言上很有杀伤力的戳中劳伦斯。   安德烈听到这里就知道,这男人绝对活不了了。   “我的修女们比在场的诸位有能力的多。”劳伦斯擦干净手上的血液,笑着看着纷纷后退的巡逻队,“至少她们可以保护自己的生///zhi///器。”   “我想我和你们这些蠢货也没什么好交流的,是时候去看看你们又出钱又出力的天才上司了。”劳伦斯一边说一边弯腰,划开手心给躺在地上的使者喂血。   使者抗拒了片刻,在对上劳伦斯的眼睛后恐惧地张开嘴,咽下血液。   劳伦斯满意了,在使者手上画了几笔,和他定下契约。   巡逻队的人无暇顾及到手的猎物跑了,更无暇顾及地上躺着的尸体,纷纷举起武器,防备劳伦斯。   劳伦斯好似没有敌意,只是等使者的伤愈合好能走动,就带着人准备离开。   出门前他回头看着聚在一起的巡逻队,说:“真像一群蠢猪,送你们点东西。”   说着他挥起衣袖,成片的蝙蝠从阵法里扑出来,越过劳伦斯直冲巡逻队而去。   安德烈看了一场好戏,就着蝙蝠潮重新扒上燕尾服,乘顺风车离开房间。   劳伦斯关上房门,从一直候在门外的修女手里拿起羽毛笔,漫不经心地在门上画了几笔。鲜红的阵法露出几分杀气,劳伦斯笑笑说:“你们没有出来的必要了,当我送给盟友的见面礼吧。”   第二天一早,神殿热闹极了。   走廊尽头围满了穿制服的人,把使者的屋子堵得严严实实。日行者们一个个被抓出来问话,心情都不太愉快。   昨晚风平浪静,他们什么也没听到,眼下一群人把跟盘问犯人一样审他们,还要搜房间,能愿意才怪。   最重要的是,这群耀武扬威的人,根本不是日行者,只是一群普通人类。   如果说黑市外的日行者处于社会底层,那么在神殿里,强者才配得到敬仰。   外面吵吵闹闹,就差打起来了。安德烈离出事的房间最近,却是最晚被揪出来的,他带好兜帽,设置好幻术,开门就看到了老熟人。   “你叫什么名字?”副手瞥了他一眼,问道。   “卡尔。”安德烈压了些声音,简略回答。   欧文听到他的声音耳朵动了一下,上下打量安德烈,“你就是卡尔?装什么神秘,兜帽取下来!”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取下了兜帽。   卡尔的脸还算好看,有一种成熟的冷冽,体格健壮,很讨人喜欢。   欧文显然也不例外。   安德烈无视他的眼神,朝被赶出房门的日行者们看了一眼,不少人都厌恶地盯着欧文。其中不乏长相还不错的日行者。   同时,他也看到了脸上抹着煤灰,用布包着左边眼睛,看起来十分落魄的莱恩斯。   “……”   安德烈迅速应付完欧文,朝人群中可怜兮兮的“乞丐”走去,“品味独特。”   莱恩斯看了安德烈一眼,没说话。左边眼睛的纱布为了保真,还往外渗着血,安德烈闻出那是修女给的神血。   上好的神赐被猎人用来玩易容,讽刺意味十足。   虽然有些浪费,但安德烈支持这种行为。   莱恩斯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手,抓着安德烈跑到了走廊角落,避开盘问的巡逻队。   “欧文竟然直接露面了。”安德烈说。   莱恩斯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欧文的人注意到他们,才说:“巡逻队失踪了一批人。”   安德烈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莱恩斯等了半晌,呼出一口气:“你又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安德烈摊开手,“看了一场内讧的好戏。劳伦斯和欧文似乎不太对付,那些巡逻队多半都是正常人,不是血族或者日行者。”   莱恩斯心领神会:“这些是欧文自己的人手?”   “劳伦斯在血族时就养了不少女人。修女是劳伦斯的人。而这些和血族不沾边,甚至看不起日行者的,就属于欧文。”安德烈言简意赅,顺带把昨晚的事情和莱恩斯说了一遍。   安德烈:“欧文和劳伦斯之间的矛盾不轻,那些人敢拿欧文来压劳伦斯,就证明欧文其实没把劳伦斯放在眼里。很方便我们挑拨离间。”   “离盛宴已经越来越近,我们不能再拖了。”莱恩斯思考了片刻,打量安德烈,“刚刚欧文是不是一直盯着你看来着?”   所谓不怀好意,大致可以完美地解释此时安德烈和莱恩斯看对方的眼神。   欧文喜好广泛却也专一,美人计是打消疑虑的最好方式。而安德烈,每次都会被错误当成可以捕猎的猎物,被欧文一眼看中。   “我们要接触神殿最核心的部分,一直拿卡尔的身份去探索效率太慢。”安德烈接受莱恩斯的方法,但同时也不会放过出馊主意的猎人,“如果这个卡尔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地位就不仅仅是一只好看的花瓶那么简单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办法吗?探长先生。”安德烈笑起来,有一种把人拖入陷阱的得意,“老规矩,现在是你做选择的时间了。”   吸血鬼从来不是善良公正的民族。安德烈每一次给出的都别有用心,而这一次则纯粹是为了欣赏猎人黑如煤炭的脸色。   莱恩斯冷冷看着伪善的安德烈,说:“你好像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顾问先生。”   “我只负责提供方案,决定权在您手里,不要迁怒下属,长官。”安德烈耸肩,无辜的十分理所当然。   “我们该出去了。”安德烈看向欧文那里,“劳伦斯来了。”   与欧文的声势浩荡相比,劳伦斯显得十分和善。他身边没有跟着修女,只有一个穿斗篷的男人跟随在身后。好似他只是一个人拿着拐杖,带着仆从悠闲地散步至此。   “发生了什么,欧文先生?”劳伦斯睁大眼睛,疑惑地环顾被拽出屋门的日行者们,“这之中想必有些误会,您不能这样对待神选中的孩子!”   欧文瞥了眼劳伦斯,整个人卡住了。   旁边那个斗篷男人,分明就是他要巡逻队带走的使者。原来都是劳伦斯捣的鬼。   而劳伦斯在做完坏事的第二天就带着战利品在他面前晃悠,明摆着是挑衅。   “呸!什么被选中的孩子,一群怪物罢了!”欧文被劳伦斯这副模样怄得心绞痛,都不是好人,装什么大尾巴狼。   劳伦斯并不生气,而是作出一副悲悯又不认同的模样看着欧文:“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安德烈在后排,把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真情意切地送给欧文两个字:“好蠢。”   “哑巴”商人莱恩斯为了不露馅不能说话,听到这两个字依旧略微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是,太蠢了点。   欧文用的声音并不大,但对于身体被强化过的日行者们来说,这点音量就和站在他们面前骂人一样。   “怪物”两个字是他们最常听到的词语。直到来到黑市,出卖了许多东西,融入到肮脏罪恶的深渊,他们才有资格被叫做神选中的人。   卑劣的异类在压迫中积蓄的不满非同小可。在拥有了权力和能力之后,没人愿意委曲求全,去顾忌一个蠢货。   劳伦斯对欧文的蠢颇有研究,这场小小的胜利来得过于轻易,他轻蔑地看着欧文,“欧文探长,你最好先弄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   欧文气得发疯,但身后一排一排灼热怨恨的眼神刺得他心里发毛。   “卑鄙的血族。”欧文咬牙盯着劳伦斯,劳伦斯报以绅士又礼貌的微笑,映衬的欧文更加粗鲁。   劳伦斯如同聋了一般越过欧文,向日行者们行礼:“诚挚的希望诸位能原谅欧文先生的鲁莽,他负责神殿的安全,手段总会有些野蛮。神的孩子绝不似他一般。”   日行者纷纷不屑地看向身边站着的巡逻队,这些人里面拥有曼陀花印记的少之又少,一瞧就是普通人。   被埋在人群中的黄毛率先当了出头鸟,不顾对准他的银枪,翻了个白眼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不就是侍卫吗,嘚瑟什么。”   有了领头羊,几个急性子也推开巡逻队举起的银刃,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欧文气得恨不得让手下把这群怪物全杀了,但劳伦斯还在一旁,只能咬牙切齿地收队。   “欧文被气得不轻,现在递出去诱饵,这蠢货一定会上钩。”安德烈看着愤愤离去的欧文,轻声说着。 第六十七章   因为早晨的插曲,神殿的平静被打乱了。   巡逻队几乎二十四小时在外面游弋,而定时来送神血的修女也不见踪影,任何出门的日行者都会被仔细盘问。   日行者们一朝从万人敬仰的神侍变成被严加看守的“阶下囚”,心情都不是很愉悦。而巡逻队面对心情恶劣的怪物们,也是提心吊胆。   于是整个神殿除了劳伦斯不知作何感想以外,只有安德烈和莱恩斯还称得上悠闲。   饿肚子是件很让人暴躁的事情,傍晚时分,端着木盘的修女队遥远站在走廊另一端,和差点跟巡逻队打起来的日行者们对视。   女人不是柔弱的生物,尤其当她们有脑子时。   修女队眺望着日行者们,又时不时恐惧地看着拦在他们身前的巡逻队。   劳伦斯挑女人的眼光好极了,身材,样貌,一动一静时表现的味道都是上等。她们面无表情时,是不可侵犯的圣人;她们面露哀戚时,就是柔弱可欺的女人。   巡逻队都是些粗鲁的男人,眼里一些不可明说的意味扑面而来。   日行者也都是男人,哪能不清楚这帮普通人在想些什么龌龊事。那种拿着银刃威胁他们,又猥琐地盯着对他们露出善意的人的样子令人作呕。也让每一个日行者回想起踩在他们头上,鄙视,辱骂他们的普通人。   暴乱一触即发。   第一个普通人被打掉银枪后,很快就有了第二个。这群上不了台面的杂牌军很快溃散,连修女们的裙摆都来不及看,慌乱地跑走了。   修女们为一个日行者奉上神血,并且细心地敲响了那些紧闭的房门。   在群情激奋中避而不出的,要么是胆怯的弱者,要么是精明的智者。更何况这间房是主人要求留意的卡尔的房间。   修女敲响屋门,把手“咔哒”一声自动打开,门吱吱呀呀地开启。   “进来。”   修女往后看了看她的同伴,别的修女早已完成任务离开,狭长的走廊只剩她一个人。   可是这声音听起来温柔磁性,比她的主人劳伦斯似乎更有魅力。   “卡尔先生,您的晚餐。”修女踏进房门,说完话的瞬间身后的门关上了。   屋子里清冷的风回荡,还带有一丝甜美的香气,华贵而又有些血腥。   “我很好奇。”那声音款款说着,从修女的背后传来,“劳伦斯有什么魅力,能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   修女眼睛一缩,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猛地回头将手里的木盘子砸了过去。   “反应很快。”木盘转了个弯,砸在墙壁上,支离破碎。其中放着的神血也落在地上,浓郁的鲜血气味掩盖了冷风的清香。   修女红着眼睛,贝齿变作獠牙,恶狠狠地看向身后的人。   那根本不是什么卡尔。身后的男人有着在月光下泛白的金发,暗红色的眼瞳深如血潭。他身上有着古老的气息,比劳伦斯更深沉。   如果说劳伦斯是一颗花里胡哨的水晶吊坠,“卡尔”就是地底矿脉里熠熠生辉的紫水晶。   更加让修女惊惧的是,这里并非只有一只贵族吸血鬼,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藏着一个一身短打装扮,腰间挎着银枪的猎人。   “别这么害怕。”安德烈走向修女,“你还要感谢那位仁慈的猎人先生,给你的死期做了一些延后。”   修女瞪圆眼睛,身体僵硬在原地,被眼前的血族压得喘不过来气。逃不掉,死不了,只能任由其摆弄。   安德烈搭在修女肩膀上,盯着那双恐惧的眸子,说:“别紧张,那边的猎人说,如果你没做过坏事的话,留你一条命哦。”   莱恩斯从黑暗里走出来,修女看清了猎人的模样。冷削的面庞,绷直的嘴角,正皱眉看着“卡尔”,似乎嫌弃他动作太慢。   “嘘,看这里。”安德烈用手杖拂过修女的脸。   修女只觉得脑子一轻,不受控制般跟随安德烈的眼睛,那双血色玛瑙般的瞳仁温柔而严厉,不允许反抗,不允许隐瞒。   “让我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安德烈说着,修女眨了眨眼睛,脑海里的记忆喷薄而出。   一只吸血鬼的记忆与人类相比,太多太多了。并且,血族对读心术都有一定的抵抗力,要对吸血鬼实施读心并不容易。   安德烈睁开眼看到了一位穿着华丽洋裙,愁眉苦脸的姑娘。那姑娘脸上涂着粉,口脂如血。身后的侍女为她梳理长发,并碎碎念念着大小姐嫁去了北方,可要照顾好自己。   女孩沉着脸,突然把面前的化妆台一起扫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她哭喊着,愤怒着,最后被留胡子的男人打了一巴掌,被侍从拖回了屋子。   女孩的丈夫是位年龄有些大,长相普通的男爵。   记忆里女孩被迫远嫁,被当作政治联姻的工具,可怜可悲。   安德烈作为看客,沉默地欣赏完第一幕,尽职做出评价:“你很聪明,你从劳伦斯那里学到最好的一招,应该就是伪善。”   说着,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出现,面前悲戚的场面如油墨般融化。   女孩嫁去了远方,男爵虽然长相一般,年龄偏大,却是个真正的绅士。他要家里的仆从尊重女孩,也并未有过其他的情人。他带女孩去舞会,去买喜爱的服装,去野餐。   娘家的父母要她从男爵这里谋划好处,获得地位。男爵不愿让她难做,于是处处忍让。   然而细水长流比不过一见钟情,怨恨让女孩拒绝去感知身边的善意。她恨她的父母势利,自私。也觉得男爵贪图美貌,和她的父母同流合污。   这种怨恨与日俱增,直到在一场舞会上,她结识了劳伦斯。   一个年轻英俊,懂得哄女孩子的贵族,怎么能比不上家里死板的老男人。那晚,劳伦斯对她进行了初拥。   女孩听从劳伦斯的话,哄得男爵对她言听计从,在得到权力后她回到家乡,咬死了亲生父母,放火烧掉了老庄园。并在男爵察觉后毒死了他的丈夫。   至此,女孩报仇雪恨,脱离了束缚,终于可以和他心爱的劳伦斯浪迹天涯。   修女的记忆告诉安德烈,劳伦斯“救赎”的女人有太多个,她们感恩,也喜爱这位恩人。她们认为这就是对的,于是在“正义”的名义下杀戮,并将其奉为善举。   “很精彩。”安德烈说,“你完美展现了自己的罪证。我说的对吗,猎人先生?”   带领普通人参与读心是件很危险的事,如果对方意志不够坚定,很可能会对自我认识造成伤害或混淆。   但莱恩斯提出要参与进来时显然是不信任他会实话实说,对于自以为是的愚蠢人类,安德烈向来不做提示。   莱恩斯此时脸色很不好,他头有些晕,脑子嗡嗡的,并且他那点本来就少的同情心也消磨殆尽。现在的猎人先生,除了难受以外,没有多余的感受能赠送给窝在地上楚楚可怜的修女。   猎人的表现在修女看来就是默认。她发狂地喊着:“我有什么罪!那群愚蠢的人类,把我当货物送出去,还有那个男人,我不喜欢他,难道就因为他贪图我的脸,贪图我能生育,我就该感激他吗!”   “冷静,女士。”安德烈后退一步,躲开修女伸过来的爪子,避免衣摆被抓成布条,“我没兴趣和你掰扯法官应该做的事,除去你的父母家人。你的丈夫以及后来协同劳伦斯杀掉的十几二十,或者是上百个人,应该不会认同你这句话。”   “并且,那位男爵似乎并没有在你年长后娶其他的女性,也没有要求你生孩子。以我所看到的,在你遇到劳伦斯之前,除了大婚当晚,您都没和您的丈夫上过第二次床。”安德烈一边说,修女的脸色就惨淡一分。   劳伦斯是教唆恶念的魔鬼,在那之前她无数次几乎快要看到男爵的好,却被心中剥夺的那一点自由而禁止。   在成为吸血鬼的一二百年里,她时而想起那个会带她去郊外晒太阳,去珠宝店挑项链的男人。那个已经躺进墓地,名字刻上墓碑的男人。   她自由,却没有归宿。劳伦斯的爱是“神”的爱,“恶魔”的爱。广泛地洒向很多人,永远都不针对她一个。   安德烈对修女的忏悔,或着仅仅是感叹都不敢兴趣。就连这次读心他都认为多此一举。   带领普通人对一只吸血鬼进行读心是很麻烦的事情,最严重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会饿肚子。   对此安德烈把这笔账牢牢算在了多事的猎人头上。   “到此为止,女士。”安德烈掐住修女的脖子。   修女挣扎着,嘶哑的喊叫:“不!我不该死!我没错!我救了那些女人,人类肮脏又卑鄙,活该被杀……”   “砰!”   银弹打穿修女侧腹部,钻进内脏。泵射的血液染了安德烈一身。   安德烈面色不善地丢掉修女。   “砰!”   又一发子弹直射入修女心脏。   安德烈擦着衣服上已经擦不掉的血迹,冷冷地对举起枪的猎人说:“一会你的斗篷给我,不然我不介意捏断一个猎人的脖子。” 第六十八章   卡尔备受摧残的斗篷还是穿在了安德烈身上。枪声和修女的喊声都没有被屏蔽,从屋子传出,透过走廊惊扰了几乎所有神殿的人。   最先冲进来的是一批新的巡逻队。这批巡逻队素质显然高了不少,至少他们懂得如何拿刀,如何开枪,也懂得不去随便惹怒一只吸血鬼。   莱恩斯藏起来了,因此巡逻队打开门时,只看到一个摊在地上被踩断脖颈,身上中枪的修女,和一个身上沾着血迹,面色不愉的日行者。   日行者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好似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们和这群女人不是一路的,我也不想惹事。”   “你……你叫卡尔是吗?”打头的男人早上跟在欧文身边,认出了安德烈。   “记性不错。”安德烈挑眉,“你们的主人对我有兴趣对吗?”   男人愣了一会,点头,看着安德烈的眼神有些不屑。   这么一身强体壮的男人,竟然问这种话……   “那正好,我有个忙要他帮,他帮了,我就跟他,并且我这里还有件他想要的东西。”安德烈倚着沙发扶手,指指地上的女人,“去叫他吧,记得要比那什么劳伦斯早来。”   男人犹豫了一会,命令其他人看紧安德烈,自己跑去找欧文。   事实证明,血族的消息流通速度和行动力总是比人类快上不少。   劳伦斯的靴子踩在地面的“咔”“咔”声很快传来,并急促异常。   巡逻队一阵骚乱,却有纪律的举起银枪,扣动扳机,把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劳伦斯被拦在外面,面色阴沉得像雨天的乌云。   “劳伦斯先生,烦请您止步,里面出现了一些问题。”   “废话,没问题我能过来吗!给我滚开!”劳伦斯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巡逻队,冲进屋子。   地面上还躺着惨死的修女,没人敛尸,更没人同情。   方才说话的巡逻队队员似乎是另一位能够带头的人,反应极快地说到:“我们来时就是这样了,节哀,劳伦斯先生。”   “谁干的?”劳伦斯转头看向在沙发前安稳坐着的“卡尔”,眯起眼睛。   就在同时,离开的男人回来了,还真得带来了欧文。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想必一定有些误会吧!劳伦斯先生,不要拿那样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们神选中的孩子!”欧文眼睛都没转向屋子,一踏进门就冷嘲热讽,把早上的仇尽数报了回来。   “你的修女不是厉害得很吗,我们这里哪有人能杀得了,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啊。”欧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离安德烈近了一些。   “很抱歉,欧文先生。”安德烈站起身,向欧文行礼,“这个修女是我杀得。”   劳伦斯瞬间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安德烈,然而后者丝毫不害怕,在欧文的示意下依旧固执地说着:“这位修女跑进我的屋子,逼迫我喝下神血,并与劳伦斯定下主仆契约。我想这不是神的旨意吧?”   “你说什么?你污蔑我!”劳伦斯喊道。   欧文却若有所思,打量着劳伦斯,脸色越来越难看。   欧文蠢是蠢,但是在拉帮结派上却有天赋般的直觉。   之前那个被他看上的使者就莫名其妙跑去当了劳伦斯的部下,而现在这个卡尔也说修女逼迫他和劳伦斯签订契约。那么这么多优选出来的日行者里,又有多少已经被他收买的呢?   本来他就只是占着人数优势,又有不少圣器,才能压劳伦斯一头。如果日行者全部倒戈,他很可能被瓮中捉鳖。   欧文赞赏地看着安德烈,而后面色冷硬地对劳伦斯说:“阁下的修女深夜跑来一个男人房里,形迹可疑。就算不是卡尔所说的您故意威胁拉拢神的孩子,她的行为也称不上检点。”   “呸!你个老狐狸,少借题发挥。偷偷把日行者拐走的是你是我大家心里门清,少在那装好人。”劳伦斯盯着安德烈,目露凶光,“至于你,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既然杀了我的女人,就拿命来偿。”   欧文就在安德烈身边,看到劳伦斯瞬间露出獠牙扑过来,惊叫着让巡逻队举枪。   “老实点劳伦斯,你真当我怕你吗?这个卡尔我要了,我们巡逻队会代替你进行审讯的。你杀了我那么多人,今天卡尔杀你一个丑女人也不为过。”   “你说什么!?”劳伦斯转向欧文,却因为背后一排一排的银枪而有所忌惮。   “我说你弱啊!蠢货!害怕银枪就赶紧滚蛋。盛宴结束我们就分道扬镳,这什么神殿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你们借人借地,就给我缩着脖子小心点。”欧文嗤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劳伦斯的能力在血族之中并不高,依旧惧怕银弹,于是咬牙切齿地挥袖走了。   碍事的人离开,屋子里的人就好说话多了。   “多谢欧文先生。”安德烈说。   “哎呀,以后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谢什么。”欧文左右打量这屋子,让人把修女抬出去,又不满意这里的装修,对安德烈说。“你这里也太简陋了,既然我帮了忙,我们的协议就算生效,不如搬来我这里?”   安德烈一点都不矫情,直接答应。   不少日行者都在注意这安德烈的动向,然而他们只看到了气急败坏冲出去的劳伦斯,和横着出来的修女。“卡尔”完好无损,顺便还被巡逻队围绕着出了门。   危险人物全部离开后,那些虚掩着的门纷纷打开,议论声四起。   霍斯和黄毛作为认识事件中心者的人,心情都一言难尽。   欧文对美人的觊觎几乎写在脸上,“卡尔”跟着他走,代表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男人和男人搞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找一个腆着肚子的猥琐大叔,自然要被人念叨。   莱恩斯趁着混乱跑回自己的房间,立马被霍斯和黄毛拦住了。   黄毛吐着舌头念叨:“哎你看见没,就那个假清高的卡尔,不仅丢掉石屋的‘伙伴’来应征神侍,现在还去伺候男人了,这也太虚伪了吧!”   霍斯没有那么嘴碎,他更在意“卡尔”投靠欧文这件事是否代表了什么,“你和他走得近一些,这是什么情况?”   莱恩斯板着脸,摇头到,“我和他关系也一般。”   黄毛淬了一口,嘲讽,“哎霍斯,你别天天阴谋论了,不就是爬床找出路吗,就他那样长得还没莱恩斯的老情人好看呢,用不了几天就能给踢下来。而且找那个什么劳伦斯都好,找什么欧文啊。”   莱恩斯一眼不发,只当默认了黄毛的鄙视。   毕竟他不能说黑市干出来“爬”商人床这事的,和此时“色诱”欧文的,其实都是一只吸血鬼。并且这只吸血鬼不安好心,是冲着别人的命去的。   已经榜上欧文的安德烈并不知道他被误会了,欧文向来嘴上功夫漂亮,但心思有谨慎。因此承诺的好住处最后简化成了一间铺着柔软毯子,摆着上号烛台的牢房。   “劳伦斯那老不死的肯定不会放过你,这几天先做做样子,等找到了替罪羊,我就放你出来。”欧文笑意盈盈,颇像和善的长者。   “我以为您至少能和劳伦斯相抗衡……”安德烈话说一半,并微皱眉头,似有失望一般看着欧文。   “什么相抗衡!我这里的圣器和人手都压他一头。一只等级不高的吸血鬼罢了!也就是奉了那什么神的旨意,不然我才不屑于和他合作。”欧文贬低完劳伦斯,又一副耐心的样子和安德烈说,“不和他硬来是长远考虑,他背后站着的人才是我真正要合作的人。神殿的事情结束我们会有机会去见到‘神’的。你跟着我不会受亏待的!”   安德烈若有所思,沉默良久后说,“既然如此,我允诺的诚意也会奉上,明日探长再来找我吧。”   欧文对这个“诚意”有无限的遐想,从不可言说的风月事到如虎添翼的敌方把柄,总之觉得拿下的这个“卡尔”是个装着珠宝的琉璃瓶子,强大美力且看起来还算好控制。   琉璃瓶子此时状态很疲惫,脸色苍白地坐在角落里,衬得亚麻色的头发都变浅了一些。   “你先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欧文自以为贴心的嘱托。   “那劳烦探长准备些新鲜动物血来。”安德烈一点不客气,提出诉求。   毕竟是只带獠牙的宠物,喂点血肉还是可接受程度内的,爽快答应后欧文留下两个巡逻队队员,美名其曰保护安德烈不被劳伦斯骚扰。   安德烈在欧文转身的瞬间带上兜帽,藏进床铺角落落下的阴影里。金色长发如瀑般落下,又被缠着塞进了兜帽。   幻术长期保持很耗费体力,再高级的血族也不能过长时间保持幻术,因此安德烈需要速战速决。   除此之外,让安德烈更在意的是欧文口中的神,依照欧文的说法,神不会出现在神殿。劳伦斯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能驱动血族贵族的人物,想必不会太简单。 第六十九章   第二日一早安德烈从角落里走出,敲击栏杆,吵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看守人员。   月亮还挂在天边,淡红的日辉带着点暗调的蓝色,空气清冷湿润,无比适合睡眠。   被打扰沉酣的看守人员吓了一跳,站直发现做鬼的是个投靠主人的日行者,顿时不满地用手里的银刃敲了回去:“吵什么吵!”   牢房里的日行者缩回敲栏杆的手,长指甲挂在银质栏杆上,发出轻微剐蹭的声音。   “我要见欧文。”   不缓不急的语速让语句在空荡的牢房里产生了回音。几个简单的字回回荡荡,愣是如同古老的咒语一般听得人有些许震撼。   看守人员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不屑地打量这个叫“卡尔”的家伙。   日行者似乎比昨天看着瘦了一些,兜帽外面落下几根头发丝,由于数量极少,因此看不出颜色。就连声音都变得轻了不少。   “天没黑就去找人睡,有病啊!”看守人员摇着头,烦躁地骂着,银刃戳进牢房,想逼迫日行者滚回去别闹腾。   “啪”,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看守人员一惊,握住手腕的力道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我说,我要见欧文。”日行者取下兜帽,猩红的眸子刺进对方眼球,嚣叫的男人登时止住了。   “告诉他安德烈和他有笔交易要做,一个小时后我会去找他。滚吧。”   话音落下,禁锢手腕的力道也消失了。男人咽了口唾沫,转身就跑。   用于关押犯人的牢房是血猎特制,但破旧不堪,轻轻一掰银杆就弯折了。   安德烈从容地走出牢房,往远处承重柱下看了一眼。   初升的太阳将柱子的影子拉得很长,细长柱子外,逐渐突出一块人性的影子。   安德烈撩起斗篷把手上的银屑擦干净,走近承重柱,对柱子后站得笔直的猎人说:“好戏上演,长官。”   欧文所住的房间是神殿最豪华的一栋副楼。小别墅装修精致,用料讲究。墙上挂着不少名画,用于装饰的摆件也手艺不错。   这是前血猎会长的私宅。   安德烈一路欣赏堪称博物馆的走廊,一面为这栋还不错的楼房可惜。毕竟他们的现主人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乡巴佬。   而乡巴佬此时正在主卧享受早餐。   安德烈到时看守人员刚刚跑到,正哆哆嗦嗦地汇报情况。欧文身前支着一只木桌,上面摆着红茶,牛排和吐司,甚至还有一小块蛋糕。   荒郊野岭还能有这种待遇,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   但再好吃的食物对于现在的欧文来说都有些食不知味。   “你说什么!?”欧文瞪着眼睛,手里的叉子像匕首一样朝跪着的男人扔过去。   “嚓!”叉子插进地毯,男人咽了口唾沫,“卡尔说……安,安德烈要和您做交易,一……”   “一个小时后他会来找您。”安德烈接到,满意地看到欧文惊吓的表情,丝毫不在意对方连滚带爬躲在护卫身后大喊大叫的无礼态度。   “早上好,欧文先生。”安德烈微笑着打招呼,成群的蝙蝠腾空而起,踹掉了护卫们举起的银枪,“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当然,合作伙伴做不成,我也不介意再杀几个人。”   欧文看了看四周,又打量着安德烈,突然一狠心喊:“都出去!”   护卫们巴不得赶紧逃离,游鱼一般冲出了主卧。   “你有什么交易要做?”欧文上下观察安德烈,在看到熟悉的斗篷和衣着后说,“你就是‘卡尔’?”   “聪明。”安德烈夸赞到,“至少比莱恩斯聪明。我喜欢和聪明的人做交易。”   无论安德烈有什么意图,夸奖的话没人不爱听。更何况欧文和莱恩斯旧怨新恨一点不少,听到有人说他比莱恩斯强,更是踩到了他心上。   “简单来说,我和那个蠢货闹掰了。”安德烈自来熟地窝在沙发里,比欧文更像这间屋子的主人,“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那个猎人无趣,死板,不拿肉就想养狼。我可不是信上帝的大圣人。”   吸血鬼的嘴角往下落,音色阴冷,欧文能从中读出咬牙切齿地感觉。   “你觉得我能拿出肉来养你这只狼?”   安德烈指指地板,“这里,就是我看中的那块肉。曼陀罗公会掌握的东西不少,我想掺一脚,有问题吗?”   欧文的戒心放下了不少,有欲望的人总比没欲望的人好控制。他转着眼珠子,抢夺谈判区:“我为什么要凭白分你一份?”   “你还没打入曼陀罗内部。”安德烈一边说一边观察欧文的脸色,欧文的紧绷的脸部肌肉告诉他他猜对了。   “没人比我了解血族。没有血统,你就算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个用完就丢的工具。劳伦斯那样的废物都能和你平起平坐,欧文探长原来甘心做别人的下仆吗?”   欧文沉下脸,紧紧盯着安德烈:“你什么意思。”   “我的目的很简单。”安德烈站起身,“从不屈居人下,曼陀罗背后的人还没资格让我为其效劳,所以我决定——自、立、为、王。”   “不知道探长意下如何?”   欧文被安德烈一字一顿那四个字说心动了。这就是他一直想干的事。   他拿出血猎旧址,拿出自己在血猎发展的所有兵力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黑色曼陀罗表现诚意,进行合作。   然而对方呢,排出那么一个废物血族和一堆女人来打发他,把他当钱袋使。欧文能吞下这口气才怪!   “你想怎么做?”欧文抚平心绪,问。   “这要看探长你的情况。我有我的诚意,那么至少我也要有对等的回报,才会选择合作对象。”安德烈不露声色。   “好!我就给你我的诚意,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神殿目前的状况,以及血猎对我和莱恩斯的追查情况,还有你的兵力。”欧文有些迟疑,安德烈追加到,“一个都不能少。”   “神殿只有我和劳伦斯两支势力,血猎依旧在追查你们,通缉令没有撤除。至于我的兵力,我们确认合作后我还带你参观。”   安德烈挑眉,欧文不愧是奸诈的老狐狸,说来说去什么都没给,自身实力还被含糊过去了。   不过安德烈不介意,多一句就是一句信息,他总是不亏的:“也就是说‘神’根本不会来,盛宴只是个幌子?”   欧文点头:“你既然知道黑色曼陀罗,就明白他们拿这些日行者做什么事。盛宴当天劳伦斯会选择两个能力最好的日行者作为曼陀罗新的会员,其他人就成为神的食物由阵法进行回收。”   神的盛宴是为神提供丰盛的宴席,而住在神殿的日行者们,则是这场盛宴,最优质的食材。   安德烈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盛宴如期进行,我们杀了劳伦斯也不是不可以,对吗?”   欧文闻言抬起头,震惊又心动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继续补充到:“依我对黑色曼陀罗的了解,成员和上级之间依靠阵法和信件往来,没有直接接触。低级成员出事无法影响上级成员。那么也意味着我们可以将劳伦斯取而代之。”   “我的血统比劳伦斯高很多,他能做到的阵法和咒印,我也能做。至于躲在巢穴里不敢冒头的神,等他发现异常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欧文听得呼吸都沉重起来。吸血鬼都是疯子,安德烈的野心比他想得还要大。他不过是想依附黑色曼陀罗做个土皇帝,安德烈却想把整个公会吞下。   狂妄,却狂妄得让人喜爱。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欧文承认道,“我们都是聪明人,相信你能理解,没有实体的筹码在手,我不会轻易地跳上任何一个人的船。”   “所以到了我展示诚意的时候了。”安德烈没有气恼,也没有慌乱,似乎早有准备。   “诺德派你看管莱恩斯,而你现在却在此处,出了什么问题呢?”   欧文脸色一僵,恶狠狠地淬了一口:“被他跑了,妈的。为此那蠢材会长竟然还要罚我。早一枪崩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安德烈对欧文的失态十分满意,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诺德会长至少有一点用处——激怒不要脸的人很有一招。   “血猎是个不错的工具,收集日行者和招募人手都很便利,舍弃掉很可惜。曼陀罗的事情已经被血猎注意到了,我们要在此行事总要有个借口。”安德烈看欧文若有所思,接着说到,“欧文探长长期出差抓捕血猎内鬼,你觉得这个借口怎么样?”   “什么内鬼?”欧文疑惑,血猎内鬼可不就是他……   “血猎消失的探长可有两位,其中一位身上可还带着通缉令。”   “可如果莱恩斯跑去澄清该怎么办?”   安德烈就等着欧文这句话,拉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轮战,鱼终于上钩了。   “我的诚意就是——”安德烈紧盯这欧文,扬起嘴角,“莱恩斯在我手上。”   “现在,探长先生,要考虑合作吗?” 第七十章   莱恩斯在安德烈手里意味着很多东西。至少安德烈提出的关于血猎建议,全部是可行的。   贪婪的人有种特质,在表面上他们回维持和每一方的友善关系,以便多取得一分利益。   血猎是唯一能够光明正大接触血族和日行者的公会,要放弃这个光鲜亮丽的职位,欧文自然舍不得。因此安德烈的提议可谓正合他心意。   欧文看向安德烈,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他拖着肚子在房间里绕了无数圈,最后停下来呼出一口气,“说你的条件。”   诱饵过于诱人,值得冒险。欧文答应了。   安德烈扬起嘴角,对这个结果满意却不惊喜,“我要的不多,只要探长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前提是无所隐瞒。”   “哦,对了。”安德烈补充,“既然我把莱恩斯送给你,那么同时,劳伦斯就归我。是死是活,探长可别插手。至于后续利益……还是等解决劳伦斯之后再谈吧。”   要合作至少要做到信息互通,这点毫无疑问。劳伦斯没有利用价值,送给安德烈做人情也无可厚非。这两点要求提得分寸得当,不多也不少。   至于第三点,每个贪得无厌的商人都不会放弃多拿一分利益的机会。合作过后可能是盟友,更有可能是敌人。分利的事情放在现在太早,两个明白人自然不会做出无意义的承诺。   欧文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甚至他开始重新审视安德烈。这只吸血鬼有头脑和野心,是个和他一样贪得无厌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和这种人合作,会十分简单。因为他们之间关心的只有利益和欲望,得到了满足就相安无事。   “我同意你的提议。”欧文的疑虑和害怕消失的一干二净,热络地像接待远方的贵客,“如果你不介意,我也许有幸能直称你的名字?”   “我的荣幸。”安德烈说,“探长,我想我们应该尽早计划,一旦盛宴过后,劳伦斯和‘神’有所联系,取而代之的法子就不好使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欧文问。   “我需要劳伦斯的活动规律,以及神殿武装情况。”安德烈再此提出共享信息,这次欧文没有过多隐藏。   “黑色曼陀罗的目的在于培养。他们只选择能力最高,血统最强的血族,其余人全部会被回收。”欧文撇着嘴角,颇为惋惜地表示,“真是浪费。”   “神殿只是中转站之一,所以要控制这里并不困难。劳伦斯一般就在北面的副楼,没有特殊情况从不出门。他除了修女没有带别的人,我这里大概有百十来个侍卫。全力协助你对付劳伦斯还是足够的。”   欧文面露难色,“不过,我总要留几个人在身边吧,所以这人数……”   安德烈冷笑一声。在来这里之前他大致探查过神殿,欧文手里的人数不过二百多,其中大部分还是杂牌军。要解决劳伦斯所需人力不少,百十来个大概是欧文手里拥有的所有杂牌军。   和欧文做交易有一点使人厌烦,别人留一手,欧文却要得寸进尺留两手。一环套一环,小心思和流浪狗身上的跳蚤一样多。   安德烈不愿意陪欧文玩讨价还价的无聊游戏,直接说到:“我想以探长的性情,给出的数字是能为此次行动牺牲的人数。至于您的安全问题,我想没有人比探长更怕死了。”   欧文没有任何被拆穿的窘迫,被暗里骂了也无所谓,笑笑说,“我一个普通人,总要保命的。”   不让步,不愧疚。说明这是他的底线。把不坦诚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也只有欧文能做到了。   “我需要这些人这几日在北楼勘察,早晚轮班不能停歇。”安德烈不跟欧文计较,快速说道,“盛宴前一天我会解决劳伦斯,但他的修女交给你。血猎的猎人杀几只吸血鬼应该不在话下吧?”   欧文点头,安德烈继续说:“还有,这些天探长就不要来找我了。‘卡尔’一直在你这里住着,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放心。”欧文允诺着,心里却还在打着转。   “咳。”欧文咳嗽一声,引起安德烈的注视,他嘿嘿笑着说,“既然都是聪明人,我就直说了。我在明你在暗,如果你不解决劳伦斯要我的人去当填枪口的湿泥土我可就没办法了。”   安德烈冷冷地看着欧文,后者仗着自己脸皮厚,硬是挤出一脸无辜可怜的模样来,“别怪我多疑,既然已经是盟友,我也不是真要你的把柄……”   他说着做出苦恼的样子,随后说:“这样吧,你把莱恩斯给我,就当个信物交换。”   “探长打着一手好算盘。”安德烈眯起眼睛,“留了保命的后路,还要从我这里挖点好处。”   莱恩斯是安德烈唯一的底牌。一旦交到欧文手里,安德烈和欧文合作的筹码只剩下他能控制血族阵法这一点。   “怎么能这么说,莱恩斯对你又没什么价值,我可是挑了件最没意义的‘信物’!”欧文装傻到底,一副诚挚的表情。   安德烈既然能忽略以前的仇来找他合作,至少说明他具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这让欧文在一定程度上敢于做出胁迫。   果然,安德烈的脸色冷得吓人,但最终没有拒绝,“明天我会把人带过来,希望探长不要食言。”   不等欧文假惺惺地道别,安德烈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吸血鬼走得时候心情显然极度恶劣,这代表在这场博弈中人类更胜一筹。   欧文对征服血族有着别样的执着,任何形式的胜利都使他欢心。   他叫来侍卫,把手下的杂牌军以巡逻的名义支去北楼监视劳伦斯,而后躺回了用上好锦缎缝制的被子,让人把方才浪费掉的食物撤去,换来新的。   安德烈飞出奢华的副楼,回到日行者居住的主楼连廊。   经过一次反抗,巡逻队已经不敢再拦着修女给日行者们送神血了,统统站在走廊口死死盯着和日行者们互动的修女。   如果没有安德烈,劳伦斯已经完美占有日行者的好感度,真的对立起来,欧文绝对不占优势。   不过这方便的安德烈浑水摸鱼,不然以欧文的谨慎程度,不会如此轻易和他合作。   “卡尔”不能再出现,所以安德烈直接飞进了莱恩斯的房间。   房间窗户一直敞开,风吹过皮毛,冰冷且舒服。可惜这种温度并不适合人类。   安德烈打量着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的猎人,转身把窗户关上,“你是在体验寒冬吗?探长先生。”   “兴趣爱好。”莱恩斯从沙发上站起,扔下毯子回答。   莱恩斯没有过多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等某只蝙蝠飞回来方便一些,这太不符合他和安德烈之间的关系了。   “进展如何?”莱恩斯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神血,“午餐。”   “鱼已经咬钩。欧文和黑色曼陀罗根本没有拧成一股绳,内部信息还是要从劳伦斯下手。”安德烈喝掉桌上的神血,“欧文果然找我要人了,您似乎有些招人恨,长官。”   “和一个废物做朋友也没什么意义。”莱恩斯不以为意,他的仇家不少,不多欧文一个,“日行者和巡逻队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昨天晚上劳伦斯来过一趟。”   安德烈挑眉,示意莱恩斯说下去。   “他以神的名义和日行者们道歉,并再次强调欧文和巡逻队和神的关系不紧密,他们还不是虔诚的教徒。”莱恩斯说。   安德烈评价到:“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是劳伦斯用得熟练。这下冒犯神的只有无知愚昧的普通人,这群被圈养的狼只会朝外人露牙齿,对‘主人’摇尾巴了。”   莱恩斯问:“欧文有说关于盛宴的事情吗?”   “盛宴里神不会出席,我们依旧抓不到始作俑者。”安德烈回想,说,“最重要的点应该是劳伦斯会在盛宴前挑出两个最优秀的日行者带去神的身边,而其他人会像在黑市一样被回收。”   莱恩斯皱眉,意识到黑市和神殿依旧是一枚随时可弃用的棋子。而幕后之人在身前围了一层又一层面纱,胆小谨慎,难以对付。   “已经转化成功的日行者也要回收?”   安德烈点头,“不断淘汰弱者,选取最强者。很像马夫培养最优质的的种马不是吗?”   莱恩斯皱眉说:“先把这里的事解决。劳伦斯既然能选择神侍,和神有联系,身上必然有我们需要的信息。”   “劳伦斯在北面副楼,离主楼有一段距离,建在山林里面。欧文的巡逻队这几日都会在那里巡逻,有任何消息我们也能得知。在盛宴之前,我们需要解决欧文和劳伦斯。”安德烈把从欧文那里得知的消息告诉莱恩斯。   “闲聊结束,该办正事了。”安德烈离开倚着的墙壁,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扔给莱恩斯,打量着一声麻布衣服的猎人,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   “虽然这套衣服丑陋而且肮脏,但别无选择。所以,脱吧?我亲爱的探长先生。”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你不对劲。 第七十一章   傍晚,走廊的巡逻队消失得一干二净,修女为日行者送来神血后也匆匆离去。   充满神圣气氛的教堂空空荡荡,只有外来的旅客躲在客房里,等待神的降临。   走廊紧闭的房门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摩擦声,从中间的屋子里走出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裹着斗篷,而另一个则一身短打装备,手腕被绑在身后,阴沉着脸跟在斗篷男人身后。   同时,一只蝙蝠沿着屋顶略过,尖锐的爪子在堪称艺术品的彩玻璃窗上无情摩擦,直到磨出一个圆形可供出入的洞才罢休。   蝙蝠迅速朝副楼飞去,略过在门前看守的侍卫,擦过端着美酒的侍女,以同样方式划开欧文卧室的玻璃,“啪叽”一声落在了一盘刚烤好的牛排上。   欧文举起的刀叉正对准蝙蝠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张开嘴后,两排尖锐的獠牙。   “人我带来了,地牢见。”蝙蝠爪子扣在肉排上,张着嘴传话。八个字说完后,它摇着脑袋把身上的黑胡椒酱甩开,落在洁白的桌布上。而后忽闪着翅膀从玻璃窗钻了出去。   “……”桌上的晚餐被糟蹋一通,肉排上几个尖尖的小孔以及凌乱的酱汁让它看起来像吃剩下的食物,完全扰乱了欧文的食欲。   吸血鬼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东西。欧文把刀叉扔在桌上,无视周围一圈人似笑非笑的注视,沉着脸喊:“去地牢!”   欧文风风火火赶到地牢时,莱恩斯正盘腿坐在上好地毯上啃黑面包。一旁裹着斗篷的安德烈则坐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而牢房门大敞,里面的两个人仿佛来游玩的旅人。   相比之下,饿着肚子的欧文反到最显狼狈。   “欧文探长。”安德烈站起身,“希望没有打扰你的晚餐。”   “咔叱”、“咔叱”。   一旁的阶下囚松鼠一样啃着黑面包,落下的残渣正好被依偎在他腿边的蝙蝠捡了个干净。   欧文扯着嘴角,咬牙说:“不打扰。”   “人就在这里。”安德烈抓起莱恩斯的手腕,制止了他啃面包的动作。手背上一朵曼陀罗花印记赫然出现在眼前,漆黑如墨,花瓣轮廓清晰无比。   “探长担心的事我自然也担心。咒印在我手里,人在你这里。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要保证我回来时,他是个活人。”   莱恩斯眯起眼睛冷冷看了一眼安德烈,又埋下头一眼不发,完全不搭理欧文。对自己被当场交易物品也不发表意见。   “人我带到了,就在你的地牢,这下探长该放心了吧。”   “当然当然,本来就是要个形式!”欧文对安德烈给莱恩斯施咒没有怨言,反而乐得看老对手受苦。另一方面安德烈这一手也是在展示自己的确有和劳伦斯相同甚至更强的能力。   是示威,也是在展示筹码。欧文喜好和危险的人做交易,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利益。   “行了,人在这里也跑不了,我还有些细节要和你对照。”安德烈走出牢房,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狱卒,狱卒慌忙上前挂上锁。   欧文恶狠狠盯着莱恩斯,对方安然坐在地毯上,一点没有做囚徒的自知之明,甚至脚尖把落在一旁的黑面包踢了出来,正打在安德烈的靴子跟。   安德烈感到脚跟的碰撞,正看见欧文恶毒的眼神,和莱恩斯面无表情的脸,提醒道:“……大局为重,欧文。”   欧文点头,把视线从老对手身上挪开,把安德烈请到了会客室。   “巡逻队已经在北楼巡视了,感谢您的配合。”安德烈坐在沙发上,翘起左腿,向欧文露出一个笑容,“我需要一个可以号令他们的东西,徽章,指令,什么都可以。”   欧文有些迟疑。   安德烈继续说:“探长自己的巡逻队是个什么德行你应该最清楚。无赖,强盗,我可不想在紧急时刻还要帮忙整理军队。如果探长吝啬这一点的权力借用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终止交易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欧文眼睛一转,说,“可我还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想配合援助也无从下手啊!”   安德烈皱起眉,好似在沉思。   “如你所愿,探长。”安德烈说,“劳伦斯血统不算纯正,不是个强大的血族。潜入副楼杀掉劳伦斯不算难事。但他的修女队,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东西。”   欧文赞同地点头,“那些修女就是疯子!只听劳伦斯的话,还会画那些见鬼的阵法!”   安德烈:“巡逻队就是用来牵制修女的。她们不过是一群活了一百多年的低级血族,银枪和银刃就能很好的杀死她们。在不形成阵法的情况下逐个击破并不困难。”   “如果巡逻队几人一组攻击修女,引出副楼,劳伦斯本身不足为惧。”安德烈条理清晰,欧文忍不住赞同。   “银枪和银刃可不是吸血鬼该有的东西。”安德烈笑着说,“这些装备就劳烦探长准备了。”   计划已经清晰,欧文提供物质,而安德烈则充当刽子手。   吸血鬼完成杀戮,人类花费金钱和人力。这是一项平衡,符合种族特性的交易。欧文对此十分满意,爽快地答应了安德烈的诉求,并直接叫人把现有的银制武器带去给巡逻队。   接下来欧文还要做的,只有等待。   当然,除此之外,交易还为欧文带来了有趣的玩具,他的老对手——莱恩斯。   欧文嘿嘿笑着,脸上的阴险和他的想法重合,往地牢走去。   安德烈取到欧文的徽章后疾步走出副楼,兜帽里面一只毛茸茸的蝙蝠探头探脑张着嘴向他表示不满:“你的面包真难吃,探长。”   小蝙蝠只负责传话,因此即使被摁进兜帽,也会锲而不舍地爬上肩膀,提它心爱的主人传递想法。   “他让你飞这么老远,就为了说一句面包难吃?”‘安德烈’,或者该说莱恩斯对血族的浪费颇为无奈,但又无可奈何。   蝙蝠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这句话要不要带回给主人。   “告诉他我已经尽力把欧文侍卫的武装削弱,处理好劳伦斯后会立马去找他。让他小心行事……”   莱恩斯顿了片刻,总觉得似乎该小心的事欧文而不是安德烈。   小蝙蝠没有他那么多顾虑,蹲在莱恩斯肩膀处确定没有别的话要带,展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劳伦斯挑选的副楼极其偏远,光是越过树林就要三十分钟路程。和主楼之间的道路简陋,只是一条蜿蜒的小径,连火把都没有。   没有光照的树林里危机四伏,难以想象每天都会有一队修女,穿着修长黑袍穿梭其中。   树林后渐渐多了些火光,柴火堆散乱地分布在离副楼还有一百米远的空地上。躲过高耸树木和奇怪巨石,宛如一个贫穷撂倒的村庄。   这就是欧文的巡逻队。   和莱恩斯前后脚而来的还有前来送装备的侍卫。他们一小队人骑着马,拉来一车品相还算不错的银制刀具,却没有带来饮水和食物。   巡逻队每天要跑一个来回,从主楼运来生活用品,才能满足整天在这里驻扎监视的要求。   事实证明在磨难人这方面,吸血鬼天赋异禀。巡逻队本来就人多嘴杂,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对欧文的怨言自然开始蔓延。   侍卫们丢下武器后骑马扬长而去,那些诉求和脏话都被他们丢在副楼外面,没有一句带给欧文。   莱恩斯没有去和巡逻队交涉。他们之中不少人见过安德烈的长相。为了保持体力,安德烈在他身上设置的幻术只是短时间法术,现在的莱恩斯已经恢复了正常容貌。   副楼外的树林很深,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夜晚黑漆漆一片,不时有风声拂过树林和草丛,发出唰唰的动静。   巡逻队的火灯很好辨认,莱恩斯绕过这些地方往树林深处走去。   沙沙声逐渐密切,身边有飞鸟的鸣叫和昆虫飞过的声音。莱恩斯谨慎往前,一团黑影扑闪翅膀,目标明确地扎向莱恩斯怀里。   “吱——!”   一只灰色蝙蝠砸在莱恩斯脸上,爪子擦着耳朵划出一道红痕,抓着兜帽边沿停了下来。   莱恩斯顺着蝙蝠来得方向望去,几只火光黯淡的火把星星点点出现在树林里。   蝙蝠“跋山涉水”越过兜帽,在莱恩斯面前不断蹬着爪子。   “吱!吱——”   灰色绒毛的小腿上绑着一只皮革信筒,上面还缀了红色线绳当作装饰。   莱恩斯把蝙蝠提起来,将信筒中的信抽出。小蝙蝠完成任务,一个转身,牙齿蹭着莱恩斯的手指把禁锢自己翅膀的恶人打退,又飞走了。   同时,点点火光变得明亮起来。树林里一排一排整装待发的猎人走出。   蝙蝠略过这群猎人,向远方飞去。它飞动的动静招惹了几个疑心强有经验的猎人,架起弓箭试图瞄准。   “住手。”莱恩斯收起信,抬头对上从人群中走出的领导者。   在火光的映照下,男人脸上一条长伤疤分外明显。   “很高兴见到你,诺德会长。” 第七十二章   “莱恩斯”在牢房里百无聊赖地和黑面包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终于等来一只邀功的蝙蝠。   蝙蝠从栏杆挤进来,张开翅膀,仰着脑袋说:“他让你飞这么老远,就为了说一句面包难吃?”   蝙蝠传话可以完全模仿对方的声线,而他养得蝙蝠似乎更聪明些,一张蝙蝠脸怎么瞧都有种猎人欠揍的表情。   “就一句?”安德烈问。   蝙蝠猛地摇头,小爪子数秒数一样又停了半分钟,说:“告诉他我已经尽力把欧文侍卫的武装削弱,处理好劳伦斯后立马去找他,让他小心行事。”   “是不是太久没工作,脑子坏掉了。”安德烈看着往怀里钻的蝙蝠,动了动手指把落在外面的黑面包捡来扔给张着嘴乱叫的传声筒,有种养孩子养偏了个疲累感。   完成任务的蝙蝠自我价值得到满足,抱着黑面包飞去了房梁。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无聊,好在人类的恶劣永远不会让安德烈失望。走廊里油灯一上一下,伴着脚步声急促而兴奋地到来。   “莱恩斯,我的朋友,好久不见!”虚假的问候比人先传来。   安德烈敲着地板,房梁上的蝙蝠扔掉难啃的黑面包,飞到了安德烈口袋里。   来人特意换了身华丽的衣服,靴子是贵族特供的皮革,腰间的刀鞘镶嵌宝石,像只在雌性面前争奇斗艳的雄孔雀。   安德烈板起脸,压低声音,模仿莱恩斯的语调说:“我可不是你的朋友,血猎的叛徒。”   欧文咯咯笑起来,在狭小的牢房周围回荡,尖锐而猥琐。安德烈动了动手腕,绳索松松散散的摩擦皮肤让他想起来捂耳朵似乎不是能做的动作,于是皱起眉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的朋友。”欧文讥讽地看着“莱恩斯”,居高临下的位置满足了他的征服欲,“毕竟现在还在被血猎抓捕的是莱恩斯探长。而我,你口中血猎的叛徒,马上就会受到表彰,并为追捕罪犯莱恩斯而外出出差。这一点都不好笑,不是吗?”   “莱恩斯”眉头紧皱,疑惑喝不安在他故作镇静的眼瞳里有迹可循,这让欧文更加愉悦。   “唔,怎么说呢,很多罪行血猎毫无头绪,这个叛徒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只看我们谁拥有话语权。”欧文打量被绑住双手,坐在地上的人,“而现在谁说了算,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   “啊!说起来这个好方法还是你的顾问教给我的。有时间真要感谢他的聪慧。”欧文赞叹道,“事实证明要豢养血族,用你的那套仁义道德可不太管用。”   被自己的手下背叛是件丢人的事情,这不仅证明主人的能力短缺,也代表了用人的漏洞。“莱恩斯”抿着唇,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他越是一言不发,欧文宣泄出得情绪越是得不到回应,侮辱对手而带来的快感大打折扣。欧文沉下脸,盘算着其他办法。   “说来我以前邀请探长观赏刑法时,探长还不屑一顾地拒绝过我。”欧文惋惜地说着,随即打开牢门,“现在正是大好机会,不如劳烦探长参观参观我最自豪的刑讯室?”   “随你。”“莱恩斯”冷冷看着欧文,显然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于是干脆自己站起来往外走去。   “呸!”欧文眯起眼睛,“有你好受的!等到了地方我看你还硬不硬骨头。”   副楼的地下室原先是间宽敞的藏书阁,曾经的这里堆放着关于血族,咒语,阵法的书籍。找书需要搬梯子。   然而现在所有的书架被搬空,地下室连半张纸都没有。这里摆着奇怪的刑具和试剂,架子一个接着一个,有些刑具上还绑着尸体。所有东西被分布在不同的隔间里,用建议的木板或门帘进行隔断。   地下室喷洒了浓烈的香水,甜腻和血的味道掺杂,混合出腥甜的难闻味道。对于嗅觉灵敏的血族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北区的神血是你贩卖的。”安德烈进门就看见了熟悉的被稀释后的药剂。不远处的十字架还绑缚着一只红眼睛的怪物,察觉有人前来,立刻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过来。   锁链长度明显经过计算,无论怪物怎么挣扎,滴落的涎水都只能在欧文脚后跟止步。欧文背对着怪物,谈笑风生,竟有种波澜不惊的气魄。   “那些可是好东西。”欧文说,“上瘾的du//品和吸血鬼的血混合在一起,肉体和精神都能有超脱世俗的体验。难到不是伟大的发明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继续观察这件庞大的刑讯室。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分析血液的味道是种折磨,但这的确是认清情况的捷径。空气中除去占比最重的普通血液和香水,有几股味道纯正的血液混杂其中。   “探长不是邀请我观赏你的刑讯室吗?”安德烈皱着眉,脸色摆满了压抑后的厌恶和震惊。   这幅表情取悦了欧文,挑起了他的展示欲。   “当然!难得莱恩斯探长来一次,不仅要观赏,我们可是要趁着机会,好好做一番试验。”欧文狞笑着盯着“莱恩斯”,“我还没用过品质良好的人类做实验呢!”   被恐吓对象没有恐惧的心理,尽管很没意思,但这符合莱恩斯在欧文记忆中的形象。   这个强大的猎人受伤不会哭喊,不惧怕死亡,战斗起来如同发疯的狮子。欧文讨厌这个人,但如果对方成为任他宰割的试验品,那就十分讨喜了。   对于珍贵素材,欧文从不吝啬自己的宽容。   安德烈对血猎旧址的记忆无比准确,地下室大到他根本看不过来,这里过道连着过道,木门里还有暗门。每一个空间都是一处处刑地。   他趁着欧文兴高采烈,把口袋里待命的蝙蝠丢了出去,轻声说了一句话,蝙蝠借着墙角的阴影箭似的飞了出去。   “北区最开始的神血案件,也是你。”安德烈放走蝙蝠,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隔间正中央巨大的十字架上。   “不不不!那是我的灵感来源!不得不承认组建黑色曼陀罗的神是位天才!那个十字架,那个地下室!如果不是信徒愚蠢,一定能更加美丽。”欧文感叹着,拉开一扇暗门,“下一间,莱恩斯,还是说你已经‘累’了?”   “这里美丽的有些耀眼,对吗?没关系,我们可以慢一点!”欧文和善地建议,但眼神却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莱恩斯”在精神上感到哪怕有一丝的动摇或是害怕,欧文就有把握让绝佳素材发展出应有的功效。   越是意志坚强的人,崩溃起来就美丽。   安德烈看了一眼被裹上血浆的十字架,说:“不需要。”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逞强,欧文笑笑,纵容猎物最后的挣扎,“啊,对了,我想起来这里还有探长的一个老朋友呢!要看看吗?”   “什么?”安德烈的疑惑不是装的,据他所知,猎人的朋友实在少得可怜。   欧文弯着眼睛,在暗门里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一扇,一把拉开:“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南区赫赫有名的葡萄酒庄庄园主!”   屋内正前方有一盏悬挂的油灯,灯油滴滴答答往下落。   油灯下方一张早已僵硬的脸张着嘴巴,刚好把灯油吞进内脏。尸体全身赤裸,四肢被绑缚,烧伤斑驳点缀皮肤。像一座猎奇雕塑。   他的确是莱恩斯的朋友,甚至安德烈都认识他。   “西蒙。”安德烈沉声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啊,与神合作的一些小礼物。”欧文满不在乎地说,从墙上的信箱抽出一张纸查看,“我们的庄园主意志坚定,让我看看,嗯,承受力A级,算是不错的素材。”   “你的刑讯室有任何意义吗?”“莱恩斯”闭上眼睛,似乎不太想听欧文评价这些尸体。   “当然!”欧文把纸塞回去,“这是一种挑选。   “哦,还有这一间,也是我的得意之作!”欧文撇下西蒙,打开另一扇暗门,“快来,莱恩斯,还是说你迫不及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欧文在刑讯以及折磨人上面,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致力于寻求更痛苦的极刑,也喜好让人在至高的兴奋中得到死亡。极端的,具有病态美感的死亡和刑法就是喂饱他欲望的面包。   任何一种感官都能制造死亡,疼痛,窒息,麻痒,甚至是性,都是通向死亡的道路之一。   这间守护人类的地下室旧址,成了真正的恶魔的乐园。   “你在发疯方面,简直天赋异禀,欧文先生。”安德烈观赏完大半个刑讯室,做出感叹。   人类里面藏着的“恶魔”,是一种连恶魔到自愧不如的罪行。   “承蒙夸奖!”欧文笑着推开一扇门,这间屋子干净异常,工具架和各色神血一应俱全,“那么接下来,我们来实践吧。”   “莱恩斯”咬紧牙齿,紧紧盯着欧文。   欧文知道他的猎物已经开始露出破绽,于是耸肩妥协:“或者我们再多等一会,要来看看给你的顾问先生准备的房间吗?”   他愉悦地走向另一间屋子,那里比所有的房间都大,倒十字架挂饰一般从屋顶垂落,正中央放着一张银制的刑床。   “我会为你报仇的,莱恩斯。你的顾问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猎物。”   安德烈挪开眼睛,在房间一角发现了一只连着翅膀的小爪子。他挑眉说:“那真是要谢谢你的慷慨义气,欧文先生。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您应该不介意为你的猎物做一些善意的解答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莱恩斯”实际上都是指代安德烈,只是这些行为是安德烈作为莱恩斯迷惑欧文而展示的,所以做了一部分区分。可能会造成一些理解上的困难。但是不做区分,安德烈的行为就会有些矛盾。所以本章辛苦大家区分一下QAQ 第七十三章   掉入陷阱的猎物似乎露出了狩猎人的表情,欧文眨了下眼,“莱恩斯”又恢复了原有冷淡。   错觉吧,欧文想。   即将捕获心仪猎物的喜悦让他宽容无比,大方地接受了“莱恩斯”的请求,“你要问什么?”   “死去的那个探员,是你动得手吗?”   “什么探员?”欧文疑惑。   “探长贵人多忘事。”安德烈挑眉,“不久前我的顾问还被控告杀害血猎探员及其家人,这么快就忘了?”   “这样久远的小事忘记也正常!”欧文不在乎地摆手,“一点小手段罢了,当然也是合作的筹码。要神眷顾我,总要带些祭品不是吗?”   “说起来你的顾问和曼陀罗似乎不太对付,他们可不太喜欢安德烈。”   “我只关心真相。”安德烈冷着脸继续问,“在北区盛行的神血是你的手笔?还有每月定时服用神血的规定,你再豢养日行者?”   “不不不。”欧文摇头,“日行者可不配被豢养。血族数量稀少,有一只就难能可贵了!我可不想玩坏重要的玩具。但日行者就不一样了,这个死了,还能有下一个。神血可是个好东西,虽说转化后的血族能力一般,但用来做实验还是绰绰有余的。”   “血猎的那些猎人,头脑简单,贪名图利,我不过是稍微诱惑了一下他们就把‘神血’当进化的圣药。每月固定服用都是为了培养出更纯正的血族!”欧文厌恶地皱眉,嫌弃到,“那些没用的普通人,血统驳杂,没几个能成功。”   “你的神血从哪里来?你手里有更高等级的血族?”安德烈继续询问,看起来欧文和曼陀罗在最开始并无瓜葛,但二者行为模式太过一致,他需要问清楚。   “很遗憾,没有。”欧文摇摇头,“血族太罕见了,所以神血就是我和‘神’合作的目的。我才不关心他那些陈词滥调,我只需要高纯度的血族供我研究就行了。”   “你看起来疑问很多,这样一个一个回答太麻烦了。我迫不及待开始试验了,莱恩斯。”欧文笑笑,“你想知道我都在北区做了什么对吗?”   安德烈看了欧文一眼,点头。   “如果连莱恩斯探长都丝毫没有察觉我的东西,那就证明我很成功。”欧文高傲地扬起脑袋,怜惜败者一样垂着眼看着“莱恩斯”。   只可惜他身材矮胖,即使站在台阶上还是矮上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开始我只是选取那些强壮的,优秀的普通人。但是凡人太脆弱了,那些崩溃的哭喊挣扎毫无美感。然后,我遇到了一只半觉醒的日行者。”欧文眼睛发亮,如同看到宝藏一般。   “觉醒后的日行者忍耐力,身体强度都大幅度增加,他们有更强劲的生命力。你懂吗,那是一种奇迹,是一种馈赠!紧接着我开始不断寻找血族,但是这种美丽的生物太少了。”欧文惋惜着感叹,随后有病态地笑起来。   “不过没关系,很快我想到了可能的转化办法,并开始不断试验和进步。长期服用日行者的血液有一定几率造成转变,但这些转变根本无法和血族相比,所以我加入了上瘾的毒//品。这些试验品好控制,且长期处于高度兴奋的精神状态。即使试验失败,他们也会在生命最辉煌的一刻死亡。”欧文看着“莱恩斯”,自豪地笑道,“很天才,对吗?”   “我想您应该去看一下脑子。”安德烈对欧文这种低劣的暴力美学不敢恭维,用毒//品和血液毁坏人的身体在安德烈看来是件很暴力粗鲁的事情。和欧文口中的“辉煌”,“美丽”毫无关系。   “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事情你在血猎做了多久。”   “很久。”欧文不屑地说,“血猎是我的狩猎场,是跳板。什么猎杀血族,保卫人类,这些破旧口号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一群老古董霸占资源,不如拿来养我的血族。”   安德烈点点头,不知道是在附和欧文的观点,还是单纯地表示他知道了,“我的问题问完了,探长。”   “总得来说,你对血族一直很是渴求,在来到血猎之前就致力于……折磨人的怪异美学。血猎是你发现的素材场,你像蛀虫一样在那里工作,谋害被名利长生诱惑的蠢货。而不久以前,你发现了一个和你对创造血族有着同样的兴趣的公会。对吗?”   “基本如此。你很聪明,莱恩斯。”欧文忽略了对方话中的嘲讽和辱骂,兴奋于马上就能得到一只美丽的,充满潜力的猎物,“我的仁慈用完了,接下来让我来带你体验属于生命的快感好吗?”   欧文一面说一面抓起屋内的锁链走向安德烈,神殿的刑讯室关押的都是血族或者日行者,因此大部分用具是银制造的。   出于欧文低劣的审美,锁链和刑床刻着无意义的花纹,看起来是为了模仿某个时代的宗教感。但字符潦草,毫无考究,只学了个四不像。   绑住手腕的锁链一直没有被取下,安德烈任凭欧文把自己捆在刑床上,看他拿来一支颜色黑红的神血来。   “这是最新的药剂。”欧文捧宝物一样小心翼翼,赞叹着,“你的朋友西蒙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他身上的血液很纯正,就是人不太识趣。不过没关系,拿来做试剂在好不过。”   “这里面有黑色曼陀罗的咒语。”欧文撸起袖子,在左小臂侧面,一朵实体的曼陀罗花印记出现在那里。   曼陀罗花不像日行者身上的那些由烟雾组成,那多小小的曼陀罗纹路细致,花蕊都栩栩如生。   “主仆契约的主契。”安德烈沉声道。   “很博学,莱恩斯。”欧文感叹,“这是我忍受劳伦斯那个沉迷在女人堆里的蠢货的报酬。可以下在比劳伦斯血统低的人身上。很可惜,我本来要送给你的顾问的。不过别伤心,你也值得就是了。”   欧文说着,用针筒戏精一管神血,朝安德烈走去。   “探长先生,主契在维森诺尔已经消失了很多很多年了。即使是血猎也只是记录了寥寥几笔。一个年轻猎人懂得这些,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安德烈揉着被锁链压出印记的手腕,好心提示欧文。   安德烈的声调比莱恩斯高,说话时抑扬顿挫,总有种在嘲讽或是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欧文向下的针尖一顿,察觉到什么一般手腕使力猛地向下扎去。   安德烈半躺在刑床上,银链挂了满身,对即将进入血管的针尖无动于衷。   “砰!”   枪响和火光并行,照亮了这间充满黑暗和死亡的地下室。   “你和莱恩斯比起来,还是要蠢一点,探长。”安德烈垂眸看着捂住右手臂在地上痛叫打滚的欧文,遗憾般下定义。   他身上紧紧缠绕的锁链在挣动之间被轻易扯开,清脆的金属断裂声掩盖在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中。   “你都听到了,公正无私的会长先生。”安德烈没有回头,弯腰捡起摔在一旁的针筒,和眯着眼睛满身冷汗的欧文对上视线。   “不……不!你要做什么!”欧文撑着流血的右臂,拼命往后挪动。   眼前站着的早已不是被绑着双手,内心防线一点点瓦解的莱恩斯。金发赤眼的吸血鬼陪他演了一场独角戏。他所有的攻击和试探都显得幼稚而无力。   这是他无法战胜的恶魔。   “救我!你们不能让他对我做什么,我知道黑色曼陀罗的目的!”欧文眼睛转着圈,往墙角退去,“对!对!我有你们要的情报。劳伦斯,神血,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我都知道!”   “莱恩斯!诺德!你们是猎人,你们要看着吸血鬼在你们眼前杀人吗!?”欧文狠狠盯着走廊里的猎人。   而被他求救的猎人们,正惊叹于刑讯室的可怖,看向他的眼神犹如看着不知悔改的杀人犯。   “大难临头还头脑清晰。欧文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欣赏你。”安德烈把玩手中的针管,想到绝妙的点子一般笑起来。   “不如这样,你来体验一下在死亡和痛苦之间挣扎的快感如何?”安德烈悠闲地踱着步子,看起来慢悠悠的,却在迅速追赶拖着伤口逃窜的欧文。   欧文忍痛爬起来,朝猎人们所在的方向跑去,伸出手要去抓其中一个猎人手里的枪。   在他指尖碰到枪口之前,突然窒息一般瞪大了眼睛,两手胡乱挥着扒着脖子。   脖颈横肉之间,一只苍白的手卡在了里面。   “抓到你了。”安德烈如同神父洗礼孩童一样宣布。手中的针筒准确扎在了欧文静脉处,“祝你好运,探长,曼陀罗诅咒可不只是顺从那么简单。”   诺德和莱恩斯冷眼旁观了全过程,都没有任何疑虑。   欧文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早把自己的底牌抖落得一干二净,什么更多讯息,不过是他用来救命的谎话。   “你很慢,长官。”安德烈把欧文丢在一旁,冲举着银枪的莱恩斯说。   作者有话说:   欧文: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七十四章   莱恩斯躲开撞在墙角又挣扎着抓他裤脚的欧文,并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左臂一枪。   刑讯室的东西他和诺德一路“观赏”了一番,见惯了战场的猎人们也无法承受这间地下室所埋藏的人性的丑陋。   “早就来了,看你演戏而已。”莱恩斯踢开欧文,示意几个猎人把人拖走,“顺便一提,我知道主契长什么样子。”   “你是在展示自己的知识吗,莱恩斯,在一只马上要过一千岁生辰的吸血鬼面前?”   “……”莱恩斯抿着唇,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劳伦斯呢。”安德烈问。   “在副楼。”诺德说,“我们把他困住了,他手里有阵法。”   安德烈把注意力挪到诺德身上,板着脸说:“好久不见,会长大人。”   “好久不见。”诺德同样有些别扭,欲言又止。   躲在角落的蝙蝠眼看事情结束,扑棱着砸在了安德烈的胸膛。   诺德被眼前冲过的黑影下了一跳,看见露着翅膀尖的蝙蝠紧皱眉头,嘴角僵硬地说:“这是送信的蝙蝠吗,很聪明。”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揪着蝙蝠的耳朵放在肩膀上:“不是同一只。”   “……长得很像。”诺德说,愣了半天补充到,“很可爱。”   “谢谢夸奖。”安德烈打量着尖嘴猴腮的蝙蝠,评价到,“看起来怪丑的。”   诺德:“……”   “我们先去看看劳伦斯吧,他那里还有些难办。”莱恩斯拍了拍诺德的肩膀,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提议到。   刑讯室里面的证物,尸体和资料十分庞大,要清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同时里面的神血和符咒等危险品也不少,随意清理很有可能出差错。诺德只好让人小心看守,等事情全部解决了再说。   安德烈扛着蝙蝠先行出门,刑讯室那股甜腻又腥气的味道折磨了他鼻子很久,就好像呆在一间没有密封好的酿酒场。   “副楼在那边。”莱恩斯追出来说。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要先换个衣服。”   莱恩斯挑眉,任由他的顾问无理取闹,不分轻重地在紧急任务中优先考虑形象问题。   身后的猎人和找肉吃的狗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安德烈把蝙蝠放在门外,直起身:“长官是有兴趣看别人换衣服?”   “并无恶意,安德烈。”莱恩斯举起手里的包袱,“但你的换洗衣服在我这里,出门前我一起带上了。或者血族可以用幻术变出一套衣服?”   显然不能。   安德烈皱眉和莱恩斯对视。   且不说他与欧文周旋期间使用幻术过多,已经有些累了这件事。光是想一下使用幻术造出的衣服实际上代表着他会裸着身子在外面行走,就足以判莱恩斯死刑了。   “多谢你的建议。”安德烈冷冷说到,一把扯过莱恩斯手中的包袱,低头看了眼蝙蝠,“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莱恩斯被带着往前走了一步,蹲在地上的小小蝙蝠猎犬一样腾空而起,在觊觎它家主人的“登徒浪子”鼻子上狠狠划了一道,呲着獠牙示威。   “……”莱恩斯欲言又止,后退一步,看扯动中从包袱里落下的黑面包正好砸在张着嘴的蝙蝠头上。   面包的日子太久远了,硬度不亚于石锤。砸得蝙蝠一路从门边滚去了走廊边角,而后被猎人挪开身上的“山”,提着翅膀放在了肩头。   蝙蝠伸着爪子,总觉得这套动作过于熟悉,被面包重击的脑仁不允许它多想,最终团在“登徒浪子”的肩膀上养伤了。   比安德烈先出来的,是瘪下来的包袱。   没有那块坚硬的黑面包和吸血鬼繁重华丽的衣服,行囊瞬间轻了很多。   换了衣服后的安德烈终于舒服了一些。莱恩斯那套衣服布料粗硬,还有一股浓重的属于男性的味道,像燃烧的篝火一般。不难闻,就是有些太烫了。   诺德早一步到了副楼。对安德烈的不务正业虽有微词,但难得识相地不做计较。   安德烈来到副楼,才明白什么叫做“有点难办”。   劳伦斯虽然本身能力不强,但既然能活到现在,总会有些优点。而他的优点就是——惜命。   劳伦斯的张扬和他的谨慎很别扭地纠缠在一起,因此绝不会忘了给自己留退路。   此时的副楼已经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了。   以楼的最高点为中心位置,半径几十米的巨大阵法覆盖下来,土地被鲜血硬生生染出褐色的花纹来。而阵眼外随处可见死去的修女和巡逻队队员,甚至还有不少猎人。   “这些修女发疯一样抓住人就杀,最后又自杀,流出的血刚好组成这套阵法,进去的人都会迷失,被看不到的利器隔断脖子。”诺德在阵外沉声说,“上次见到血祭还是在大战中。”   他说着转头去打量安德烈的反应。和一只吸血鬼谈论大战的情形,听起来十分有病。   “血祭而已。”安德烈没有特别的表情,说,“血族都会这套阵法,只是没有人会拿出来用。成本高,回报低。是最不得已的保命工具。”   “当然,如果他有一群誓死效忠的狗,那就不一样了。”安德烈打量那些割断自己脖颈的修女,“这么多血祭重合再加上普通人的血液的确会厉害很多。”   “但是血族的等级威压可以轻易解决这些阵法。”诺德盯着安德烈,点破了解决办法。   血祭说到底是吸血鬼放弃永生而得到的阵法,阵法威力取决于血祭者本身的血统和实力。一只高级的血族对低级血族有着绝对压制,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而是乘以零的原理。   因此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安德烈能够安然无恙地通过血祭。诺德示意猎人们给枪上膛,掩护安德烈进入副楼。   副楼外横尸遍野,窄小的主门后面层层叠叠的黑色长袍隐藏在阴影里,露出几层沉静的布料。猎人们举起上好膛的银枪对准那扇在阵法面前显得拘谨的门,整整齐齐站在安德烈身后,像一队等待号角的士兵。   安德烈对诺德的暗示置之不理,反而去看背着蝙蝠的莱恩斯。持续使用幻术浪费了他许多体力,当然劳伦斯一定要解决,但安德烈不习惯做义工,所以总要拿些报酬回来。   “我和你一起。”莱恩斯心领神会,把蝙蝠递给安德烈,“欠你一个人情,会还的。”   蝙蝠吊在半空中,蹬了半天腿也没等到来接他的手掌。安德烈站在原地,对这个交易筹码不大满意。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要求一概满足。”莱恩斯把蝙蝠塞在安德烈怀里,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包括违背猎人准则的事情。”   安德烈扬起嘴角,对这个送到面前的好处还算惊喜。   “我会把阵法的几个阵眼破除,其他还活着的修女全部交给你……”安德烈瞟了一眼后面严阵以待的猎人,“们。”   明明是人多的一方,诺德却明显感受到了一种荒唐的孤立感。只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副楼里的修女已经看穿他们要做的事情,如同被攻击蜂巢的蜜蜂一样迅速朝猎人们冲来。   同是血族,安德烈的速度要比她们快很多。他身形敏锐地躲过无数尖锐的爪子,一脚踢开倒在阵法上的尸体。   猎人们被甩开半截,只有莱恩斯和诺德勉强能跟上安德烈,时不时还要用银刃去抵挡修女伸出的爪子。   “怎么破阵?”莱恩斯斩断修女的一只右手,朝安德烈喊。   他递出的刀刃锋利,皮肉如纸张一般被割断,下一秒就被握在了安德烈的手里。   “刺啦——”   轻微的皮肉割裂声在莱恩斯听来比周围的打斗声刺耳得多,他果断放开刀把,前扑的身子错过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吸血鬼,抬腿踹开跟在后面的修女:“你疯了!?”   银刃在安德烈手里转了个圈,染着一层薄血的刀尖插进土地,将一枚血迹描绘的徽章图案拦腰折断。混战中一声凄厉尖叫响起,被囚困在阵中的修女瞬间如玻璃一般破碎。   “你应该学会不要质疑血族,长官。”安德烈左手灵巧地抽出莱恩斯腰间的刀鞘,把匕首插了进去,放在身边,“否则会显得很无知。”   “破坏阵眼会减少阵法威力,高级血族的血能够消除其他血族的印记。”诺德把腰间另一只匕首扔给莱恩斯,解释说,“印记消除,造成血祭阵法的血族就是真正的死亡,执念无法留下,也就无法造成伤害。”   诺德说话间,安德烈已经快速地处理掉几个阵眼,副楼前诡异神秘的氛围消散,猎人们逐渐占据上风,一个又一个修女被银枪打中心脏,瞪着眼睛死去。   修女们战斗力并不低,安德烈身后堆叠的尸体,不止有修女还有不少猎人。她们像死侍一样不知道疼,不知道害怕,不知道逃跑,义无反顾地扑向死亡。   安德烈进展神速,已经接近副楼大门,他手里握着一名修女的脖子,对上对方怨恨的眼神。   “你们找不到主人的……哈哈……”   “劳伦斯玩捉迷藏从来没赢过。”安德烈扬起嘴角,在修女骤然的愤怒中捏断了她的脖子。   “他在哪里都是个废物。” 第七十五章   副楼孤零零的屹立着,这处神秘的禁地失去了修女的庇护,变作一片杀戮圣地。   安德烈扔掉手中的修女,战斗中躲在他怀里的蝙蝠翻腾起身子,蹭掉身上的布料,箭一样飞了出去。   副楼顶层的拱形窗,一颗黑点极速往外移动,正好在蝙蝠的移动轨道上。安德烈顺着蝙蝠的路径看到了黑点,朝莱恩斯伸出手:“枪。”   莱恩斯不明所以,还是把上膛的银枪递给安德烈。毕竟就在不久前他的顾问先生刚数落过一番他的怀疑行为。   蝙蝠已经撞上了黑点。距离拉近后,原本细小的黑点比蝙蝠整整大了一圈,那是一只羽翼更宽阔,獠牙更锋利的蝙蝠。大蝙蝠战斗力很强,一口咬在小蝙蝠肚子上,甩掉拦路虎,向前飞行。   “砰!”   子弹穿透蝙蝠的翅膀,阻碍飞行。安德烈将枪扔给莱恩斯,一刻不停地冲了出去,把跌落的小蝙蝠捞起,顺带对上了“青面獠牙”的劳伦斯。   银弹的滋味不好受,劳伦斯过于急迫,脸部留存几处不属于人类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完全的怪物。他伸出爪子抓向断他退路的疯子,脚尖却给了一组向后撤的力。   然而很不巧的是,他的敌人有一大优点,那就是人多。莱恩斯从安德烈冲出去后就紧跟其后,此时刚好绕到劳伦斯背后,阻断了他的退路。   “只会逃跑的懦夫。”安德烈抓住劳伦斯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擦过他的皮肤,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是你?!”劳伦斯被迫停下,终于看清和他作对的敌人。   劳伦斯设想过欧文反杀,设想过血猎入侵,却从没想过会有另一只血族来搅他的局,甚至要置他于死地。   劳伦斯挣开安德烈的手,长靴打掉背后的银枪,朝侧边退去,和莱恩斯安德烈形成一个三角。   “你竟然和猎人合作!”劳伦斯在安德烈和莱恩斯之间来回打量,“他们说得果然都是真的,你这个和弑父通敌的叛徒!”   “他们?”安德烈的眼神缓缓转向劳伦斯,“你说的他们是德里克?还是我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兄弟?弑父是争取权力的阶梯,我可不曾对我的‘父亲’抱有感恩。至于通敌——”   安德烈遥遥看了眼成堆的猎人:“等血族的族谱里出现安德烈·金·罗格的名字再和我谈族群吧。”   “劳伦斯,对种族存有责任感和归属感的吸血鬼都是失去自我的傻子。”安德烈扬起下巴,睨着眼看向劳伦斯,“很遗憾,你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讥讽而怜悯的态度惹毛了自负的血族。归属感是劳伦斯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他渴望被认可,缺失的自尊急于被承认。而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那些他追求的东西毫无意义,这精准的激怒了劳伦斯。   当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开始愤怒,他就没那么占据优势了。   莱恩斯被踢掉了一把银枪,身上却还有不少圣器和银制利器,对付一只吸血鬼毫无困难。劳伦斯动的一瞬间,莱恩斯也冲了出去。   耳边劲风袭来,冰凉的金属还没贴近皮肤,却已经又凌冽的寒气。劳伦斯在被蝙蝠挡住去路时就想到他逃不掉了,而比被抓捕更使人愤怒的,则是这个造成他一败涂地的人,竟然同是一只血族。   安德烈向后撤了一步,看莱恩斯上前踢开劳伦斯的爪子,右手无间断地架在劳伦斯脖颈上,左手则接过劳伦斯双手,用银拷锁在了一起。   “你这个叛徒。”劳伦斯被押着离开,路过安德烈时恶毒地盯着安德烈,如呓语一般念念有词,“会有人惩罚你的,安德烈。你的罪行会被公布,你的背叛会被谴责。你终将被杀死!我以血族的名诅咒你!”   “闭嘴。”莱恩斯举起枪托,朝劳伦斯后颈敲去。   比他更快的是安德烈,劳伦斯怪异的笑僵在脸上,僵硬着晕了过去。   诺德看了一眼安德烈,皱眉:“他身上还有线索……”   “会长不如探探鼻息,看他死了没再发表意见。”安德烈冷着脸堵回诺德的话,“或者等会长不介意被一只血族诅咒的时候,再来和我谈你的责任心与大局观。”   诺德僵了一瞬,而安德烈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径直远离了猎人扎堆的地方。   血族的诅咒根种在灵魂里,劳伦斯诅咒念完,安德烈就感受到了异样。无形无色,虚无缥缈的命运落下锁链。这是他无法去改变,无法根除的东西。   打断和截杀下咒之人并不能阻止诅咒的发生。血族一生可以做出这样的诅咒一次,代价是断送永生,连灵魂一并作为筹码交付给恶魔,以换来一个消除不掉的命运。   安德烈找到一颗在战火中免于血液的高大树木,茂盛枝叶投下随风飘摇的阴影,是混乱中难得的静谧。   怀里被咬穿肚子的蝙蝠一直没有动静,小小的身体流出的血液把安德烈刚换的袍子都给染红了。   安德烈把蝙蝠揪出来,手掌覆在蝙蝠肚腹的伤口处,又喂了点血给蝙蝠,了无生气的小家伙躺了一会开始踢蹬爪子。   “别动,伤口在愈合,我知道有点疼,忍一忍。”安德烈安抚到。   “它看起来不太好?”莱恩斯撇下血猎的猎人,光明正大在工作时间跑来树荫下聊天。   “我相信探长眼睛还没瞎。”   他的顾问先生心情不大好,莱恩斯吃了瘪,选择了宽容,“劳伦斯的诅咒,对你有影响吗?”   “或许你该回去看看典籍,莱恩斯,不然你不会问出这种很彰显智商的问题。”手里的蝙蝠皮外伤已经愈合,但是似乎有些心理阴影,团在手上,赖着不走了。   血族诅咒是最恶毒最难缠的诅咒。大战时期不少知名的猎人最终死在诅咒下。他们在战场上得意,对诅咒不以为意,却在和平年代应验诅咒,一个个死去。   莱恩斯自然看过典籍,只是他不知道血族对血族下诅咒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有解除的方法吗?”莱恩斯问。   “没有。”安德烈说,“怎么,探长在关心我?”   莱恩斯皱眉,对上安德烈略显讥讽的眼神,“我认为关心不是一项负面行为。”   猎人承认得毫无顾虑,甚至有一种真诚,这让安德烈没了玩弄人的心思。   “的确不是,但很多余。”安德烈把蝙蝠塞回怀里,“低级血族的诅咒在效果上会被折损,但不会消失。”   “不用太过担心我在完成你的愿望之前死去,莱恩斯。和人类相比,血族没那么脆弱”   “我不是担心能否完成愿望。”莱恩斯对这种恶意揣测有些不满,而安德烈已经拒绝了谈论这个话题,所以他只能做出一句干巴巴的反驳。听起来有些单薄。   远处诺德分配好人手处理残局,朝安德烈和莱恩斯走来。   安德烈分出一点眼神,说:“你的会长大人来了,很不巧我现在不太想看见他,我去查副楼。你对付他。”   莱恩斯看着安德烈果断转身,甚至绕了个圈避开诺德才进入副楼,只能选择替他的顾问应付上司。   “你做得很好,莱恩斯,如果不是你,我永远揪不出欧文这只虫子。”诺德真诚道谢。   “你不应该感谢我,诺德。”莱恩斯说,“传信给你不是我的主意。控制蝙蝠的也不是我的能力。说实话我没想过安德烈会写信叫你来。”   “他帮了很多忙。”诺德承认安德烈的功劳。无论是前来报信的蝙蝠,还是变装套欧文的话,甚至连制服劳伦斯,安德烈都是主力。   “他有谋划,有实力。这对我们来说是把利刃,可以面向敌人,也可以面向我们自己。”诺德永远不是一个否认对手强大的人,但同时他也不会轻易信任一只血族。   “在我看来,诺德,安德烈不是一把匕首。欧文在血猎内部的下线根深蒂固,比起一个千疮百孔的血猎,我认为我的顾问更值得我去信任。”   诺德皱眉,“你在为一只吸血鬼辩护吗?”   “实话而已,会长大人。我们的血猎早就走歪了路子,圣殿里面住进了嗜血的蛀虫。那些带着金钱走进血猎的‘探员们’究竟有没有能力你我都清楚。与其担忧血族入侵,不如关心一下血猎内部吧,诺德。”   “血猎的问题我自然会处理。而我们在聊的是你的立场,莱恩斯。”诺德承认他的错误,却并不因此选择在血族的事上妥协,“贴近血族的人类总会失去方向,这是前人留下的教训。”   “我不是前人,也不会步他们的,劳会长费心了。”莱恩斯回绝诺德的提醒,转身朝副楼走去。   “你在被迷惑,莱恩斯。”诺德对着莱恩斯的背影给出忠告,“小心边界。”   莱恩斯停下步子,看向诺德,“种族从来都不是边界,人类的恶和血族的善一样,都是无法考量的东西。你太固执于族群了,诺德。” 第七十六章   如果说欧文的地下室是间恶趣味的刑房,那么劳伦斯的副楼就是藏匿信息的重要据点。   副楼内部没有光源,环形走廊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小隔间。隔间没有门,空间狭窄,仅供一张床摆放,顶多能在窗台摆下一支插花的花瓶。   然而住在这里的主人们没有那个闲心,所有隔间千篇一律,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副印着红色十字架的黑漆棺材。   这样的隔间占据了副楼主要的空间,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就像一方再简单不过的骨灰盒,埋葬那些穿着黑袍的修女们。   副楼真正的价值在顶层才得以彰显。与下层的隔间不同,顶层是间宽敞的居室,甚至还修建了旋转楼梯通达上方露台。   这里摆放着香烛,书籍,还有各式闪光的珠宝摆件。书写台铺就品质上等的羊皮卷,房间的主人似乎正在创造咒语。   简陋与奢侈在一撞副楼里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就是仁慈的主人与他拯救的羔羊居住的地方。   劳伦斯是个虚荣,自卑的蠢货。他的虚情假意可以表露的理所应当。剥削与恩赐共存,就像驯服野狼的猎人。   “品味真差。”安德烈扫开书架上一层一层的珠宝。他么五光十色,以大和亮眼为主要看点,透露着一股富有与无知的味道。   “他在写什么?”莱恩斯自动屏蔽顶层的奢华,迅速寻找有用的信息。   羊皮卷虽然品质好,但使用了做旧手段,微微泛着黄,上面的墨迹也模糊不清。其上的语言并不是未记载的古老语言,但字母排列无法指明任何一个单词。   它们看起来像一份名单。   安德烈看了一眼,在中间部分看到了那个杀掉丈夫与家人的女人的名字,“那些修女的名字。”   劳伦斯是个要面子的人,字体经过专门的训练,和粽黄色羊皮卷配起来有种神秘感。   “能做什么?控制她们?”这样的行为另莱恩斯感到迷惑,把羊皮卷递给安德烈,示意他查看上面是否有咒语或阵法在。   “没有任何意义。”安德烈拍掉羊皮卷,“就和猎人喜欢把野兽的牙挂在家里一样,是一种炫耀。你看起来很不了解变态的心理想法。”   劳伦斯在某种程度上与欧文很配。他们狂热地喜爱一种生物,并选择毁灭或控制的手段得到他们。无论是刑讯室还是羊皮卷,都是宣泄欲望的展示框。自豪又肮脏。   莱恩斯皱起眉,“你看起来很理解变态的行为模式。”   “略有研究。”安德烈随口承认,从桌子下面踢出一支铜盆,“找找看,应该有信。”   铜盆边缘满是被烧灼后的焦黑,里面纸页焚尽后留下的灰烬铺了半盆。   莱恩斯和那堆好似深渊的灰烬对视,默默找了火钳俯身寻找纸片。在销毁线索上劳伦斯是一把好手,半铜盆里没有一点白色。   “都烧干净了。”莱恩斯扔掉火钳,站起身。   “意料之中。”安德烈从书架取下一本书,捏住书脊向下抖落,“劳伦斯是个合格的胆小鬼,一定会及时清理来往信件。其他重要文件一定会小心隐藏,太过容易地找到反而可能有诈。”   “那你还……”   “有了。”安德烈打断莱恩斯的控诉,弯腰把纸页捡起来。   让我去翻铜盆。莱恩斯把这后半句话咽进喉咙,因为他看到安德烈弯着眼睛看向他,无辜而善良地问他:“怎么了?”   坏脾气的吸血鬼是种麻烦的生物。莱恩斯眼神冷冷略过安德烈,选择最高效率的解决方式——冷处理。   “没事,发现什么了?”   猎人的无趣时有时无,多半是被动技能。安德烈有些索然无味,把幼稚的小心思抛在脑后,“看起来像是欧文写给‘神’的信件。”   “尊敬的黑色曼陀罗公会,我对贵方在日行者转化血族方面的研究早有耳闻。我想在此事上,我们拥有共同的爱好与目的。同样致力于此的我知晓研究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或许你们听过血猎的名字,也或许你们对血猎收集日行者的能力有兴趣。”安德烈拿起信念到。   “神血是上天的恩赐,他让弱小无趣的生命变得强大而美丽。我很期待看到一支能够真正转化血族的神血,并愿意为此捐赠一些物资。黑市地区偏远,物资供给困难。一直处于暗处的你们想必难以光明正大地收集实验材料。而我很希望能在这些方面帮助你们。血猎探长欧文,期待您的回信。”   安德烈念完,折起信件,“这封劳伦斯没有烧掉,说明他还有用处。”   莱恩斯已经抽出另一本书,翻找信件。   劳伦斯的确谨慎,一个书柜只藏了两处重要线索,且特意空了两行,并且夹在了书和皮质封面的里面,要用刀划开才能找到。   “信?”安德烈问。   “不是。”莱恩斯把纸页递给安德烈,“阵法,或者是诅咒。”   纸页轻薄,被折叠了好几次。安德烈抚平折痕,看了片刻说:“是储存誓言的普通阵法。”   “不过,还有些别的东西。”安德烈指着职业上一层用血画成的图案,“下面是用墨写成的誓言阵,只能做见证和储存的工具来用。上面这层就没那么简单了,它是一个诅咒。”   “血族诅咒?”莱恩斯问。   “不是。”安德烈摇头,“这个诅咒仅带有灵力,本身没有攻击效果。它只是激活了誓言与发誓者的关系,一旦有所违背,就会接受毁坏誓言的惩罚。”安德烈说,“是个巧妙的小把戏。”   “让我们听听是谁做了誓言。”安德烈滴下一滴血,血液和纸面的阵法相斥一般瞬间飞散开来,暗红血迹闪着两层光辉,黑色和红色交相辉映,奇妙而诡异。   顶层的血液由干裂变得湿润,缓慢浸入下层的咒语,如渗透的毒药,无形的利剑。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阵法里传来,在血液全部融入储存阵法后,变得清晰。   “我,欧文,在此愿成为‘神’忠实的信徒,为神血的出世而奉献终身。以血猎旧址为献祭,愿神庇护与我。不忠不诚之人,将化作‘神’血池中的血滴,以血肉偿还罪行。”   语音落下,安德烈挑眉和莱恩斯对视一眼,刺刺拉拉挪动物品的声音还在持续,随后一声不耐烦的“够了吧劳伦斯,别弄些鬼把戏。”出现,所有杂音彻底消失。   这就是誓言的全部。   “很真挚。我是说敷衍的程度。”安德烈折起纸,“看起来他们的合作不太顺利。”   欧文看不起没有追求的劳伦斯,把黑色曼陀罗当做他制造血族的垫脚石。而“神”显然也没把欧文当做真正的信徒,留下诅咒做后路。一旦平衡点崩裂,欧文会立刻舍弃黑色曼陀罗,把试验品与神血带走。而劳伦斯,则直接为欧文准备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哦对了,上层的诅咒已经生效了。麻烦告诉诺德一声,今晚可能有人会不太好过。”安德烈好心提醒,“被神血毒死,还是因为诅咒而死,要为我们亲爱的欧文探长打个赌吗?”   “欧文不是日行者,曼陀罗诅咒和毒品只会让他发疯。”莱恩斯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安德烈,意思是他当然会因诅咒而死,这个赌约没有必要。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无趣。”安德烈摊开手,转身去搜查别的地方。   “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似乎玩些无聊把戏的吸血鬼更加无趣。莱恩斯心里想,明智地没有说出来。死缠烂打是浪费时间的最好方式。安德烈其人古怪异常,与他计较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这里,有隔层。”莱恩斯忽略安德烈无趣地挑衅,摸到了卧室床头柜一株孤独的绿植。绿植底下的桌面突出一层,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莱恩斯拽住叶片连带土壤一起拔起,在花盆底部发现了一处机关。   “真粗暴。”安德烈的评价被遮盖在轰隆轰隆的机关声中,卧室临窗的地板翘起一块,露出藏在下面的暗室。   “总比文雅的顾问有效率。”莱恩斯回复话多的吸血鬼,走下暗道。   暗道依旧没有任何光源,人类的眼睛天生无法在黑暗中行走。即使适应了黑暗,也只能隐约看清东西的轮廓。   “眼瞎就不要赶在顾问前面,长官。”安德烈抓住莱恩斯的手腕,把“鲁莽”的猎人向后扯去,随后踢开弯腰用尖锐爪子割断地上的绊线钩,“这里没有光源,我的建议是,你呆在这里老实别动。”   莱恩斯皱起眉,黑暗里安德烈把他的神情观察得一清二楚,于是踱步走到暗道一旁,从墙角挖出一把涂了毒的弩箭,在半瞎的莱恩斯面前晃了晃,补充到:“如果不想探长先生还不想死的话。”   弩箭是莱恩斯完全没发现的暗器。准确来说,在这里他没有能力观察四周的异常。   “我在楼梯口。”莱恩斯后退到有光亮的地方,“有情况喊我。” 第七十七章   莱恩斯的“关心”总是在不合适的时机展露。安德烈扔掉弩箭,不客气地揭露猎人的虚情假意:“如果这个情况我也处理不了,那么喊你也没用,探长先生。”   莱恩斯习惯性地皱眉,却没有反驳。   暗室空间很小,一半都用来制作各种机关。毒药,利器,重器,还有阵法,所有能用来阻止入侵者的东西都被塞进这间小小的密室里。   障碍越多,安德烈就更加确认这里东西的重要性。   依据机关来看劳伦斯的主要防备对象是人类,并未考虑入侵者是吸血鬼的情况。虽然障碍重重,但对于安德烈来说杀伤力不大,只是麻烦一些罢了。   清理密室花费了安德烈大量时间,黑暗中利刃落地,重物掉落的声音不断往外传,听起来凶险异常。   被勒令站在原地待命的莱恩斯倚着墙站了许久,最终爬上地面点燃几把香烛,捧在手里当火源,往密室探去。   地面零碎的毒针和箭羽展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没有血迹。   密室空间不大,尽管香烛的火光微弱,但还能勉强起到照明的作用。   “安德烈?”莱恩斯依靠光亮只能看清眼前一小片东西,室内物件的轮廓都无法显现。突然的安静让他出声询问。   “咔哒”,抽屉抽拉声响起,同时还有脚步声在莱恩斯附近。   “你很不听话,探长先生。”安德烈踢开莱恩斯脚边涂了毒的箭矢,虽然失去动力的箭没有划破皮肤的危险,但谁知道劳伦斯会在上面涂什么致命的毒药,还是远离的好。   莱恩斯往声音来源处举起香烛,飘摇的火苗一增一减地在安德烈脸上跳动,浓重的香薰味道混着尘土气息弥漫整个密室。   “坐以待毙是懦夫的行为。”莱恩斯放下香烛,拯救了因嗅觉灵敏而感到不适的安德烈。   “糟糕的品味。”安德烈向后撤了一步,揉着鼻子对劳伦斯的熏香表示不满,“那么勇猛的猎人先生,这里除了几张图纸和日记什么也没有。探险到此结束,现在转身上去,顺便把你手中恶心的东西灭掉。”   莱恩斯打量安德烈,对方似乎却是拿着一只木盒子和几张纸页。密室狭小危险,不适合长时间逗留,况且莱恩斯准备不足,没有能力继续搜索。   而备受熏香折磨的安德烈没有心思等莱恩斯考虑周全,直接吹灭香烛,掠夺空间里唯一的火光:“向后转,长官,磨磨唧唧也是懦夫的行为。”   能让劳伦斯这样保护的日记和图纸必然不是没用的东西。图纸记载着神血的研究过程和转化方法。   一开始的神血只是普通血族血液,后续掺杂了日行者血液进行中和,使得神血变得更加柔和。日行者体内的血族血统经过激发后有一定概率发生转化,但这个概率极低。根据图纸备注,使用初代神血的日行者中,只有一个发生了转化迹象。   “血液转化率低,试验体有嗜血行为但丧失理智。”安德烈念出第一阶段的结论,接着往下看去。   图纸一共有三张,纸张颜色不一,可以见得神血试验早就存在,只是最近才被发现。   后续两次研究进步了许多,第二次他们使用了专一血族血统的血液转化日行者,最后找出两支转化率最高的血统。   安德烈:“汉弗莱一系和梅瑞狄斯一系的血液对转化似乎具有不一样的功效。他们的后代血液同样具有加大转化率的作用,效果不比初代血族差。”   “汉弗莱和梅瑞狄斯都是有名的二代血族。”莱恩斯捕捉到熟悉的名字,敏锐地察觉了其中蕴含的信息,“黑色曼陀罗究竟存在了多久。”   “大战中的血族死亡名单中,汉弗莱和梅瑞狄斯都在其中。如果他们不会复活的话,至少说明有人在战前就开始研究神血了。”莱恩斯沉下脸色。大规模繁殖血族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人类为了反抗血族进行了大战,死亡和战乱在维森诺尔蔓延了百年之久才逐渐停歇。没人愿意这样的事再来一次。   “据我所知,汉弗莱死得不能再死了。当然,如果有人把他的骨灰从墓地里挖出来,绑在身边当亡灵养,那就另当别论。”安德烈拿出下一张图纸,似乎没有被这个猜想所影响,“至于梅瑞狄斯,很遗憾地告诉你,在我离开血族之前,他还活得好好的。梅瑞狄斯从没有参加过战争,他是血族中和平隐世的代表。”   “人类对血族的了解很有限。死亡或许代表永生,或许代表永眠。”安德烈朝莱恩斯笑笑,似是挑衅又似是自嘲地说,“我们是杀不死的恶魔,莱恩斯,别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血族最擅长制造幻想。”   黑色曼陀罗经历第二阶段后,试验开始有了质的飞跃。他们搜寻有用的血族血液,和筛选出的高血统日行者血液进行混合,制造出了较为有用的催化剂,并为其命名为“神血”。   “神血”的数量很少,于是一项“天才”的计划出世,他们开始不苛求转化出的血族的质量,而开始追求数量。当数量足够庞大后,筛选机制才能完美运转。不完善的第一阶段试剂开始流入维森诺尔,并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试验数据。   “至此神血计划已经有序展开,而在这之中我们发现通过小剂量的血液交换,日行者不需经历初拥就可以转化为血族。虽然血统不够纯正,但成功率有显著提升,长期食用血族血液有几率提升日行者能力。其余效果有待后续研究。”安德烈找出最重要的信息,并把第三章 图纸递给莱恩斯。   莱恩斯看完图纸沉声道:“他们想批量制造血族。一旦成功,必然要有战争。”   “的确。”安德烈不置可否,他悠闲地靠在阁楼的柱子上,翻开手里的日记,“不要这么紧张,莱恩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血族对初拥无比崇尚,这种转化血族的方式会被那些老古董大骂一通,然后把始作俑者封进棺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   莱恩斯显然不太能信任血族怪异的种族文化,脸色并没有变好一点。   安德烈垂眸翻阅日记,恰巧能从书页上方看到一点猎人因为皱眉而突出的眉心,如同沟壑一般深邃。不得不说,严肃而愤怒的莱恩斯符合血族最喜爱捉弄的那类人的所有要求。   “劳伦斯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带走最优秀的日行者,上面明确写着盛宴之后,所有知情的人都要永远闭嘴。”安德烈说着,把日记递给莱恩斯,“欧文和劳伦斯真是黑吃黑的典范。”   日记里明确写明了劳伦斯对欧文的不满,而“神”对这次的要求仅仅在于收集北区的日行者,并把他们转化为有用的血液。最优秀者带回公会。黑色曼陀罗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长久发展,他们只想一次性利用完欧文的价值,然后杀人灭口。   “我们依旧没有关于神的信息。”莱恩斯合上日记,“神血太危险了,必须找到幕后操纵之人,根除黑色曼陀罗。”   “那就要问问没剩多少寿命的劳伦斯了。”安德烈透过窗户向下望去,副楼外围着一圈猎人,诺德站在中央,板着脸指挥。一切井然有序,诺德也许不是一个好的会长,但他是一位绝佳的猎人。   安德烈挪开眼神,说:“如果通情达理的诺德会长愿意的话。”   “血猎审讯需要手续。”莱恩斯察觉安德烈话里有话,皱眉说到,“要先对劳伦斯进行收编,血猎进行一审之后递交申请,我才能带顾问去牢房,路上……”   “甚至从这里赶回血猎还要几天时间,等我能见到劳伦斯,说不定家里的弥撒都长成大猫了。”安德烈娴熟地补充,看向被抢话的莱恩斯,“不需要你解释,莱恩斯。不用花心思和我讨论你们那套啰嗦的规矩,我现在就要去见劳伦斯,血猎的规矩,你,或者诺德都拦不住我。而我现在要问的问题是,一起吗?探长先生。”   迟则生变,莱恩斯懂得这个道理。诺德在承认安德烈功劳一事上无比爽快,但绝不会轻易允许一只吸血鬼比血猎更早审讯犯人。他甚至不能保证在血猎审讯完劳伦斯之后,是否还会认同安德烈顾问的身份。   莱恩斯沉默片刻,沉声说:“去。”   安德烈扬起嘴角:“明智的选择,莱恩斯。”   被夸赞的猎人一点也不感到荣幸,安德烈语气里的调侃过于明显,一句“不遵守血猎的规矩了吗?尊敬的探长先生。”几乎就在莱恩斯耳边,不用人说他也能相信安德烈那种得意的神色。   “晚上行动,我会想办法带你去见劳伦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莱恩斯叮嘱。   “我很怕麻烦。”安德烈爽快答应,“能劳烦别人的事情绝不会自己做,所以放心吧,长官。”   作者有话说:   汉弗莱和梅瑞狄斯两个名字大家不用太过在意,短期内没有戏份,后续出场会进一步介绍。这里只是提一下。 第七十八章   从神殿回北区的路途十分遥远,诺德决定在神殿暂时休整,等证据收集完毕,危险物品被销毁后后再动身回北区。   荒废了许久的血猎旧址在短暂被血族和叛徒占有后重新为猎人们服务,走上了它应有的道路。   这座被藤蔓和冬日阳光侵占的古老建筑蒙尘后,迎来了时隔百年的猎人们的到来。   安顿日行者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与“相识”已久的神明相比,日行者们根本不相信凭空出现的猎人。   他们中的不少曾被自己的朋友或亲人抓进血猎,关在笼子里,被当做危险的吸血鬼对待。   日行者与人类的矛盾根深蒂固,安德烈和莱恩斯对此都束手无策。   “我不认为他们的行为出乎意料。”安德烈看着推搡猎人的日行者们说,“被当做异类的人怎么可能对群体拥有归属感。”   莱恩斯沉默不言。猎人并不想承认安德烈说的话,却找不到一个足够充足的反驳点。   在吵闹声中他能捕捉到许多尖锐的词语:“怪物”,“剥削”,“奴隶”。日行者对他们的控告就如同被迫害已久的人类奋起反抗血族一般,他们可以是弱者,他们也可以是强者。   人类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同胞,把刀剑面向这些只是在血统上稍有“瑕疵”的可怜人,让差异变成了无法填补的缺陷。   这不是一个猎人,或整个血猎能够改变的事情。即便这些人同意回到北区,血猎也无法为提供合适的居住环境,更不可能为他们寻找心仪的工作。   “让他们回黑市,或者……直接杀掉。”安德烈给出建议,“维森诺尔没有日行者的容身之地,从我们看到黑市的繁荣程度时,你就应该有所觉悟了。”   安德烈缓声说着:“他们已经是需要食用血液才能生存的血族了。恪守血统的族群不会接纳没有经过初拥的同伴,而你们人类显然也没有宽容到让一群怪物住在身边。”   “流放或杀戮,做个选择吧。”   安德烈贴心提供选项,莱恩斯沉默片刻,开口却答非所问,突然提起别的事情:“我拿到了你写给诺德的信,还有你给卡尔的信。”   “……”安德烈期待的好戏被莱恩斯冷漠拒绝,好心情受了些影响。他淡下笑容问:“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莱恩斯:“你能帮助北区那个女孩,为她闯进教会。也能帮助卡尔解除咒印,甚至送出自己的血液用以拯救其他日行者。那为什么不对这些人仁慈?”   “吸血鬼的道德底线是件很没有意义的话题。我做什么仅凭心情,没有原则。”安德烈随口回答,转而打量起莱恩斯,“你在思考我帮助那群日行者恢复正常的可能性吗?”   莱恩斯皱眉,不太能摸清自己的意图。   他的沉默被安德烈当成默认,遗憾地解释:“咒印和血统没有关联,那些跑掉的日行者依然拥有能力,准确来说我没有救他们,我只是放走了一群怪物。解除咒印不代表变回普通人,转化后的日行者就是吸血鬼,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没有人能改变命运,你不能,我也不能。婴孩出生时他的一生就被写下了一半。”安德烈扬起下巴,上挑的眼尾高傲而冷清,“在无法接受异族的前提下,杀了他们是最符合人类行为准则的选择。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探长先生。”   安德烈说完转身离开日行者居住的走廊,留给莱恩斯一个孤高的背影。   走廊的吵闹声愈演愈烈,甚至有了动手的迹象。几个猎人被打中眼睛,青着眼眶跑去找诺德汇报情况。   习惯了黑市生活的日行者们早就不愿意隐藏自己的不同寻常。在月亮只能通过玻璃窗透进星星点点光亮的漆黑走廊里,他们血红的眼睛和獠牙不再是耻辱的差异,反而象征着力量。   经历过黑市的生活,日行者们逐渐学会利用被人类所惧怕的特征来争夺权益,而强大的代价是他们脱离了人群。   赶来支援的猎人们配备上银刃与银枪,武器只会更加激怒日行者,但莱恩斯没有出言阻止。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或许会演变成战争或杀戮。安德烈是正确的,没有方法能够两全其美。从一方开始害怕,一方开始委屈起,日行者与普通人之间就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莱恩斯拦住一个疾跑的猎人,问:“诺德要怎么处理他们?”   猎人皱着眉打量一圈走廊里暴躁的日行者,为难的回答:“会长说尽量安抚。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啊,那个眼睛和獠牙……还有对银制武器的害怕,这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怎么安抚啊!”   “诺德知道他们的情况吗?”   “还不知道,会长忙着安排人手呢。”猎人说,“等会长过来看了情况,估计就不会再要求我们进行安抚了。这些日行者根本不信任我们。”   莱恩斯沉吟片刻说:“一旦他们出现致命的攻击倾向,立刻击毙,不用和诺德汇报。”   猎人看了看那些和他们几乎一样的日行者,有些犹豫。   “诺德要追责就说是我这么命令的。”   “是。”猎人点头,明显放松了很多。   “去吧。”莱恩斯点头,“注意安全。”   以莱恩斯对诺德的了解,这群人活不下来。如果莱恩斯站在诺德的位置要做出决定,也绝不允许放虎归山的事情出现。这是所有猎人都会做的选择。   滥用仁慈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莱恩斯清楚这个道理。   放任一群没有道德观念,对人类充满恶意的血族在维森诺尔生存,就是对大战的亵渎,对人类的失责。即使是和平也会伴随牺牲和死亡,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情。   ——   安德烈居住的屋子透着风,木门被撞得“咯噔”“咯噔”作响。   这里和走廊争执的地方没差几步路,所以莱恩斯的话安德烈听得一清二楚。   木门打开后,莱恩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安德烈有些得意的眼神。   每当对人类的行为预测准确时,安德烈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是一种嘲讽而又客观的表情,是洞穿人性的自得,也是无法收获惊喜的索然无味   莱恩斯有时觉得安德烈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只会为剧中角色的举动而喝彩或唏嘘。但这个看客又不是那么称职,总会插手一些事情,又对另一些事情置之不理。   很难以捉摸,莱恩斯在心里评价。   安德烈不知道他在观察的人类同时也在打量他,收敛那一瞬的冷漠,转而为莱恩斯庆贺,“理智的抉择,北区会感谢探长先生为和平做出的贡献。”   “停止冷嘲热讽,安德烈,你很无聊。”莱恩斯收回目光,拒绝挑衅,不等主人邀请,径直坐在沙发上。   被说无聊的人向来只有莱恩斯,被一个刻板的猎人抨击是件新奇的事,安德烈品味了片刻,决定静观其变。   而莱恩斯接下来一言不发,石头一样杵在沙发上,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门外的争执和吵闹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很快,第一声嘶吼和枪声响起,宣告着战争的开始。   安德烈挑眉,缩回窗前的书写桌,同样闭起眼睛。只是猎人的沉默是单纯地等待,而他的的沉默却是在沉浸地欣赏。   窗外的风一直没有停下来,贴着安德烈的耳朵掠进屋子。安德烈用指尖敲打桌面,宛如一只古老的,不会出差错的钟。   “呼——呼——”的风和“嗒——嗒——”的敲击声为屋外的“演出”提供天然的背景音乐。   疼痛,愤怒,恐惧。所有负面的,急躁的情绪通过听觉传递进神经。描绘着狭窄走廊里正在发生的死亡。   从屋内吹出的风抑制了血腥味道,并为腥风带去一点清冷的气息。   有了莱恩斯的许可,本来就准备充足的猎人们没了顾虑,不再手下留情。日行者们虽然拥有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却不适应战斗。   B级以下的日行者连普通血族的能力都比不上,更别提对上训练有素的吸血鬼猎人。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不如说这是一场被挂名为“正义”的杀戮。   枪口迸射子弹发出的爆破音比日行者们的吼叫刺耳,热武器携带的温度也比日行者们体内的血液滚烫。   细弱的风再此在屋内显出身形,暴力和恶行悄声匿迹。   “嗒。”   “比我想的要快。”安德烈睁开眼,“要出去检查一下工作情况吗?”   莱恩斯站起身,用沉默拒绝的安德烈的邀请。   “半个时辰后,去见劳伦斯。”猎人如冰锥般的嗓音与寒风和血液无比契合。莱恩斯留下这句话,打开紧闭房门,朝远离走廊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偏移,好似外面是空荡荡的一片地面,兴许上面洒着斑斑点点的月光,却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安德烈歪着头目送莱恩斯离去,如呓语般低声念着:“遵命,长官。” 第七十九章   安德烈掐着点出门,走廊的血液来不及清理,蜿蜿蜒蜒蔓延只脚边,如泥泞的小径,只是换了颜色。   血液染红了半边鞋底,安德烈向空无一人的走廊看了一眼。细长过道展示着它被打开的无数道门,曾经在里面祈求面见神灵的信徒们现在变作地面,墙壁,木门上或流淌或凝滞的血迹。   安德烈如同匆忙的旅人欣赏日出般大致打量一番,转身离开。   诺德选用主楼地下室作为关押犯人的地方。清理掉千奇百怪的刑具和意味不明的装饰品后,刑讯室就是一间合格的刑房。   莱恩斯已经在主楼前等候,他选在一颗茂密的大树底下,正好遮挡看守的视线。   “准备怎么进去。”安德烈从小路来到树下,如野猫一样悄无声息。   “变成蝙蝠,我带你进去。”莱恩斯压低声音说。   “真老套。”安德烈一面说一面变成蝙蝠,熟练地蹲在莱恩斯的口袋里。   老套的法子一般都很管用,血猎斗篷为了方便遮盖猎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做的很宽大。蝙蝠蹲在里面连个圆圆的轮廓都显示不出来。   莱恩斯整理好斗篷,把蝙蝠爪子造成的褶皱抚平,若无其事地朝主楼走去。   诺德这次带来的猎人都是老探员,和莱恩斯熟识。因此没有经过太多询问,莱恩斯就顺利地走进了刑讯室。   欧文为建造刑讯室废了不少心思,隔间之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内部设施完善,空间狭窄。压迫感和孤独感几乎扑面而来。   血族使用诅咒后会身体机能衰竭,除了依旧依赖血液以外,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劳伦斯伪装出的优雅和高贵在牢房里消失殆尽,他的衣服因为反抗和挣扎变得褶皱,疼痛让他的脸扭曲。除了怨恨地紧盯着走进牢房的猎人以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失去爪牙的老虎比病猫还要无助和弱小。   “约法三章。”莱恩斯握住把手,挡在牢门前,“一,所有审讯结果要和我共享。二,他对血猎还有用,不准赶尽杀绝。三,一旦外面有动静我会停止审讯,你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成交。”安德烈爽快答应。   莱恩斯狐疑地打量安德烈,却也没有别的限制办法,于是打开牢门:“记住你的承诺,安德烈。”   牢门在身后合上,细长光辉逐渐缩小然后消失,室内昏黄油灯照亮囚犯的半边脸,露出他盯紧猎物般的眼神。   “很遗憾你又见到我了,劳伦斯。”安德烈打量四周。   乱七八糟的刑具被移除,墙上的铆钉却留了下来,银链从上穿过绕在囚犯身上,钉入脚掌和手掌。经典的血猎刑罚。   “看起来这里条件不太好。”安德烈评价。   “你来干什么,我不会说出任何你需要的信息,安心等待死亡吧!”劳伦斯喉咙嘶哑,如同用气管在笑,断裂的气息让他的笑变得恶毒无比,在牢房回荡。   “你的诅咒还不够格让我死去。”安德烈对劳伦斯的敌意不甚在意,如同老友一般“温和”地看着劳伦斯,“倒是你,本就血脉低劣,又用了禁法,看起来已经油尽灯枯了。”   “你的寿命还有多长,十年?五年?或者更短。”安德烈迎上劳伦斯恐慌的眼神,怜悯地感叹,“对于享受长生的你来说,死亡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劳伦斯扯得锁链嘎吱作响。   “我很理解你的感受。活得越久,就越惧怕死亡。但活着又是那样的无聊,我们在地狱和人间不断徘徊,下不了决心去死,也下不了决心活下来。”安德烈弯下腰,眸子如深海一般幽邃,劳伦斯的愤怒如同火苗遇到浩瀚的湖泊,瞬间平静下来。   “一旦偏离某一方就会走向灭亡。你做出了选择,打破平衡令你很后悔吧,劳伦斯。”   劳伦斯呼吸粗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战栗。不是对面前强大的血族,而是对死亡。   “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前提是,你告诉我,这代表了什么。”安德烈摊开手掌,一枚金色徽章压着一张卡片躺在手心。   金色徽章和卡片都有同样的曼陀罗图案,整体是虚幻的烟雾,只有一片花瓣被涂上颜色。   劳伦斯眼珠下移,盯着那枚徽章片刻,又转回来:“你有什么办法?诅咒是血族的禁法,不可逆转。”   “重新创造一个血族。”安德烈说,“我的血统比你父亲的纯净不少,抵消诅咒绰绰有余。至少能让你再活个几百年。”   “你的命,还是够换一点情报的吧。”安德烈手掌前伸,徽章就在劳伦斯眼下,好似一颗救命的神药引诱着他。   “……这是黑色曼陀罗分会的徽章。”劳伦斯说,“徽章一共有五个,分别由五个分会长保管。我只负责管理黑市相关,这次是按照上面的命令来处理黑市日行者的。”   “你上面是德里克,他想做什么。”   “你知道?”劳伦斯瞪大眼睛,“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愿意为德里克做事,不过是逃难!血族容不下我,我只能另找活路。”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对劳伦斯控诉血族的说辞不予评价,“其他五个徽章保管人都是谁?”   劳伦斯摇头,“我们之间没有联系。”   “你的情报听起来不太有价值。”安德烈皱眉,收起徽章,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劳伦斯。   “你……你不能出尔反尔!”劳伦斯察觉安德烈的不悦和杀意,大喊起来,“我还有情报,还有!”   “德里克想让血族承认他亲王的地位!沃尔德伦被你杀死后,亲王位置应该由你继承。但随即你被长老会制裁,所以亲王的位置空缺下一个。维乔莱尔一直把着门槛,觊觎亲王之位的人太多了。”劳伦斯倒豆子一般往外吐露,“德里克是最有竞争能力的人,他想逼迫维乔莱尔。”   安德烈收起掌心的徽章,神色莫名,“长老会绝不允许依靠外力转化血族,德里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劳伦斯咽了下喉咙,“他想……独立。德里克收拢了一批不愿意隐世的血族,要重新成立族群……”   劳伦斯逐渐说不出话来,安德烈看向他的眼神犹如死物,毋庸置疑,他再继续说下去一定会被杀死。   “是德里克这么想的!和我没关系!我都告诉你了,救我,安德烈,我们说好的!”   “当然。”安德烈扳正他的头颅,划破指尖,血液凝在劳伦斯脸颊上,刚好停在一个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位置,“享受你的余生吧。”   血滴落下,劳伦斯贪婪地吞噬那颗血液,又如同野狼一样追寻安德烈的指尖,“不够,不够!”   安德烈往后撤,一脚踢开劳伦斯。   劳伦斯快速翻转过来,嘴里念着:“给我血!我还有别的信息,我知道德里克在哪里!我告诉你,你给我血!”   安德烈不言语,垂眸看在地上拖着锁链爬行的劳伦斯露出的肌肤部分攀爬而上的曼陀罗花纹。   那些花枝招摇而狰狞,是穿着洋裙,扭动腰肢的海妖,要魂也要命。   劳伦斯红着眼睛,发觉身上的不适,惊恐地抓挠皮肤,不停的吼叫,他怨恨地看着安德烈,又看向牢门。眼神锁定在一片虚无。   “德里克……德里克!德里克!!”   “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的主子嫌你话多。”安德烈冷眼旁观,敲响了牢门。   随着密闭空间的开启,喊叫和嘶吼狂风般向外冲去,莱恩斯及时察觉了异常,飞速闪身进牢房,把门关上。   “你看到了,这可不是我要杀他。”安德烈摊开手掌,一脸无辜地看向莱恩斯,在一片凄厉的嘶吼中泰然处之。   曼陀罗花枝好似带有剧毒一般,虚幻的花纹腐蚀着劳伦斯的皮肉,酸腐气息弥漫牢门。直至他用来喊叫的的喉口化为血水,不甘的呐喊才停止。   莱恩斯注视着突然空旷的牢房,问:“德里克,是谁?”   “一只脑子有病的吸血鬼。”安德烈回答。   “他就是主契的持有者,也是南区赌场留下卡片的人,对吗?”   “完全正确。”   “他是你的……后代?”莱恩斯踌躇片刻,没有把孩子两个字说出来。即便在血族里,后代多半以初拥维系,在人类听来依旧十分怪异。   “勉强算是吧,我对他进行过初拥。”安德烈敷衍应答,竖起耳朵,“有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破除的誓言诅咒生效了,欧文死了。”   莱恩斯皱眉,安德烈接着宣布到:“他惊扰了不少猎人,这些人似乎跑去给诺德报信了,而他们提议或许应该检查一下另一位囚犯的情况。”   安德烈看着地上一滩血液和挣扎导致的刮痕,遗憾地说:“现在已经在不远处了。”   响应安德烈的话般,开门声响起。莱恩斯听不到凌乱的脚步声,却能够听到愈加急躁的门把转动声。   随着“咔啦”“咔啦”的声响加大,被隔绝的声音一起涌进窄小的囚室。杂乱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清脆音乐,都如同催命符一般。   安德烈看到细弱的光透进囚室,沉声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前几句是大纲部分,蠢作者没删干净直接发上来了,已经完成修改了。看过的也不要紧,不会剧透。和大家说声对不起QAQ。   场外补充   沃尔德伦和汉弗莱是一个人。全名沃尔德伦·汉弗莱,是很后面的人物,看一看就行暂时不用太关注。   后面即使出现也只会使用沃尔德伦这一个名字。 第八十章   刑讯室被整治后,浓郁的香薰和血腥味消散了很多。猎人们推开劳伦斯的囚室,浓厚新鲜的血液混在空气里刺激每一个猎人的神经。   为首的猎人用枪托砸开门,刀口和枪口一同指向囚室:“谁在里面。”   狭小囚室只有一束从门关蔓延而来的光,被男人的背影遮挡住。光亮爬上他的脊背,照亮宽阔的肩,和发亮的金发。   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恍惚,囚室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但在此去探查时,有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很及时。”安德烈扔掉手里的锁拷,转身面向猎人。   锁拷砸落地面,沉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黏腻的声音。猎人们朝安德烈脚下望去,粘稠鲜红的血液从绑缚囚犯的地方一直拖拽到他脚边,而后变成一汪小小的“水坑”。   “你做了什么?”猎人端起枪质问,又偏头嘱咐其他人去找诺德。   安德烈把他们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不加以阻止,也不加以解释。   无声地对峙一直持续到诺德到来。前去报信的猎人已经简要介绍了情况,诺德沉着脸打量囚室,抬起手压下其中一位猎人的枪。   “放下枪,在这么小的空间对血族开枪无法保证身后的安全,你们的知识都是白学的吗!?”   猎人们面面相觑,诺德代表绝对的威严,于是他们一个一个收起了武器。   “我想我有资格得到一个解释,安德烈先生。”诺德说。   “如你所见。”安德烈错开一步,把地上狰狞的血迹露出来,“劳伦斯变成这种东西了。”   “刑讯室没有把活人变成血水的能力,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目的,做了什么。希望你配合。”诺德打量四周,问,“莱恩斯呢?”   “你在说谁?我既然要闯入这里,怎么可能让一个猎人陪同。”安德烈迷惑着皱眉,“刑讯室的作用只有两个,他是曼陀罗的接触者,我来获取讯息,很难懂吗?至于进来的方式,很少有地方能拦住一只吸血鬼。”   “劳伦斯的价值很大,可你却直接杀了他。”诺德盯着安德烈,拒绝避重就轻,“我或许可以认为你害怕他提供重要信息而杀人灭口。”   “张口就来果真是人类的长项。”安德烈冷笑,“首先,劳伦斯不是我杀的,他的死因是曼陀罗咒印。其次,就算是我杀的那有如何?我不是你血猎的仆从,杀死一只胆敢对我做出诅咒的低级血族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可以从劳伦斯嘴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血族害怕什么,你们的刑具老套而粗俗,我问不出来的你也一定问不出来。”   “他都说了什么?”诺德沉声问。   “什么也没有。”安德烈无趣地耸着肩膀,“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字。劳伦斯背后的人是一只叫德里克的吸血鬼。这就是全部。”   诺德完全没有听过德里克的名声,这不是他们已知的吸血鬼中的任何一个。   “追着这个名字去查吧,如果你能查得到的话。”安德烈看出诺德的疑惑,扬着嘴角调侃。   “我只是个顾问,现在我的工作结束了。”安德烈踏出一步,哗啦哗啦的举枪声齐齐响起,他站住步子,沉下嘴角,“趁我还没有兴趣咬死你的猎人们之前,你最好让他们让开。”   诺德看着安德烈,沉默片刻后抬起手,示意猎人们放下枪。   “多谢你的好意。”安德烈路过诺德,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既不真诚也无意义。   能调动的猎人都被诺德集中在刑讯室,只留下基础的护卫,主楼外的夜晚静谧无比,既不需要找茂盛的树遮掩形体,也不需要放低声音注意隐蔽。   不知从哪处灌丛开始,独行的吸血鬼身后跟上一个跨着武器的猎人,如影随形,紧紧落后吸血鬼一步,却一言不发。   他们一前一后路过主楼,路过大厅,没入幽深的树林,直到周遭满是窸窸窣窣的灌丛晃动声才停止。   安德烈本能去捕捉在繁茂树丛中活动的动物,出手前夕手腕被滚烫粗粝的手掌握了个正着。   手心塞进一支试管,试管被人类的温度捂得暖热,好似刚离开血管一般新鲜。   “知道你会饿。从劳伦斯那里搜刮来得东西,应该安全。”   “应该?”安德烈拔开木塞,将血液尽数倒进喉口。   莱恩斯被呛了一句,没有回话,打扰血族进食是不明智的选择,况且他的确不能保证那支神血的安全性。   “你究竟和劳伦斯说了些什么?”莱恩斯问。   “没什么,他什么都不肯说。”安德烈动作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如果不仔细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只是说了这次收拢黑市的行动是德里克要求的,其余信息劳伦斯也不知情。”   “德里克和你究竟什么关系。”   “我和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对他进行过初拥,仅此而已。我们至少有几百年没见过了,我和他不熟。”安德烈扔掉试管,舌头舔过獠牙,上面残存的血液的味道让他有些留恋。   莱恩斯皱眉:“也就是说至此为止,我们除了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可以这么说。血猎对血族的了解很有限,除了几个亲王和少数长老以外,大多数的血族你们都没有接触。要根据一个名字去追查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你知道,血族对气味敏感异常,他是你的直系后代,你能轻易找到……”   “我不会再插手血族的事情,这是我们的契约之一。”安德烈有些心不在焉,几乎是不耐烦的打断了莱恩斯的话。   “我要和你说件不太开心的事,探长先生。”安德烈的喉结上下滚动,似是蠢蠢欲动的鲨鱼,“我饿了。”   莱恩斯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试管:“你刚喝掉一支神血。”   “血族的欲望是不能积压和克制的。”安德烈紧盯着莱恩斯,“你明白我说的饿是什么意思。”   血族对血液不仅仅是一种基于存活的依赖。就如同这世上有贵族愿意为了食用至臻美味而活剥动物一样,血族对血液的需求本质是对欲望的本能追寻。   鲜血于吸血鬼来说就是没有毒性的da///麻,上瘾而不可戒。   莱恩斯站在原地,和不再带着惯常笑容的安德烈对视许久,突兀地走上前搭上了安德烈的脖子。   人类皮肤的温度对血族来说是潺潺的温泉水,人类身上的气息会让血族感到舒适,诱惑,和美味。   可如果这种曼妙的滋味是在颈动脉处出现,那感觉就完全不同。   脖颈是所有生物的命脉,安德烈记忆中觊觎他脖颈的人,多半处于贪婪,还有一部分处于愤怒。而这些人或血族的目的无一不是杀死他。   贴在颈侧的手掌没有任何弯曲的预兆,手指温和地贴合脖颈的弧度,指骨与手掌连接处的茧子厚实而粗糙,像久经风霜的石头。   威胁与欲望同在,让安德烈怔愣了片刻,忘了拍开逾越的手。   莱恩斯触摸过很多血族的皮肤。有的是在搏斗时,有的是在审讯时。   他熟悉一只吸血鬼虚弱时的状态。血族的温度冰凉,却也依旧有限度。他们在虚弱时会失去体温的平衡,当有意识时会变得更加冷一些,失去意识时,血族的身体就像可以透过所有光线的玻璃,是一具随周围温度而变化的“尸体”。   安德烈的体温低得有些异常。比这片终年被树木遮盖的森林还要凉很多。即使有衣服裹覆盖,也没有让这片皮肤温热太多。   莱恩斯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被快速地汲取,血肉传来轻微的麻木感。   “啪!”   安德烈终于回神,拍开在他脖颈停留太久的手掌。   “怎么回事?”莱恩斯揉着手腕,安德烈拍开他的力度并不大,但那一下同时让发麻的皮肉颤动,酸麻感瞬间爬上莱恩斯右边的胳膊。   安德烈盯着他,拒绝做出答复。   幻术和解阵都是耗费体力的事情,安德烈可以忽略轻微的不满足感,却无法禁止欲望的生长。长眠不仅阻止了体力耗费,也阻止了他对血液的欲望。   思考是件危险的事,只要他们活着,就永远逃脱不开大脑传来的信号。食物,劳动力,金钱,追逐是人类的本能。吸血鬼也不例外。   安德烈善于调节自己的欲望。他明白忍耐是有界线的,一旦忍耐的界线被冲破,欲望就会如春笋般冒头,迅速爬满整个山坡,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事安德烈当然不会告诉莱恩斯。但作为一个对血族了解甚深的猎人,莱恩斯大致能猜到安德烈处于什么状态之中。   “继续我们的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允许我杀人……”安德烈刻意拖长最后两个字,在看到猎人骤然严肃的脸色后,满意地说,“要么,就让我安心躺回棺材去。”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辞职了,不干了。   莱恩斯:= = 第八十一章   莱恩斯停顿了很久,坚持道:“除开人血,我会提供新鲜的血液,老管家还在养凯恩。”   安德烈盯着难缠的猎人,半天才想起来原来那只给他提供过血液的鹿叫凯恩。   连带着老鹿回想起来的,是那碗用鸡肉茸做了拉花的诡异“罗宋汤”。   “至少目前为止,我认为我们的合作顺利且高效。我需要你安德烈,曼陀罗的事还远未结束。”莱恩斯他的语速缓慢,这代表他在思考,“我想我有能力支撑一只吸血鬼的消费。”   “你这是想圈养我吗?探长先生。”安德烈喜爱猎人不那么游刃有余时的样子,顾虑和忐忑让所有自傲冷漠的人变得愚蠢和可爱。   “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我可以承认。”莱恩斯坦然自己的意愿,对调侃照单全收且没有任何因此尴尬的迹象,“我可以为你提供很多方便,血族从不喜欢长眠,在棺材里沉睡不是你的意愿。”   打动一只吸血鬼并不容易,你需要抓准他们奇怪的审美。既要有诱惑力,姿态又不能太低。   而莱恩斯天生不是这块料,他提供了安德烈需要的事物,却忽略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   “很有诱惑力。”安德烈如实说道,“但我拒绝。”   莱恩斯皱起眉。   “不止是血液的问题……”安德烈拖长话尾,安抚一般看着莱恩斯。   “还因为这件事和血族内部有关?”莱恩斯问,“你对我隐瞒了一些东西。”   猎人敏锐的直觉让安德烈感到头疼,“你们可以顺着德里克去查,但我不会继续参与。别忘了我们契约出现的原因。”   莱恩斯皱眉思索,放弃逼问和追究,最终妥协:“过些日子我把弥撒送回去。”   这次的对峙中吸血鬼占据了完全的上峰,安德烈得偿所愿,便想起寄住在别人家里的卷耳:“带点熟肉来,不然他要馋死。”   “哦对了,那口棺材就送你了,木材和外漆都是上等的品质,花了我不少金币。不用感谢我的大方。”   于是顾问先生光荣退休,临行前还向“大方”的上司索取了不少猫粮。为了报答,顾问先生送予对方一口上好的棺材作为回礼。   礼尚往来,公平公正。   等诺德仔细检查完刑讯室,安德烈早已没了踪影,德里克这个名字成了整个血猎调查的中心。而一直追查神血的莱恩斯却在紧要关头请了几天假,理由是帮前下属收拾行李。   彼时诺德正赖在郊区的别墅,端着茶杯和漆黑客房里一口端正的棺材面面相觑。   “我想处理掉它,加上把猫送回安德烈的住处花个三五天并不过分。”莱恩斯说。   诺德把口中的红茶咽下,冷声道:“尽早回来。”   安德烈走得很果断,协议达成的当场,就在灌丛里变作蝙蝠消失在夜色里。   血猎旧址离密林很远,但对于蝙蝠来说,也不过半天的路程。   密林一如既往的幽暗,摇晃地枝丫遮蔽阳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能是风,也可能是别得生物。   ——比如人。   安德烈对密林了如指掌,空气里的泥土和树叶味道代表了季节和湿度,灌丛里的响动来自昆虫或动物。   所以当他飞进密林时,就知道这里多了客人。   客人一点也不拘谨,在密林的边界处安营扎寨,常年没有阳光照入的深林燃起篝火,火星爆裂的劈了啪啦声比摇晃的树叶更有温度。   蹲在篝火旁的一团黑影似乎察觉了主人归来,吱吱叫着避开烤火的人群,箭似的冲向半空中扇着翅膀的蝙蝠。   安德烈注意到飞射而来的“暗器”,半空中一兜翅膀,变回人形踩在一颗松树的粗壮树枝上。   茂密松针因为震动扑簌簌掉了下来,藏进安德烈的头发和臂弯,顺带惹毛了他怀里的黑影。   “吱!!”小蝙蝠初见主人的快乐被松针消磨了一半,爪子踢蹬,把松针甩了安德烈一脸。   “……你是不是和卡尔呆久了,好蠢。”安德烈提溜着小蝙蝠往外抖落,直把松树蝠都干净才重新抓了回来。   繁茂松鼠完美遮挡了安德烈的身影,下方不远处的篝火在树枝缝隙间跳跃,偶尔出现几个人影。   卡尔就坐在篝火旁,啃食一只鲜血淋漓的鹿腿。   “人数比我想象中还要少。”安德烈说,“密林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   小蝙蝠叫了一声表示应和,继续团了回去,似乎对有多少日行者逃了出来并不在意。   “为什么不往里走?”   小蝙蝠眨巴了眨巴眼睛,突然飞起来大张着嘴嗷了一声,然后躲在树干后面瑟瑟发抖。   虽然表演抽象,但表达的意思很清晰,只有一点令安德烈十分不满意。   “卡尔那个蠢货都没教你说话吗?”   蝙蝠点点脑袋,并倔强地维持一只蝙蝠该做的事,坚决不说人话。   安德烈把小蝙蝠扔回卡尔身边,避免和日行者的碰面独自走向密林深处的古堡。   古堡空了许久,高大拱门打开使灰黑的光透进屋内,带出一道狭长的光影。   没有弥撒嗷嗷待哺的叫声和老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就连那道这些天几乎如影随形的低沉呼吸都消失不见。   这座古堡寂寞而孤独,安德烈甚至连灯都懒得点亮,走向深处的棺木。   “啪”一声清脆的响指后,低沉地木头摩擦声在古堡里回回荡荡,像死去太久的建筑突然开始喘息。   漆黑棺木里垫着保持温度的暗红色绒布,如流淌的血一般顺滑。   安德烈扶着棺木,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枕头上正正方方摆放着的“外来物品”,那是一张精巧的信封,印花邮戳卡在密封处,溢出的腊如肆意淌出的血块。   安德烈拆开信封,里面撒着金箔和香水的信纸花里胡哨,花体英文为他带来祝福。   【致亲爱的安德烈·金·罗格:   祝贺你将陷入永眠。】   安德烈眯起眼睛,才感受到古堡沉寂空气中多余的成分。   卡尔一行人驻扎在密林外部,因为害怕深处的气息而不敢前行,这个气息并不是他安德烈。密林边界的改变来自卡尔,但内部的气味则来自另一位擅自闯入的“客人”。   这是一次聪明的捕猎。   他的退让成为闭环中的一步,要逃脱的飞蛾被困在满是蜘蛛网的丛林里,避开了这一张,还有下一张。   安德烈敲着棺材板,他的意志有些昏沉。睡眠不代表死亡,而是克制欲望的绝佳方法,他有意达到临界线再躺进棺材,以此来增加抵抗欲望的能力。   却没想到为别人铺就了一条过于轻便的道路。   干净湿冷的空气里一股他熟悉的,曾让他厌恶的气息如逐渐升起的雾一般弥漫开来,随着敲击棺木的声音侵占古堡。   “嗒。”   “嗒。”   “嗒——”   安德烈手指停下,身体陡然扭转,毫无理由地朝身后某处抓去,爪尖破开皮肉,撕扯骨头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   同时,一道细小,短促的刺入声被掩盖。   “不愧是你,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给我一爪子。”德里克的嘴角高度上扬,颤抖中是疼痛和兴奋,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银刃,刀柄由皮革包裹,金属光滑被遮挡在礼服后,完全隐没在皮肉里。   “德……里克。”安德烈扶着棺木,他的眼睛猩红,血液和疼痛是刺激野兽的最佳物品。他的胸腔除了冰凉的匕首外,还有一种想要撕裂一切的躁动。   德里克左边臂膀被撕开一个口子,安德烈那一击直接扭断了他的骨头,撕下一条手臂。如果银刃没有准确刺进安德烈的胸膛,此刻他的脖子已经被扭断扔在地上。   “银质的刀子杀不死你。”他松开刀子,如拥抱脆弱的爱人一般扶着安德烈,“但这上面刻了封印的阵法。”   “我依照你初拥我时的命令来杀死你,使你远离无趣的长生,沉入死神的怀抱。只有我,安德烈,只有我能完成你的愿望。”德里克邀功般说着,像是完成仪式般郑重地把安德烈放在棺材内。   “安心沉睡吧。我会替你融入腐朽顽固的血族,继承你对永久生命的厌恶,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德里克笑着,眼中贪婪的精光暴露他的谎言。   棺木阖上,安德烈的血迹完美滴在红色绒布上,没有一滴落在外面。   德里克头上冒着冷汗,细密汗珠爬满额头,他因为忍不住疼痛而吸气,又因为忍不住喜悦而粗喘。   断裂的左臂缓慢生长,他披起斗篷,任由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对闯入门外垂首直立的几个披着斗篷的血族说:“我已经传信维乔莱尔,一旦弑父被证实,空缺亲王的位置就是我的。”   “我要求你们在这里看守,任何接近的人一律杀死。”   几个血族一言不发消失在大厅,化作蝙蝠躲藏进房梁和树林的枝丫上,监视这间古堡。   德里克在茶几上放下一张滑面的卡片,低声说到:“你的礼物,父亲,只可惜你似乎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德里克:嘻嘻嘻嘻   安德烈:你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你完了(笑)   莱恩斯:= =,可以怂恿顾问回来工作了 第八十二章   郊区别墅家的棺材最终没有被搬走,连同那间客房成为家里最别致的一道风景线。   熟鸡肉不经过盐腌制难以保存,猫又不能大量摄取盐分,所以为弥撒配备口粮一事并不现实。但顾问先生分文不取,甚至“赞助”了不少金币,莱恩斯还不至于克扣这一点猫食,于是让管家尽力准备风干的鸡肉干,再带几块鲜煮的鸡胸肉。   于是老管家这几日疯狂地宠溺弥撒,要什么给什么,看它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即将吃不上饭的小可怜。   弥撒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毫无预感,在家吃了个膘肥体壮,直到被莱恩斯抱着上路,只能以不太新鲜的熟肉为食时,才明白情况的严峻,并开始真实地想念起别墅里那个追着它跑的老管家。   “有的吃就不错了。”莱恩斯看了一眼被拍落的肉干,抓住弥撒挥舞的爪子。弥撒的指甲被精心修剪过,即使是攻击状态,也伸不出太多。   猎人手疾眼快,正把爪趾露在外面,碰触手掌心的只有软软的肉垫,伸出的一点指甲在空气里孤零零地杵着,有点可怜。   “喵……呜!”弥撒嚎了一声,趁着卷耳发脾气亮牙齿,莱恩斯撕下一条鸡肉扔进卷耳的嘴里,饿着肚子的弥撒察觉到食物的气味本能开始咀嚼。   “已经在密林边界了,一会就见到你主人了。”莱恩斯拎起别扭的猫咪放在兜帽后面,突然勒紧的斗篷让他呼吸卡了一下。莱恩斯扯了扯绷直的领子,面无表情地嫌弃到,“你好重。”   比蝙蝠重太多了。   莱恩斯躲过背后挠过来的一爪子,松开斗篷第一颗扣子。   密林对安德烈来说是安全寂静的床榻,对闯入者来说就是危险的禁区。莱恩斯来过许多次,习惯了低亮度带来的恐惧。   古堡周围是密林最安静的一片区域,因为这里沉睡着吃人的“猛兽”,所有动物都会本能避开。   每次莱恩斯来这里时,都只有摇晃的树枝与他作伴,所以当他看到停歇在枝丫的蝙蝠就立即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莱恩斯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在确定只有树枝上蹲着两只蝙蝠后从兜帽里拎起弥撒,弯腰把它放在一颗大叔底下并拿出一块风干鸡肉:“君子协议,你呆在这别乱跑,我一会就带你去见安德烈。”   看到古堡的弥撒有些兴奋,暂时和讨厌的猎人达成协议,晃着尾巴端正地坐在一地落叶上,连地上的鸡肉块都不去动了。   莱恩斯安置好弥撒,起身时摸向腰间的银枪,宽大斗篷很好地遮蔽了他的动作。   胆大的人类把后背留给了敌人,藏在暗处的生物自然不会放弃这种机会。   莱恩斯在一阵剧烈的草叶响动出现的同时,右手拔出枪指向树干,左手勾住引人刀柄带出刀刃。   匕首和子弹一起射出,子弹飞向枝头,匕首从莱恩斯脖子间绕过别扭地刺向他右斜方。   “叮!”   “噗—!扑啦啦——”   一只蝙蝠从枝丫上垂直下落,另一只蝙蝠受到惊扰,擦着树叶嘶叫着朝莱恩斯扑来,银匕首被挡住,巨大的力将莱恩斯推出。   左手不是莱恩斯的惯用手,用来抵挡已是勉强,进攻更是显得势弱。但这并无大碍,莱恩斯这一击只在保命,以便他有机会逐个击破,也没想过能够击杀从右侧来得敌人。   莱恩斯飞速后撤,和右斜方攻击来源拉开距离,刀刃在空中旋转,由左手交换到右手。   飞扑而来的蝙蝠在半空化成裹着斗篷的男人,獠牙坠在嘴边,利爪冲向莱恩斯的脖颈。   握住刀刃的右手手腕翻转,没有任何停顿地猛然发力,刀尖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极大的“S”型曲线,在利爪接近皮肤的同时刺进对方脖颈,割断敌人的气管。   浓烈的血腥味在古堡前弥漫,吸血鬼的爪尖刺破了猎人的脖子,正向外淌着血。但比起已经说不出话的吸血鬼来说,莱恩斯一点都称不上狼狈。   莱恩斯抽回匕首后退,维持前扑动作的吸血鬼瞬间倒地。莱恩斯在将脖子处撕开的口子彻底割断,头颅便咕噜噜地滚向远方。   莱恩斯直起身,枪口对准某个方向,“你们是什么人。”   准备攻击的斗篷男人停下身形,对询问不做应答。猩红的眼睛从兜帽缝隙里死死盯住莱恩斯,却忌惮莱恩斯手中的银枪,不敢轻举妄动。   莱恩斯有耐力和血族僵持,但他更需要进入古堡查看情况,这群突然出现的吸血鬼太过诡异,他一点都不相信安德烈能够容忍别的血族在他的地盘肆意进出。古堡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   斗篷男盯着莱恩斯看了片刻,抓准猎人急躁的时刻,闪身躲过射偏的子弹化作蝙蝠飞进古堡的窗户。   几发银弹不甘地跟随蝙蝠,一路爬上玻璃窗,在透明玻璃面砸出一朵朵粗鲁的花。   “喵!”弥撒晃着尾巴,一把箭般在莱恩斯面前略过,脚爪踩着古堡身上缠绕的藤蔓追着蝙蝠跑了进去。   “弥撒!”面前飞舞的落叶遮挡了卷耳的身影,莱恩斯喊了一声推开古堡大门。   古堡装潢大部分符合安德烈的审美,光线昏暗,所有的摆件都要拥有艺术的灵韵。古堡的气息永远都是清冷的,天然朴素,又深不可测。   莱恩斯握紧匕首,长靴撞击地板,声音在高耸的大厅回荡。他面前的沙发空无一人,壁炉熄灭,未燃尽的木材躺在灰烬里,似半死的森林。   圆形玻璃窗透进光线,正照在棺木顶部,安德烈在里面沉睡。   古堡里没有蝙蝠的影子,这里似乎没有打扰过。   莱恩斯环顾四周,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张黑金卡片。由于久未住人,茶几覆盖一层稀薄的灰尘,而卡片却很干净,是近期才放上的。   “安德烈?”莱恩斯余光打量那张卡片,没有擅自去触动,他握紧匕首,一步一步凑近棺木。   供血族沉睡的棺材不会上钉,毕竟没有吸血鬼希望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指甲划开棺材盖。因此莱恩斯看到棺材边沿上几个金属色泽的圆面后,立马用刀尖抵住长钉头部往外起。   他背后的房梁上,一只蝙蝠团在阴影里,死死盯住棺材。   封棺钉一个一个被撬起,卷边的银刃卡在最后一个钉子处,爪子狠狠划过木头的声音在莱恩斯头上传来。   莱恩斯手腕下沉,银刃猛地上翘,带出一截长钉,同时刀刃也承受不出力度而拦腰折断。   莱恩斯扔掉刀柄,拔枪转身,却没看到呼啸的阴风应该带来的獠牙。   摆放棺木的阶梯下,弥撒长长的牙齿刺进蝙蝠的肚子,爪子上金色的毛染满了血迹,正踩住蝙蝠的脑袋,晃着头撕扯蝙蝠。   莱恩斯松了口气,转身把最后的长钉拔掉,推开棺材。   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棺木里铺着几朵鲜艳的曼陀罗花,没有腐败的迹象。还有几枚香扣被塞进绒布与棺材的夹缝中,用以遮盖血的气味。   本该沉睡的吸血鬼胸腔部位连根插入一支乌黑的木桩,安德烈双手交叉躺在棺木中,若不是胸前还未干涸的血液放肆地侵占了他大半衣物,看起来就真的只像是睡着了。   莱恩斯收起枪,握住木桩往外拔,血族极高的自愈能力导致皮肉接纳了木桩,连在木头上,根本拔不出来。只能用刀刃一点点划开长好的肉,剥离出木桩才能完全取出。   卷边的半截银刃勉强能胜任这个任务,只是没了刀柄的银刃不好控制,一使力就会在猎人手掌心留下两道深刻的伤口。   新鲜的人类血液滴落在胸膛伤口处,随着猎人的动作又一路蔓延至脸颊,滴在苍白的唇边。   闭目安眠的血族嗅到美味的气息苏醒过来,准确捕获了作乱的手。   莱恩斯在剔除和木桩连接的皮肉,卷刃的刀切口不干净,卷边里会卡住肉屑,拖慢进度。莱恩斯正要拿绒布把刀刃卷起缝隙里的碎屑擦干净,就被醒来的安德烈握住了手腕。   吸血鬼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不控制的情况下能轻易捏碎成年人的腕骨。   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莱恩斯皱眉,手掌的无力感导致他握不住刀刃。   银刃落下,直冲着安德烈刺去。   安德烈侧过脸躲开刀刃,目光由莱恩斯的脸下落至被紧紧握住的手腕。   粘湿的血液在手腕与手的交界处堆积,猎人因为麻木而本能卷曲的指骨看起来苍白脆弱,手掌心因为挤压而无法愈合的刀伤不断流着血,和发白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安德烈松开手,闭着眼呼吸,感受到胸腔处的钝痛和阻力。木桩还没有被拔出,他反手伸向被血浸湿的绒布,从里面拿出一把刀刃锋利,染满血迹的匕首递给莱恩斯。   莱恩斯在棺材里抓出一块布包扎伤口,接过银匕首。   安德烈仰躺着观赏猎人包扎,问到:“弥撒呢?”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大展身手,以一敌三,满身伤痕(误)来到了安德烈的面前。   安德烈:我猫呢? 第八十三章   裹好手掌的莱恩斯埋头利落处理木桩周围黏连的皮肉,抓住木桩整个拔了出来。   安德烈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感到力气流向四肢,意识重回躯体。压迫的感觉消失,代表他活着,并且自由。   他支起身子,眼睛若无其事地飘向大厅,似乎真的在找心爱的猫咪。   而弥撒不负他望,安德烈一扭头就看到了被五马分尸的蝙蝠和漂亮皮毛上沾满了血迹和碎肉的卷耳,活像撕咬猎物的猛虎。   “……”   这样的“猫咪”显然不需要主人的担心和呵护,安德烈止住了招呼弥撒来缓解气氛的想法,安安生生躺了回去。   安静了片刻,他闭了闭眼睛说,“我以为它不吃生食了。”   两人一猫的行头看起来都很狼狈,真要算下来似乎只有最初的“受害者”安德烈穿得还算齐整,除了胸膛正在愈合的伤外,没有其他伤口。   莱恩斯起身把完好的那支匕首丢进棺材,走到弥撒身边把它从彻底断气的蝙蝠身边拎开。   在老管家的努力下,弥撒对生肉已经没那么大的兴趣。那只蝙蝠四分五裂,却没有哪处是少了的。   莱恩斯掰开弥撒的嘴,里面又零星骨头碎和肉屑,但似乎没有吞咽。   “没有吃,算救你一命。”莱恩斯说。   抱着“血猫”的猎人在茶几旁站了许久,死活没等到刚刚救助的吸血鬼屈尊从棺材里爬出来和他说声谢谢。凑近一看才发现,安德烈又睡回去了。   吸血鬼原本红艳的唇此刻变得单薄,金发铺散在红绒布上,像在血池里绽放的昙花,发是花蕊,皮肤是花瓣。夜晚过去,就会消失不见。   猎人的靠近带来新鲜的血液,绒布包扎不起多大作用,已经被血液渗透。莱恩斯走得越近,安德烈就越觉得喉口发痒,似乎能感觉到甘甜而滚烫的液体从口腔流入肚腹。   “很难受?”莱恩斯垂眸看向皱眉的吸血鬼,他的獠牙刺破他的嘴唇,他血红的眼瞳透过他薄薄的皮肤。仅有的红色压在白皙之上,吞噬一般在安德烈的脸上滑动。   猎人在明知故问,半是陈述的语气有种旁观者的冷漠,兴许是错觉,安德烈在那一瞬间认为,他和莱恩斯是一样的人。   摩挲声传来,从棺木里拿起的布料又落回棺木。卷边刀刃划出的伤口不平滑,血肉模糊地铺在手掌中心。   极度敏感和兴奋状态中的吸血鬼抗拒一切生物的靠近,除了——食物。   安德烈几乎在莱恩斯俯身的瞬间睁开眼,唇边蹭上湿热的血液,“我不保证适度进餐,所以收回你的怜悯,莱恩斯。”   莱恩斯认真打量安德烈的状态,评估安全系数:“木桩能够封印血族的全部力量,七天一过,被钉入木桩的血族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即使拔除后,虚弱状态也会一直持续,三至四天可以恢复。根据上述资料,你现在没有威胁我生命安全的实力。”   “还是……”   安德烈皱眉,被莱恩斯打量思考的眼神惹得不太愉快。猎人可能被什么研究心灵毒药的血族给咬了,脑子不太正常。   “木桩刺入心脏的确会造成虚弱,但我的心脏……”   “……你想咬这里?”莱恩斯整个人趴俯在棺木里,一只手臂撑在安德烈耳朵右上方,一只手垫在安德烈头颅后面,血肉黏连发丝,热乎乎湿漉漉的触感让安德烈身体僵了一下。   猎人手劲极大,因为战斗而剧烈运动的肌肉散发热量,填满整个棺木。   他的喉结贴着安德烈脸颊,只要稍微一咬合就能刺破猎人的动脉,品尝甘美的血液。   莱恩斯感到身下冰冷的身体僵硬,握住他肩膀的指尖用力到快要刺破皮肉。   在一只犯了“瘾”的血族面前露出脖颈,就是在饥饿的野狼面前割掉生肉。   没有血族能抵抗这种诱惑。   “找死。”安德烈喃喃,语气不屑却呼吸急促。他冰凉的气息洒在莱恩斯脖颈的皮肤,为抚平在身体里作乱的本能急躁地将獠牙刺进莱恩斯的血管。   古堡一片静谧,弥撒团在一角擦蹭身上的脏污,碎肉和血液让它不太想用舌头去“洗澡”。   远处的高阶上,一口华丽的棺木被打开,棺木里有弓着身子的猎人和攀附在他身上的吸血鬼。吞咽声如清脆的鼓点,愈加缓慢,欲//望就愈加平淡。   安德烈只在獠牙刺入前才记得他的猎物是谁,他很久没有捕猎,从动脉里获取食物的记忆几乎很难从脑海里翻出。   那种掌握生死的控制感被冷落了许久,陡然迸出,让安德烈有些难以控制。   其实已经够了,却还想再喝一口。暖的,新鲜的,甘甜的血液。这就是他需要的东西,这就是他需要做的事。   獠牙恋恋不舍地从血管抽离,安德烈没有说谎,他的确不太能控制适量用餐,血液迅速流逝带来的威胁感很不好受。   血族是追求浪漫与美的奇怪物种。他们会竭尽全力让残忍的杀戮变作病态的演出。他们的唾液带有毒素,一种迷幻人的神经,让人失去痛感的毒素。   而作为猎人要训练的第一个能力,就是抵抗这种毒素。   他们要时刻感受到疼痛,时刻感受到恐惧,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与清醒。   “到此为止,再喝下去就过量了。”莱恩斯感受颈部肌肉的酸麻,那是蚀骨的麻痒,不疼,只是有些让人上瘾。   安德烈睁开眼睛,血红的瞳仁只能映射出猎人的短发和兜帽。他如同醒过来一般,恋恋不舍地拔出獠牙,将由于粗鲁动作溢出的血液舔//舐干净。   对猎物的占有欲让安德烈对莱恩斯的脖颈格外关注,这是他的猎物,除他以外的伤口都是其他血族的挑衅。   因此莱恩斯喉结下方那道浅浅的划痕让安德烈很不满,他手指攀上猎物的脖颈,冰冷指肚在伤口摩挲,直到血痂脱落,一点痕迹不见,才算满意。   做完这一切,安德烈暂时摆脱了对血液的渴望。他挣开莱恩斯压在脑后的手掌,对头发上沾染上的脏东西不太满意。   兴许是觉得此时的嫌恶与方才的“亲密”差距太大,安德烈抿着嘴唇,不算诚心地说:“多谢款待。”   终于吃了一顿正餐的吸血鬼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但大量失血让莱恩斯有些吃不消,管不了这些“小心思”,只是擅自占领了另一半棺材,靠在棺木里闭目养神。   他垂落的右手伤口狰狞,脖颈处还有两个圆圆的血洞。脸色苍白的好似一具死尸。   “弥撒。”安德烈朝楼上指指,又指指饭盆。   被忽略的卷耳终于得到了些许关注,“蹭”的一声钻进阁楼的仓库,拖出来一只水囊和几袋干粮。   等着主人揉脑袋喂食的卷耳尾巴悠闲地晃着,蹲坐在棺材外面挺得笔直。   紧接着……它的主人抓起水囊对着对面猎人的右手浇了下去。   “嘶——打击报复?”莱恩斯皱眉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取过干净的布把血块擦掉,说:“喂食报酬。”   莱恩斯手掌心的伤口不止一道,划伤深浅不一,有些还会交错,本就粗糙的手掌更加看不出纹路来。   “喜欢自////虐?”安德烈举起那只右手仔细端详,对这样的伤着实有些惊奇。   费劲力气拔木桩却惨遭嘲讽的莱恩斯没力气和安德烈吵,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等你找出银匕首,木桩都能当你的心脏了。”   安德烈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终于明白这些伤全是卷刃匕首造成的,而目的还是为了救他。   这就显得刚刚那句话十分不解风情,忘恩负义,安德烈挑眉,埋下头去舔那几处交错的刀伤。   血族的治愈能力可以治愈其他人,通过意念和身体接触可以实现。而唾液,显然是最好的媒介之一。   但同时,唾液里如同致////幻药剂一般的毒素也通过伤口进入到莱恩斯的身体里。   右手是惯用手,受伤很麻烦。所以莱恩斯最终接受了这有些诡异的回礼。   莱恩斯从未和吸血鬼这样近的接触过,他在猎杀血族,也在逃避血族。毒素没有麻痹他的神经,却让某些防线变得脆弱,某些边界变得模糊不堪。   安德烈熟悉人类的感情变化。读心让所有血族情绪漏洞更敏锐,他们会条件反射地捕捉崩溃的情绪,并探查人类。   观赏是有吸引力的娱乐活动,越难得的剧目越惹人珍惜。   安德烈仔细比较了读心莱恩斯可能得到的演出和后果,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   擅自攻陷别人的软肋是突兀而失礼的行为。安德烈向来拒绝做这种事情,但刚刚被人再最抗拒的情况下强硬喂食的吸血鬼显然不会对这个底线太过苛责。   “我一向忌讳被人看到那副不受控制,被食欲所催使的模样。”安德烈轻声说。   严重失血的莱恩斯根本没有听懂,只看到安德烈凑上前,在他耳边说,“奖惩分明,这才是打击报复。” 第八十四章   适合被读心的情绪有两种,混乱或软弱,都是露出破绽的玻璃箱,一敲就碎。   猎人们通常不属于其中之一,甚至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濒死是这群倔强的人类最脆弱最易攻破的时刻,就比如现在。   安德烈面前是片古老的庄园,层层叠叠的古堡尖塔,古制石头门窗,以及墨绿色的灌丛绿植。如果不是仆人们来来往往,这里就像是被废弃的遗迹。   古堡的墙壁一半是被焚烧后的焦黑,像半腐烂的搁浅鲸鱼一般,一半是骨架,一半是皮肉,活着又像死去。   这个幻境构架的不完整,端着面包和黄油的女仆双眼无神,修剪花草的花匠手里连剪刀都没有。还有正中央的喷泉,带着翅膀的小天使怔愣地看着世界,眼窝处少了两颗精致的宝石。   没有风,没有流动的水。行动的人也没有呼吸。   像一潭死水。   安德烈端详这座庄园的每一个角落,跟在端着早餐的女仆走进了拱形大门。   即使有些地方被烧毁,依旧能看出庄园华丽的装潢。走廊两侧挂着油画,画像和风景掺杂。这些相框大多数被毁坏,画面边缘焦黑或直接剩下一块巴掌大意味不明的碎片。   除了一副。   那副画被保留完整,色彩艳丽,画框上雕刻的橄榄枝与鸽子都不曾掉色。   那是个女人,一个看起来美丽且温柔的女人。   名牌上画的名字被涂掉,而下一行标注画师名字的地方也不完全,只隐约露出前部分的名——莱恩斯。   安德烈停顿片刻,把送早餐的女仆跟丢了。   意识都不完整的女仆比不得熟人的画作,安德烈转身正对那副油画,仔细端详起来。   和之前几幅笔触精妙,色块过渡柔顺的人像比起来,这幅画稚嫩了许多。女人鼻子处的阴影用错了颜色,看起来脏兮兮的。   女姓人像画像的旁边是一片焦黑,墙纸被灼烧出黑洞,钉相框的钉孔还存留在墙体,画却被毁得一干二净。铜制名牌歪歪斜斜,被利刃刮出无数道细长的白印子,烫印字体全部被刮花。   安德烈弯下腰仔细辨认,只看出开头几个字母:FATH……   FATHER。   安德烈挑眉,同时又去观赏那副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女人画像。其实仔细看下来,女人的眼睛和莱恩斯很像,只是眉毛线条柔和,遮掩了眼瞳里面的英气。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笑得温和,姿态大方得体,应该是个贵族家的小姐。安德烈这样评价,沿着女仆走过的路穿过一片废墟的走廊,来到壁纸完好,烛台明艳的卧房。   “夫人,公爵回来了,还给你带了花。白色的桔梗,好看着呢。”女仆放下手里的早餐,明快的说着。   “他非说桔梗配我,每年回来都要送,拦不住。”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责备又喜悦,“放在屋子里吧,有点花我看着也高兴。”   “那我去叫公爵来放!上次就嫌我们这群下人审美不好,说比不上夫人好看呢!”女仆应了一声,一面调侃一面吐着舌头,做完恶作剧的小鬼一样笑嘻嘻地跑出房门。   安德烈向房内望去,香槟色蕾丝床幔拉起,米白的大床像华丽的礼物盒子,仰躺着一位挺着肚子的女人。   她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望向门口瓷白花瓶里有些枯萎的白色桔梗时又满是幸福。   女人仰卧在床上的原因是挺起的肚子,宽大睡袍卡在胸部下方,一直落到脚边。她和画像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面容有些模糊,棱角似乎和看不见的空气融在了一起,似梦境带来的幽灵。   “怎么没出去走走?”长靴根部敲击地板的声音凑近,一个卷发男人捧着一丛盛开的桔梗走进屋子,看到女人笑着说。   他摆弄着花枝,让每一朵的花蕊露在外面,又仔细整理叶片的方向,直到那支花瓶上的花束在各个方向都有美丽的花瓣才心满意足。   “最近身子发沉,犯懒。”女人和弯下腰的男人接吻,含糊地解释,语气柔弱好似撒娇。   男人摸着她隆起的肚子,笑着说:“小家伙快该出来了,是女孩我们就叫露西,男孩就叫莱恩斯……”   话音戛然而止,装潢精致的洋房像被失去掌控者的木偶戏,人物僵硬,场景僵硬,就连光线都一成不变。   盛大的火焰从庄园外侧开始灼烧,浓烈的烟尘挤满了大厅和走廊,焦黑的壁纸和油画再一次被吞噬,火舌侵略整栋楼房。   黑烟蔓延至屋内遮蔽安德烈视线时,似乎木偶的线又连上了。所有的声音冲破樊笼,猛兽冲往羊群一般从一方小小的屋门冲着安德烈席卷而来。   “着火了!救火!快救火啊!!”   “夫人呢,夫人还没生吗!”   “公爵也在里面!水桶,拿水桶!”   周遭火星爆裂,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仆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从走廊传来,在他们端着水桶走上楼梯时,木头横梁被烧断,“哐”地砸了下来,掩盖了两个仆人。   皮肤接触滚烫的木炭瞬间被烧黑,血液和沾染焦炭在横梁下弥漫,活着的下人吓破了胆子,惊叫着往外出去。   安德烈扭过头,在他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幕布拉上又拉开,新的布景和演员出现。   床榻上满是血迹,蜿蜿蜒蜒滴落在地板,滴答滴答地集成一小滩。   那个和女人接吻的男人叼住女人脆弱的脖颈,他的眼睛血红,牙齿深入妻子脖颈处的动脉,贪婪地吮吸。   他的眼睛危险地盯着房门。   “哐!”   又一根横梁倒下,擦着安德烈的身体堵住屋门,挡住了任何可能冲进走廊的人。   屋外火焰高升,焚烧一切的火却好似可以避开了这间庄园的主人。公爵安心地享用他的盛宴,并为喂的妻子饮下自己的血。   女人失血过多已经活不了了,她双目怔愣地看着公爵,指甲抠在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划出无数道血痕。   被吸血鬼初拥的人一般只会感到对高度兴奋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们上瘾,让他们快乐,即使失控和未知使人胆颤,但表情绝对是餮足。   女人却不是这样,她的悲戚和呆愣变作愤怒,怨恨地盯着夺走她生命情人,指甲陷进肉里,却抗拒不了死亡的来临。   世上有种人是无法被初拥的。   安德烈在血族古典里听过这个传说,许久以前的猎人里有一支特殊的血脉,他们天生能抗拒吸血鬼的诱惑,拥有更强的躯体,更坚韧的精神和更长的生命力。   他们是天生的猎人。   只是这支血脉难以繁衍,很快因为通婚而落寞。   公爵喂下血液,抚摸女人鼓着的肚腩,那里皮肤被撑起,一颤一颤地微微运动,其下藏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和他的母亲不同,他很健康。   公爵的指尖划过肚腩,拔出獠牙在女人的脸颊上落下一吻:“你为我奉献了很多,我会永远爱你,亲爱的。”   伴随他温柔语言的是一声刺耳的洞穿声。   女人剧烈抽搐,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怒吼,她瞪圆了眼睛咳着血念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会为我报仇,他会杀了你!他会杀了你……”   公爵将食指放在女人唇前,阻止她念出名字:“那我会很庆幸。”   他说着,之间一路划过肚脐,女人鼓起的肚腹被整个抛开,血粼粼的即将衰竭的器官里,蜷缩着一个正在呼吸的婴孩。   公爵想替女人阖上眼,求生欲或者怨恨支撑着女人,她的感观已经麻木,疼痛超过了极限。初拥无法让她成为吸血鬼存活下去,却给予了她额外的生命力。   在公爵的指尖划过她嘴边时,女人用人类的牙齿狠狠咬上血族的指头,骨头碎裂,男人哀嚎着抽回手。皱眉看向床上几乎死去的女人。   “……你会遭报应,你永远无法得到长生,你的力量会衰竭。我以……起誓,你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死,你会在想要活着的时候迎来死亡!!”女人的嘴唇颤动,有些话却像被塞进了盒子,隔绝在梦境里面。   “咔啦。”公爵皱着眉,扭断女人的脖颈。   血液流淌的声音在屋内经久不息,屋外大火漫天,木头焦黑,窒息与灼热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呛咳声从远处飘来,庄园外逃离的人惊呼着,慌乱地招呼人来灭火。   米白色洋床上,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凉透的脏器中,被液体和烟尘阻碍呼吸的孩子睁不开眼,似乎也奄奄一息。   公爵把孩子抱起,血液湿哒哒粘在他手上。   公爵挪开倒下的横梁,走廊到处是血水和焦炭,羸弱的呼救声充满整个庄园。   这是无人的炼狱。   大火和砸落的重物总是擦过公爵的身体,在他怀中的婴孩毫无所知,只意识朦胧地朝上看去。   孩子的周围没有欢呼,没有拥抱,没有喜悦。   他降临世间的礼物,是死亡与灾难。   怪物和刚出生的婴孩四目对视,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欢迎来到人间,我亲爱的莱恩斯。”   作者有话说:   弥撒猫猫拱手给小伙伴拜年啦!祝宝贝们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安德烈(举起卷耳猫爪笑):大家新年快乐啊。   莱恩斯(冷脸跟风,生怕晚了自己一个人尴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西幻题材不太适合写过年番外,我就不顾安危,按头安德烈和莱恩斯给大家说一声新年快乐吧!   新年后面几天不断更啦~当给大家发红包啦(不要脸) 第八十五章   安德烈留在大火里,目视怪物携带婴孩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座庄园的大火越烧越旺,最终只剩下石头框架和一地焦黑木炭与碎裂的玻璃。   火焰停歇后,安德烈走出庄园,耀阳西落,黑暗弥漫在天边。   天空与地面的交界线逐渐融合,似颜料在画布上流淌,垂落水滴把白色的画面覆盖完整,滴水不露。   安德烈站在原地,他不太能动弹。   这场梦境在崩塌,主导权从他手中滑落,转向他以为被他寻找到弱点的猎人手中。   寒光从背后闪现,安德烈来不及躲避,被人掐住了脖子,刀刃抵在他后腰。健硕的身体贴在他后背,危险的气息从猎人身上散发。   在读心里面,安德烈从没有遇到过对手。   他一向肆意参观别人的梦境,只要他想,他就能看到最痛苦,最深刻,最卑鄙的记忆。这些梦境带着个人感情色彩,夸张离谱,却引人入胜。   看客在剧场被主演捉住脖子的事情,安德烈还没有经历过。   安德烈举起双手,侧过脸,莱恩斯整个身体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面目表情,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尖翘的鼻尖。   “滚出去,血族。”冰凉的话语落在安德烈耳边,尖刃透过布料,几乎刺进皮肉。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容纳看客的剧场变作闲人免进的私人居所,黑暗由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抢夺梦境的主导权。   安德烈心神一缩,被黑暗吞噬后迅速睁开眼,他的胸膛被重重一推,猎人血痂刚刚掉落的手握着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莱恩斯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他凌厉的黑瞳里夹杂着血丝,如同蜿蜒在古堡上的藤蔓,遮蔽了健康的颜色。   银刃刀锋毫不客气地擦着安德烈的脖颈,淡淡的焦糊和血腥味道飘散开来。   弥撒尖锐的“喵嗷”了一声,冲着莱恩斯的小臂咬上一口。   “啪叽——”   “嗷呜!!!”   卷耳标致的猫脸撞上安德烈的手掌,大尾巴委屈地卷起,弥撒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冲它见“色”忘宠的主人呲了呲牙,一溜烟跑远自闭去了。   安德烈在后面叫弥撒,然而卷耳显然是有脾气的,自顾自攀上阁楼,消失在黑暗里。   “……”替受害者挡过一击猫爪的安德烈有些讪讪,他推开银刃,脖颈烧焦的痕迹迅速消失,恢复如初,“两清了。”   安德烈极度僵硬,有那么一点梗着脖子的劲。但他神情自然,一丁点窘迫都要扒开了才能体会出来。   正在气头上的莱恩斯大概没那个功夫去仔细琢磨一只吸血鬼的心思。   “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安德烈,收起刀刃,而后跨出棺材,走到角落里沉默着闭上眼睛。   大量失血又经历读心的猎人身体状况不会太好。他靠着墙的动作僵硬勉强,透露出一点故作坚强的倔强来。   但安德烈清楚地知道,那根本不是倔强,而是在虚弱下隐埋的杀意。   惹恼了前上司的顾问先生不算太后悔。那场堪称精彩的“演出”可比猎人的杀意值钱多了,毕竟猎人吗,本就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杀死吸血鬼。   “我都忘了,第一次和你见面是在一百年前。这么多年过去,你不仅活着,样貌都没怎么变。”安德烈爬出满是血迹的棺材,慢条斯理把身上的脏衣脱下。   长眠让安德烈对时间概念有些模糊。十年,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只要他在棺材里不张开眼睛,时间就是静止的。   猎人的样貌在记忆里从未改变,没有胡茬,没有皱纹。仔细想来,这个人类几乎和他一样,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   “你的血脉究竟是什么样的?”安德烈舔着嘴唇,口腔里还残留些许血液的甘甜。   莱恩斯拥有血族的血脉,他的的父亲是吸血鬼,母亲在临盆前夕也被转化过,理应血统纯度不低。   但安德烈品尝不出来,或者说分辩不出究竟是哪种物种的血液。莱恩斯的血液纯美甘甜,新鲜滚烫,比他喝到的血液更美味。这绝不属于血族或是人类。   安德烈盯住莱恩斯,问:“你是日行者,还是吸血鬼,或者……是人类?”   莱恩斯睫毛动了动,他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有吸血鬼好似调侃的声音。莱恩斯没有吭声,也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完全屏蔽了安德烈的存在。   被忽视的吸血鬼收回目光,继续道:“还有在黑市的测试,你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等级不一,是因为第一次掺杂了一些日行者的血液做调和。而第二次你根本没有耍什么把戏,你的血液里拥有吸血鬼的血脉。”   沉重礼服落地,安德烈背对着莱恩斯,稀疏的光打在他肩胛骨上,苍白的皮肤被染成了金色。   “你抓住试管给我看,但手掌握住了透明部分,没人知道你到底是用了还是没用。藏得很好,莱恩斯。”安德烈卷起沙发上的毯子,把自己包了进去,半躺在沙发上,皱着眉看始终闭着眼的猎人。   猎人如沙漠上的奇石对待风一样对待吸血鬼,安德烈眯起眼睛,突然说到:“你的……父亲。”   沉睡的狮子终于被惊醒,莱恩斯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威胁。   安德烈目的达成,勾起嘴角:“是个血统很高的血族。你烧掉了他的画像,梦境里隐藏了他的名字。是你不愿让我看到,还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又或者……”   “……你怕记起那个名字?”   莱恩斯眼睛一缩,冷冷到:“你管的太多了。”   莱恩斯拒绝了回答,并强硬地终止话题。   吸血鬼对人类的行为颇有研究,记忆的缺失在深度读心过程中也能够找回。如果依然空缺,一般代表这段记忆太过痛苦,所以被刻意遗忘了。   莱恩斯不是普通人,他能在读心期间把血族赶出自己的世界,就代表他拥有掌控自己的能力。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不会被其他人轻易地引诱。   “收起你对人类的恶趣味,花点心思在自己的性命上会让你没那么无聊。”莱恩斯不会继续纰漏自己的隐私,眯起眼睛看着只裹了一条毯子的安德烈,不算善意地提议。   “你不无聊,探长先生。相反,你身上的秘密有趣极了。”安德烈笑笑,不再追究莱恩斯的过去,而是拿起茶几上的黑色卡片,说:“顺便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安德烈下垂的眼睑温和,眸子却在转向卡片的瞬间变得冰冷。   血族是优雅的贵族。也是残忍的刽子手。   安德烈从来不是善类,他是一只长着獠牙利齿的猛兽。   不对猛兽一击毙命的后果就是遭受报复。   “你回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莱恩斯问。   “有人闯入了古堡,趁着我虚弱的时候捅了我一刀。”安德烈举起手腕,那里皮肤光滑苍白,纤细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紧致的肌肉和筋骨突出着。   “他们抽了我不少血。”安德烈皱着眉,半是恶心半是严肃地说着,“银刃上的阵法只能暂时困住我。德里克动用了血族的封印对付我。木桩插在心脏七天,不接触阳光和其他血液,我就会彻底死亡。但在这期间我可以听可以思考。”   “德里克出去过一次,回来时带来了木桩和封棺钉。他很谨慎,没有透露过多信息。”   事情听起来很棘手,莱恩斯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和疯子较真的原则是,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他杀了我。”安德烈扬起嘴角,金色的眸子里蔓延着血色,“我收回之前的辞职信,在让德里克付出代价之前,我可以为血猎效命。”   自从认识安德烈以来,莱恩斯就很少看到过这只吸血鬼生气。他多半是慵懒的,冷静的。偶尔动怒也会将情绪控制得极好。   向这样明显的杀意实在是很少看到。   “诺德单方面和你决裂了,你要回只能回夜巡,非正式雇佣。”莱恩斯说,“愿意吗?”   安德烈挑眉,仔细打量莱恩斯。猎人板着脸,似乎在公事公办。   然而安德烈成为顾问这件事从来就没认真征求过诺德的意见,猎人的目标完全只在“非正式雇佣”上。   “听你的,长官。”安德烈无所谓地摊手,容忍了莱恩斯突如其来的脾气。毕竟他还理亏,似乎也没资格去争取那几颗银币的工资。   “既然达成协议,我们至少要有一个共识。”莱恩斯终于从阴影里走出,他的脸色回复了一些,唇也没有那么苍白,“对于一切与案件有关的信息,需要无条件共享。”   安德烈挑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莱恩斯垂眸看着他说:“那么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德里克究竟是谁吧。”   睚眦必报是人类和吸血鬼众多共同点中的一个。   当任何一个人对嘲讽沉默,不代表选择容忍或沉默。相反,他一定在酝酿一个更完美,更凶险的陷阱等着对方。   安德烈想过莱恩斯早晚要报复回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并且比他冠冕堂皇多了。   作者有话说:   小伏笔揭秘站!   关于莱恩斯的身份有一些小小伏笔,不知道有没有小伙伴猜到~   在黑市的两次血液检测,第一次等级低是莱恩斯掺了少许日行者血液,第二次则没有。   他拿出试管的时候盖住了透明部分,所以无法知道用量。   而安德烈去车厢找法阵也是为了这个,但是安德烈只品尝出猎人的血液与众不同,所以说出了“你的秘密”这样的话来诈莱恩斯。然而对方过于狡诈,保持了沉默。 第八十六章   “打听人的隐私很不绅士。”安德烈裹了裹毯子,讪讪说到。   吸血鬼不会感觉到寒冷,这个动作只是一种本能,拒绝裸///露的本能。   “彼此彼此。如果你要已读心的形式向我解释,我也不会介意。”莱恩斯并不退让,完全抵挡住安德烈的诋毁。   理亏的吸血鬼对上司的“不近人情”表示了遗憾,说:“正如你所知道的,德里克是我的孩子。但同时,他也是我的兄弟。”   “我见到德里克的时候他只有七八岁,蓬头垢面,吃不饱饭,被扔在马厩里给马匹搬粮草,以换取一块发了霉的黑面包。”   “他那时候真的很瘦小,就那么一点,皮包着骨头,拿着铁叉子叉马草,大腿比马腿最细的部分还要瘦上一圈。他在街市里一点也不起眼,是个只要饿死就会被拖去森林烧掉的废物。”安德烈说着看向莱恩斯。   “就是这么个废物被马主人拖在街市上打骂,说他还不如那一捆马草值钱,卖出去连一杯啤酒都比不上。但很不巧,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如鬣狗一般的眼睛。那天晚上马场主的马厩着火,连人带马全部被烧死。”   “我在倒下的木梁下看到了半死不活的小废物,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不是人,你是恶魔,你救我,我把灵魂卖给你。’”   莱恩斯听到此皱起眉,德里克从小就过得不顺遂,同时也不善良。   “所以你救了他。”   安德烈点头:“老实说他很特别,扭曲,残忍。他可以因为愤怒杀死恩人,可以为了生存对仇人笑脸相迎。嗯,让我觉得……他很有趣。”   莱恩斯对血族的“有趣”不敢苟同,想了想没有进行反驳:“之后呢,他为什么会变成你的兄弟。”   “这很复杂。”安德烈说,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又像是回想起一些往事,“血族很少发展后代。我们不生不死,是世间游走的亡魂。我们的生命无聊单一,捕猎与进食是唯二的长期追求。”   “无聊很可怕。有的人在无聊中衍生乐趣,有的人堕入深渊。人类的大脑让我们不甘于野兽一般捕猎。”安德烈停顿片刻,自嘲地笑着,“所以当我们厌倦了长生,就开始寻找死亡。”   “寻找认可的后代,对他进行初拥。他是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赐予镰刀的死神。德里克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他比我更适合胜任弑父这件事,所以我的父亲抛弃了我,选择了新的孩子。”安德烈看着一言不发的猎人问,“我讲故事的技术很差?”   “不。”莱恩斯否认,紧接着问,“你选择对德里克进行初拥,是想他杀了你?”   “如果他可以的话,我很乐意接受。”裹着安德烈的毯子蠕动了一下,他摸着自己胸口已愈合的伤口说,“嗯,不过现在后悔了。他不是个难得一遇的鬼才,只是个蠢蛋。”   莱恩斯打量这个裹着单薄毯子,像只团起来的过冬金毛小熊一样的吸血鬼,对他的感叹沉默不语。   猎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不是单纯的挑衅,也不是单纯的嘲讽。安德烈伸出脚将红色缎面的沙发靠垫踢出去,飞向莱恩斯的脸,遮住视线。   “什么表情?有什么高见尽管说。”安德烈靠着扶手,像只偷吃生鱼的豹猫。   “没有。”莱恩斯从来不对他人的选择和人生发表看法,“你有任何和德里克相关的线索吗?”   “德里克的这里不太正常。”安德烈点点自己的脑袋,“他的情绪过于放大,偏激,暴躁。他对自己的定义就和你们人类舞剧里穿着燕尾服出场的吸血鬼一样,任何与演出剧本相左的偏差都会让他歇斯底里。”   “破坏他仪式感和剧本的人都罪该万死,我的插足导致了曼陀罗运行困难,所以他要杀了我。而与此同时,这也是他剧集中的一部分,每一个被初拥的血族都将弑父当做荣耀。杀死他们的父亲就是剧本的高潮情节。”安德烈戛然而止,停顿片刻后,换了话题。   “我没想到他找来的这么快。现在弑父的戏落幕,他需要找到他的观众。”安德烈拿起那张黑色卡片,中指和拇指轻搓,烛台“嗤”的一声燃出火苗。   “德里克很复杂,他讨厌人类,也讨厌吸血鬼。他只承认自己和同他一类的人,日行者和新的血族不过是工具。他的目的……在于谋权。”   “谋权?”莱恩斯皱眉,事情似乎比他了解的要更加复杂。   安德烈:“我占据这个亲王的名头太久了,他想要代替我,一要杀了我,二要拥有血族认可的实力。”   “所以做实验是在培养新的血族,以此为贡献获得亲王的位置?”莱恩斯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说不过去,血族崇尚初拥,他的行为不会被认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安德烈团在沙发里,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德里克是独处者,他喜欢一个人享受‘舞台’。”   所以他不会如劳伦斯所说要重新推立一个族群。孤独的人享受孤独,德里克绝不是有领导力的人。   “所以我觉得他后面还有人。”安德烈闭了下眼睛,“但我不确定,也可能他真的只想用这些去邀功。”   “你说他要找到观赏他戏剧的看客,是谁?能通过这一点追踪德里克的行踪吗?”莱恩斯问。   安德烈夹起桌面上的鎏金黑卡。卡片上浅灰色的曼陀罗图案隐藏在卡面,边缘印着一个小小的血指印。   “这张卡片,是他的奖杯,告知即将来到的裁定者他杀死了父亲。很幼稚自大的炫耀方式。”安德烈笑笑,端详那张卡片,“对我们来说却很有用。”   “德里克有一项固执的毛病,他的一生需要被记载,被装点。他的行事毫无章法,但其实总有一些‘崇高’的目的。”安德烈把卡片翻过来指着背面的倒十字和下面模糊的图案说,“他会把所有‘事迹’化作标志,向世人昭告他的壮举。比如曼陀罗花印记,再比如这里的教堂。”   卡片上印满了灰色底纹,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从正面的曼陀罗,到背面的教堂,都是代表德里克的事物。   安德烈说:“曼陀罗是公会的标志,那么这个教堂就是公会的地址。”   莱恩斯拿过卡片,在黯淡烛光的照耀下仔细辨认后,把卡片递给安德烈:“不想打扰你的推理,安德烈,但我实在无法把这个十字架插在土堆上的图案称之为教堂。我还不想被教会写在黑名单上,去喝圣水。”   卡片背面被安德烈认为是教堂的图案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倒十字架,下面是一团凌乱的烟雾,像藤蔓或触手那样蔓延了整张卡面。凌乱之中还有一些病态的美感。   德里克是个疯子,却是个多疑的疯子。他张扬,但也谨慎。   曼陀罗表明了公会的身份,却不会展露太多信息。而十字架也一样,与其说是地址,不如说是一种意向。   “维森诺尔北区临近密林的地方,有一家废弃的修道院。”安德烈不慌不忙的说道。   莱恩斯看向他。   “那里藤蔓盘绕,烟雾缭绕。所有前往的探险者都无法到达真正的教堂,他们在迷雾里乱转,被吃人的植被吞噬。那里是游魂聚集的圣地。”   北区教堂的传说在民间很是流行。   没有人不喜欢听怪谈,更何况他和密林禁地相关,就更有一种神秘的味道。   坊间流传在北区与密林的交界处,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   修道院不知道何时建起,也不知道何时荒废。周遭拥有弥漫的浓雾和荆棘丛。   传说修道院曾经住着富可敌国的牧师和信徒,因为招惹了魔鬼一夜之间被屠戮。牧师和信徒的幽魂永远被锁在修道院里,守护者宝藏和仇恨。   他们会杀死所有来抢夺宝物的人,因为觊觎宝藏的,都是撒旦的使徒。   怪谈刚出现的几年,不断有胆子大的探险者或者贪婪的商人组队前往,没有人完好的生还。大部分人在浓雾中失踪,而回来的人也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直到后来,教会组织了神职人员前去清缴,净化幽魂,为亡灵祷告,这件事才算平息。   幽魂教堂的传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教会解决之后,再也没有人试图寻找或踏足那座神秘的教堂。教堂就这么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   如今安德烈提起,莱恩斯瞬间想到了那所教堂。   “教堂的幽魂和宝藏都是骗人的,里面其实只住着一个老修士,一个乞丐和一只怪物。最大的财富就是一本翻烂的圣经。”安德烈说,“迷雾有致幻的作用,前去探险的人大多都是被幻想里的金钱所迷惑,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死的。”   安德烈点点卡片,说不上嘲讽或是喜悦,沉闷的声音在古堡里回响,是叹蔚也是陈述:“吸血鬼,最不该做的就是念旧。”   作者有话说:   德里克有表演型人格障碍,贪婪自私缺爱且没有道德观   他就像一个要糖吃的熊孩子,举着镰刀的那种(大误)   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八十七章   莱恩斯的假期延长了。   诺德收到那封毫无诚意,甚至笔迹都歪歪扭扭的请假信时,郊区的别墅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老管家对他微笑。   教堂处于密林和北区的边界,却离古堡有一段距离。因为那里不仅和北区相接,离血族的地盘也不算远。   惑人心神的迷雾以及丛生的荆棘都是血族的手笔。这座教堂从来没有什么宝藏,反而贫穷落魄,危机四伏。   “我发现教堂的时候,就已经落寞了。那里的村庄因为贫穷而纷纷搬家,留下的几户人家又遇上战乱,村民连活命都不能保证,哪有心思去做礼拜。里面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牧师,守着一本破圣经和他的神,直到饿死都在说他的神父来接他了。”安德烈一边带路,一边说。   血族要么信奉撒旦,要么就无信仰。他们对虔诚的牧师态度一向不好,但安德烈却没有多少嘲讽的意思,在聊起那个满脸褶皱,只有两件牧师袍的老人时,甚至还有些敬佩。   坚持和信仰都是宝物,只是有些人不配拥有。   莱恩斯跟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看向安德烈。他时长分不清安德烈的立场,他憎恶人类,又不赶尽杀绝。他摒弃人性,又对一些特质留有敬畏。   旧教堂的话题并不长久,安德烈很快闭上嘴赶路。   密林幽暗深邃,茂密植被,高耸巨树让人产生渺小的感觉。   安德烈打量四周,皱起眉:“这里的雾……”   安德烈和莱恩斯一路经过幽暗森林,穿梭在潮湿的空气中,几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和尘土气息,陡然一片开阔,让两个人都皱起眉。   没有丛生的荆棘,也没有要人命的浓雾。   几颗遮天巨树后,森林消失了,陡峭山地突兀地出现在面前。繁茂枝叶被拦腰折断一般在某个界线戛然而止。   一条蜿蜒山路歪歪斜斜顺着高大岩石攀爬而上,远处一座灯火辉煌,富丽堂皇的平顶建筑屹立在悬崖上,像天边落在山顶的一颗星星。   莱恩斯挑眉:“教堂?”   安德烈:“……”   从古堡一路到这里,安德烈铺垫了无数旧教堂的形象。   破败,死亡,孤独。   那里是座被废弃的舞台,由一个需要看客的疯子表演独舞。   甚至解释了德里克的心理情况和卡片花纹的内涵。   而面前米白外墙,金色吊顶,实木大门的建筑就如同专门出现嘲讽安德烈一般,华丽且热闹。并且与什么倒十字,藤蔓毫无瓜葛。   如果不是安德烈相信自己的记忆,他真的要以为来错地方了。   “顾问先生,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不会在密林里迷路。”莱恩斯说。   打击报复!猎人的打击报复分段进行,绵延的跟溪流一样。安德烈抿着唇,打量这座格格不入的建筑:“当然,进去看看。”   建筑正门面对森林,背靠悬崖,是高山上的一只孤鹰。   里面也不只拥有一口埋葬老牧师的棺材,建筑门口见站着几个门童,不远处空地上还停着几辆马车。   门童看到安德烈和莱恩斯衣着不凡并没有殷勤上前,反倒是更警惕起来。   门童拦住安德烈:“先生,私人会所。”   门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白皙,整个人藏在建筑大门伸出的屋檐下面,嘴唇鲜红。   空气里弥漫一股微妙的血腥味。比人血少了些诱惑,多了些侵略。   这是血族的气味。   安德烈眯起眼睛看向门童,暗金色眸子里血色流转,在空气中悠闲飘荡的血腥味见到怪物一般迅速收敛,随即被一股强势的清冷气息席卷。   “我进这里,还没人拦过我。”安德烈微微笑着,手指之间夹着一张黑金卡片,尖锐的指甲没有指向门童却危险异常,“胆子很大,小东西。”   门童的缩起的瞳孔变成鲜艳的红,他只是个刚被年轻的低级血族,巨大的威压吓得他手脚僵硬,几乎要哭出来。   “对……对不起!!我这就带您进去!”门童嚎叫着,在威压撤离的一瞬冲去大门,拉住把手,“您……您请进。”   门童把门拉开一半,犹犹豫豫地扭头看向跟在后面的莱恩斯:“这是……”   安德烈勾起嘴角:“口粮。”   旧教堂已经不能再称为教堂了。这里现在是一家私人图书馆,为会员提供住宿,据说是南区一位喜爱宗教的贵族出资建造了这里。   图书馆所有藏书都和宗教有关。不只保存了主流宗教的经书,还收藏了不同派系的或是被人称为邪教的小众宗教。   “帮我安排一间房间。”安德烈对领路的门童说。   门童疑问重重,但碍于对方是高级血族,不敢多说。   图书馆占地面积巨大,一共有三层外加一层地下室。二层三层用来存书,一层用来住宿。   “今天人很少。”安德烈一副熟稔的样子,似乎上级巡查工作。   “今晚有贵客到访,而且现在这个点,大家都在睡觉。”门童说着,打量安德烈。   “哦,这我倒是忘了,太久没回来了,德里克邀请的客人对吧。”安德烈若无其事地说道。   门童却身子僵住了,听到恐怖的事情一般抖若筛糠。他埋着头,似乎对安德烈更忌惮了:“神……神主大人?”   安德烈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他的眸子紧紧盯着门童的发旋,像在看一只瑟瑟发抖的黄鹂鸟。   没有怒意,甚至有些无聊,但就是这种眼神让门童更加害怕。   安德烈举起手,尖锐指甲戳着门童的头皮,似乎下一秒就能刺进去。   “很聪明,还能认出我。”   手掌顿时柔软下来,指甲回缩,变作有些冰凉的指尖。   门童流了一声冷汗,努力压抑着呼吸:“没有人敢直呼神主的名讳。”   除了神主本人。   也没有人会在毫无表情的情况下泄露无声的杀机,只有德里克会这样干。   门童自觉逃过一劫,他作为低阶血族根本没有资格见到神主大人,别说是样貌,就连神主平日穿什么衣服他都毫无头绪。   只知道这个神主喜怒无常,能够洞穿人的思想,不留意就会被神审判。   但是今天的神主似乎……还挺好说话。   安德烈在房间前站定,看了看一直不敢抬头的门童说“晚宴时再来叫我。”   门童连连应声,飞似的逃离了房间。   图书馆很安静,一楼全部是居室,却没有声息,这里似乎没有住人。   安德烈走进屋子,邀请莱恩斯进门:“请进,口粮先生。”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那还未收起的獠牙有刺进自己脖子的预兆。   “他把你认成德里克了。”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头:“眼神不太好,还有点蠢。”   “你很熟悉德里克。”莱恩斯说,“你见门童的第一面就确信他不是曼陀罗公会的高级人员,所以选择了欺骗。你说出德里克的名字是在暗示你和德里克平起平坐,而在被误认之后的表现……”   莱恩斯皱眉:“如果你没有进行读心,就代表你知道德里克在那个门童心里的形象。”   “熟悉自己的孩子并不稀奇,探长先生。”安德烈说,“曼陀罗公会一直等级森严,底层人员极少主动和高层人员联系,他们也不知道上级的真面目。”   “德里克那种人,装出的神也不会多仁慈,他的杀戮不会停止,随心所欲地夺取他人生命是德里克最喜欢做的事。所以要假扮他并不难。”安德烈环顾四周,“倒是着做图书馆……很奇怪。”   供会员居住的房间时标准的人类住房。壁炉燃着旺盛的火焰,火星爆开的噼里啪啦声响个不停,卧室摆放的也是一张双人床。   衣柜,书写桌,油灯,还有一间简易的厨房。   这些都不是血族生存的必需品。   所以这座图书馆接待的会员,真的是人类。   “德里克占领了这里,还是和人类有关联?”安德烈摸着下巴思索。   “桌子上没有积灰,壁炉里也没有积攒的炭火灰烬。”莱恩斯说,“这里不久前还住过人,德里克究竟是最近出现在这里,还是一直都把这里当做藏身点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个图书馆本身是接待客人的。”   不止接待客人,让莱恩斯有些在意的是那个资助这里的南区贵族。   旧教堂的传闻虽然久远,但只要提起,大部分人都还会记得一些。更别说是一些老人了。   而贵族对此更是应该有所记忆,教会的清缴活动经过皇室的批准,甚至在当时还因为是否要花费兵力在教堂上有过一些争论。   为什么这个贵族会选择在这里建立图书馆,又为什么要存入这么多不同派别的宗教书籍。   莱恩斯希望这些事情和血族没有关系。   他们到达图书馆时正是中午,在门童身上花费了一些时间,又在屋子里谈了这么久,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陡坡上视野开阔,屋内的窗户正对上落下的太阳,夕阳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   “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主神大人,已经在准备晚宴了。” 第八十八章   屋门打开,门童垂首站在门口,半点都不敢逾越。   “我知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晚宴开始准备了?”安德烈垂眸看着他,似乎在为他的鲁莽而不愉。   门童顿时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他想说明明是神主让他注意的,却不敢开口。和一个有能力的疯子讲道理,多半不会讨好。   “我……我看到神侍大人们往地下去了,所以……猜的。”门童磕磕巴巴,就差跪在地上求饶。   空气静止,直等到门童几乎哭出声,安德烈才勾起门童的下巴,挑选要屠宰的羔羊一般打量着他。   “少揣测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安德烈冷冷道,“去地下室。”   被放开的门童双腿发软,长呼一口气,为保住一条命而庆幸。门童回过神来,又咬牙跟在安德烈身边。   神主说“去地下室”,谁知道是要他带路还是怎么样,一声招呼下来,哪有敢不去的道理。   和门童一样心思的似乎不止一个,一直跟在神主后面的口粮也跟了上来。门童扭头打量被当做血奴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掩映在走廊的灯火里,一双凌冽的眼瞳,抿紧的唇,一点也不柔弱。和那些公爵男爵后面跟着的细腰大屁股男生女生完全不一样。   门童有些嫉妒“血奴”的镇定自若,他看起来那样的不卑不亢,既不唯唯诺诺也不谄媚迎笑,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给神主当血奴吧。   地下室的入口在大厅侧面,纯白色楼梯两侧挂着意味不明的油花,楼梯旋转而下,两侧没有任何照明,只有扶手上的镶金花纹能给出微亮的光。等楼梯蜿蜒至地底,就只剩下纯粹的黑暗了。   “神主大人,下面就是宴会举办的地方。”门童在楼梯旁站定,他只是个低等血族,不被允许参与宴会,因此不能去地下室。   安德烈点点头,踏上楼梯。   “咔哒”   “咔哒”   长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在大厅中回旋,莱恩斯紧跟其后,手腕突然多了一道力。   莱恩斯下意识想要攻击身后的人,强行忍住转身,正对上门童一脸看疯子的表情。   莱恩斯沉默着和门童对视片刻,问:“有事?”   门童被他的冷漠弄得怔愣,很快反应过来:“你疯了?血奴是不能知道通往宴会的道路的,你这么进去早晚被处死。”   他这么说着还忌惮地看了一眼安德烈的背影:“神主神秘莫测,捉摸不透,你既然都做血奴了,不注意点会没命的。给,戴着个去,懂事哄神主开心才能有命活。”   莱恩斯低头看着手掌心的面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门童只当他脑子迟钝或是依旧不甘心,于是安慰般拍拍莱恩斯的肩膀:“能被神主大人临幸很难得,是福是祸全看你个人。最好老实点,想想怎么讨好神主大人,日子会好过的。”   他说完,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消失在来时的走廊里。   莱恩斯握着面具,觉得面部神经有些抽搐。   血奴?临幸?讨好?   仔细回味一番,猎人深吸一口气,带上面具,转身去追他的“神主大人”。   安德烈听力极好,门童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身边响起猎人的脚步声时,安德烈有些不厚道地勾起了嘴角。   昏暗环境之中,安德烈扭头去看自己的“血奴”。   金色面具是鹰的模样,只遮住了猎人的上半张脸,面具周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羽毛,似展翅的雄鹰。眼睛处留出的空洞轮廓下尖上挑,配上莱恩斯的眼睛,真的像一只捕猎的鹰。   面具下露出一点鼻尖,高挺的鼻梁撑起整个面具,不留一丝空隙。还有下沉的唇与刚毅的下巴。   不得不说,莱恩斯这幅摸样,是安德烈最心仪的血奴人选。   楼梯深入地底,当光线完全被遮蔽,新的世界终于呈现眼前。   优雅的钢琴曲在黑暗中流淌,交谈声与酒杯碰撞声近在咫尺。楼梯尽头接着一段走廊,十几步的距离,是黑暗过渡到光明的过程。   黯淡的光从不远处蔓延到脚底,一扇敞开的大门里,是举着酒杯肆意交谈的宴会客人们。   安德烈细细品尝空气中的味道,贪婪的,怪异的,残忍的气息混杂凝重。而主调,则是几乎能滴出血液的血腥味。   这是属于血族的盛宴。   莱恩斯同样有所感应,他皱眉摸向腰间的枪。两盒弹药,加上枪里本身带着的子弹,他最多可以击杀三十只吸血鬼。而这个大厅里的客人明显要比三十这个数字多得多。   所以在银枪失去效用之后,他需要用匕首肉搏,这会是一场困难的战……   “莱恩斯。”安德烈攀上猎人的肩膀,莱恩斯此时是一支即将离弦的箭,手下的肌肉因紧张而紧绷,血液也在沸腾,“不必如此惊讶。”   “血族从未被驱逐,大战的胜利对人类来说是一场谎言,是虚假的奖杯。”安德烈说。   莱恩斯盯紧宴会的眼睛扭头看向安德烈。   “我承认你们诛杀了很多血族,”安德烈及时安抚道,“甚至亲王级的血族也在你们手中陨落……”   “你想说什么?”莱恩斯拍掉安德烈攀在肩膀上的手,不愉的问。   安德烈讪讪后退,看向热闹繁荣的宴会大厅,扬起嘴角说:“吸血鬼是不怕死的疯子,是愚蠢的野兽。死亡与伤痛扼制不了藏在血脉里的劣根性。避世不是对你们的妥协,而是我们的自救。”   “而一群从不压抑欲望,肆意妄为的吸血鬼,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怪物。”安德烈指着那群聚集的宾客们说,“我不是说这些血族就是无敌的,他们终将因为自打和狂妄更快速地走向灭亡。”   安德烈的话像低语,也像诅咒。不屑且怜悯。   大厅内的某个血族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安德烈,登时被惊艳,从路过的侍者那里取过一支酒杯,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从未见过你,你来自哪个家族?”血族递过一支酒,问道。   “劳伦斯是我父亲,”安德烈接过酒杯,向血族举杯,“向您致敬,子爵大人。”   子爵听见劳伦斯三个字顿时有些轻蔑,放肆地打量安德烈:“你比你父亲好看太多了,旁边这是?”   “承蒙夸奖。”安德烈看了一眼莱恩斯,随口介绍,“我的血奴。”   “和劳伦斯一样,低级趣味。”子爵皱眉后退,似乎再可惜自己送出的一杯酒。   安德烈不以为意,带着酒杯混进宴会大厅之中。   子爵在血族算不上什么贵族,只是有些地位罢了。而宴会之中,多半也是这种货色。   这里的宾客普遍血统不高,年龄小,在血族内部受不到什么尊敬。于是便扎堆聚集在这里,互相吹捧,互相麻痹。   莱恩斯早就放开了银枪,这些吸血鬼甚至无法分辩他身上的危险味道,只把他当做哪个好色的人带来的“宠物”。他的三十发子弹,似乎绰绰有余。   “这就是人类战胜不了的怪物?”莱恩斯跟随在安德烈身边,低声说。   安德烈斜眼看着莱恩斯,回道:“你算不得人类,探长先生。人类没有能抵抗血族能力的血统,并且,人类的寿命也不会长达几百年,甚至更久。”   安德烈静静地看着莱恩斯,缓慢说道:“不必这么小气,我们都是老不死的怪物,应该惺惺相惜一点。”   “……”莱恩斯后悔了,他根本说不过安德烈。这只吸血鬼敌我不分,骂起人来冷嘲热讽,无差别攻击,根本不让人讨到好处。   “傲慢的人会自取灭亡。血族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安德烈扫视大厅。   这里混杂着许多戴面具的低级血族或人类,他们都是血奴或宠物,跟随在主人的后面,是可以玩赏的花瓶也是可以享用的美味。   “尝试一次美味的事物,就会去追求更高级更刺激的东西。人类满足不了之后,就会寻找低级血族。低级血族也无法满足欲望,就会把目光放到贵族身上。”安德烈像在念诵经书一般说着,“自相残杀,血脉混乱。所有放肆欲望生长的血族都会走向灭亡。”   就如同花盆中疯长的野草夺取花朵养分,最后开始自我争夺资源一样,这是一种放荡的恶性循环。   直到所有事物被浪费,被污染。   “很恶心,对吗?”安德烈扭头看向莱恩斯。   猎人的神色大半隐藏在面具之后。他不做表示,神情也毫无变化,就像听了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你是在为消灭血族增加筹码。”莱恩斯说。   安德烈不甚在意地笑笑:“实话实说罢了。”   莱恩斯环视宴会大厅,所有血族都身着美丽的衣服。剪裁得体,带着花纹的各色礼服,昂贵的洋裙,性感的短裙。   这群人和飘扬的钢琴曲无比契合。   但再高雅的曲子,再贵的红酒,也遮挡不住他们身上腐烂的味道。   这是一群堕落的恶魔。 第八十九章   钢琴曲戛然而止,一束孤独的光打在正中央隆起的舞台上。   所有血族停下交谈,注视那宛如神座般的光束。   安德烈拉着莱恩斯躲过向前攒动的人群,隐藏在大厅最外层的角落里。   宴会的主人在宾客狂欢后终于出现,他身着红色礼服,红色短发耀眼猩红。他脸上扬起的笑容真挚而恶劣。   那是这群血族的“神”,是肮脏病态的魔鬼。   吸血鬼们纷纷弯腰致敬,或谦卑或虚伪地呼唤声的名字:“德里克大人。”   所有曼陀罗公会的高级会员都知道“神”不过是个虚假的影子。他们不是缺少信徒的宗教,他们是聚集在一起,等待血液的野狼。   德里克,就是那只头狼。   避世以后,血族内部等级分明,低级血族无法肆意捕猎,更无法通过吸食鲜血或初拥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阶级僵化,有权的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无权的终日只能在特殊时间外出捕获自己的口粮。   高傲自大的血族不满足与这样的现状,于是企图谋反。   但他们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大战后还存留的小家族少之又少,而其中不少主张和平避世,只有少数几个战争分子整日愤愤不平。   直到德里克的出现,不成气候的小团体凝聚一团,逐渐成了些气候。   而今天,他们的“革命”终于要成功了。   “感谢各位的到来。”德里克在高台上鞠躬,向其他血族回礼,“今日是庆功宴,也是我的加冕日。”   “在宣布我们的战绩之前,请先允许我介绍今日盛宴的贵客。”德里克高昂着头颅,锋利的獠牙露出,眼睛打着弯,看向宴会厅的大门。   他的站位,台词,甚至是表情都经过排练一般恰到好处。   话音刚落,大门嘎吱嘎吱打开,白色的光像是天边铺就的路,从大门延伸进大厅。   “咔。”   “咔。”   长靴与拐杖相映成辉,一个长且厚重,一个短且尖锐。   “咔哒。”   来人停下脚步,古制立领披风遮挡他大半面容,衣领处暗金领扣微微发亮。   他取下礼貌,抬眼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德里克。   德里克向他深深鞠躬,随后单膝跪地,说道:“真挚感谢您的莅临,维乔莱尔陛下,我尊敬的血皇大人。”   德里克的下跪像是一个信号,在场的血族纷纷跪下,只剩下角落里的安德烈和莱恩斯,格外突兀。   维乔莱尔一直看着德里克,似乎对其他人并不感兴趣。   “陛下请上座。”德里克起身,手掌引导光束打在他对面的高台上。   维乔莱尔一言不发,突然一层烟雾弥漫,几只蝙蝠飞速略过众人耳侧,在高台座椅上凝聚成男人的样子。   与生俱来的威压让吸血鬼们喘不过气来。   恐惧的同时,还有细微的嫉妒与怨恨,这就是真正的血族贵族,他们永远不可比拟的人上人。   从维乔莱尔出现后,安德烈的神情不再那么轻松,他盯着德里克,低声说:“来真的。”   莱恩斯闻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安德烈,随即把目光转回德里克和维乔莱尔身上,问道:“换代?”   安德烈嘴角噙着笑,回答:“弑父。”   “血族亲王的位置一直有所空缺,这些年争执不断,出现了不少浑水摸鱼,居心剖测的人想要谋取亲王之位,我族一直为此忧心忡忡。”德里克做出一副揪心的模样,悲天悯人地看向大厅里的血族。   “沃尔德伦亲王遇人不淑,误将豺狼当做忠犬,竟被自己的孩子刺死在古堡中。”德里克一脸悲痛,随后激愤地嚷道,“而罪人竟一直逍遥法外!占据亲王之位数百年!德里克作为亲王的孩子,今日终于大仇得报,愿替父亲接受亲王之位!”   “希望血皇陛下做见证。”   德里克说着,整个头颅埋下,朝维乔莱尔再此跪下。   他的发言慷慨激昂,却是满嘴胡话。   底下的血族纷纷唏嘘赞颂,替他们的头狼说话,而真正的王位上,维乔莱尔冷漠的看着德里克,没有欣慰,没有愤怒,就像再看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   “安德烈死亡的证明。”维乔莱尔开口,他的声音清冷如冬天的雪山,将宴会中刚被渲染起的激情澎湃尽数压下。   德里克早有准备,他掏出一枚戒指,向维乔莱尔举起。   那枚戒指毫无光泽,是一截枝杈横生的枯树枝。树枝团起绕成一个圈,接头处发出一片小小的新芽。   枯木戒指染满血迹,死气沉沉,唯有一片绿芽透露星星点点的生机。   “陛下一定认识此物。”德里克狞笑起来,“安德烈的枯木戒指一直藏在棺材里,上面吓了禁法,除非主人死亡,否则其他人无法触碰。我想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维乔莱尔挥手,一只蝙蝠呼啸而去,抓走了枯木戒指。   莱恩斯皱眉低声问:“你的东西?”   安德烈点点头。   “枯木戒指有两枚,我和维乔莱尔各一枚,是我的诞生礼。”安德烈脸色不太好,看向德里克的眼神透露着杀意,“看来我教导孩子的方式错得离谱,有些东西可不是他能动的。”   如同应验安德烈的话一般,维乔莱尔的表情算不上愉悦。   他打量那枚枯木戒指许久,手掌骤然握紧,冷冷地看向德里克:“一枚戒指而已,血族族长启动禁法都未能彻底杀死安德烈,你却想凭一枚戒指获取亲王的头衔,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一点。”   “陛下想要什么证据?”德里克的笑容静止在脸上,狠厉地瞪着维乔莱尔。   “我会找人去验证安德烈是否死亡。弑父的血族会继承父亲的能力,”维乔莱尔睨着眼,似乎一眼就能将德里克看透,“而你,似乎是个例外。”   “你和安德烈即是兄弟也是父子,可以考虑有一定特殊性,现在下结论太早。”维乔莱尔说。   “维乔莱尔陛下。你知道我的目的,何必在这里装疯卖傻。”德里克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尊敬,随着他的动作,大门“砰”的一声关闭。   “亲王位置我志在必得,你为那个懦夫留了这么多年的头衔,如今也该放手了。我们尊称您为血皇,却不是想让弱者获取权力。”德里克起身,大厅中的吸血鬼也开始躁动,“血族的规矩早就要改改了,身上流着高贵血统的贵族们实际上胆小怕事。权力与资源分配不公,凭什么我们就要辛辛苦苦外出打猎养着一群没有能力的废物。”   “安德烈有什么好,他杀了沃尔德伦,却不敢承担弑父的头衔登上亲王宝座。这不是懦夫是什么!我可以,我比他更强,更无畏。我才是亲王的最佳人选!”德里克眯起眼睛,拍拍手掌,大厅的血族们瞬间朝他们方才跪拜的王亮出獠牙。   维乔莱尔不为所动,他依旧坐着,扫视大厅的血族,如同在看一群乌合之众。   “亲王的位置只给有能力的人,”维乔莱尔忽略高台下的血族,说,“确认安德烈死亡之后我会承认你的位置。但现在,不是时候。”   维乔莱尔无情打断这群血族的自我麻醉,他们丑陋,疯狂。这让维乔莱尔感到不适,甚至是恶心。   他讨厌被欲望驱使的血族。   德里克表情狰狞,死死盯住维乔莱尔,继而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在我这里多住几日,直到……您确认为止。”   他抬起手,指甲划破手腕,血液滴落在高台上。   宴会顶部骤然大亮,血液倒流而上,绘制出一面巨大的阵法。   血族们看到阵法都笑起来,叫嚷着让维乔莱尔留下。他们语言轻佻,神色不屑,全无刚才毕恭毕敬的模样。   “盛情难却。”维乔莱尔抬起头,看向转动的阵法,冷冷道,“但我没兴趣陪一群下等血族狂欢,祝你的宴会成功举办,德里克。”   话音落下,维乔莱尔皱眉看着高台下的血族,化作一群蝙蝠消失在大厅内。   阵法悄然流转,并没有被激活。   飞略的蝙蝠擦过大厅四周,在安德烈耳边带起一阵风。   德里克手腕的伤口已经愈合,干涸血迹挂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像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出了一些小偏差。”德里克的面部肌肉僵硬地拉扯出一个怪异的狞笑,“我们的陛下有些死板,相信大家会容忍他这点小毛病,继续狂欢吧!不日我们的宴会还会继续!”   安德烈嗤笑一声,在一片欢呼声中对莱恩斯说:“他疯了。”   “你一直都说他是个疯子。”莱恩斯对安德烈情绪的变化无从捉摸,冷着脸提醒。   “杀掉我让德里克失去了他仅有的谨慎和理智。狂妄自大,是他现在的唯一特性。”安德烈看着高台上扬起嘴角的德里克说,“如果说他以前疯得有些天赋,现在就只剩愚蠢了。”   莱恩斯看向高台上被包裹在红礼服中的德里克,他周围全是欢呼的血族。   追捧,夸赞,臣服。   麻痹神经的毒药已经喂下,只等最后一根毒刺。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莱恩斯说。 第九十章   宴会在一片欢愉中散场,德里克神神叨叨地出现又神神叨叨地消失,见首不见尾。   血族们满意而归,在漆黑走廊化作蝙蝠,飞往各个方向,两面墙壁似水帘容纳了蝙蝠们。   “有隐形阵法。”安德烈说,“怪不得楼上一个人都没有,地下室才是蝙蝠的狂欢地。”   走廊黑暗幽闭,神秘莫测,很符合吸血鬼的审美。不得不说,比起图书馆富丽堂皇的居室,安德烈更心仪这个地方。   最终由楼梯而上的只有两个潜入者,门童早早不知去向。   夜晚已过半,深林的夜空格外命令,星河飘洒在空中,似流淌的溪水。   一阵轻柔晚风擦过安德烈耳边,带些毛茸茸的触感。   安德烈扭头看向窗户,图书馆员工尽职尽责,每一扇窗户都严丝合缝,绝不会露出一点风来。   不远处一团有些熟悉的黑色身影绕过梁柱,消失在转角的走廊里。   安德烈眯起眼睛,拽住莱恩斯说:“走。”   黑色毛团像在引路一般,停在转角处,直到安德烈看到它才“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如此四五次,安德烈跟着毛团走过弯弯绕绕的大厅走廊,停在楼梯拐角最里面的一间客房前。   毛团“吱”了一声,一头撞在房门上,身体穿透房门消失了。   于此同时,门把手震动了几下。   “嘎吱嘎吱”。   一条细弱光芒从房间里透出。   安德烈拦住拔枪的莱恩斯,推开屋门:“好久不见,维乔莱尔。”   房间里装饰简陋,积攒了许多灰尘,正中央站着一个拿着拐杖的男人,他手中托着一只过于肥胖的蝙蝠,就是引路的毛团。   蝙蝠吃得圆圆滚滚,翅膀也生得比普通蝙蝠更小更薄一点,飞行起来只能看到圆溜溜的身子在空中漂浮。   “你把它养得太胖了。”安德烈眼神落在蝙蝠身上,好意提醒。   毛团似乎能听懂人话,立马张开嘴露出獠牙,向胆敢侮辱它的血族宣战。   维乔莱尔拍拍蝙蝠的脑袋,两指一夹,把张开的蝙蝠嘴合在一起:“你养猫的劲头不差我多少。”   “弥撒的金色皮毛和流线型曲线至少要比这玩意好看多了,你的审美还是那么差劲。”安德烈回道。   “但是它很蠢。”维乔莱尔收起蝙蝠,寸步不让。   “先生们,”战况愈演愈烈,莱恩斯拦住安德烈,提醒道,“这里不是宠物交流大会。”   维乔莱尔这才把目光转向莱恩斯,血族的敏锐在维乔莱尔身上最高层次的体现,莱恩斯的匕首和枪都藏在后腰,身后还有布料遮挡,但依旧没有逃过吸血鬼的眼睛。   “猎人?”维乔莱尔冷冷看向莱恩斯的脸,“我认识你,你唤醒了安德烈。”   莱恩斯看向安德烈,他和安德烈的契约是一项被坚决保守的秘密,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安德烈打断维乔莱尔对莱恩斯的审视,伸出手掌说:“在盘问‘犯人’之前,是不是先考虑一下我这个死者的感受。”   “戒指,物归原主。”   维乔莱尔看着他,没把那枚枯木戒指递过去,“看来德里克失败了,那么我今晚来就是浪费时间。”   安德烈挑眉:“我没死你很失望?”   “你的死亡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维乔莱尔看了眼莱恩斯,“你与族群脱离的太久,很多人都忘记了你的名字……既然没死就早点离开。”   “别这么着急赶人,你还是这么冷漠。”安德烈笑着看着维乔莱尔,暗金色的眼瞳里是冰冷的怒意,“德里克已经惹到我了,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短暂归属您的名下,直到我杀了他为止。”   “带着一个猎人?”维乔莱尔不为所动,对莱恩斯十分警惕。   “别太紧张。严格来说,我的主人不算一个人类,唔,他和我们说不定有些血缘关系。”   维乔莱尔冷眼看着安德烈耍宝,那表情明显再说他一个字都不信。   安德烈难得真挚一次交换信息,然而对方并不领情。   “好吧。”安德烈在维乔莱尔地注视下败下阵来,“他的目的是防止血族在维森诺尔肆虐,而你需要肃清违背避世原则的叛徒,你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这套说辞,很像诡诈的人类,”维乔莱尔冷冷瞥了一眼安德烈,毫无感情的眼神里似乎透露着一点嫌弃,“但勉强算有道理。”   维乔莱尔答应了。   安德烈笑起来,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参见血皇陛下。”   维乔莱尔看着安德烈,似乎有些晃神,他紧抿着唇说:“少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安德烈直起身:“听你的,陛下。”   “血族准备怎么处理德里克的事情?”安德烈问。   “没想好。”维乔莱尔如实回答,“几天前德里克联系我说他斩杀在外逃窜的叛徒安德烈·金·罗格,希望我前来见证,并予以亲王的位置,我也是刚到。”   莱恩斯闻言皱眉:“德里克进行的‘神血试验’血族一直没有察觉吗?”   “神血试验?”维乔莱尔看向莱恩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猎人,在你之前,我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血皇对人类,尤其是猎人的敌意很大,安德烈“咳”了一声,站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莱恩斯,我契约的另一方,嗯,你应该见过一面。”   维乔莱尔淡淡道:“听你说过不少。”   “维乔莱尔。”安德烈向莱恩斯介绍,“我的……学长。”   莱恩斯朝维乔莱尔点头,算是打招呼。   指望血皇和猎人和平相处不太靠谱,安德烈确认这两个人暂时不会打起来,才把心放下一半,替莱恩斯解释神血的事情。   安德烈省略了大部分办案过程,只把神血的效用和他们目前得知的公会情况概括描述给维乔莱尔。   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足够让维乔莱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目前看来,不只是有小蝙蝠跑出来玩得尽兴忘了回家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安德烈说,“你有查出什么吗?”   在北区出现第一起日行者案件时,安德烈就告诉了维乔莱尔。不仅如此,就连第一个转换者也被维乔莱尔带走了。   距小女孩被接走到现在,足够血族进行两次大清洗了,但德里克仍然逍遥法外,还敢明目张胆请封亲王,就证明维乔莱尔似乎什么也没做。   果然,维乔莱尔摇头说:“血族内部没有异样,至于今天参与宴会的这些血族,从未有家族向我提供过异常报告。”   “同时,你对这些低劣种族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安德烈接话。   维乔莱尔看向安德烈眼神十分不善,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从不崇尚血统,安德烈。疯子和蠢材,我永远都愿意供养后者。疯子不比蠢货高贵,愚蠢也不代表没有力量。”   “很高兴你没有变得和那群老不死一样古板。”安德烈对维乔莱尔些许冷硬的语气不以为意,愉快地说道,“那么下一个问题,是避世原则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血族出了什么问题?”   “表面看来,一切都很好。”维乔莱尔说。   “是吗……”安德烈陡然弯下腰,握住维乔莱尔的手腕,扬起头盯着他鲜红的眼瞳,“如果族规和族群都没有异常,那就是,你出了什么事?”   安德烈暗金色的眼睛变得和维乔莱尔一样,只是一个热烈,一个冷清。   他们静默着缠斗,片刻后安德烈松开手,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说道:“好吧,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读心术大半都是我辅导的,刚刚的攻击我有十二个时刻可以对你进行反读心,你退步了。”维乔莱尔从容而立,眼睛都很少眨动,他就像一尊精致的冰雕,无法撼动。   “打住。”安德烈歪着头,右手食指立在左手手掌中央,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比老师还要啰嗦。”   “技不如人,怪你自己。”维乔莱尔说,“你们的目的是杀了德里克,这点我不会阻碍,其余的事情由我解决,不需要你们插手。”   莱恩斯闻言想要开口,被维乔莱尔抢了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猎人。这是我们血族内部的事情,避世原则从未被撤销,我会负责处理德里克与他的下属。血族依旧居住在密林的另一边,没有想要进入人类地盘的意思。”   “这是血族的诚意,同时我需要人类的给予我们等同的尊重,不要插手血族内部的事情。”维乔莱尔看向莱恩斯,示意他表态。   莱恩斯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如您所愿,德里克的行踪我可以不告知血猎,线索断裂,人类很难摸到血族的行踪。但我需要一个保证。”   “保证曼陀罗公会的人不会再出现在维森诺尔。”莱恩斯说。   “如果曼陀罗公会指的是德里克一众的话,”维乔莱尔说,“我可以向你保证。”   “协议达成。”安德烈拍了一下手掌,问维乔莱尔,“冒昧问一句,陛下,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些血族。”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既然选择脱离血族,就少管这些事情,以免引火上身。”维乔莱尔给出忠告,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   “吱!!”   尖锐的叫声从门口传来,黑色毛团上下漂浮,小翅膀“嗒”“嗒”地敲击屋门。   “走吧,赶人了。”安德烈看了两眼毛团,低声说,“真的太肥了。”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看安德烈和维乔莱尔,大概就是看两只猫互挠吧……   谁能想到血皇和亲王会因为谁的宠物胖而吵起来呢(摊手) 第九十一章   安德烈的声音再小,也逃不过蝙蝠的耳朵。   毛团虽然长得圆圆滚滚,能力却不输给任何一只吸血鬼养的蝙蝠。   再次被嫌弃身材的毛团咬着牙,细小磨牙声“咯吱咯吱”一直伴随安德烈和莱恩斯离开走廊。   安德烈扭头看向蹲在房梁上的小蝙蝠,说:“记得让维乔莱尔把戒指送回来,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能贪小便宜呢。”   毛团里两颗豆子般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远去的两人,尖耳朵抖来抖去再没捕捉到有用的信息,于是“嘭”的一声消失在房梁上。   两个人沉默地走过走廊,回到客房里。   安德烈说:“你竟然会答应维乔莱尔不去管德里克的事情。”   莱恩斯自顾自擦拭枪和匕首,抬了下眼皮说:“很奇怪?”   “很奇怪。”安德烈点头,“按照血猎的行事风格,一定会亲自对德里克赶尽杀绝,确保万无一失。”   “诺德的确会这样。”莱恩斯承认,“但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莱恩斯:“德里克对于血族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人物,据你所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行事诡异,难以捉摸。血猎要去追捕这样一个人,需要重新了解德里克,摸透他的脾性,再撒网捉鱼。很麻烦。”   莱恩斯并不相信维乔莱尔,血族的信誉一向很差。只是如安德烈所说,他需要的只是神血和吸血鬼不再危害人类,至于德里克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让维乔莱尔处理这件事,省时省心,何乐而不为。   安德烈说:“我的意思是,你相信血族会放弃神血吗?”   “是你说的,血族不会承认初拥以外的后代。这和我对血族的了解相符。”莱恩斯觉得安德烈话里有话,于是看向安德烈,示意他解释。   “血族族规向来如此。”安德烈说,“但……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厌倦了密林后没有太阳的世界,想要从地狱爬往人间呢。”   “你的意思是维乔莱尔……”   “不,他是个老古董,族规是他的信条,维乔莱尔是个合格的血皇。”安德烈否定莱恩斯的猜想继续说,“只是猜测,我很久没回血族了,也许那里一切如旧,也许一些东西已经改变。”   安德烈说:“德里克就是一个证明,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避世。血族的欲望在膨胀,生发,终有一天冲开桎梏,爬出密林,重临人间。”   这是个合理的猜想,甚至是个血族答应避世时,就已经存在的预言。   血族拥有太过漫长的生命,欲望在岁月中积攒,挤压,终会反噬。况且,也不是所有血族愿意压抑欲望。   至少前来参加宴会的这些血族,就是明显的享乐主义。   如同新生儿不会对上帝存有敬畏一般,新生血族很容易对族规产生叛逆心理。   他们没有经历放纵的岁月。一直被银链绑缚身体,一旦有宣泄的口子,就会如闻到血的饿狼般扑出去。   “你想的太多了,安德烈。”莱恩斯打断安德烈的思绪,“目前我们需要做的是解决德里克。一切危险都会有预兆,你说的那些并不在可控范围内。”   安德烈愣了片刻,讪讪说道:“你说得对,那么我们考虑考虑怎么对付德里克吧。”   作为血族,德里克的血统足够纯正,能力也并不低。甚至因为他是个疯子,不顾后果,大部分血族都不愿招惹上德里克。   德里克远离族群,行踪不明,要杀他并不容易。而和德里克最熟悉的,莫过于安德烈。   安德烈为自己找来一项麻烦,却适合他的工作。   莱恩斯看向半闭着眼的安德烈,沉声说:“你有办法了。”   吸血鬼是狡猾的生物,他们的行为总有目的,每一步后面都是一盘仔细雕琢的棋局。   安德烈“欣慰”地笑起来,说:“很高兴你变聪明了,探长先生。”   ***   夜晚的图书馆没有灯光,一切静谧的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旧教堂。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幽深不见底,宴会大门紧闭,两边墙壁空空荡荡,像未装修完全的半成品。   安德烈一只手贴在墙壁上,失去拐杖的盲人般慢慢踱着步子,他的耳朵竖起,捕捉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莱恩斯跟在安德烈身后,由于听力没有血族敏锐,做不出任何贡献,于是充当了安德烈忠实的护卫。   地下室没有窗户,狭窄走廊更没有通风的地方。   空气凝滞,一呼一吸都是重复的空气,很是憋闷。   安德烈耳朵里只有手指摩挲墙壁与猎人的呼吸声,配乐一般,节奏轻缓,音色厚重。   “你很吵,”安德烈说,他指向楼梯口,冠冕堂皇地嫌弃莱恩斯,“去那边。”   莱恩斯帮不上忙,对血族的不礼貌暂时容忍,真的乖乖走去了楼梯口。   扰人心烦的呼吸声渐弱,只剩皮肤擦过墙面的轻微声音。   突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敲在耳边,似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又似乎近在眼前。   安德烈停在原地,手掌拍了拍墙壁说:“找到了。”   莱恩斯看到他停下,放轻呼吸与步子走近,安德烈碰触的一小片墙壁上出现一个不大的法阵。   巴掌大小,黑红色,黑暗里看不清楚。   法阵似乎感应到触摸,齿轮般转动起来。白色墙壁随着阵法转动,变得透明,最终消失。   墙壁后是一条完全崭新的通道。   墙壁刷了红色的漆,油灯灯托雕刻奇形怪状的人和十字架,油画画像挂满墙壁,和恬淡庄严的图书馆天差地别。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是从最近的一间屋子里传出的。   这间屋子没有锁门,里面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穿着裸露的年轻男人。两个人都举着酒杯,玻璃碰撞声就是干杯时发出的。   安德烈看着那个美人在怀,笑得猥琐的血族,说:“好巧,这不是子爵吗?”   年轻男人身上的味道驳杂,属于血族的气味只有一点点,不仔细辨认根本闻不出来。   这是个真正的血奴。   男人身上的衣服se///情暴露,只遮住了重点部位,细腰和大腿都露在空气中,被子爵握在手里。   “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子爵的。”安德烈说。   莱恩斯紧贴着墙,用余光打量屋内的场景。   墙壁遮掩了他大半视线,只能看到两条白花花的腿搭在子爵的身上。   莱恩斯听到安德烈的话,说:“礼物?”   “男爵很会投其所好,”子爵调笑着,带出年轻男人一声娇俏的惊呼,“他送你来,想换取什么回礼。”   年轻男人吐气如兰,声音较弱,细白的皮肤剐蹭子爵坚硬的布料,很快红了一大片。   “男爵要您去找他聊聊天,不要什么回礼,我只是一点小诚意。”   年轻男人说完,就被子爵捏了一把腰间软肉,子爵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吃了你,我可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年轻男人瞬间白了脸色,似乎在恐惧着什么,紧紧抓住子爵胳膊的布料,一直在颤抖。   子爵安慰般拍拍他:“不过,目前为止,我觉得你值得一个不错的价钱。至于更高的价值,就看你表现了。”   莱恩斯猜对了,年轻男人的确是某个血族送给子爵的礼物。   两个人在沙发椅上,年轻男人咬着牙跨在椅子两边,下一幕就要上演点风月场所独特的戏目。   子爵长相普通,虽然凹着一股贵族的劲,但掩不住骨子里的卑劣和贪婪。而那个年轻男人,站起来比子爵还要高,硬是穿一身性感的衣服,柔着嗓子说话,也是别扭极了。   这场风月戏不仅不养眼,甚至有些倒胃口,安德烈看了一眼脸色僵硬的莱恩斯,笑着说:“探长先生很懂吗,一看就知道是送的礼物。怎么办,接着看下去?”   莱恩斯很少做这种事情,赌场妓//院这些地方他没少去,但都是工作办案,从未因个人欲望而前往,所以对性///爱很是陌生。   房间内年轻男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带有啜泣,子爵手劲颇大,只是揉了两把软肉,就疼得年轻男人抽气。   莱恩斯板着脸,虽然僵硬,但却没有别得多余情绪。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安德烈:“我无所谓,办案时看过不少,倒是你,睡了几百年,饿着了吧。”   安德烈:“……”   猎人没有实战经验,但理论知识拉满,再恶心的场面都看过,不差这一次。   而本要调侃猎人的安德烈,反倒是因为“高雅”审美,看不得这种矫情,粗暴的情节。   论起难受,安德烈更胜一筹。   今晚一直在吃亏的安德烈暗自咬着牙,抬手一阵烈风飞进屋内,正刮在子爵的脸上。   子爵抓着年轻那人的衣服脱了一半,忽然后脑一阵猛痛,酥麻的感觉从头部传来,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年轻男人闭着眼睛,突然被倒下的子爵砸了个正着,抽气声都卡了一下。   他猛地推开子爵,起身看见敞开的房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冷着脸,一个笑意盈盈。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第九十二章   年轻男人身体瞬间紧绷,白皙的皮肤下面藏着柔韧的肌肉,线条流畅,张弛有度,并非白花花的玩物那么简单。   安德烈下手不轻,带着一点宣泄的意思,子爵遭这一下,要躺上不短的时间。   年轻男人迅速抛下子爵,用椅子当掩体,他不在乎自己几乎赤裸,一双眼睛盯着安德烈,随时准备逃命。   “你们……是谁?”男人粘湿的嗓音脱去水分,变得干哑艰涩,和刚才放浪地跨坐在子爵身上的仿佛两个人。   “初次见面,我属于劳伦斯家族。至于名字,嗯,那不太重要。”安德烈打量男人,指着被扔在一旁的斗篷说,“唔,我们没有子爵那样的好心情,麻烦你穿件衣服?”   年轻男人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一旁的斗篷,来回确认好几次才伸出手臂快速地捞起斗篷裹在身上。   屋子里少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气氛一下子正常起来。   “今晚没有劳伦斯的人参加宴会,”年轻男人说,“你撒谎。”   劳伦斯是否来宴会是子爵都不知道的事情,眼下一个被当做礼物转赠他人的奴隶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安德烈仔细打量男人。   不同于方才的柔弱妩媚,男人个子很高,纤瘦的身材上分布着柔韧的肌肉。而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冷静下来后,也并不懦弱。   男人长得很普通,但身手似乎不错。   “你是个,人类。”安德烈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突然说,“身上沾着不同血族的味道,你的主人倒是很大方。”   “我猜,你叫罗腾。”   男人瞳孔一震,抿着唇一言不发。   莱恩斯听到这个名字一愣,看向年轻男人。   罗腾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属于许多人。   血族中有一个家族酷爱人偶,据说这位亲王的古堡里满是木偶和洋娃娃,还有一座巨大的舞台以供演出。   这些木偶和洋娃娃并不普通,他们长得和人一模一样,身上虽然吊着傀儡线,但划破皮肤后流出的是鲜血。   大家都说这些傀儡是吸血鬼吸干了人的血液,在骨头里打入钉子做成的。   在众多傀儡中,亲王最喜欢一只傀儡,他有着黑色的短发,绿宝石般的眼睛,玫瑰花般的嘴唇,他像只黑猫一般古灵精怪。   亲王是那样的喜欢他,喜欢到对一只傀儡进行了初拥,并赐予他新的名字。   ——罗腾。   传说中人偶不死不灭,带着钢钉和亲王永远地生活在古堡里,无法逃脱身上绑缚的傀儡线。   年轻男人的确有一头黑色的短发,碧绿的瞳孔,但他的关节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奇怪的线圈。   “看来我猜对了。”罗腾的沉默让安德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听子爵说,布兰迪这次只派遣了一位男爵前来,看来德里克的魅力不大。”   “你知道……布兰迪。”罗腾说话不太顺畅,一卡一卡的,就像没有上润滑油的机械。   “我和你们的亲王有些交情,布兰迪是典型的维乔莱尔派,怎么会跑来德里克这里?”   “布兰迪亲王已经去世了,”罗腾说,“现在接手家族的是男爵。”   “去世了?”安德烈怔愣片刻,打量罗腾,若有所思,“你不是布兰迪的罗腾。”   男人点头:“亲王的罗腾和亲王葬在一起了。”   安德烈惯有的笑容在脸上消失,他的沉默代表着许多血族古老的过去。   沉睡让安德烈逃离血族,也逃离了所有他熟知的故人。   这段沉默就像一场简陋短暂的哀悼,安德烈身上飘荡着陈旧的悲哀,像久未打开的阁楼陡然被开启后,飘起的那一阵尘灰。   尘埃散去,古老的情绪也就烟消云散。   “你当了多久的罗腾?”安德烈问。   “几年,我记不清了。”男人眨巴着眼睛回答。   “和你做个交易,愿意吗?”安德烈笑着看向罗腾。   罗腾疑惑地看着他,一卡一卡的,像一只人偶。   安德烈说:“我可以帮你摆脱你的布兰迪,你帮我去传个话。不要多,一句就好。怎么样,答应吗?”   罗腾如失去傀儡线的人偶般呆住了,良久,粗哑的嗓音拉风箱一般说出两个字:“成交。”   安德烈在罗腾耳边说了一串话,罗腾点点头,裹紧斗篷快速离开。   “你有很多疑问,莱恩斯。”安德烈解决完罗腾,转身看到冷着一张脸的莱恩斯,笑着说。   “那个罗腾,是什么?”莱恩斯问。   血族,傀儡,还是人偶?   安德烈缓缓说:“人类。货真价实的人类。”   传说总会失真。   血族的确有一位名叫布兰迪的亲王,他也的确喜爱看木偶戏。   “布兰迪整天都躲在他的古堡里叮呤咣啷地凿木头。他喜欢木摆件,喜欢木人偶……他是个艺术家。”安德烈回忆着,是在给莱恩斯讲故事,也是讲给他自己。   布兰迪是个“傻子”。他不喜欢新鲜的血液,不喜欢杀戮,不喜欢追逐猎物,只喜欢做木工。   罗腾是他最爱的那只木偶。最初的罗腾只有一只眼睛,空洞的左眼眶挂着玫瑰和小骷髅,他穿着巨大的礼袍,怀里抱着一口棺材。   罗腾是布兰迪给他的木偶起的名字,寓意腐朽的事物,指木偶,也指他自己。   在其他血族选取血奴和后代时,布兰迪学会了一项禁术,与木偶共享了自己的生命。   活过来的木偶长出皮肉,他有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漆黑的短发,他的左眼没有眼珠,长着滴着露水的玫瑰和惨白的骷髅头。   “布兰迪是个怪胎,却很有天赋,他的后代学习法术要比其他血族快很多。那只木偶后来成了一种图腾,每一个布兰迪家族的男人都要拥有自己的‘木偶’,等他们得到了家族主人的位置,‘木偶’就是他们的罗腾。”   莱恩斯说:“你说刚刚那个罗腾是人类。”   安德烈点头:“正常人怎么会愿意和一只木偶共享生命呢。所以后来的布兰迪家族就寻找奴隶做自己的木偶,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血族。”   “为了让这些奴隶变成木偶,布兰迪家族会对他们进行训练,变成一个按主人要求演戏的娃娃。”安德烈勾起嘴角,“很病态对吗,但他们的亲王,其实只是喜欢木偶而已。”   布兰迪一点都不关心家族权力,所以早早脱离了亲王的位置,找了个地方隐居。对于家族的传统,布兰迪没少和安德烈诉苦。   但人的信仰是件玄妙的事物,虽然盲目且愚蠢,却还不可撼动。   哪怕是传奇的缔造者,都不能影响大众的趋势。   现在的罗腾根本不是被人喜爱呵护的木偶,他只是一个替代品。   莱恩斯可以想象把一个人变成一只木偶有多困难。   罗腾粗哑的嗓子和卡顿的神经足以展示他遭受过怎样的炼狱。   所以安德烈的提议实在是投其所好,是黑暗中亮起的一盏明灯。这盏灯功利又好心,光芒四射之中掺杂着戏谑的黑暗。   “为什么要帮他?”莱恩斯问。   “嗯?”安德烈对突如其来的提问反应不及,眼睛慵懒地转向猎人,“我需要一个传话筒,或者说,你愿意穿罗腾的衣服?”   罗腾此行前来显然是为了色////诱子爵,衣服性感暴露,还捏造了专门的声线引鱼上钩。   安德烈和莱恩斯需要两个合理的身份,如果不去找第三个人,就只能一个扮子爵,一个扮罗腾。   莱恩斯看了看被子爵撕扯开大半,扔在地上的衣服,突然没了追问的兴趣。   如果让安德烈穿这身衣服,恐怕下一秒他的眼珠就会被挖出来。而如果是他自己穿……   罗腾身形纤细,虽然有肌肉,却控制得恰到好处,绝不会影响曼妙身姿。而莱恩斯身材魁梧,穿上那一身,大概会像老虎穿上兔女郎的衣服。   怎么想怎么可怕。   “这个布兰迪男爵,为什么会找子爵。”莱恩斯驱散脑海中奇妙的场景,问道。   “还不清楚,等罗腾回来就有眉目了。”安德烈在房间内翻找,最终把绑窗帘的绳子拆开,走到昏迷的子爵身前,朝莱恩斯扬起下巴,“来帮忙,探长先生。”   安德烈打子爵那一击手劲不小,但血族的身体强悍,为了以防万一,两个人把子爵绑起来扔进橱柜里。   屋内装修除了暗红色就是实木,因为要使用子爵的身份,所以还需要扒下衣服。   暗红窗帘绳绑在子爵白花花的身体上,莫名风骚外,还有一种恶心的冲击力。   “你要看多久。”莱恩斯皱眉看向杵在橱柜旁的安德烈,对血族那探究的眼神感到些许震惊。   “别误会,我对大叔没兴趣”安德烈及时澄清,送与莱恩斯一个狠厉的眼神。   “看这儿,”安德烈扒开子爵的胳膊,大臂内侧一朵盛放曼陀罗刻印其上。   曼陀罗花形状清晰,还有墨水渗透皮肤的干纹,和那些缭绕的烟雾完全不同。   “不是诅咒,单纯的纹身。”安德烈说。   “德里克是为了亲王的位置,”莱恩斯说,“这是党派的象征。”   作者有话说:   罗腾的英文是rotten,是德国的名字,意思是腐朽的   (以上全部来自有道qwq) 第九十三章   子爵身上的曼陀罗印记更像是一个徽章,代表他和德里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德烈不知道这群血族以什么为目标,又以什么为信仰,他们进行血族转化试验,到头来却还要从血皇手里抠出一个亲王的位置。   既不是纯粹的独立,又不是单纯的夺权。   别扭又奇怪。   不等他们对这个纹身谈更多,走廊里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传来。一个安静,一个散漫。   安德烈关上衣柜说:“来了。”   走廊走来两个男人,为首的男人一身夸张的礼服,举着一柄镶着金雕像的手杖,巡视一般慢悠悠地走来。   手杖上的金雕像有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只眼睛空着,挂着一朵玫瑰和一只小骷髅。   罗腾落在男人后面半步,低头垂首,一言不发。   这就是这一代的布兰迪。   安德烈并不像称这个人为布兰迪,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留着老派的两撇小胡子。他的棕色长靴擦得锃亮,还锈着奇奇怪怪的花纹。   新任布兰迪手上缠着几根极细的金属线,露出几个线头,线头的另一端断裂,没有绑着任何东西。   布兰迪右手五指意义不明地挥动,在他身后的罗腾如同被牵制的木偶一般向前一步,鞠躬行礼:“这是我的主人,布兰迪男爵,也是布兰迪家族的主人。”   安德烈注视布兰迪手上的细线,没有闻到任何秘法的气息,那只是几根再普通不过的金属线。   “久仰大名,男爵控制木偶的方法,很神秘。”安德烈说。   布兰迪笑笑,没有再让罗腾出面说话:“一些小把戏。您的奴隶,也有这个潜质。”   布兰迪看向莱恩斯,欣赏般点点头,说:“如果你希望拥有一个听话的‘木偶’,我兴许可以帮忙。”   “不必,无福消受。”安德烈说,“既然木偶传达了我的意愿,男爵一定知道我的来意,多余的客套就免了吧。”   “当然。”布兰迪遗憾地挪开眼,“在合作之前,我有一些小疑问,我从未在劳伦斯那里听过您的名字,也不知晓血族中有这样一号人。烦请阁下自报家门,我也好安心。”   “劳伦斯代表不了他的家族。”安德烈冷冷说道,“我的家族从来都四分五裂,毕竟都是一样的私生子,没有谁愿意臣服于别人。”   “据我所知,我的哥哥劳伦斯……已经不幸去世了。”安德烈语气悲恸,但嘴角却嘲讽地翘起,并不为亲人的离去而难过。   布兰迪听到劳伦斯死亡的消息后并不吃惊,显然有所耳闻,他假惺惺地说:“劳伦斯在革//命的道路上死去,是荣耀,愿您节哀。”   “感谢您的安抚。”安德烈说,“目前家族里我的能力较强,所以暂时掌控局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仍旧叫我劳伦斯就好。”   布兰迪欣然接受,说道:“您的哥哥生前一直追随德里克大人,为血族的繁荣而辛劳,公会的事情,您了解多少呢,劳伦斯先生?”   “很多,也很少。”安德烈笑笑,“但我知道一点,公会并不是那么团结。德里克大人足够强大,但也过于……冲动。”   布兰迪依旧笑着,但眼神严肃而凌厉地扫过安德烈。   安德烈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有些人盲目追从,而有些人则认为应该不断改进。我想男爵,应该是后者?”   布兰迪陡然眯起眼睛,说:“你哥哥和你说过不少东西。”   “我和兄长的关系不算好。”安德烈直言不讳,“至于您的立场,我是猜的。看来运气不错?”   布兰迪显然不相信“猜”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他更认为眼前的“劳伦斯”是在彰显自己的实力。   但安德烈的确是猜的。   德里克的“病”是经年旧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回来的。   德里克有血统,足够狠毒,有魄力。但他也是个十足的疯子。疯子从来只适合当冲锋的枪,而不适合做掌权的王。   让德里克引领公会,有些头脑的人都会惴惴不安。   但子爵显然不是有脑子的人。   安德烈相信公会中一定会有真的想通过革///命获得地位的血族,这些人需要拉拢帮派,从而影响德里克的判断。   一个贪婪,中立,好控制的子爵,是他们拉拢的好对象。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布兰迪家族。布兰迪家族的人永不会甘心屈于人下,他们高傲,自豪。他们是阴险的秃鹫,最善于在尸体上寻找美味的肉,如何会愿意追随德里克这种横冲直撞的“疯子”呢?   这些都是安德烈的猜测,他敢于说出来一个是有一定正确的把握,而另一个则是他需要证明,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即使错了,也没关系,安德烈不认为打晕一个男爵是多么困难的事。   布兰迪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被打晕扒掉衣服,他只对“劳伦斯”的能力有所了解,开始重视起这个从未谋面的血族。   “罗腾说……你要杀了血皇。”布兰迪直接把安德烈的想法抖落出来,直白而大胆。   而安德烈坦坦荡荡地站着,并不为这句话而震慑,“我从未说过要杀死血皇,我一个低等的混血儿,怎么可能会有这等疯狂的想法呢?”   安德烈说得卑微,随即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我只是想要给予德里克大人一个新的想法而已,采纳与否都是神主的事情。男爵言重了。”   安德烈滴水不漏,绝不承认自己有动过弑君的念头。把一个两面三刀的狠角色演得活灵活现。   布兰迪喜欢这样的人,也防备这样的人,沉默片刻说:“说你的计划。”   安德烈说:“我想布兰迪大人也有此意,我只是恰巧与您想法重合了。”   这一句话就把接下来所有荒唐的话复制一份盖在布兰迪的头上,布兰迪摩挲着木偶拐杖,默认了安德烈的话。   “兄长很少和我讲公会的事情,但我听过一两句,他说一旦成功,所有低等的家族都会拥有更多的权益。我想公会成立的基本条件,是我们想过得更好。”安德烈缓缓地说,“有人想独立做人,有人只想争取一间更好的狗棚。男爵,属于哪一边呢?”   布兰迪哼了一声:“但凡能做人,谁想做狗。”   “与我想的一样”安德烈说,“德里克起初承诺他会带领我们这些家族创造一片新世界,现在却依旧困顿与血族里,去追求血皇赐下的亲王头衔……一定有不少人感到不满。”   布兰迪看了他一眼,说:“亲王只是一个小步骤而已。新的族群没有那么好建立,跳板送上前来,何乐而不为?”   “但就怕有的人跪惯了,不想做人了。”   安德烈这句话说出,布兰迪立马沉下脸色:“你今晚偷听了什么?!”   布兰迪脸部狰狞,五指律动,罗腾立马如出鞘的长剑一般冲了过来。   罗腾离开的时候身上只裹了一件斗篷,回来时也没有多穿衣服,他的手背上伸出一段利刃,刺破皮肤,汩汩流着血。   安德烈一动不动,利刃刺向眼前时,一柄银匕首骤然横在他身前。   “当!!”   论气力,久经沙场的猎人定然比在男人怀里辗转的男奴大得多。   银质匕首牢牢卡住利刃,震动让罗腾手腕疼痛,手背的血液越积越多,但他本人面无表情,真的像一只不懂得疼痛的人偶。   “我如果有能力偷听诸位的谈话,何必还找男爵接近神主呢。”安德烈好似看不到眼前的战斗,笑意盈盈地说,“唔,您的木偶看起来状态不大好。布兰迪家族的秘法敌不过一个普通的血奴,有些让我吃惊呢。”   莱恩斯匕首一架,一把推开罗腾,避免他的手腕直接断裂,站会安德烈的身后。   布兰迪被推开的罗腾挡住视线,所以没有看到对面那个“普通”的血奴,是如何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的“主人”,又如何在收刀的时候让匕首尖端划过安德烈的瞳仁。   把血猎的探长称之为普通人,也只有安德烈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了。   布兰迪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劳伦斯。   罗腾是他亲手tiao教出来的木偶,实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这个战斗结果说明,对方比他还要强。   “你究竟想做什么。”布兰迪说。   “德里克是个疯子,他的目的绝不会是帮助低等家族获得权力,我们都是他的棋子。一旦德里克的目的达成,我们就是没用的废料,该扔的时候就被丢弃。”安德烈缓缓说着,布兰迪的表情逐渐扭曲。   安德烈:“利用从来不是单向的,既然要反,就该反个彻底。你说,如果血皇不幸葬身此地,那群睡久了的贵族们,是会为其哀悼,还是为血皇的位置挣个头破血流呢?”   布兰迪沉默了。   血族的情谊就是酒鬼说出的山盟海誓,可笑又不可信。   “血皇死在这里,我们也逃不过干系。”布兰迪幽幽地说。   安德烈不在乎地笑笑:“所以,我才说利用都是相互的。” 第九十四章   “曼陀罗与德里克可以分开。”安德烈轻描淡写地说着,“一个只懂得追寻杀戮的快感的刽子手,可不值得坐上王位。还是说,布兰迪男爵觉得今晚宴会上的德里克,足以引导我们所有人?”   布兰迪一言不发,眼神里却透露着不甘心。   德里克张扬,鲁莽,凶残。   他的暴虐是他登上王位的筹码,同时,也会变成斩杀他的镰刀。   曼陀罗公会中像布兰迪这样的人不会太多,但也不会太少。安德烈太了解这群血族的想法,所以很有把握能说服布兰迪。   “德里克自负且残暴,如果劳伦斯先生有在德里克掐断你的脖子之前说服他的信心,我愿意陪你冒险。”布兰迪说。   “我想您的木偶零件完好,没有漏掉我的话。”安德烈说,“我说的是合作,而不是礼物。”   “如果男爵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我想我也没有理由跑去德里克那里送死。”安德烈幽幽地说,“我需要一个引荐人,一个帮得上忙的引荐人。”   布兰迪皱眉,反复搓着手杖,举棋不定。   安德烈接着说:“当然,贪生怕死是很多家族的特色。男爵下不了这个决心,我可以再退一步。”   布兰迪抬头看向他。   安德烈拍拍莱恩斯的肩膀说:“我的血奴会代替您,男爵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个名头,还有……”   “您的木偶。”   布兰迪身后永远跟着罗腾,假扮的布兰迪后面没有木偶,无法做到以假乱真。   安德烈这个提议天衣无缝,完全有利于布兰迪。   布兰迪把罗腾外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木偶完全不是问题,他需要考虑的只有是否要支持弑君。   正如安德烈所说,曼陀罗公会内部现在有两种声音,一部分认为他们已经成功了。有德里克这个亲王在前,公会的待遇一定不会太差。   而另一部分血族确认为他们走偏了。   这部分血族大多都有家族傍身,在血族有一定的地位,这些大家族怎么会只满足于多了一位亲王可以挂靠这种结果。   德里克获得亲王位置满载而归,而那些家族则是跟着做了反叛的事,落人把柄,为别人做嫁衣。   德里克与家族之间的矛盾已经被激化,几个家族早已开始商量对策,安德烈这个提议正和他们的心意。   “你的报酬,是什么。”布兰迪阴沉得问道。   “报酬?”安德烈做出思索的态度,说,“这是我送与诸位的一个礼物,是敲门时送来的红酒。而回礼,想必男爵应该心知肚明。”   布兰迪沉默片刻,伸出手:“合作愉快,事情谈成,我会送上回礼。”   说罢他对罗腾说:“跟着劳伦斯先生。”   罗腾点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安德烈身后,他手背还在流血,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走廊不断回响。   布兰迪似乎完全没有注意木偶的“完整性”受到了损害,而是对安德烈说:“劳伦斯先生还需要什么?”   安德烈:“神主的地址,以及您的一套衣服。”   布兰迪点点头:“我会让罗腾带给你。”   说罢,他拄着拐杖“咔哒”“咔哒”地消失在走廊里。   罗腾从安德烈身后挪出脚步,卡顿了片刻,似乎有些迷茫,继而跟在布兰迪的身后一同离去。   罗腾再回来时脸色多了一大片红红的印记,左边脸肿了起来。   他端着一套礼服,递给莱恩斯后问:“要现在去找神主吗?”   莱恩斯的目光在他红肿的半边脸停顿片刻,随后又瓢开。   安德烈在沙发上那套皱皱巴巴的子爵礼服和莱恩斯手中整洁干净的男爵衣服之间打量片刻,皱着眉掂起子爵的衣服说:“换衣服。”   子爵房间的衣柜空空荡荡,这间房显然不是子爵平日居住的房间。   安德烈和莱恩斯换好衣服后,罗腾引路去往德里克所在的房间。   图书馆下的地下室空间广阔,走廊四通八达,还分布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不熟悉这里的人贸然闯入,必然会迷路。   罗腾仿佛带着罗盘一般左拐右拐,路过无数房门,最终来到一处死胡同。   三面墙壁全部是暗红色,没有光照,三个人挤在这里让空间变得逼侧。   罗腾掏出一枚金属勋章,正面是曼陀罗花,背面则是布兰迪家族的族徽章——一只缺了眼睛的木偶。   三面墙壁由于阴暗所以看不清墙面,罗腾在左面墙壁摸索片刻,往下一按,一块下凹的机关弹出,正好足够放入徽章。   “徽章放入后,神主可以观测到这里的情景。”罗腾提醒。   安德烈点点头,用简单的幻术改变自己和莱恩斯的容貌。   罗腾等两人准备完毕,放下徽章。   正对的墙壁由中间开始燃起一小丛火焰,烧灼成阵法的样子。   墙壁慢慢消失,露出里面的场景。   一只青面獠牙的蝙蝠扑闪着翅膀,绿豆大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是德里克的蝙蝠。   “什么人?”蝙蝠张着嘴问道。   罗腾已经垂首跟在莱恩斯身后,面无表情地说:“布兰迪。有要事与神主商议。”   蝙蝠左右晃着脑袋,在安德烈身上打量片刻,随后“嘭”的一声消失在空中。   蝙蝠消失后,一扇拱形门出现在短窄的走廊后。   莱恩斯走在安德烈前面,推开大门。   “真稀奇,你们两个竟然会混在一起。”混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德里克的声音响起。   门后是一片空荡荡的大厅,白色石柱高耸,尽头的高台上,一张暗红色的椅子孤独矗立,与它相伴的,是一口打开的棺材。   圆玻璃窗开在正上方,月光洋洋洒洒照下,打亮高台。   这就是神主居住的地方。   不淫///糜,不热闹,不血腥。   好似孤独的旅人,桀骜的王者。只是有些许虚假罢了。   “神主大人。”莱恩斯依照布兰迪所说的规矩行礼,“子爵与我商议了些事情,我认为您应该听一听。”   布兰迪家族在血族是老贵族,即使青黄不接,愈加颓败,家族的底蕴放在那里,所以莱恩斯不用装得太卑微。   而安德烈自进门后就埋着头,一副胆怯的模样。   德里克坐在椅子里,指甲敲击扶手上雕刻的雄鹰,眯起眼睛打量安德烈:“子爵要说什么?”   “神主大人,是……是关于血皇的事情。”安德烈小心翼翼,中途还用眼睛去撇“布兰迪”,一副心虚的模样。   “布兰迪”拄着拐杖,手上套着金属细线,看客一般毫无反应。   德里克似乎被这幅场面激起了兴趣,扬起嘴角问:“血皇的什么事?”   “您已经将木桩钉入安德烈的胸膛,死亡不过是即将到来的事实,亲王之位本就该属于您。可血皇今日的表现……”安德烈弯着腰,只露出向上看的半只眼睛,一副谄媚的模样,“我们都不平与血皇的态度,这明显就是敷衍我们!”   安德烈:“现在的血族隐蔽在密林之后,依靠野兽的血液生存。贵族掌握着权力,却畏首畏尾地蜷缩在黑暗之中,这根本不是血族应该有的样子。”   安德烈:“血族拥有高贵的血统,永恒的生命,强大的躯体,理应掌控主导权。我们避世了这么久,应该有所改变了!”   安德烈慷慨激昂,却一直打量着德里克的反应,愤懑的语言与忐忑的表情好似小丑笑脸后的哭泣,虚伪极了。   “是太久了。”德里克幽幽地说,眼神看着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布兰迪”,“那你想做什么呢?子爵。”   安德烈喉口吞咽,似乎有些胆怯:“我……我认为血族走到今天这种模样,都是因为血……血皇!维乔莱尔懦弱无能,偏袒叛徒,只会带领血族走向灭亡。他根本不配当这个血皇!”   德里克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月光从他头顶洒下,照亮他高挺的鼻梁与血红的眼瞳。   这是一只藏在黑暗里的猛兽。   猛兽盯住台下的子爵,如嚼碎口中糖果般笑着问:“那你认为谁适合坐这个王位呢?”   提出建议的子爵被他的神主吓了一跳,哆嗦得激愤的语气都有些控制不住。   “自……自然是您。曼陀罗发展至今能有次规模,就说明您有能力统领血族,重振光辉……”   子爵闭上嘴,因为他口中的下一任王竖起手掌,眼瞳盯住一旁的布兰迪男爵:“这些话,不是子爵能说出来的吧。”   “一个只知道玩女人男人,沉浸在性////欲酒瘾中的废物,能说出这套说辞,我要是信了就该去喂蝙蝠。”   子爵本来被吓得发抖,听完这段话又被气得不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德里克站起来,走下高台,亲密地贴着“布兰迪”,仿若对待多年的友人:“这些话,男爵都听过了?”   “子爵说得有道理。”“布兰迪”冷冷道,“维乔莱尔已经发现了曼陀罗,即使给予神主亲王的位置,也会想尽办法打压。不彻底改变血族,我们就只能做维乔莱尔的狗。”   “布兰迪”瞥向德里克,嘴角末端勾起一点,又很快落下:“德里克大人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吗?”   作者有话说:   久等,今天是演技派莱恩斯 第九十五章   一个疯子不会介意被当成一条狗,但他会介意他的主人把他当成一条愚笨,年迈的老猎狗。   德里克闭着眼睛,像在聆听优美的钢琴曲。   “我的东西终究属于我,”德里克开口,“至于王位,还不如一位贵族的头颅有吸引力。”   “布兰迪”瞬间沉下脸,看向德里克。   男爵的表情如同马戏团的绝佳表演,德里克欣赏着,评价着。   “维乔莱尔在藤蔓缠绕的王座上坐久了,坐成了一尊腐朽自傲的雕像,是该用些别的手段与我们的王相处了。感谢男爵的提议,请回吧。”德里克笑笑,一群蝙蝠从四周腾起,推开沉重的大门。   漆黑走廊在男爵身后展现,沉默地表示送客。   这场惊天动地的劝谏雷声大雨点小,以神主的兴趣寥寥而结束。   怕事的子爵松了口气,而男爵则面色铁青。   德里克把所有反应尽收眼底,闭上眼睛,蝙蝠扎堆覆盖在圆玻璃窗上,将最后一束光芒遮盖,打在高台上的光亮消失,证明着神地退场。   一只青面獠牙的蝙蝠挡在“布兰迪”面前,裸露出的獠牙顶起薄唇,展现出一个讥笑的表情:“男爵请回。”   “布兰迪”最后看了眼暗下的高台与其上“休眠”的神,转身离去。   蝙蝠扑扇翅膀跟上,监视两人离开。   一直到走廊尽头,“布兰迪”垂下的手指律动,安分的木偶陡然行动,挡住蝙蝠的去路。   罗腾身材纤细,骨架却不小,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竖起后足以把蝙蝠脑袋挡得严严实实。   蝙蝠一路态度轻蔑,飞得放肆,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拦它,于是一头撞在罗腾的手掌上。   “既然是宠物就老实呆在主人身边,”罗腾幽幽地说,“不然哪日被拧掉蝙蝠脑袋,男爵可不做赔偿。”   蝙蝠撞了个眼冒金星,血红的眼瞳死死盯住罗腾,“一只被调教出来的木偶,连宠物都不配,就少说些话。你的主人把你当活物看吗!”   罗腾脸色没有异常,真的如同一只没有耳朵的木偶一样,听不懂辱骂,只会尽职地传递主人的意思。   一阵低哑阴沉的笑声传来,银匕首骤然落下。   “吱!!!!”   凄厉的叫声在走廊尽头回荡,同时“啪叽”一声,地上掉下一片蝙蝠翅膀。   “布兰迪”收起刀刃,用绒布擦拭,仿佛沾染了脏东西一般:“一只听话的木偶比蠢笨的宠物可爱得多。”   蝙蝠失去半边羽翅,跌坠在地上,鲜血流淌至罗腾脚边,染红他半边靴子。   “布兰迪”根本没有看向它,木偶的主人似乎突然珍惜起自己身边的摆件,难以捉摸,残忍无比。蝙蝠嗓子里含着“咯吱”“咯吱”的怒吼,最终通通憋了回去。   “走了。”   罗腾毫无留恋地转身,跟在“布兰迪”身后。   墙面在三人离去后重新化为实体,纯色墙壁上没有任何阵法的印记,淡淡的血腥味在走廊里飘荡。   漆黑的神殿里,高台上闭目的神睁开双眼,血红的瞳仁盯住大门,毒蛇吐露蛇信一般露出獠牙,嘴边的笑意直达眼底。   断翅的蝙蝠晃晃悠悠挣扎地飞回大殿,血液滴滴答答延伸向高台。   “咯吱。”   翅膀挣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来回游荡,骨头相互摩擦,声音刺耳疼痛。   蝙蝠是德里克的眼睛,是德里克的口舌。   它不是供人抚摸的宠物,只是一件与德里克脾性相符的工具。   蝙蝠惊恐地盯着它的主人,苍白的指节抠在它脖颈间,德里克扬起嘴角看着它:“坏掉的工具,可以修,也可以换。这次我想……换一件。”   “咔吧。”   蝙蝠安静地被折断脖子,德里克扯开蝙蝠完好的翅膀,如享用珍馐般塞入口中。   咀嚼骨头皮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似一段阴暗激烈的乐章。   吞下肚腹的蝙蝠化作烟雾,滋养德里克。   吸血鬼的蝙蝠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蝙蝠。   待缺翅膀的蝙蝠完全消失,德里克转着手指,扶手前端很快出现一团灰黑色的毛线球。   毛线球有两颗绿豆般的眼睛和尖尖的耳朵,它的两只羽翅完好无埙,懵懂地盯着德里克。片刻后,小蝙蝠的眼睛变得血红,无害的幼齿凶狠地张开,神情与德里克一般无二。   “古板的王与反叛的臣,绝佳的戏剧题材。”德里克抚摸蝙蝠脑袋,自言自语道,“旧的的传奇落幕,就该有新的故事开始。维乔莱尔,期待你的表演。”   ***   图书馆一楼,三个穿着礼服的人影跨过月色,走入客房。   罗腾从未上过一楼,他一直跟随现任布兰迪男爵,生活在地下室或是男人的怀里。   图书馆一楼静谧文雅,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不血腥,也不淫////糜。   罗腾一时有些恍惚,他仿佛在做梦。   “布兰迪”男爵与子爵已经变了样子,唯唯诺诺的子爵挺直腰身,被束起的金发肆意散落。   安德烈不喜欢扎头发,这是莱恩斯近日的新发现。   “探长的演技很不错,如果血猎不要你了,可以去马戏团找个工作。”安德烈理顺头发,同时撤掉莱恩斯身上的幻术。   这是第二次安德烈提议莱恩斯去做些文学创作,这位活了许多年的猎人似乎经历丰富,很会刻画不同的人物。   黑市那个错综复杂的日行者与商人的故事安德烈还记忆犹新,比德里克编排的老套剧情有趣多了。   方才城府颇深,诱劝弑君的布兰迪此刻冷着脸,淡淡看了眼调侃他的吸血鬼,没有答话。   子爵是个放浪的废物,绝不敢有弑君的心思,而作为家族之首的布兰迪却可以拥有这个魄力。   布兰迪一组一直嗜权如命,偏激阴沉,因此住一个傀儡引导德里克弑君是布兰迪能够干出来的事。   安德烈编排了所有人的反应与想法,猜到德里克会将矛头指向布兰迪,而原计划中莱恩斯只需要默认就足够了。哪知道莱恩斯自由发挥,说了一串像模像样的台词,甚至还学着布兰迪笑了一下。   “莱恩斯大人学得很像。”罗腾突然开口。   莱恩斯对布兰迪的一切行为都是那样熟悉,手指的律动方式,说话时的口音,罗腾几乎以为站着的就是他的主人。   而在此之前,莱恩斯与布兰迪连一天的相处时间都没有。   “小伎俩。”莱恩斯解开绕在指尖的金属线,淡淡说道。   一双会观察的眼睛是猎人的基本要素,布兰迪绕在指尖的傀儡线很紧。仗着血族皮肤柔韧,不会轻易破裂,在指骨处缠绕了许多圈,勒出几个凹陷。   为了保证细节完美,莱恩斯要在手指上以同样力度缠绕金属线。   猎人的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却无法与血族相比。取下金属线后指尖泛白发麻,还微微渗着血。   莱恩斯伸展五指未果,停顿片刻,垂下手臂。   “啪。”   酸麻的手掌被握住,血族皮肤冰冷的触感环境了酸痛,泛白的皮肤下,血液被注入生命一般流转沸腾,很快便有了知觉。   安德烈松开手说:“演出费。”   莱恩斯握紧拳头又伸开,完全恢复后问:“德里克会上钩吗?”   德里克是捉摸不透的幽灵,他的脑子里仿佛住着蜘蛛与毒蛇,还埋葬无数的枯骨,诡异阴森,令人恐惧。   没有人能探索这片区域,没有人摸透过这片“坟场”里住着怎样的怪物,除了安德烈。   “他会的。”安德烈说,“他会如同戏剧里的演员那样,按照脚本演出。毕竟,德里克是个好演员。”   “布兰迪那边不用再花费心思,他很快就会自顾不暇,管不得一只失踪的木偶了。”安德烈说着看向一旁明显一愣的罗腾。   “你不需要再叫罗腾,这不是个好名字,接下来想去哪里?”莱恩斯问。   安德烈似有似无地看向莱恩斯,眼瞳里带着一点隐秘的不满,挣扎许久,选择了被埋没。   罗腾有些惴惴不安,还有些茫然。   他只记得自己叫罗腾,是只假木偶,要学习木偶的样子,演出喜怒哀乐,本身却要像一块木头。   他不叫罗腾,他该叫什么?他不在布兰迪家族,他该去哪里?   这对罗腾来说,是个难题。   安德烈看了眼莱恩斯说:“北区郊区有栋别墅,里面有个孤独的老人和一只老鹿,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那里暂住。”   孤独的老人是老管家,老鹿曾是他的口粮。而郊区的别墅,自然是莱恩斯的家。   安德烈坦然接受莱恩斯的视线,低声说:“问一个木偶名字去处,探长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他的声音虽然压低,但罗腾依旧能听见,瞬间有些尴尬。   安德烈伸出手掌,黑暗里冲出一只灰黑毛团,小翅膀忽闪忽闪带着不大的身子落在他手掌心。安德烈把蝙蝠递给罗腾:“它会为你引路。”   被下属直接越过招揽房客的探长先生沉默片刻,写下一封信交给罗腾。   当晚,不叫罗腾的木偶在深夜里跟随晃动的毛球走出高山上的图书馆,隐没在密林里。   莱恩斯在一楼的窗户后看着他远去,突然说道:“一个金币一月。”   背后的吸血鬼瞪大双眼,在猎人躺下后咬牙道:“狡诈的猎人。” 第九十六章   罗腾离开的第二日,沉寂了一天的地下室闹腾起来。   黑暗中无数蝙蝠穿梭,在大小走廊里飞行。隐蔽在阵法后的神殿开启,杀伐的神降临世间。   在血族沉浸在晚宴与胜利的喜悦中时,知晓万物的神找到了信徒中的叛徒,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他们。   一位是地位普通的子爵,而另一位则是布兰迪男爵。   蝙蝠们冲进房屋,在楼梯口的房间里发现了呼呼大睡的子爵,子爵身上有绳子收紧的痕迹,浑身赤裸,被叫醒时睡眼惺忪,还喊着“罗腾”的名字。   曼陀罗公会中没有人不知道罗腾是谁。   布兰迪作为公会中少有的贵族,主人身边的木偶人自然被所有人熟知。   德里克肩膀上蹲着新生的蝙蝠,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子爵:“看来子爵昨晚玩得很开心?”   “不!没有,我没动布兰迪的木偶人!”子爵衣服都没敢穿,耳边玩味的声音却像是死神的审判书。   昨晚上男爵的木偶人找到他,布兰迪家族的罗腾从来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尤物。无论是样貌还是技术都经过调//教,是毒蛇也是猫咪。多少血族眼馋历代家主的罗腾,希望能尝一尝木偶人的滋味。   所以子爵一看见罗腾,就动了心思。   他满心以为吃到嘴边的是肉,哪想到还没进嘴,就成了杀人的刀。   “那昨晚,子爵可是有陪着男爵找我共商弑君一事?”德里克眯起眼睛问。   “弑……弑君!?”子爵也不惧怕德里克了,猛然抬头,脸色苍白,眼瞳睁大,慌乱地摆手,“怎么可能!我怎么敢弑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对,对,是布兰迪,我昨晚被打晕了,再睁眼就看见神主您,一定是布兰迪拉我做替罪羊!一定是他!”   “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大方,派他的罗腾来勾引我,原来打着这种主意!布兰迪阴险狡诈,一心想要壮大家族,一定是他引诱神主弑君,借刀杀人!”子爵跪在地上,面色狠毒,看向德里克时又十分恐惧。   “以子爵的性情,的确不会有弑君的念头。”德里克轻飘飘地说,手掌放在子爵肩颈处,好似安慰。   子爵惊恐中疯狂点头,扯出一个笑容。   “你胆小,好色,无能,怎么会想出这样绝妙的计谋呢?”德里克笑得温柔,指尖扣紧皮肉。   肩膀的疼痛让松了一口的子爵开始颤抖,空气里凝滞的杀意包裹着他,心脏飞速跳动:“神……神主……”   “你这样的废物,活得越久就越丑陋。”德里克贴近子爵的耳边,慈悲地说:“不如为曼陀罗做些别得贡献吧。”   扣在肩膀的利爪迅速转向,直穿透脖颈动脉,血液喷溅而出。子爵握紧德里克的手,獠牙和指甲刚刚伸出,就已经失去了效用。   子爵被割破喉咙,根本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里只有唇角勾起,眼瞳冰冷的恶魔,血液黏腻的触感在气管与手指间相互传递,一方恐惧,一方享受。   “嗤。”   德里克拔出手,身周的蝙蝠一哄而上,享用刚死去的猎物。   吸血鬼是永生的,但被啃食掉血肉骨头,分散进蝙蝠的肚子里,必然不能复活。   德里克舔舐手上的血液,悲戚地朗声宣布:“布兰迪杀害公会成员,企图反叛血族。依血族族规,背叛族群者,交与血皇审判后,处刑。身为亲王,理应抓捕背叛者。”   吃饱后的蝙蝠们竖起耳朵,听完这段话,扑啦啦展开翅膀,如蝗虫一般饱食后撤去,飞往地下室的各个角落。   布兰迪家族企图弑君的消息很快传开,走廊里惊讶,愤怒,恐惧,疑惑的情绪交杂,德里克舔着唇,享受着混乱,踱步到布兰迪男爵的房间。   四散的蝙蝠唯独错过布兰迪的门前,此刻的男爵还端着红酒杯,等待他的木偶回来汇报昨晚的战况。   “咚咚。”   木门被敲响。   布兰迪放下酒杯,不满地皱眉骂道:“调//教了你几年,连开门都不会吗?”   他压下门把手,正准备教训一下“木偶”,听见一阵森冷的声音问他:“男爵要调教谁?”   “德……德里克!”   布兰迪吓得猛然后退,反应过来后脸色刷白,一面行礼一面说:“神主大人。”   “男爵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像心里有鬼。”德里克主人一般走进房屋,贴近弯着腰不敢起身的布兰迪,握住布兰迪悄悄动弹的手指,猛然向后折去。   “啊啊啊啊啊啊!”   “男爵控制木偶的法术精妙神奇,我好奇得很,就麻烦男爵借这只手给我用用。”德里克冷眼看着布兰迪捂住手瘫在地上。   吸血鬼的力气比普通人大许多,那一折足以这段手腕与指骨。   此时布兰迪的手指诡异地弯曲,毫无血色,疼痛让他“呼呼”地喘着气。   德里克一只手牢牢锁住布兰迪,另一只手轻飘飘抚摸布兰迪惨白的脸颊,手指探进他的唇。   他的动作暧昧,而布兰迪眼中只有恐惧和绝望,被按住的身体不住颤抖,睁大的眼瞳几乎只剩下眼白。   “男爵很博学,这条能说会道的舌头我也喜欢,和你的手一起送给我吧。”德里克说着,手骨青筋显露,沉闷的血肉撕裂声响起。   布兰迪支吾地惨叫,口中溢出鲜血,随即疼昏了过去。   德里克直起身,掏出绒布擦拭手指上血液与唾液的混合物,一地血迹中掉落着一团模糊的肉块。   门后聚集了不少血族,全是听到蝙蝠的话后赶来的,其中不乏有与布兰迪关系不错的家族。   他们透过狭窄门口,无数地眼睛探究屋内的场景,满地的血液与布兰迪怪异的姿势震慑了所有血族。   不满变作胆怯,几个大家族的家主后怕地退后,恨不得藏起来。   他们的反应德里克尽收眼底,那些恐惧与后怕生动无比,美味至极。   “绑起来。”德里克看着凄惨的布兰迪,满意地笑道,“给我们的王一件礼物。”   蝙蝠宽阔的翅膀遮盖墙壁与油灯,急促狠厉的风声在走廊里回荡,一直传向图书馆一楼。   躲在地下的怪物蜂拥而出,占据静谧和平的图书室。   走廊边缘处被遗忘的房间外,蝙蝠层层叠叠,羽翅划破空气猎猎作响。   德里克身后簇拥着灰黑色的蝙蝠,脚边还有一个浑浑噩噩的哑巴。   “看热闹”的血族们躲回了自己的巢穴,不敢与恶魔共舞。   德里克敲响屋门,沉闷的叩击声一直延伸向油灯找不到的地方,才慢慢消逝。   片刻后,“嘎吱——”   木门打开,一只毛团奋力地压着把手,探出半个脑袋。   小蝙蝠运气不大好,下落的门把手正好对着摊在地上的哑巴。   一脸血污,手臂扭曲的怪物让毛团愣了一下,嫌恶的“吱”了一声,飞回主人的肩膀。   德里克恭敬地朝屋内的人行礼,下弯的腰隐蔽了他泛着寒光的瞳仁:“陛下。”   维乔莱尔打量恭敬的德里克与他身后张扬的蝙蝠,说:“何事。”   没有血皇的免礼,德里克依然悠然直起身,身后的蝙蝠轰然涌动,把布兰迪推到了两人之间。   血族的自愈能力治愈了断舌,但被折断的手没有归位,骨头生长的乱七八糟,撑得皮肉鼓鼓囊囊,好似杂乱的灌木丛外披着一张人皮。   布兰迪这个模样丑陋血腥,身上还散发着恐惧的味道。   维乔莱尔皱眉,看向德里克。   “希望陛下还记得布兰迪男爵。”德里克笑笑,“布兰迪家族鼎盛一时,是血族为数不多的大家族之一,真是没想到,昔日的贵族怎么就做出这种事呢!”   维乔莱尔冷眼看着德里克演戏,趴在地上的布兰迪抬眼看到维乔莱尔更是吓得发抖,一边摇着头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德里克。   “您瞧他这个狠厉的眼神,多么狰狞与贪婪!布兰迪,拥有辉煌过去的宏伟大厦一朝崩塌,最终竟然孕育出罪恶。”德里克悲切地感叹,怜悯地看着布兰迪。   布兰迪“呵——呵——”地朝着德里克沙哑吼叫,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一唱一应,维乔莱尔看完整场戏剧,神色一成不变:“布兰迪犯了什么罪。”   德里克悲悯的表情瞬间消失,换做谦卑的臣子模样:“陛下,昨夜布兰迪男爵派遣他的木偶人诱杀血族,借用他人的名义找到我,向我提议……弑君之事。”   维乔莱尔的眼神骤然凌厉,利刃一般射向德里克。   “德里克一向忠于血族,今日依据族规抓捕意图反叛者,请陛下处置。”德里克语气随意,恭敬消失了大半,留下的还有一丝轻蔑与威胁。   “血族奖惩分明,陛下知道应该赏赐我什么。”德里克盯住猎物一般看向维乔莱尔,倒挂在门廊上,蹲在地面上的蝙蝠们一起张开血盆大口,皮毛摩擦声混着叫声,好似怪笑一般在房屋内回荡。   在肩膀上休憩的毛团被吵醒了,展开小翅膀恶狠狠地炸着毛嘶吼。   尖锐声音盖过杂乱的叫声,一切安静下来。   维乔莱尔垂眸打量瑟瑟发抖的布兰迪,“我怎么觉得,要弑君的,是你呢?”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我们德里克还是个正经疯批呢!   布兰迪&子爵:疯狂点头 第九十七章   对于控诉,德里克面不改色,既不惶恐,也不忐忑。   “血族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强韧的身体,我们会诅咒,会魔法,”德里克幽幽开口,“可陛下却要求血族压抑能力,躲在荒凉之地……”   “我一直想不通,避世究竟是高深莫测的生存方式,还是对人类的情有独钟。”   维乔莱尔神色更冷,却没有打断德里克的话。   “你故步自封,将珠宝美食隔绝在外,看起来清高,可血族内部却似一群饥饿的狼,无法获得食物就只好啃咬同类。维乔莱尔,我可没觉得你带领血族走向的是繁荣的国度。”德里克讥笑着,眼瞳里带有一丝轻蔑。   “这是崭新的时代,猎人被金钱腐蚀,贵族渴慕潘多拉的宝盒。人类的惧怕变作渴望,我们是被奉上神座的神,而不是被斩杀的怪物。血族应该离开牢笼,重返世间,这是我们的世界!”德里克好似在舞台上独白的演员,陶醉在观众的注视下。   “他!布兰迪!”德里克一脚踢在软倒的布兰迪身上,嘲笑道,“一个古老家族的废物家主,都敢有弑君的想法,这只是因为布兰迪是个野心家吗?不,维乔莱尔,还因为你没喂饱族群里的狼,你的逃避,退却,根本不适合血族!我帮你抓了一个布兰迪,往后还有无数个布兰迪!”   “避世这个决定,不是我一人可以做出的。”维乔莱尔不为自己辩护太多,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德里克。”   “我要的很少,”德里克说,“宣布安德烈死亡,我继承亲王之位。其他的嘛,不如陛下自己考虑考虑,对于频出的背叛者,您应该负什么责。”   德里克态度高傲,职责维乔莱尔的失职,他哑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丝毫不怕血皇。   维乔莱尔危险地眯起眼睛,他身上凌冽的杀意刺进所有活物的脑子,叫嚣的蝙蝠都悄悄后退了一步,地上的布兰迪拼命摇着头,呜呜地想要说话。   只有德里克,他享受这种盛怒,享受接近死亡的快感。德里克笑着看向维乔莱尔,那一刻,他似乎比维乔莱尔更像血族的王。   “我可以把亲王的位置给你,”维乔莱尔突然说,“前提是,你把和‘神血’相关的所有信息资料交出来。”   德里克嘴角的笑容无限扩大,没有血族不贪婪,没有血族不喜欢权力金钱。   哪怕是维乔莱尔,一样会在长久的避世中生出欲望与不甘,只需一个撩拨,就会升起燎原的火焰。   “感谢您的理解,陛下。在我的目的达成后,一定双手奉上,我以血族的名起誓。”德里克鞠躬行礼,盯住地上的布兰迪,“最后一个小要求,请您当场处置背叛者,以正族规。”   布兰迪身体僵硬,“咔吧咔吧”的扭着脖子,死死盯住德里克,而后发疯一般冲了过去。   他的指甲断裂,獠牙磨损,像一只垂老的野兽,除了愤怒没有任何攻击力。   满身血污的囚犯企图谋害抓捕他的“功臣”,没有君王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布兰迪蹭上德里克裤脚的一瞬间身体僵硬,脖子裂开一个口子,血液喷洒而出,全部印在德里克的衣服上。   “如你所愿。”维乔莱尔冷冷道,“现在,德里克亲王请回吧。”   德里克一双红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低头盯着还在抽搐的尸体,将溅落在嘴边的血液舔干净,说:“是,陛下。”   门口的蝙蝠扑啦啦地飞走,长靴一下一下打在黑暗的走廊里,仿佛胜利者的战歌。   维乔莱尔杵立在一滩血迹之中,直到走廊再发不出半点声音,才瞳仁微动。   血液,尸体,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   地上根本没有被割破喉咙的叛徒,也没有从动脉喷射而出的鲜血。   布兰迪好好地跪在原地,“呜呜呜呜”个不停,恐惧地蜷在一起,不敢抬眼看维乔莱尔。   小蝙蝠悠悠地飞过去,爪子揣在门把手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维乔莱尔低头把目光放在布兰迪身上,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布兰迪男爵?”   ***   布兰迪成为叛徒胆敢弑君的消息在地下室的吸血鬼之间飞速传递,这个消息如同在水中爆炸的鱼雷,激起无数水花。   有幸目睹全过程的贵族们成为了热门,被围在中央询问当时的情况。   混乱永远与八卦共存,安德烈轻而易举混入其中,成为一名打听趣事的低级血族。   传言五花八门,目前安德烈听到的版本就有四五个。   有说德里克真的听信布兰迪的话,杀了血皇后过河拆桥的。   也有说德里克忠心耿耿,带着叛徒请罪的。   更有甚者,甚至编了一出凄美的三角恋。   风月韵事是贵族之间的最好的谈资,但安德烈在听到布兰迪暗恋德里克,德里克偏执地喜欢君主的故事时,仍旧唇角一抽。   他的计谋看起来很成功,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维乔莱尔会不会因为这些耀眼扭断他的脖子。   金发吸血鬼获取完有用的信息,淹没在人群里,走进安静的走廊拐角。   那里,有刚从血奴侍从堆里逃回来的莱恩斯。   猎人穿着依旧朴素,但斗篷内兜外兜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野兽的獠牙,手绢,香粉,烟斗,还有几串颜色各异的手链。   安德烈打量莱恩斯说:“看来探长先生收获颇丰?”   莱恩斯眼角一抽,把身上的东西接下来扔在随身的袋子里。   血族的血奴一大用途,就是上///床。   而处于自尊和自傲,吸血鬼很少找一个比自己强的血奴,更不可能当承受方。再加上这些血族大多来自不怎么出名的家族,年龄又偏大,审美几乎全往娇小美人的方向跑。   莱恩斯往人群里一扎,立刻出众无比,被人抛了好多次眉眼。搭讪的人对他知无不言,离去后还会意思着送点东西,并报出一个房间号,要他晚上过去。   莱恩斯对礼物全部接收,于是血奴侍从之间炸开了花,不少人跑去“一亲芳泽”。   送得礼物太多,小包袱鼓鼓囊囊差点装不下,里面不乏一些专用的香膏和助兴之物,莱恩斯看也不看通通扫进去。   安德烈的目光跟随那些小玩意一直到消失在灰扑扑的布袋里,才善罢甘休。   “探长要是真有这个意思,注意别误了事。”安德烈说。   莱恩斯看到吸血鬼讥诮的眼尾,就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抿着唇一言不发洒脱地把袋子扔给了安德烈:“这些东西我是不怎么需要,倒是顾问先生似乎很喜欢,送你。”   一袋子东西叮呤咣啷,各种味道的香膏香囊混在一起,混杂着尘土和麻布的味道,实在不算多好闻。   安德烈嫌弃地提溜起袋子问:“我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东西?”   “别墅里还存着你带回来的小、玩、意,只比这多,老管家为那些东西头疼极了,亲王回去后记得带走。”   安德烈提着袋子,难得有种一头雾水的疑惑感。   直到两个人回到一楼房内,他才终于想起他似乎是有天揍了一顿欧文,在夜晚于北区的街市上收获了不少女人男人送来的“礼物”。   安德烈恍然大悟,把袋子扔在桌上,皱眉打量莱恩斯。   人类,果然是斤斤计较的生物。   而莱恩斯早就忘了这一出,毕竟安德烈向来不说好话,次数太多,记下来浪费脑子。   “问出什么来了?”莱恩斯问。   “很多。”安德烈想起那些离谱的传言,一时之间有些头疼,“德里克的确按捺不住去威胁维乔莱尔了,布兰迪和那个子爵都没有留活口,和我的预想大体一致。”   “德里克用来审判布兰迪的理由是他企图弑君,并威胁杀害同胞,听说德里克扭断了布兰迪的手,割掉了他的舌头。”莱恩斯说,“这个德里克,一点也不莽撞。”   扭断布兰迪的手,是防止他操纵木偶,割掉他的舌头,则是避免他在维乔莱尔面前暴露信息。   一个断手的哑巴,就和半个死人一样,做过什么,想过什么,全屏德里克一个人编造。   “他很聪明。”安德烈承认,“也很愚昧。”   “德里克喜欢任何形式的荣耀,喜欢所有人被他玩弄,高高在上的感觉。当他站在顶峰时,就是防线破裂时。”安德烈冷冷道,“血族的血皇,哪有那么脆弱。”   “我一直想不通,”莱恩斯问,“你凭什么认定德里克不会弑君?”   “德里克是自卑的老鼠,他只适合放肆的啃咬坏家具,却不适合做一个修复家具的人。”安德烈嘲讽地笑笑,“弑君背后牵连着利益平衡,族群稳定,一只只想吃奶酪的老鼠,怎么会有野心掌控血族呢?”   “布兰迪高看了德里克,你知道德里克在寻找什么吗?他在寻找认可,自卑掌控他的身心,那具残忍的身躯里,藏着一颗脆弱卑微的心脏。”   安德烈轻笑道:“真是可悲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呵,安德烈作风有重大问题   安德烈:……? 第九十八章   流言在血族之间越传越盛,版本五花八门。   就在大家猜测之际,德里克的蝙蝠飞跃走廊,传递来新的消息。   ——德里克要举办新的宴会,为加封亲王庆祝。   消息如落入水的烟花,激起许多不同的反应。   有人笑嘻嘻地胡诌神主大人拿下了陛下,要做第一宠臣。   也有人说曼陀罗获得了血族的认可,他们要跻身贵族。   还有人胆战心惊,觉得德里克丧心病狂要挟血皇获得了亲王的位置。   血族们各执一词,却都动身准备起晚宴。   毛团小蝙蝠一脚踹开一楼的一间房门,学着那些凶巴巴的蝙蝠盯着在房中看书的安德烈。   闪烁的油灯下,火苗一长一短,映照在古旧书籍的页面上。安德烈垂着眼,似乎没有注意到客人的到来。   “咳咳!”小蝙蝠刻意高声咳嗽一声,引来沙发上血族的注视。   “德里克清除叛党有功,不日陛下要为其加封亲王,现有事相商,邀阁下前去议事。”   安德烈合起书,漂亮的眼睛看向小蝙蝠。   挺胸昂首的毛团和“狡诈”的血族对视片刻,胸腔跟漏了气般有些撑不住,高傲的小眼睛也透露些许心虚。   安德烈没有点破小蝙蝠的破绽,回答:“告诉陛下,晚些时候我会过去。”   得到肯定回答的毛团松了一大口气,支起的翅膀都耷拉下去一半,对上了安德烈带着笑意的眼睛,有慌乱地竖了回去。   “咳,陛下静候您的到来。”毛团鞠了个躬,奈何皮毛柔软,肚腹圆滚,根本没有腰身。顶多能看到它低了个头,向下转了几度。   安德烈点头,小蝙蝠便飞快飞走了。   回来的莱恩斯正好撞到往外飞的蝙蝠,毛团一头撞在猎人胸前,眼冒金星,翅膀一僵,直直掉了下去。   莱恩斯接住蝙蝠,和两颗绿豆眼睛对上了视线。   毛团磕晕了脑袋,小爪子一伸指着莱恩斯嚷道:“他!不能去!”   随后在猎人一头雾水中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莱恩斯看着毛团飞走,说:“你们陛下的蝙蝠看起来脑子不太好。”   安德烈不置可否,默认了猎人对自己陛下的调侃。   “维乔莱尔养宠物的口味一向奇特。”安德烈说,“问到什么了?”   由于莱恩斯在血奴中颇受欢迎,得到消息比安德烈容易许多。加上安德烈毕竟是血族,尽管曼陀罗公会都是些落魄家族,仍旧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所以外出打探的工作就交给了莱恩斯。   “维乔莱尔要加封德里克为亲王,会在宴会上宣布。”莱恩斯言简意赅,省略了其中无数的肆意猜想。   “现在血族要么认为德里克软禁了维乔莱尔,要么认为他受宠,还有人说,维乔莱尔要继续‘神血计划’。”莱恩斯说着看向安德烈,眼神里带着探寻。   他们诱劝布兰迪与德里克弑君的事情没有和维乔莱尔商议,而德里克的加封也不在计划之内。莱恩斯并不信任维乔莱尔,他需要知道这个“继续神血计划”是真是假。   “看我没有用,探长先生,维乔莱尔的想法自然要问他自己。”安德烈把腿上的老旧书籍放在一边,站起身问,“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安德烈完全忽略毛团的嘱托,堂而皇之地带着莱恩斯站在了偏僻的屋子前面。   维乔莱尔似乎对这间屋子情有独钟,房间依旧布满灰尘,没有过多生活痕迹,甚至在玄关处还有一滩被拖拽而形成的血迹。   与其说这里是维乔莱尔居住的房间,不如说这是他的“会议室”或者是……“审讯室”。   小蝙蝠倒挂在悬梁上,面色不善地看着莱恩斯。   维乔莱尔对莱恩斯的到来倒是没有表露太多不满,他的身边也站着一个人。   德里克下手绝不留情,被粉碎的手骨不经过矫正根本不发愈合,断裂的舌头倒是能勉强恢复。   安德烈瞥向维乔莱尔身后怨恨地盯着他的人,熟络地笑起来:“又见面了,布兰迪男爵。”   安德烈的嗓音优雅动听,音韵节律都有控制,语速适中,如歌剧的独白。但布兰迪却浑身打了个颤,就是这个人造了一场局,把他骗得团团转。   布兰迪舌头好了一半,新肉与原有的舌根界限分明,说话不利索,听见安德烈问候也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后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我听说布兰迪男爵怂恿德里克弑君,怎么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安德烈看着布兰迪,话语的方向却是朝着维乔莱尔去的。   布兰迪闻言更害怕了,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劳伦斯的弟弟,敢于和血皇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他忐忑地瞟向维乔莱尔,似乎有些后悔。   “布兰迪家族一向忠君,弑君一事有蹊跷,男爵给我提供了不少线索,算是将功折罪。”维乔莱尔淡淡地说。   毛团在身后用身子把门撞上,“砰”地一声像法院的堂木。   安德烈似有所觉,眼底泛着冷意:“哦,男爵提供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布兰迪喉咙一紧,果不其然发现自己成为了被注视的中心人物,完好无损的手掌握拳,指甲刺进肉里,“弑君的事是有人……迷惑我。”   安德烈弯着的嘴角落下几分,威胁般看着布兰迪。   话已出口,队已站过,布兰迪再后悔害怕都走投无路了。   越是在绝境,就越容易孤注一掷,像是做了决定般,布兰迪的犹豫与害怕消失了,坚定地说道:“一个自称是是劳伦斯家族的现任家主找到我,弑君夺权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诋毁血皇,诋毁我的家族,又挑拨曼陀罗之间的关系。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信谗言。”   布兰迪直直地盯着安德烈,好像他从未对血皇不敬,也从未热爱权力般:“那个人,有着金色的头发,暗金的瞳孔。他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银刃的血奴!”   安德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冷冷地看着布兰迪,眼睛里透露着一点不屑于讥讽。   “男爵描述的人,”维乔莱尔幽幽开口,扫视过安德烈和莱恩斯,“怎么与你有些相似呢,安德烈·金·罗格?”   “你是安……!”布兰迪瞪大眼睛,不可抑制地说出了声,在场的人中根本没有人在乎他,布兰迪及时捂住了嘴巴,大气不敢喘一下。   维乔莱尔当了太久的血皇,避世不仅让世人遗忘了血族,也让血族忘记了他们的王曾经的模样。   古旧的王座爬满藤蔓,那个杀伐果决的维乔莱尔也逐渐在记忆中消失。能登上王位的永不会是废物,维乔莱尔的怒意冷静尖锐,像一把贴在脖颈的利刃,随时可以砍断皮肉。   “德里克是个刽子手,”安德烈泰然自若,好似空气中凝滞的杀意不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对你的看法我倒是认同不少。”   “血族沉寂太久了,就像一块埋在雪下的沉木,打湿的时候不会着火,但放久了也会腐烂。维乔莱尔,懦夫坐不上王位。”   “一个在棺材里躺了几百年躲避族群的血族,没资格叫别人懦夫。”维乔莱尔冷笑。   安德烈摊开手,“我听说你要支持德里克的神血计划。”   “那是个不错的选择。”维乔莱尔轻描淡写地承认,“如你所愿,我会带领血族重新占领维森诺尔,以更绝对的方式。”   安德烈的坦然消失了大半,姣好的眉毛蹙起。   同时震惊地还有布兰迪,他被德里克舍弃丢给维乔莱尔,是依靠背叛德里克出卖消息才活下来的。如今德里克要和维乔莱尔合作,他夹在中间,又能活多久呢?   “神血制造出的只有怪物,你也看到过。那些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血族。维乔莱尔,你疯了吗?!”   “我们不需要血统纯正的贵族,他们才是真正分食族群的野狼,一群只需要杀戮就能养活的畜生好控制,好豢养,有什么不好?”   维乔莱尔摊开手掌,一直落在横梁上的蝙蝠箭一般出现在他手中,化作一柄雕花的黑金手枪,“血族的事情不需要叛徒来评判,比起你的自以为是和运筹帷幄,你的命更有价值一些。”   安德烈眯起眼睛,身后的莱恩斯迅速拦在安德烈面前,上膛拔枪,笔直地对准维乔莱尔。   黑黢黢的枪口相望,下一刻就要冒出火光。   “和卑劣的猎人同行,你早已不是血族中的一员了,安德烈。”维乔莱尔冷淡地打量莱恩斯,对安德烈说,“人类的贪婪无耻你还没看够吗?”   “血族也是一样。”安德烈走到莱恩斯身边,勾起嘴角,“无论是贪婪还是残暴,都是人类和血族共有的特性,你凭什么让我归顺血族呢,维乔莱尔,你们也不过是一群骗子罢了。”   “祝你和德里克的合作顺利,希望我下回再见到你是,有幸得见血族的灭亡。”   维乔莱尔勾住扳机的手指轻动,枪口对准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第九十九章   图书馆沉寂的地下室这几日好似在庆祝圣诞节。   蝙蝠雕像替代星星装饰,暗红蜡烛替代红色彩带,被装点的五彩斑斓的圣诞树变作光秃秃的倒十字架。而其下的礼物盒则变作蜿蜒曲折的藤蔓。   宴会大厅比上一次更加隆重。   德里克在黑暗里逗弄刚出生的蝙蝠,空旷大厅遗漏出一道浅淡光线,被拉长的影子在光线里出现。   “陛下有请,德里克亲王。”小蝙蝠踱着步子,如同他拄着拐杖的主人亲临般,亮晶晶的眼瞳冰冷异常,毛茸茸的皮毛都温暖不了几度。   德里克站起身,向小蝙蝠行礼:“遵命。”   “啪嗒。”   小蝙蝠翅膀后背着的一长段木头落地,滚落至高台底端。   “这是你报酬的一部分,希望德里克先生不会让陛下失望。”   木头头部削尖,后半段没有经过抛光,枯树皮上刻满奇怪的字符,黑色的干涸血迹一直延伸到中部才逐渐消失。   这是一截木桩。   德里克认识这截木桩,不久前他带着这段木头闯进密林,完成了他毕生的追求。   木桩被捡起,德里克爱抚婴孩一般摩挲着染血的木头,笑着道:“陛下会满意的。”   蝙蝠冷冷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信任他的衷心,展开翅膀略过大门往外飞去。   德里克将木桩珍惜地收起,缓步跟上蝙蝠。   走廊拐角处的屋子大门敞开,地毯被摩擦后,新的血迹叠在旧的血迹之上,像一朵花瓣层叠的玫瑰。   下一层干枯腐败,上一层鲜艳欲滴。   兴许是心理作用,德里克总觉得空气里有他熟悉的血液的味道,美妙而甜蜜。   维乔莱尔面朝窗户,欣长身影背离所有血腥与残忍,似乎只有柔和的光线与陈旧的书架属于他。   “陛下。”德里克鞠躬。   维乔莱尔转过身,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德里克侧面鼓起的衣服,“东西拿到了。”   “感谢陛下赏赐。”德里克摩挲隔着布料的木桩,“同时,陛下也该相信安德烈的死亡了,毕竟,这次是您亲手做的。”   德里克玩味地注视着维乔莱尔,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失败了。   杀死旧交对血族来说,似乎连场告别都算不上。   “您比我想象中更果决,更有魄力,也……更残忍。”德里克扬起微笑,似乎十分欣赏维乔莱尔。   “你比我想象中废话更多。”维乔莱尔说。   德里克不置可否,却识相地闭上嘴,终止话题。他打量四周,不动声色地分辩空气中稍显复杂的气味。   这里有血液的味道,他们属于两个人,安德烈与布兰迪。还有一些其他的味道,但维乔莱尔身上的味道却几乎隐藏到没有。   “布兰迪男爵,真是可惜。”德里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引来维乔莱尔泛冷的目光。   “别这样看着我,陛下,在交易结束前,我需要一些保险手段。监视是最友好的方式之一。”   维乔莱尔嗤笑一声:“你的确有些才能,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幻觉的?”   “在进门之前。”德里克说,“布兰迪自视甚高,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的谋略与残忍都露在表面,至于皮毛之下嘛,只是一滩烂泥罢了。他才不敢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向我。”   “陛下,你的幻术没有血族能识破,你错在高估了血族的胆量。”德里克眼神拂过地毯上的血迹,嘲讽般说道,“当这样的人占据血族,我们就是温室里被养废的猛兽,只有低劣的脑子和欲望。”   “不过您不一样,您解决了我的监视工具不是吗?嗯……粉身碎骨,我喜欢那个果断的手法。”德里克夸赞到。   “你记错了,德里克。”维乔莱尔说:“布兰迪男爵因公殉职,被潜入血族的猎人用银枪打穿了心脏。”   “是,陛下。”德里克无所谓地笑笑。   “你的废话太多了,关于神血的制作卷轴。”维乔莱尔摊开手,示意德里克交出筹码。   “一部分。”德里克爽快地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维乔莱尔。   卷轴破旧不堪,字迹模糊,介绍了神血的预期作用与试验方向。   “可不通过初拥获得后代,拥有部分血族血脉的日行者成功率更大,转化后的血族有神智模糊,狂躁的现象产生。”莱恩斯念出最后一段结论,皱起眉,“这不是完成品。”   “别着急,陛下。”德里克说,“越高的血脉转化后就会保留越高的理智,在某个界限后,神智模糊和狂躁的情况会消失。这点是我已有的成果。目前曼陀罗有特定的培育方式和日行者供应渠道,这些血族对‘神’无比崇拜,比那些贵族亲王好控制得多。”   维乔莱尔神色稍霁,“啪”得一声合上羊皮卷说:“我需要更多关于神血的消息,这张东西连你兜里的木桩都不值。”   “我的筹码当然不止有这些东西。”德里克好整以暇,“比起做法和信息,更实用的是实物,不是吗?”   “当这群蠢货的‘神’实在是太累了,我愿意把整个曼陀花公会交给陛下。”   德里克说着诚挚地鞠躬,恭敬无比。但维乔莱尔不是夏日里纯洁的白蝴蝶,会相信带着利齿的猪笼草。   忠诚,惶恐,尊敬,都是德里克外皮上的面具,既然德里克选择作为血族的一员而活,他的一切都属于血族。维乔莱尔想要曼陀罗公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与其被强制剥夺,主动赠出反而能卖出一份好感。   亲王一旦被设立,除非违背族规或死亡,没有人能够以其他名义除掉亲王,德里克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曼陀罗公会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对于德里克来说,就是躲在土地里的土拨鼠被揪住尾巴暴露在空气中,没有巢穴没有黑暗,他怎么可能安心。   曼陀罗公会看似是一件礼物,实际是壁虎断掉的尾巴,独自一人的德里克才是刽子手德里克。   “很真诚。”维乔莱尔勾起嘴角看着德里克。   血族的王是个不会笑的怪物,他如同雪原的冰雕,精致细巧却了无生气。   一个从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会变得无比惊艳,维乔莱尔就是这种人。   但他的笑绝不善意,维乔莱尔看着德里克说:“你似乎很确定,血族的长老们会认可神血的存在。”   “血族比你想得存在的要更久远,初拥是撒旦给予血族繁衍的诅咒。我们难以生育,母亲会被孩子害死,每一个血族的出生都伴随着死亡,要么过去的自己死去,要么母亲死去。”维乔莱尔缓缓说着,像在念诵古老的诅咒。   “神血创造出的那些日行者,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他们不过是更像怪物了一些。他们依旧需要阳光与食物,需要在夜晚睡眠,他们渴望血液,也惧怕生食。”维乔莱尔冷冷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新血族吗,德里克?”   “血皇是反悔了吗?”德里克皱起眉,问。   “血族的王从不反悔。”维乔莱尔说,德里克沉默下来,又听到那种冷漠中带着不屑与怜悯的语气,“你觉得杀死血族的方式有几个?”   维乔莱尔不等德里克回答,继续说道:“银枪,木桩,焚烧,封印,还有诅咒。我有漏掉什么吗?”   自言自语地由德里克变成了维乔莱尔。   演员被赶下舞台,在观众席“欣赏”别人的表演,这让德里克面色难看,坚决不允许自己被维乔莱尔牵着鼻子走。   维乔莱尔谦虚地询问惨遭拒绝,他包容地挪回眼神,接着说:“每一项都痛苦,煎熬,为永生的我们带来终结。”   “我品尝过每一种的滋味,想要知道死亡是怎样的感受,”维乔莱尔冷下脸,嘲讽地看着德里克一字一句道,“很遗憾,我依然好好地活着。”   德里克神情莫测,察觉到什么般盯着维乔莱尔。   血族的王是最强大的吸血鬼,他会念诵最古老的咒语,会最强大的幻术,他拥有绝佳的格斗技巧,没有人能战胜维乔莱尔。   在维乔莱尔漫长的岁月中,很少能闻到自己血液的味道。   血族的王,从未面临过死亡。   除了血皇以外,没有吸血鬼能经受过银枪,木桩,焚烧,封印以及诅咒而大难不死。   这里的每一项都是绝佳的死亡选择,每一安逸或是轻松,它们为血族提供至高的疼痛,为死亡妆点临终的舞蹈。   但德里克知道,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幸运”,他不断寻找着死亡,却又永远等不来死神的镰刀。   他与这个人一同生活过许多年,甚至现在在他的侧兜里还装着一根刺进这个人胸膛的木桩。   “维乔莱尔”格外温和地注视着德里克,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或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怜悯,又轻蔑。   德里克太熟悉这种眼神,他咬紧牙齿,双目发红地盯着肆意微笑的维乔莱尔,字句穿破喉咙,仿若流着鲜血。   “你没死,安德烈·金·罗格。” 第一百章   “维乔莱尔”打了个响指,毛团在房顶咯吱吱地笑起来,德里克怒目而视,被忽然贴在脸上的翅膀吓了一跳。   “咯咯咯。”小蝙蝠身体急转直下,烈风带起德里克的上衣,口袋里的木桩被蝙蝠尖锐的爪子捕获,“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空气中之所以没有维乔莱尔的味道并不是因为血皇隐藏了气味,而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血皇。   “我还以为这么久过去,你能变聪明一点。”维乔莱尔,或者说安德烈卸下伪装,淡雅的熏香夹杂屋子里的灰尘刺入德里克的鼻腔。   这是安德烈身上才有的味道。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你是觉得一根破木头就能杀了我,还是觉得维乔莱尔真的会允许神血的存在。”安德烈弯腰捡起木桩,打量德里克。   “木桩不可能杀不死你。”德里克没有叙旧的心情,直盯盯地看着安德烈。   他是绝佳的编剧,是操纵线绳的表演者,德里克想不到他的计划中哪里出了偏差,能让被钉上木桩身有诅咒的安德烈死而复生。他也想不到维乔莱尔怎么会不为神血心动,没有君王能拒绝权力与土地,吸血鬼的贪婪只会比人类更盛。   “不用这么难过。”安德烈一步一步拉近他与德里克的距离,垂下的金发拂过德里克的脸庞,没为他带去任何一点温暖。   在那一瞬间,德里克仿佛又回到了四处漏风的马棚,饲料堆满身周,前面站着一个喝得酩酊大醉,脸红脖子粗的男人。那个男人无能,懦弱,却会在奴隶面前扬起马鞭,因为那是比他更低劣的下等人。   德里克记得他眼前有红色的血,有杂乱的草料,有飞舞的鞭影,还有一个衣着华贵,长相俊美的男人。他永远忘不了那双金色的瞳孔透过所有晦暗不明的阴影,用一种夹杂着轻蔑,玩味的眼神盯着他。   那是恶魔对他伸出的右手。   那双瞳仁懂得他的内心,看透他的品质,在衣衫褴褛中看到了一颗阴暗的心脏。   上一次德里克带着满身的鲜血于烧伤向恶魔许愿,这一次,他在同样的注视中后退了一步。   “你不可能不死!!”德里克和安德烈拉开距离,如同说服自己般咬牙又念了一边。   安德烈直起身,嘴边惯有的笑容消失殆尽。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带回来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下等人的自卑,上等人的自信,还有一点扭曲的残忍。你是个很有趣的矛盾体,杀主人的刀握在你右手,杀自己的刀握在你左手,我一直好奇哪一把会先落下。”安德烈转着木桩,尖锐的一端倏然指向德里克,“现在看来,你哪一把都落不下去。”   “常年的自负会干扰神经,现在的你,不敢去动杀自己的刀,握不住杀主人的刀,”安德烈眼中丁点的亲切与欣赏换做全然的失望与厌恶,看向德里克,“你没有长成我以为的样子,并且,只下不上。”   德里克被定身一般眼瞳聚焦在尖锐的木桩上,黑色的血迹印了满眼,在他的视线里蔓延。   “我已经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把银刃刺进你的胸膛,把你埋进棺材,刻下诅咒,你应该灰飞烟灭!”德里克逃避一般挪开视线,四处寻找着什么,“我知道了,有人救了你。”   这个想法像一跟救命的线,绑住即将坠崖的冒险者。   德里克慌乱的神情冷静下来,再此盯住安德烈:“你根本不是曾经的安德烈,你惧怕死亡,怜悯人类,背叛血族。安德烈,你变得卑劣懦弱,你用诡计杀死沃尔德伦,以换取短暂的生命,你宁愿躺进棺材承受禁法也不愿放弃苟延残喘。”   “呸!你才是满口荒唐的传道士!”德里克从腰间拔出短刃,朝安德烈淬了一口,随即狰狞地笑起来,“你把我从贫民窟带出来,对我进行初拥,难道不是想我杀了你吗?现在你又在挣扎什么呢?虚伪的骗子。”   德里克两指转着刀刃,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绞断安德烈的脖子。   “咔哒。”一阵手枪上膛的声音响起。   “你最好站在原地。”   德里克下压的身子一僵,歪着脑袋朝后望去。   背后的大门紧闭,房梁上的小蝙蝠不知所踪,而就在他的正后方,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他的眉心。   德里克想明白一般大笑:“是他,是他救了你,对吗?安德烈,一个猎人!你竟然找一个猎人救你的命!怎么,当主人当惯了,现在要去当别人的狗吗!”   莱恩斯皱起眉,手枪往前举了举,不动声色地朝安德烈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巧不巧,他对上了安德烈的眼睛。   “不用担心,探长先生。德里克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安德烈说,似乎与德里克无比熟络在为他开脱一般。   莱恩斯顿了片刻,挪回眼光,心里似乎多堵了一块石头,却找不到原因。   似乎是因为安德烈那个语气,太平和了?   “当吸血鬼开始寻找后代时,就代表他们活得太漫长了。”安德烈说,“我不否认我曾对你给予厚望,期待你为我带来一场盛大的死亡演出。”   安德烈眼瞳下移,余光扫过木桩:“但没想过,你会用这么无聊的手段来杀死我。”   德里克的笑容落下,被侵犯一般不善地看着安德烈。   “你在渴求许多无趣的东西。认可,地位,权力。德里克,你的欲望这样低俗平淡,混入无知的人群之中,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觉得你出众呢?”安德烈扬起嘴角,瞳孔里却一片冰冷,“被你这种人杀死,会让我感到耻辱。”   “血族存在数万数千年,你不过活了几百载,在我们面前只是一颗亮一点星星,别妄图猜测我们的想法。”安德烈扔掉木桩,似乎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   “你想说什么?”德里克告诫自己不要和恶魔对话,却忍不住。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他比许多贵族都果断,残忍,他把那些血族玩弄于掌心,还用刀刃刺伤安德烈,威胁血皇。他要知道,凭什么安德烈看不起他。   “吸血鬼的敌人只有自己,肆意泛滥的欲望,无法戒掉的口欲。我们永远活在特性的驱使下,是欲望的奴仆。顺应,就会变成腐朽的死尸,违背,就会遭受蚀骨的毒///瘾。长生从来不是馈赠,是我们身上永存的诅咒。”安德烈说,“维乔莱尔之所以是血族的王,是因为他能抵抗欲望,拥有血族没有的自制力。只有他的躯体属于他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厌倦避世呢。”   德里克眼瞳一缩,神色莫名。   维乔莱尔把一个为欲望驱动的君王演得栩栩如生,每一个眼神,表情,语言都贴合他的性格,又表露着野心。   德里克见过无数贪婪的人,都无法在他身上找出破绽。   他的失败不仅仅来源于安德烈,还来源于被他称为懦夫的维乔莱尔。   安德烈看着德里克,落下最后的铡刀:“你的神血与我们来说,只是个无趣的小玩意。而亲王,也不过是个称号罢了。你根本不理解贵族的想法,不过是个想要融入的小丑。我为我的错看道歉,德里克,你比较适合回到你的马棚。”   “是吗?”德里克“咯咯”笑起来,以一种怀念的态度看着安德烈,“还记得那个马场主吗?被我斩断四肢,惊恐地倒在火海中被活活烧死……”   “你比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长得好看多了。”德里克感叹,“想必死亡的时候,也比他好看一百倍。”   他话音未落身形向左飘去,后脑勺枪声震响,几乎擦着德里克的耳朵边射出去。   德里克弯腰闪出扑在地面,从地摊边缘叩开一块地板,掏出一把黑色手枪。   手枪朴素无华,样式老旧。枪口准确无误捕捉到躲开莱恩斯子弹的安德烈,对准他的头颅。   “安德烈。”莱恩斯及时甩出银枪,子弹“砰”的一声打在手枪上,将银枪击出几米远。   枪声连续响起,脱手的银枪挡得住一颗子弹,挡不住第二颗。   银弹朝安德烈面部飞射而去,安德烈眼睛眯起,突然一片宽大的阴影挡在他面前,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带着他扑倒在一般。   几声清脆巨响中,安德烈准确地捕捉到一声有些柔软湿润的声音,血腥味在他鼻腔间弥漫开来。   打空手枪的德里克毫不停留,将刀刃一把握在手中,一把射向扑在地上的两个人后飞速向门边掠去。   “噗嗤。”飞速运动的刀刃被一只修长的手拦截。   德里克压下门把手,身后巨大的危机感朝他裹挟而来。   木门“嘎吱”“嘎吱”开启,黑暗的走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从透着光的屋内走出。   玄关处,德里克咬着牙,手指划破卡在脖颈处手指的皮肤,“呵——呵——”地嘶鸣。   安德烈看向他的眼睛悲悯又冷漠,讥讽又遗憾。   他是在行杀戮的天使,是在行善举的恶魔。   空气彻底隔绝,德里克听到干脆的断裂声,随即短暂的疼痛与永远地黑暗在他颅内炸开,他听到恶魔对他低语。   ——“晚安,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学,整理时间表后发现课业比我想象中要花时间与精力得多,考虑到三次与文章质量保障,上学期间不会日更了。   之后改为二、四、六更新,其他时间有可能不定时掉落更新。   感谢大家一直支持。 第一百零一章   地下室的血族都在为今日的宴会而装扮,他们在血族低声下气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曙光。阴暗湿冷的走廊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喜悦,像长满脓疮的怪物得到了宝物,愉悦而丑陋。   他们搬运巨大的座椅,细高的烛台,宴会厅要比人类皇室的庆祝晚宴更华丽。   地下室喧喧嚷嚷,四周不断有蝙蝠“扑啦啦”地飞过,一些血族会指着它们对身边的奴隶吹嘘,说那些是神的使者,正为了宴会而忙碌。   几个有些名头的家族代表挤在一处小走廊里,在他们前方,阵法一闪一闪发着光,却不见那只青面獠牙,狐假虎威的蝙蝠。   血族中像布兰迪家族这样家道中落的大家族少之又少,劳伦斯算难得的另一个。他们一个因为贪婪傲慢而败落,一个因为色欲放纵而消逝。   因此布兰迪被当做背叛者审判后,这里真正能在血族里说得上话的家族也就不剩几个了。   这些家族因为德里克的乖张和暴戾曾有不少怨言,在布兰迪的诱劝下,拧成了一股不怎么结实的绳子。布兰迪一死,墙倒众人推,墙头草们四处逃窜,现在是来对新主人摇尾巴来了。   德里克的宠物和他的主人一样乖戾,曼陀罗公会的血族们深受其害,此时却因为见不到一只惹人厌的蝙蝠而忐忑不安。   阵法闪烁了许久暗下,代表着拒绝。   小走廊阴森寂静,连习惯了黑暗的血族们都有些发怵。   他们在走廊里徘徊,把本就沉寂的空气搅得焦躁无比。   “要不,我们先回去。”一位血族小心翼翼地开口,顿时获得了无数认同。   这片小走廊不仅仅是入侵者的丧命之地,也是刻在这群血族记忆中的刑讯室。说到底德里克根本不是可以追随的君主,只是一只用生肉引诱鬣狗的狼,鬣狗会因为胆怯而臣服,却不会花真心去探究狼的生活。   血族们相继离去,孤独的阵法隐入墙壁,片刻后被点燃一般烧灼起来,火焰轻飘着,将阵法一点一点吞噬,徒留干净苍白的墙壁。   宴会在月亮升起时正式开始。   钢琴曲悠然飘荡在各个走廊,宴会厅无数血族带上面具与奴隶,顺着琴曲跳舞,仆从端着上等的红酒穿梭其中。   会场里笑声洋溢,每个人的眼睛里或多或少都蕴含着一点欣喜与狰狞,似野兽看到猎物露出爪牙。   他们远离族群,躲在密林边缘的废弃修道院中,为的就是今天。   血族的傲慢让他们不愿承认失败,他们为修道院拉来资金修缮,建筑豪华的房子,挂上精美的装置,将地下室奉为信徒聚集的圣殿,自欺欺人地相信这里是另一处伊甸园。   德里克许诺的地位,权力,终于在今日有了些盼头,压抑过久的野心蓬勃生长,仿佛要登上亲王之位的不是德里克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悬挂于会场正中心的钟表“滴答”,“滴答”地摆动,每一下都敲在心弦上。   指向整点的最后一分钟,没有人跳舞,没有人寒暄,舒缓钢琴曲骤然激昂,响彻整个大厅。   高台在万众瞩目中升起,月光透过玻璃窗,为今日的胜者送去光亮。   宴会一片寂静,钢琴曲戛然而止。   “……怎么,怎么是空的!”   “德里克亲王呢?”   骚乱在血族之间蔓延,嘈杂之中,几声隔着厚重门板的沉闷脚步声悄然靠近。   “来了,来了!”临近墙壁的血族听到了异常,激动地呐喊。   占据中央位置的血族却突然沉下心思。   德里克是个自负的血族,注重仪式与礼节,所有被人瞩目的行为都需要被精心策划与安排,眼神,语调,动作,更别说出场方式。   门外的人,一定不是今日获得亲王宝座的德里克。   “轰隆——”   宴会大门从外被推开,门口一脸仰慕的血族瞬间脸部僵硬。   他们迎接的根本不是德里克,而是一队装备齐全的猎人,在这群端着银枪的猎人之后,是肩膀上落着一只灰黑毛团的血族。   维乔莱尔身边只跟了寥寥几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比起前方整齐划一的猎人“军队”,实在有些懒散,但他们却足以让在场的血族闻风丧胆。   血皇维乔莱尔有两位绝对的拥立者,分别执掌一大家族,在动乱的时代,他们凭借绝对的血统与实力扶持维乔莱尔登上王位而后避世不出。   所有血族都知道,血皇的身边有两个持镰刀的死神,他们每一个都比得上人类一整只军队。除了高阶血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面容,因为他们是血皇手里一把指向叛徒的银枪。   如果说来自来自猎人的刀枪还能防御,那么来自高阶血族的捕杀就是不可逃离的网。   一时间华丽的宴会被打破,人和蝙蝠四处逃窜,又在中途流下热血,化为一具不会惊恐喊叫的尸体。   维乔莱尔缓步错过一场又一场的杀戮,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搭——”“嗒——”的声响犹如死神在歌唱。   无人瞩目下,空落落的高台被占领,一个人影从阴暗里走出,月光洒落,照亮他低垂的眉眼。   拐杖落地,有血族慌乱中看到了双腿交错,撑着下巴无聊地观看屠戮的王,恍然间弯下了双膝,然后被一阵冷风削去了脑袋。   有人怒骂,有人求饶,有人哭喊。   维乔莱尔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观,肩膀上的毛团“呼”地飞起,尖细嗓子变得阴冷低沉。   “血族叛徒德里克,蔑视避世准则,企图弑君,依据族规处以死刑。涉及曼陀罗公会的家族全部彻查,凡是想要违反避世原则的血族,统统逐出。在场的血族——”   “全部……处死。”   毛团绿豆大点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厅中的众人,毛茸茸的身子浮在半空却有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它的声音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血族耳中,激起他们本能的恐惧。   宴会中不止有血族,还有血奴和仆从,最简单的分辩方式便是根据是否带了面具来判断。狡猾的血族自然能想到这一点,此刻的大厅里,象征着耻辱,被征服的面具成了免死金牌。失去遮蔽的血奴被粗鲁地推开,血族们忙于遮蔽面容,假装柔弱。   场面一片混乱,猎人失去了判断力,于是只守在门口防止有漏网之鱼。   从一开始,宴会就是只属于吸血鬼的狩猎场。   高阶血族对气味敏感无比,他们通过一点混杂的气味,就能分辩一只吸血鬼的血统等级。   而最重要的则是,情绪与品质。   吸血鬼身上有掩盖不了的贪婪气息,那种虚伪的自尊以及无法抵抗欲望的懦弱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本性,比野兽更聪颖,比人类更华丽。像是一颗挂在尸体边,被金线宝石点缀的香囊,腐烂又甜蜜。   每一个企图逃跑,躲避的血族都会迎来一阵冷风,有的刺向心脏,有的划过脖颈。   血统的压制导致他们看不起杀死自己的武器,分辩不出刽子手的面容,甚至只能捕捉到一根短的不能再短的蝙蝠绒毛。   血腥味愈来愈浓烈,尸体堆在宴会厅中,流淌的血液似一条代表罪恶的小溪,在地上凝结,干涸。   维乔莱尔一动不动,似在欣赏,也似在哀悼。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血皇是一位懒惰的王,他不好征战,不好情欲,不好杀戮。所有血族身上拥有的标签都不能挂在他身上,他像个被黏上獠牙与红眼睛的修道士,只是偶尔,清冷的修道士会举起足以焚烧森林的火把。   惊叫声越来越少,猎人们的呼吸声在盛大的“音乐”退场后占据大厅。   维乔莱尔睁开眼睛,小蝙蝠又落回他肩膀,他是这里的王,只是此刻下面跪拜的只有一片枯骨。   “玩够了吗?”维乔莱尔问。   耳边擦过两道冷风,高台上多了几个带着面具的人。   面具上沾着血液,滴滴答答污染了高台。   “嗯。”低沉的男音回答维乔莱尔。   “还算过瘾,比不过大战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对方,及其勉强的表示满意。   剩下的人以他们为首,一言不发,但嘴角或多或少都挂着点惬意。   杀戮是令人着迷的事情,吸血鬼尤是。   大厅边缘躲着一排不知所措,被吓坏了的血奴与仆从,根本不敢抬头。   “他们怎么办,安德烈的小情人有没有处理办法啊,我们血族可不喜欢收破烂。”轻佻的声音嚷嚷道。   “安德烈说了不是情人,你被他打得不够多吗?”低沉男音说。   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瞪了一眼身旁的人,对上维乔莱尔漠然的眼神,顿时不说话了。   若是安德烈真的杀过来,这两个混蛋绝对只会拍手叫好。   “人类归你们,血族我们带走,没有异议吧?”维乔莱尔看向门口的猎人,开口道。   为首的猎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场盛大的宴会就此落幕,曾经狂欢的,歌唱的都在血泊里静默,与他们的罪恶一起埋葬在密林边缘的图书馆里。 第一百零二章   密林古堡迎回主人,斜长光影打在两个人的身影上,却不大像胜利的荣光。   弥撒听到动静从阁楼一跃而下,甩着长尾巴准备扑进主人怀里打滚。   太久不做这项业务,生疏了不少,弥撒没有照着安德烈扑去,反而偏离了半寸直直冲向整个身体靠着安德烈的莱恩斯。   “弥撒,别闹。”安德烈沉声道,带着莱恩斯往右移开半步。   卷耳金棕色的绒毛擦过猎人的黑斗篷,轻巧落在地上。   莫名被训斥的弥撒动了动耳朵,委屈中带着一点悲愤,没有那个猎人之前主人可宠他了!再看看现在,别说是撸毛挠下巴,就连古堡的味道都变了。   带着一丝……血腥味?   陈旧的古堡拥有沾染着吸血鬼身上奇异的香味,像是野兽的领地一般从未被侵占,这股新奇的,并不友善的味道让卷耳坐在原地舔着毛思考,竖起的眼瞳看向擅自闯入的猎人。   黑斗篷遮蔽了血液的颜色,殷红铺在黑色的布料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从湿哒哒的痕迹看出伤口在哪。   弥撒知道一件事,他的主人受伤了就会愈合,但猎人似乎没有这项能力。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会受伤,会死亡,死掉了,它就没有熟鸡肉吃了。   舔毛的卷耳突然停下动作,前方有些虚弱的莱恩斯在它眼里变作一盆盆飞走的鸡胸肉,羊奶,还有蔬菜干。   “喵!”   莱恩斯垂下眼,看到了大眼睛里写着担忧,在他脚下乱转的弥撒,看起来焦急又担心。   “……”莱恩斯和那双滴溜溜的猫眼对视良久,伸出手揉了一把弥撒的脑袋。   总之,那么多肉干似乎没白喂?   “你跟弥撒关系很好。”安德烈说。   长沙发位置充裕,足够坐下两个人,莱恩斯半卧在一边,安德烈将手臂撑在靠背上,空出左边大半空地。   “不过我想长官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保命,而不是逗猫。”安德烈点点莱恩斯层层叠叠裹在身上的布料,眸子眯起,语气不善地命令,“脱了。”   德里克那一枪精准无比,莱恩斯及时扑开安德烈也只是让两人偏离弹道几度,本该打在额头的子弹没入腰腹部,被害人由吸血鬼变成了猎人。   银弹是为血族特质的子弹,杀伤力一点不输普通弹药。   那颗银弹几乎穿透腹腔,堪堪卡在骨头和肌肉之间,再往上偏几分就是心肺。   安德烈被扑开的一瞬间难得有些愣神。   吸血鬼是不死的种族,他有无数方法让银弹停下,射偏,即使没入皮肉,也不过是疼一点,流点血。   担心一只吸血鬼的死亡,是无知多余的表现,而当他出现在一位久经沙场的猎人身上,就更加新奇。   莱恩斯捂住伤口,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里是流淌的血液。   在地下室时已经进行了简单包扎,路上伤口迸裂才造成现在这种骇人的场面。   “没那么严重,我自己……”   莱恩斯话说一半,脸颊上飘过几缕金色的头发。   腰部的手被掰开,脖子前的扣结被勾住,吸血鬼冰冷的体温贴着喉结,让莱恩斯浑身紧绷了一瞬。   血族的利爪比医生的刀更精准,割开衣料轻而易举。   安德烈打量了一眼伤口,打了个手势:“弥撒,工具箱。”   卷耳蹲在沙发边待命已久,立刻飞奔去仓库,从角落里托出一只古朴的老旧木箱。   木箱里是一套简易的外科手术工具,用料粗糙,材质良好,看手艺年龄比莱恩斯都大。   莱恩斯对贴近的安德烈感到一点不适,撑起胳膊说:“我自己来。”   “你最好躺着,探长先生。”安德烈手掌贴着莱恩斯的胸膛,把猎人压在身下。   他的眸子眯起,手里拿着一柄镊子,好像在看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德里克绝不会使用简单的银弹,上面可能有诅咒或者阵法。擅自取出是会死人的,莱恩斯,别再展示你不自量力的一面了。”安德烈嘴角扬起,死死盯住莱恩斯,右手的镊子却已经伸进伤口,探索到金属的坚硬质地。   “嘶——”疼痛让手臂肌肉接连一抽,莱恩斯冷冷看向安德烈说,“你的技术,很烂。”   “承蒙夸奖。”安德烈低下头,看向即将被拔出的子弹,“渐冻阵法与诅咒,探长先生运气不错,这颗子弹应该够你死个几十回。”   他说着手掌覆在伤口上,冰凉的皮肤好似镇定剂,将流动的血液与疼痛一并带走,子弹冒出几缕乌黑的烟雾,闪烁几下后恢复正常。   “当啷。”子弹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安德烈收回手,腰部下沉,鼻尖几乎剐蹭到莱恩斯的唇。   他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猎人沉静的眸子,血红半褪未褪,似残留的修罗。   “别做多余的事,莱恩斯。”吸血鬼的吐息洒在猎人脸上,威胁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习惯而已。”莱恩斯皱起眉,贴近的安德烈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花,滴着血,露着尖刺,激起人类本能的防御。   很漂亮,很危险。   又让人很想保护。   就和在地下室里一样。那支娇艳的玫瑰一点也不脆弱,它的身上沾满血腥,手里握着剑刃,却还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它与那些红色的玫瑰并无两样,身上没有罪恶,眼里盛满四季。   莱恩斯不适应这种饱胀的情绪,一如安德烈不清楚要怎么应对保护。   “喵!”   弥撒在沙发角落里蹲得无聊,被“扑簌簌”的声音吸引。   空旷大厅中聚集起一群蝙蝠,一个人影在其中显现。   “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维乔莱尔淡淡地看着在沙发上“纠缠”的两人,挑眉说。   “进屋不敲门,”安德烈起身,“很没涵养。”   莱恩斯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他抱起对着维乔莱尔呲牙的弥撒说:“你们聊。”   维乔莱尔注视着猎人消失在阁楼,转过头看向安德烈,扔过去一件东西:“物归原主。这次多亏了你。”   安德烈叠起双腿,“啪”的一声接住。   是一枚枯木戒指。   安德烈:“我只负责杀人,不掺手血族的事务。”   “没有人知道疯子在想什么,除了你。”维乔莱尔说,“德里克虽然出格,但从未动过弑君反叛的念头,能影响德里克想法的只有你。布兰迪和我说背后谋划者是劳伦斯的族弟时我就怀疑你了。”   “劳伦斯家族如一盘散沙,凡是有些能力的血族都被家主清除,劳伦斯踏着血河登上家族顶端,怎么会容忍一个这么有用的弟弟活着呢?”维乔莱尔说。   “陛下这么看得起我,真是荣幸之至。”安德烈把玩着枯木戒指,既不认同,也不否认。   维乔莱尔并不执意要安德烈承认这次帮忙,口不对心是安德烈的特点,他答应的事不一定会做,厌恶的事也不一定就会远离。   “神血的事情惊动已经长老会,关于你的部分会被隐藏。”   “德里克身后的人有眉目吗?”安德烈起身去往大厅偏侧的小厨房,在竹制篮子里挑选新鲜的橙子与柠檬。   柠檬碎屑与橙子果肉散发出酸甜的味道,遮掩陈旧的尘土气息。   临窗木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里面放着各种香料。   维乔莱尔打开不同的罐子,取出几样香料递给安德烈,“马修·彼尔德,维森诺尔有名的贵族,喜好藏书,喜好收购各处废旧建筑改造图书馆。他在密林边缘收购过一家废弃修道院,并将其改建为图书馆,用以存放异族宗教,禁法的典籍。修道院声名狼藉,地处深林,足以暂时躲避教会的耳目。”   “那里面堆放着成摞的禁书,只有与马修相熟的人才能进入图书馆。”维乔莱尔在安德烈的示意下将香料扔进锅中,“德里克是鸠占鹊巢,还是受主人邀请,值得探究。”   安德烈打开一瓶红酒倒入锅内,说:“肉桂,维乔莱尔。”   临窗角落摆放着的最大玻璃罐里,是笔直的肉桂棒,卖相极好,维乔莱尔却唯独对其敬而远之。   血皇大人牢牢挡在锅子前,将肉桂罐子遮得严严实实。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我替你查马修,肉桂拿过来。”   “我不拿你也会去查。”维乔莱尔不为所动。   血族的王是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稳重性格,鲜少有人知道,血皇不怕死亡与疼痛,却厌恶肉桂的味道。所以维乔莱尔从不饮用圣诞节时的热红酒,几乎是避而远之。   安德烈把精致小锅举起,两指一搓,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肉桂罐自动拧开,两根模样姣好的肉桂落入红酒中。   加了冰糖和众多香料的红酒酒精挥发了大部分,木质香气与果香混合,还带有甜蜜的气息。   安德烈指使蝙蝠送去一杯给莱恩斯,又盛出一杯递给维乔莱尔。   血族之中执着于圣诞节的没有几个,安德烈算其一。热红酒舒筋活骨,对体寒和伤患有一定的好处。   维乔莱尔和漂亮的高脚杯对峙,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我以为厌恶人类是我们的共性,”浓郁的香料气息在口腔弥漫,维乔莱尔皱起眉,突然说,“但你越来越像人类了,安德烈。”   安德烈倚着小厨房的灶台,望向窗外摇曳的树枝,意有所指地说:“我们讨厌的不是一个物种,而是本性。卑劣的生物不值得被喜欢,人类一样,血族也一样。”   “别和我绕话,你知道这对我没用。”维乔莱尔放下高脚杯,淡淡地说。   安德烈遗憾耸肩:“好吧,你想说什么。”   “那个猎人,你对他很不一样。”维乔莱尔注视着安德烈,“别和人类沾染太多,你会失望的。”   安德烈:“别多想,维乔莱尔。他把我从棺材里拉出来,我还他三个愿望,公平公正。”   “还带一颗吸血鬼的心脏方便他作为功勋挂在血猎展览厅?”   “消息真灵通。”安德烈“啧”了一声,“那只是个意外,没有人比我更懂人类的虚伪,不用太操心。”   “反倒是你,陛下,”安德烈的眼瞳里埋藏着深海,带着笑意地看向维乔莱尔,“德里克身后的人觊觎血族的繁衍,你可要小心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维乔莱尔最终留给古堡的只有半杯被嫌弃的热红酒与一个冷淡的眼神。安德烈把半杯红酒倒掉,带着小锅走出小厨房。   去阁楼避嫌的猎人此时优哉游哉已经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的做派,正拿着酒杯与卷耳对峙。   莱恩斯身形健硕,将单人沙发挤占得一点空间不剩,又大刀阔斧地坐着,一只胳膊占据一边扶手,完全不给弥撒攻破“城楼”的机会。   酒杯里肉桂棒叮啷乱撞,澄黄的柠檬片渗入丝丝酒红色,看起来诱猫极了。   “咳。”安德烈打破这个僵持得有些幼稚的局面,“弥撒,过来。”   弥撒回头看了看安德烈手中的小锅,登时用鼻子“嗤”了一声,迈着优雅的猫步,胜利者般走向安德烈。   “猫的舌头尝不到甜味,食用过多会造成危害。弥撒以前的用食习惯很不好,需要花很长时间纠正……”   安德烈弯腰的动作顿了片刻,抬眼看着冠冕堂皇祸害弥撒的探长先生。对方心安理得地抿了一口热红酒说:“所以不建议你给弥撒喂热红酒。”   弥撒乖巧地蹲在安德烈身前,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两只漂亮的猫眼盯着悬在半空中冒出香甜味道的锅子,“喵——喵——”地叫着。   卷耳柔顺的金色长毛配上瞪大的眼睛显得可爱又甜美,比锅里的热红酒都要腻一些。安德烈沉默地端着小锅,在弥撒期待的眼神中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果断转身回了厨房。   眼瞅着红酒到嘴边的弥撒愣了片刻,颠着小步子一路尾随主人跑去厨房,却被“砰”的一声无情地关在门外。   “喵!!”长毛炸起,弥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冷漠的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扭头盯住在它的地盘上为非作歹的四脚兽。   “不是我不给你喝。”莱恩斯晃酒杯的动作停了一下,解释道。   然而弥撒再聪明,也理解不了甜甜的东西四脚兽能吃它吃不了的原因,并且只知道它的主人都已经把锅端来了,就在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人类说了一句话后,把食物端走了!   标记了的地盘里被这么对待,简直不是猫能忍的,至于肉干鸡胸之恩,已经被弥撒视为狡猾人类麻痹它的计谋,瞪着莱恩斯犹如瞪着敌人。   据说猫会把主人当做自己照护的所有物,所以安德烈那副为难的样子再加上莱恩斯的得意洋洋,在弥撒眼里直接成了有入侵者占它的地盘,抢它的事物还欺负它的人。   “哈嘶——”炸毛的弥撒去掉一层可爱,紧皱鼻头与外露的獠牙展现出属于猫科动物的野性。   莱恩斯的红酒杯僵在手中,惹毛一只猫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一只平日里“茹毛饮血”,不修剪指甲,还被惯坏的猫。   腰腹部因为枪伤扔在隐隐作疼,即使一只猫的战斗力不会强过吸血鬼,但莱恩斯依旧不想在现下这种情况和一只猫打架。   “我没对你的主人做什么。”莱恩斯放下酒杯,摊开双手。   弥撒踏着步子,匐下神,竖直瞳孔冒着危险的光。   莱恩斯放下叠起的双腿,小腿用力,随时准备躲避攻击,他的反应在弥撒看来就是退缩与破绽,它后爪蹬地,“嗖”的一声冲了出来。   “啪!”   飞出的弥撒没有英勇地解决掉入侵者,而是被掂住后颈然后一整只扑在了坚实怀抱里。   “喵…喵呜!!”   “热红酒而已,不至于吧。”安德烈挠着四脚朝天的弥撒,在柔软肚皮上撸了好几把。   “喵!!喵呜!”弥撒四处扭着反抗,极力像他“善良单纯”的主人提出警示,控诉入侵者的卑鄙与狡猾。   “怎么这么暴躁。”安德烈安抚弥撒,喵喵喵的叫声不绝于耳,不得已回到厨房准备找点吃的堵住弥撒的嘴。   危机解除,莱恩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大厅安静下来,古堡外树叶摇晃,投射过高层的窗户掩映在地板上,一团黑影落在树梢阴影处,停止不动。   莱恩斯抬头望去,一只鸽子用喙啄敲玻璃窗,小眼睛四处搜寻。   小厨房里翻找东西,安抚弥撒的声音低浅地响着,看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莱恩斯扔下凉掉的热红酒,走上楼梯,在窗户前的走廊停下。   “咕咕——”鸽子来回转着脑袋,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红色鸟爪旁绑有细小信筒,信筒上印着一个奇怪的字符,有些像字母“N”。   莱恩斯取下信筒,抽出纸条,快速浏览后将纸条折起,轰走鸽子,合上窗户,转身时空荡荡的楼梯口多了一道抱着猫的身影。   安德烈满目笑意,一边给怀里的弥撒喂肉干,一边说:“我的古堡好像没有养过鸽子?”   吸血鬼拥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莱恩斯直到此时才有所体会。   “诺德写得。”莱恩斯倒是没有隐藏,大方地把折好的纸条拿出来,“他接到了一位老友的委托,托他调查有关血族的事情,并希望能保护委托人的生命安全。”   安德烈:“血猎的会长什么时候开始做赏金猎人了?”   “这位委托人说他的夫人近日有些奇怪,似乎颇爱食用生食,并吸食血液。同时整日呆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即使出去也要戴着宽大的帽子打着洋伞,并且情绪急躁。”莱恩斯继续说,“这位委托人的名字叫做马修,在密林附近拥有一座图书馆。”   安德烈:“……”   “赏金猎人淘到宝了。”莱恩斯把纸条递过去,示意安德烈随意查看。   纸条悬在半空中,没有被接过去。   面色古怪的吸血鬼喂完了最后一口肉干,优雅果断地转身下楼,放下一脸餮足的卷耳,躺进庄严阴森的棺材。   “轰隆隆——”   沉重的木材摩擦声中透露着一丝急迫与拒绝。   莱恩斯挑眉,收起纸条,在弥撒的低吼下靠近棺材,好心提醒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偏差,我们离开古堡时很匆忙,所以没有及时清理。这里面应该还有不少血污,外加几块放了些时日的脏布。”   大厅里一片寂静,猎人瞳孔“温柔”地看着漆黑棺材,吐露出绝美的字句:“顾问先生,不觉得味道有些难闻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事先更2k,下次更新会写长一些! 第一百零四章   吸血鬼一项注意形象,巢穴必定干净漂亮,所以棺材内的味道不至于难闻,但的确算不得干净。   安德烈若无其事地推开棺材,弯腰抱起弥撒窝回沙发里。   血族狡猾,卑鄙,但不会违背契约。   莱恩斯曾对安德烈许愿,要他帮忙调查有关神血的一切事宜,马修坐拥密林的图书馆,很可能与德里克有联系,按道理来说安德烈没有理由拒绝这件差事。   “马修是南区的老贵族,也是诺德的老朋友。在我加入血猎时他们就认识了许多年,大战结束,马修因为醉心与研究宗教与咒法,才离开血猎。”莱恩斯说,“如果他与神血有关系……很有可能牵扯皇室,事关重大,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安德烈倚着沙发背,向后仰头,金发随着动作悬在半空,露出一双带着红色影子的瞳仁。   “你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麻烦。出于契约,我会帮助你。”安德烈眨着眼睛,暗藏的血线似浮出水面的怪物,在平静的眼底添上一道难以控制的暴躁。   “在我情况允许的前提下。”安德烈补充。   德里克是不速之客,他的到来在安德烈和莱恩斯的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德里克想要拿安德烈的命当做夺权的垫脚石,此时安德烈应该躺在棺材里安眠以抵抗如洪水般袭来的欲望。   杀掉德里克并不解决血族本身的缺陷,血脉里的基因催促着安德烈,要么沉睡,要么顺应本能。   “你不会想带一只失控的血族去人类家里办案的。”安德烈手指尖挠着弥撒的下巴,淡然地说。   在前往密林图书馆这段时间,安德烈控制地很好,或者说杀戮缓解了他部分欲望,以至于莱恩斯已经忘记了他的顾问离开的原因。   “我不接受动物血。”安德烈开口,打断了莱恩斯张开的口,“家里那头老鹿你让管家养着吧,本来就活不多久,少折腾人家。”   在一只活了一千岁的吸血鬼面前,多长的寿命都不算长寿。   安德烈语气挑剔,高傲的眉眼,下沉的嘴角,似乎表露着对鹿血的嫌弃。   莱恩斯皱起眉,却不是为吸血鬼的繁琐要求而不满,他几乎在看到安德烈那种漫不经心的嫌弃表情的瞬间,就认定了这只血族在说谎。   动物血不是血族的最佳食粮,不仅仅是味道一般,还因为动物血永远不可能和人血相比,饱食的血族仍旧会渴慕人血,即使肚满肠圆,也会选择捕猎。   所以安德烈对鹿血的拒绝,压根不是心疼被抽血的鹿,而是制止莱恩斯做无用功。   永远不要小瞧欲望对血族的影响,这是在莱恩斯看到失控的安德烈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食用人血,你需要多久进食一次。”莱恩斯问。   在漫长沉默中把脑袋摆正的安德烈闻言也沉下脸色,转头打量起站得笔直的猎人。   “无论你在想什么,收起侥幸心理。”安德烈严肃无比,怀里的弥撒失去主人的抚摸,登时叫了一声,扒着沙发探出脑袋恶狠狠地看着莱恩斯。   “对长期不接触血液的血族来说,人血就是磨成粉的罂//粟壳。会上瘾,会变本加厉,最后回到最初的情况。”安德烈冷冷地说,“我忍了几百年,才勉强克制本性的欲望,你的每一次‘仁慈’,‘理解’都是对恶魔的撩拨……”   “但你不能永远沉睡下去。”莱恩斯打断安德烈,“血族的血奴就是你们固定的食物,贵族从不需要为了饥饿而捕猎。血奴的存在让每一个人类的利用率达到顶峰,减缓了杀戮。”   安德烈愣了片刻,扬起嘴角:“一个猎人说出这种话,真令人惊奇。”   “事实而已。”莱恩斯回答。   虽然显得冷血残忍,但莱恩斯的说法并不算错误。   家养血奴使得血族的贵族们随时都有新鲜血液,血族不会一次性吸干血奴的血液,而是充分的利用血液的可再生性。   除此之外,贵族们有时还会选择最美味的血液载体,用最美味的食物和红酒供养血奴,不同贵族还会拿血奴来攀比。   对于血液质量上等的血奴,吸血鬼会给予他们极好的待遇,性//欲,求知欲,征服欲,人类的欲望是决定血液味道的重要因素。   因此有部分血奴甚至是自愿的。只是定期被抽些血,就能换来精致的食物,华丽的住房。所有上等的待遇都尽收囊中,何乐而不为。   对于这些事情,安德烈比莱恩斯要更清楚,吸血鬼贵族之间对血奴的研究几乎是一大潮流。他们会探讨什么年龄区间的人类血液最甘甜,什么样的娱乐活动能缓解血奴的情绪从而培养出更美味的血液。   血族中最长寿的血奴活到了四十岁,随后被他的主人转化成了吸血鬼,永远的存活与世间。   “所以,你是想我养一只血奴?”安德烈对这个提议感到有趣极了,挑眉看着莱恩斯。   一位猎人建议吸血鬼抓捕人类作为口粮,听起来实在荒唐至极,尤其还是从莱恩斯这种刻板正义的人嘴里提出。   “我不认为吸血鬼可以通过远离血液来抵制本能,你的生命大半在沉睡,即使醒来也永远有一块空虚着,这不是正确的方式。”莱恩斯说。   血族对血液的欲望到底和令人上瘾的毒药不同,后者可以逃开,前者却是终生跟随的“沉疴”,甩不掉,治不好,唯有死亡才能消除。   “越拒绝就会越渴求。你需要一个稳定的血液来源。”莱恩斯有不少话想要说,但出口后就显得十分单薄。   逃避不解决问题,但面对更加无效。种族的本性不是能够改变的恶习,你可以要求赌徒不去赌博,但不能要求一个人类不饮水。   所以再高深的道理都是无用的高谈阔论,莱恩斯不认为应该在此时讲这些话。   安德烈沉默片刻,那种对猎人语出惊人的好奇也消失了,苍白的脸颊隐没在阴暗里,显得病态且烦躁。   “不错的提议。”安德烈说,他的嗓音仿佛沁了冰棱,无奈地承认,又拒绝地表达。   “那么探长先生想选取谁做这个倒霉鬼呢?”安德烈回过头,用背影面对莱恩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弥撒长长的尾巴,“我对血液的要求可不低,你需要找一个年轻的,优秀的生命,并告诉他他的余生都要和一只吸血的怪物渡过,并且定时要感受血液流逝的痛苦……”   “很遗憾,我不是喜欢堕落者血液的血族,所以你要牺牲的,必定是个正直坚韧的年轻人。”安德烈歪着脑袋,挑衅又自嘲地为难莱恩斯,“有人选吗?探长先生。”   空气凝滞起来,猎人和吸血鬼无声地对峙,只是此时拒绝引用血液的是吸血鬼,想要抓捕人类作为口粮的成了猎人。   莱恩斯并不算在对峙,只是有些走神。体会情绪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他迟钝,死板,冷血,却在刚刚的一瞬间从安德烈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颓丧的倔强。   “有一个。”莱恩斯说,“他比人类有着更漫长的寿命,耐受度与身体机能也更优秀。”   安德烈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着猎人冷硬的面庞:“探长的意思是,要做我的血奴吗?” 第一百零五章   大厅环境阴暗,暗红色沙发和壁画颜色突出,和黑暗中吸血鬼艳丽的唇一样突兀。   金色卷耳张着嘴打哈欠,对今日总是陷入沉默的情况感到无聊,一对尖利的犬齿反射精光,成为猎人能看到的仅有光亮。   安德烈作为吸血鬼生活了太长时间,探索人类的情绪与语意几乎是他的本能,一个表情,一个暗示的词语都如玻璃窗后烤好的黑面包般无处可藏,所以解读错误莱恩斯话中的意思可能性极低。   在黑暗中,安德烈将猎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种凝滞的,毫无涵义的表情让他第一次有些拿不准。   在这场心理战上,猎人阴差阳错地占据了上峰。   “你不必为冲动之下的决定负责。”安德烈挪回眼神,暗金色的瞳仁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遗憾,但其中包含的冰冷气息倒是显而易见。   冷处理是最失败的沟通方式,莱恩斯可以发誓他并未想要以此等态度对待这样一个荒唐的提议。   “不算冲动。”莱恩斯终于吐出四个字,安德烈闭着眼睛轻抚着弥撒,没有等来后话。   为安德烈提供血液的想法几乎是莫名奇妙出现的,它可能产生于黑市时安德烈的第一次失控,也可能产生于安德烈躺在黑棺材里了无生气的时刻。   这个念头是意料之外的付出,也是意料之中的理智。   “血族消失在人类视野里太久,我们对吸血鬼的了解少之又少,我需要你的帮忙。”莱恩斯说,“你不豢养血奴的原因一是找不到一个长期稳定的供应来源,二是你……不愿为了欲望而陷入杀戮的旋涡。”   安德烈冷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也绵长,本音消散后,回声绕着大厅徘徊,直游荡至高高的屋顶才如泡沫一般破裂。   “我不认为还需要提醒一个猎人别把血族想的太善良。”安德烈说。   “我从未觉得血族友善,”莱恩斯并不被安德烈语气中的嘲讽所影响,“但你的表现于我来说,除了这个理由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逃出血猎地牢,却只抓了一只母兔作为晚餐。你宁愿饮用神血,都不对普通人类下手。”莱恩斯不断举例,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论证,“我不会去谈论血族的道德观,但至少你有一条不与人类价值观冲突的底线。”   安德烈抿住唇,嘴角冷硬的下沉,指尖的冰凉惹得弥撒不太愉快,扭过头用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去舔主人停下的手指。   人类与吸血鬼,从来不是完全分割开的两个物种,后者产生于前者,又将前者作为捕猎对象。安德烈曾说过新生的血族总会对自己的归属产生疑虑,但实际上,这种迷茫与焦虑会陪伴他们终生。   什么底线,什么尊严,不过是不甘愿沦为怪物的恐惧。   只有少部分后期转化的吸血鬼会接受或是沉溺于血族本性的残忍与病态,更多的血族会在最初吸血时感到恶心却又被吸引,慢慢的他们被同化,认命,抛弃了成为人类的过去。   很不幸的是,安德烈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安德烈被隐藏起的眸子闪烁两下,说:“你想得太多了,猎人。”   “我不与你谈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莱恩斯不和安德烈纠缠,说,“为你提供血液是共赢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而你拥有定期的血液提供,不用担心因为对血液的渴求而失控。我们甚至可以控制进食时间,数量,以达到使欲望更可控的目的。”   “对于神血的事情,你的兴趣似乎不比我差。德里克已经将魔爪伸向血皇和整个部族,他背后的人只会野心更大,如果大陆陷入战乱,要隐世独居也不可能。并且,你对人类世界很感兴趣,不是吗?只要醒着,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莱恩斯的每一个提议都极具诱惑,安德烈知道他说得都是正确的。   常年的休眠让他远离人世,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如果可以,他绝不会选择长眠,莱恩斯把最好的方案放在了他面前,哪有拒绝的道理。   “如果你不同意,”脚步声由身后传来,属于人类的体温靠近躯体,带来细微的空气流动。莱恩斯的声音响在安德烈耳边,一改先前的谈判气势,变得强势,“我会使用第二个愿望。”   安德烈扬起嘴角,笑出声来,“探长先生是要许愿让我咬破你的脖颈,吸干你的血吗?”   “只能咬手腕的动脉,剂量也需要控制。”莱恩斯“认真”纠正到。   “人类身体的血液中,只有脖颈处的最美味。我说过我对血液是有要求的。”   莱恩斯紧皱眉头,仔细考虑这等危险要求的可行度。   安德烈对莱恩斯的腰犹豫有所预判,善解人意地说:“你把控制食欲想得太简……”   “可以。”   优雅自得的吸血鬼唇角冷硬,上挑的眉尾好似尖利的刀刃,和瞳仁一起射向大言不惭的人类:“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咬脖颈,但需要一定的安全措施。”莱恩斯平静地说。   “你知道你在答应什么吗?”   “我的耳朵不聋,嘴巴不哑,脑子也在正常运转。”莱恩斯平淡地回望,似乎只是在集市购买一根红香肠,“我希望与你达成协议,我为你定期提供血液,作为报酬,你和我一同去处理马修的委托。成交吗?”   材质上等的皮质靠背此刻显得有些单薄,安德烈觉得莱恩斯离他太近了,一种事情脱轨的不祥预感从心底升起,带着滴水的玫瑰与宝石,未知又美丽。   他从不与人类有过多的接触与联系,因为脆弱的生物会受伤,会死亡,会恐惧,花费的心神最终都是从竹篮空隙里流下的水,除了一点潮湿的痕迹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莱恩斯,似乎是个例外。因为他的理由太充分,好处太明显,安德烈甚至给不出的理由。   “……成交。”安德烈说,吸血鬼此刻不带一点轻佻的笑容,不轻松,也不娴熟,就好像偶尔落败的君王一般,困惑且难堪。   莱恩斯和安德烈伸出的手掌相握,没有半分得逞的惬意,板着脸说:“明天启程去找诺德,马修的信件紧急,迟则生变。”   猎人行事果断,对合作的庆祝只有一个简单的握手,随后交代了事宜,回阁楼收拾行李。   安德烈收回手重新搭在弥撒的脑袋上,对自己的困惑感到了一丝可笑。   对于一个毫无情趣的“工作狂”而言,细究情绪似乎太过愚蠢了。   作者有话说:   真·直男·莱恩斯 第一百零六章   有关德里克和神血的事情并未在血猎进一步扩散,欧文与劳伦斯的死亡是大部分血猎成员对神血事件的最后记忆。   在图书馆地下室参与抓捕的猎人大部分属于夜巡,还有一小支队伍是诺德手下的亲信,大概只有七八个人,却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优秀猎人。   这些人平日里不在血猎供职,也不和普通成员交流,图书馆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大肆流传。   安德烈悠然坐在血猎会客室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品质优良的红茶,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沏茶的猎人:“非要我参与马修的事情,是诺德的授意?”   每一次与血猎的碰撞都不会太美好,被众多猎人用枪指着脑袋的经历,安德烈活了一千岁也没经历过几回,大半都归功于血猎。   莱恩斯对血族的态度可以用强硬来解释,宁愿定期放血也要把他拉进局里的举动实在诡异,如今却似乎有了个不错的解释。   安德烈皱眉,有些不满地嘲讽:“会长大人拉不下脸,就让你卖我个人情?和他说一声,这手段太老套了。”   “东方产出的特种红茶,一金币一盎司,”茶壶盖被冷硬地盖上,莱恩斯将精致茶壶往前一推,“诺德的人情。”   红茶前味甘醇,后味绵长,的确是很少喝到。安德烈端着茶杯,晃动的茶水水面博文阵阵,倒映出端坐着的莱恩斯。   诺德的手段比安德烈想象中还要老套,老套到有些新奇。哪怕是只在睡前故事听过这个物种的小孩子,都不会认为吸血鬼喜欢红茶。   安德烈发现难以捉摸的不仅是高深莫测的强手,还有一些思想比古堡藤蔓都曲折,比蚯蚓肠子都笔直的“蠢货”。   莱恩斯掏出怀表说:“会长应该开完会了,一会就到。”   在他说后不久,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诺德推开门首先和莱恩斯点头示意然后看向安德烈:“红茶如何?”   “很独特的味道。”安德烈回答。   东方茶叶茶味厚重,炒制过程繁复,味道层次丰富,自然好喝。但安德烈刚被这“贵重”的人情惊到了,所以实在不想送给诺德什么好反馈。   诺德对“独特”二字中的特殊含义迟钝异常,迅速将其划归为褒义词,僵硬地扬了扬嘴角坐了下来。   小会客室只有五张单人沙发,中间是深色橡木制作的茶台,安德烈和莱恩斯各站一边,诺德则选择了最靠近门的方向,和两人位置形成三角的形状。   在安德烈看来,这种选择有两种用意,第一表示自己立场独立,第二则表示自己占据领导位置。   安德烈放下茶杯,笑道:“会长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诺德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莱恩斯,莱恩斯点点头。   “有关马修的事,莱恩斯应该已经和你简单介绍过了。”诺德说,“马修经历过人类与血族的两次战役,现在已经将近百岁,是一位资深猎人,也是皇室贵族。我和他在第三战役中相识,他一直醉心研究法术与诅咒,认为人类可以使用魔法打败血族。”   “那时血猎风头正盛,皇室的猎人被叫做驱魔师,不仅抵抗血族,也负责处理灵异事件。驱魔师在吸血鬼猎人们看来,不过是骗人的神棍。但马修不一样,他真的会魔法。”诺德将壶中红茶倒净说,“有关他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们到我家做客,那里有不少老照片和信件。”   安德烈顿了一下,用余光去看莱恩斯,对方依然皱着眉头,眼睛里隐藏着些许惊讶。   如此看来,诺德选择位置的原因是因为在马修的事情上,他和莱恩斯并不知根知底,安德烈登时有些好心情,对诺德说:“盛情难却。”   诺德的家和莱恩斯的郊外别墅完全是两种风格。   如果说莱恩斯的别墅仍有一种惬意与恢弘在,那么诺德的家只能用简朴实用来形容。   房屋的位置就在血猎成员的居住群,隐没在众多一模一样的栏杆与屋门之中,除了名牌上的名字换成了诺德,和其余房屋没有任何区别。   屋子内设也并不华丽,简约的墙纸搭配实木家具,偶尔点缀几幅暖色调的画像,茶几与餐桌上摆着长势良好的百合与向日葵。   “怎么回来这么早?”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厨房传来,伴着炖肉的香味,女人从煮沸的锅子旁离开,探出半个脑袋,见到跟随着丈夫的两个陌生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有客人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海蒂,我妻子。”诺德介绍,“这是我同事。”   海蒂和莱恩斯打了招呼,把炉火调小,取下围裙走出厨房对安德烈说,“你好,请随意,很少见他带除了莱恩斯以外的同事来家里做客,你与他关系一定很不错。”   安德烈温柔地笑笑:“诺德是个很不错的上司。”   “我们有些旧信件要查,你先忙。”诺德咳嗽一声,插话问到,“贝拉呢?”   “在屋里玩洋娃娃。”海蒂说,“那你们忙,今晚有我拿手的红酒炖牛肉,工作完了就来享用吧。”   诺德的工作间在阁楼,与卧室和儿童房分开。安德烈特意落在最后,朝已经转身回厨房的海蒂多看了一眼,随后跟着莱恩斯上楼。   “诺德的女儿,多大了?”安德烈贴着莱恩斯,用极小的声音问。   “十五。”莱恩斯扭头回答,“怎么了?”   “这个时间,还在家里?”   “……”莱恩斯沉默片刻说,“贝拉有些特殊。”   在这之后莱恩斯便不再说话,诺德也在此时说:“文件都储藏在这里,你们在工作室稍等我片刻。”   马修的确是个复杂的人,光是找齐所有相关文件,诺德就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文件大致分三种,带有公章的证书和命令,来往信件,以及诺德自己的日志。   证书与皇室诏令所表达的信息不多,只能说马修在当时备受重视,代表皇室与血猎合作抵抗血族,马修获过各种各样的勋章,并且他的确在研究法术以对抗血族。   而信件也多半是当时的简要传讯,用以交流战况,唯一引起安德烈注意的是其中一句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有天我失联,请你一定带领人类继续奋战下去。’”安德烈念到,“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在第三战役中期,马修在回信中突然写下这句话并命人加急送给我那时他已经高龄,之前也有传言说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他在交托后事。但大概几个月后,”诺德找出一张信纸,展示给安德烈和莱恩斯,“他似乎有什么事没有了。”   “‘我取得了新的研究,它将为人类带来希望与新生,可我需要时间!它很危险也很神奇,你希望看到另一种怪物吗?’”莱恩斯皱眉,“马修研究出了什么?”   “我不清楚。”诺德摇头,“这次之后马修恢复了正常,只是更沉迷与阵法的研究当中,他的一些阵法在战场上很管用,所以皇室拨出打量金钱供他做试验,直到与血族的拉锯战结束,驱魔师才慢慢被取缔。”   “马修后来与我的几次见面和书信都与往常无异,只有一点,他变得很长寿。之前的马修多病,我见他时大半都抱恙在身,可现在他已经一百一十多岁,”诺德皱眉道,“面貌却和中年时的他一模一样。身为猎人我可以保证,他没有变成吸血鬼。”   “吸血鬼会保证面貌不衰老,但不可能达到逆生长的效果。”安德烈思索片刻,同样找不到答案,对着信纸说,“有趣。”   诺德的日记也并未提供过多线索,只是记载了马修在这段时间内的异常,并如诺德说得那样,记录了他对马修年龄外貌的好奇与探索。   同时在诺德的记忆里,马修的妻子曼达在战争后期感染了瘟疫,幸运地成了幸存者,与马修一样也是样貌年轻,及其长寿。   莱恩斯问:“曼达以前有被吸血鬼攻击或的经历吗?有可能是日行者吗?”   诺德回答:“马修把曼达保护得很好,在我印象中她没有被攻击过。因为为皇室服务,所有人员及家属都要经过严格筛查,所以她也不可能是日行者。”   “我这里关于马修的信息就是这么多,他的过往可以梳理得很清晰,但近期我们接触比较少。”诺德抿了抿嘴唇说,“马修是我为数不多的老友,如果他又苦衷,希望你们多帮帮他。图书馆的事情我知情,但我不认为他会和德里克合作。”   莱恩斯拍了拍诺德的肩膀:“我们会的。”   红酒牛肉的香气从厨房蔓延至阁楼,海蒂已经布置好餐桌站在楼梯半中腰喊道:“诺德,请客人下来吃饭吧,晚些再工作。”   诺德应了一声,请安德烈与莱恩斯去餐桌。   海蒂明显是位烹饪的好手,桌上有色彩鲜艳的凯撒沙拉,深红色的红酒牛肉,还有软香的面包和南瓜浓汤,丰富极了。   诺德请安德烈与莱恩斯先坐,海蒂从小卧房出来,牵着一个皮肤苍白的女孩的手。   女孩眼睛大大的,目视前方,无视餐桌上的三个人坐了下来,伸手就去抓滚烫的炖牛肉。   “贝拉!”诺德喊道。   女孩瑟缩了一下,把手伸了回去。   海蒂慌忙跑过来,瞪了一眼诺德,在贝拉的盘子里盛了些牛肉与沙拉,又将面包撕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安德烈这才明白莱恩斯口中的“有些特殊”是什么意思。   贝拉的感观没有太大问题,也能完善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她只和海蒂进行交流,对于外界的声音她一概听不到。哪怕对于诺德,似乎也只有在大声喊“贝拉”时,才会露出惊吓的表情。   海蒂的手艺绝佳,比街市买的牛排面包好吃多了,安德烈盛了两次红酒炖牛肉并不吝夸奖地将海蒂说得眉开眼笑。   诺德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在海蒂送贝拉回房后放下刀叉:“我去看看贝拉。”   海蒂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诺德。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人物较多,下面做一个简单梳理   海蒂:诺德的妻子(戏份不多,不用记)   贝拉:诺德的女儿(戏份一点都不多,真的不用记)   马修:诺德好友,名下购入密林废弃修道院并将其修缮为图书馆(这一案件出现次数会多一些)   曼达:马修的妻子(这一案件出现次数会多一些) 第一百零七章   在诺德家享用完丰盛的晚餐,莱恩斯便与海蒂告别,并决定不去打扰诺德和贝拉。   海蒂与莱恩斯似乎很熟悉,还开玩笑说如果诺德刁难他就来告状。   安德烈和莱恩斯告别海蒂,离开了这间被装点得温馨的小家。   “你们会长大人有个很不错的爱人。”安德烈对红酒炖牛肉流连忘返,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海蒂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贝拉是天生这样吗?”   不知是炖牛肉太美味还是南瓜浓汤太甘醇,今天的安德烈似乎格外好心。   莱恩斯说:“贝拉一直怕人,从小就离不开海蒂。海蒂一个人要去做织工,管孩子,做家务,贝拉三岁的时候海蒂在街上晕倒,贝拉被街市的混混拐走。诺德得知情况发动血猎寻找贝拉,找到以后她就更加孤僻了,这之后海蒂辞掉工作专职在家,因为这件事诺德和海蒂吵了不少架。”   “问这个干什么?”莱恩斯问。   “没什么,”安德烈说,“只是为了那锅红酒炖牛肉感到可惜。”   红酒炖牛肉进了肚腹,哪有可不可惜的道理,安德烈不过是在指桑骂槐,调侃诺德罢了。   莱恩斯选择不在此事上追究,诺德是位尽职尽责的好猎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父亲,就连当初拐走贝拉的混混,也是因为诺德在工作上太过强硬惹来的灾祸。   他们这种刀口舔血,仇家漫天的人,似乎真的不太适合拥有家庭。   马修催促的书信在第二日送到了北区血猎。   信鸽扑啦啦地飞进会长办公室,诺德看完之后将信转交给莱恩斯与安德烈。   马修对莱恩斯表示了谢意与欢迎,并表示一直从诺德这里知道有这么一位优秀的猎人,能得到莱恩斯的帮助倍感荣幸,希望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事关神血,马修信中又透露着焦急,于是莱恩斯决定下午就启程。   马修似乎偏爱偏远安静的地段,身为老贵族,马修住在主城的富人区,与热闹街市隔绝,却也不与豪华楼房共舞。   马车走了几天,因为有正式的委托书,莱恩斯一行人这次光明正大地走了城门。   在马车里藏起金发,依靠车窗装睡的安德烈在守卫放下门帘后睁开双眼:“原来进主城也不是一定要钻啤酒桶。”   “没有正当理由,血猎猎人的确不应该轻易走城门。”莱恩斯板着一张脸说,理直气壮到安德烈这个找茬的人都觉得无趣。   马车一路穿过街市,路过别墅区,甚至带安德烈观赏了南区边缘的教会与皇宫,在半临着海半临着树林的荒凉地段停了下来。   这片树林与密林有些相似,只是树木苍翠欲滴,植物种类多样,红的白的紫的花开了遍地。   高大树木掩映之中,一扇巨大的铁质栏杆藏匿深林,透过栏杆能大致一览庄园的景象。   正中央一座喷泉面向正门,带着翅膀的小男孩拿着弓箭嬉水,栩栩如生,两边有被修剪过的树木与灌木,庭院之中点缀着雕塑与花丛,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门内站着一位留着短短的白胡子,精神矍铄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脸却如五十岁的男人一般,身子骨看起来也很硬朗。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华丽的女人,三四十的模样,眉目温柔。   “莱恩斯?”男人打开门,问。   莱恩斯拿出委任书,递给男人:“马修……先生?”   不怪莱恩斯感到疑惑。   诺德给莱恩斯和安德烈看过马修近期的照片,黑白照片虽然看不清面色,但皱纹与花白头发能显示出老态,而现在的马修,看起来实在年轻。   马修热情地邀请两人,同时为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妻子曼达。   尽管诺德提到过两人容颜不老的事,真正见到仍旧会惊奇,谁能想到眼前两人都是百岁老人呢。   马修:“别墅里就我和曼达两个人,每月会有人来打理庭院与房间。”   安德烈打量四周问:“这些灌木树木,也是别人来打扫吗?”   “我没事就喜欢做些园艺,所以就自己来了。”马修说。   安德烈闻言,在喷泉池旁停下脚步,莱恩斯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阵法。”安德烈说,“诺德和马修说过我的身份吗?”   这些树木雕塑并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经过测量和精心修剪,最终整个园艺作品成为击杀血族的高级阵法。   莱恩斯皱眉,看着马修的背影:“马修是优秀的猎人。”   优秀的猎人不会看不出血族的身份,更何况马修实战经验丰富,与高级血族接触良多,安德烈并没有隐藏气息,他的眼瞳都还透着一点血丝。马修之前在他身上打量的时间不短,没道理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就是别有用心了。”安德烈挑眉。   喷泉中央的丘比特突然转动,带着桃心的弓箭准确指向安德烈,庭院中雕塑“咔啦咔啦”地响动,装填银箭的弩伸出。   “马修先生的待客之道,很特别。”安德烈取下兜帽,金色长发落下,同时毫无保留地展示獠牙与红色眼睛。   曼达惊诧地“啊”了一声,躲在马修身后,看起来受了不小惊吓。   安德烈扬起嘴角,尖锐獠牙昙花一现一般又收了回去,他安静坦然地站在那里,爱神丘比特举着弓箭显得有些茫然,最终手臂“咯咯”转动,重新垂了过去。   马修对变故并不惊讶,只是安抚妻子:“曼达,没事,你看错了。”   庄园别墅的确如马修所言,没有仆人,马修进屋后送曼达上楼,对安德烈与莱恩斯说:“麻烦两位前来,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有关我妻子的事有些复杂,两位想了解什么我随时在书房恭候。”   “庭院的阵法没有开关,检测到血族就会开启。不是我对两位有恶意。”马修解释到,却警惕的看了一眼安德烈。   “的确,也不是什么致命的阵法,”安德烈“和善”地笑笑,“而且看起来似乎有点失灵。”   说完,安德烈丢下行囊和莱恩斯,悠然踏上楼梯,走向客房。   莱恩斯背着包袱,手里提着一堆文件和面色不太好的马修面面相觑:“血族,比较古怪。”   “我真没想到诺德有一天会和血族合作。”马修理解地点头,“不过这位似乎很有趣。”   莱恩斯“嗯”了一声,对马修这句话十分认同。 第一百零八章   马修的确醉心研究阵法,哪怕是许久未居住的客房都隐藏着一些“小陷阱”。   这些陷阱做工粗糙,一看就是陈年老物件,破绽良多,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烛台上的红色印记,花瓶底下浅灰光斑,或者人物油画眼睛里格外明亮的眼瞳。   虽然危害性几乎为零,但胜在数量多如牛毛,光是烦都能把安德烈烦到天亮。   马修不愧是皇室的阵法大师,这些小阵法应该是他早年试验时随手做出来的,阵法不仅存在时间长,并且十分灵敏。   安德烈在扔出去三只毒青蛙,四条毒蛇,两把银制箭矢和一瓶伤害药剂后,对马修天赋的最后一丁点夸赞转为了厌烦。   “咔啪咔啪”   “咔啪咔啪”   安德烈转过身,落满灰尘的单人沙发四条腿柔软弯曲,躁动地跳着舞,和什么远古部落的人类恐吓野兽一样,朝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叫。   安德烈冷冷看完沙发先生的绝美演出,咬牙切齿道:“人类的审美,真低啊。”   随后,一直风平浪静的客房里传来一阵响动,像是在斗牛一般。不过两分钟,狭小的窗户突然张开大口,往外吐出一块一块的碎物,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东西有毛茸茸的蓝色布面,鎏金把手和几块意味不明的上等绢布。   由于马修隐居,别墅很少有客人,客房一直空闲,虽说灰尘落了不少,布局却足够简约,也很干净。   然而现在却和糟了强盗一般,烛台打在地上,沙发不翼而飞,花瓶碎成一块一块,墙壁上有不少黑黢黢的印记。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满面笑容地拉开门,而后“砰!!!”地一声关上。   莱恩斯与安德烈的客房分布在环形中空走廊的两侧,直线距离约为一个大厅的直径。   对面房间里鸡飞狗跳,莱恩斯这边岁月静好,只是在沙发先生光荣牺牲时听见了几声巨响。   正在屋内仔细翻阅相关文件的莱恩斯抬起头,皱眉望向安德烈房间所在的位置,并未听见其他异动后有埋下头。   莱恩斯静止了一分钟,突然放下手中文件朝房门走去。莱恩斯拉开门,皱着的眉因为惊诧舒缓片刻随即又皱得更深:“安德烈?”   门外的吸血鬼站姿优雅,表情高冷,和平日没有差别。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衣服凌乱,头发有些微毛糙,指尖沾染着灰尘,眼瞳里还有不少血丝。   面对沉默的安德烈,莱恩斯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又一一排除。能让吸血鬼躁动到可以不顾形象的事情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莱恩斯一脸理解的表情让安德烈心底一空。   他早就在屋外站着了,只是被初级阵法惹得束手无策来找一个猎人帮忙这种事太过丢鬼,他一直在踌躇要不要进去。   自己说好赖还有些底气,被人发现了那才是丢大鬼!   “我……”   “饿了?”   莱恩斯话尾带着一个显而易见的问号,但行动却斩钉截铁。莱恩斯在解开袖口后顿了片刻,转而脱掉斗篷,然后开始折腾衣领处的扣子。   “等等,你误会了。”安德烈眼前已经出现一片肩颈,肌肉纹理埋藏在皮肤下,柔韧又温热。   及时并不饥饿,这也不是一只吸血鬼该看的东西!   冰凉的手指攥住衣领,同时贴在莱恩斯皮肤上,温热血管隔着皮肤感受到危险,立刻皱缩,让主人打了个寒颤。   “呼啦。”   安德烈一把揪起衣服攥住,就差把脖颈也遮住只留个脑袋:“探长先生这么投怀送抱可是容易送命的。”   莱恩斯挣开安德烈的手,慢条斯理整理好衣服:“不饿?那你来干什么?”   安德烈一时语塞,随后倚着墙壁说:“探长先生就没发现屋子里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他一面说一面冷冷盯着门框上挂着的一串古铜色风铃。   此时并没有风吹过,风铃却滴溜溜转个不听,发出怪异沉闷的声音。   莱恩斯在阵法上面没有马修那样的建树,但好赖活了不少年,一般的阵法还是能辨认的。   进屋时莱恩斯就注意到了,屋内的不少摆件和日用品都被动过手脚,被布置成不一样的小阵法,对象针对吸血鬼。   阵法并不强大,甚至能看出制作者是个新手,并且有些年头了。   因为莱恩斯不是血族,阵法不会触发,所以他就没太注意,这时被安德烈提起才明白过来他的顾问并不是因为饥饿才来找他,而是被这些小阵法给惹恼了。   “马修是个痴人,据说六岁就开始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年头,这些都是他早年的作品。”莱恩斯把风铃取下,用袖口藏着的刀片在门栏上划了一道,震响的风铃瞬间安静了。   “是吗。”安德烈笑笑,眼神透过莱恩斯看向屋内,“那你们这位阵法狂人,还真是有天赋啊!”   莱恩斯皱眉,察觉到不对劲。与此同时,后脑勺刮过一阵烈风,莱恩斯向前一扑,连带着安德烈一起撞在走廊栏杆上,但凡力道大一点,两个人就会越过栏杆摔下大厅。   莱恩斯翻身打量袭击自己的“敌人”,顿时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张牙舞爪,把他的衣服甩出长鞭气势的……衣架。   屋子里“苏醒”过来的不止有骁勇善战的衣架,还有在地上滴蜡油做陷阱的狡猾烛台,从壶口吐毒蛇的茶壶,从灯帽溢出水的水军吊灯,总之各路神仙各显神通,热闹极了。   莱恩斯此刻的脸色大约和刚刚站在门口的安德烈一样,很难看。   “变换阵法算是较为高级的阵法,还能有针对性的触发,马修的确是个天才。”安德烈看着莱恩斯的房间沦陷,顿时有心情调侃了。   血族和人类一大共同点之一,有人比自己惨的时候,会快乐不少。   安德烈一点不为这种卑劣心态感到愧疚,反而向后一跃,悠然坐在栏杆上并拍了拍莱恩斯的肩膀:“我动手只会激化阵法,劳烦长官了。”   笑眯眯的“恶魔”理所应当作壁上观,看莱恩斯和群魔乱舞的家具们斗智斗勇。   于是在一间客房的躁动停下后,另一间也开始往庭院里扔东西。   茶壶,顶灯,桌椅,油画,盆栽。   这场盛大的交响曲最终以一床厚实柔软的床垫结束。   客房装饰本就稀少,走的是简约风格,经过一场大清理,屋子里更是空空荡荡。   安德烈踱步走进屋内,打了个响指,一口朴实无华的棺材摆在洋床边:“叨扰了。”   莱恩斯身上流着薄汗,看了一眼安德烈,并未反对。   清理一间屋子实属不易,他怕安德烈被惹烦了,将马修的家拆得一干二净。   “晚饭前去找马修聊一聊关于曼达的事情。”莱恩斯平复好呼吸说。   “听从安排。”安德烈从棺材上站起,将地上一只带着翅膀的毒蚂蚁踩死,好脾气地回答。   马修一直在书房,开门时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安德烈扫了一眼,是本古语卷轴,和阵法相关的。   马修将两人迎进来。   “会长与我讲过不少您的事迹,我们会尽力帮助您。”莱恩斯说。   马修点点头感叹:“诺德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啦。”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悲凉和感激,情绪的味道很淡,如果不是血族对人类情绪敏感,这句感叹只会像是一句客套的话。   莱恩斯问:“您信中说夫人有些异常,能仔细说说吗?”   “其实曼达前几年就有些征兆,只是我一直没注意。”马修自责地说,“大概是四五年前,曼达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控制和我的距离。她一直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那几日却躲在家里。最开始持续的时间很短,两天左右,其余行为都很正常,所以我并没有太注意。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这种轻微症状持续了三四年左右,间隔时间长达半年,并不影响生活。但是就在这段时间,情况突然严重起来。半年前第一次恶化,持续了两周,曼达拒绝食用熟食,会摔碎刀叉和碗碟,并且整日躲在屋里拉上窗帘。之后我用了很多治愈阵法和净化阵法,却都没有展示出异常。这次发作后,平静了数月,就在我以为没事的时候,曼达又恶化了。”   马修皱紧眉头,与血族战斗的过往让他眉目间保留着一点肃杀。   从马修的状态来看,这次恶化没那么简单。   “除了厌恶熟食,惧光之外,曼达攻击了我。”马修说。   安德烈与莱恩斯同时严肃起来,等待马修的后话。   “她像吸血鬼一样在夜晚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站在床边,用贪婪的眼神看着我……”马修一边回想一边说,“曼达从未经历过战场,但躺在她身边的我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直到她咬上我的脖颈。”   马修闭了下眼睛,对这些回忆有些难受:“等她的牙齿咬上来我就知道,曼达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没有獠牙,完全是用人类的牙齿在撕咬,她模仿吸血鬼吸取动脉的鲜血,在黑暗中行走。但其实曼达并没有夜视的能力,再摔倒后挣扎着爬起来寻找‘猎物’。”   “我检查了曼达的饮食和饮水,遣散身边的仆人,却依旧不能阻止异像。”   “既然确定了不是血族,为什么还要找血猎帮忙?”安德烈问。   “我并没有找血猎,准确地说,我是在向诺德求救。除他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马修说。   事情很棘手,如果曼达拥有日行者的血统或是被血族攻击过,这些异像很好解决,但现在找不来任何源头,就算是安德烈也无从下手,因为这件事与血族无关。   “能确定您夫人不是日行者吗?”莱恩斯皱眉问。   马修点头:“基本可以。我曾为皇室效力,我的家人都经过严格的血统测试。”   “她最近有接触过其他什么人吗?”安德烈问。   “这几月曼达都没有出远门,我们这里地处偏远,出行不便,只有每月一次的外出采购会去城区街市。”   安德烈:“你和她一起去采购还是她单独去?”   “最近我们都会一起出去,我不放心现在的曼达独自在外。”马修说。   安德烈看了一眼莱恩斯说:“不知道马修先生有没有听说过神血。”   马修皱眉:“神血?”   “一种能将日行者转化为血族的药剂。”莱恩斯补充,“血猎近期在追查这件事。”   “这我知道,诺德在信中有提过。你们怀疑曼达中了神血?”   “目前的神血需要血统纯正的日行者才能完成转化,所以并不匹配,但没有研究表明普通人引用神血会如何,所以只是一个猜想。”安德烈盯着马修,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我们需要观察您夫人几日,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如果您有想到任何线索也请及时告诉我们。”莱恩斯说。   马修立即答应,并起身送安德烈与莱恩斯。   “你与夫人,”安德烈突然开口,“看起来很年轻。”   马修顿了片刻,说:“可能是太过悠闲,看起来也年轻一些。”   安德烈笑笑,并未轻易放过他:“参加过战役的人都是老古董,诺德和会长可是告诉我您有一百岁,再悠闲的生活也不会让人青春永驻吧。”   马修依旧保持和蔼的微笑问:“您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一个血统纯正的人类,怎么做到如此长生。百岁高龄却不会老去,听起来就好像我们血族一样。”   马修的脸色有些阴沉,一个猎人被说是吸血鬼,绝对值得翻脸:“我就当您是在夸奖我了,安德烈亲王。”   安德烈皱起眉,打量马修:“不客气。”   两人一路回到客房,安德烈倚着棺材突然说:“他说谎了。”   神血的事情事关重大,诺德早就将此事报给教会高层,并询问过有关压制血族阵法的事情。   教会的回复是已经进行过会议,马修还提供了不少建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神血?   诺德的报告绝对详细谨慎,不可能连“神血”两个字都不提。   “你不该这么心急。”莱恩斯没有顺着安德烈的话说下去,语气有些冷硬,“如果马修与德里克有联系,打草惊蛇只会对我们不利。”   “别这么畏手畏脚的,长官。”安德烈说。   莱恩斯不认同地道:“马修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血族的地位,这足以表明他的不简单……”   “你在担心我吗,莱恩斯。”安德烈从棺材上跃起,凑近莱恩斯。   莱恩斯抿紧唇,一言不发。   “马修身上有很多秘密,是睡在洞窟的蛇,不打一打,不会露尾。”安德烈说,“小心谨慎不是对付他的办法,因为他比你更像人类,更能沉得住气。”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不再坚持。   对安德烈的担心的确有些多余,但在马修准确地说出安德烈的名字时莱恩斯明显感觉到情绪的骤停。   尽管有可能是诺德告知马修这条信息,并且安德烈身份外露也并不会造成实际伤害,但他仍旧有一种思绪停滞的感觉。   安德烈倚着被擦得干净的桌子,本想继续调侃莱恩斯,却在对方的沉默中收敛起恶趣味。   因为猎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那种如同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的眼神让安德烈撇了撇嘴角:“我保证以后不擅自行动,长官,你可别扣我工资。”   “我们现在不属于雇佣关系。”莱恩斯说 第一百零九章   曼达的确如马修所说一直在庄园,不曾外出。莱恩斯与安德烈观察了几天,都不曾发现异像,曼达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温柔,有气质的贵妇一般。   马修对此也感到疑惑,他找到诺德求救是走投无路,前些天曼达几乎每晚都会发作一次,严重到马修需要把她绑在床上,以确定自己的人身安全。   事情毫无进展,安德烈与莱恩斯不能一直在别墅直等到曼达出现情况,于是安德烈提出这月采购马修不用陪同,以便“引蛇出洞”。   清晨,曼达亲吻马修,提着篮子登上前来接应的马车。   “要不,我还是陪你一起。”马修不放心地说。   曼达笑着和他挥手:“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会走丢,你不是还要和安德烈先生与莱恩斯先生谈论工作的事吗?快去吧。”   马修看起来仍旧有顾虑,但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马车在深林小径越行越远,曼达倚靠着车壁,闭目休憩。   “呼吸沉下来了,我说你们猎人都这么会演戏吗?那个什么马修刚刚演得我都要信了。”马车前方传来一道声音,马夫的嘴却没有张开。   “职业需求。”马夫握着缰绳,坠在嘴周围的大胡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而晃动。   他眼角不知用什么东西贴出几道皱纹,脸色蜡黄,围着一圈灰白的胡子,体格健壮,像个五六十岁的苦力。   如果去掉胡子皱纹,再把肤色调亮一些,就能从中找到莱恩斯的迹象。   安德烈与莱恩斯在马修别墅里得不到进展,决定跟踪曼达,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为了抵制对血液的渴望,安德烈目前需要谨慎使用能力,减少消耗,因此幻术这种长期消耗能力自然被莱恩斯禁止。   马夫这套易容是莱恩斯自己做的,没有幻术那么以假乱真,但是也看不出原貌。   至于安德烈,在人类探长的威逼利诱之下放弃装扮的选择,变作蝙蝠钻进马夫的衣服口袋。   安德烈躲在黑漆漆的口袋里,马车行走带来严重颠簸,晃得蝙蝠头晕脑胀,把狡猾卑鄙的猎人骂了个遍。   “真没想到莱恩斯还是个能言善辩的家伙。”蝙蝠捂住脑袋,从口袋钻出,咬牙切齿地嘟囔。   能言善辩不是猎人的长项,莱恩斯的劝说理由也十分简单。   吸血鬼与蝙蝠之间的转换不会花费体力,对抑制欲望无法造成反向效果。除此之外,莱恩斯的筹码是一本“珍贵”的书籍。   书籍的名字是:《猫咪健康食谱100道》   “人类果然心思深沉。”蝙蝠眯起眼睛危险地打量莱恩斯。   从深林前往集市所需时间并不太长,马修虽然隐居,但别墅其实离皇室与教会都不远。   曼达似乎熟悉这条路,在快要到达时醒过来了,她带着篮子弯身下车。   “那边有酒馆,您在那边休息等我就好。”曼达递给马夫一块银币,温和地笑着说。   一块银币是这趟路费的三倍,曼达出手阔绰,马夫连忙推拒说不用。   曼达把银币塞进马夫手里:“以前都是这样,要等得时间不短,收下吧。”   马夫这才感恩戴德地收下银币,驾着马车离去。马车顶部飞下一团灰黑影子,悄无声息跟在曼达身后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曼达带着篮子路过吆喝的商贩,挑拣的顾客,在街市里穿梭,好似一条游鱼。   若不是安德烈飞在空中,又能够捕捉曼达的气味,早就跟丢了。   南区街市比北区整洁繁华得多,到了热闹的时间,人群乌央乌央地屯在长长街道间,外露的摊贩后是各式各样的建筑。神秘的杂货铺,豪华的贵族衣饰店,从摊贩之间的缝隙绕过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建筑。   曼达在街市三分之二的地方停住脚步,拐进一条胡同。   胡同通往一座风格古朴,色调单一的大楼。大楼整体板正,棕灰色与黑色是它唯二的色彩。曼达淡蓝色的洋裙在其中格外亮眼。   曼达拿出一张名片,门童检查后,推开门请她进去,安德烈紧随其后,躲在篮子下面随着曼达进入大楼。   这座大楼是一家综合性俱乐部,似乎颇有名气。酒吧,舞厅,阅览室,运动场地一应俱全。还配备有丰富的服务种类,是专供贵族的娱乐场所。   曼达来这里的目的是……心理治疗。   侍从引领曼达去到三楼,他们似乎已经很熟悉了,侍从友好地笑笑说:“田医生早上还说起今天要和夫人见面,很期待呢。”   “每次都麻烦医生,有什么期待的。”曼达有些苦恼地说。   “夫人别这么想,”侍从说,“医生说了他很喜欢与您聊天,夸您气质好,温柔,很惹人心疼,他很希望能帮到您的。”   曼达听到安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医生是个善良的人,他身上有东方异族的魅力。”   “很多人都这么说田医生!”侍从得意地说。   在此之前,安德烈从未听到过有关田医生的信息,看起来曼达与田医生接触不少,而马修却一字不提,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都十分让人在意。   “是曼达夫人吗?请进。”一个温和低沉的男音打断安德烈的思考。   曼达将篮子放在咨询室外,推开门:“今天晚了一些,实在抱歉。”   “今天马修先生没有一起来?”田医生问,“侍从与我说没看到他。”   “他有些工作。”曼达回答。   “真遗憾,藏书室多了几本有趣的古籍,我本想这次马修先生会喜欢它们的,不会再说无聊了。”   “会有机会的。”曼达安慰田医生。   安德烈一直没有进诊室,他蜷在墙壁与篮子之间,隔着墙偷听。   并不是不想进去,而是这间诊室对吸血鬼十分不友好。   即使隔着墙壁安德烈都能闻到里面浓重的金属味道,似乎这间屋子就是用纯银打造的一般。不止如此,里面还有牧师的气息,这种气息来自被祝福过得十字架,圣经或者其他物品。   危险又纯净的气息浓厚得让安德烈皱起鼻子。   现在他相信曼达与血族毫无关联了,即使是日行者也会对银器和圣物本能感到不喜欢,正是如此,他们才会被当做怪物,当做不忠不纯的恶魔侍从。   而曼达此刻在屋内与田医生相谈甚欢,没有任何不适,她绝不可能含有吸血鬼血统。   “近期的状况如何?”田医生问。   “已经好了许多,没有那么焦虑,‘她’也很少出来了。”曼达说着叹了口气,“真希望‘她’快点消失。”   “是我的问题,没有想到疏导过程中会造成这种事故。”田医生听起来很自责,语气严肃且愧疚。   “不必再说这样的话,我也去问了其他心理医生,普通疏导不会造成这种现象。是我心病太重……我太担心马修了。”曼达突然将话题转向马修,“作为他的妻子,我希望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不是不支持他的事业,如果不是那些人太过分的话!”   曼达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肯再说。   “和马修先生沟通过了吗?如果不涉及现实中的行为,问题并不严重。”   “马修说什么也没发生,我问了很多次,更多的证据我没有找到。”曼达似乎有些急躁,“我害怕他只是一直瞒着我。”   “一次可以瞒住,太多次一定会有端倪。夫人没有找到的话,就说明情况不严重,不用过度焦虑。”田医生的嗓子带有东方人特殊的清晰度和婉转感,不会娇气,但又温和有安全感。   两个人只是进行了交谈,多半和曼达的情绪有关。曼达正因为马修工作上的事情而担忧,马修的合作伙伴不仁义,对马修做了不好的事情,甚至危害了马修的人身安全。也是因为此他们才决定搬到较为偏远的深林躲避是非。   听曼达的意思,合作伙伴依旧不死心,仍在试图寻找马修,并逼迫他做些什么。   曼达半藏半说,给了许多信息,却不够完整,说话断断续续的。而田医生则耐心十足,聆听并安慰。   这场对话实在有些无聊,安德烈扒拉着篮子,有些迷迷糊糊的。   中途侍从来敲门,送了一次茶水与点心,出来时在门上贴了什么东西,而后提起篮子离开。   昏昏欲睡的安德烈小爪子卡在篮子缝隙中,因为身体突然腾空顿时醒了过来,他快速松开爪子,脱离竹篮,对门上的东西若有所思。   侍从方才在门上贴的是一张画有阵法的羊皮纸。   阵法并不高深,也不具有危害性,只是普通的助眠阵法。   “您现在的状态很好,要试试吗?”田医生说。   曼达没有回话,但应该用肢体表达了肯定。   “放松,不会有大问题。‘她’不会伤害到我的,相信我,夫人。”田医生温柔地安抚。   话音落下,羊皮纸发出淡淡的紫色光临,阵法缓慢转动,气氛变得安静祥和,十分适宜进入深度睡眠。   安德烈却没有任何放松,因为他发现他听不到屋内的声音了。   不仅仅是声音,气味,热量,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盯着屋门,而身体给他的反馈是里面只有一片空虚,连空气的味道都没有。   他被“屏蔽”在外了。   蝙蝠毛茸茸的脸阴沉下来,晶亮的眼睛若有所思,还闪着一点危险的光。   “屏蔽”是只会出现在空间或时间阵法发动时的副作用。当这类阵法被触发,被选中的目标会“消失”,他们将拥有独立的世界,当阵法结束后,这个世界才会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回到正轨。   当然,强大的血族在使用能力时也可以通过气息遮蔽一定区域的所有东西达到类似“屏蔽”的效果。但只有在双方血统等级悬殊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才会出现。   安德烈贵为亲王,已经是血族的贵族,除了几个老古董没有人能对他使用气息遮蔽。   蝙蝠像石雕一样站在走廊中央沉思,丝毫没有发现带着满篮子食物回来的侍从。 第一百一十章   马车清晨出发,傍晚时分仍停在酒馆旁,马匹悠闲地吃着草。   莱恩斯手边一杯啤酒还剩一半,他跟柱子一样在酒馆呆了一天,老板娘频频打量着这个大胡子穷酸老头,鄙夷又冷漠。   这家小酒馆鄙陋不堪,客人们麻布衣服沾着脏灰酒渍,汗液油污长时间堆积,散发出难闻气味,配上劣质汉堡与啤酒,一股子颓丧贫穷的景象。   南区繁华,却不是每个人都繁华。   酒馆主要为穷人,苦工提供歇脚地,老板娘四五十的模样,尖酸刻薄,倔强地穿着一身被染成灰色的脏裙子,走路时要扭着腰肢。   那些衣着破烂,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的男人们看够了家里老实的妻子,被已经步入衰老的老板娘身上刺鼻的香粉和脸上卡粉的脂粉所吸引,酒馆里不时传来低俗笑骂。   “哎哎,今儿不是加里老头进城的日子吗,他那个好看气质好的贵族情妇呢?怎么没见吹啊!”一个络腮胡大喊喝醉了,一边咬搂老板娘一边嚷嚷。   “手不要就剁下来做肉馅。”老板娘拍开络腮胡,手指点向窗口的莱恩斯,“贵妇的情哥哥换人了,那边坐着呢,马车还在外面停着。”   络腮胡喝得晕晕沉沉,闻言嘿嘿一笑:“加里那个脑子进了蛞蝓的蠢蛋,哪有贵妇跟着他,还天天吹有情人陪他进购食物,送他手绢!明明每月就在这破酒馆睡一天喝一天,呸!”   “我看是单身汉穷疯了,见着个女人就有幻想症。”老板娘淬了一口,对这个加里颇有不满,“哎太阳落山了,我们贵族小姐要来了,每天都这个点,集市都结束了,这是会情郎去了吧!”   老板娘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回避着什么。   她刚扭着腰走进吧台,破酒馆的木门“嘎吱嘎吱”被推开,曼达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朝莱恩斯笑笑:“久等了,路上摔了一跤,东西落了一地。”   “哎呀,夫人您可是每月都摔一跤,要么摔跤,要么有小偷,要么被淋了水!”络腮胡看见曼达眼睛直勾勾的,轻佻地说,“您那位借口找得真不好,要不来找我?我保准教您怎么讲个好借口。”   曼达云里雾里,对一声酒气的下等人很是厌恶,冷冷看了一眼络腮胡招呼马夫快点离开。   莱恩斯去吧台付钱,回来时仔细打量曼达。   南区集市的热闹程度不是北区可比的,贵族从来不去凑热闹,因为人多杂乱,上好的裙子礼服走一遭下来都要沾上脏污。但曼达此时衣着整洁,发丝都不怎么凌乱,看起来精神好极了。   “没多长时间,夫人快上车吧。”莱恩斯说。   曼达点头,踏上马车,催促马夫快些回去,马修要担心了。   莱恩斯应了一声,扬起鞭子,不断打量四周。   安德烈没有回来。   一百多年岁月里,莱恩斯几乎永远与血族打交道,他拥有比寻常猎人更敏感的嗅觉与感觉。   他身边没有血族的气息。   在临行前他与安德烈说过不准擅自行动,曼达回来无论什么情况安德烈都要跟上。虽不排除安德烈不听话的可能性,但莱恩斯依旧无法安心。   马车回去的时间比来时缩短了一半。   马修早早候在别墅外,望夫石一般等着归家的马车。   曼达下车和马修拥抱,将篮子递给丈夫,回屋休息。   “安德烈回来了吗?”莱恩斯坐在马车上,手里掂着鞭子问。   “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安德烈先生。”马修说,“有什么异常吗?”   “看好曼达,我出去一趟。”莱恩斯解下缰绳,身子跃起跨上马匹向闹市奔去。   俱乐部夜晚不休憩。这里有太多纸醉金迷,睡眠对一些贵族来说是人生的浪费。   舞场,酒吧,射击场推拿馆都热闹非凡。   整栋大楼只有一处地方寂静无声——刚送走今日唯一客人的心理诊室。   安德烈倒挂在吊灯的水晶吊坠上,爪子被烫得有些不舒服。   亲王大人现在心情十分不美丽,灵动的小眼睛一片阴沉,看起来很想把这栋破楼给掀了。   化作蝙蝠后的血族气味级淡,蝙蝠形态的血族能力最弱,相应的要想发现这些蝙蝠的异常也很艰难。   侍从抬着沉重的篮子,体力耗费许多,又是个普通人,压根没看出在中间挡路的小蝙蝠有什么不对,所以他只是放下篮子,把蝙蝠赶走了。   安德烈想到这里,随即咬牙切齿。   侍从是个普通人,但他身上带着不少阵法圣器,所有东西都刻入侍从骨血,不需要他主导,遇到血族就会直接发动。   侍从挥出的手蹭到了蝙蝠翅膀上的细绒毛,随即他体内的阵法感应到了微弱血族气息,开始运转,将毫无防备的蝙蝠拍在了墙边上。   屋内众多银具已经压制安德烈,又处在蝙蝠状态下,堂堂亲王竟然真的被人一扫给扫地头脑昏沉,差点晕过去。   这间俱乐部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蝙蝠可怜巴巴蜷在墙角,弱小得宛如安德烈这一千年都白活了。   那些阵法种类繁复,麻醉,削弱,诅咒,什么都有,烂七八糟一同砸下来,就算安德烈是血族老祖都要愣一愣。   侍从回来不久后,曼达结束治疗走出诊室。   安德烈抻着爪子往拐角处爬了两步,躲过紧跟着走出的田医生。   田医生的长相同他的声音意义温柔却又不柔弱,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有着东方异族的纤细,举手投足优雅至极。   “有什么情况发生吗?”田医生轻微皱了下眉,问侍从。   “没有没有,东西都买好啦。夫人这是……又没缓过来?”侍从举起篮子给田医生看,又关心地询问曼达情况。   “深入疏导造成了一些幻象,不过比起以前病症减少了许多。”田医生将诊疗记录递给侍从,“这么和曼达女士说就好。”   侍从把头点得像拨浪鼓扶着曼达下楼。   曼达如同被牵着线的洋娃娃,老实沉默地跟在侍从后面,双眼无神。   田医生送别病人,视线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走廊里的阴暗,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化作蝙蝠后的血族气味细微,在浓厚银质金属味道里面根本分辨不出来。安德烈一动不动,同样好奇地打量这位田医生。   田医生搜寻无果,扬起一个诡异笑容后回到了那间不是吸血鬼呆的屋子里。   侍从已经带着曼达走远,安德烈没有功夫细想田医生的奇怪之处,迅速跟上。   装满物品的篮子被侍从交给曼达,侍从拿出诊疗单一句一句念道:“夫人与田医生谈论两个小时,天黑之前赶往集市采购,在路途中摔了一跤,篮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夫人一个女子捡了许久,所以回去晚了。今天的诊疗进展良好,‘她’已经被抑制住了,夫人的病是因为焦虑与心理阴影,田医生希望您能放宽心态,忘却战争。”   侍从念完,双目无神的曼达眨了眨眼,扭过身往已经休市的街区走去,侍从遥望着她的背影,看到姿态优雅的女人在一处街巷放下篮子,突然惊叫着摔了一跤又爬起,随后在原地迷茫片刻,匆匆提起篮子跑离视线。   “我们今天太阳落山后都没有见到过曼达女士。”侍从突然说。   他清亮的银色被裹上了一层雾,大厅里的所有人都顿了一瞬,就连中央旋转的指针似乎都因为年久失修停滞几秒。   呆愣过去后,侍从仿佛忘却了自己送走曼达的事情,在寒夜里搓着胳膊喃喃:“奇怪,我站在这里做什么,医生早就下班了,我应该早些回去!”   路上遇到的朋友也和侍从打招呼问他医生客户下午就走了,怎么现在还在这里。侍从嘿嘿一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匆匆离去,没有发现俱乐部大门角落里有一只晕晕乎乎的小蝙蝠。   安德烈一双小眼睛闪着寒光,他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这里是哪,为什么要在这以蝙蝠的姿态席地而睡。   “莱恩斯让我跟踪曼达,来到这里后曼达去了诊疗室,不到天黑就回去了……”小蝙蝠抱着脑袋自言自语,“不……不对。”   作为深谙读心之道的血族亲王,安德烈对自己的意识和记忆有独特的自信。这些事情根本不存在与记忆里,它只是一个意识,一句话。   “对我用读心?”小蝙蝠毛茸茸的脸露出嘲讽的神态,墨绿色的眼珠子变得血红,已经寂静下来的俱乐部没有人声,更没有人注意到外围草地里一颗古怪的石头发出“啪”的一声,不堪重负地裂出一道细缝。   天黑沉沉的,安德烈神色严肃,按照时间推算,他以蝙蝠的形态昏沉了不短时间。群体性地改变记忆与意识,是很高深的能力,即使是安德烈,也很难做到。   如果是血族,那么施法的人至少与他地位相同或更高。如果是人类,安德烈眯起眼睛,向诊疗室所在楼层看去。   诊疗室窗帘紧闭,没有光亮透出。   但安德烈知道,那个田医生就在里面。   漫城或陌生或肮脏的空气里,混入一道独特的,熟悉的味道。   安德烈收回目光,抖抖翅膀离开俱乐部。   街市上,上午集市留下的杂物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路边躺着衣不蔽体的乞丐,还有醉鬼在游荡。   黑夜的南区依旧不平静,混混酒鬼肆意挑选可宰的猎物或者落单的女人,即使是被打一顿,也算是今晚的乐子。   掂着大桶啤酒的男人一眼就看中了明目张胆在街上晃荡的异乡人,那个裹着袍子的土老帽,一看就很有钱。   他嘿嘿嘿地跟上前,大手落在别人肩膀。   “别动他,那是我的猎物。”   男人愣了一会,扭头看到一张绝美的面容,顿时笑起来:“可以啊,那美人来……啊啊啊啊!!”   安德烈张开獠牙,细长指甲刺进醉鬼的皮肉,娇柔美人顿时变作暗夜出行的怪物。   “真没趣,这就跑了。”安德烈拿过“异乡人”递来的绒布擦拭指缝间的血液,说,“麻烦您这么晚还来找我,长官。”   异乡人取下兜帽,将安德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通透,语气不好地说:“很麻烦,希望顾问能给出合理的赔偿。”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于连工资都没有的“底层人民”,受到压迫后的最优选项是——耍赖。   作为不熟悉人类生存法则,缺少“道德观念”的血族来说,耍赖更是随手拈来。   “身为探长没能及时发现异常,使下属至于危险之中,”安德烈满目忧愁外带一点细微的委屈,大言不惭地控诉,“现在还要依靠强权让下属认错,长官,你可真混蛋呐。”   血族永远不会示弱,如果有血族这么做了,请小心藏在暗处的刀子。   莱恩斯眉尾抽搐,耳边一声无辜又直接的“混蛋”差点把他腰间的匕首给气出来。   “曼达在集市上有什么异常。”体会过血族卑鄙的手段后,机敏的猎人学会了避其锋芒。   安德烈收起无辜里充满戏谑的表情,严肃起来:“异常谈不上,你们人类的皇室,可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南区有什么有名的俱乐部吗?”   “俱乐部?”莱恩斯不解。   “藏着一群达官贵人,会员制,提供所有服务,包括不限于极限运动,异族推拿,心理咨询,如果我没有感觉错误,地下室应该还有赌场和斗兽场。”安德烈说。   “曼达去了这样的地方……”莱恩斯思索,突然问道,“既然你都去过,怎么会不知道具体名字。”   “好问题。”安德烈的勾起嘴角,眼瞳里的金好似寒冰般冷硬,“我不记得了。”   “大概位置?”   “毫无印象。”   “接触的人的相貌,名字,特征。”   “嗯,有个神秘的田医生,一个想不起来脸的侍从,没了。”   莱恩斯沉静地看向安德烈,用眼神询问:你在耍我?   安德烈摊开手,说:“准确地说,俱乐部有个能够改变我记忆的人,怪物或者东西,如果不是发现及时,我会把俱乐部的事情一并忘掉,只记得曼达在集市上采购,然后我昏昏欲睡,蜷在某个建筑的石像边一觉到天黑。”   能够改变亲王记忆的力量,即使在警觉后仍然掩盖了部分信息。莱恩斯立刻理解事情的棘手。   “先回去。”莱恩斯扔给安德烈一套斗篷,灰黑色,里面有细小的绒毛,很保暖,抵抗寒夜的风再适合不过。   安德烈披上这层多余的斗篷,鬼魅般跟随莱恩斯来到存放马匹的地方,老槐树拴着粗麻绳,长时间奔波的马儿打着盹,连撩起眼皮看一眼莱恩斯都不愿意。   “没有恶意,”安德烈说,“与其长官送我回去,不如我自己飞回去,可能更快一些。”   真的没想过拌嘴的安德烈诚恳致意,并十分省心的在莱恩斯冷漠地注视下爬上马背,享受与猎人的月光漫步。   马是真得累,走走还要跑偏到灌丛中啃几口鲜嫩的草,莱恩斯也不催促,当万家灯火的街市消失在背后,开始盘问起上午的事情。   安德烈嗅闻清新的芳草,夜晚的露水,聆听虫鸣与缓慢的马蹄,观赏圆润的皎月。在树叶的轻缓伴奏下,送与莱恩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无聊的人永远都无聊。   饶是安德烈也享受夜晚的宁静,唯有莱恩斯,对夜的定义除却杀人放火好时光,怕是只有不怕隔墙有耳隐秘性好了。   莱恩斯拉了下缰绳,避免马匹走得太远,他看着安德烈,催促他解释情况。   严格意义上来说,吸血鬼是夜行生物。   即使贵族不惧怕阳光,月亮与黑暗总能带给他们活力与安全感。这是藏在骨子里的喜爱,他们归属于夜晚。   莱恩斯扭头时,安德烈正不知道望着哪根枝丫,或是仅透过他们去看今晚的月亮。那双金色的瞳仁方才刚刚给予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此刻却好似孤狼对月,身上缠绕着不该有的寂寥与虔诚。   吸血鬼有着美丽的皮囊,强大的力量。他们的魅力不仅来自于诱人的外貌,还来自于不可捉摸的神秘感与危险。   莱恩斯无比信任这句话,在此时,更是深有体会。   “按照马匹行走的速度,考虑别墅可能有监听阵法,你大概还有半个钟的时间。”莱恩斯挪回眼神,提醒道。   “曼达在看心理医生。”安德烈说,“修改记忆的人也是心理医生。诊室全部是银器与阵法,我没法靠近。”   安德烈对月亮的执念可有可无,淡淡转回眼神。莱恩斯给他的顾问先生留的半个钟头没有彰显任何作用,反而衬托得他奸诈刻薄,连下属赏个月都不愿意。   “不是血族吗?”莱恩斯对那双留恋与细小枝丫和尘埃的眼睛有些许的感触,谈不上喜爱,但也不厌恶,他压下心底诡异的一丝遗憾问。   “我不确定。在那样高浓度的银质器具与牧师气息下,任何血族都难以长时间维持理智。”安德烈皱眉,“但群体性记忆改变依靠法术很难实现,我偏向于是血族的读心术。”   读心术并不只是读心那么简单,血族能够魅惑人心,让痛苦变作快乐,喜乐变作忧愁,爱意变作仇恨,厌恶变作渴慕。读心,不止读,当摸透了人的心以后,思想,情绪不过是吸血鬼掌中的玩具,任意揉捏,任意改变。   安德烈正是感受到情绪被放大,读取才会警觉有人对他使用了读心术。   心志坚决或是感情冷漠的人能抵抗一部分读心,血族之中能力不相上下,读心全看警惕性,谁先发现,谁夺得掌控权,谁先沉溺,谁被主宰。   安德烈:“蝙蝠状态下能力减损,所以会有一时不察。抛开这个不论,能够改变俱乐部所有人的记忆哪怕只是曼达来没来过这一件小事,对方的能力就在我之上。”   莱恩斯听完安德烈对俱乐部发生的事情的大概描述,沉思:“这个田医生只掩盖了曼达长时间进行心理辅导的事情,为什么要专门改变这样一个记忆。”   “营造曼达只进行正常心理辅导的现象。”安德烈说。   这是他在醒来后立刻想到的结论。田医生在俱乐部长期担任心理医生,前往俱乐部的贵族不乏有因为心理原因,或是单纯看上东方人容貌前去拜访,他有一层合理的身份,唯一要做的是消除合理事件中的不合理事件。   彻底隐埋曼达去做过心理咨询,反而会引人怀疑,田医生空缺的一天需要更多的谎言去补全。但是如果七分真三分假,想要找到破绽就难上加难。   “他很强大,能在银器与圣器里正常生活,熟悉人类的思维与情绪,谨慎,拥有强大的逻辑能力,且在读心上得心应手。”安德烈说,“血族里,我暂时想不到这样的人。”   “我不认为有血族可以抵抗满屋子的银器。”莱恩斯开口,好似寒风从口中刮过,沉郁肃杀,“这个田医生,可能和皇室有关系。他为什么盯上曼达,以及曼达说得‘她’是谁……”   马匹再疲累悠闲,深林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等到别墅大门出现在眼前,月亮已经消失在天边,清晨与黑夜掺杂在空中,如画师被打翻的木头盘子。   马修在庭院中修缮法阵,不时往栏杆外幽静的小路看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安德烈越过莱恩斯拉住缰绳,冰凉的手心改在人类温热的手背。   “唏律律——”   “问问当事人家属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官。”   “你们回来了。”马修举着一把巨大的园艺剪,眉间挂着焦虑,对两人问早。   “昨晚夫人发生什么事了?”莱恩斯问。   马修摇头,“曼达很正常,太正常了。”   修习阵法的人总有一些怪异的,毫无理由的直觉,那来自长期的联系和本能。   曼达昨晚的行程完美无缺,在南区集市下马车前去购物,先到集市开始数第三家酒馆购入白兰地,再到左边中部的哑巴摊上买上好的牛肉。接下来,哪里有最新鲜的甜菜根,哪里有自家酿制的胡椒酱,哪里有味道最冲的罗勒叶片。南区集市好似印在曼达的脑子里,她清楚并兴趣高昂地谈论着,抱怨下午摔了一跤篮子落在地上,她弯着腰捡了许久东西。   曼达精致的裙子上有不少灰迹,胳膊还有一片擦伤。   一切都符合逻辑,没有任何纰漏。   但马修觉得,有一丝刻意。   只有一丝,一点虚无缥缈的,无理由的猜忌,却让他彻夜难眠。   安德烈理解马修,人类是很奇特的生物,在一切荒谬时选择相信,在一切合理时选择怀疑。他们多变又单纯,却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且部分时刻也能走向正确。   “直觉不错,马修先生。”安德烈如实夸赞道。   马修对突如其来的赞赏云里雾里,莱恩斯却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对人类的嘲讽,他接口道:“曼达夫人以前有精神问题吗?烦躁,焦愁,或者情绪波动极大的情况,都算。”   “曼达是乐观文静的女性,她总是很温柔,在我遇到瓶颈时鼓励我,陪伴我,从未有被情绪支配的情况,我们也很少吵架……”马修说着说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经历战场的人很会隐藏情绪与心事,马修不动声色地停下话题,做出没有头绪的样子。   但经历战场的人同样很会琢磨人的情绪,所以不论是莱恩斯还是安德烈都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停顿。   马修在隐瞒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让一直支持他的爱人愤怒或者悲伤。   “曼达女士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还说到,马修先生您的工作伙伴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安德烈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马修的表情。   “我一直为人类抵抗血族,最好的伙伴就是诺德。战役后隐居在这里,安德烈先生如果只是想用话术诈出些什么,还是别费力气了。”马修皱眉,对安德烈的话十分不满,甚至提出诺德来威胁莱恩斯。   经历过大战的猎人对伙伴有着独特的情谊,对血族也有不可磨灭的恨意。   诺德如此,马修也如此。   莱恩斯理解这种情绪,却在此时拒绝调解。   马修露出老者对过去的感怀与对安德烈的不满独自离开,而安德烈与莱恩斯都从那道身影中看出了一些隐藏得极好的仓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隐匿在深林的别墅如它的主人一样,透露着与世隔绝的孤傲与淡然,透过窗户的月光与树影都披着一层平和的冷清。   尽管主人是只古怪的老狐狸,安德烈也要承认这里比密林那座死气沉沉的古堡温馨太多。   然而今晚,狭长走廊里多了一道急促又犹豫的身影。   “马修先生已经在这里转了第五圈了。”圆月透过窗户,月白色清亮温和,将一团带着耳朵爪子的生物照得有些神秘。   安德烈扒着房梁,两颗外露小獠牙不自觉反着光,表现出不耐烦。   临近清晨,安德烈在“正直”的猎人莱恩斯的默许下,在马修心里种下一颗不大不小的疑惑种子。他并未有太多修辞或是描述,不过简单一句“曼达讨厌您的合作伙伴”,没有证据,没有事实,看得就是听者有意。   马修回答得正气凌然,然而从今晚在走廊徘徊的次数看来,他显然就是那个有意的聆听者。   别墅充斥着许多阵法,气味驳杂,大多数对于安德烈都不好闻,因此辨别马修的动向安德烈在屋子里呼吸了不少新鲜空气。   “再等等。”蝙蝠脖子上系着一圈纸做得“项链”,粗糙地拧成一股挂在灰色皮毛上,声音从里面传来。   纸片里画了一个小阵法,时效性短,好处在于简单,难以被发现。   无法变成蝙蝠跟踪目标的废物人类也只能依靠此来进行消息沟通了。   踌躇的马修似乎接收到房梁上蝙蝠的怨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掌心划过一道,血液滴落在地面,很快堆积了一小滩。   马修紧皱眉毛,脸色肃然,最终将沾满血液的手掌印在走廊的墙壁上。   淡雅墙纸出现一个力道过大的血手印,滴滴答答往下落。   浑然一体的墙壁裂开一道细缝,机关精巧复杂,转动时只发出细微的齿轮声,蝙蝠的眼睛突然一顿。   “竟然还吊来了别的鱼。”小蝙蝠圆溜溜的眼睛掠过移动的墙壁,盯住某处阴暗角落,“莱恩斯,五点钟方向。”   猎人绝不是被动的物种,即使因为体型原因无法像安德烈那样挂在房梁或者窗户上,莱恩斯也会在能够隐藏身份的地方跟踪马修。安德烈的声音一响,莱恩斯立马看去。   黑夜里走廊拐角一片黑暗,月光无法照亮,烛火早已熄灭。莱恩斯看到墙角一片米白色的蓬松裙角,与曼达和他们道别休息时的衣服相吻合。   “一人一个?”小蝙蝠歪着脑袋,提议。   即便蝙蝠体型小,长着细小的绒毛,周正五官与耳朵为它添加不少可爱与英俊,莱恩斯还是能从这四个字与那个过于“善意”的笑容中体会到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   莱恩斯闭了下眼,将突然想养只蝙蝠做宠物的诡异念头掐灭在心里,冷冷道:“一个都不。”   蝙蝠远在窗台,对着皎白月光耷拉下嘴角,探索的眼光有角落里的女人转向猎人的藏身处。   马修谨慎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异动后迅速闪身进入密室。常年的战争让马修习惯性放轻脚步与呼吸,沉静地氛围里,似乎只有他身周的空气在流动。   这里是他无数次退让,躲避后的底线,总归要安全一些。   角落的那篇裙摆定格般静止了五秒,随后似一阵风般飘向还未关闭的密室。   比身经百战的马修更轻,更熟稔。   那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动作。   安德烈立刻将注意力转向白日里与他说话的女人,空气洁净清冷,带着芳草与花朵的气息,没有颓靡的血腥与贪婪。   不是血族。   安德烈判断到。   这个判断并未取决房梁上的蝙蝠,在月光的照耀下,他清楚无比地看到如同鬼魅一般的女人眼睛猩红,脸色奸诈而狰狞,柔顺的裙子布料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却只制造出合乎风声的摩擦声。   “跟上去。”莱恩斯沉声道,随即从藏身的地方冲出进入密室。   由于距离和视角,莱恩斯没有过多注意到曼达的异常,进入密道好终于感到一丝异样。   这里太安静了,刨去走远的马修,这里有两个人类,一只蝙蝠,即使再压抑,也会有呼吸声。然而此时,莱恩斯放缓心跳,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走廊后隐藏着一条狭长密道,装修简陋,没有任何装饰。灰扑扑的墙壁镶嵌质朴烛台,燃着几根半死不活的火苗。   曼达与马修差着十几步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准,微不足道的声音也淹没在马修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中。   大约这么行进了五分钟,马修在一扇石门前停下。   属于别墅的幽静消失殆尽,逼侧的空间,沉郁的色调,将石门映衬的沉重起来。   马修手上的伤口很深,短时间无法完全愈合,他再此将手掌压在石门上,整个石门浮现出繁复的花纹,正中央是如红宝石一般妖艳的血手印。   石门慢慢打开,如幽灵一般的曼达嗅到了猎物的味道,飘扬裙摆变作离弦的箭,整个人飞扑进密室。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马修却像背后长了眼睛,闪身扑开,开启一条缝隙的石门瞬间失去光泽,“轰”的一声合了起来。   “曼达!?”马修闪过攻击后的眼睛有一瞬凌冽的杀意,看清来人之后变得惊诧而迷茫。   飘摇烛火照亮曼达半边脸庞,她的面部线条依旧柔和,却带着渗人的微笑,眼睛满是血丝,看向马修的眼神欣赏又怜惜。   马修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他没在剧院的舞台或妓女的床榻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却在满耳哀嚎,满目杀戮的战场上无数次经受相似眼神的洗礼。   血族看到美味的猎物,通常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曼达没有獠牙,没有血红的眼珠与指甲,马修的直觉却告诉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爱人,而是一只贪婪狡诈的血族。   “血,钥匙。”曼达满目柔情地注视着干净的石门,轻声叹息道。   马修将划破的左手背后,拿出匕首。   常年的战争教会他一件事,面对恶意首先要战斗。即使这个人是你的爱人,朋友,亲人,或者同伴。   在血族横行的年代,背叛不过是一次初拥的事情。   “两位既然跟着来了,就不必再看戏了。”马修紧紧等着曼达与石门,突然说。   “您看起来游刃有余,”安德烈大方地从阴暗里走出,对上马修的眼睛,“让我很不好意思打扰。”   “曼达夫人平时的异常也是这样吗?”莱恩斯同样没有羞愧或不好意思,同时他也没有调侃与打趣,直截了当地问。   曼达歪着脖子打量两个不速之客,饶有兴趣地笑着说:“一个血族,一个猎人?”   安德烈看着这个不再温柔,甚至透露着妩媚有妖冶的女人,突然想到了诊室里的一句话。   ——“‘她’很久没有出现了。”   银器和圣经只能用来防范血族,谁是血族?曼达?田医生?还是那个不知名讳的“她”?   吸血鬼无法依靠人类的身体存活,更没有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安德烈皱眉打量曼达,对方好整以暇地接受他的目光,甚至眉眼如波,巧笑倩兮。   猎人与血族对气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曼达就是曼达,她身上独有的沉静香气与罗宋汤的酸甜气味都是独有的。   对峙在安静中持续,安德烈嗅到了一丝微弱的忐忑与疲累,曼达长长的睫毛低垂,转头深情地看着马修,低喃般说出一句:“他们对你很不好”。   由米白绣花裙子织起的“王座”突然倒塌,马修愣了一瞬,条件反射抱起晕倒的曼达,他刻意避开了受伤的左手,血液没有污染曼达的裙子。   莱恩斯看着平静的石门与脸色惨白的曼达,说:“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马修先生。”   马修不置可否,仔细检查密室后将曼达送回房间,燃起平日的熏香,又布置了安眠的阵法,才请莱恩斯与安德烈一同去书房议事。   莱恩斯自发出“谈一谈”的建议后再无要交谈的实际行动,一路沉静并严肃。   今夜的变故与马修来说是飞来横祸,但对于莱恩斯与安德烈,却是获得情报的好机会。   因此猎人的心情并不差,此时的表现与其说是不满倒不如说在……唬人。   马修只知理亏,目光停留在书房一摞一摞边缘磨损,页面破旧的书籍上,开口:“阵法师一直是皇室重视的人才。”   “血族强大狡诈,人类由狩猎野兽的王座跌落,变作血族捕猎的对象,物种天赋的差距让战役变得艰难而无望。巫师,牧师是可以扭转战局的关键。”   “战争期间,我一直为研究阵法而奔波,古书上记载着无数神奇的阵法,能够有效对抗血族。这些上天赐予的魔法在战乱时是圣器,在和平年代却代表着贪欲与权力。”马修的声音中带着沧桑与感慨。   莱恩斯安静聆听,这是他不熟知的战争与历史,他需要尊重。   而安德烈则冷淡地看了一眼唏嘘的马修,嘴角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嘲讽。   人类的贪婪不比血族差。   战乱过后,渴求权力,金钱,长生的欲望就如菟丝子一般生长,越是在高位就要得就越多。   “我有一本翻译后的法书,为了对抗血族,我研究过许多禁法,大多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战争平息后,这本书被我藏起来。皇室给予我高贵的爵位与奖赏,除此之外,他们还找我索要一样东西,他们想要那本写满禁法的书。”   马修不愿意把记录危险阵法的书交给皇室,皇室里面有多少狼子野心的疯子他再清楚不过,为了躲避他辞去职位,保留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贵族称号,想要慢慢淡出权贵们的视野。   皇室不可能那么容易死心,所以几次三番来骚扰,甚至以查案的借口对马修进行软禁与搜查,这是曼达对“伙伴”们怨气的来源。   安德烈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颓丧的男人,没有谎言的味道。他扬起嘴角,轻声问:“为什么不把那本书毁了呢,马修先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月在云层中隐去,鸟鸣与露水作伴唤走夜晚。   客房依旧空空荡荡,纯黑棺材将气氛变得寂静庄严,装点用的油花花瓶至今没有换上。   “马修的沉默很有趣。”安德烈椅靠棺材,闭着眼睛说,“有猜想吗?”   他询问了马修为何不把写满咒语的书毁掉这样一个出格又务实的问题,换来了马修长久的沉默和逃避。   当然,安德烈在那一瞬间能想到无数种回答,对血族几提防,对力量的渴望,对禁术的不舍。这些理由合情合理,逻辑完满,除了上不了台面以外,几乎完美无缺。   但他享受那些悲悯正直的人类无言以对的表情与情绪。戳破遮羞布后显现出的丑恶让安德烈厌恶,但他依然对此乐不思蜀。   就好像不断地印证本性的恶就能填补什么空缺一般。   血族不可逃避的恶趣味。   莱恩斯忽略好整以暇,等待唾弃人类的吸血鬼,回想马修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得出珍贵结论:“那本书,有问题。”   “写满禁术的书,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当然有问题。”   “血族消失了尽百年,新任君王对战争和危机早已失去了概念,对抗血族的阵法对皇室无用。”莱恩斯说。   在大战后,君王换了三代,教会也经历了更迭。血族隐世果断而坚决,顷刻间,肆虐人间的魔鬼消失得一干二净,那些屠杀和灾难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不过是先人做得一场梦。   “如今的皇室沉迷酒色权欲,贵族被捧养如圈内的肥美珍珠鸡,暴虐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侵略却不是。”莱恩斯轻描淡写,内容却尖锐无比。   安德烈对皇室没有印象。在他沉睡前,人类由伯纳尔家族统领,君主是位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睛好比鹰隼的中年人。   维乔莱尔基本平定内乱后,收到了伯纳尔一世的“邀请”,有意与血族签订条约,以密林为界,血族不再轻易猎杀人类,人类给予供养物质。   条约的规定并未执行,血族中不服维乔莱尔的数不胜数,维乔莱尔无法代表整个血族。而伯纳尔一世也不是真的想用人命臣服于血族之下。   那是场精巧的鸿门宴,没有猎人,没有牧师,只有一个面露疲惫的人类,将一众血族耍得团团转。   人类的奸诈与强大,在伯纳尔一世身上尽数展现。   维乔莱尔说伯纳尔有欲望,有能力,却将自己的欲望控制在国家与人民之下,他可以贪婪残暴地管控臣子平民,也可以善良宽容地治国救灾。   “那真是可惜。”安德烈想起裹在金色王座与红色衣袍中的人类,突然有些遗憾。   安德烈陷入久远的回忆,莱恩斯对此并不知情,但这是第一次安德烈对人类展现出可怜与嘲讽以外的情绪。   “伯纳尔是个好国王。”安德烈得出结论,作为回忆的终点。   “如果你说得是老国王的话。”莱恩斯说。   猎人的表情并未有敬佩或是感激,更多得是冷淡与拒绝。   对伯纳尔仅有的一丁点怀念转瞬即逝,转化为探究直直指向莱恩斯,安德烈挑眉:“听起来长官不喜欢伯纳尔。”   莱恩斯对此选择了沉默。   安德烈眯起眼睛,突然意识到人类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什么马修的沉默看起来可笑又有趣,莱恩斯的沉默则惊不起一点内心的愉悦呢。   “如今掌权的是伯纳尔四世,老国王的侄子。”莱恩斯说,“老国王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庸,相继被赶下来后由其弟弟代理国王位置,后传位给未到二十岁的侄子,扶持傀儡掌管权力。”   伯纳尔家族是一笔烂账,在老国王活着的时候就有王后与其他贵族通//奸的传闻,国王后继无人,两个儿子一个蠢一个坏,不敌有权势有野心的叔叔,通通被斩首处死。   如今伯纳尔四世是个被养坏的小孩子,整日沉迷美色,伯纳尔公爵大权在握,却不治理国家,只想往自己的钱库里收敛钱财宝物。   “皇室形同虚设,全仰仗教皇处理国事。血猎能够在北区安顿,也是教皇的命令。”莱恩斯说,“因此有关战争的禁术对皇室不具有吸引力。”   这一段贵族密辛混乱且低俗,没有故事的美感,也没有八卦的快感,安德烈听得有些煎熬。   “伯纳尔的弟弟,很长寿。”安德烈说。   “他们相差二十多岁。”莱恩斯淡淡回答,“但公爵的确长寿,过两日就是一百零五岁寿诞。”   兄弟之间相差二十多岁,想来老国王那一辈的贵族也不消停。安德烈坦然接受这个设定,毕竟他不想再顺一次人类复杂的亲戚关系。   “大权在握,黄金珠宝满屋,公爵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安德烈轻笑,指尖敲打棺材,似一曲走调黑暗的童谣,嘲笑人类的妄想,“自然是,嫌命短。”   “马修与其夫人青春常驻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即便后续马修可以掩盖,皇室人多眼杂,总会找到蛛丝马迹。此时万人之上的公爵日益衰老,迟钝的身体与思维让他愤恨不甘,所以四处寻找长生的秘诀。而他渐渐发现,马修似乎永远不会老,这个老巫师身上一定私藏着密保可以加长人类的寿命。”安德烈满意地垂下眼睫,看向莱恩斯,“完整又合理的故事。”   莱恩斯沉默地听完,问:“曼达的事情如何解释。”   安德烈无辜又“控诉”地看着莱恩斯:“您的顾问先生并不是全知全能。长官,请努力工作。”   安德烈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猜测。但血族对人性负面的理解实在全面,故事中的伯纳尔公爵栩栩如生,莱恩斯下都能想到他会采取何种方式逼迫马修交出禁书。   但这些与血猎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曼达的异样和那个古怪的心理医生。这些和血族相关的案件才是猎人应该处理的事情。   “曼达醒来后,需要和她谈一谈。”莱恩斯不再继续有关伯纳尔的话题,马修对此事隐瞒,血猎就没有立场插手皇室之间的斗争。   安德烈听着窗外沙沙的草叶晃动声,天气有些阴沉,云层滚动着凝聚,太阳未出现就被遮住。   “啪嗒。”   安德烈凝视着有细线划过的窗户:“下雨了。”   维森诺尔不是缺雨的气候,四季都有降水。   这场雨来势汹汹,由一开始轻柔地滴落变作急促地拍打,地面很快积攒出水洼,波纹震动,将土地的颜色掩盖。   深林里大雨多见,安德烈熟悉雨后湿润腐烂的空气,他不讨厌雨,只是有一点。   “这场雨过后,别墅外细微的气息就无法分辨了。”   “有血族来过这里?”莱恩斯立刻问。   安德烈摇头:“至少我们到过的地方里,没有血族的味道。”   马修的别苑面积巨大,为了布置法阵,庭院部分尤其壮观。安德烈没有在这里闻到同类的气息,和复杂的法阵也有关系。   “莱恩斯先生。”敲门声打断了莱恩斯的思绪,马修的语气有些急促,似乎有重要的事情。   莱恩斯拉开门,马修对着屋内的状况一愣,一眼看到了正中央硕大的棺材与其上好整以暇的吸血鬼。   “……”   气氛朝着诡异的方向飘去,客房装修是马修亲自监工,即便久未住人,他也是最清楚别墅构造的人。   而如今……这简洁质朴的屋子和阴沉的棺材让他脑子一时想不起来当初他究竟建了个什么屋子。   “马修先生。”莱恩斯挡住马修的视线,平静的仿佛屋子里供着的是十字架与圣经,“什么事?”   “曼达……她想起来了。”   雨天仿佛有神奇的魔法。   急促的雨滴如鼓点,如出眠的秒针滴答。曼达的脸色依旧惨白,脏污的裙子换做干净的睡衣,脚底灰尘被湿布抹去。潮湿与闷热裹挟着她,好似陷入思绪的旋涡。   马修送走安德烈与莱恩斯后就在卧室长坐,石雕般一动不动。   曼达看到他的爱人眉间深邃的沟壑,看到他眼睛里凝重的忧虑,突然开口:“我是不是,不对劲。”   “你受伤了,我记得。”曼达闭起眼睛,将马修安慰与否认的话语通通堵住,爱人之间一句话代表着状态,思考,选择。   “不重,很快就好了。”马修摸了摸被包扎起的左手,“我替你叫他们。”   曼达点点头,窝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像疲累的鹿找到了归宿。   安德烈见到曼达时立刻确定,这个女人与密室里的不一样,气味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睛判若两人。   他是温柔,顾家,贤惠的妻子,不是轻佻,危险的敌人。   “没有任何气味变化。”安德烈这么想着,却对莱恩斯说了这样一句话。   莱恩斯点头,对曼达说:“夫人,马修先生说你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想起来了一部分,一些片段。”曼达点点头,神色有些犹疑,随后抿着唇看着莱恩斯,“我只和你说。”   安德烈顿时挑眉,仔细打量这个躺在床上的柔弱女人,没有恶意,没有奸诈的气息。   纯净而担忧,是美好的气味。   安德烈露出一个无奈又气恼的笑容,看向曼达:“夫人是不信任我与您的丈夫吗?”   曼达咬紧下唇,是愧疚的味道。   所有的表现都合理,都善良,安德烈的嗅觉告诉他眼前是一朵在雨中飘摇的白玫瑰。同时,这是第一次安德烈怀疑了自己的嗅觉。   莱恩斯向他投来目光,询问是否有异常,安德烈不动声色地摇头,眉间去有消不去的折痕。   “不必介怀,夫人,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帮助您与马修先生。时间是你们的。”安德烈柔和地宽慰,并抓起马修离开卧室。   “您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雨声不断落下,嘈杂的走廊里,安德烈突然询问。   马修神色紧张忧愁,从与曼达相遇开始一直讲述到两人如何相依为命,在战乱里相爱。   这个经历战争与人间丑恶的男人在谈论爱情时喜悦又幸福。   安德烈看着紧闭的屋门,突然意识到,也许血族是不配理解与看到纯善的人类的。   与阴暗丑陋相处太久,看到美丽的花,也会犹疑的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曼达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久到屋外大雨停歇,等候的人不断探寻。   马修心急如焚,他很想知道曼达想起了多少,异常发生至今,马修一直在隐瞒。苏醒后迷茫地看向他的曼达无辜脆弱,他不忍心告诉自己的妻子烛台又碎了一盏,他身上有添了一道伤痕。   善意的谎言面临拆穿,马修担心曼达会为此伤心自责。   而依靠墙壁的安德烈,则闭着眼睛,安静地聆听曼大的故事。   听力是血族姣好能力中的一种,一道门根本不能遮盖声音。曼达比马修形容得要冷静,强势得多,她虽然温和,却不柔弱。   对于身体的怪异之处,曼达有所察觉,甚至比马修还要早。   “您参观过了密室,所以我也不必刻意隐瞒,那里藏着危险的宝物,为我和马修带来了许多烦恼。”曼达的声音透过墙壁有一些失真,却依然平静。   “马修为皇室效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他是万人敬仰的巫术师,战功赫赫。大战结束后那些阵法没了用武之地,本该尘封,马修也可以与我过平静的生活。但加封过后,他却被召见,在君主那里呆了三天才被放出来。”曼达不悦地说,“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的异常了。”   “马修研究的阵法里面有不少拥有可怕的效用,都被他用密码写在书里以防泄露,皇室就是为了那些东西而来的。您知道伯纳尔家族的贪婪与暴虐,我和马修不敢把东西交上去,只能推脱说在战火中丢失了。紧接着马修就不停地被审查,软禁,甚至时不时带着一身伤回来。”   “我很愤怒,也很无助。马修把我保护得太好了,除了简单的防身术我什么也不会,没有人脉没有权力,在南区仿佛一叶漂浮的小舟。然后,‘她’出现了。‘她’告诉我我应该愤怒,应该坚强起来保护丈夫。‘她’说,‘她’能够帮我。”   莱恩斯皱眉,不记得马修提过曼达有一位好友:“‘她’是指?”   曼达点点自己高挺的鼻子,温和地笑着说:“‘她’就是我。”   “对禁术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只能向自己寻求帮助。”曼达声音凄清,还带着一丝感激,“最开始她干了些什么,我都知道。我们在夜晚学习阵法,在屋子外围布置陷阱,甚至杀掉了几个潜入宅邸的小偷。但在半年前,我感觉不到‘她’了。我常常醒来时身体疲软,而担忧的马修在一旁看着我,我知道是‘她’做了什么,但‘她’不告诉我,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这次……这次我想起来了,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竟然伤害马修!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探长能够帮助我。”曼达说着从床上坐起行礼。   “昨晚的事,你记得多少。”莱恩斯问。   “我知道‘她’很希望得到阵法书,那种渴求还留在我胸腔。”曼达摸着自己的胸脯说,“‘她’对马修没有恶意,但对您身边的血族,似乎不太喜欢……”   曼达犹豫了片刻,用嘴型说道:“安德烈是敌人,‘她’想杀了他。”   莱恩斯读懂曼达的唇语,瞬间皱起眉:“原因。”   曼达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所以原谅我的不信任,即使‘她’开始失控,但我知道‘她’想帮助我,想救马修,但对于……我不知道为何‘她’有此敌意。”   “只是敌意?”   “什么?”曼达疑惑地看着莱恩斯。   莱恩斯的眼睛直直射向曼达,却好似在看另一个人,“她”在密室看向安德烈的眼睛里绝不只是敌意,还有一种贪婪与熟络。   女人诚挚无比,没有说慌的迹象,安静等待莱恩斯解释。   “没什么”莱恩斯摇摇头,“您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曼达轻轻地说着,字尾卡在半空中,最终没有落下,“有一个,在失去与‘她’的联络后,我去找了心理医生,他知道我的情况,关于马修的事情我没有透露。”   “这些事情请您向马修保密。”曼达恳切地请求。   “我会的,这是你的权利。”莱恩斯点头,拉开紧闭的屋门。   马修听到声响立刻跑上前。   “只是聊了些昨晚的事情,具体细节,马修先生可以询问您的夫人。”莱恩斯向旁边走了一步,将完好无损的曼达展示给马修,“我需要梳理这几日的信息,不打扰你们了。”   闭目养神的安德烈闻言睁开眼,跟在莱恩斯身后离开主卧室。   “听到了多少?”莱恩斯问。   “基本上所有。”安德烈回答,血族敏锐的耳朵为他提供了所有信息,包括曼达用唇形表达的那一句,气息的流动也告知安德烈有一句话他漏掉了。   这个回答就是告诉莱恩斯,他知道那一句话的空白。   安德烈格外坦诚,莱恩斯却刻意忽略了那句话的内容。   曼达兴许是无心之言,兴许只是表达自己的不安。但的确巧妙地安置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在莱恩斯身上。   血族值得信任吗?不值得。   血族值得怀疑吗?值得。   而莱恩斯更在意的是,另一个“曼达”对安德烈特殊的兴趣。   曼达的话不能全信,莱恩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吸血鬼,会附身吗?”莱恩斯沉思片刻,问出了一句有些蠢的话。   血族不过是人类的变种,和魔鬼天差地别。   “很异想天开,探长先生。”安德烈挑眉。   “曼达惧怕吸血鬼,再衍生出另一个‘她’来保护自己的时候却选择了她害怕的怪物,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但也不是不能解释。”安德烈说,“被惧怕的物种往往更强大,同时,更没有罪恶感。”   血族会因为咬断人类的脖子而感到餮足,在曼达心里,吸血鬼是邪恶与杀戮的象征。她不需要正义的猎人来保护她,她需要一只手持利刃的怪物铲除伤害马修的坏人。   “说得通。”莱恩斯认可道,“近半年的事情曼达没有记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是空白。‘她’的突然失控一定有原因,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被我们忽略了。”   “马修在半年前决定彻底与皇室割裂。”安德烈说。   在外面等候时,安德烈将马修近几年的行踪盘问得一清二楚。马修一直在躲避,他没有家人,没有儿女,最亲近之人就是曼达。   曼达的家庭远离南区,是偏远地区的贵族,皇室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所以皇室对马修一直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用时不时的关押,刑讯和赏赐不断折磨他。   马修希望带给曼达平静的生活,但久宅邸的外面却经常有强盗小偷,或者是虐待动物的人徘徊。   鲜血淋漓的动物尸体和时不时入侵的强盗让曼达不堪其扰,精神状态一直很虚弱。   于是马修花费心里建造了一幢布满阵法,隐蔽在树林里的别墅。那些阵法不仅仅防范血族,也防范人类。   半年前,正是马修与皇室决裂,在被关押一个月之久后搬进别墅的时间。   “在备受煎熬,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得知丈夫被关押一个月,且受到了刑讯,情绪波动过大导致精神问题是极有可能的。”安德烈说。   “所以‘她’不愿意坐以待毙,决定惩处那些伤害马修的人。”莱恩斯顺着安德烈的推测得出结论,随后又推翻,“但马修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搅乱现状不符合曼达的需求。”   “‘她’和曼达不一样。”安德烈说,“在‘她’主动切断与曼达的感知时,‘她’就独立了。”   衍生出的人格拥有执念,曼达或许愿意守护如今平和的日子,但“她”却不一定。   “这些都是曼达想要传达给我们的,那么在切断联系的情况下,曼达与我们说的话,另一个能听到吗?”安德烈意味深长地看着莱恩斯。   “证据太少。”莱恩斯平静接受安德烈的眼神,沉默地压下不断挑起疑惑的血族,制止猜忌在心中生长。   双重人格能否互通信息要依据情况而定,安德烈在暗示这些信息是曼达故意告诉他们的,或者是另一个曼达允许他们知道的。   如果要讨论阴谋,莱恩斯可以说出无数种可能性,在没有更多证据的前提下,猜疑只能算白费力气。   安德烈有些许失落的举起双手,并在嘴边优雅地画了一个叉,显得温顺乖巧。   猎人只有这点不好,心思沉如磐石,任凭语言搅得潭水再波澜壮阔,也能被旷野的风压下去。   作为一个喜爱山洞人心的血族,这样的生活真是无趣。   安德烈斜眼注视窗外摇晃的野草,雨水坠在叶尖,反射出绿意盎然的庭院。   不过还不算坏。   安德烈想。   “接下来要怎么做?”安德烈问。   “曼达这里还能够获取一些信息,但不论是她真的不记得,还是另一个人格在主导,我们能得到的东西都有限。”莱恩斯想了想说,“去见田医生。”   为了尽早解决身体的异常,曼达知无不言,把俱乐部和田医生的信息悉数交给莱恩斯。   俱乐部名为“晨鸦”。在南区贵族小有名气,是高品质小众聚会场所。   晨鸦在南区存在的时间很长,莱恩斯有所耳闻。   晨鸦的幕后资助人是皇室,俱乐部功能齐全,多出格的爱好俱乐部都给予支持,而缴纳的会费也不是金币那么简单。   想要满足欲望,付出的就不只是金钱,而是人情。   安德烈看着莱恩斯在随身物品里翻出一块古铜色印章,云雾形状中藏着一只若隐若现的黑色鸟类。   “我很好奇,”安德烈盯着那块印章,笑着问,“探长先生与晨鸦换了什么?”   “只是一块普通的入场令。”莱恩斯没有丝毫心虚,将印章收起来,“如果你非要问来处,是一位喝醉酒的贵族赠予我的。”   “是吗。”安德烈说,“那他真是好心。”   莱恩斯脑中难得回想起那个在小女孩的羊奶中下料的男人,猥琐的眼睛肿胀发青,狼狈丑陋。   “是个善良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莱恩斯丰富的经验为办案提供了捷径。晨鸦作为南区历史悠久的贵族活动场所,早已学会如何隐蔽与闹市。   晨鸦背后的势力复杂庞大,牵涉权力结构与皇室内情,在皇室更迭时,也逐渐转至幕后,成为不为人所知的地下俱乐部。   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下等人”都会认为这栋朴素高耸的建筑是哪一位或哪一群贵族们办公的地方,无聊且令人恐惧。   晨鸦的正式会员不需要徽章,为了避免留下任何可能的把柄,俱乐部的成员信息和交流很少通过纸面进行。徽章是送与外人的介绍信,仅限一次使用次数,用后由俱乐部回收处理。   能在皇室与教会交织的南区长年生存,俱乐部一定拥有底蕴与人脉。每一个派发出去的徽章都有编号和记载,如果信息与记载中的持有人不对等,也会被拦在门外。   莱恩斯的徽章来自一位已逝的老公爵,持有人的信息也全部真实,因此这枚徽章一出现,俱乐部就多了一个词——“血猎”。   血猎似一把插入红灯区的匕首,打破了晨鸦内部的权力平衡。与忘却了战争与痛苦的平民不同,老贵族们对血猎拥有本能的反应。   在血液与黑暗盛行的战争年代,血猎猎人是他们依靠的救世主,是他们培养出的奇行兵。战火消散,残破染血的刀刃被摒弃,政治家捞起仁义与慈悲,将血猎赶出南区。   莱恩斯的到来仿佛一个信号,呼喊着藏在暗处的阴谋与冷血,将从不宣之于口背叛,几乎被忘却的恶行重新放在阳光下。   门童将徽章的牌号记下,他年纪太小,不懂得登记表后的“血猎探长莱恩斯”意味着什么,只把莱恩斯当做偶然获得贵人帮助的乡绅,介绍着俱乐部里最基础的设施。   登记表被划去一个人,晨鸦上层管理者是能够查阅的,更别说在登记表上有那么一排名字是去不掉也不敢留的。   显然,莱恩斯算是其中一个。   “莱恩斯探长,许久未见。”门童介绍的声音被一道轻佻的男音打断,来人向莱恩斯鞠躬行礼,上挑的眼尾似盘曲的响尾蛇,防备又危险。   “塞缪斯男爵!”门童惊得一叫,随后察觉自己的失礼,慌张地低下头,又偷偷打量身旁面色淡然的客人。   塞缪斯是晨鸦的现任管理者,手段毒辣,性格奇特,即使不因他的能力而畏惧,也会为他的魅力而折服。然而这位客人看着男爵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没什么特色的灰麻雀。   门童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头埋得更低了,生怕两位大人物交锋,自己做了炮灰。   “是很久了,男爵。”莱恩斯等塞缪斯的腰弯得有些僵直,才不紧不慢回礼,“上次见您,晨鸦还是您父亲在管理。”   塞缪斯挥手示意门童退下,说:“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您离开南区太久了。”   “也是,祝贺您获得男爵的称号。”莱恩斯说,“不过有些迟了。”   塞缪斯漂亮的眼睛顿时眯起来,对虚假的恭喜敬谢不敏:“探长向来不喜欢南区的喧闹,这次来晨鸦,还动用了徽章,是有什么要事要办理?”   “我不代表血猎,个人私事,男爵不用这么紧张。”莱恩斯说,“皇室将南区管理得很‘不错’,血猎并不想改变现状。”   无论是曼达还是神血,教会与血猎的态度都是隐瞒。皇室内部昏庸无度,消息的发散不仅会导致骚乱,还会让本就只是表面平和的皇室掀起狂风。   所以莱恩斯开门见山,明确了来意。   塞缪斯听完松了一口气,明显想早点应付完莱恩斯早点送走这尊大佛,态度诚恳殷切:“探长有什么私事,如果方便讲,我会尽全力帮忙。”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问:“晨鸦现在隶属于谁?”   塞缪斯顿了片刻,没有想到莱恩斯会问这个问题,“晨鸦从来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您是知道的。”   “是吗?”莱恩斯随意地回答,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塞缪斯。   在南区生活的年轻贵族中很少知道血猎,但在老一辈中,血猎,诺德会长与莱恩斯探长是一组带有意向的名词。   塞缪斯的年龄不大不小,卡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他见到莱恩斯时只有四岁。那个挎着匕首与银枪,一脸冷漠坚毅的高大男子是塞缪斯小时候的偶像。   塞缪斯是伯纳尔的远方族系,父亲效忠如今的伯纳尔公爵,简单来说就是乱臣贼子的手下走狗。塞缪斯从小到大都会听到那些虚伪的,将自己都哄骗过去的“正义宣言”。他讨厌贵族,却喜欢猎人。   战争的尾巴粗壮柔韧,将维森诺尔扫荡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血族内乱,血猎趁机潜入密林屠杀高等贵族,这条尾巴或许会如断尾的壁虎,重回生机。   那段时间血猎是国家的支柱,他们驻扎在南区正中央,紧贴着皇室,是保卫的盾牌,也是贴着心脏的匕首。   塞缪斯被塞在孩子中央,由猎人保护看管。不听话乱跑的孩子会被大人抓住,训斥一顿,罚站后扔回房间。塞缪斯就是不听话的那一个,并且很幸运地遇到了前来商讨事宜的莱恩斯,被后者掂着后颈瞪了半个时辰,最后灰溜溜跑回屋子写检讨。   二十几年过去,四岁的小屁孩长成了弑父夺位,令人胆寒的男爵,而莱恩斯还是和那时一模一样,连瞪他的眼神都是一个角度。   “……”塞缪斯咬着后槽牙,毒蛇不甘愿吐着信子一般说道,“教会与皇室各半,皇室中为首的肯特那个老不死。”   肯特·伯纳尔,就是莱恩斯与安德烈讨论过的当今君王的叔叔,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莱恩斯对塞缪斯的诚实表示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说:“皇室的烂账血猎没有资格管。此次也的确是为诺德处理一些私事,会尽量不影响晨鸦的经营。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辅导了?”   在后续的政治生涯中,塞缪斯与莱恩斯仍旧有不少交集,最多的就是与血猎讨价还价。   塞缪斯父亲算是财政大臣,负责和血猎谈判迁移的事情。作为儿子,塞缪斯自然跟随父亲,且做了谈判的副手。   而当时与他确认细则的副官,就是莱恩斯。   那个在战场上冷硬严肃的男人对羊皮卷上每一个字母都了如指掌,皇室的小心思在他眼里宛如透明,将年轻的塞缪斯唬的一愣一愣的。   且莱恩斯永远都似不化的冰川,说出的是实话,不给面子却又让人羞愧。   “你说的是田医生,他是被指派来得,皇室与教会的推荐信都有,晨鸦没有理由拒绝。”塞缪斯的桃花眼冷了几分,客套的语调变得平淡,显然是公事公办,只求早点下班,“你要找他的事情可以,他算是挂名在晨鸦,晨鸦提供场所和保护机制,他直接对口教会与皇室,捅出了篓子晨鸦概不负责。”   “晨鸦对探长的人像没有更新,所以你还是早做打算。不管是装自己的子嗣还是扮老都可以,别泄露长生的秘密。最近肯特对长寿比较敏感。”塞缪斯一口气将自己能够提供的信息说完,扬起一个僵硬苛刻的笑容,“探长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莱恩斯点头回应,然而对面的男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并没有得到他认可的意思。   “这个塞缪斯,很好玩。他知道你的秘密。”   莱恩斯将手掌盖在侧兜,把露出了一丁点的蝙蝠脑袋遮住:“只知道一部分,他很聪明。”   对于年龄,莱恩斯可以遮掩,塞缪斯其实也不过是猜测。但他的聪慧给予他足够的信心,通过莱恩斯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场血猎与皇室的对峙,塞缪斯输得很惨,但他并不是没有收获,他从莱恩斯这里抢去了一个人情和一个长生的秘密。   安德烈认同莱恩斯的观点,塞缪斯看起来就不是个愚蠢的人。   “田医生背后站着皇室与教会,这算个好消息吗?”安德烈扒着莱恩斯的指尖,对不自量力的猎人轻蔑一笑。莱恩斯手指感到一瞬轻微的疼痛,而后脖颈就传来阴冷的气息。   晨鸦人多眼杂,但血族最擅长隐蔽自己,安德烈站在角落,前方是高大的猎人,后面是半片阴影与墙壁,完美藏匿起身形。   “不确定。”莱恩斯因脖颈的异样而皱起眉,却不敢轻易走动。安德烈的站位巧妙,恰巧隐蔽,又恰巧把獠牙贴近他的命门。   吸血鬼诡异的本能。   “如果只有一方,动机很好确定。教会一直在保护禁法不被皇室获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与皇室,尤其是肯特合作。教会熟知肯特的德行,一旦肯特得偿所愿,他甚至会对付教会。”   “那么这个田医生,就很有意思了。对于曼达他知道多少,对曼达做过什么,与皇室和教会又有什么关系……”安德烈沉思了片刻,问,“探长先生,你觉得我像不像有心理疾病的可怜人?”   “……”莱恩斯扭动脖子,仔细端详着调整过脸色后的吸血鬼,面色苍白,眼神阴沉病态,淡红血丝藏在皮肤与眼瞳下,的确看起来不怎么健康。   “像刽子手。”莱恩斯忠实地评价。   “心理咨询师有银器和圣经,你进不去,即使能进去也太危险。”   “恕我直言,莱恩斯,你看起来心理很健康。”安德烈打断猎人“理性”的发言,说道。   “战后心理综合症与暴力倾向足够我来这里寻找心理医生。”莱恩斯冷漠地阐述。   安德烈仔细打量莱恩斯,忽略了可行性这一点,反而问道:“你有?”   “没有。”莱恩斯回答地果断且理所当然,“必要时的小手段。我接触过很多这种病例,可以保证真实感。”   安德烈表示了解,变回蝙蝠缩在莱恩斯口袋里之前仔细琢磨着空气里些微紧张的气息。   蝙蝠悠闲躺在侧兜,眼睛亮入宝石,自言自语道:“你的谎说得很有技术,探长先生”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田医生对病人没有要求,诊金也并不昂贵,莱恩斯轻而易举预约到了位置。   贵族之中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密辛,不论是不可言说的性//癖还是难以想象的怪病都被藏得严严实实,永远不会暴露在阳光下。因此一个非私人的心理医生在上流社会中不会受欢迎。   田医生最近只有三位客人,莱恩斯是第四位。   战后心里综合征十分常见,最常见的状态是过度警觉与易受惊吓,严重者会导致常年的噩梦,失忆或者身体木僵。   在基础访问阶段,莱恩斯完全屏蔽了侍者的提问,只在信息表上填写自己患有的症状和所需的治疗。绝对冷静,绝对拒绝。   信息表提交不到一个小时,侍者带来了田医生的邀请。   一个身经百战的猎人,既要有足够的理智分析自己的精神状态并选择治疗,也要有足够的警惕防备信息过多泄露。过于配合和拒绝都会显得刻意。   安德烈保持安静,观赏猎人精彩的演出。   心理咨询室满是银器,即使是蝙蝠形态安德烈也不能自由进出。   “田医生拥有高超的催眠与暗示技术,包括改变记忆。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及时抽离,分清现实。”安德烈趴在莱恩斯耳朵边低声说。   莱恩斯用右手遮挡蝙蝠的身体,点头说:“我会注意。”   蝙蝠抬起爪子在莱恩斯右手背上画下一个符咒,尖锐指甲刺破皮肤,留下红色的印痕。皮肤因为应激反应迅速肿起,像刀刻印的符咒。   “护身符。”安德烈说,“只针对催眠和心理暗示,如果你的意识濒临湮灭,它会给你带去一些提示,主要还是靠你自己。保持清醒,长官。”   蝙蝠形态下的安德烈声音会更加尖细,上扬的语调空灵神秘,莱恩斯用余光看了一眼画得周周正正的符咒,肿起的皮肤渗透几滴血液,像异教徒,却又提供安全感。   接近咨询室时,空气中已经可以闻到轻微的金属气息,安德烈寻找时机离开莱恩斯,落在横梁上注视莱恩斯走进咨询室。   侍者微微弯腰做出邀请的动作,介绍完患者和病情后恭敬地拉上门离开。   走廊里寂静蔓延,安德烈闭上眼睛,监视咨询室的情况。   ***   莱恩斯用淡然地点头拒绝田医生伸过来的右手,手背上的符咒被掩盖在斗篷下,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您好。”年轻的医生收回右手,对苛刻冷漠的病人保持耐心,“我叫田竹,用你们的语序来说是竹·田,英文名字是兰斯。您可以叫我田医生,也可以叫我兰斯。”   田医生的鼻梁不高,眼窝也不深邃,有着柔美的坚韧,很温和,容易获得信任。是一副很适合做心理医生的长相。   咨询室整体是素白的颜色,金属光泽带着闪耀的光铺满所有角落,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旧圣经,泛黄纸卷脆弱着蜷缩,根本不适合阅读。   “装修是晨鸦来做,”田医生无奈地笑笑,“看起来有些浮夸,但他们认为很安全。”   “我看到您的信息里职业一行填写的是猎人,想必可以理解他们。”田医生轻松地开着玩笑,取过纸笔邀请莱恩斯坐下。   “猎人与理解晨鸦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莱恩斯淡淡地看了一眼田医生,在沙发上坐下,他双肘自然支撑在扶手上,交叉握拳,抵住坚毅的下巴,修长双腿叠起,眼睛如冰棱一般审视着眼前的医生。   “别紧张,只是个玩笑。”田医生举起纸笔,表示自己的善意,“情绪紧张也会加重应激反应,您应该学会放松。”   猎人没有被言语说服,鹰一般的眼睛眯起盯住闯入他领地的食草动物。   田医生收好纸笔,叹了口气,“我知道吸血鬼的事情,也见过不少日行者和猎人,贵族之间的秘密我也有不少,但我是个医生,只负责治疗。对于您的身份,工作,罪行,我不会向外泄露,所有治疗手段都在得到您的允许下进行。”   “如果您不喜爱轻松的玩笑,我会停止使用他们。”医生想了想补充。   莱恩斯勉强满意,放下交叉的双手,“轻微症状不值得我来寻找医生,猎人不需要完全康复。”   “身为一个医生,我仍旧建议您尽量进行康复训练,多亏了你们,维森诺尔现在很安全,为什么不享受和平的生活呢?”   “你不懂。”莱恩斯无意识地抚摸左手手腕,“无知一点也好,平民应该有平民的生活。”   “如果您指的是血族与皇室的话,物极必衰,毁灭伴随着新生。当一个时代走向灭亡时,一把剑是拯救不了的。”田医生悠闲地在纸上做着笔记,突然问,“在这间屋子,您观察出了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除了藏在墙壁里的阵法,被祝福过得圣经,和斩杀血族的利器之外的发现,暂时没有。”   田医生握着笔杆,环顾四周,表情有些莫名:“不愧是血猎的探长,很敏锐。我都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来历这么大。”   “是吗?”莱恩斯随口回应,几乎要将眼前的医生看穿。   “您很抗拒别人的询问,且带有攻击性。”田医生做出投降的动作,“心理治疗的前提是信任,您不信任我,我很难分析病情的原因并佐以疏导。”   田医生:“您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的警惕和敏锐而困扰,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决定来看医生?”   “关于血猎和血族,你知道多少?”   “仅限于历史文献和病人的叙述。”田医生回答。   “猎人拥有区分血族的能力。身体特征,行为举止,以及属于吸血鬼的肮脏味道是评判的标准。一个拥有经验的猎人可以迅速地确认身份,猎杀血族。对于识别血族,我从未做出过错误地判断。”莱恩斯说,“但最近,例外出现了。”   “那是个很普通的屠夫,他拥有完善的公民信息,世代生活在北区,他的妻子找到血族报案说屠夫有异常,会在半夜饮用生猪血,且突然产生了严重的暴力倾向。他很像一只血族,身上有血腥味,贪婪又疯狂,他啃咬家人的脖颈。所以我将他作为血族进行捕杀。”莱恩斯皱起眉,紧紧握住扶手,情绪波动巨大。   “放松,莱恩斯,你只是在回忆过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血液检查还是死后身体特征检查,这个屠夫都被证实是个普通人。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半来自日行者身份,另一半来自常年屠杀牲畜带来的味道。他谋害亲人是因为相信了邪教。”   “你没有做错,即便他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个好人。”   莱恩斯摇摇头:“他是个罪人,却不是血族。”   “这只是一次巧合导致的失误,或许你不需要太担心。”   “我从不会失误。”莱恩斯打断田医生,“我了解我自己,因为个人情绪和倾向影响判断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后续我进行了调节,但在做出判断时,那种被左右,充满引导性的感觉依旧出现了。”   “在这之前,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引起您对血族的憎恨或者敌意吗?”   莱恩斯摇头,“诚实地说,我不清楚。憎恨是一个猎人对血族的态度,它永久地根种在我们心底。”   “有人和我说过您是一个疯子,他的评价很诚恳。”田医生写下几行字,感叹道。   “如果你说得是塞缪斯的话,帮我谢谢他的夸奖。”   田医生惊讶地看着莱恩斯,随后说:“我忘了,就是他介绍您来的。”   “您对心理的掌控很完善。我能感受到那道有本能筑起的墙,甚至会被它引导。对于您来说普通的心理疏导效果微乎其微……”   “我接受催眠。”莱恩斯打断田医生,看着对方皱起的眉头说,“但提醒你一点,为了抵抗血族的读心,所有猎人都会使用简单的催眠,对于如何审查意识被入侵也有丰富的经验。我不保证在催眠过程中有可能对你进行攻击。”   “这听起来应该是我这个医生说得话。我为几个猎人进行过催眠治疗,他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攻击性,不必太担心,我很温柔。”   “我会尽力唤起你对血族最深刻的印象和近期的情绪,以探查造成理性被压制的原因,尽管不太可能,但还是希望探长能尽量信任我。”   田医生的眼睛微微弯曲,深棕色瞳仁充满奇异地安抚力量,莱恩斯本想做出冷漠的表情,却在和那双眼睛对视后忘记了要做出的表情和动作。   空缺只有一秒,迅速回神后莱恩斯眉头紧皱,摸了摸手背的符咒。   屋子里浓重的金属气息钻进鼻腔,雕刻花纹的长剑与烛台与医生异族人的样貌格格不入。   这里有什么是奇怪的吗,莱恩斯不断询问自己,在流浪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敏锐直觉好似瘫痪一般告诉他:这里很安全,没有什么是异常的。   田医生点燃了一根香烛,属于东方的雅致香味柔和温顺,如同坐在对面的男人一样。   “血族在你心中是什么模样,莱恩斯探长?”   如同低语般的声音由虚空中传来,莱恩斯直视前方,他看到声音来源于医生削薄的唇,看到那双如温泉般的瞳孔。   催眠的方式有许多种,凝视是最需要精神力量的一种方式。人类对大脑与意念的掌控难以达到凝视催眠的层次,因此这是独属于血族和巫师的技能。   颅内不停腾起旋涡,意图拉扯莱恩斯沉入自己的意识。理智告诉他有很多蛛丝马迹在此刻浮出水面,但屋子里却降临下一尊无法反抗的神。   这个田医生,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得多。   莱恩斯沉静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选择接受催眠。   屋子里无数银器发疯般震动,工作台上的圣经呼啦啦地翻着页,在如同死水一般的神圣里,一丝狡黠的恶念悄悄露头又转瞬即逝。   田医生闭了闭眼睛,漂亮的深棕色眼瞳满是血丝,眼角红得要渗出血来。   “不愧是血猎的探长。”田医生揉着眼睛,“我很期待你的梦,莱恩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莱恩斯经历过很多梦境。吸血鬼窥探人类的欲望,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在无数放大,失去理性之后都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   火焰燎烧木头而产生的噼啪声在耳畔响起,从远方而来,在近处停滞。   他身边有泥土的腥气,有雨露的湿润,有嘈杂的吵闹声。猎人们围在篝火旁守夜,讲着荤段子,思念家乡的爱人。   不是火舌中的庄园,也不是杀戮中的战场。这场梦的开头似乎平静而安详。   “哎,莱恩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模样,跟着出来打什么仗,家里女佣煮的羊奶带了吗!”   腿窝被不轻不重踢了一下,莱恩斯睁开眼,朝留着络腮胡一脸调侃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打趣对象装高冷,对臭屁小孩没办法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扔过去一只水囊。   莱恩斯接住跟暗器一样飞来的水囊,手掌被强劲力道震得发麻,手腕都酸了几秒。   莱恩斯掂着水囊,低头无语。   抓着水囊的手掌骨骼宽大,却是包着皮的花架子,血管和骨头都凸着,皮肤惨白,一副难民的模样。   莱恩斯对着这双手看了半晌,才体会到身体病态般的羸弱,左腹部,胳膊和小腿跟都传递来刺痛的感觉。   身边的猎人也一样,大都带着伤,水和食物充足,但欢愉的气氛里藏匿着一丝绝望。天边火烧云滚滚而来,如腾起的火焰,躁动不安。   络腮胡是这里面最活跃的一个,守在物质旁边,分发食物和水,时不时还要唱几句。歌词韵脚正确,寓意深刻,讲男人的战场,讲女人的柔媚,不是乡野村夫会的曲子。   莱恩斯终于在歌声里想起几分。   这是他曾经的上司,名字刻在北区深林里的墓碑上,一块硕大的石雕十字架立在小土堆上,下面埋着一只破旧口琴和一把发乌的银匕首。   莱恩斯对络腮胡的印象不深,因为在他进入血猎后不久,这个拥有爱人孩子的男人就死在了战争中,而在袭击来临之前莱恩斯和他打了一架。   打架的原因是络腮胡问他有没有带着家里准备的羊奶。   莱恩斯摸着水囊,为自己认为这是场美妙梦境而感到遗憾。   莱恩斯从不谈论家庭,他名下有富裕的钱财与地产,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父亲,那只被忘掉名字的吸血鬼,把他当做不死的白鼠养活。父亲和所有贵族一样优雅,高贵,喜爱享用鲜活人类的脖颈,喜欢白色桔梗,每日在卧室亲吻莱恩斯葬身火海的母亲。   血族天生有表演欲望,父亲越展示对母亲的爱,莱恩斯就越冷淡。他在每个夜晚惊醒,梦里父亲咬断的母亲的脖子,那个有着柔顺长发,漂亮眼睛的女人盯着他,告诉他要报仇。   母亲临死前将意志刻在他脑海中,他作为诅咒的载体诞生,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习得了虚伪和残暴。   父亲家中有无数藏书,古怪稀奇,莱恩斯在自由活动时间便钻进藏书室查找他身上血脉的讯息。父亲第一次在黑黝黝的阁楼发现他时,那双带着笑意的血红眼睛落在他身上,像看到了变异的实验体般高兴。   “或许以后能成为巫师。”父亲这么开着玩笑,并每周给了他一天时间进入阁楼。   莱恩斯没过一段时间都会经历濒死的感受。饥饿,失血过多,病痛,他没挺过来一次,父亲脸上的笑容就会失去一分。   梦境随着莱恩斯的思绪游走,被遗忘的旧事冲破尘封的黑匣子,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在阁楼里学会制造武器,绘制阵法,在十岁生日那天将吸血鬼困在阵法中,用粗糙的银质匕首刺入吸血鬼的胸膛。十字架形状的木桩刺穿心脏时,他的父亲朝他咧嘴笑,说:“你母亲家族的诅咒,很管用。”   莱恩斯没有对家庭的概念,有关父母,他只能回忆起两场大火。一场是他父亲的手笔,葬送了他尚未谋面的目前,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火舌吞噬狰狞的父亲。   莱恩斯的童年由复仇与杀戮组成,在使命终结的那一天,巨大的迷茫如穹顶般压下。是血族与人类的战争拯救了他。   天边的火烧云终于弥漫开,莱恩斯捧着水囊什么也没做。   篝火中间时不时迸出一颗活力四射的火星,溅落在脚边,催促这群愚昧人类逃离。   “啊——”一声短促细微的惊呼响起,敏锐的猎人们顿时骚动起来,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吸血鬼,鬼魅般的身形和尖锐的利爪在人群中穿梭,割断一个又一个跳动的咽喉。   杀戮进行得几乎寂静无声,络腮胡是唯一在吸血鬼身上留下伤口的猎人,那个身材瘦高,眼窝深陷的怪物惊喜地盯着他,随后一掌敲在络腮胡脖颈间,轻松地扛在肩膀上悠然远去。   莱恩斯依然捧着水壶,身上溅满鲜血。   胸腔中有愤怒在涌动,这是他对吸血鬼的所有印象。   对父亲的诅咒是目前的遗愿,是她生命的终结,也是莱恩斯生命的开始。   血族狡猾卑鄙,高傲自满,种族之间积累下的血海深仇让莱恩斯每一次挥舞匕首时都感到畅快。   莱恩斯用身上松垮的衣服擦掉脸上流淌的鲜血,将水囊扔下,干净饮用水从壶口流出,冲淡了一小片浓稠的血液。   这次突袭血族大获全胜,整支猎人小队只活了他和另外一个队员。因为在和络腮胡打了一架后,他独自一人进入深林,络腮胡在背后骂得昏天黑地,最后找了自己性子最温和最有经验的搭档跟着他。   那个搭档,名字是诺德。   莱恩斯压了压胸口,这种激荡的情绪远离他太久了。任何情绪都会被血族作为攻破心理防线的砖石,所以一个合格的猎人要学会控制和疏导。   在这一方面,莱恩斯是佼佼者,诺德曾认真地问过他“莱恩斯是不是死了”。莱恩斯仔细想了想,回答说“死了一半”。   或许是都死了。   但既然能说话,总比躺进棺材里好一些,况且他的寿命是一种未知的漫长。   莱恩斯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远处棺木窸窸窣窣地响,粗糙微弱的喘息钉子一般楔进他耳朵。   人类肉体摩擦草叶与泥土,潮湿泥泞的声音黏黏糊糊网一般缠了上来,莱恩斯感到胸腔中愈加升腾的怒意与恐惧,那是一只不能被宽恕的恶龙。   “我不太想看见你,”莱恩斯轻声说,手指攀上挂在腰间的匕首,“但我会杀了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片刻,随后急迫地靠近。   莱恩斯握紧匕首,皮肤染着血液,骨头嶙峋地戳在皮肉之间,青灰色血管凸出紧绷。他在紧张,紧张将会看到的画面。   声音停下来,温热血液沾染泥土,喉口破破烂烂地喘息贴着耳朵游荡。   “杀了我……莱恩斯。”   莱恩斯转过身,面色阴沉。   在由血液铺就的“地毯”上,一团怪异的“东西”摊开着,希冀地看着他。赤裸着身子,各种形状的伤口分布每一处肌肤,手臂和小腿的位置扭曲,半只眼睛闭着,眼眶里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有。   手里朴素的银匕首几乎被绞碎,莱恩斯平复了许久的情绪井喷式的迸发而出,削弱的脸颊泛着诡异的红,眼瞳被血丝爬满。   仇恨永远不会释怀,即使甘愿当懦夫逃避,也会在午夜被质问,被谴责。   “不怪你……”“他”的喉咙被灼烧过,结着难看的疤,没人想得到曾经这个丑陋畸形的咽喉能唱出贵族最文艺的曲调。   莱恩斯在“他”脸上找不到一根胡子,只有一颗绝望又温和的眼球盯着他,看着他,刀子一样无声地凌迟着他。   “长官。”莱恩斯举起匕首,贴近“他”的脖颈,“上帝祝福您。”   滚烫鲜血浇淋手掌,莱恩斯握着匕首发怔,他小看了记忆的力量,当络腮胡闭上眼睛用唇语对他说“活下去”的时候,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他躲过杀戮后,与诺德在深林生活了半个月,即将走出林子那晚,他们落宿在一处隐秘的木屋外,为了不给普通人添麻烦,他们没有敲门。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把叶片照得透亮,所以他和诺德清晰地看到了拖着扭曲的肢体,留着血从木屋往外爬的络腮胡。   半个月,那个刚毅善良又有些别扭的猎人便消失殆尽,留下一滩渴慕死亡的“烂肉”。   那晚杀掉络腮胡的是莱恩斯,诺德在灌木丛里对着木屋坐了一整夜,最终背着搭档的尸体一路走出深林,在进入城区前用一把火埋葬了他。   对于那只吸血鬼来说,他不过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消耗品。但在北区一幢别墅里,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持续了两天两夜。   莱恩斯背着络腮胡朝深林里走,他与瘦弱的身躯重合,只想把背上的男人送出这里,再点燃一把火让他安息。   灌木丛越来越茂盛,从脚踝涨至小腿肚,将艰难行走的猎人遮盖。密密麻麻的藤蔓与杂草铺满视野,罅隙中透露光线的叶片变得宽阔厚实,阴森与潮湿包裹住每一丝空气。   莱恩斯皱眉,背上的重量越来越轻,黏腻触感逐渐消失,等他回首时,背后只飘下来一片墨绿的叶片,而他眼前多出了一幢高耸的古堡。   “喵!”   一声凄厉地猫叫划破天际,激起一群一群的蝙蝠,卷耳迈着优雅不屑的步子向他走来,竖起的瞳仁机警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莱恩斯脑子一片混沌,终于在茫茫识海中捕捉到卷耳的身影,手背上咒印变得清晰了几分。   “弥……撒?”   卷耳脖子上系着黑红色的结,端庄地坐姿配上黑红斗篷和两边展开的立领,有种血族贵族的姿态。   对莱恩斯的呼唤,卷耳无动于衷,然而“高贵”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晃了晃,似乎还算满意。   本能带来杀意与仇恨,莱恩斯僵在原地,有了比见到络腮胡更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古堡燃着炉火,火光从砖砌的壁炉缝隙里透过,洒在地面上,把羊毛地毯烤得滚烫。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一束又一束的月光,聚集在圆形窗户下的高台上。   疲累与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梦幻又奢靡。   卷耳渡着猫步优雅地走进阴影,大厅的舞台留给正中央的漆黑棺材。   墙壁上镶嵌铜制烛台,花纹张扬,带着几片腐蚀后的锈迹,和半截融化又冷却的蜡烛一样古旧。   莱恩斯摩挲手掌,皮肤黏连血液和碎肉,在粗糙掌心重新变得温热,浅淡血腥味因为升温变得活跃,勾引起黑暗里的魔鬼。   这幢古堡在安德烈入住之前一直是荒废的,可能会在上个世纪拥有一位声名显赫的主人,但在莱恩斯的记忆里,这里只属于一个人。   棺材没有封顶,洒下的月光恰好落在里面,从正门的位置远眺能看到一点苍白的面庞和细长的睫毛。   如同被惊动的蝴蝶一般,镀着月光的睫毛颤动两下,露出藏在下面红宝石一般的眼睛。   无论过去多少年,吸血鬼的容貌永远不会改变。   人的梦境不会复刻记忆,却会在期间点缀可有可无的细节。就比如莱恩斯明明不是在宽敞华丽的古堡与安德烈相遇,此时的吸血鬼依然穿着最初相见似的衣服。   血族读心术专有的艺术感,实在无聊。   莱恩斯贴着墙壁,犹豫片刻抓住了腰间匕首,毕竟他们的初见不算友好。   半撑着身子的血族如同刚从蚕茧挣扎而出的成虫,惨白柔弱。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外面披着绒布材质,金线点缀的外衣。如果加上一柄镀金镶嵌珠宝玉石的权杖,他就是教会至高无上的教皇。   这身衣服血族不知道抢夺了多少个教会才凑在一起,里衣与配饰明显不是一套,只是勉强卡在一个色系内。   “好香。”月光落在金色的发顶,映出一圈稀薄的光,安德烈喉口滚动,轻声说道。   莱恩斯指尖灵活地把玩匕首,防止紧张的情绪影响肌肉运作,他紧紧贴着墙壁,无声地靠近。   血族因为各种原因用禁法封印了安德烈,为他穿上被神祝福的圣衣,耳边摆放古老的圣经。他们将一只恶魔放进天堂,并在堕落的通道外上了锁。   在现有的记载里,莱恩斯找不到这种刑罚的来源,但听起来带着一种希望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恶毒。   高台近在咫尺,莱恩斯屏住呼吸冰冷的银刃擦着被垫的柔软的棺材内里一步一步往上爬。   “莱恩斯?”安德烈舌头舔着失血的唇,一半鲜艳犹如新生,一半灰的濒临死亡。   莱恩斯眉心簇在一起,右手迅速上挥,左手勾住脖颈,将刀刃架在安德烈咽喉处:“你认识我?”   “陷入梦境了吗。”安德烈晶亮的暗红眼瞳倾斜,打量将自己禁锢的猎人。   此时的莱恩斯保持瘦弱的身形,眼神已经成熟,脸颊却留着青涩与懵懂,看起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你这个样子还挺新奇。”安德烈的目光在莱恩斯手腕处戛然而止,浓稠的血液因为皮肤的升温而融化,弄脏了安德烈洁白的衣袍。   那片血迹混着泥灰和草屑,却比最鲜美的人血都让人眼馋。   安德烈呼出一口气,又舔了一次唇:“我本来不饿的……”   莱恩斯手腕劲瘦,力道却不小,在地下室挣扎出的身体机能与战斗意识比身经百战的猎人都要强盛。诺德第一次带他出任务后,给出的评价是“疯子”。   一台经过精妙设计与训练的机器,每一个反应与动作都是最效率最理智的。   安德烈握住莱恩斯的手腕,冰凉触感从肌肤一直渗透到骨头,再穿梭进心脏,他不断压抑食欲,克制咬穿猎物脖颈的冲动。   “味道不太一样。”安德烈说。   他显得兴趣高昂,为见到一个看起来凄惨的莱恩斯而感到新奇,教会的衣袍轻薄,带着丝丝凉意贴紧猎人的皮肤。   月白色与任何颜色交融都带着夜晚的朦胧,闪着冷光的刀尖坠着干涸的血液。   莱恩斯感受都肌肤下冰冷的生物在挪动,金色长发磨蹭他的鼻尖,怀里吸血鬼喉口颤动,不断舔着嘴唇,最终把艳红的舌放在了刀尖上。   “唰——”   银质匕首划破空气,发出暴躁的声音。   莱恩斯挪开匕首的同时后退一步,和安德烈拉开距离。猎人双眉凝成了一团,死死盯着扶着棺材板目有遗憾的吸血鬼:“你干什么。”   “饿。”安德烈言简意赅,理直气壮地回答。   安德烈看着莱恩斯,他的鼻尖萦绕着很多味道,这些味道的来源全部是他面前的猎人。   他嗅到飘散的还有一点尾巴的愤怒,嗅到恐惧,嗅到疑惑,还嗅到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像煮沸后的热红酒的酸涩与甜。   “我在你的意识里面,莱恩斯。”安德烈突然觉得肚子没有那么饿了,给他带来饥饿的记忆被什么东西牢牢糊住,只剩下朦朦胧胧的眩晕感。   莱恩斯警惕地看着从棺材中站起的安德烈。   硕大圆月正卡在窗外,将玻璃填的充实,冷白光束下细小的浮灰浮浮沉沉,最终都落在高台正中央的血族身上。   暗红外袍映衬米白里衣,洋洋洒洒盖住安德烈赤裸的脚背,向后延伸。   他像被神遗落的天使。   莱恩斯用左手握紧刀刃,细密的疼痛感隔着一层玻璃罩传进头颅。   “你关于我的想法一一传递给我,”安德烈走出棺材,被炉火烤得温热的地毯“刺”入脚底,软麻而凌乱,他走进莱恩斯,在对方逃脱之前握住了骨瘦嶙峋的手腕。   瞬间隆起的指骨与筋脉让安德烈掌心不太舒服,但鼻腔里的味道更加迷人了,有趣到他不太想停下。   “大部分血族都有比人类美丽的容貌,吸血鬼的气息如同高级的chun//药,将你的欲望扩散放大,最后……”安德烈淡色的唇贴着猎人的鼻尖,细弱冰冷的呼吸洒在上面,“所有人类都会觉得自己爱上了一只美丽又危险的怪物。你一直在克制吗,莱恩斯?”   左手掌心几道狭长的伤口渗着血,却没有痛感通过神经传递。   回忆太容易被人所左右,一念之差,天翻地覆。   莱恩斯不清楚从危险向暧昧转变的契机在哪里,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眼前这个“安德烈”究竟是闯入他回忆的真人,还是一段虚无缥缈的臆想。   “停。”银刃卡在中间,擦过鼻梁,带出几滴血珠。   “即使是猎人,在见到吸血鬼时也会有好感,这不可避免。”莱恩斯冷冷地说,“猎人基础素养之一就是分清感情与诱惑,这点我做得很好。”   安德烈嘴角坠着笑容,促狭的眼睛灵动地随着他转动,像盯上猎物的大猫。   “或许你太相信自己了,莱恩斯,到目前为止,我的感觉还不错。”安德烈不顾银刃,向上仰头将莱恩斯鼻梁上的血珠舔///舐干净。   粘湿冰凉的触感似一颗雷落在海洋,沉闷又爆裂。   莱恩斯一把将人推开,脸色僵硬,牙床咬得死紧,不善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安德烈。   对于猎人的反应,安德烈的回应是一个满意的笑容,饶有兴趣地看着差点就落入蛛网的猎物。   “你在逃避自己,莱恩斯。”安德烈幽幽地开口,响尾蛇一般凑近,“你的情绪告诉我你想做审美,想要什么。”   细瘦指节攀上肩膀与脖颈,足以撕开人类咽喉的手掌摩擦喉结,掠过皮肤。这不是一只温顺的猫咪,而是一只危险的豹子。   莱恩斯僵在原地,眼睛里只有一对红如鲜血的宝石。   “你的好感,过界了吗?”安德烈尖锐的獠牙刺入耳朵上方的软骨,却没有丝毫的痛感,血族唾液里的毒素是最好的麻醉剂。   莱恩斯被言语领导,情绪中犹如细苗般的欲望疯长,他身上裹着浸满脏污的短打服装,却敏锐地捕捉到每一口属于吸血鬼的气息是如何拂过皮肤。   “停下,安德烈。”莱恩斯死死绞住安德烈的肆意的手腕,而吸血鬼的力量远超人类,安德烈眼睛红得几乎滴血,他握紧猎人的腰,用力和莱恩斯一起倒在温热的地毯上。   “你在进行读心,你做的一切都不会成真,为什么要克制自己,莱恩斯?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安德烈,你的内心告诉我你想征服这只吸血鬼,想抓紧他金色的头发,想听他沉哑美丽的咽喉喊出呻////吟。”   安德烈的獠牙在颈部血管的位置摩擦,如一朵盛开的ying//粟花,摇曳着提出建议:“初拥,然后永远陪着我。”   莱恩斯紧紧扣住安德烈的肩膀,看红色外袍落叶一般铺开在他身上,月光把白色长袍照得透亮,白如枯骨一样的皮肤将他眼睛刺得生疼。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古堡阴影里,无数声音轰起,那些精美的烛台与地毯融入烟雾一般的黑暗,唯一真实的只有压在莱恩斯身上,牙齿贴着动脉的安德烈。   “同意吗,探长。”   莱恩斯看到灰败的唇向他靠近,带有猎杀猎物前的安抚和喜悦,怜悯地赏赐他一刻亲近。   身躯僵硬如海边风化的嶙峋石头,莱恩斯几乎将手指捏断,他的后腰别着一把银枪,是还跟着诺德时被对方强硬赠予的“后路”。   莱恩斯亲昵仰头,错过诱惑的唇,在安德烈耳边说:“别试图利用我情//欲。”   话落,一颗子弹飞速射出去,脸上留有笑意的吸血鬼皱眉,雾一般消失在原地,子弹打在地毯上,烫出一个圆圆的孔洞。   “真暴躁。”在子弹穿过后,吸血鬼的身形像风一样聚合,他依旧穿着红色外袍,金色长发却变成了黑棕色,高挺鼻梁下压,颧骨也柔和了几分。   莱恩斯眯起眼睛:“田医生。”   “你怎么发现的?”医生眯起眼睛,属于东方的沉稳也浮动了几分。   “任何人看到血族,都会被蛊惑,一丁点的欲望也会被血族趁机而入,刻意放大。”莱恩斯擦着枪口,幽幽地说,“我有欲望,但我分得清。”   作者有话说:   来自作者的嘲讽:你真的分得清吗探长(笑)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黑棕色长发柔顺服帖,独属于东方的美将红白衣袍穿出了别样的风采。   田医生闻言不予理会,反而撩起袖口,打量自己的装扮:“你的审美还不错,探长。”   教会礼袍的庄严与肃穆没有压制医生柔和的长相,他的眼睛比回忆外更有神,脸颊更瘦削有棱角,鼻子更挺翘。都是些细微变化,却让田医生完全变了个人。   而最瞩目的,是那一双红得犹如宝石般的眼瞳。   假安德烈的情愫是假,饥饿却有几分真实。   “你是血族。”莱恩斯的手指紧了紧,扣紧手枪。   莱恩斯并非没有怀疑过田医生是血族,但屋子里各色各样的银器打消了他的念头。   连安德烈都不愿意靠近的诊疗室,田医生却在里面与他“相谈甚欢”,如果吸血鬼不再惧怕圣经与银器,莱恩斯不敢想象维森诺尔会陷入怎样的灾难之中。   “如你所见。”田医生大方承认,嘴角露出一小段獠牙,仿佛要应和他的气质,獠牙饱满圆润,显得没有什么攻击力。   “你的回忆很精彩,但我没有看到能够导致战后综合征的记忆。”田医生想了想,转变口吻,“准确地说,战争已经不足以让你害怕了,我嗅到了更复杂更美妙的情绪,遗憾的是,探长似乎不太信任我。”   莱恩斯用沉默回答了田医生的叹息。   在发现回忆被引导的瞬间,莱恩斯夺回了对自己记忆的主导权,蜡烛在似有似无的风中燃起烛光,飘摇的影子倒映在大厅中的两个人身上。   对于病人的不配合,田医生选择宽容和谅解,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脾气不好拒绝治疗的患者他遇到过太多。田医生本质上不是一个温和友善的人,对付这些不配合的患者,他的解决方案通常是——镇压。   血族强大的读心力可以压制人的思维,东方看似柔韧的美下面是钢筋铁骨一般的刀刃。   “我的读心术比您的顾问要好一点点。”田医生自顾自整理衣袍,烛火闪烁了两下。   主导权仍然握在手中,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流逝扩大。   莱恩斯只觉得眼前一晃,枪口对着的已经不是田医生,而是被寂静笼罩的血猎大厅。   空气里飘荡着刺鼻的血腥味,黯淡光线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散落匕首与枪支,莱恩斯感受到内心无缘由的紧张和恐惧。   他如同开启巨幕的指令,脚尖碰触地毯,被封印在地下室的声音龙卷风一样袭来,猎人们惊恐地喊叫,金属碰撞与血肉撕裂的声音一起传出来。   楼梯通道散发出的微弱火光奇妙又肃杀,像在引诱他的进入,那是田医生所说的,继战争之后,他恐惧的东西。   杂乱的声音与悠长楼梯中清脆的脚步声两相应和,一方唱罢一方登场,火光照亮莱恩斯半边脸颊,一道人影从其中冲出,惊慌失措地撞上他,又喜悦地喊道:“莱恩斯探长!”   莱恩斯低头借着烛光打量这个莽撞的猎人,手腕湿润粘稠的触感和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眼光。   猎人很年轻,是位老猎人的遗孤。莱恩斯记得这个小孩会被吸血鬼吓得直哭,会因为一点枪伤打滚求安慰,一个聒噪的活宝。莱恩斯把他纳入夜巡,队里的人语言上调侃,实则很照顾这个失去父亲的年轻猎人,危险任务从不轻易让他干。   莱恩斯皱眉,拍了拍猎人的手腕示意他先松开:“你在血猎干什么。”   夜巡的人和血猎有种天生的对峙感,两个公会联系紧密却很少相见,莱恩斯不愿意夜巡和血猎有太多关联,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血猎已经复杂到他也看不透了。   “是您命令我们来的呀!”猎人焦急地解释,拉着他往里走,“囚室发生暴乱,我们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莱恩斯若有所觉,抓紧猎人的手腕,问:“谁。”   猎人顿了顿,他胳膊上全是血,眼睛红着,难堪又愤怒。   “安德烈。”猎人说着,松开莱恩斯的手,警惕地盯着他。   虚无缥缈的猜测落在实地,化作如刀刃般锋利的三个字,莱恩斯有种果然如此的沉闷。   “你先出去。”莱恩斯拍拍猎人的肩膀,向后指去。   年轻猎人嗫嚅了很久,最终咬着牙跑了出去。回忆有一点好处,至少一根筋的小子在这里很听话。   囚室一片混乱,栏杆与墙壁上满是阵法造成的焦黑和坑洞,子弹镶嵌在血肉或者泥土里,血迹以各种姿态铺洒在地上墙壁上。   莱恩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安德烈,吸血鬼手掌中心卡着木桩,焦黑不断侵蚀他的皮肉又快速愈合。虎口之间卡着憋着青筋的脖颈,转瞬间变得灰败,失去生机。   地上陈列着不少尸体,大多数莱恩斯都能叫得上名字。   安德烈舔着嘴唇上的血,嫌弃地低喃:“味道真差。”   尸体身上的伤口多半是撕裂与扭扯,没有吸血的痕迹,因此安德烈的脸色惨白地好似一副白骨。与他对峙的是脸色沉郁,一身冷气的诺德。   人类与吸血鬼站在囚室的两边,中间尸体横陈,血迹斑斑。   莱恩斯站在正中央,诺德注意到他,扔过一把血猎珍藏的长剑,被牧师祝福过的宝石镶嵌在上面,浸泡过液体银的流苏柔软垂落。   “杀了他,莱恩斯。”诺德说。   安德烈闻言轻笑一声,嘲讽地看过来。   莱恩斯只盯着手里的剑。   这把长剑是血猎的圣物,猎人从来只用枪和匕首,前者攻速快,后者好隐蔽。长剑是被猎人抛弃的武器,血猎的这把长剑上刻满咒语与阵法,是斩杀血族最有效的武器。战争期间他属于君主,战争结束后被当做带有表演意义的刑具。   诺德从来不会动用这把武器。一是因为上面的咒语与阵法用一次少一次,二是因为,长剑出世,战争就要来了。   如今对付一个亲王,这把剑竟然被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你干的。”莱恩斯握住剑柄,问。   安德烈朝他扬了扬手,刺穿掌心的木桩固执地呆在原地,怎么都拔不出来,他身上还有不少其他的伤,这个动作意思明显极了——“礼尚往来。”   莱恩斯对血猎的手段再清楚不过,正如吸血鬼不重视人类一样,猎人也不信任血族。   这是一本掰扯不清的烂账。   诺德与他身后愤怒的猎人们消了声,变作似有似无的背景,安德烈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眼睛冷若凛冬,“你要杀了我吗,莱恩斯。”   安德烈身上的冷冽与血腥味侵略身周的空气,吸血鬼苍白的脖颈展现在他视线里。   这个看起来病态的身躯拥有扭断人类脖颈的力气,是一只没有道德三观的怪物,莱恩斯举起长剑。   猎人的职责是斩杀血族。   在寻求安德烈帮助之前,莱恩斯就想好了后果与底线。   他会承担放出恶魔的后果,容许血族对人类掠夺血液与特例的杀戮,但绝不包含任由一个开了杀戒的血族活着。   “你的选择真无趣。”安德烈轻声说着,冰冷的虎口贴在莱恩斯的脖颈上。   “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安德烈问。   “人类的本性,与血族的本性。”莱恩斯回答。   左手咒印“哧”的一身燃烧殆尽,手中长剑脱出,飞向阴暗里的某一处。   “啧”一声不耐烦地感叹响起,囚室瞬间分崩离析,跳动脉搏上的冰冷触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次连古堡大厅都不见了,莱恩斯感受到失控的感觉一点点消失,田医生的力量似乎在被谁限制。   “麻烦来了。”田医生从黑暗里走出,小声嘟囔着,他虎口处有一圈牙印,下口极重,还在往外渗血,“这猫也太凶了,倒是随主人。”   随即田医生脸色变得有些紧张,向莱恩斯行了个毫无敬意的礼,真情实感地说:“您的心理很精彩,不过下次不要轻易看医生哦,探长。”   田医生说完,仓促地消失在原地。   诊疗室内阴暗且寂静,适合侵入心灵,做些手脚。   田医生睁开眼,几乎是立刻嗅到了除了他与莱恩斯以外的味道,紧接着强烈的窒息感传来。   田医生迅速握住卡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腕,看清视线里那张精致好看却如魔鬼般令人恐惧的面容。   “这个见面礼可有点不太礼貌。”田医生干笑了一声,由于气管受限,温润嗓音显得嘶哑狰狞,十分不优雅,这让田医生撇了撇嘴角。   他说着眼神朝旁边飘去,单人沙发上猎人还在安静地熟睡,他在出来之前对莱恩斯进行了安眠。毕竟一个亲王就够他受得了,再加上一位资深猎人,他就真得别想活着走出诊室了。   诊疗室里无数件银器高速震动,轰鸣着,喧闹着。入侵者的到来激活了每一件能够杀死吸血鬼的物品,诊疗室中,两双血红的眼睛对视,来自圣器的威压却只属于其中一个。   安德烈的脸色不太好,额头渗着冷汗,他需要花费离去才能控制力度,不至于直接扭断手中的脖颈。   “是吗?我看你挺享受。”安德烈冷笑,指尖刺入皮肉,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濒临死亡带来的威胁与刺激并未让田医生恐惧,相反他感到了骨血里的兴奋。   吸血鬼大半都是疯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虎口的刺痛由梦境顺延到现实,田医生登时忘记了脖颈的威胁,手掌握拳又伸开,惊讶地看向气势汹汹的安德烈:“那只疯猫还真得是你啊!下口太重了安德烈,怎么和你的探长呆了几天,变这么狂野?”   作死的人总有报应,话音刚落,田医生就感觉到残留的那一丁点呼吸空间消失了,尖锐指甲刺入脖颈更深的地方,脆弱血管被侵入,颅内满是轰鸣与清脆的小范围撕裂声。   田医生眼前一黑,听到嗜血的响尾蛇缠绕在他耳边,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对他说:“戴竹,动了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一百二十章   被迫读心的副作用是一阵一阵难以消弭的头痛,即使在睡眠当中也不会多安稳。   莱恩斯仿佛被放在不透明的珐琅花瓶里,视野受限,朦胧中清醒又迷糊。他打起精神提防田医生,漫漫黑暗里却如何也找不到那股狡黠如笑面狐狸的气息。   沉郁的黑暗有着一种私密安全的氛围,如被搅浑的水涟漪平复,回归平静。   一道微弱烛光从视野能及的极限处摇曳着挤入眼睛,莱恩斯转动眼球,感受身体与精神重新连接,蒙蔽感知的幕布拉开。   那抹烛光越来越鲜艳,从虚影重叠的澄黄变作带着热度的暗红,周遭的黑暗被这点光亮驱散,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疼痛从太阳穴蔓延至额头,宿醉一般一跳一跳的痛。但莱恩斯没工夫处理头痛,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处于田医生的诊疗室,危机没有接触。   莱恩斯挣开眼睛的一瞬间刻意保持了呼吸平稳,做出还在沉睡的假象。   后背由于长期保持一种姿势,有种僵硬的酸痛,身下触感坚硬冰凉,腰窝之间泛起一阵潮气。莱恩斯僵硬了片刻,诊疗室的单人沙发好像……没这么劣质。   莱恩斯的记忆没错。不只是单人沙发,连样式繁复的银器也消失不见,他此刻所处的房间过于的简洁,没有花瓶摆件,没有画框木雕,连家具都没有几件。   这种“极简”风格的装修唤起了莱恩斯的记忆,这不是马修家惨遭安德烈“毒手”的客房吗……   “咔哒”,“咔哒”。   莱恩斯停止对屋子的打量,本能地闭上眼睛,没有轻举妄动。   “吱呀——”,门被推开。   莱恩斯瞬间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味道被遮掩在幽沉的气息下,失去刺鼻的腥,只剩下厚重的,带着危险意味的气息。   莱恩斯紧闭双眼,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屋子里走动的人是安德烈,紧绷的神经有一丝的放松。   “咔。”什么东西被放在桌子上,椅子拖动,随后屋内恢复了安静。   吸血鬼的呼吸声难以探查,莱恩斯耳边是自己可以保持的悠长的呼吸,他掀起眼皮,留出一个空隙,小心翼翼地打量屋子内的吸血鬼。   经过休息,视觉神经重新工作,模糊和重影通通消失,莱恩斯轻而易举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入眼的是一双边角沾着灰尘与血迹的长靴,衣袍随意地散乱在地上。平视视线只能看到被垂落下的衣摆遮住的小腿,莱恩斯顿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躺在地上。   僵硬肌肉与脊背后密密麻麻的水珠不断印证这个猜想,虽然莱恩斯不是一个喜欢恶意揣摩他人的猎人,但硬邦邦的连个地毯都没有的地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安德烈似乎有点嫌弃他。如果再坚定一点,“似乎”两个字也是可以去掉的。   莱恩斯对所处位置的不满很快被忽视,因为衣袍落地的同时,血腥味浓重了不少,还夹杂着细微的皮肉烧灼的味道。   安德烈的长袍卡在左臂处,落在腰背以下,腰线处的弧度与衣袍形成若有若无的阴影,苍白的皮肤与劲瘦的腰肢透露着暧昧旖旎。   莱恩斯眼睫颤着合闭,又皱着眉朝上望去。   如果说覆盖在病态苍白皮肤下的肌肉是情趣,那么因为应激反应而隆起收缩的背部肌肉带来的就是疼痛。   安德烈的金发从肩膀落下,一簇黏在后背上和血液皮肉黏连在一起,金色被染成了血红色。   他后背的皮肤有一大块一大块的烧伤,说是血肉模糊毫不为过,伤口边缘泛着焦黑的卷边,狰狞可怖。   莱恩斯的呼吸顿时错乱了。   安德烈察觉到房间内气息的变化,淡淡地看向躺在地上装死的猎人。   他面无表情,眉头都坦然地展平,仿佛后背的伤不在他身上。   “醒了就去找马修,他有事要和我们说。”安德烈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袍,动作牵连后背让指尖停了片刻。   被揭穿地猎人睁看眼睛,活动僵硬的手脚,在那件长袍重新被穿上前站了起来。   “处理伤口。”莱恩斯握住安德烈的手,掌心正巧被因握紧衣服而蜷起的指节抵住,莱恩斯皱眉,好似握住了一块冬日的寒冰。   吸血鬼的体温偏低,但也有限度,这个温度明显不正常。   莱恩斯翻出包扎伤口的工具,将格外固执地握着衣服的安德烈摁在椅子上。   高度数烈酒浇在伤口上,洗去了脏污与干涸的血迹,然而纱布还没有缠上,又有新的血液涌了出来。   “我没有受虐的倾向。”安德烈看了面色不好的猎人一眼,突然心情就愉快了不少,点点后背道,“这算工伤了吧,长官?”   “怎么弄得?”莱恩斯重新用烈酒洗干净伤口,撒上药物,用厚厚的纱布把安德烈整个后背缠了个严实,洁白纱布从后背到后腰,只给安德烈的上半身留了两只胳膊一个脑袋的喘息空间。   吸血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吸血鬼了,像只新出土的木乃伊。   “一点意外。”安德烈找了件新衣服穿上,当布料遮盖身体的时候,较薄地方的纱布已经有些淡红色。   安德烈的神态和动作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但略微停滞的气息出卖了他。   烧伤不同以往,至少血族的自愈能力被抵消了,伤口会带来痛感。   这样严重的伤只有圣器能造成,联想起诊疗室和突然安全的自己,莱恩斯顿时有了猜想。   田医生的忐忑和突然退缩顿时变得合理,警惕与多疑散去,莱恩斯的眉却皱得更深了。   “去见马修。”安德烈整理好衣服,率先走出客房。   莱恩斯的视线在他后背停留了片刻跟了上去。   马修一直都在书房等着。   此时距离安德烈将莱恩斯带回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马修至今都还在回味如魔鬼临世般的吸血鬼站在别墅外注视他的场面。   安德烈拽着莱恩斯后颈的衣服,把猎人拖进了客房。   安德烈受了不轻的伤,莱恩斯倒是没什么皮肉伤,只是一直在昏迷。毫不体贴地将人扔在了地板上。   马修跟在身后,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吸血鬼不愉的心情。而接下来他得知的信息则更加惊悚。   曼达一直瞒着他进行心理治疗,而这个心理医生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贵族。   安德烈身上的血腥味浓重,指尖也沾着血迹,他幽幽地拿出绒布擦干净指甲,盯向马修的眼神带着审视与嘲讽:“考虑还要不要保守您的秘密吧,马修先生。”   魔鬼这样在他耳边低语,而马修则瞬间就被蛊惑,甚至带着愧疚与懊悔。   他对曼达的信任与放心竟将自己的爱人推向深渊,安德烈说出的那只吸血鬼的名字在记录簿上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血族要么实力与名气一样默默无闻,要么就是藏匿与人类社会,经验丰富的捕猎者。   意识到事态的严肃,马修毫无疑虑地决定将秘密和盘托出。   然而安德烈对人类的秘密没有兴趣,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感受着后背陌生的疼痛对马修说:“接受您委托的是血猎的猎人,马修先生,您搞错求助对象了。”   来自不同物种的审视与轻蔑让马修本能地紧张,肌肉记忆甚至告诉他此刻应该拔出匕首迅速除掉危险来源。   这晚的安德烈和以往收敛利齿的大猫不一样,这才是吸血鬼,一个强大危险又高傲的种族。   马修在书房呆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莱恩斯醒来。   关于戴竹的事情,马修选择对曼达隐瞒大部分事实,只是告诉她心理医生和皇室有牵连,可能对她进行了暗示才导致异像的出现。   得知此事曼达大病一场,那双温润的眸子都变得忧郁起来。   马修为戴竹的事情焦头烂额,再无闲暇心思照顾爱人的情绪,只能干巴巴地宽慰,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保守的秘密告诉莱恩斯和安德烈。   马修将两人迎入书房,书房有些细微的变化,角落多了置物架,玻璃罩子将四四方方的木台包裹严实,里面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书的内容全部是手写记录,还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   马修看到两人的目光落在书上,大大方方解释:“这是我对阵法研究的所有笔记。皇室要找的,就是它。”   “戴竹的出现证明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对于我和曼达的事情,我知无不言,但烦请两位替我保密。”马修说。   “如果牵扯过深,我有义务向血猎汇报。”莱恩斯说着,拒绝了马修邀请他们坐下的手势。   安德烈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莱恩斯,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马修叹了口气,缓缓说到。   马修漫长的生命注定这是一个跨越几代人的复杂故事。   一切从血族在维森诺尔肆虐开始说起,人类与血族的矛盾日益加深,皇室为了人类的安全开始着手对抗血族。   马修就是那时被委任研究阵法,然而人类对咒术毫无头绪,短暂的生命几乎瞬息将过,马修却不过刚刚步入阵法的门槛。   在给诺德写那封信时,马修的确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死期,但天无绝人之路,似乎上帝不愿血族肆虐一般,马修找到了一种禁术。   这种禁术能够延长寿命,却不似皇室想得那么单纯。禁术的作用实际是回溯。   回溯个体上的时间,每一个细胞都会倒流,当过了壮年时期,回溯就从进化变作了退化。   “我的记忆和智力其实都在衰退。”马修说,“习得的东西会随着回溯效果而遗忘,在壮年时期我可以通过加倍的努力去学习,但越往后,智力也会退缩。这并不是个美好的法术,他是诅咒。”   “曼达发现了我的异常,并固执地要求陪着我。所以我在她身上也施加了诅咒,但效果由我承担。”   不断遗忘,不断学习,双重诅咒下马修的细胞更新速度更快,遗忘也发生地更频繁。   而就是这样一种充满对人性贪婪的嘲讽与恶意的咒法,却让贵族皇室趋之若鹜。 第一百二十一章   马修利用禁法延长了自己的寿命,由于对不断遗忘阵法知识,他只能花费大量时间去学习巩固基础技能,通过培养肌肉记忆来抵抗诅咒。   没有遭受过回溯诅咒的人无法体会它的恐怖,长生是颗诱人的糖果,更别提坐拥整个维森诺尔的皇室。   贵族里的不少老爷们都有些坏毛病。他们自视甚高,认为权杖在手,就是人脱离凡胎,站在了神位上。像他们这样血统高贵,能力出众的上位者,怎么能轻易地死去呢?   马修清楚皇室的想法,更不能把回溯的禁法交出去,超乎凡人能力的魔法是潘多拉的魔盒。在血族入侵时带来希望,在灾难结束后带来绝望的种子。   没人知道这些阵法会被用来做什么,又或者皇室为了习得更深层的咒术,是否会利用平民进行试验。   马修在与贵族相处了一百多年,丝毫不介意从最恶毒的角度揣度他们的心思,所以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皇室拿到。   “我本想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现在看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保护它。”马修将书递给莱恩斯,眉宇间露出不符合年轻外貌的沧桑,“诺德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们配得上这本书。”   咒术与阵法的诞生源于对抗血族,战争过后,血猎的确是保存这份知识的最好地方。   莱恩斯接下书,马修松了一口气。   “戴竹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所以帮不上什么忙。”马修说,“希望你们能救救曼达。”   “戴竹?”莱恩斯对陌生的名字感到疑惑,从进门起马修就提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关键性人物,但他对此毫无印象。   “田医生。”安德烈回答。   “戴竹是一只……很神奇的吸血鬼。”安德烈显得有些怀念,又有些陌生,戴竹是一位特殊的“久友”。   “我很少见到他,准确地说,几乎没有血族见过他。戴竹来在读心上天赋极高,哪怕是血皇也要低他一等。但这不是令他独特的原因。”安德烈想了想说,“他不害怕任何银器与圣器,没有东西能杀死他。”   莱恩斯和马修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一只杀不死的吸血鬼,没有人愿意听到这种灾难。   莱恩斯沉着脸说:“血猎从没有记载过这样一只吸血鬼。”   安德烈不以为然,勾着嘴角嘲讽:“你们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戴竹是一匹孤狼,他不好杀戮,不好美食,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人类。人类是他见过最多变,最不可捉摸的生物。观察,是戴竹唯一的爱好。没有东西能杀死他,是因为他的意识永存。”   安德烈打量房间内两个人类难看的脸色,敲着门框宽慰道:“只要是活物,总会有弱点。戴竹的身体素质和普通人类几乎一样,只要你能在被读心前抓住他,他就和羊圈里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马修闻言松了一口气,急忙问道:“那曼达,曼达会变成那样也是他干的吗?”   “只能说有可能。”安德烈淡淡地回答,眼睛斜睨着掠过莱恩斯,“毕竟我是拖着探长回来的,很明显没有审问戴竹的的立场。”   莱恩斯被安德烈看得心里有种古怪的异样,以往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忽略吸血鬼时不时出现的难以读懂的眼神,但这次却格外在意起来。   “除此之外,戴竹控制曼达的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晨鸦?”莱恩斯挪开眼神,分析道,“晨鸦的背后十里混杂,却都是皇室与教会之中的派系,让一只吸血鬼入驻晨鸦……”   莱恩斯隐藏了下半句,在场的一人一血族却都明白。   马修一脸惊恐,随即露出一种愤恨的表情。而安德烈则挑眉戏谑地笑着。   如果是皇室引狼入室,那么这个南区真就成了一座欲盖弥彰的权力斗兽场。   马修被这个猜测击垮了信念,即使对贵族失望,对皇室糜烂感到不甘,他却从没有离开过南区。   这是他的家乡,是他一辈子奋斗与生活的土地。掩映在层层枝丫后露出轮廓的宫殿也曾住着杀伐果决的君主,如今却好像被蛀空的大树。   几番思量下,马修决定离开,禁术已经交给莱恩斯,呆在南区只会面临更多的危险。   莱恩斯带马修和曼达回北区,晨鸦的事情扑朔迷离,后面牵扯权力过高,执意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不如先回北区,至少保证马修的安全。   安德烈还想再去看看曼达,却被莱恩斯以探长的名义“威胁”着回了客房。   “衣服。”莱恩斯拿起桌上还没收回去的伤药说。   安德烈皱眉僵了一会,拒绝地坐在了另一边:“人类的伤药对我没用。”   “是吗。”莱恩斯放下药瓶,左手迅速地抽出匕首向外扔去,贴着安德烈的后背将衣服划开,细长口子里,绷带被染红了一小部分,但明显被止住了不少。   安德烈“啧”了一声,右手握住飞过去的刀柄,毫不客气地丢了回去。   “哧。”   匕首插在莱恩斯面前一指的地方,寒光倒映出眯起眼睛的吸血鬼。   “血止住不少,你的身体比较诚实。”莱恩斯把伤药推过去,又翻出一件衣服,顺手拔下匕首挽了个花收回腰间。   安德烈知道自己背后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伤药是有用的,而他拒绝伤药的原因则十分单纯,上药很麻烦。   药粉会落在后背伤口之外的地方,还要重新拆绷带裹绷带。属于血族的习性告诉安德烈,一晚上伤口就能愈合,上药纯属脆弱人类才会干得事情。   吸血鬼拒不接受,选择冷战。莱恩斯抱着衣服在桌子对面等到蜡烛融合半截,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也没有少半分。   猎人放下衣服,冷着脸举着伤药站在吸血鬼的背后:“我给你上。”   他停顿了半秒,补了一句:“不然不给工伤补偿。”   诡异的威胁很刁钻地取悦了吸血鬼,也不知是为了那几块金币还是为莱恩斯这个略显小气幼稚的发言,总之安德烈愉悦地咬牙切齿着脱掉衣服,等莱恩斯帮他换药。   后背被血液浸透的黏腻感在皮肤接触空气后格外明显,血族的暴力美学立刻感到了矛盾。   是血腥的伤口美丽,还是粘在后背的脏污恶心,这是一道具有跨时代意义的题目。   而安德烈在那种潮湿和干冷相交的一瞬间,坦然接受了换药这件事。   猎人粗糙的指肚时不时摩擦他的皮肤,伏特加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从鼻腔就能醉人。   安德烈闭着眼睛,纱布上特有的属于治愈的气息也混杂在他鼻尖,陌生又新鲜。   “那本书,我要看看。”安德烈挺直腰背,眼睛瓢向挂在门口的斗篷,里面放着马修交给安德烈的笔记。   绷带倏然收紧,莱恩斯两手拽进绷带在他腰侧绑了个不算好看的蝴蝶结,并给予果决地回答:“不行。”   安德烈站起身,穿好衣服晃了晃手指说:“我只是通知你一声,长官。”   莱恩斯皱起眉,看到了安德烈右手托着的熟悉的书脊。   安德烈迅速翻看笔记,马修研究的阵法不算特别高深,并不难读懂,在莱恩斯忍无可忍出手之前安德烈扬了扬嘴角,把笔记其中一页展示给莱恩斯。   笔记全部由马修手写,兴许是为了方便传看,笔记工整,格式也经过仔细的选择。   安德烈展示出的那一面是一个简易的防护阵法,在书缝之间有两道带着毛边的痕迹,如果不注意翻看根本发现不了。   笔记不完整,有人从其中撕掉了两页。   “这里面根本没有关于长生或者回溯的咒法。”安德烈对莱恩斯的表情很是满意,把笔记交还给莱恩斯,“马修交出笔记的行为太果决了。在生命遭受危险,爱人出现异样,不得已向诺德求救时都没有提到笔记,怎么会因为一个素未蒙面的戴竹就惊慌失措呢?”   “一只没有被记载的高级吸血鬼,足以引起整个教会的重视。”莱恩斯合上笔记说,“但从立场和逻辑来看,马修的行为没有疑点。”   “但是关于回溯的内容的确缺失了。”安德烈说,“除了马修,还有谁能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准确地将这两页内容撕掉吗?”   “猜想合理,是可能之一。”莱恩斯没有任何犹豫对安德烈的想法表示了赞同。   安德烈和莱恩斯对视,对方坦然诚挚,没有一点被驳斥的挫败。安德烈对猎人的刻板感到无趣,说:“我想再去找一趟曼达,戴竹的读心术能够通过暗示唤醒人的欲望,引导行为。也就是说,如果本身没有想法和趋势,戴竹也无能为力。另一个‘她’在做的事就是曼达所想。”   “这点曼达有所提及。‘她’的出现是为了保护马修和笔记。”莱恩斯说。   “的确如此,那么后面呢,她说了什么?”   “……”莱恩斯沉吟片刻,回答,“有一天,她感受不到另一个自己了,在另一个曼达行动时,记忆会消失。”   “如果‘她’的出现是由戴竹所引导,那么来源就是对马修的爱和对皇室的恨。而密室中另一个曼达看向马修的眼神,绝不含有爱意。”   莱恩斯不置可否,那晚的女人狰狞可怖,与平日里温柔贤良的曼达完全不一样,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莱恩斯会把另一个曼达形容为鸠占鹊巢的怪物。   “脱离从中托生的欲望成为独立个体,甚至侵占原本的意识,这根本不是读心能做到的,即使是戴竹也不可能。”安德烈弯起眼睛,“这对夫妻,秘密都不少。”   戴竹的出现为一些谜题提供了答案,但他又不是最终答案。   安德烈熟悉戴竹,这个来自东方的男人是纯粹的局外人,他不和血族其他人交流,也不在人类社会中寻找血奴或者伴侣。   每一次重遇,戴竹都会有新的身份,他不停观察人类,如幽灵般游走在世间。   这样的人,不可能刻意在曼达的精神中植入一个与她完全相反的人格。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修今夜在书房住下,卧室被月光照得渗出一丝凉意,合闭的窗帘扭曲光束,丝带一般铺在地上。   曼达穿着休闲的衣袍窝在柔软暖和的绣花被子中,蕾丝镶边的窗幔被束在两旁,窗幔与床板恰好将窗户和一地的月光框围在其中,曼达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飘动的光亮。   屋子里夜风徐徐吹来。   “咚——咚——”   敲门声惊醒躺在床上的“洋娃娃”,曼达起身,套上一件外袍,拉开房门。   “曼达夫人。”安德烈站在门外,垂首盯着这个如同母兔一般的女人。   曼达看到她顿时有些紧张,不停向后张望,想看看是否有其他人跟随。   “很遗憾,只有我一个。”安德烈打断曼达的张望,朝她笑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安德烈的笑容很好看,那是一种冰川骤然融化腾起火焰的惊艳,但曼达欣赏不了这样优雅的笑容,她的血肉都因为与吸血鬼近距离接触而感到冰冷。   曼达瑟缩了一下,让开门:“请……请进。”   “别紧张,夫人。”安德烈手掌轻拍她的肩膀,走进了卧室。   “马修先生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吧,他希望我们能带你们离开南区。”   曼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随后垂下眼睛有些难过地点点头:“离开这里也挺好。”   “马修先生对南区有别样的情愫,那么你呢,夫人。”安德烈看着曼达投过来的疑惑眼神,问道“您对南区有什么舍不得吗?”   曼达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没有,我只要跟着马修就好了。您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您先生将笔记交给了血猎,离开南区以后,只要行踪不被皇室探查,你们可以一直过着幸福平凡的生活,直到消失。”   曼达闻言身体僵硬片刻,垂下的头颅让安德烈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空气里飘着忧虑和淡淡的喜悦味道。她是多虑的小女人,喜悦与平凡的日子,焦虑与离开家乡后的未知生活。   安德烈皱起了眉,在此刻,他讨厌自己对情绪的瞬时解读。对人性的考量是一套思考体系,一层叠着一层,安德烈屡试不爽,将人类看得透彻。   但曼达有些不一样。他能够用量尺拆析这个女人,在得到一份合理答案后又处处都是漏洞。   曼达在他面前一直展示出恐惧与敬畏,哆哆嗦嗦,问一句说一句,绝不多言。   安德烈找不出她的破绽,于是意兴阑珊而归。   狭长走廊走到一半,安德烈停下,向透出月光的窗户看去。   窗棂上停着一只棕红色眼睛的蝙蝠,体态富裕优雅。察觉到安德烈的眼神,蝙蝠伸展开翅膀,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安德烈盯着蝙蝠看了一会,叫出他的名字:“戴竹。”   即使变作蝙蝠,戴竹属于东方的特质也很好辨认。   悠闲又坦荡,带着一种挥不去的书卷气息,是维森诺尔这片土地上少有的特质。   “晚上好,安德烈。”戴竹变回人形,大半缩在阴影里,向安德烈行了一个见面礼。   他露出的脖颈上有几个未愈合的血洞,脸色挂着苍白。   戴竹不会被圣器影响,同时他的自愈能力也没有血族那么强。他的精神多强大,身体就有多脆弱。   “曼达夫人是个独特的人类,对吗?”戴竹直起身,熟络地搭话。   安德烈本不想搭理他太多,听到曼达后仍然把眼神给了戴竹。   擅长读心的人会更敏感,安德烈本能地防备起来。   戴竹举起双手,“只是猜测而已。要读你的心,代价可不小。”   “曼达夫人拥有坚强的内心。她对爱情的忠诚高于道德与人性。”戴竹赞叹地笑笑,“真是一位神奇又值得敬佩的女性。”   “和她的诊疗过程让我很享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很纯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另一个曼达和你做的诊疗。”   戴竹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德烈眯起眼睛问。   “你的那个人类,好像不太信任你。”   “挑拨离间是很低级的手段。”   戴竹做出无奈地手势:“我是好心,我们是血族,血族和人类永远不是一类人……”   尖锐的指尖精准扣在脖颈未愈合好的伤口上,戴竹知趣地闭上嘴,朝安德烈点头,表示顺从。   安德烈在他脖颈处摩挲,没有一点暧昧,满是探寻与威胁:“什么时候你也会说这种话了?”   “这是事实。”   “介于人类与血族之间的怪物,是你才对,戴竹。”   戴竹对安德烈的“诋毁”全盘接受,甚至有些荣幸:“我可没有和一个人类呆在一起。在人类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永远都是错误的选择,血族才是你的族群。”   “我不需要认同感和归属感。”安德烈打量面前坦然的吸血鬼,违和感在戴竹身上显露无疑。   “你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安德烈说。   “人都是会变得嘛。”戴竹说,“离开那个不懂风情的猎人怎么样?要找一个听话的人类再简单不过。”   “你的妄想太过头了,我对莱恩斯没有那种需求,你的邀请我拒绝。”安德烈将苍白的脖颈刺出几道血珠,“还是说你很想再体会一次窒息的感觉?”   手下微凉的皮肤抽搐了一下。严格意义上来说,戴竹不能算一只真正的吸血鬼。   他讨厌杀戮,厌恶暴力。他更像一个拥有漫长生命的人类,无欲无求,除了观察以外,别无爱好。   和安德烈经历鲜血于杀戮的气质相比,戴竹看起来要无害得多。   远离血族,一是因为戴竹并不喜欢这个族群,二是因为,那个布满血腥味,荒唐肆意的地方对戴竹来说与地狱没有差别。   在死亡和暴力面前,戴竹无法感受美,他只会恐惧。   戴竹缩了一下脖颈,哂笑道:“真粗鲁。”   在安德烈露出笑容前,戴竹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嘭”的一声变回棕红色眼睛的富态蝙蝠,在安德烈指尖留下几缕毛发,身影略带仓惶地逃出“魔爪”,落在窗棂上。   “你根本不懂人类。”蝙蝠咧着嘴,停了片刻又笑起来,“你也不懂自己,安德烈。”   不等安德烈做出反应,蝙蝠就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虽然结束语足够有气场,但它飞远的身影中几乎把两个字写在身上——“惜命”。   戴竹走得果决,安德烈将利爪收回,手指尖飘落下几缕灰色的绒毛,如果戴竹走得晚一点,此刻他会收获一颗丰腴的蝙蝠脑袋也不一定。   客房烛台熄灭,月光也只是吝啬地留下一束孤独的光,还在木门“吱呀”间被扭曲。   安德烈悄无声息地进入客房,除了木门一开一合,连呼吸都听不见。   莱恩斯的睡姿很规整,躺在床铺正中央,如果不是胸膛起伏,会以为躺着的是一只精致好看的木傀儡。   安德烈双手支住床沿,缓缓俯身,在金色头发垂落在莱恩斯脸颊之际停下。   猎人的脸部线条硬朗,皮肤也不白皙,眉毛粗重,边缘却不杂乱,和莱恩斯一样,一板一眼。   他的睫毛密而长,睁开眼睛时,凌厉的眼睛遮盖了睫毛的柔和。而闭上眼睛时,他就似陷入剑鞘的利刃,在安静下藏着波涛汹涌。   安德烈仔仔细细思考戴竹的话,入定一般凝视着熟睡的猎人,直到月亮落下,太阳升起。   马修很快定好马车并安排出城事宜,南区对他来说已经是是非之地,越晚离开就越容易被皇室察觉。   晨鸦的心理医生消失了,皇室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对马修进行更多的调查。那一晚与戴竹的交锋好像一场梦,梦中人不提起,外人就不会知晓。   莱恩斯提前写了信给诺德,托安德烈用蝙蝠加速送回北区。   他们要启程前,回信已经送到。   诺德对马修与曼达的到来表示欢迎,而对于笔记中缺失的回溯阵法,诺德则并不知情。   马修擅长保守秘密,至少在对禁法的保护上,莱恩斯是感激并敬佩马修的。   南区到北区的路程不短,但皇室好像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什么动作也没有。   进入北区之前,趁着曼达烤黑面包的功夫,莱恩斯在马修身边坐下,将笔记拿出放在手上:“马修先生,您的诚意我们收到了。”   马修摇摇头,表示这是应该的。   莱恩斯翻开笔记,将两道不起眼的撕痕摆在马修面前,说:“但很明显你有所保留。”   “人类的咒术在血族面前不值一提,很遗憾,我的顾问能看懂你的笔记。这里,”莱恩斯点点笔记,“没有令你生命回溯的咒术。”   马修面色一僵,踌躇中他错失了假装惊讶的时机。   “我需要一个理由。”莱恩斯合上笔记。   “我要留条后路。”马修说,“不是不信任你们,有些东西成为秘密才最安全。”   “哪怕是您的挚友?”   “哪怕是我的挚友。”   马修回答地果断,莱恩斯和他对视,也只得到一个坦荡的眼神。   “秘密就应该是秘密,”马修说,“这是战争给我的经验。”   “我很抱歉没有将完整的笔记给你,莱恩斯,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除了回溯的咒法外,我没有任何保留。”   马修做好了莱恩斯的猜疑,然而这位年轻的猎人只是看了他两眼,在曼达带着黑面包走来时将笔记藏起来收好。   “我认同你的观点,马修先生。”莱恩斯说,“秘密就应该是秘密。”   “你们在聊什么?”曼达将黑面包切开,泡在羊奶中烤得松软,又放上几片熏肉,食物的香味浓重地散向空中,传入鼻腔。   “没聊什么,闻起来很美味。”马修岔开话题,接过曼达手中的黑面包。   曼达带来了四份食物,手中留着一份,看向远处不合群的安德烈有些犹豫。   “给我吧,他喜欢人类的食物。”莱恩斯伸出手,想了想补充,“如果看起来还算美味的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马修离开南区一事不能声张,诺德对外宣称是自己乡下的远方亲戚,因为出了些事情才不得不迁移到北区。   至于有哪里还能比北区更贫瘠,就不是要细究的事情了。   因为有血猎的令牌,马车没有经过审查,直到进入诺德家中,马修与曼达也没有真正露出过脸。   诺德是个多疑老练的猎人,血猎中有不少文职是从南区来混饭吃的政客,马修不能在血猎出现。   海蒂和贝拉很高兴接待这样两位客人,关于马修海蒂听诺德谈起过不少次,也有过几次见面,而更熟络的还是曼达。   曼达一下马车就给了海蒂一个亲热的贴面礼,两个相似家庭性格都有些相似的女人在战争时期结下了友谊。   “好久不见,马修先生。”海蒂拉着曼达的手,向马修行礼,并将一行人带入家中。   今晚是个热闹的夜晚,海蒂和曼达在厨房准备晚餐,而客厅的几个男人之间则显得有些尴尬。   安德烈和莱恩斯本不想在诺德家中逗留,但有关马修一事不能在血猎谈起,只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交代清楚。   海蒂沏好红茶,又附上几块手作的点心端给客人。   客厅旁的小隔间漏出一道细细的光线,海蒂放好茶和点心朝那道瑟缩的光喊:“贝拉?”   小木门抖了几下,打开了几分。   海蒂走上前,扶住门框,和门内瞪得圆鼓鼓的眼睛对视,柔声问:“贝拉,你喜欢的马修叔叔来了,要出来看看吗?”   小女孩的眼睛透过海蒂,从缝隙间打量陌生的客人,踌躇之后推开了木门。   海蒂很高兴贝拉的主动,拉着女孩朝客厅走来。贝拉紧紧牵着母亲的手,眼神瑟缩,像幼猫一样歪着头看马修,似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贝拉。”马修蹲下去,和女孩平视,“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海蒂:“马修叔叔送给你很多玩具,还记得吗?”   贝拉眨眨眼睛,黄鹂鸟一样扑上前抱住马修,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马修叔叔。”   “她一直都很喜欢你,以前提到去南区旅游还会问我能不能见到马修叔叔。”海蒂笑着说。   马修干脆托着贝拉将她抱起坐回沙发。贝拉安静极了,趴在他耳边细声细语地说:“我喜欢你的礼物,谢谢马修叔叔。”   诺德回来时看到黏人的女儿惊讶极了,和马修打过招呼后就虎视眈眈地蹲在贝拉和马修身边,像一只委屈的老虎,连正事都拖到了饭后再谈。   曼达也有着好手艺,她和海蒂许久未见,有太多的话想要聊,最终都由一份份美味的菜品展示出来。   早晨属于安德烈的那份黑面包最终填饱了莱恩斯的肚子。简陋的羊奶烤面包可比不上用奶油黄油搅拌的迷迭香烤土豆和炙烤羊腿。   再此进入人类家庭的安德烈依旧有些不太适应,在这场聚会中,除他以外的每一个人都有共同的回忆和话题,就连贝拉都会在马修和曼达的逗弄下笑一笑。   作为一只没有立场,也没有兴趣的吸血鬼,他只好沉默地享用还算上等的手艺,并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态与动作。   对于马修和曼达要在家中住一段时间这个消息,海蒂和贝拉都欢迎。安德烈切掉羊腿内部肥美的脂肪,单独吃掉了焦脆的外皮和鲜嫩的瘦肉,对着这副和谐的画面若有所思。   饭桌上男人们默契地避开了危险话题,一切都留到了狭窄灰暗的阁楼。   有关事情大概莱恩斯已经在信里告知诺德,对于下一步要如何诺德也并不清晰。按照惯例,血猎出现了问题就要汇报给教会,而对于回溯阵法,诺德有着和马修一样的态度。   人性经不起利益的考验。   诺德相信这句话。   最终几人达成共识,诺德会注意皇室的动静,并会在几日后为马修寻找一处隐秘的住所,禁书将被秘密运往血猎仓库。   这些信息都是莱恩斯后续转述给安德烈的。   阁楼议事期间,安德烈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没有参与的意思。当猎人们消失在楼梯上后,安德烈避开海蒂和曼达,推开了客厅边缘的小木门。   贝拉的屋子很暗,光线稀稀拉拉从被茂密树叶遮盖的顶窗洒下,落在一块小小的木桌上。屋子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木摆件,木桌上还堆着许多零碎的部件。   女孩背对着门盘坐在木桌前摆弄散开的零件。木门推开的“吱呀”声引起她的注意,贝拉转过脑袋,晶亮的眼睛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哭喊也没有畏惧,她眨了眨眼睛说:“叔叔,你是吸血鬼吗?”   安德烈阖上木门,将耀眼的客厅灯光隔绝在门外:“诺德告诉你的?”   贝拉摇摇头:“妈妈说的。妈妈说你是莱恩斯叔叔的朋友,要我不用害怕。”   “我有吓到你吗?”安德烈蹲下身,坐在贝拉身边,他的皮肤比常年呆在屋子里的女孩还要白一些。   “没有,你很好看。”贝拉转着落在她指尖的金发,指了指放在床上的洋娃娃,“比她还好看。”   安德烈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床上的洋娃娃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粗布材质搭配红棕色洋裙,可爱极了。   “……”安德烈花了两秒时间思考他和这只胖娃娃的相同之处,随后放弃理解小女孩的世界。   “你比诺德说得可爱很多。”安德烈看着贝拉,扬起嘴角。   血族有着精致的长相,不过分柔美也不过分粗犷。   贝拉住在黑暗的小屋里,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年轻的海蒂,她看不懂安德烈高挺鼻梁与颧骨下藏着的危险,反倒是对赞扬感到了一丝轻微的开心。   安德烈在沉闷寂寥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羞涩的甘甜,他垂眼看着贝拉,对自己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马修送过什么礼物给你。”安德烈问。   “你怎么知道?”女孩蹙起眉,认真严肃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指指耳朵:“吸血鬼的耳朵很好用哦。”   贝拉看着安德烈藏在金发下若隐若现的耳朵,耳垂比人类要笑,耳廓尖尖的,像狼。   “和吉姆一样。”贝拉嘟囔着举起手中的玩具,“这是我的礼物,还有这些,都是我的。”   马修送给贝拉的都是木头做得小东西,零件复杂,要拼好很费时间。   屋子里虽然阴暗,但味道很纯净。   他就像闯入公主房的怪物,身上的阴冷和浅淡血腥味格格不入。   贝拉桌上的零件比几件拼好的复杂很多,安德烈拿起一块木头问:“介意我帮忙吗?”   诺德谈完事注意到空落落的客厅与紧闭的木门,顿时脸色严肃,询问海蒂贝拉在哪里。   与曼达相谈甚欢的海蒂听完了设想脸色苍白,颤抖着手去敲木门,小心翼翼地喊贝拉的名字。   莱恩斯被诺德安排在沙发上,对他的意见概不接受。莱恩斯摁下诺德露出边缘的银枪,说:“不需要这么紧张,诺德。安德烈不会伤害贝拉。”   诺德凌厉地扫过莱恩斯,最终将枪上膛别在腰侧好拿取的地方。   几双眼睛或警惕或担忧的盯着木门。   在逐渐变得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中,木门吱吱呀呀打开了。   贝拉纯净好看的眼睛露出来,海蒂顿时松了一口气。   “贝拉,出来。”诺德拉开木门,想要将女儿拽出来,而被营救的女孩看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气氛变得僵硬。   海蒂拿出钥匙急忙将木门打开,预想中任何暴力残忍的画面没有出现,小屋还是那个样子,堆满了木头玩具,唯一的区别是木桌上堆了很久的零件只剩下一小堆,旁边放着一座精致的小教堂模型。   贝拉扯住安德烈的衣服,指尖还带着一缕金发,将身子藏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只眼睛。   安德烈举起指尖的零件,像神色僵硬的诺德问好:“您的女儿很聪明,诺德会长。”   安德烈把零件安在教堂上,在诺德防备的眼神下直起身。   空气里有几乎细不可闻的委屈和恐惧。   安德烈看了看贝拉,女孩抱着小教堂重新背过身,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女孩的样子就像维乔莱尔家被要求控制体重的蝙蝠,碍眼极了。   安德烈皱起眉,转身拿起一块零件放在小教堂上:“只剩一点了,会长不会这么小气吧?”   莱恩斯从诺德口袋里抽出上膛的枪,马修则推了一把脸色难看的诺德,朝贝拉笑着说:“贝拉叔叔和爸爸也会拼,安德烈要回去了,我们不能麻烦客人哦。”   贝拉点点头,安德烈知趣地将空间留给诺德,看到莱恩斯手中握着的银枪眯起眼睛说:“诺德会长真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事实证明,血族对人类的理解足够准确。   在这次饭局结束几天后,诺德的脸色更黑了。莱恩斯询问过,而对方的却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直到后来遇到海蒂,才得知那晚诺德把贝拉惹哭了。   安德烈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马修和曼达只在诺德家中住了几日就搬去了偏远的地区。   古堡里壁炉烧着干柴,温柔的火光照亮半边沙发。   弥撒窝在主人怀中舔毛,随后又放纵地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踩奶。   安德烈挠着弥撒的后脖颈,思考许久选择放弃将它扯开。   “吱——”   噼里啪啦的火星迸溅声中掺杂了一声突兀的尖锐叫声。   安德烈看向窗户,一只蝙蝠从缝隙挤进来,爪子里夹着一封信。   他与莱恩斯有约定,如果事情有进展就通过信件传递,然而……   安德烈打量这封墨绿色带着浅浅香味的信封,将正在兴头上的弥撒扯开。   这可不是猎人会用的信封。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行文拘谨又客气。   【安德烈先生,我想我找到了回溯阵法的信息。马修已经远离和皇室,禁术有关的事情,我不希望这些打扰我们的生活。我愿意将信息告诉您,如果您愿意请在后天来找我。   曼达】   作者有话说:   对贝拉的小调查   Q:喜欢妈妈吗   贝拉点头:妈妈很好。   Q:喜欢马修叔叔吗?   贝拉点头:叔叔很好。   Q:喜欢安德烈吗?   贝拉点头:好看。   Q:喜欢爸爸吗?   贝拉:……   (不懂风情死直男连女儿都不会哄,允悲。)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德烈看完了简短的信件,看向蹲在他膝上打哈欠的蝙蝠:“从哪儿来得?”   蝙蝠眨巴眼睛,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弥撒对这只光张嘴不说话的蝙蝠极度不满,毛茸茸的爪子毫不留情拍向蝙蝠,引起一阵“蝙蝠”飞“猫”跳。   安德烈一手捏住弥撒的后颈,一手给翅膀上多出三道血痕的蝙蝠疗伤。   与大多数血族一样,安德烈不喜欢教蝙蝠说话,用超声波交流容易保密,时效性也高,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如果家里养了一只猫,蝙蝠会比较危险。   信件来自密林外的邮箱。古堡不为外人所知,那只破旧的邮箱还是莱恩斯不知从哪个跳蚤市场上淘来的便宜货,邮箱上涂满神秘的符号,前主人不是个异教徒就是个神棍。   邮箱被安置在密林边缘,除了蝙蝠会在夜晚光临检查来信,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宛如遗址废墟的破邮箱。   安德烈折起信,塞回信封,将墨绿色带着女人香的信封塞回了蝙蝠嘴里。   “给莱恩斯带过去。”安德烈摁住开始呲牙的弥撒,对蝙蝠说。   此时离信的发出日期已经过去了两天,也就是说曼达的邀约就在今晚。   安德烈不知道这个时间仅仅是碰巧还是被精心设计过,但他很乐意去看看这位聪明又贤惠的女士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这不是傍晚,晚霞与月亮都未登台,茂密层叠的枝丫代替云层遮蔽阳光,为血族提供道路。   马修与曼达的新住所比起南区的别墅要简陋许多,一间卧室一间客厅,是最普通不过的木屋。而空旷的草地则为马修提供了新的场地来做些对吸血鬼并不友好的“园艺”。   安德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止一个人的气味。曼达,马修,还有一个另外一个他认识的人。木门虚掩,安德烈礼仪性地敲门,随后推开木门。   “曼达夫人。”安德烈眼神掠过看向他的女人,落在了碎花床单上的孩子。   贝拉怀里抱着金头发的洋娃娃,睡得很熟。   “看来您不止邀请了我一个。”安德烈似有不满地说,“并且我记得马修先生应该不至于是个恋//童//癖。”   “很高兴你能来,安德烈先生。”曼达对安德烈的嘲讽和试探充耳不闻,她注视着闭着眼睛昏睡的马修,眼里满是爱意。   屋子里细微的血腥味,很淡,比信封上的女人香还要淡上几分。安德烈远远地观察,在贝拉和马修胳膊上找到两个细小的圆点。   曼达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这个女人依旧温润柔和,眼睛里却透露着病态的偏执。   “您来得有些早,安德烈先生。”曼达将一只木摆件放在马修身上,“不过没关系,如信中所说的,我会将回溯阵法的下落告诉您,请坐吧。”   安德烈认出木摆件来自贝拉的小屋,他已经确认过那些摆件没有任何问题,依照现有的线索安德烈看不透曼达隐藏的信息。   一个比血族和猎人还要聪明的女人值得花时间去倾听,安德烈眯起眼睛,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下。   曼达占据马修身边空出的床铺,压下几道折痕,她坐得很小心,碎花床单只凹陷下去一下片。曼达扭身描摹马修的眉眼,带着爱慕与留恋。   “马修实际上是个固执的傻子。”曼达说,“皇室贵族如被虫蛀空的苹果,再热的血,再诚挚的心都救不回倾颓的大楼,马修却依旧愿意为皇室奉献终身。”   “他从小就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家族不器重他,弟弟也任凭他发展‘爱好’,以支持兄长选择的名义夺走了家族之首的位置。男人有时候傻得像水里的鱼,看见了恶意转眼就忘。血族和人类的战争让不少人胆寒,但我却很感谢它。”   “战争给了马修名誉,给了他成长,他终于看到人性的卑劣。那些国难临头依旧掳掠财富的富人,那些不知团结直直食人肉饮人血的穷人。人类并不值得被拯救,你说对吗?安德烈亲王。”   “您是要和一只吸血鬼谈人类哲学吗?”安德烈回答,似乎对曼达的提问不感兴趣。   曼达笑了笑说:“血族最懂人性,最讨厌人类。我以为你会认同我。”   “如果非要给一个回答的话,你是对的。”   “但马修告诉我,值不值得是一回事,救不救是另一回事。”曼达上扬的嘴角落下,像哀伤的蜂鸟停止挥动翅膀,“他不允许我参与阵法研究,赶赴战场时永远把我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那场战争是无数人的噩梦,对我来说却和和平时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我的家族声名显赫,内部却是住着虫蚁的死潭,从一汪死水里长出来的哪有漂亮的荷花。”曼达轻声笑着,眼睛看向马修。   安德烈立时明白了她隐晦的比喻。   安德烈皱起眉,忍不住赞赏地看着曼达:“另一个‘她’,从来不存在。”   “这里只有一个曼达。”曼达指着自己的胸膛,笑得灿烂而妩媚,和那晚带着杀意的“她”逐渐重合。   这是一场太过精妙的局。起源与曼达与马修的第一次相遇,产生于皇室的贪婪,爆发于生命的威胁。   “我闻不到欺骗的味道。”安德烈说。   “因为我没有骗人。”曼达回答,“人是复杂的,尤其是一个生活在贵族的女人。我也有天真的时候,但天真会带来死亡,所以我把它藏起来。马修给予我释放天真的筹码,伤害他的人,我会一一铲除。”   “马修不愿我接触阵法,这种危险的东西一个柔弱的女人承受不起。但法术是好东西,当你面对权力,最有用的就是撕毁权力。而马修,在通过笔记记录下大部分阵法后仍是不安,危险的法术要更谨慎地对待。”曼达拿起木摆件朝安德烈晃晃,“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在烧掉笔记之后,马修把阵法藏在摆件里送出去。有谁会猜到一个孤僻的孩子怀有这样巨大的宝藏呢?”   安德烈的目光从木摆件移到沉睡的贝拉身上,女孩气息平稳绵长,紧紧抱着布娃娃,细眉蹙起,赌气一般撅着嘴。   “您的丈夫……拥有人类最普遍的特点,”安德烈挪开眼神,对上曼达询问的表情,笑了笑说,“蠢。”   曼达狠狠皱眉,不满安德烈对马修的诋毁,却没有反驳:“这件事没有人知情,给挚友的孩子送些玩具也合情合理,而问题就出现在贝拉身上。贝拉是个可爱聪明的孩子,虽然有社交障碍,在其他方面上却天赋异禀。木摆件上的阵法只有一次查看机会,而贝拉屋子里的摆件全部只是普通的玩具……”   “这个孩子。”曼达指着贝拉说,“是除了马修之外最厉害的阵法师。”   “最后一位客人到了。”曼达笑着把摆件归位,趴在马修身上做出保护的姿势闭上眼睛。   杂乱脚步声骤然响起,屋子里一只珐琅花瓶炸开,碎片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曼达在屋子里设置了隔绝声音的阵法,注意力放在贝拉身上的安德烈竟然没有察觉。   木门“哐啷”一声被推开,诺德焦急地环顾四周,看到昏迷的贝拉后松了一口气。   曼达嘤咛一声,支着手臂撑起身子,看到诺德将贝拉抱起时瞬间一愣,眼睛里带着疑惑。她的失神只有短暂几秒,随后露出恐慌警惕的表情护住马修。   一时间屋内晕倒的孩子与丈夫,警惕的妻子,愤怒的父亲一应俱全,只剩下安德烈这只吸血鬼能够充当坏人的角色。   诺德好像没有看到曼达与马修一般,直直地盯着安德烈:“你想做什么。”   诺德此刻是守护幼崽的猛兽,失去属于猎人的几分沉稳与冷静,身上满是阴冷的气息。   安德烈扬起嘴角,对这个过于熟悉的场面感到有趣。   “我不喜欢小孩子,诺德会长。”   “别和我开玩笑,告诉你干了什么。”诺德试图叫醒贝拉未果,脸色更沉了一些。   “贝拉的气息闻起来很活泼,没有生命危险。”安德烈回答,“至于她为什么会昏迷,你或许应该问问曼达夫人。”   诺德举起枪,“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任何一个血族都不喜欢站在枪口的对面,这和生死无关,傲慢让吸血鬼拒绝接受一切压制性的行为。   “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蠢的猎人。”安德烈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半。   他可以原谅因为孩子而关心则乱的父亲,但他不能原谅一个蠢货,尤其是这个人本不应该这么愚蠢。   “人类讲究证据。”安德烈耐心将失,压抑想要扭断枪管把诺德揍一顿的冲动说,“这木屋简陋破旧,我如果真的要做什么,为什么非在这里?在过去的几天里曼达和贝拉的相处机会也比我要多得多。”   “贝拉屋里有你的头发,马修手里握有回溯阵法的讯息。我不觉得一只吸血鬼比我的朋友更值得信任。”   安德烈盯着诺德,这个久经沙场的猎人固执得出格,即便是孩子受到威胁,他的敌意也毫无缘由。   安德烈向旁边看去,曼达脸上惊疑未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而是抱着马修紧张又迷惑地看着诺德。   “我认为,诺德作为一个别扭又死板的无趣人类,还是有一些可爱的地方的。”安德烈扬起嘴角,墙壁上的挂画突然松动,箭一样射向诺德。   背后凌冽的风声压迫神经,诺德皱起眉侧身,堪堪避过挂画,劣质木头装订的画框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安德烈舔着嘴唇,饿狼发现猎物一般看着稍显狼狈的诺德,说完了未尽的话:“至少作为一个猎人,诺德会长的身手要比普通人类强得多。”   诺德动作僵住片刻,而后笑起来,仔细检查银枪弹药足够后,对上了安德烈的眼睛:“真是遗憾,我以为我演得不错。”   “你的演技很好,但是脑子不太好。”安德烈冷冷地说,“戴竹,我很讨厌你的把戏。”   作者有话说:   点名表扬青花鱼4qa0xjbccla同学!有猜对大部分曼达的身份哦!奖励作者夸赞一次(并没有人想要xxx)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戴竹的身体素质与普通人类一般无二,离开了思想与梦境,他的威胁还不足一只低级血族。   子弹声接连响起,在屋内墙壁,沙发,桌椅上留下冒着黑烟的弹孔。曼达尖叫着将马修拖下床躲避。在屋外的猎人们面面相觑,举着银枪一动也不敢动。   亲王级别的血族是魔鬼,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割断人类的喉咙或者枪管,匕首如果不捅穿心脏伸向人类的獠牙就不会退缩。   安德烈躲避密集的弹药,紧握戴竹的手腕一把拧转,骨头错位时发出的“咔啦咔啦”声隐藏在子弹迸发时的爆裂声下。   戴竹冷吸了一口气,银枪落地,左手迅速抽出匕首,寒光一闪,被安德烈的利爪抵住。   “你在玩什么把戏。”安德烈合身将戴竹压在地上,脚尖把掉落的银枪踢远。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不在读心中的戴竹手无缚鸡之力,连子弹都打不准。   戴竹的右手怪异地扭曲,上面坚硬粗粝的老茧泛白,透着死气。属于诺德的脸孔露出一个妩媚又阴冷的笑容。   安德烈心神一震,阴沉地看着戴竹:“你对诺德……”   “安德烈,冷静。”   戴竹斜着眼睛瞟向身上散发着潮热气味,匆匆赶来的猎人,面对墙壁的半边嘴角扬起,在猎人们视线死角的地方轻声问:“他会信你,还是信我?”   莱恩斯穿着便服,连包裹银枪的枪套都不在腰胯处,粗重的喘息和紧绷的神经散发着他的不安与紧张。   这个屋子太小太阴暗。和燃着烛火满是血腥味的地下室有着相似的特点。   莱恩斯在看到猎人们无助又依赖的表情时,就有种恍惚,仿佛他这些和平的日子都是黄粱一梦,他还处在那个难堪糟糕的梦里。   墙壁上有暴躁的弹孔,屋子里年迈的猎人脖颈与额头青筋爆露,泛红的眼白死死瞪着压在他身上的血族。   猎人的匕首卡在吸血鬼的手掌间,锋利刀刃带出一道细小新鲜的伤口。吸血鬼白皙的利爪贴着猎人的脖颈,指甲随时准备撕破皮肉。   安德烈对戴竹狡黠的丑陋表情视而不见,血红的眼瞳转向莱恩斯。   那双眼睛清冷又肃然,没有任何热烈的情绪或冲动。杀戮并不总是带来欢愉,也不总是因为疯狂。吸血鬼这双如冷月一般的眼睛告诉莱恩斯——他很冷静。   握住戴竹脖颈的手松了力道,安德烈迸发力量的身躯又缩回了优雅的外壳。   戴竹突然紧紧抓住他的右手,在安德烈本能的防备下将又伸出的利爪向自己胸膛刺去。   特质的血猎服装此时脆弱如蝉翼,任何稍微锐利一点的东西都能划破,手指与掌心满是柔软的肉质和湿润粘稠的血液。   安德烈嫌恶地皱着眉抽手,戴竹力气弱小,在手掌离开胸膛后水蛇一般攀上安德烈的肩在他耳边说:“他的表情,真好看。”   诺德带有杂质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远处的猎人,而是带着恶意与挑衅一动不动地盯着安德烈,血液在两个人之间肆意流淌,夸张着死亡。   “你和人类永远不会一样。”戴竹猛地推开安德烈,紧紧握住的匕首狠厉又无奈地擦过吸血鬼的手腕,带出一道长而浅的划痕。   “诺德!”莱恩斯冲上前抱住倒下的诺德,被风雨吹打,血液历练的皮肤残留异样的温热,浑浊死板的眼睛被覆盖在粗糙皮肤之下。   门外的猎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心惊,纷纷举起枪防备地对着安德烈。   安德烈右手沾满微温的血液,指尖挂着几缕发乌的血肉。对耳边响起的一声又一声枪支上膛声,安德烈充耳不闻。   他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猎人,猎人脸色复杂,震惊又悲痛,还有一丝陌生的迷茫。   戴竹说这种表情很好看,安德烈却不认同。   丑死了。   藏在床底的曼达讶异事情发展的事态,但一片慌乱中她这个柔弱的女人是最不起眼的。曼达拖着马修将他放在床上,又将木摆件塞在马修手里。   贝拉失去父亲的庇护,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她心爱的娃娃。   屋子内的血腥味和男人的汗味交织,曼达讨厌这种脏乱与混杂,她拎起裙子爬上洋床,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贝拉唇间,又划破马修的手指抹在木摆件上。   安德烈看到曼达的小动作,正要阻止,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冷,随后刺入头脑的疼痛猛地传来。   柔弱的手掌握在他手腕上,戴竹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走了。”   黑暗侵蚀视野,安德烈扭过头去看曼达,却只看到戴竹的一双漂亮眼睛。   木屋内一片混乱,木摆件“喝”足马修的血液,如同开启了什么开关。   洋床“嘎吱嘎吱”作响,黑红色的光芒又洋床为源头,在木地板上蔓延出一副古老晦涩的图案。   莱恩斯放开诺德,在刺眼的光芒中寻找安德烈,却连一丁点金色都没有发现。   “贝……贝拉!”一个与诺德熟识地猎人突然喊起来,拿起枪慌张地向光芒冲去。   黑红的光是食人的怪兽,在猎人接近的一瞬间,焦炭味腾起。   莱恩斯顾不上寻找安德烈,及时拽住猎人的肩膀将他扯回,猎人手里的枪弯折起来,耀眼的金属光芒已经焦黑发烫。   “贝拉在里面。”猎人有些后怕,担忧地对莱恩斯说。   “都先出去,不准任何人轻举妄动。”莱恩斯点头,命令道。   透过如烈火般的光芒,莱恩斯看到洋床上奇异的景象正在发生,曼达的身体如枯萎的树一般迅速干枯萎缩,疼痛让她嘶吼着翻滚大叫。温柔的嗓音此时凄厉如恶鬼。   而一旁的马修和贝拉却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异样,他们的皮肤光滑完好,胸膛也在正常地起伏。   曼达的身体很快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轻飘飘落在碎花床单上。马修在昏迷中感到了痛苦,脖颈好像被无形的人掐住,男性粗粝沙哑地呼吸拉风箱一样在屋子内回荡。   而一边的贝拉什么事情都没有,唯有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微微震颤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一把火从曼达身下燃起,将她留下的皮作为燃料迅速生长。   黑红色光芒落下,莱恩斯眸色一沉,迅速上前抱起贝拉,女孩的发烧带着几颗火星,蔓延的蝗虫一样朝女孩身上爬去。   莱恩斯手疾眼快斩断了头发,而不屈的火苗直到将那团头发烧完才善罢甘休。   不需要莱恩斯提醒,在他救下贝拉后就有猎人将马修也带了出来。火势将曼达烧成灰烬,洋床作为新的助燃物继续工作,随后是墙壁与房梁。   莱恩斯抱着贝拉逃离木屋,转身时那间朴素的木屋已经消失在他视野里。   绿草茵茵,细小的野花点缀在一片绿意里。   鼻腔的焦炭味道还没离去,眼前却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一阵风吹过,落下的几缕尘灰散去,这座木屋就如同它搭建过程般迅速地消失。   猎人们面面相觑,眼里是疑惑和若有若无地迷茫。   他们带出来了一个女孩,一个昏迷的男人,却没有人能带出诺德。   “我……我明明抱着会长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猎人瞪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喃喃。   一旁眼尾挂着皱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我看见了,你抱着的。”   只是衣角沾了一缕细小的火苗,年长男人只来得及让年轻猎人把诺德放下,那缕火苗就将诺德烧成了灰烬,一起散在飘来的风中。   莱恩斯抱着贝拉,女孩在他怀中有些不安分,手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抓着自己好看的洋娃娃。挣动中,本来藏在衣服下的吊坠落了出来,银质十字架的边角处,印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N & B”。   “先回去。”莱恩斯把十字吊坠塞回贝拉领扣,又用斗篷将女孩裹起来,以免她着凉。   猎人们呆在原地愣了片刻,最终收拾东西,离开这片生意盎然,将死亡和离别都略去的草地。   灌木与杂草肆意飘飞,将人影隐去大半。   木屋原址的草丛里,枝叶掩盖下,一只脏兮兮的木摆件安静地躺着,它的旁边还有只头顶金色头发的粗布娃娃。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温润的声音如甘雨洒下,地上的洋娃娃一言不发,僵硬片刻后纽扣眼睛无声动了动。   戴竹将金发娃娃捡起,用指甲勾起缝住的娃娃嘴吧的细线,一点点拆掉。   “是你搞的鬼!!”娃娃的嘴巴流下密密麻麻的血珠,生疏地表达。   声音干哑尖锐,却能从中平常到一丝曾经的柔美。   “我起初还在想,能被他看中的女人要是个多么特别的人,你的确让我惊讶,曼达。”戴竹拎起娃娃被染污的头发,永远都温柔戏谑的眼睛里渗着冰锥,“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聪明与固执。执念对一些人来说是好事,对一些人来说是坏事。我不介意人类做些卑劣残忍的事来达到目的,但我讨厌除了人性以外的东西。”   “你的爱情很另我敬佩,但你的行为老套乏味,我看走眼了。”   “不需要你来评价!诺德已死,我只要套出回溯阵法就能救马修!我根本没有失败,只是出了点小差错!”娃娃固执地怒吼,拆开的线控流出更多的血,让本就丑陋的粗布娃娃看起来多了一分狰狞。   “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戴竹松开拽着洋娃娃头发的手,睨着眼,看她好像看一滩烂泥。   “纯然的人类无论走向圣洁还是邪恶,总有他的魅力。我不介意丑陋和狡猾,但你与魔法走得太近了,再美丽的灵魂也会凋零。”戴竹冷冷笑着,拾起落在一边的木摆件,将洋娃娃留在草地上。   洋娃娃的纽扣眼睛死死盯住离去的戴竹。   片刻后,这个该死的心理医生又走回来,将她拿起说:“我后悔了,垃圾应该果断地处理掉,毕竟,这是我诺言的一部分。”   洋娃娃惊恐而愤怒地嘶吼,火焰却在她身上腾起,雪白的棉花很快变成一摊黑漆漆的灰烬。   “你差点烧到我。”戴竹不满地说。   草地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虽然要素过多,但是欢迎大家猜测一下事情的真相哦!   以及做一个调查,有人喜欢诺德会长吗?   最后是我的碎碎念,和剧情主角没有关联,可以跳过:   对于马修,其实在我个人看来,他不算什么好人。大家要记住这个人将危险的阵法送给了好友的自闭症女儿。即使贝拉不会因此陷入危险,但马修还是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将她卷入了混乱。同时,即使他知道皇室的腐败,也没有为此进行抗争,只是单纯地逃避。他或许有些家国大义,也或许善良,但依旧懦弱且自欺欺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莱恩斯没有回血猎,而是抱着贝拉回到诺德的家。   温馨小屋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嘎吱——”,刺耳漫长的推门声打破这份寂静。   沙发上女人的背影孤寂柔弱,海蒂穿着居家的衣裙,身前挂着用来擦手的麻布,她像断线的人偶一样坐在那里,没有人牵绳就什么也不说。   “海蒂?”莱恩斯皱眉放下贝拉,“贝拉回来了。”   女人略显憔悴的脸庞听到“贝拉”两个字突然有了生机,她看向在沙发上睡得不安稳,挥着手将她的胳膊当做洋娃娃的孩子,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海蒂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莱恩斯却还是问了出来。   他是接到猎人的通知急忙赶过去的,贝拉失踪的前后缘由他都不清楚。   海蒂抿紧了唇,抱起贝拉,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背,反问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贝拉?”   莱恩斯仔细打量这个温柔的女人,她脆弱不堪,任何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她拦腰折断。但她的眼神又是坚定的,莱恩斯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在马修和曼达那里,贝拉睡着了。我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曼达似乎想要做个阵法,需要贝拉在场。”   “曼达和你关系很好,海蒂,这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   “谢谢你,莱恩斯。”海蒂抱紧贝拉,打断莱恩斯。   “我应该做的。”莱恩斯环顾显得孤寂的屋子,不知道要如何对海蒂说出诺德的事情,他在沙发旁雕塑一样站了很久,只说出两个字来:“诺德……”   猎人的声音犹豫弱小,发呆的海蒂似乎完全忽略了他。海蒂理顺贝拉头发上沾着的几缕灰尘,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臂:“你先回去吧,血猎的事情还很多不是吗?”   莱恩斯看着海蒂带贝拉回到那件小屋,吐出一口气。   他不太会处理这样的事情,比起在生死之间猎杀血族,为失去亲人的家属们报悲是更考验人心的事情。以前总是诺德来做这件事,如今轮到他,莱恩斯有些束手无策。   会长失踪的消息不知从哪个口子泄露,风一样传遍血猎上下,激起一个又一个不安分的水泡。   那些狡猾聪颖的文职在碎片中捕风捉影,用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试探,询问会长的情况。而海蒂闭门谢客,对当天的事情只字不提,其余猎人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等候在黑暗里的猛兽露出獠牙,都在看着这块即将被分刮的蛋糕。皇室甚至也送来信函,慰问诺德的近况,顺带提了一句马修。   事情棘手且混乱。   与诺德熟识的猎人们大多以他为首,而血猎内部却分化成多块,不停有人质疑莱恩斯的权力和能力。夜巡被用于武力镇压,暂时平定下混乱,但事情好像进入了死胡同。   他不愿再没有查清事情前公布诺德的死讯,而其他人却迫切地需要一个说法。   事情的转机来得突然。   莱恩斯在看到穿着华丽纯黑礼服的海蒂时,意识到有什么改变了。   海蒂带着大大的礼帽,黑色帽檐遮盖她的眼睛,丝绸与轻纱做就的黑色花朵坠在帽檐上,沉重又妖艳。   礼服将海蒂每一寸皮肤包裹,宽大的袖子坠着蕾丝花边,与手套上的黑玫瑰相映成辉。她的裙子素雅大气,裙撑将瘦弱的女人变得挺立。她站在那里,好像一块墓碑。   “莱恩斯探长。”海蒂向莱恩斯行礼,拿出一份卷起的羊皮纸,“我来宣布诺德的遗嘱。”   海蒂的到来将深潭底部的欲望和肮脏全部翻在了湖面上。她刚刚站上大厅的宣讲台,就有男人不屑地嗤笑和唏嘘。   嗤笑她是个女人,是个寡妇,质疑她手里遗嘱的真假。   海蒂听不见一样沉默地站在那,她解开绑着羊皮纸的丝带,暗红如血一样的丝带滑落在地上,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血猎工会的所有权隶属于历代会长,会长拥有指认下任会长的权力。亡夫很早就留下这份职位委托书,以备不时之需。”海蒂展开遗嘱,念道,“血猎工会现任会长诺德,自愿立下遗嘱。在我逝去后,一切公有财产归还,自有财产归于妻子海蒂和女儿贝拉。”   “血猎会长一职,”海蒂眼睛缓缓落在羊皮纸底端,然后抬起冷漠地看着那些贪婪,忐忑,不屑的脸,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由妻子海蒂接任。”   “什么?一个女人?”   “诺德老糊涂了吧!”   “这女人战场都没上过,凭什么管我们!?”   莱恩斯在乍响而起的愤懑与不满中看向站在高台上的海蒂,皱起了眉。   “遗嘱在此,如果有人不服,可以请法官来做公正。”海蒂优雅地折起羊皮纸,冷笑道,“不过很遗憾,北区似乎没有法院,只有血猎和夜巡。”   一时之间无数的眼睛看向莱恩斯。   那些贪婪地文职人员闭上嘴巴,比起莱恩斯,自然是一个无能的女人更合他们的意。而剩下一些猎人则更信任莱恩斯,希望他出来表态。   莱恩斯和海蒂对望,女人的眼睛平静如死水,朝他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柔和的脸变得冷硬而瘦削,她从一朵鲜翠欲滴的玫瑰变成了枯萎的花枝。   莱恩斯收回目光,说:“一切听从会长遗嘱。夜巡会为海蒂女士和任何有异议的人提供公正地审查。”   有了莱恩斯的表率,不少和诺德熟识的猎人也表示了认可,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则看中了海蒂好欺负,也选择了默认。   海蒂把所有人的小心思看在眼里,拖着她黑色的裙摆入驻会长办公室。   所有人都在等这个女人的软弱。文职送去的文件比以往厚了一倍,繁复的,不愿意干的,都像丢垃圾桶一样送去会长办公室。猎人们会违反禁令出去喝酒,会在北区闹市调戏女人,抓住他们的裙子说些低俗的荤段子。   血猎变得比以往热闹了很多,那些拘谨随着诺德的离去变成一抹灰尘,被压抑旧了的官架子从骨子里冲出来。   这才是没有战争的情况下,真正的血猎。   海蒂每天都穿着黑色丧服,老套又压抑。在这个逐渐糜烂的大厅里,她像看守无赖的修女,沉默寡言,满脸不屑。   会长办公室装潢一成未变,海蒂站在窗前,观察着街景,突然问:“下面那个,是血猎的人吗?”   莱恩斯向窗户外看了一眼,寂静的血猎门口,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喝得烂醉,住着绅士杖,由穿着暴露的女人一拐一拐地往大厅走。   “档案室的老人。”莱恩斯厌恶地皱眉。   海蒂收回目光,笑着说:“下去见见他吧,我还想开个会。”   她的语气温柔带着请求,莱恩斯欲言又止,点了点头答应了。莱恩斯行动快速,大厅不一会就聚集起不少人。   中年男人粗糙的胖手放在女人的胸脯上,说着荤话步入大厅。他昏昏沉沉撞在了一具柔软的身体上,顺着黑色衣裙网上瞟,男人期待的眼神变成嫌弃:“晦气,怎么来了个守活寡的?”   “血猎人员在工作期间禁止饮酒,禁止……”海蒂看了看扶住他有些胆怯的女人,笑了笑手,“嫖娼。”   妓//女顿时有些尴尬,丢开男人蹭着手害怕地走到了一边。   “诺德都死啦!少神气!你以为我来北区干什么,当然是享福呀!什么血猎,赚钱找女人才是正道。诺德那个老古董死了是天意!我劝你一个女人,早点找个下家。喏,”男人撇了一眼海蒂,“你比那边的妓//女看着好一点。”   “是吗?”海蒂凑近中年男人,柔情似水。   男人喉结滚动,海蒂削瘦了不少,但她是个真正的漂亮女人,笑容像动起来的维纳斯雕塑。男人舔着唇,“嘿嘿”笑着凑上前。   柔软的脸颊突然换做一道寒光。   “啊啊啊啊!!”凄厉的叫声骤然填满大厅。猎人们震惊地看着大厅中央,中年男人疼得满地打滚,他的右眼框中扎入一只匕首,血流了一地。   海蒂优雅地弯下腰,在男人愤怒地骂声中把匕首拔出,重新刺入他的脖颈。   叫喊声戛然而止。大厅里落针可闻,海蒂却只是去掉了她的手套,爱惜地提起裙摆远离血迹。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来自皇室。”海蒂轻声地说着,“但这里是北区,既然要来当偷糖的老鼠,就给我乖乖躲在地窖里抱着耳朵发抖。”   “他不愿用的手段,我这个女人来用。杀人,祸及妻儿,诬陷,我都干得出来。”海蒂露出一个笑容,审视大厅中的每个男人,“我们来日方长。”   中年男人的尸体在大厅放了一晚,第二日被巡逻的猎人拖去深林处理掉了。   血猎在短暂的放松后,步入了真正的炼狱。海蒂开始着手调查诺德的死因,她盘问每一个细节,任何渎职行为都会受到处罚。   海蒂说到做到,诺德不愿做的,她都可以做。披着皇室外皮插入血猎的钉子被一颗一颗拔去。他们威胁,贿赂,海蒂一概不听,她的手中握着无数的罪令,随便摆出一个,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这场大清洗持续了一个月,皇室在接到了无数只惊慌的信鸽后,送回一封言辞恳切的贺信。贺喜海蒂为血猎清洗脏污,对诺德的去世表示遗憾。   莱恩斯读完了信,在唯有烛火飘摇的办公室看着几乎融入黑暗的海蒂:“你想要做什么?”   海蒂盯着莱恩斯的眼睛,轻声道:“安德烈杀了我丈夫,当时你也你在场。”   莱恩斯放下信,僵硬地沉默。   “你在包庇一只吸血鬼吗?或者你有证据告诉我,安德烈没有这么干。”   “有很多疑点……”莱恩斯皱起眉,在对上海蒂的眼睛时,放弃了要说的话,“我没有。”   “诺德说你变了。”海蒂喃喃,眼里的悲伤转瞬即逝。随后她将桌上的文件展示给莱恩斯,“安德烈杀害血猎会长,即日起进行通缉。莱恩斯探长,有疑问吗?”   海蒂没有得到回答,她拍了拍莱恩斯的肩:“感谢您的配合,探长。”   海蒂留下莱恩斯,离开了血猎。黑裙子融在夜色里,直到月光打在门上,才照亮她的半边脸。   屋子里空无一人,连贝拉的小屋也空了。   海蒂取下礼帽,脱下丧服。束腰与内衣落下后,照入房间的月光看到女人身上坚实的肌肉与平坦的胸脯。   海蒂将繁复的衣服落在原地,套上舒适的长衫。   红酒流入高脚杯的哗啦哗啦声清脆悦耳,地毯沾着灰尘,海蒂却一点也不在意。她弯下腰将一支酒杯递给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低沉:“很久没来看你,有感到无聊吗,亲王大人?”   沙发上的人拒绝了她的红酒,打量她卷起的头发和脸上的妆容,金色的瞳孔露出冷淡的嫌弃:“戴竹,有病就应该去治。”   作者有话说:   戴竹:没想到吧!我是女装大佬!   安德烈:有病治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戴竹不似维森诺尔大陆上的人骨骼分明,柔顺的脸部线条使得女人的妆容在他脸上并不违和。他遗憾地将红酒收回,盘起的长发散落,因为长期固定而造成的大波浪显得雌雄难辨。   “工作需求。”戴竹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扬起嘴角看向安德烈的金色长发,“你又不是没试过,我们一半一半。”   安德烈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打量着戴竹。   如利刃一样的目光缠在身上,戴竹却不以为意,“别这么紧张,我从你的猎人心里看到的哦,怎么说呢,很有气质……”   “咔嚓。”   戴竹手中的酒杯杯壁裂开一道口子,逐渐蔓延至杯壁,最后整个酒杯分崩离析。   红酒淌了戴竹一手,玻璃碎片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口子。   宽大的纯白衣袍染上一块不规则的酒红色污渍,戴竹低头扯了扯衣服,眉角僵硬:“你可真暴躁,以前在血族也不这样啊。”   灰尘因为红酒溅落而扬起,发酵的醇香与酸味配合湿润的灰尘气味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   戴竹挥了挥手驱散空气,打开了窗户:“在我的观察记录里,谈恋爱可不会让人类变得脾气差,这是血族特有的情况吗?”   新鲜的空气相继涌入,却只停留在戴竹鼻尖。   戴竹握住脖颈侧边白皙的手腕,身后属于血族的冰冷体温贴紧他的后背,像一柄杀人的利剑。   “很无聊?”安德烈凑在戴竹耳边,安静又危险,“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紧脖颈的手骨微微松开,留出呼吸的空间。   “你不都说了吗,”戴竹泰然处之,毕竟他也不需要依靠呼吸来维持生命,“因为无聊呀。”   “少和我插科打诨。”   戴竹空闲的左手飞快袭向安德烈的手部关节,在对方本能格挡前停住,躲过了脖颈的利爪。   “这是我的爱好,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不用这么多疑吧。”戴竹揉着脖子,重新找回和人类相符的呼吸频率。   尽管多此一举,但他对这种自欺欺人的表演十分痴迷与执着。   “指使曼达盗取禁书,给她交换身体的方法,最后又杀了曼达扮成海蒂控制血猎。”安德烈眼中寒光一闪,“这听起来像边缘人士戴竹会做的事吗?”   “太较真对身体不好,安德烈。”戴竹耸肩说道。   血族的族群意识很弱,但却有严苛的等级分化。这群孤狼各有各的恶劣爱好,没有大事绝对互不干扰。但家族与家族之间却又错综复杂。   底层血族之间联系甚少,但贵族之间却来往密切。他们有党派,有朋友,有旧敌,而戴竹是个特例。   他不隶属于任何家族,能力弱小,却因为强大的心灵控制力而被各个家族看重与拉拢。对于珍贵的宝物,得不到就毁掉是血族一贯的做派。   戴竹转圜于家族之间,最终逃脱所有的阿谀奉承与威逼利诱,消失在维森诺尔的大陆上。他可能是铁匠铺的络腮胡大叔,也可能是卖黑面包的婆婆。   他喜欢观察人性,体验人性。恶的一面让他兴奋,善的一面让他欣赏。自然发展事态下呈现出的才是本质,这是戴竹的底线。   这也是安德烈将戴竹称之为“边缘人士”的原因。   安德烈冷冷看了他一眼,将刚刚从戴竹衣襟上沾的红酒气息抹掉,悄无声息地坐回了沙发。   气氛变得僵硬,戴竹可以承受寂静,但对满屋子飘荡的杀气却有点招架不住。   “准确来说,我也没有做太多。”戴竹打破僵持,“除了接受失去丈夫的妻子的祈求,我可是什么也没做过。”   安德烈挑眉看着戴竹,嘲讽意味明显。   “马修和曼达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回溯对马修来说是煎熬,对曼达来说却是馈赠。马修将她保护地很好,回溯的代价曼达一点也没有尝到。”戴竹感叹道,“人是很难心存死志的,当死亡来临,再荒谬的东西也是他们的救命良药,马修在等待死亡,而曼达却在寻找重生。”   “你们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她的目标。爱,的确有,但生存却是前提。所有的环节都是她自主策划与完成的,除了马修以外,任何东西与人都是牺牲品。包括贝拉与诺德。”   安德烈的眼瞳闪烁,指尖摩挲。   由戴竹控制的诺德是一具标准的行尸走肉。他肚腹处的猎人服装早就破损,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安德烈摸到的是冰凉的尸体和带着一丁点湿润的碎肉。   在木屋戴竹朝他凑过来时,安德烈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腐烂的气味,粘在他手上的血液也不是粘稠的质感,颜色发暗。   所以在那时,诺德就已经死了。   “曼达做的。”安德烈记起曼达看到诺德时的惊慌和疑惑,那根本不是因为事情败露而展现的恐惧,而是看到尸体复生后的震惊。   戴竹露出一个肯定的表情:“所以我的行为合乎常理,烧掉洋娃娃的火还是你放的。而我,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妻子的痛苦,一个母亲的伟大,最终决定帮一个小忙……”   “假扮诺德,伪造我杀人的场景。”安德烈对戴竹的解释不屑一顾,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金发向下落去,冷冷地看着戴竹,“别消磨我仅有的耐心。”   吸血鬼过于苍白的面容和沙发背面深色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金色的瞳孔周围荡起一圈红色,像发光的红太阳。金色的头发剥夺了黑暗里的所有光线。   倒着的笑脸让安德烈精致的脸显得有些惊悚。   自从木屋事件以后,安德烈的心情就一直不怎么明朗。古堡里挨饿的弥撒和不知所踪的送信蝙蝠都让他感到烦躁。   血族永远喜爱自由,任何障碍都是铲除的对象。如果不是戴竹身上还有些他没想清楚的秘密,安德烈不介意要穿这个变态的脖子。   “别这么看着我。”戴竹敏锐地察觉到杀意,立刻躲在一边。   和一只不高兴的吸血鬼相处太危险,尤其是对他这种四体不勤的“良民”来说。   “我还没见过猎人爱上吸血鬼的,所以做了些小研究,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安德烈眯起眼睛,一寸不离地盯着戴竹。   “别急着否认。”戴竹说,“莱恩斯是位值得敬佩的猎人。他猎杀过很多有名的血族,热爱人类,不惧死亡。这样一个人却对一只吸血鬼格外关心,甚至让他占据内心的恐惧和踌躇,这太有趣了。”   “你懂得人类的魅力,安德烈,尤其是莱恩斯,他太特别了。”戴竹一边说一边打量安德烈,站在离沙发几米远的餐厅,将身体遮掩在花瓶后,“更何况你对他也‘情有独钟’。”   戴竹说完,有意无意地用枯萎的花朵将自己掩盖起来,而安德烈却安静得躺在沙发上,金色瞳孔好似深潭一样看着他。   “海蒂家里有支味道不错的海棠花香薰。”安德烈说。   海棠花清新的味道驱赶了一些紧张。安德烈闭上眼睛,沉睡的恶魔一样神秘又安静。   “我讨厌人类。”一片静默里,恶魔说道。   “但你也不喜欢血族。”戴竹反驳。   “人类的爱情很神奇,不过通常结局都不会太美好。”戴竹带有遗憾地评价道。   安德烈问:“你见过吸血鬼的爱情吗?”   戴竹沉默地思考,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怪物的感情往往畸形又霸道。我们可以豢养宠物,可以收纳xing//奴,但我们不会有爱人。”安德烈挑起嘴角,“你觉得你能够拥有爱情吗?”   戴竹抿了抿嘴唇,沉静地看着安德烈。   漫长的生命消磨了许多乐趣。敏锐的直觉和高超的能力让血族变得自傲又孤僻。哪怕是戴竹,也是以一种观察的心态去和人类相处的。   这些行走的,和他拥有相同外貌的生物于他来说,是生动的玩具与人偶,却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可以占据内心太多的位置。   “你在向我证明血族不会对人类产生感情,”戴竹倚着餐桌桌角,干枯花枝在他的长袍上蹭出几道痕迹,露出狡黠又温顺的笑容,“还是证明人类不会喜欢吸血鬼?”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区别?”   “你在害怕血族的本性会伤害到你的猎人吗,安德烈。”   空气里凝滞的杀意松懈了不少,戴竹变回吊在蛛网上的捕猎者,他略有惊讶地盯着安德烈,笑容里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你会怜悯一个在乎蠢货恶人生命的人类吗?”安德烈因戴竹的问题而皱起了眉。   “这不是怜悯的问题……”戴竹折断枯枝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找不到很好的解释,于是他看着安德烈,眼神里带着亮光和一丝遗憾。   “……安德烈,你真的不会谈恋爱。”   闲谈到此走入僵局。戴竹满载而归,安德烈则心情更加阴沉。   对这个结果戴竹满意至极,他从原本盛放刀叉的餐边柜里取出一样东西,“谈点你感兴趣的事情。”   金属光泽的餐具被替换成透明的玻璃容器。衬得实木家具更加死气沉沉。   安德烈看到戴竹手中的东西,眯起了眼睛。   戴竹拿在手中的是一根透明试管,暗红色的半透明液体随着他的走动而起伏,熟悉的气味提醒着安德烈——这是一种和“神血”相似的液体。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德里克和你什么关系?”   戴竹取下木塞,劣质血液的味道从试管飘出,入股仔细嗅闻,就会发现这并不全是血液的味道。它阴暗又危险,没有丝毫甜美的气息。   “我和德里克不熟。那种暴躁的神经病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戴竹把试管里的液体倾倒在地上。   半透明的液体渗入地毯,羊毛点燃后的焦炭味升起,地毯上蜿蜿蜒蜒“爬”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我和德里克的交集只有两个人。”当笑容消失,戴竹柔和的东方面孔变得肃然,嫌恶与冷漠刻在他的脸颊,“一个是你,一个是早就该被埋进土里的,我们的老师。”   戴竹对上安德烈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沃尔德伦,从墓地里爬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沃尔德伦,79与89章有提到一点,安德烈弑父杀得就是他。   以及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戴竹实际是助攻(?)   最后稍微整理一下有关曼达的信息:   曼达的目的是维持她和马修的生命,想要“保护”两个人。   在到达诺德家里之后她发现木摆件上记录的阵法全都不见了,于是想要从贝拉那里获得信息。而在此时她获得了身体交换的方法(涉及后续剧情),于是她看中了拥有阵法记忆的贝拉。   而他给马修选的身体是莱恩斯或者安德烈。她利用回溯阵法的信息杀死了诺德(另有目的)带走贝拉,骗安德烈和莱恩斯来木屋,想要趁机行使阵法互换身体。但是戴竹的出现搅乱了她的计划。   大概就是这样,如果对剧情有疑问欢迎评论问,作话字数有限,爱你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德烈在沙发上长久的静默,像一具缠裹绷带的古老木乃伊。   半透明液体燃烧殆尽,留下一圈焦黑的羊毛毯子。窗户透进的晚风吹不散灰尘与焦炭产生的混合气体,这里像是一处死掉的空间。   “我亲手把他埋进了棺材。”安德烈说。   “心脏被烧成焦炭散在密林边界的海风里,四肢敲钉画满咒语的木桩。”戴竹接话,“我们都以为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证据,他活着的证据。”安德烈比起眼睛仰着头,他的目光不能给屋子内的任何一个物体,遥远的,被尘封的画面浮现,像缠住蝴蝶的蜘蛛网。   戴竹把玩空荡荡的试管,仔细并珍惜地观察沙发上失去从容的吸血鬼。   安德烈的优雅与危险通通建立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放松之上,从每一根血管到神经的放松给了他存活的资本。而此时,他是一只落满灰尘,不被主人喜欢的木偶娃娃,苍白的脸色透露着沉郁。   “我亲眼看到的,气息,声音,行为,全部和沃尔德伦一模一样。并且很不幸的,我看到他手掌中心的伤口。被反复灼烧,堆叠起来的皮肉和新肉纠结在一起。”戴竹说着嘴角下沉,评价道,“杀不死的恶魔。”   “他一定死了。”安德烈坚持。   在杀死一只有可能复生的怪物这件事上,安德烈不愿犯任何一个险。   “安德烈。”戴竹阴冷又柔和的气息贴近沙发,他的手指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垂着眼眸,“他的确还活着,这是事实。伪装在我的眼睛下从不会作数。”   戴竹的手掌下一片冰冷,没有脉搏,也没有微表情和细小动作供他观察。但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一个人类的“观察者”,他知道安德烈一直是一位难缠的“病人”。   直到一切声音沉寂,飘扬的灰尘回归地板,安德烈才睁开眼睛:“德里克口中的‘神’,是他吗?”   “‘神’不指任何人,准确的说,这是德里克的把戏。他喜欢那种张扬夸张的剧目效果。但从知情人士的角度,你是正确的。”戴竹说。   安德烈并未觉得荒唐。反而一切事情在“沃尔德伦”这个名字出现以后都变得合乎情理。   德里克是自负的疯子,而沃尔德伦是谦虚的天才。德里克面对他时,仍有着一份征服与杀戮的张狂,而对于沃尔德伦,那的确是虔诚的信徒跪拜上神的崇敬。   “他这次想要什么呢?永生?”安德烈冷淡地自语,“体会过了死亡,又从地狱爬回来,他还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戴竹说。   沃尔德伦是最标准的血族。他孤僻,尊重暴力美学,绝不放任自己恶意任何一个玩具。他善于培养,精于教导,安德烈是他最成功的艺术品,而最终他接受艺术品双手奉上的死亡。   这是血族最被崇敬的一生。   但是现在,沃尔德伦又回来了。   “这里,”戴竹指着试管,“是目前最成熟的催化剂,加入特殊的血液后完成转化的成功率有一半以上。”   “他让你做什么?”   戴竹欲言又止,最终看向他,神情中难得带着一种悲哀与无奈:“安德烈,沃尔德伦家族的血液是催化剂的唯一原料。”   “德里克是最先的供应源,然而他死了。沃尔德伦的子嗣,就只有你一个。”戴竹说,“德里克对沃尔德伦的执念你是清楚的,他要杀掉你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要保证自己的‘作用’。”   “蠢货。”安德烈冷冷睁着眼睛,嘲讽与杀意在他身周婉转。   “有多少,多少是沃尔德伦的手笔。”安德烈问。   “很多,但也不是太多。”戴竹皱起眉,在内心仔细盘算。   “你熟悉他的‘教学’方式。”戴竹说,“德里克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也只知道德里克一个人。也许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我们即是功臣,也是罪人。即使狩猎者也是食物。”   安德烈抿着嘴唇,说:“是他的风格。只有胜者能得到‘父亲’的青睐。”   “然后作为他最好的工具奉献生命。”戴竹补充,“我曾经以为曼达是他的另一颗棋子,但曼达是在后期才知道我的身份的,也就是说在南区期间曼达与沃尔德伦,至少相关的人有所接触。”   “转换身体与杀死诺德,是他的手笔?”   “至少有关系。包括血猎,也是他给我的目标。”   “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戴竹耸肩,“处于旧友的交情给你一个答案。以及,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推脱些责任。”   “我不想对你做更多的伤害,毕竟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要研究神血,原料总是必需的。”戴竹理顺自己的长袍,环顾海蒂即使装修依旧,却仍显破败的屋子,“我们马上会离开这里。”   安德烈平静地看着他,“你说曼达在南区遇到了你们的人。”   戴竹不置可否。   “曼达的交际圈乏善可陈,除了皇室,还有其他地方供一只野心勃勃的血族藏身吗?”   “很明显,没有了。”   “是沃尔德伦占取人类的位置,还是……”   “很遗憾,也很有趣。安德烈,是皇室找到的我们。”戴竹没有让还是后面的话落下,直接回答了安德烈的问题。   贪婪与野心会蒙蔽理智。即使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魔拿着滴血的利刃站在人类的面前,利益和欲望也会将他们美化成闪着光辉的天使。   越是站在高位,就越蔑视风险与生命。这是上位者的沉疴,也是高塔倒塌的前兆。   “皇室要什么?”   戴竹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德烈,他回想起那些身着华服,头戴珠宝,被礼仪和书本教化的生物,在一只吸血鬼身上看到了更令人心安的理智。   “和我去看看比较好,他们很……有天赋。”戴竹说。   然而天赋生在哪一方面,却被深深隐藏,似乎任何一个词语都不能概括。   对于血族来说,从北区到南区不过是一晚上的事。   戴竹换上了黑色的丧服,裙撑将他男性的有力臀部遮掩,一层叠一层的裙摆遮盖肌肉线条明显的腿。戴竹假扮海蒂,要比海蒂多出一种神秘的女性韵味。   安德烈看了又看,在一瞬间的惊艳后回归平静。   在出发前,戴竹往胸部塞的两只苹果总也不放过他的思想。   他们来到的不是被衰老搜困扰的伯纳尔公爵的家,而属于当政的伯纳尔四世,那个沉迷美色的草包皇帝。   皇宫的仆人都熟识戴竹,这里的人都叫他医生,而不是海蒂。   安德烈从路过的还算高级的仆人身上看到了不少血猎文职人员的影子,阶级在他们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哪怕仍旧是人下人,也因高人一等而带出点骄矜。   “我以为会是伯纳尔公爵。”安德烈在走廊里开口说道,月色将石英柱的影子打弯,将金子照得清高。   “人类嘛,永远比你以为的更有趣。”戴竹回答。   “伯纳尔想怎么处理血猎?”   “血猎不是伯纳尔的目标,”戴竹扭过头,带着浓妆的眼睛打量安德烈,“你在担心他吗?”   “他会意识到‘海蒂’的异常,”安德烈对戴竹的问题避而不答,“该担心性命的是你自己。”   “你的猎人有一颗坚韧的心。”戴竹笑了笑,“但很遗憾,我是一个惜命的人。”   安德烈眯起眼睛看着戴竹。   “晨鸦的那次催眠,我留了一个小小的种子。”戴竹说,“也不能算种子,顶多算一缕阳光,一场春雨。你的猎人有很多执念,对战争,对人类,对和平,对你。你猜哪一个会率先长出枝桠,吞并另一个?”   月光下,石英柱的影子在两只吸血鬼的脚下扭曲拉长,他们一个带着笑意,一个沉默寡言,都在无声地将匕首刺向对方的胸膛,却无一人成功。   “戴竹,你想打个赌吗?”安德烈打破僵持,问道。   戴竹皱了皱眉,“赌什么?”   “赌莱恩斯会杀了你,或者说,他会杀了‘海蒂’。”   “恕我直言,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戴竹好心提醒,“我比你更懂人类,安德烈。他深谙人类的劣根性。甘之如饴,是值得敬佩的愚蠢。”   戴竹在看到莱恩斯时,就对他有了概念。   一个略显复杂的无聊男人,强大,立场分明,对族群的责任是他生命沉重的一部分。有些人类能够肆无忌惮的自私,有些却执着于某种血族理解不了的东西。   在历史中,它们被称之为奉献。   戴竹的“种子”加深执念,海蒂被物化为诺德的延续,血猎的代表,这是他确定莱恩斯不会走出困境的筹码。   在人类社会混迹的经验足够准确并多面性地分析莱恩斯,安德烈找不到任何反驳戴竹的点。   他看着戴竹,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遍:“想打个赌吗?”   安德烈从来是个乖张却严谨的人,戴竹珍视他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   “赌什么?”   “不知道,再说吧。”安德烈回答。   戴竹沉默了片刻,在拉开镀金门把手之前问:“这算是恋人之间的直觉吗?”   房间内狂热的舞曲和笑声遮盖了戴竹的打趣,在看到安德烈毫无变化的表情后,戴竹自知没趣地闭上了嘴。   他自己也知道那句话中没有多少真实的调侃,即使猎人将吸血鬼放进了内心的恐惧,吸血鬼对猎人多有驻足,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戴竹从不看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不管是错误的意识,还是深思熟虑的真爱。爱情廉价又神圣,能改变人类的太多了。   戴竹推开房门,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照在他黑色的衣裙上,女人的娇嗔,张扬的曲子从屋内泄出,洪水一样吞噬血族天生带有的阴冷。   这是属于人类的欢愉。   戴竹提起裙摆走入房内,在他向屋内年轻又放浪的年轻国王行礼时,耳边传来了属于血族的低喃。   “是对人类的试探。”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大家久等!   五一快乐呀,记得签到领海星。我带着安德烈和莱恩斯来索(哭)要(求)海星,我已经在明示了,希望各位不要逼我们亲王大人半夜派小蝙蝠去敲窗户!(瞎说的并不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里是国王的偏殿,以接待宾客为主。   大殿一旁乐师低头吹奏,中间衣着暴露的女人起舞,身上轻薄的纱裙荡起一阵香气。   伯纳尔怀里搂着两个腰肢劲瘦的美人,桌前摆着镶嵌珠宝的酒杯。奢靡与低俗交相辉映,让高雅俯身,让粗俗挺腰。   戴竹见怪不怪,站在舞女身上的气息稍淡的地方敲门。戴竹的指节纤细,关节也不突出,却似警鸣一样打断了琴曲。   “伯纳尔陛下,这应该不算是待客之道。”戴竹在众人的注视下收回手,行了个不算标准的见面礼。   伯纳尔推开怀里的美人,客客气气地笑着回礼:“整天面对一群年老色衰的大臣贵族,难免无趣了一些。”   伯纳尔四世拥有一副好皮相。与他英勇的舅舅相比,伯纳尔更漂亮,更阴冷。老国王的凶狠像一头雄狮,而他的侄子却像一只皮毛顺滑的野狐狸。   他身上沾染着好身世给予的骄纵,带着聪明给予的自信和野心。本就混杂的气息加上女人的香气,让伯纳尔在安德烈的眼中,像一杯加了威士忌的陈年啤酒,甘醇又浑浊。   伯纳尔四世屏退乐师和舞女,将偏殿空了下来。   外界传言国王陛下是过得最舒坦的木偶,有美酒有女人,却不学无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个合格的废物。   而真实的伯纳尔步调稳健,荒唐却不愚蠢。谣言总有些扭曲的地方,而这些虚假的幻想可以是摧毁城堡的热武器,也可以是保护幼兔的灌木丛。   戴竹清楚地知道伯纳尔口中没有多少真话,在众多人类里,戴竹喜爱高雅的艺术家,喜爱粗俗的匪盗,喜爱沉默寡言的木匠,唯独讨厌虚与委蛇的达官贵人。   贵族中不乏有有趣的人类,但伯纳尔绝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对伯纳尔的谎言与客套,戴竹不甚在意,“陛下的乐趣可不少,前几天不还教唆一位女士杀害了知交好友。”   “那一定是你冤枉我了,医生。”伯纳尔说,“晨鸦的心理医生无故失踪,诊疗室面目全非,我这些天可都在收拾烂摊子。至于已婚的女士,那从来不是我的猎物。”   “陛下一直说要见见亲王。”戴竹不与伯纳尔闲扯,侧身将安德烈露出。   “啊!”伯纳尔惊叫一声,露出惊喜又欣赏的表情,“这就是亲王阁下!”   他的表情幅度不大,语调也恰到好处,维持了属于人类君主的尊严,又给予安德烈一定的重视。   “您看起来很困惑,”伯纳尔抓住安德烈冰凉的手,热情地关怀道,“想必您一定很好奇我的用意,不用太担心,阁下,我没有恶意。”   “人类和血族之间的矛盾很突兀,那些仇恨血族的蠢货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血族是一种怎样强大美力的生物。”伯纳尔欣赏地看着安德烈与戴竹,眼睛里充斥着贪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优胜略汰,战胜进化从来不是值得炫耀的功绩。”   安德烈抽回手,给了戴竹一个眼神,对方小幅度地摊开手,做出一个“他就是这样”的动作。   人类的君主,是一个渴慕血族的疯子。   安德烈总算明白了伯纳尔的荒唐。这个年轻的人类错不在残暴无能,也不在贪婪愚蠢,而在于他叛逆的归属感。离谱到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疯子,而像一位不被人理解的革命家。   伯纳尔邀请安德烈参观他的“宝物”,一“只”漂亮野性的宠物。   国王的宠物被养在偏殿的密室里。伯纳尔打开密室,微弱的烛火照亮半边墙壁。   密室的地板钉入一根巨大的木桩,顶部缠绕麻绳,宠物的脖颈与四肢都带着锁链,盘缩在一角,因为光亮而流出眼泪。   它有一头好看的短发,眼睛的形状也很漂亮,最特别的是,这是一只吸血鬼。   安德烈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他的同类向他传达着信息,这只美丽的血族此刻饥饿,无聊,是只被养熟的猫。   他的爪尖沾染斑驳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微微湿润,在苍白的皮肤上渲染开来。这是他捕猎留下的证据。   “这是最成功的试验品,生命稳定,逻辑思维正常,听话,具有攻击力。”伯纳尔走上前,揉弄血族的头发,“是个优秀的战士。”   伯纳尔对血族的喜爱与低俗的情欲毫不相干,血族美丽的皮囊与伯纳尔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更喜欢的是那些劲瘦身体里蕴含的能量。   安德烈打量那只乖顺的血族:“你想做些什么?”   “我们被短暂的寿命所牵制,被脆弱的肉体所束缚,物种应该不断进化才能适应生存。”伯纳尔说,“我的舅舅一生战功赫赫,最终还是输给了死神,我可不想步他的后尘。”   “你想成为血族?”   “不止,”伯纳尔摇头,“我要拥有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   地下室的烛火光影洒在伯纳尔年轻的脸上,像来自地狱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   安德烈打量这个自信的人类,从中看不到一丝的玩笑与自大。   伯纳尔有资本说出这种荒唐话,甚至在地位与财产的衬托下,这听起来是件很宏大的抉择。   戴竹对伯纳尔的计划见怪不怪,显然他是知情的。   安德烈想起戴竹说的“是皇室找到的血族”,明白了这件事的有趣。   “你的筹码。”安德烈说。   “我能奉上的一切财宝,”伯纳尔打量安德烈手腕上被衣袖遮盖的细手镯,“除此之外,亲王似乎也没有太多拒绝的余地。”   “你说得对。”安德烈不在乎伯纳尔语句中的威胁,他好奇地看着在主人手里辗转的猫咪,对他的温顺露出一些欣赏,随后又变成浓烈的不屑。   “感谢您的贡献,亲王。”伯纳尔松开心爱的宠物,向安德烈鞠躬,“听闻您与血猎的一位猎人有些渊源,无论是报复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帮助您。”   伯纳尔注意到安德烈一瞬的不悦,扬起嘴角,“小小的敬意。”   “劳您操心。”安德烈最后瞥了一眼又缩回墙角,饥渴地盯着伯纳尔的脖颈舔嘴唇的宠物,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密室。   戴竹在退出黑暗的前一秒感受到了有意无意锁在他身上的目光,来自食肉动物的威胁。   他敏锐地回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不是我泄得秘。”戴竹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你对……他有多特殊已经不算个秘密了,血族的那几位还因为这件事下了赌注……”   “呃,我什么都没说。”戴竹意识到多嘴,抿起嘴唇。   “不,你说了。”安德烈扬起嘴角,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和族群脱离的戴竹,竟然知道这么多情报,真是令人惊奇。”   “……”   “那不如和我分享分享?”   戴竹咬紧后槽牙,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   最终伯纳尔打破了僵持,他安抚好了黏人的宠物,邀请戴竹与安德烈一同享用晚餐。   伯纳尔似乎比所有人类都了解血族。餐桌上摆满了珍馐,上好的肉类,工序复杂的甜点,还有一杯成色不错的红酒。   戴竹和安德烈的前面摆放一只小盅,鲜美与甘甜穿过盖子上透气的小孔飘进鼻腔。   这是一碗新鲜的人血。   安德烈轻飘飘地看向伯纳尔,后者朝他点头示意。   戴竹和安德烈都喜爱尝试人类食物。那些经过仔细雕琢,或烤制,或炸制,或蒸制的美味比血液吸引人得多。   宫廷御宴与街市的牛排面包完全是两个档次,人类对满足欲望拥有令人敬佩的执念,对吃食的研究也是精益求精。   这场宴席,安德烈还算满意。   伯纳尔没有留安德烈在宫中,而是在离偏殿较为偏远的地方为他准备了住处。说是住处,不如说是舒适昂贵的牢房。   戴竹不需要假扮的海蒂时候就也窝在这里,像个毫无危险性的良民,当然,如果他不拿出针筒从安德烈身上取走血液的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人员了。   戴竹带回了宴席上的几块巧克力点心和拿破仑蛋糕,呈给国王的点心用料都很考究,是在街市里买不到的味道,失去了一些烟火气息,多了几分醇厚的富贵。   “我很惊奇你同意伯纳尔做这件事。”戴竹拆开精心包装的甜点,坐在窗边的餐桌前,优雅地品尝美味。   血族食用人类的食物不会感受到饱腹感,戴竹在宴席上对甜品一口未沾,此时却似乎很是心仪。   感受到安德烈的目光,戴竹吞掉叉子上的蜜饯和巧克力酱,“有些东西是要独自享用的。整日看着伯纳尔吃饭,就算是吸血鬼这里也会出问题。”   戴竹点点脑子,把一块巧克力甜点推给安德烈。   “很高兴你今天给了国外陛下一些面子,我都做好了你扭断他脖子的准备。”   安德烈拿起那块精致的巧克力,闻言挑眉:“如果我拧断了伯纳尔的脖子,你要怎么办?”   “按照计划,替代他继续试验。”戴竹说,“人类永不可能主导血族,死掉一个人,或是一些人,对我们而言都微不足道。”   安德烈不置可否,指尖将巧克力推入口腔。   巧克力的可可浓度偏高,轻微的苦涩后回甘,中间是酸甜味的树莓果肉和一颗饱满的烤榛子。巧克力味道很好。   “我们现在是同谋了。”戴竹说。   “并不。”口腔里复杂曼妙的味道似乎让安德烈心情愉悦,他撩开衣袖,两只手腕上都挂着刻满花纹的银镯子,“我是胁迫的受害者。”   在搬弄是非上,血族总是拥有天赋。   “试验的事,伯纳尔会插手吗?”安德烈问。   “不。”戴竹摇头,“人类没有那么聪明,他有野心,也有疯狂的资本,但他依旧是个人类。试验由我全权负责。”   “猜到了。”安德烈漫不经心地问,“后山,是哪里?”   窗户的风景被一座宽阔的大山占领,安德烈沉默地观赏它,嗅到了不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戴竹吃完最后一口甜点,起身道:“军队驻扎地。” 第一百三十章   戴竹折好甜点包装盒,欣赏着将好风景遮挡干净的后山,他手里把玩尖锐的针筒,问:“去看看吗?”   安德烈低垂眼眸打量手腕上的银镯子,晃了晃腕子:“沃尔德伦给你的?”   “回答正确。你清楚他的手段,安德烈,必须要承认,比起沃尔德伦,我们任何一只血族都不值一提。”戴竹起身推开门,想了想补充道,“至少比发疯,没人能比得过他。”   后山的郁郁葱葱只有一面。   当安德烈看到所谓的“军队”后,彻底明白了作为人类的伯纳尔是多么的“有趣”。   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味道,不仅仅是肮脏的情绪,还有血肉腐烂的臭味,不至于滋生疾病,却好像永远活在食生肉的兽笼里。   后山被围出一块空地,搭建牢固的房屋,士兵在这里的生活算得上富裕,衣服与食物由皇室供给,工钱会被送去家人手里或在他们自己身上。   时至夜晚,篝火如星河坠落人间,散落在空地各处。嘈杂的吵闹声中夹杂嘹亮的歌声和低俗的情//色笑话,几个男人之间有时还会夹着一个衣不蔽体的柔弱身影,或男或女。   而以中间为线,空地另一边是别样的风景。   那里也坐落着砖石垒砌的房屋,样式更精致,门前还贴着号码。每个窗户至多透露零星的烛光,空地不见人影,却有无数的细微呼吸在空气里运作。   吵闹的是大多数,潜伏的只有十几人。   “这边,是所有成功的案例。你的血液比德里克的好用得多。”戴竹说。   安德烈感受到那些低劣气息里的熟悉感,他身上的味道单薄缥缈,却如蛋糕一样吸引着饥饿的食客。   几道身影无视嘈杂的人群,闪烁的篝火,胆怯又激动地向戴竹与安德烈聚拢。   “从某种意义上说,”戴竹看着那些迷茫又渴望的人类,颇感兴趣地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如果你不希望我一一杀了他们的话,最好闭嘴。”安德烈冷眼看着这些人类,威胁道。   戴竹识趣地停止调侃,对没有用处的孩子,死亡是最好的馈赠,更何况这样一群不伦不类的后代,任谁都会感到窝心。   安德烈的眼睛扫过那些崇拜的瞳孔,恐惧立刻从心脏发散,本能驱使着低阶血族远离危险,即使那是他们血脉上的“父亲”。   “他们全部是日行者?”安德烈冷冷扫过躲在远处的人类,又向满是篝火与温暖的另一边望去。   “不。”戴竹否定道,“日行者和普通人都有。”   安德烈瞳孔缩紧,皱起眉:“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了。”   “人的贪婪很有潜力。”戴竹所答非所问,在安德烈的注视下嘲讽般开口,“除了高等吸血鬼的血液,神血的另一个成分是契约,自愿放弃一切的契约。是他们自己在血脉里种下种子,你的血液是赐予羔羊新生的印子,而愿意变作羔羊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远处的篝火旺盛,在肆意的大笑,色//情的呻吟与喊叫中,夹杂着一些向往的闲谈。   那些或年轻或壮年的男人们用一种羡慕酸涩的语言谈论起另一边的同伴。   在这里接受血族的血液是一种荣耀,意味着更好的生活条件,更长久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没有一个人再迷茫,没有一个人在害怕。   他们那样渴望成为怪物,憧憬着绮丽的梦想。   “伯纳尔四世是比老国王还有天赋的政治家。”戴竹评价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未来要杀人,要依靠鲜血为生,要脱离人类变成另一个种族。”   “他们不论是懦弱还是犹豫,都被永生和力量所蛊惑。这里面住着的,是一群没有能力的野心家。”戴竹似嘲讽又似夸赞地评论着,看向士兵的眼睛带着审视与好奇。   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观察人类,那种无畏的愚蠢和恶劣是无法评价的,人性善时是大善,恶时也是大恶。   “伯纳尔想靠这些去对付贵族?”   “为什么不呢?”戴竹打量着那群沉溺酒色的男人,“成为血族之后,再窝囊的废物也会拥有强大的能力,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很听话。”   戴竹冷冷看了一眼躲在一边打量他们的“吸血鬼”,“吸血鬼”们盯着他的眼睛,像猎狗看着主人。   比起贪欲如无底洞的皇室族亲,的确是生肉就能养活的畜生性价比更高。安德烈沉默地注视着篝火,火焰映在他眼底,金色的瞳孔化作光晕飘摇。   戴竹注视着安德烈,放弃在对方寒冰一样的脸色中寻找任何感情的迹象,“你在同情他们吗?”   安德烈皱起眉,带着一点上位者天生的藐视看向戴竹,“这是你在人类那里学会的幽默方式吗?”   篝火将夜晚的色调变得温暖了一些,连带着安德烈的脸也带上了血色。他的容貌开始接近一个好看的人类,但戴竹敏锐地差距到那双眼睛里的冷淡和不屑。   会觉得一只吸血鬼对人类产生同情,他的脑子可能真的坏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你变了。”戴竹说,“不过很高兴你还是高傲的血族亲王,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了同情心,就不好进行了。”   对期盼的低等血族和满怀希望的人类,安德烈都没有给予再多的关注,引起他注意的后山平平无奇,白费他悠闲的下午。   血族军队的培育与筛选,安德烈没有过多参与。他在偏远的宅邸里住得惬意,除了定期要被抽出一管血外,没有什么是难以接受的。   血液的供给严格遵守规律,每三天一次,戴竹会在月亮升起时推开门,带着试管与针筒和一块多余的巧克力点心来拜访。那块做工精巧的美味巧克力一般都会进入戴竹的肚子。   安德烈仰躺在沙发上,巨大的窗户将皎洁月光投射进屋内,月白色让他的皮肤显示出一种病态。   今天的戴竹迟到了。   细微的脚步声传进安德烈的耳朵,他睁开眼,和提着药箱一身白袍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青年的眼睛是深棕色,澄澈而深沉,安德烈闻到了青年身上纯洁的气息,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安德烈从沙发上翻起,轻巧地落在靠背上,像古堡里被打扰的恶魔:“你是谁?”   月光与吸血鬼的组合拥有梦幻般的效应,浪漫又危险,冷意在屋子里游荡。   “罗伊,教会的司铎。”青年在被血红色眼瞳锁定的一瞬间身体僵硬,差点拔出牧师袍下藏着的玻璃瓶,“海蒂会长回血猎处理要务,近期由我来‘照顾’阁下。”   “司铎。”安德烈把玩般低喃着这个职位,他的眼睛嘲讽地看向年轻神父手里的箱子,“他们让你来提取血液?”   罗伊握紧箱子,似乎有些紧张:“希望您能配合,我不希望使用任何暴力手段。”   罗伊的脸颊瘦弱,没有什么棱角和软肉,鼻子也普普通通,只有那双眼睛很是好看。他是教会那帮老古董最喜欢的类型。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安德烈对这个平平无奇的神父来了兴趣,他抬起手,罗伊身后的大门倏然合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巨响。   “安德烈·金·罗格,最年轻的血族亲王。”罗伊一板一眼地回答,可供置物的家具离他都太远,于是罗伊干脆将箱子放在地上,组装提取血液的容器。   “我以为司铎都是些固执的老古董,不过你和他们也不差多少。”安德烈扬起嘴角,罗伊手中的针头瞬间折断,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罗伊将箱子完全打开,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针筒和试管,每一支都是独立包装,箱子正面贴心地贴着一张便条,写着“海蒂赠”三个大字。   “……”   罗伊波澜不惊地又拿出一只针筒,说:“海蒂会长告诉我,她那里还有很多。”   安德烈手掌撑着沙发靠背,指尖不安分地在上面留下浅浅的印痕。最终他伸开手掌,一套密封好的器具擦着罗伊的侧脸飞向他的掌心。   罗伊的脸颊溢出几颗血珠,安德烈的目光在鲜红圆润的血珠上停留片刻,而后去除器具密封,将针筒扎入了手腕。   “这东西,你要送去哪里?”安德烈捏着针筒,遥遥看着还站在门口的罗伊。   “交给陛下的亲卫队。”罗伊回答。   安德烈挑眉,他闻不到谎言的气味,神父总是这样,一张白纸一样好看透:“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   罗伊沉默着站在原地,像跟灰扑扑的石头柱子。   安德烈对他的抗拒不以为意,他闻到了提防和警惕,“戴……海蒂都让你做什么?”   “在海蒂会长未回来之前,全权照顾您的起居。”罗伊说,“所以在送走血液之后,我会暂时住进来。”   “让司铎当佣人?”   “亲王级别的吸血鬼值得最高级别的对待。”罗伊回答着朝安德烈伸出手,“烦请阁下将血液交给我。”   安德烈把玩着盛放血液的试管,苍白修长的手指好像随时都会捏碎那支珍贵的试管。   “国王的‘后花园’住着一只吸血鬼,这支血液由伯纳尔掌控,教会被当做看管血族的工具,你们比伯纳尔四世还要愚蠢。”   “不必挑拨离间。”罗伊皱起眉,表情冷淡还带着浅薄的愠怒,他是个年轻的神父,最厌恶血族的虚伪与谎言。罗伊知道吸血鬼有骇人的咒术,惑人心神,能将纯善之人变成恶魔。即使是接受过洗礼的牧师也会中招。   对罗伊的冷淡反应,安德烈没有露出被戳破的窘迫,他将试管扔给罗伊,看着这个心神坚定的司铎提起箱子离开。   这趟浑水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有趣,安德烈对教会的参与感到惊奇。戴竹从没有提到过罗伊,也没有提到过教会在伯纳尔计划中的形象。   戴竹赶赴血猎,教会人员出面。安德烈看着高升的月亮,扭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司铎是除了教皇以外教会最高的官职。   具体的教会职位还蛮复杂的,这里就简化为:教皇-司铎-大主教-主教-牧师。   其实并不太重要,因为教会的戏份没有很多。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通往血猎的小径上,戴着礼貌身着丧服的女人悠闲漫步,她的帽檐上停着一只瘦小的蝙蝠,藏在大朵黑玫瑰的花心里。   她像宽阔道路上不灭的鬼混,神秘危险。   “海蒂。”   女人停下脚步,帽檐上黑亮的蝙蝠眼睛瞬间比起,留下一团毛茸茸的灰黑色花心。   莱恩斯与海蒂遥遥相隔,平直的道路是隔绝天使与恶魔的门,猎人在天堂,血族在地狱。   “夜巡值班?”海蒂优雅地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这个玩笑开得不是时候,至少猎人板着脸,没有做出应有的回复。   “我需要你做出一些解释。”莱恩斯打量四周安静到只有寥寥几声虫鸣的环境,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贝拉呢?你究竟在做什么?”   北区的夜风微凉,海蒂裸露的臂肘和脚腕苍白无比,透着冷艳的红,她微微抬起头,依旧维持着微笑:“这里不是合适的聊天地点。你真的要和我在荒野里讨论正事吗?莱恩斯探长。”   莱恩斯对这个客套讽刺的称呼本能皱起眉,飘扬的黑色裙摆夺去了大部分注意力,好似海蒂的存在就只为了这一身丧服。   “你想去哪里。”莱恩斯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被宽大帽檐盖住的脸颊,大半阴影洒下,除了艳红的唇,那里什么也没有。   “集市胡同里有家为酒鬼开的店,老板娘是个丧夫的母亲,有兴趣吗?”   莱恩斯侧过身,“听你的。”   北区集市的胡同里藏着许多独属于下等人的“世外桃源”。粮食发酵后产生的香气和每一缕空气相融,堵塞鼻腔。这里有劣质的牛排和下酒菜,有说大话的男人和讲粗话的女人。   衣着精致如黑天鹅的海蒂在里面格格不入,她的举止受过教养,声音刨去情感的冷淡透着居家妇人的温软,她的皮肤白皙,脸庞瘦弱。像进入孩子堆的芭比娃娃。   酒馆里大半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个带进了冷风的女人身上。   留着胡子的大叔举着酒杯朝海蒂吹口哨,赞赏地看了莱恩斯一眼:“眼光不错?”   莱恩斯对这种混乱的酒馆不陌生,他忽视了周围人的调侃,跟在海蒂身后来到了喧闹里最静谧的一处小木桌。   海蒂点了两杯啤酒,白沫溢出杯口,淌在木桌上。   仍旧有不死心的客人因为好奇而大量这个格格不入的女人。但夜晚买醉的人们各有各宣泄的方式,一个不会笑的娃娃不比他们怀里浪///荡的活人有吸引力。   狭小木桌一半都被巨大的啤酒占据,是需要5个铜币,就能依靠劣质啤酒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是很划算的买卖。   “你想问什么?”海蒂没有去碰有缺口的杯把,细小泡沫凝固在酒面上,缓缓下沉,这实在不算什么好啤酒。   10个铜币换来了一个不比野外好多少的谈话场地,莱恩斯对这个环境不甚满意,却也不再挑剔,比起干净的房间,海蒂是更重要的讨论对象。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替他管理血猎。”海蒂回答。   这个回答让莱恩斯沉默了片刻,逐渐升起的违和感又被压下去半分,“这不是你,海蒂,你应该带着贝拉去过平静的生活。”   “我们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很多次,这就是我,莱恩斯。”   “贝拉呢?完全没有人见过她。”   “她在她应该去的地方,一个平静祥和的偏远村庄。”海蒂的眼睛柔顺了一些,透过稀薄的面纱,极难分辨。   “告诉我你的目的,海蒂,诺德那么努力让你远离血族与血猎,怎么可能会让你来接任会长的位置。你到底做了什么?”   “遗嘱是诺德立得,公正是夜巡做的,这里没有任何手脚。我是在完成他的遗愿。”海蒂冷冷地回答,像一台机械,她怔愣了片刻,看向莱恩斯,问,“现在的血猎不好吗?”   莱恩斯透过那层薄纱,仿佛又看到了在厨房的灶炉前捧着隔热毛巾,等待曲奇出锅的妇人,那双眼睛迷蒙又期待,担忧又喜悦。   她在问她做得不好吗?   莱恩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海蒂做得很好,她稳住了混乱的局面,整治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但她又做得不好。   莱恩斯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评价现在的血猎。   凭着对猎人精神的固执于坚持,诺德将欲望压在深潭底,血猎是一汪表面澄澈的清泉,那些沽名钓誉尸位素餐的贵族们即使再嚣张也不敢将脏污吐在水面上。   海蒂的到来将泉水搅了个天翻地覆,水怪的财宝库受到威胁,纷纷露出真面目,于是清泉变作流淌着血液的战场。没有人喜欢暴政,也没有人喜欢战争。   更何况海蒂的原则是不支持的就是敌人,莱恩斯目睹了部分老友的离去,也目睹过熟人的死亡。血猎的大厅成了刑场。穿着丧服的女人是飘在男人们头顶上的乌云。   “你不适合这里,海蒂,你应该去看看贝拉。”莱恩斯最终逃避了这个问题。   他喜欢诺德的做法,即使血猎在走向畸形,在被蛀虫蚕食,但最初由战争产生的属于猎人的责任被那些没有忘记战争的人铭记。   海蒂的眼睛黯淡了一秒,又变回冷漠的表情:“你一直在提无用的建议,莱恩斯,你以前可不这样。”   “是吗?”莱恩斯不在乎地笑着,有些心不在焉,他盯着已经消泡的啤酒,低下头吸一口气,拿出一沓文件来。   这些文件全部盖有血猎的公会印章,大事小事都有,是来自不同地区的案件通报。这些文件本该下发至档案室,已处理的归档,未处理的转交给夜巡和猎人们作为工作去查案。   然而莱恩斯手里厚厚的一沓案件通报他从来没有见过,印章显示这些案件已经被审理完毕,有些编了些理由,有些则直接写了个悬案被草草地处理。   “擅自打量取出已归档档案是不合规定的。”海蒂冷冷地说。   “模糊处理人口失踪案件是违法的。”莱恩斯把档案扔在桌子上,小木桌瞬间被铺满,啤酒渍也被盖了个严实。   “不止这些,我打听到南区最近也频繁出现了人口失踪的情况,而案件频发的时间段与你出行的时间段高度重合,我需要你给出一个解释。”   “你调查我?”   莱恩斯向后仰去,木椅吱吱呀呀地响,“只是顺带,海蒂女士。如果你把猎人们都不当做傻子的话,就应该更注意一点。你究竟要做什么?”   海蒂和那堆文件大眼瞪小眼,被裹得紧紧的胸脯不停起伏,“血猎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莱恩斯坐直了身体,沉默的聆听海蒂。   “如果不是诺德,我根本不在乎血猎是否兴盛,是否存在。错误应该被纠正,而纠正错误的最好方式就是消失。我在等待,莱恩斯,我在等待有一天这个害死诺德的破公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你懂得嘛!?你们在乎的,我根本不喜欢!”   海蒂套着黑色手套的指尖狠狠扣住桌角,冷漠的面具被撕碎,露出的是里面被压抑得太久的悲伤和愤怒。   “这是诺德自己的选择。”莱恩斯对海蒂的态度并不惊奇,相反,这才是正确的,对丈夫执念的不理解和支持矛盾得纠缠在一起,所以才为海蒂造就了一个躯壳。   “那么这些呢?”莱恩斯点点桌面,没有做任何的安慰。   “南区交代的任务,”海蒂平复心情,回答,“具体内容要求保密,很遗憾,你不在知情范围内。”   “是吗?”莱恩斯盯着海蒂,喃喃。   “还有别得问题吗?莱恩斯探长,我想你今天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的确如此。”莱恩斯点点头,一张一张收起那些文件,“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忍心留贝拉一个人生活吗?”   海蒂愣了片刻,猛地站起身:“你管的事情太多了,探长。”   说完,她愤然离去,黑色丧服再此惊扰了酒馆里还清醒着的客人,他们注视着这个带着薄怒离去的漂亮女人,纷纷在酒馆大门合上后吹起口哨。   庆祝那个长相英俊的“花心大萝卜”泡妞失败,遗憾没有看到美人被拿下的俗套场面。   莱恩斯自顾自收拾好文件,推开酒馆的门,消失在夜色里。   莱恩斯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夜巡。   值班的猎人看到他回来,送来一个消息——海蒂直接回了家,拉上窗帘以后点燃了蜡烛,很小心谨慎。   莱恩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夜巡的规模比以往大了很多。   海蒂的做法让不少人谨言慎行,但背地里的小动作却一点也不少。这不仅仅指那些利欲熏心的贵族,还指不少有资历的猎人。   曾经的血猎是他们的家,诺德即使严肃死板,却是他们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他的离去让这个宛如家族一般的结构崩塌,海蒂和诺德秉承的理念截然相反。不少猎人质疑她的能力,质疑她的品德,也质疑她的目的。   这些猎人们聚在一起,最终经过各种运作通通转来夜巡,为北区的安全做一份贡献,总比游荡在寂静无声的血猎大厅,观看一个女人杀人来得有意义。   这种分离让莱恩斯意识到,诺德努力了一生的成果原来消失的这样简单。   他没有留下遗体,奉献终生的艺术品也在他最亲的人手下覆灭。这听起来很无奈,但莱恩斯束手无策。血猎是走到尽头的老树,蛀满了虫洞,失去活力,也没有救治的意义。   “你去见了她吗?”一位值班的老猎人闲聊般询问。   莱恩斯点了点头。   “她不像海蒂,对吗?”   莱恩斯说:“她不像。”   老猎人欣慰地笑了笑,皱纹堆在一起:“爱情原来能将一个人改变这么多,我都要不认识她了。她在因为诺德的去世而怨恨我们吗?”   “没有我们。”莱恩斯说,“只是对血猎。”   “我们就是血猎。”老猎人沉下脸,拍了拍枪,“她不是海蒂,海蒂不会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说话算数,够不够早!   你们想念的莱恩斯上线了!以及还有活在别人嘴里的诺德(虽然不会有人想念他就是了x) 第一百三十二章   罗伊提着箱子穿过宫殿后墙的小门,轻车熟路找到被花丛与灌木遮盖的木屋。   皇室宫殿周围有花匠和园丁打理,只有一座山除外。罗伊清楚地记得这片空地最开始的荒凉,野草丛生,叶片会在牧师袍上戳出几道印痕。   木屋结构简易,原木花纹带去几分粗野原始的美感。不难想象这里会住着一只神秘的吸血鬼。   罗伊生在和平年代,却因为贫穷被当做货物卖给了来村庄游历的商人。   他脖子上被拴着牵绳,和其他几个骨瘦嶙峋的男孩一起被绑在柱子上,猪仔一样供人挑选。是路过的牧师看到了他们花了一个金币买下所有的男孩。其他孩子被送去需要孩子的家庭,罗伊则缠着牧师与他一起回到了教会。   野花绚烂盛放,紫的白的黄的分布杂乱无章,细长叶片密密麻麻,生机勃勃。这是那只吸血鬼的杰作。   临近木屋,花草变得规整了许多,罗伊从未见过安德烈出来浇水或是修剪枝叶,在这些生长在阳光下植物中看到忙碌的灰黑色蝙蝠,实在是有些冲击。   罗伊忽视如蜜蜂一般举着迷你水壶浇灌花草的蝙蝠,推开木门。   木屋唯一的窗户被后山遮挡,阳光只能艰难地透过窗户,洒下一小片光亮。木屋里昏暗阴冷,罗伊放下箱子,取出针管。   “安德烈先生。”他四处张望,试图捕捉黑暗里某处的金色会一闪而过。   “来得真早。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神父。”   罗伊身体僵硬,本能向前扑去,身体下压,转身防备地盯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安德烈。   他身上只有一柄镶嵌珠宝的短剑和一瓶圣水。如果安德里真的有杀心,那罗伊的逃脱几率几乎为零。   “你很紧张。”安德烈手指间捏着被罗伊扔出去的针管,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矮着身子,左手撑地,右手握住刀柄的神父,“你的那柄短剑是只很好看的花瓶。”   “背后站着一只吸血鬼,没有人会不紧张。”罗伊把短剑丢回刀鞘,站起身,素白的牧师袍沾染了不少灰尘,与安德烈的每一次会面都以他的狼狈告终。   “你今天来得很早。”安德烈把玩着那只针筒,没有为罗伊取血的意思。   “今日教会事务少。”罗伊回答。   安德烈点点头,“罗伊先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永远不要对一只吸血鬼撒谎。你特意穿了礼袍,身上带着观赏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短剑,怀里揣着古老的圣经……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是哪位大人物要见我?”   罗伊下意识去摸藏在宽大衣袍内的圣经,那是他留下的后手,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安德烈看穿了。   “伯纳尔陛下要见你。”罗伊依旧冷着脸说道,丝毫没有被拆穿的难堪。   安德烈挑眉:“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罗伊回答。   伯纳尔早在偏殿外等候,他身着暗红色的礼服,放荡不羁被隐藏在脸皮下,露出帝王的威严来。   “陛下。”罗伊向伯纳尔行礼,随后一言不发地融入了守在门口的侍卫队里。   “又见面了,安德烈先生。”伯纳尔笑意盈盈,仿佛对待功臣,“罗伊有些古板,但却是位尽职尽责的司铎,希望你们相处的愉快。”   安德烈看了一眼罗伊,回答:“司铎是个很有趣的人。”   “那就好。”伯纳尔笑着转身,侍卫紧忙推开偏殿大门,伯纳尔做出邀请的动作,“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和阁下商议。”   伯纳尔的笑脸完美真挚,找不到一丝破绽,安德烈打量四周,侍卫们佩戴着猎枪,罗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身边的神父们手里也攥紧了圣经。   “荣幸之至。”安德烈扬起嘴角,随伯纳尔走进偏殿。   侍卫与神父被留在了偏殿外,这是伯纳尔展示诚意的方式。安德烈承认这个人类很大胆,有一种毫无理由的自信与傲慢,是比血族还神奇的生物。   “海蒂会长有带您去参观过我的军队吗?”伯纳尔抚摸着王座,金色的扶手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龙角在他手掌间划过。   “是支……很特别的队伍。”安德烈回答。   “特别……”伯纳尔喃喃,朝安德烈笑道,“不,不是特别。是强大,是奇迹。人类总有弱点,心怀鬼胎或是贪生怕死,总有一种情绪让他们临阵脱逃。你看到那些士兵了对吧,他们强壮,不惧疼痛,听从命令,这才是无敌的军队。”   “不止,他们还是新生的,完美的人类。”伯纳尔高昂的语调突然变低,诉说秘密一般在安德烈耳边说,“那些卑劣的下等人在神血下都能这么优秀,如果换成血统纯正的贵族,一定更加有效用。”   安德烈低下头,正好望进伯纳尔的瞳孔,一对年轻人类的眼睛,亮晶晶的瞳仁里蕴藏着欲望与贪婪。   “陛下觉得人类不完美在哪里呢?”   “很多地方。”伯纳尔嘴角向下折,露出蔑视与不甘的表情,“安德烈先生没有感受过衰老吧,那种生命流逝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人类的身体有许多的限制,力量,生命,知识,很多很多。”   伯纳尔伸出手在自己面前画出一个框,“我们之间有一道屏障,就如同宫殿里的贵族与贫民窟的奴隶。这怎么能算是完美呢?”   安德烈眯起眼睛,打量伯纳尔:“所以陛下研究神血,原来是在拯救你的种族吗?”   “很遗憾,我不是那样‘善良’的人。”伯纳尔坦诚地回答,“人类与血族的转化成本太高,怎么能用在劣等种族身上。况且,兵器如果太过聪明总有一天会刺进主人的皮肉,我可不会做出那种自取灭亡的蠢事。一群蠢笨的暴力狂,就是国家最好的武器。”   “神血是神给予低劣物种的馈赠,而神本身当然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伯纳尔轻声笑着,打量安德烈,像恶龙看到宝藏,“安德烈先生,血族是高贵的物种,作为人类的君王,我想我有这个荣幸……”   安德烈皱起眉头,伯纳尔的未尽之语不难理解,士兵服用掺有阵法的“神血”,君主就该享有真正的初拥。   “变成血族,才是真正的‘进化’。那些愚昧弱小的人类理应由更高贵的种族来领导。”伯纳尔说,“我的叔叔,一个传统的贵族,去被衰老耗尽了心神。他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坏人,但老去夺走了他的智慧和精力。我永远不会变成他那样。勇敢的人类总是被喜欢的,不是吗?安德烈亲王。”   伯纳尔有着来自王者的自信,但在安德烈眼里,他只能像一只张牙舞爪披着王冠的猴子。   “血族的初拥对象往往具有杀死父亲的潜力,”安德烈冷冷地打量伯纳尔,他金色的眼瞳泛着冷光,“而您,似乎离这个标准还远得多。”   “血族总是拥有傲慢的资本,恶魔才有合作的意义。”   伯纳尔没有露出愠怒的表情,他依旧保持礼貌得体的微笑,“我不会期待一只恶魔甘愿与我合作。”   安德烈沉下脸,手腕处一阵灼烧,隐藏了许久的手铐坠在手腕处,把皮肤激出一层透明的水泡。安德烈低下头,定定地盯着那圈不断翻腾的皮肉,污黑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流淌,滴在地毯上。   “如果你有选择的权力的话,自然可以拒绝。”伯纳尔抚摸着拐杖上的宝石,成竹在胸,“对我进行初拥你不会吃亏的,安德烈亲王。我坐拥整个维森诺尔,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诚挚的邀请环绕在耳边,手腕的阵痛没有停歇。伯纳尔完美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威逼利诱。被人类威胁是血族的耻辱,而安德烈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拐杖上闪烁的宝石。   那颗宝石一直被戴竹宝贝般揣在身上,却不知什么时候镶嵌在了伯纳尔的拐杖上。这座宫殿里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很多,这让安德烈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安德烈翻起手掌,握住不断震颤的手铐。   “哧——”,滚烫的银手铐像热铁冷却,恢复了原样,白皙皮肤毫发无损,只沾染了几滴血液。   “看起来我的确没有什么选择。”安德烈扬起嘴角,好心情地回答。   伯纳尔温和的笑容慢慢变大,将他的贪婪和欲望展露无遗,“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安德烈舔了舔嘴唇,审视地观察伯纳尔的脖颈。这个人类狡猾傲慢,血液不合安德烈的口味,但食物送至嘴边,吃一下也无伤大雅。   “什么也不用做。”安德烈用衣角擦干净双手,金色的瞳孔化为深潭,红色像引诱人的毒苹果一般向外延伸。   伯纳尔被至高至美的眼睛吸引,定定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感受到偏殿里几缕烛火熄灭,没有感受到门外的呼吸声戛然而止,没有感受到空气的阴冷与甜蜜。   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吸血鬼。强大,美丽,使人想要臣服。这就是他追逐的“神”,也是他即将要成为的“神”。   冰凉手指贴紧脖颈,后脑被强有力的手掌掌控,伯纳尔清晰地感受到尖锐物体刺入血管,滚烫的液体从他身体里流逝。   不疼,而是如服下上瘾的毒药一般美妙而不可自拔。   他的生命在消失,脸颊变得干瘪,跳过了腐烂的过程,化作永不腐朽的尸雕。伯纳尔用最后的力气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吸血鬼察觉到他的目光,施舍给他一个清冷的眼神。   “我可以在此时放着你不管。”   伯纳尔睁大眼睛,挣扎着站起,四肢却失去了力量。   安德烈舔舐獠牙,猩红血液残留在舌尖,让他看起来更像玩弄人心的恶魔。   “你的傲慢毫无理由,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我都有让你灰飞烟灭的方法。你要庆幸,我不是一个喜欢毁约的人。”指甲划破掌心,安德烈将血液滴在伯纳尔唇间,“陛下,你要小心,作为吸血鬼死去,那就是真正的长眠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悲报,安德烈的第二次初拥木得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德烈将手掌的血液舔舐干净,伯纳尔的皮肤苍白,血肉干枯,披着的华贵衣袍向下塌陷,骨头贴着脆弱的皮肤。   那双不讨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偏殿里阴冷无比,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初拥不算一个美好的过程,新生的吸血鬼脆弱无比,他们刚刚体会过死亡,又即将迎来饥饿与僵硬。安德烈看着手掌的伤口愈合,余光打量着躺在地上狼狈丑陋的新生儿。   被逼迫对一个不够资格的人类做初拥让安德烈的心情很糟糕。一个成年男人的血液充盈了他的胃和欲望,尽管味道不尽人意,却带来了被遗忘的感觉。那种茹毛饮血的野性。   安德烈扯起国王礼服,将伯纳尔盖得严严实实。血族重生要经历一段时间,而他没有兴趣陪伴不受喜爱的“孩子”等待死亡离去,生命重启。   偏殿的大门发出沉重的闷响,细长门缝透露出屋内的阴暗,夺取了大部分光芒的金发占据门外侍卫的眼睛,妖冶冷漠。   “咔啦咔啦”,铁制盔甲碰撞利器,矮身休憩的侍从和牧师们紧张地站起,直直看着这只孤身出来的怪物。   罗伊敏锐地察觉到安德烈嘴角细微的血迹,深红色血液被抹去,剩下一缕若隐若现的淡红,就像害羞的孩子微红的脸颊。但在吸血鬼身上,这抹微红就代表着生命的逝去。   “陛下呢?”罗伊皱起眉,握紧了手中圣经的书脊,放在其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谁知道呢?”安德烈朝罗伊露出微笑,红色眼瞳野兽般锁定了这个紧张的神父,“大概在睡觉吧。”   罗伊瞳孔微缩,咬紧牙齿尽量镇定地问:“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做了他需要的事情。”安德烈说,“你们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牧师和侍从面面相觑,露出一丝窘迫和不甘。   “伯纳尔下了什么命令?”安德烈问,“要求你们保护他,却又不给予信任,真是一位宠爱忠臣的好国王。你们的陛下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我也没兴趣和一群人类闲聊……”   安德烈看向罗伊:“所以我要回去了,一起吗,司铎?”   罗伊对上红宝石一般的瞳孔,恐惧从心底升腾。安德烈的语气就好像友人之间的询问,但他却好似被猛兽盯住了脖颈。   罗伊沉默地转向留出一条细缝的偏殿,狭窄的缝隙仅提供阴冷的风和黑暗的光。如安德烈所说,门外的侍从和牧师不被允许进入偏殿,他们的陛下古怪荒唐,即便身为司铎,罗伊也不知道伯纳尔究竟想干什么。   “看好偏殿,一旦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罗伊嘱咐一旁的牧师,跟上安德烈的脚步。   太阳还未完全西落,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彩洒在走廊与花园上。安德烈欣赏美景般缓慢踱步,身上的血腥气随着微风渐渐飘散进紧随其后的神父鼻腔。   “想知道伯纳尔做了什么选择吗?”安德烈开口问,金发的吸血鬼转过头,暗金色瞳孔飘荡着血红的“雪花”。   罗伊脚步停顿,直接告诉他面前是一只完整的吸血鬼,狡猾,强大,且对人类有着别样的兴趣。   对于罗伊的紧张,安德烈不以为奇。他空落落的胸腔在激昂地收缩,他吸干了一个人的血液,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才是一只吸血鬼应该做的事情。   “还是你已经有猜想了,司铎大人?”   安德烈饶有兴趣地看着抿紧嘴唇,眉头紧皱的罗伊。他很久没有对人类产生逗弄的兴趣,属于血族的恶趣味在一步步的发芽。   “皇室的事情,教会不会过多插手。”罗伊掩盖被疑虑遮掩的内心,干巴巴地回复。   “你在神学上一定很有天赋。”安德烈说,他的手指点在罗伊抱着的圣经上,像抓住天使翅膀的恶魔,“你知道伯纳尔做了什么。人类的君主做了叛徒,甘愿成为撒旦的使徒。这个时候,你的神又在做什么呢?”   罗伊眯起眼睛,向后退去,双手护住胸前的圣经:“不需要你动摇我对神的忠诚。”   “你对神是忠诚的,但不代表人类对神是忠诚的。”安德烈低喃着,阳光将他的皮肤染成火一般的橙红色,他的皮肤显得虚幻,金发显得朦胧。   罗伊沉重地呼吸,他不知道眼前的吸血鬼在做什么。没有攻击的意图,没有恶劣的嘲讽。就像礼拜时祈祷听到的神喻,冷漠而怜悯。   华贵的宫殿在罗伊愣神真飞速略过,余晖肆意地洒在花草与他的脸颊上。人间的温暖突兀地来临,等罗伊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中走出,安德烈已经站在木屋里,神色冷淡地看着停在巧克力蛋糕上的灰黑蝙蝠。   “今天过得如何?”蝙蝠用爪子扒开蛋糕外包装,悠闲地询问。   罗伊仔细打量那只灰色的蝙蝠,神色变得沉重:“海蒂会长?”   “哎呀,罗伊也在!”蝙蝠收回翅膀,爪尖沾了一点奶油,把看起来脏兮兮的爪子染得更黑了一点,“安德烈,公报私仇是卑劣的行为。”   "你隐瞒的意图也不大。"安德烈冷冷回复,桌上的蛋糕像被什么东西掀翻一样“啪叽”一声盖在蝙蝠身上。   巧克力酱与糖浆将蝙蝠的细短绒毛黏在一起,戴竹看起来像极了因为贪嘴而被捕鼠夹困住的灰老鼠。   “火气真大。”蝙蝠艰难地拔出爪子,将身上的蛋糕碎刮掉。   “看起来我们的司铎疑惑很大,简短来说,是伯纳尔率先提出的合作,我们对人类也没有什么统治欲望,所以不需要太紧张。至于更多的事情,”蝙蝠绿豆般的眼睛骤然锁定脸色难看的罗伊,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地说,“我们找个更私人的时间好好聊一聊,好吗?”   罗伊在灰蝙蝠和安德烈之间观察,最终收起圣经,替两只吸血鬼合上了木门。   来自夕阳的光芒从门缝中消失,照耀苍白皮肤的橙红也随之黯淡。   蝙蝠在餐纸上不满地滚动,对纠缠在一起的毛发和黏腻的感觉很是不适。   “这个见面礼太粗暴了。”戴竹说。   “相比于你给我的,不算什么。”   “别这么冲动。”戴竹哂笑到,“你现在的气息真可怕。嗯,像开了刃铡刀。”   “老实说我以为我会看到脖子被扭断的伯纳尔陛下,虽然比干尸要好看一点,但是那对人类来说,可是真正的死亡。”   安德烈抬起手腕,“归功于你。”   “别这么说,总要给盟友一些好处。”戴竹说,“要想挣脱那对手铐很容易,你的手腕都不会出现什么大伤口。我们之间讲这么低劣的笑话可是有点没意思。”   “我的心脏现在还在血猎的储藏柜里,无法挣脱手铐是很正常的事情。”安德烈面不改色,幽幽地说着,“出于你们的胁迫,一切都是伯纳尔咎由自取。”   “好吧。”戴竹对安德烈的冠冕堂皇无可奈何,“我不介意当坏人,但你,安德烈,你也并不是那么在乎人类。”   “我从不喜欢人类。”安德烈回答。   “我很好奇你的目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安德烈垂下眼帘,看着狼狈的灰蝙蝠,“我说过,做一个小小的试验。”   “包括那个猎人吗?”   “其中之一。”   戴竹和安德烈对视,然而后者坦荡而深邃,他是醒过来的恶魔。初拥像一颗锋利的石子,打碎了平静的湖面。戴竹清楚初拥对血族来说是怎样的重要的仪式。   伯纳尔就是在虎口行走的羊,不被欣赏的人类只配被扭断脖子当做食粮,只有“幸运”的孩子才能被血族临幸,变成其中一员。   而这些孩子的身上背负着的是扭曲的欣赏,他们要拿起杀死“父亲”的刀,在杀戮与血液里行走。   伯纳尔,就是妄想获取力量又不背负责任的小人。沾染上高等血族厌恶的“新生儿”,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好过。   “血猎的事情处理完了?”安德烈跳过有关伯纳尔,生硬强势地转移话题。   “没有,不然我也不会以这种形态出现在这里。”戴竹说,“你的猎人很聪明,差点就要戳穿我了。”   “我从他身上闻到了矛盾的味道,他对我有愧疚,却又怀疑我……”   “海蒂。”安德烈打断戴竹,“别告诉我你实际上是个女人。”   戴竹摊开手,小爪子显露无奈:“好吧,海蒂。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太大的改变,直觉让他追问,执念让他放心。人类总是无法逃脱感情和欲望,即使是你的猎人,似乎也一样。”   “皇室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失踪人口的案子全部被压在血猎和南区警署,平民们像活在玻璃罩里的玫瑰,对他们君王的动作一无所知。”戴竹激昂地评价着,如同旅人遇到不知名的漂亮浆果,激动又喜爱的观赏。   “作为新生的血族,伯纳尔不会有他想的那么舒适。”安德烈说,“对血的渴望,对阳光的惧怕,无法控制的欲望和野性。在血族眼中,皇室血统与贫民窟的孩子是一样的,伯纳尔根本不适合被初拥。”   “自己的选择罢了。上位者总是要比普通人多一些自信。”戴竹无所谓地摊开手,“比起伯纳尔的未来,或许你对他目前的想法要更感兴趣一点。”   安德烈皱起眉,餐桌上坐在蛋糕碎屑当中的蝙蝠耳朵耸动,豺狼一样的幽绿色眼睛上挑,像一个狡黠的笑容。   “伯纳尔四世昨夜向北区传递了密信,密令的内容是,希望戴竹能铲除血猎,以防影响大局。”戴竹笑了笑,评价,“真是个大胃口的国王呢。”   阴暗的木屋里,金发荡起的一圈细弱光芒浅淡朦胧,戴竹兴奋地等待着安德烈的反应。   他小心珍惜地品尝来自吸血鬼的情绪,复杂又甘醇,是细雨下微微动荡的湖面。   难得的细小波动很快消失。   戴竹若有所觉,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冬日的眼睛。   戴竹哂笑了一声,站起身展开翅膀:“罗伊还在等我的解释,保重,安德烈。”   作者有话说:   戴竹:怪害怕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伯纳尔整整消失了两个礼拜,所有前来拜访的大臣都被侍从以陛下身体有恙为由挡在了门外。不论亲近,不论爵位,伯纳尔统统不见。   有关陛下重病的传言在贵族之间传开,伯纳尔身边的侍卫换了两次。   有人说国王遭到诅咒,面目全非,也有人说国王实际已经去世,现在住在他身体里的是嗜血的恶魔。   平民之间的流言五花八门,酒馆,马棚,甚至是夜晚灯火通明的妓//女床榻上都在拿伯纳尔四世的失踪当做谈资。   而真正的皇宫里却没有人敢就此事发表任何言论。有侍从亲眼看到过枯瘦如骸骨般的伯纳尔四世,在夜晚被吓得冲出偏殿。   隔日侍卫的尸体被发现在偏殿旁的小花园里,脖颈上嵌着两个血洞,皮肤干枯。   这件事被迅速的隐藏起来,偏殿被视为伯纳尔的私密地点,除了海蒂会长与她带来的友人,没有人被允许进入。   伯纳尔的初拥进行得很顺利,新生血族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虚弱。身为“父亲”,父辈的吸血鬼理应提供一些关照。但很遗憾的是,安德烈显然没有这个意向。   不知道戴竹如何与罗伊解释,在祸害完木屋里的巧克力蛋糕后,蝙蝠就消失在了宫殿里。罗伊每天照旧来抽取血液,没有任何异常。   伯纳尔最终自己熬过了艰难的初生期,代价是花园里多了几十具女仆与侍卫的尸体,以及偏殿无数破损的珍贵摆件。   “恭喜。”安德烈站在不透光的偏殿当中,对明显削瘦了许多的伯纳尔道贺。   伯纳尔的状态很奇妙,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皮肤苍白,看起来狼狈颓唐。但他的眼睛又格外有神,粗糙的皮肤也变得精细,平添几丝病态。   “不愧是亲王的血。”伯纳尔看着安德烈,一丝畏惧掺杂着过多的兴奋在他眼睛里混合。   人类和血族除了皮相以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伯纳尔感受到了许多变化。他不在喜爱滚烫的事物,身体冰凉,他讨厌看见刺眼的光,爱好黑暗。那些漂亮的女奴在他眼中最好看的不少丰满的腰臀或者胸脯,而是干净纤细的脖颈和其下流动的鲜血。   他终于摆脱了脆弱的皮囊,肌肉之间充满力量,被时间逐渐带走的生机永远凝固在着具完美的身躯里。他逃脱了出生时带在脖子上的枷锁。   属于同类的气味在偏殿弥漫。这里变得不像人类的居所,而是吸血鬼的巢穴。   安德烈太熟悉伯纳尔的眼神。   被初拥的人类中,一半惊恐绝望,一半心甘情愿。前者的眼睛是在泥浆里滚过的玻璃珠,后者是毒蛇盯上猎物时的兽瞳。   对前者安德烈讨厌他们的懦弱,对后者安德烈不屑他们的贪婪。   所以偏殿中除却那股弱小却跳跃的气息,还有一半沉寂如死水,对初生的怪物冷眼旁观。   “安德烈……”安德烈沉静的气息让伯纳尔冷静下来,他开口,“先生”两个字却堵在喉口。   成为血族之后,伯纳尔才真正意义上感知到安德烈的可怕。   那是一种粘稠如滚铁般的味道,未知,危险,逼迫着他臣服。这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安德烈扬起嘴角,暗金色的眼瞳下沉,看街边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看着伯纳尔:“随你怎么叫,我说过,伯纳尔陛下,你不配得到我的初拥。”   伯纳尔愣了片刻,他明确感到了愤怒,但就像压在海底的火苗,燃不起,还被深邃的大海所震慑。   在王室生存二十多年的经验给予伯纳尔足够的忍耐力,他忽略了因为被压制而产生的恐惧与敬畏,恢复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安德烈冷冷看了他一眼,瞳孔里倒映出的伯纳尔模糊不清。伯纳尔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突然读懂了安德烈的态度。   人类追求的,看重的,对血族来说,不过是婴孩手中的拨浪鼓,幼稚且无趣。   “感谢您对维森诺尔做出的贡献,安德烈……先生。”伯纳尔向安德烈行礼,他仍然生活在人类社会,属于血族的恐惧与阶级就只能是轻浮的光,“近日有关皇室的流言盛行,扰乱民心,身为国王,我有义务解决此事。”   安德烈沉默地等待伯纳尔的计划。   伯纳尔这段时间完全消失在大臣的视线里,公务搁置,闭门不出。人心随之动荡,不只是茶余饭后闲谈的平民,贵族们也在蠢蠢欲动。   突如其来的变动是玻璃瓶完美瓶身的一个缺口,相互制衡的势力突然有一方异常,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学会拿捏软肋是贵族之间必要的技能。   伯纳尔猜测着那些贵族的心思,扬起嘴角:“伯纳尔家族世代重视轻易,亲王对我有恩,我欲授予阁下公爵爵位,仪式就在后天。”   “听起来我仍旧没有选择的权力。”安德烈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在手腕处。   伯纳尔没有作答,但眼睛暴露了他的强势。   侍从呈上一套金线绣花,底色洁白的衣袍,跪在安德烈面前。衣服样式普通,宽大的长袍而已。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件……牧师袍?”安德烈眯起眼睛,略过瑟瑟发抖侍从,落在伯纳尔身上。   “公爵被神庇佑,奉神之名医治我,而我不愿公爵远离我,去往教会苦修,无奈之下才授予爵位……愿神原谅我的自私。”伯纳尔在胸前画十字,像模像样地做着祈祷。   安德烈看完伯纳尔的祈祷,屋子里浓厚的血族气息一分没有减少,这段祈祷就像骗孩子的童话歌谣,没有神能够听到。   新公爵的授予仪式将有国王亲自举行,这个消息很快在南区传播,又顺着某位旅行商人传去了北区。   戴竹在仪式前一天晚上回到南区,他维持着海蒂的外貌走进木屋,宽大礼貌下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屋里的吸血鬼,随后嘴角抽搐险些没有憋住笑意。   “很遗憾身边没有画笔,这幅样子太值得记录了。”   “安德烈……公爵。”罗伊捧着红色的圣带,垂落下来的一段锈着精致的十字架。   白色代表圣洁,红色则是耶稣受难留下的血。这套牧师袍是教会举行大礼时才穿戴的,如今安在一只吸血鬼的身上,罗伊的心情也一言难尽。   木屋里神父和吸血鬼面无表情,神色复杂,只有门口穿着丧服的女人眼波流转,心情颇好。   安德烈看了一眼戴竹,接过罗伊手中的圣带挂在脖颈上。洁白的牧师袍内里是黑色的长衫,只在领子处露出边缘,鲜红的圣代映衬着白色牧师袍,安德烈披下的金发落在十字架处,和十字架融在了一起。   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只饮人血的吸血鬼,他美丽,冷艳,就像不可触碰的神的使者。   “你很适合这套衣服。”戴竹评价道。   “你很闲?”安德烈看了一眼戴竹,问。   戴竹摊开手说:“国王要封新公爵同教会一起处理事务,这种大事,血猎可不能错过。不止我,还有你的猎人,此时都在南区的酒馆里思索伯纳尔的真实意图。”   安德烈:“处理教会事务?”   戴竹点头:“爵位授予可激不起太多的关注。教会与皇室互相制衡,持续数百年。一国之主却要与神父商量国家大事,没有人会甘心。神的信徒实在少得厉害,维森诺尔居住的是人,而不是神。”   罗伊皱起眉,看着戴竹,最终选择了沉默。   安德烈对此不置可否,无私大爱的神明只有一个,贪婪卑劣的人类却有很多,“血猎来做什么。”   戴竹朝安德烈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无可奉告。”   安德烈皱眉,戴竹却已经提起黑色衣裙离开木屋,屋外寒冷的夜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屋里,将落在十字架上的金发吹起。   伯纳尔四世告病以后的第一次露面自然广受关注,更别说还是爵位授予仪式。   在场的贵族们都谨慎小心,皇室近亲更是面色各异。公爵是除了皇室以外的最高爵位,只有军机大臣与财政大臣才能享有。   爵位授予需要被授予人立下功劳,身世背景也要经过调查,通常需要国会和教会进行繁复的调查和审核才能授予。   且爵位总是一步步升上来的,这个神秘的公爵一步登天,更是被伯纳尔夸赞为神的使者,相当于给了教会和皇室一个响亮的巴掌。   侍卫们鱼贯而入,伯纳尔手持权杖,盛装出席。他的身边跟着两个身着牧师袍的男人,其中一个有着质朴的黑发与棕色的眼睛,贵族们大多认识他。   罗伊,教皇身边最受宠,最信任的孩子。他是被神选中的孩子。   而另一个……   大厅中不可抑制得热闹起来,惊呼声与议论声不断。   在临靠墙壁的角落里,一群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惊愕地看着“圣洁”的公爵登上高台,站在手持权杖的国王身边。   “那不是……安德烈吗?”一个猎人压低声音向同伴询问,“那是吸血鬼啊……”   所有猎人的目光在新公爵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了远处宛如雕塑一般的男人身上。   伯纳尔慷慨激昂地念着已经写好的稿子,诉说疾病为他带来的痛苦,以及如何得神垂怜,重归人世。   “他是神照耀在维森诺尔的光,如今又要在我等身旁庇佑我们的国度。”伯纳尔敬仰地看向安德烈,向他行礼。   伯纳尔拿起侍从呈上的勋章,交予安德烈。   罗伊像昨晚一样托起红色的圣带,为安德烈带上。   这场仪式喧闹隆重,主人公却一言未发。安德烈好似一名观礼者,他的沉默恰巧符合神子的神秘,冷淡又符合不近俗世的高贵。   被神选中的人有种金色的眼睛,苍白的皮肤。他的眼睛掠过大厅中的人类,所有恶念尽收眼底,最终在角落里停下。   安德烈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略微挑起嘴角,无声地说道:“好久不见,莱恩斯。”   作者有话说:   在新公爵的眼神扫射下,所有贵族瑟瑟发抖。   安德烈:莱恩斯呢?   莱恩斯:你逗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宴会在嘈杂的谈论声中结束。新公爵是今晚盛开的昙花。贵族们还在孜孜不倦地谈论公爵的身姿,他就已经消失在高台上。   莱恩斯的眼神在空荡荡,打着圣洁白光的绶礼台上停留。他和猎人们站在大厅的角落,像被遗落的孤狼。   窸窸窣窣的谈论声中有气急败坏的怒骂,有惊异的猜测,还有对国王的调侃。   当权力的主人离开宝座,底下的毒蛇就开始蠢蠢欲动。   “不是说国王借此机会打压教会吗,”一个猎人神色凝重地说,“……安德烈是血族啊。一只吸血鬼管理教会?”   莱恩斯看了一眼猎人,除他之外的其余人也神色异常。   “海蒂呢。”莱恩斯问。   猎人们摇摇头。   血猎现在的情况极其微妙。会长行踪成谜,还与皇室有所联系,那些惧怕海蒂的文职从仇恨变成了阿谀奉承,老猎人则纷纷去往夜巡。两个组织无声地分离,背道而驰。   莱恩斯对着喧闹的人群看了一会,接着问:“南区失踪的人口查出来多少?”   “不比北区少,甚至更多。”老猎人回答,“其中有几家比较特殊,给妻子留了信件说是去参军。”   “参军?”   老猎人点点头,看向镶嵌宝钻的王座:“有正规档案的参军。”   宴会会持续到后半夜。莱恩斯和猎人们与衣着华贵的贵族们格格不入,询问情报无果后悄然离开了大厅。   莱恩斯手里握着一张破旧的信纸,笔迹潦草,字体丑陋。用粗木炭划出痕迹,纸张却是华贵无比。   信纸来自南区边陲一个等待着爱人归来的女孩。信纸上说女孩的未婚夫获得了皇室的垂怜,看到了他身上蕴藏的潜能,被招入军队。   信里充满着自信与期望。女孩与她的未婚夫对这张信纸所说的都坚信不疑。但猎人们却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维森诺尔有固定的招兵时段,要经过层层选拔和评定才能进入正式军队。与信纸一起附上的文件的确来自皇室,却不是正规的入征通知,更像是一份生死契。   猎人们远离南区太久,北区的荒芜和混乱成为他们对维森诺尔的既定印象,皇室的野心和纷争在战争时期被消散,在和平时期被隐瞒。陡然浮出水面,让所有猎人都沉默下来。   “皇室在秘密筹备军队?!”老猎人不停地左右翻看着那张破旧的信纸和下面附上的一张入征通知,握紧的手在纸张上印下折痕,“这些东西海蒂都见过,她怎么能坐视不管!”   莱恩斯注视着屋里唯一的的油灯,灯芯在微风下晃动,映出巨大的影子。灰色火苗泛着暖白的光,在某一瞬间残缺出一角。   那一小片影子有棱有角,像展开的蝙蝠翅膀。   莱恩斯停顿片刻,突然问:“北区的蝙蝠是不是有些多了。”   面色凝重的猎人们听不懂莱恩斯的问题,纷纷看向他。莱恩斯站起身,拿起斗篷说:“我出去一趟,有关失踪人口的事先停止调查。大家注意安全。”   血猎在南区没有势力,猎人们居住的地方离闹市区有些远。夜晚能看见繁密的星星。   “吱——”   莱恩斯闻声看去,遮挡油灯的罪魁祸首蹲在屋顶,幽绿色的眼睛打量着他。   一只蝙蝠。   蝙蝠叫了两声,从屋顶飞起朝远处飞去。   因为皇室盛会,平民区热闹的夜晚被寂静代替,酒馆内长明的灯光黯淡下来,街道上也只有巡逻的士兵。   蝙蝠越过往常人声鼎沸的集市,钻进胡同,躲避偷懒的巡逻队,以一条诡异的小路绕过宫殿,停在平缓的山丘上。   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盖过晚风,木头烧灼的气息之间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莱恩斯屏住呼吸从山丘向下看,篝火周围稀稀落落围着几个男人,他们裹着厚厚的棉服,蜷缩在篝火边。远处的木桩上拴着几个衣衫不整的人,面黄枯瘦,身上带着错落的伤疤。   血腥味是从那里传来的。   篝火的另一边则藏匿着数幢大大小小的房子,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像豪华的墓园。   人类的气息单薄无助,即使有篝火,这里也实在太冷了。   吹来的夜风变得凌冽,莱恩斯紧绷身体,仔细分辨身边的任何响动。他身后的草叶晃动,空气动荡,篝火的温度好似被隔绝。   莱恩斯沉下身体,抽出匕首迅速后划,刀尖和坚硬物体碰撞发出脆响。莱恩斯翻转手腕,刀刃重新指向不速之客,他猛地抬头,预想中的危险场景被一双略带戏谑的瞳孔取代。   “要逮捕我吗,探长。”   紧绷的神经放松片刻,莱恩斯直起身,收起匕首:“安德烈?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安德烈越过莱恩斯,目光落在凹陷的空地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人带我来的。”莱恩斯说,“一只蝙蝠。”   安德烈和莱恩斯对视片刻,坦诚地回答:“我没有那么好心。”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下面那些是什么。”   他巧妙地避开了“人”这个字。猎人的直觉有时毫无理由的准确,安德烈盯着莱恩斯,扬起嘴角:“你觉得呢?”   “这段时间维森诺尔多了很多失踪案件,血猎一直在追查。据我所知皇室不应该拥有一支没有编制,在深山里驻扎的军队。”   安德烈看向那些蜷缩的男人,有意无意扫过一旁寂静无声的住宅群。   “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事情。”安德烈说,“比如前任会长。”   安德烈金色的瞳孔倒映出的影子有些扭曲。   “你想得到什么回答呢,安德烈。”莱恩斯问。   安德烈皱起眉,对这个反问感到了抵触。失去主导权是血族厌恶的事情,而莱恩斯碰巧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着,草叶摩擦的声音逐渐变重,空气里的血腥味浓重了起来。   莱恩斯注意力转移向山谷,那些华丽的屋子悄无声息地被打开,屋子里的人穿着正统的军服,移动速度极快,寻觅什么一般在屋子周围游荡。   他们脚步轻盈,身手矫健,唯有胸膛处一片沉寂,毫无起伏。   莱恩斯的眼睛在篝火和屋子之间游弋,当空气中属于血族的气息浓烈到挑战神经时,他终于沉下脸色,从喉口逼出两个字:“神血。”   篝火好像一道屏障,阻碍了吸血鬼的行动,但被拴在木桩上的人就不在庇护范围之内了。饥饿的血族捕捉空气里稀薄的血液味道,饿狼一般寻找猎物。   莱恩斯翻下山丘,同时摸出银枪。   安德烈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幽灵一般。   吸血鬼们发现了拴在木桩上的“羔羊”,对着篝火犹豫了片刻,最终绕过被照亮的地方,朝木桩走去。   莱恩斯将身体隐藏在灌木里,像一只猎食的豹子,银刃随时可以刺入血族的心脏。   “你太紧张了,莱恩斯。”跟在他身后的安德烈突然开口,轻飘飘的声音落在灌木里,传进吸血鬼们的脑子里,贪婪的笑容瞬间在脸上消失,惧怕又崇拜地看向灌木丛中的安德烈。   莱恩斯看着这群怪物退缩回屋子,神色比备战时还要严肃。   他收回匕首和银枪,眼睛里泛着冷光:“你的血。”   “我的。”安德烈满意地笑起来,夸赞一般抬起下巴,“很久不见,你变聪明了,探长。”   对安德烈的调笑莱恩斯毫无反应,猎人像冬天的石雕,身边除了阴冷还剩下一层厚重的肃杀。   “你…”   “有人来了。”安德烈打断莱恩斯,“你该回去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木桩上少了几根绳索,灌木丛中的猎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德烈……”罗伊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典礼时的服饰。他在山谷前站定,瞳孔微缩。   “看来海蒂会长没有带你来过这里。”安德烈转身,欣赏着罗伊的表情。   牧师不需要像猎人那样通过直觉和特征来分辩血族。被神所选中的孩子有着别样的特权,他们可以通过感觉来分辩血族。   罗伊在山谷里感觉到的是斑驳的死气,凝滞的沼泽一般铺满所有地带。   和安德烈身上的锐利凶险不同,在安德烈身上罗伊感觉到的是有着漂亮鳞片的毒蛇,而这座山谷则是肮脏的泥潭。   “这是……什么?”   安德烈随着罗伊的目光朝下望去,嘲讽地回答:“维森诺尔的军队。”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安德烈挡住罗伊的视线,问道。   “海蒂会长说如果找不到你,就来这里。”   “是吗。”安德烈打量罗伊,“什么事?”   罗伊后背渗出一滴一滴的冷汗,浸湿上等材质的牧师袍,潮气黏着在他全身。罗伊抽回视线,“伯纳尔陛下找你。”   从山谷回到偏殿不需要太长时间,身周的阴冷却一直没有褪去。   罗伊从进入偏殿后就变得沉默,他很少见到伯纳尔四世。教会与皇室的关系复杂,除了典礼罗伊很少离开教会。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国王变成了一只应该被诛杀的吸血鬼。   伯纳尔仰坐在柔软沙发上,怀里抱着瘦弱的男人,嘴边鲜血滴滴答答地掉落。   这里完完全全就是血族的巢穴,罗伊无比想将身上携带的宝剑刺入他发誓效忠的君主胸膛,再将圣水从伯纳尔的头顶浇下。   “那群无知的蠢材。”伯纳尔手里攥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宴会才结束就呈上这么多劝谏,真是维森诺尔衷心的好大臣。”   “他们什么都不懂,我获得的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只要军演举行,这些傲慢的低劣种族就只能对我俯首称臣。”伯纳尔推开瘦弱的男人,激动地看着安德烈,“公爵,我的军队,我的军队怎么样了?”   说着伯纳尔突然停下,笑眯眯地看向罗伊:“罗伊司铎,今天辛苦你了,我和公爵还有事情要商议……”   罗伊在伯纳尔苍白病态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低下头行礼,退出了偏殿。   作者有话说:   表面的对话:   “有人带我来的。”莱恩斯说,“一只蝙蝠。”   安德烈:“我没有那么好心。”   实际的对话:   莱恩斯:“是不是你带我来的?皇室在这里做什么了?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安德烈:“……长官你内心戏好多。”   (ps:以上为作者凭空瞎想,和莱恩斯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神对信奉他的人总有别样的优待。维森诺尔生态环境复杂,沼泽与深林遍布各地,即便是人群居住的城区也总是嘈杂混乱。   而教会,是在凡人世俗杂念中,最洁净的区域。   皇室的奢靡放纵在十字架下消弭,米白墙壁与黄金吊顶传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善意。   罗伊更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礼拜堂的聚会已经结束,彩绘玻璃将阳光折射出五彩的画面,如神的手笔一般映在地面上。   大门打开的“嘎吱”声在空旷的大堂不断回响盘旋。上升到圆顶,就会化为信徒对神的话语传递去神的耳朵里。   “圣父!”罗伊推开门,看到布道台后的人影后,混乱的心思一瞬间平静下来。   “你的心很乱。怎么了,罗伊?”圣父合上手里古老的圣经,花白胡子垂落在桌面,苍老的皮肤笑起来是异样的温和。   “伯纳尔陛下请吸血鬼做了初拥,还企图将人类转化为血族。这有违神谕,简直荒谬,请圣父召集教徒,阻止陛下!”   “罗伊,冷静。”   “圣父?”罗伊顺着光芒看向讲道台。   教皇有一双能够看透所有人的眼睛,平和,冷漠,他是最接近神的信徒。   “维森诺尔由伯纳尔掌管,而不是我们。伯纳尔四世的选择,是许多贵族的选择。神垂怜每一个罪人,也会降罪在不知悔改的国度。”教皇弯着眼睛,他身上平和的气息像海风一样拂过罗伊的脸颊,消去担忧和顾虑。   “一切交由神做决定吧。”教皇走下布道台,他的身量比罗伊小了不少。只看身材,这明明应该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国王的军演由我来参加,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罗伊,去好好休息吧,不少孩子念叨着要罗伊去讲道呢。”   “……”罗伊和教皇的眼睛对视,最终低下头,“我知道了。”   所有南区的平民都感受到了异样的紧张氛围。那些住在“天上”的贵族之间剑拔弩张蔓延至街区,任何带有不敬的言语都会被当作长枪,归于伯纳尔的头上。   伯纳尔四世,身为国王,被恶魔所迷惑,是维森诺尔的耻辱。   这样的传言在南区的酒馆间盛行。   大臣上谏的文件一张接着一张,伯纳尔则所幸纨绔到底,除了通知即将举办军演带来神谕后,所有政务一概交手于其他大臣。   军演当日,久未露面的伯纳尔身穿隆重的礼服,睥睨着台下心思各异的贵族们。   这里面有他名义上的亲戚,有他一起上学的至交,有剑术课上教导他的老师。孩童时还残存的感情在他坐上国王的宝座后,通通如云朵,非要没有太阳与雨水的好天气,才肯露出一点端倪。   身为传递神谕的使者,安德烈也被邀请参加军演。伯纳尔一左一右分别是新公爵与教皇。   被称为离神最近的教皇陡然与一个外来者平起平坐,是伯纳尔对教会下的战书。   安德烈打量那个眯着眼睛的大白胡子,老人是礼台上众多妖魔鬼怪里最和善的人类。   “说起来,”安德烈俯下身,在伯纳尔耳边问,“海蒂会长呢?”   “嗯?”伯纳尔正冷笑着欣赏那些或成竹在胸或心惊胆战的贵族,安德烈的问题只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痕迹,“公爵绶礼后就没见过海蒂会长了。”   安德烈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代表血猎的斗篷像一群蠢蠢欲动的狼,聚集在角落里。   其中一位猎人若有所觉,露出斗篷下的眼睛,直直朝他看来。   在猎人抬头的一瞬间,被黑色斗篷遮住的角落露出一片纯黑的衣角。   安德烈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用目光朝发现他的莱恩斯问好。   “我赢了。”安德烈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说。   巨大的号角吹响,身穿军服的军人在礼仪台上高喊:   “军演——开始!”   “打扰一下。”   闭目养神的安德烈睁开眼,不出意外看到了那群如异乡人一般的猎人。   出言打断军演的不是血猎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在平民与贵族之间颇有威望的军政大臣。   伯纳尔从宝座上站起,低头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军政大臣。   国王的神色厌烦而不屑,他想过会有很多人来断他的路,但眼前这个,是最老套的一种发展方式。   伯纳尔露出招牌的笑容,弯下腰扶起大臣:“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尼尔。”   “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这几年因为军政见得面也少了。我相信你,尼尔,没有重要的事你不会打断如此重要的仪式。”   “失礼了,陛下。”尼尔看到伯纳尔的笑容,本能皱起眉。   幼时好友突如其来的善意没有让他感到重归于好,更多的是对一个无法捉摸的国君的揣测。   “前些日子血猎的猎人找到我,说在南区发现了血族的踪迹。”尼尔紧紧盯着伯纳尔,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狠厉,温和的眼睛转瞬即逝,“并且,这只血族还经常出入陛下的偏殿。甚至占据贵族的身体,潜入皇室。”   “还有此事?”伯纳尔朝军政大臣的背后看去,那些像灰老鼠一样的猎人们把面貌裹得严严实实,看魔鬼一样看着他。   “确有此事。这个血族杀害血猎会长诺德,伪装成其妻子的模样潜入皇宫,蛊惑国王。”莱恩斯取下兜帽,单膝下跪,“他就是现任血猎会长海蒂,血猎已将其抓捕。”   莱恩斯话音落下,一个被捆住手脚,带着铁制止咬器的女人。   戴竹黑色裙子上落下的长发湿漉漉的,在地上拖出几道血迹。   仔细地看,此时的“海蒂”已经不再是女人的模样,血猎的刑具消除了戴竹的幻象。   安德烈站在伯纳尔身后,对狼狈的戴竹笑着说:“输得很彻底嘛,戴竹。”   台下的贵族们好奇地伸着脖子,质疑声轮番响起。   莱恩斯敲开戴竹的嘴,将獠牙展示给众人,又在他裸露的手背上泼洒圣水,烧灼的气味很快让所有人相信,这就是一只吸血鬼。   戴竹对手背的伤口不管不顾,弯着眼睛看向安德烈:“小失误。”   嘴上的止咬器毫不起作用,灼伤也迅速恢复。   猎人们惊慌地阻止,戴竹轻笑了一声,衣裙落地,一只蝙蝠从层层叠叠地绒布中钻出。   “我的戏份到此为止,很期待军演的结果哦。对异族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击,那么,对同胞呢?”   蝙蝠扑扇着翅膀飞远,所有人或惊惧或厌恶地看着伯纳尔,他的苍白,乖戾,全部成为罪行,无可赦免。   “好吵。”伯纳尔看了看军政大臣,施施然坐回高台,“军演,开始。”   等候多时的军队顿时冲入会场,在后山乖巧的吸血鬼们步入温暖热闹的人群,冷漠地脸上浮现几丝贪婪的欲望。   终于,一个男人看中了他身边贵妇的白皙脖子,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撕咬声压住了所有讨伐与抱怨。   伯纳尔满意地看着台下惊恐着躲避的人群,被扑倒的女人和发疯的士兵像是一场独特的表演,在军演上上演。   “这就是我们的心军队。强大,不会恐惧,不会死亡,永远忠诚。”伯纳尔扬声道,“这就是神的赐予。”   伯纳尔手握权杖走下高台,贵族们纷纷向后躲去,躲避豺狼一般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伯纳尔将手搭在撕咬女人脖颈的士兵背上:“停下。”   士兵顿时身体僵硬,梗着脖子回头看向伯纳尔,又去寻找站在原地的安德烈。   莱恩斯若有所觉,顿时扭头看向安德烈,安德烈暗金色的眼瞳闪烁,露出一点恶劣的赞扬。   士兵顿时像被喂了骨头的狗,更加凶狠地撕咬女人。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队伍骤然溃散,蝗虫一样冲进人群。   莱恩斯瞳孔微缩,身体瞬间向前冲去,将咬紧牙齿一脸怒意的伯纳尔扯开,匕首划破一只吸血鬼的脖颈。   “你们疯了吗!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的父亲!”伯纳尔愤怒地大喊,獠牙和猩红眼珠愤怒地露出,士兵们顿了片刻,也只是绕过他,继续享用“美食”。   “请您稍安勿躁,陛下。”莱恩斯将伯纳尔带回高台,在他的獠牙和眼珠之间来回打量,最终收起了匕首。   士兵们人数众多,即使猎人们具有实战经验,可以以一敌十,还是出现了不少伤亡。   “他们听你的命令。”莱恩斯在礼台的角落里找到闭目养神的安德烈。   吸血鬼悠闲地靠在漆红圆柱前,和混乱的场面格格不入。   “想我帮忙?”   安德烈直起身,素白金纹的牧师长袍妖冶怪异。他的出现如同流星划破夜空,撕咬人类的士兵身体僵硬,全部崇拜般盯着礼台上的男人。   “是你——是你!恶毒的血族!”伯纳尔失控地怒吼,礼仪,假面,在此刻都化为碎片,他愤恨地盯着安德烈,咬牙切齿,“是你控制我的子民要他们枉做杀戮!”   “真蠢啊,陛下。”安德烈斜睨着狼狈的伯纳尔,愉悦地扬起嘴角,“我有没有说过,你不配做我的‘孩子’。他们根本不认同废物般的兄长。”   “顺便一说,对你进行初拥实在让我感到恶心。”   “安德烈。”莱恩斯拉住安德烈,在他冷淡的血色眼瞳下沉默。   这不是他认识的吸血鬼。   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是自撒旦怀中诞生的怪物。   “我会帮你的,猎人。不算在契约内哦。”   莱恩斯愣了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安德烈捧起莱恩斯脸,寒意瞬间侵袭进骨髓,飘扬的白色牧师袍变作嘲讽的丧服,和安德烈一起印在莱恩斯的眼睛里。   “这是惩罚,也是我的报复。”   被人类打扰的恶魔闭上眼睛,军队如被镰刀割断的麦草,蠢蠢欲动的军团轰然溃散。   死里逃生的贵族们尖叫着后退,最强大,最衷心的,来自神的恩赐的“恶魔”只来得及捂住喉咙,就倒在地上化作一堆灰烬。   莱恩斯眼瞳骤缩。   安德烈察觉猎人的愤怒,却不以为意:“这是傲慢招致的后果。想杀了我吗?探长。”   作者有话说:   520了呀!那就让他们分手吧!   开玩笑的,有520无责任小番外,记得往后看哦。   ps:尽管番外很甜,但不要忘记这章才是现实(魔鬼发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闹剧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突兀。   惊慌失措的贵族等着眼睛,心跳骤停,即将伸向脖颈或腹部的獠牙和尖爪陡然停下,在劫后余生地庆幸与木然中被灰尘呛得眼泪直流。   伯纳尔像狗一样不顾礼仪,手脚并用爬向灰烬。由尸体化成的尘土更轻,带着焦木的味道,还有一丝腐烂的臭味。而这些在伯纳尔眼里,却是破碎的珍贵钻石。   属于人类的贪生怕死在贵族的脸上消失,危机过去,他们又变成了嗅闻血肉的豺狼。   “这是国王所谓的神谕?疯了,疯了,根本就是怪物!”   “陛下是要拿我们做吸血鬼的口粮吗?别以为我们家族这么好惹!”   “说清楚!”   因为惊恐而虚弱的声音此时底气十足,华贵衣服上沾染了污渍,随行医师慌乱地冲进会场为受伤的贵族医治。   伯纳尔瘫倒在地,阴郁地盯着高台下讨伐他的贵族。   愚昧,自大。   这些贪婪的蠢货怎么能比得上他,他拥有漫长的生命,拥有比人类强大的身体。这些人凭什么找他来要回“公道”?   “诸位。”莱恩斯站在伯纳尔身前,看向高台下愤怒的贵族们,“根据血猎的调查,由血族假扮的‘海蒂’已经在伯纳尔陛下身边潜伏已久,此事是血族从中作祟。”   贵族们不屑地看着莱恩斯,却因为在场猎人们手中的匕首和枪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猎人怎么可能看透皇室的意图。说不定那什么海蒂就是个噱头!”   反抗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贵族发出质疑。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百年前被他们驱逐出南区的“粗人”,这些只会打仗的劣等人种就应该在北区那种蛮荒地区生活,要他们听猎人的话,不如说是一种侮辱。   “我认为莱恩斯探长说得有理。”   贵族们纷纷抬头,不屑地神情在看到军政大臣尼尔时,消失了大半。   “陛下与诸位中的不少人交往颇深,言行与想法绝不是会背叛维森诺尔的疯子。如此改变一定是血族作祟,如果我们之间不断质疑内乱,血族的挑拨离间之计就成功了!”   “即便是被血族迷惑,我们也需要证据。”   “培养血族做士兵,还想谋害大臣,这件事陛下至少要给个说法!”   莱恩斯朝咄咄逼人的贵族看去,两个人都是有些年纪的老贵族,身份高贵,家族底蕴丰厚。即便言语激烈,两个贵族的表情却沉稳异常。   讨要说法是假,弹劾国君才是真。   伯纳尔的这招棋看似天衣无缝,能够碾压所有有异心的贵族,但最大的筹码崩溃,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迎来的不仅是贵族的责难,还有盯上他王座的毒蛇。   “各位。”   嘈杂的低语戛然而止。一直沉默的老教皇站起身,花白的长胡子与牧师袍融为一体,苍老的面容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   在方才那片混乱中,这位年迈的神父连起身都不曾有。   “血族的重现是重大危机,血猎会长与教会也曾有几次会面,可却未有一人与我提起异样,说明打入皇室的血族能力必然不容小觑。现在皇室之中是否有同伙,陛下的精神状况,包括血族士兵是否有所残留都是亟待确定的问题。”教皇扫视贵族,像看着胡闹的孩子们,“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这次多亏了莱恩斯探长及时发现问题,揪出血族。”   “血猎会长被偷梁换柱,我们竟然没有及时察觉,也是我们的过失。”莱恩斯摇头,拒绝了教皇的褒奖。   “对诺德的死,我深感遗憾。血猎现在群龙无首,南区又需要专业人员的帮助。”老教皇看着莱恩斯,朝他行礼,“希望探长能够帮助维森诺尔渡此难关。”   教皇说完,走向伯纳尔,亲昵地摸着他的头顶。脸色苍白的伯纳尔从手中飘散殆尽的灰尘中醒神,瞪大眼睛怔愣地对上教皇的视线。   伯纳尔脸上的愤恨与不甘心在教皇的注视中逐渐消失,变得疲惫颓丧,像寄宿在他身上的恶魔被驱赶,最终露出了一张饱受摧残的人类面容。   “辛苦了,我的孩子。”教皇半弯着腰,他的声音醇厚温和,不止飘进伯纳尔的耳朵,还钻进了心思各异的贵族耳中。   “这不是你的错,是神对维森诺尔的考验。衷心神的孩子,必将得到神的垂怜。”   伯纳尔露出被宽恕后的轻松,在教皇的手掌下沉沉睡去。   候在一旁的牧师上前扶起伯纳尔,退下高台。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倍感痛心,之后的事宜教众会尽力帮助处理。今天军演上发生的事情,也请各位保密,为了维森诺尔的安宁,我们不能再对血族掉以轻心。”教皇转过身,他佝偻的身躯散发着绝对的威严,那是超脱人类的气势。   贵族们在教皇的注视下纷纷放弃质疑,同教皇一起低下头。   “愿神垂怜您的信徒,保佑维森诺尔。”   军演变作祈祷的会场,这些略显狼狈的上层人士不论真假,至少都在此时对神表示了应有的尊敬。   除了在教皇神后,手持匕首的莱恩斯。   即便真正见识过非人类的血族,享有漫长的生命,莱恩斯在此时,依旧拒绝了向神祷告。   贵族们在牧师的安排下纷纷离场,危机暂时化解。   军演之后,南区的皇室正式陷入瘫痪,所有高级文书都送往教会,交由教皇处理。   深夜巡逻的次数也陡然增加,任何可能与血族有关的案件都要求被上报。   当然这些改变都被掩盖在和平的幕布之下,对毫不知情的庶民来说,不过是老爷们由起了什么心思,严加管理了一些。   由于诺德的去世,“海蒂”的逃跑,血猎逐渐以莱恩斯为首,即便名义上没有给予会长的职位,但在南区所有事宜都是和莱恩斯对接。   “那个血族你认识?”教皇面前摞着古旧的文书,是从图书室翻出来的血族图鉴。   莱恩斯皱起眉,打量不断翻过的文档,回答:“戴竹。曾在晨鸦担任心理医生,由皇室和教会同时引荐。精通读心,甚至能够改变人类的性格与记忆。我以为教皇会知道这个人。”   教皇翻看文档的手停下,抬起头看向莱恩斯:“你在责问我,孩子。”   “您可以这么理解。”   “我向来不认同晨鸦的存在,教会的权力再高,也无法动摇皇室才是维森诺尔的同龄这一事实。”教皇笑道,“理论上来说,教会并不会向晨鸦推荐任何人,我们也不需要心理医生。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   “你可以相信我,莱恩斯探长。”   “恕我直言,我并不这么认为。”莱恩斯没有因为教皇的慈祥而放松精神,“伯纳尔四世的计划如此庞大,教会对此纵容发展,导致数千士兵丧命,这就是仁善的神要求您做得事情吗?”   “神会宽恕愿意跟随他的人,却不会宽恕不知悔改的罪人。”教皇合上文档,“伯纳尔的作为是诶森诺尔的劫难,即便是那些士兵,也是甘愿追随恶魔的罪人。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忏悔,或许死后会获得神的救赎,但至少在人间,我无能为力。”   “人生来带着罪恶,莱恩斯,即便教会阻止了伯纳尔这一次行动,那些被撒旦诱惑的人类也会在别处为了钱权变成低等血族。人类就是这么悲哀的生物呢。”   莱恩斯盯着依旧面容和善的教皇,那双透着怜悯的眼睛里充斥着悲悯与冷漠。   “很抱歉和你说了这些话。”教皇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信息了吗?”   “关于戴竹,我只知道这些。”   “不,除了他。还有一位,我们的新公爵安德烈,你和他应该很熟。”   “他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作为那些士兵的‘父辈’,你的话我也很难相信。”   莱恩斯沉下脸:“血猎的许多案件都由安德烈侦破,教会清楚这些事情。”   “他是血族。”教皇轻轻说道,“血族杀害人类,是本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密林寂静了许久,终于在今天欢愉了一些。   古堡周围的藤蔓依旧是幽深的墨绿,但叶片却比以往更厚实一些。   林间藏匿的蝙蝠一改以往的懒惰,在夜间觅食潜行,像苏醒的猎人。   古堡的大门沉闷地打开,迎接它离别了太久的主人。   弥撒窝在臂弯,好奇地打量主人稀少的穿着。   血族偏爱红色,有些审美独特的血族会赶制紫色或者墨绿的礼服,但安德烈显然不在“时尚”之列。   他的穿着是老套的黑红色穿插,做工精美,配饰大气,但很少更换风格。更别提被拒之千里之外的素白牧师袍了。   猫对新奇的事物有着诡异的好奇心,牧师长袍经过特殊香料浸泡,有安神的功效,而猫咪敏锐的嗅觉让弥撒闻到了一些血液的味道。   它不安地扒拉着布料柔软的袍子,在上面留下几道明显的抓痕。   “别闹。”安德烈摁住卷耳不安分的脑袋,走进古堡。   在南区的木屋呆久了,古堡的宽敞就变得格外喜人。   阴冷,安静,孤独。   沉寂的空气与氛围像镇定剂,让与人类呆了太久的安德烈得到了安心。   即便怀里弥撒知趣地停止打闹,密林安静的氛围让身体愉悦,安德烈依旧感知到血管里不断沸腾的血液。   他摁着弥撒脑袋的手指尖锐利无比,眼睛的猩红无论如何也不愿褪去。   “看起来你心情很不好,安德烈。”头戴礼貌的影子坐在大厅的单人沙发靠背上,迎接古堡主人的回归,“我以为赢了赌注会让你开心一些的。”   戴竹遗憾地耸肩,右手打了个响指,古堡的烛台一一点燃。他一改在军演上的狼狈,换回了平日里的礼服,脸上的血迹被擦干净,烧伤也几乎痊愈。   他独特的眼瞳温和地看着安德烈,和盛怒中的吸血鬼对视,随后埋下头低笑:“哈哈,你这种样子还真是少见啊。沉沦在愤怒中的血族,丑陋又美丽。”   “心情不好的吸血鬼,不管人类还是同胞的血管,都是会咬断的哦。”安德烈轻柔地揉搓弥撒的脑袋,眼神迅速划过戴竹的脖颈,瞳孔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真可怕啊!亲王大人。”戴竹故作恐慌地喊道,像蹩脚的话剧演员,“但是,处在愤怒中的好像不止你一个哟。你那个猎人,现在很难办吧,毕竟那些人可是被你杀了个片甲不留呢。”   “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心情?悲伤,失望,仇恨。每一个都很让人期待呢。”   安德烈冷冷地看着戴竹:“你今天很想说话?”   “不用太担心嘛,男人一般都可以通过好好说话糊弄过去的。”戴竹举起手示弱,“但你把那些军队都杀了也是为了人类好,你那个猎人,有些不知好歹呢。是因为这个你生气了吗?这听起来像个小姑娘因为做好了面包却被人说难吃所以赌气跑掉一样。”   “嗤——叮!”   破风声骤然响起,戴竹向后仰倒,长发落在柔软的沙发坐垫和缝隙之间,鼻梁上一阵湿热,血液淌过眼睛蔓延至发丝。   “真粗鲁,我都忘了你这幅样子是多久以前了。”戴竹微抬起头,在他斜前方的墙壁上,一柄匕首死死钉进墙体,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划痕。   对差点逝去的生命,戴竹表现了一只吸血鬼应有的淡然,他扬起嘴角,欣赏地打量安德烈:“那个人类有什么魔力吗,你现在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和他没有关系。”安德烈冷硬地打断戴竹的话,如果对方不闭嘴,匕首上就会穿上一根不识趣的舌头,“是你们非要打扰我隐居。”   “不是我,是沃尔德伦。”戴竹收起调侃的心态,温和的眼瞳带出一丝无奈又冷漠的亮光,“别找错敌人啊,安德烈,我只是个棋子。”   “他的计划完成了多少?”   “全部。”   安德烈放下弥撒,拽了拽蓬松的大尾巴,示意它自己去玩。卷耳踏着高傲的步子远走,大厅中唯一鲜活的生命消失,只剩下两具古老的尸体。   军演一事本就蹊跷,军队未进行任何演练与检查就被拉出去当做武器使用,即便是那个伯纳尔也不会这么胡来。所以这场让伯纳尔荣登霸主的军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背后推手的目标根本不在伯纳尔,而在别人身上。   “你隐居太久了,身上都没有一点血族的影子了。维乔莱尔会喜欢绅士版安德烈,但沃尔德伦可不喜欢畏头畏尾的懦夫。”戴竹抬起眼皮,目光如尖钩般锁定安德烈。   这双眼睛不属于温和派的戴竹,而是沃尔德伦拖豢养的恶犬从地狱向他送来的问候。   “从一开始,这场闹剧的目标就是你。”戴竹闭上眼睛,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原话带到,我的任务完成。真是,你是怎么杀了那种恶魔的啊,和他说话我都要怕死了。”   “我只是他不成器的儿子。用军演勾起败犬的食欲不太值得,沃尔德伦还有什么目的?”   戴竹的目光瞟向投下的月光,浅蓝淡白凝聚成小小的一团,如镜花水月般捉摸不透。   “不能说的话就请你离开我的巢穴吧,戴竹。被同胞咬断脖颈吸干血液可是真的会死的哦。”   “真不友好。”戴竹“啧”了一声,化为蝙蝠在翅膀扇动的“噗啦噗啦”声中消失踪影。   安德烈拔出墙体内的匕首,在单人沙发上独坐了一晚上。   军演的失败像一个信号,伯纳尔家族成为经不起诱惑的罪人,国政大权变作空中旋转的球,不知落向何处。   所有这些安德烈都无暇顾及,即便古堡寂静无声,连猫叫都稀少,他却无法获得安宁。像命中注定地诅咒一般,早被忘记的过去因为一个名字开始挣扎着涌出。   寂寥古堡变作记忆里弥漫血液气味的囚笼,不断有人死去,有人逃生,有人哭喊,有人绝望。   沃尔德伦训练后代的原则简单而粗暴:只有死亡才能带来重生。并不是所有孩子都会获得初拥,也不是所有被初拥的孩子都有资格带着血族的身份活下去。   在被“愚弄”的孩子当中,安德烈是唯一一个被沃尔德伦选中的幸运儿。   品尝人类的负面情绪,体味失去良心后地人心。沃尔德伦给予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压迫。   血族是被诅咒的种族,死亡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的天堂。沃尔德伦渴望死亡,而安德烈就是他追寻永眠路上的活祭。重生后安德烈的意义不过是作为一把插进沃尔德伦胸膛的刀,在这把刀没有完成使命前,他无法获得自由。   回忆在浑浑噩噩的沉睡中断断续续地重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古堡的大门再此被推开,不识趣的蝙蝠落在半合的棺材上,将安德烈柔顺的发丝搅得散乱:“起床了,安德烈。”   外人的闯入惊扰了弥撒,金色卷耳像落下的太阳一般冲向棺材,“嘭!”的一声落在棺材盖上。   由于主人疏于管理,自理能力超高的卷耳每日觅食,吃光了古堡屯下的猫粮,体重见长。   不速之客与自家宠物造出的噪音打乱了安德烈的睡眠,他睁开眼,在逐渐离去的黑暗中分辩出戴竹和弥撒的脸。   “弥撒,别吃奇怪的东西。”   “喵!”弥撒叫了一声,乖巧的松开戴竹的手指钻进安德烈的怀中。   “什么叫奇怪的东西啊,我可不是猫粮啊。”戴竹把指头上的唾液擦干净,“现在伯纳尔四世被软禁,教会暂时压制蠢蠢欲动的贵族。哦,对了莱恩斯被追授勋章,现在在考虑要不要做血猎的会长。你都睡了半个月了,再不起来你的人类都要躺进坟墓了。”   安德烈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怔愣。   “他没那么容易死。”   “你还真肯定啊,能获得一只吸血鬼的信任,不简单。”戴竹仔细看着他,在对方投过来危险的眼神前转移话题:“最近血族要召开内部开会,你也在名单之中。”   戴竹拿出一张请柬递给安德烈:“要去吗?”   安德烈拆开请柬,内容只是一些套话,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折起信纸,随手摆在棺材内:“安德烈这个名字在血族消失很久了,我要是回去,那群老古董会气得吐血吧。”   棺材的角落里,一厚摞相同的请柬整整齐齐的摆放,最开始的几封还被打开过,后面的连信封都是完整的。   “他们可能没有那个闲心了,现在血族可是一团糟啊。”戴竹拿出自己的那份请柬,打开后展示给安德烈。   请柬的内容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左下角的署名部分多了一行手写的字。   ——沃尔德伦。   安德烈眼瞳紧缩,慵懒与惺忪瞬间消失:“他寄出的申请?”   戴竹在身周骤降的温度下起身,温和嗓音变作地狱盛开的花,美丽也要人命。   “悲报,我们的陛下,维乔莱尔去世了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如果您的解释是将责任推脱给血族的话,我想我们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拥有相同的目的。”   莱恩斯拍下一摞崭新的通缉令和一份报告书。这些文件今早出现在南区血猎的会长办公桌上,在没有他认可的前提下分发给各个贵族,并贴在了南区的公告栏上。   至此,伯纳尔四世由昏君变作魔鬼的傀儡,贵族与教会高举神的旗帜,让矗立多年的家族变成了罪人。   对于军演上的悲剧,血族被认为是谋划一切的罪魁祸首,南区戒严,维森诺尔消失了百年的噩梦重新回到了这片大陆的头上。   不论是啤酒桶下醉饮的男人,还是街边玩闹的孩童,都知道他们身边有可能潜伏着茹毛饮血的吸血鬼。教堂的牧师开始忙碌,神的庇佑是平民逃离恶魔抓捕的唯一方式。   除此之外,在人与恶魔之间的“种族”,有意无意之间被这片大陆抛弃,针对。   “针对日行者的暴行已经是第十起,抛开真相,我不认为您的做法带有任何神的慈悲。他们不是需要被惩罚的罪人。”莱恩斯紧盯着慈祥的教皇,语气中不带任何尊敬。   “人类的心是脆弱的,神没有抛弃他们无辜的灵魂,但寄居在凡人体内的恶魔不是无辜的。”教皇好脾气地整理散乱的文件,“莱恩斯探长,你的愤怒与不满来得突兀,比起用真相做借口,不如检查一下你的内心,是不是已经住着一只恶魔了呢?”   “抱歉,我想我没有理解您的意思。牧师的嘴不是用来颠倒黑白的。这起祸事源于伯纳尔四世的野心,而不来源于血族。您和我都清楚这件事。”   “伯纳尔陛下并非适合维森诺尔的君主,探长,你清楚人类的最原始的恶,贵族们的傲慢与贪婪是饥渴的饿狼,不投以诱饵,又怎能让他们如愿听从神的旨意?”   “即使你的诱饵是无辜的平民?对血族的恐慌导致无数日行者被当做危险分子抓捕,监牢人满为患,民众人心惶惶,这也是神的旨意吗?”莱恩斯轻微地皱眉,对教皇神神叨叨的说话方式感到厌恶。   “这是神让我背负的罪。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藏着恶魔种子的心总会做出祸事,我选择的是大众,而非个人。”教皇闭起眼睛,“神会清算每个人的罪,只是审判日还未来临。”   “凡人总是难以领会神真正的用意,探长不用太过疑惑,跟随教会的步伐,一切都会变好。你说是吧,罗伊?”   莱恩斯扭过头,站在他身后的司仪走上前,朝门做出邀请的动作:“血族的恶行由我亲眼见证,探长,请回。“   伯纳尔家族失权后仅仅半个月,南区的天就变了。   教会以血族为噱头,大肆抓捕“可疑”的日行者,为他们进行治疗。贵族们忌惮教会的权力不敢轻举妄动,又纷纷在暗地算计着自己的利益。   血猎被重新任命为正规军队,专门处理和日行者的相关事件。可关押日行者的监牢却被安排在教会的礼堂,美名其曰“医治间”。   莱恩斯退出教会,迎面遇上一队需要被治疗的“病人”,除了负责看守的士兵外,这支独特的队伍周围还站着几个家仆服饰的下人。   他们对着人群挑挑拣拣,在给士兵塞进一个银币或金币后,就能带走看中的“货物”。最终队伍里只会留下老人和没用的瘦弱孩子。   在圣光普照下的教堂,人命被贩卖,奴隶与贵族之间的差异即使是在神的眼皮底下,也没能消失。   伯纳尔的失势,没有让皇室变得更好,宣扬平等的教会掌权,南区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就好像只要有人存在,伴随人性的恶就不会消失。   莱恩斯与被挑拣的人群擦肩而过,他穿过静默的街道,回到血猎在南区暂时的会所。   办公桌上摆着崭新的报告书,莱恩斯看着文件,翻开了报告书。   ——血族亲王戴竹与安德烈潜入皇室,对伯纳尔四世进行威逼利诱,屠杀数千士兵,企图将人类转化为邪恶的血族。此等恶徒罪不可赦,请求全面抓捕。   报告书出自教会,有关安德烈与血猎的渊源一句不提,戴竹在晨鸦担任心理医生的前因后果也被省略。贵族与皇室的卑劣像落进大海的雨水不见踪影。有的只是被所有人认可的,残忍的血族。   “很久不见,探长。”   莱恩斯合起报告书,在封面上看到了它的主人。   “塞缪斯。”   “政坛总是瞬息万变。君主可以变成囚徒,军人可以变成逃犯。”塞缪斯目光落在报告书上,轻佻地笑了一声,“维森诺尔是长满青苔的岩石,底下满是披着硬甲见不得光的虫子。怎么,探长也馋潮湿阴暗的石头底下这点美味的青苔了?”   “血猎如果在乎权力,也就不会在北区镇守百年。”莱恩斯将报告书扔给塞缪斯,冷冷回到。   “那是因为诺德。”塞缪斯接住报告书,挡住了莱恩斯投来的凌冽眼神,“诺德会长是位固执的猎人,固执的人总是会损失些重要的东西。”   “男爵,晨鸦上一次停业整顿是因为你杀了一位猎人。”   “旧事重提不是您的风格,探长。”塞缪斯眯起上挑的眼睛。   “挑衅也是小孩子的幼稚行为,而您不像是还没长大的样子。”   塞缪斯为“小孩子”三个字沉下常年带着礼貌弯度的唇角,上挑的眼尾像一把弯刀,“你不觉得血猎越来越像被贵族牵在手里的恶犬了吗?”   “晨鸦的第一层,是仅供娱乐的场所,包含的服务却没有禁忌。而在访客记录中,我找到了不少猎人的踪迹。你进入南区的目的就是变成石头底下的虫子吗?”   莱恩斯拿过访客记录的副本,晨鸦不会公布客人的真实姓名,但莱恩斯放弃了有人冒用血猎名头的可能性。他太清楚奢靡会将人变成什么模样。   诺德维系的血猎是一块残破的遮羞布,离开了北区,这块遮羞布就会分崩离析。   “他说,这是傲慢招致的后果。”莱恩斯合上副本,说。   塞缪斯皱起眉,他通常都看不透莱恩斯,这个在幼年让他崇拜的猎人比他想象的复杂,他身上偶尔会有一股死寂的味道,仔细寻找时,又什么也看不见。   “你快和那些披着素白窗帘的呆子们一样了。”塞缪斯说,“有人要我带给你一样东西。”   塞缪斯拿出一张金纹红底的邀请函,交给莱恩斯,“算是赔礼,明日之后任何属于血猎的客人晨鸦都不再接待。”   邀请函上带着莱恩斯熟悉的气味,淡薄的酒精味和冷清的气息混在一起,如信号一般刺入脑中。   这是戴竹在晨鸦诊疗室里的味道。   莱恩斯飞快屏息,气息却已经精准地钻进鼻腔,戴竹种下的种子久闻甘霖,枝叶漫长,带着邀请函的信息与执念一起攻击莱恩斯的神经。   塞缪斯和成堆的文件消失一空,莱恩斯穿过密林与古堡,跨过血族与人类的边界,在没有阳光的禁地看到了隐世的血族。   他们抬着巨大的棺木与十字架,压抑与悲蚴遍布每一片干枯的草叶。十字架绑着皮肤苍白的吸血鬼。长袍将他的身形与面貌遮盖。   但莱恩斯认出,那是在军演上用一个眼神屠杀士兵的,他的顾问。   “安德烈?”   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打破梦境的石块,昏暗的景象瞬间消失,面前站着的依旧是塞缪斯。   在莱恩斯面前,塞缪斯永远带着一种谨慎,因为他找不到莱恩斯的弱点。但现在,塞缪斯又变成了看到猎物的毒蛇,紧紧看向握着邀请函的莱恩斯。   “您现在的表情很有趣,是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不记得你还有这种爱好,男爵。”莱恩斯回过神,用裁纸刀刮开信纸。   “和一个朋友学得。”塞缪斯说。   邀请函空空荡荡,没有署名,没有任何笔记,想传达的信息只有气味。   “送信的人说了什么。”莱恩斯问。   “他很喜欢您的梦境。”塞缪斯回答,“就这一句,再看我也不会多出一个字的,探长。”   “我的赔礼结束,莱恩斯,祝你在南区生活愉快。”塞缪斯行了一个道别礼,带着他的报告书离开血猎。   紧张的氛围遍布南区每一个地区,除了晨鸦。   晨鸦是贵族和恶徒的伊甸园,就如同伯纳尔默认它的存在一样,教会同样对晨鸦选择了无视。   莱恩斯熟练地绕过正门,从侧面翻进被封锁的诊疗室。   阴暗的房间依旧摆着各式各样的银器,在打开的旧圣经后面,一个身影转过身,“很聪明,莱恩斯探长。”   “邀请函的意义是什么?”莱恩斯摸出匕首,背靠敞开的窗户。   “作为旧友,为您送上一份礼物而已。”   “安德烈怎么了?”   “那取决于你想干什么,猎人。”戴竹弯起嘴角,目光锁定莱恩斯,“你想放弃血猎,去找他。”   “据说人会因为死亡而认清自己的感情。”戴竹偏过身,躲过刺过来的银制匕首,“而我很好奇,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去关心你的猎物的?”   “你的味道苦涩又迷茫,莱恩斯,你在迷茫什么?”戴竹抹掉脸上渗出的血迹,打掉另一只飞来的匕首,“迷茫人类的贪婪,还是你自己的贪婪。”   莱恩斯摸出腰间的银枪,指向戴竹,“我不贪求任何东西。”   “那你今晚是为谁而来?”戴竹闭上眼睛,嘴角下沉,对固执的猎人失去了耐心。   莱恩斯举起枪,眼神没有任何动摇。   戴竹叹了口气:“不懂感情的男人无趣至极,当我白来一趟。本以外已经坐在舞台的下面,可以欣赏精彩的剧目了。”   “砰!”   戴竹停下脚步,银弹穿过他的长袍,散落在地板上。   猎人松开扳机,滚烫的枪管在月光的照耀下飘散几缕烟尘。   “带我去血族。”   戴竹缓缓转过目光,落在猎人冷硬的脸颊上:“荣幸之至。” 第一百四十章   密林与禁地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但所有生物都能依靠本能嗅到这片区域里危险的味道。   深林巨木遮天蔽日,阴翳的空气笼罩丛生的植物。安德烈有很久没有回到这片他本该生存的土地。移居古堡后,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站在不分明的界线后和维乔莱尔偶尔见上一面。   血族比以往都要更活跃一些,隐世的家族因为君王的死亡嗅到了“食物”的味道,纷纷赶赴这场盛大的葬礼。   “亲王。”负责迎宾的血仆向安德烈行礼,“亲王的居所维乔莱尔陛下一直有为您存留,只是疏于打扫,您……”   血仆喉结上下浮动,将紧张克制在喉咙以下。   安德烈瞟了他一眼,朝前方走去:“就住那里。”   血仆松了口气,连忙跑上前为安德烈带路。   周围混杂着熟悉的味道,旧友的,敌人的,还有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小人。禁地驳杂又冷清的气味比密林少些温暖的气息,安德烈却感到了由骨头传向大脑的舒适。   这里,才是他应该生存的地方。   即便在古堡居住了那么久,和人类接触了那么多,一旦回归真正的故乡,藏在血脉里的归属感就会开始作祟。   安德烈推开尘封的大门,旧居和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每一处灰尘都落在应该落到的地方上。正如血奴所说,维乔莱尔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踏足这里。   “等等。”安德烈喊住想要逃跑的血仆,“问你点事情,陛下的死讯是谁公布的?”   血仆浑身一颤又松了口气,似乎在为只是被问了个问题而庆幸。他左右看了看,悄悄说:“是加文长老。”   “遗体呢?”   “陛下身份高贵,我们这些低等血族哪里能看到。”血仆思考了一会说,“因为避世的原因,各大家族都在自己的庄园或者居所活动,只有长老才会常伴血皇大人身边。是加文长老发出邀请函以后,家主们才聚集在一起的。”   安德烈盯着血仆的眸子,确保他没有说谎:“你有听谁提到过沃尔德伦这个名字吗?”   血仆一脸迷茫地摇摇头。   傍晚太阳落下,没有阳光的禁地迎来阴冷与潮湿的“夜晚”,血族也在这时聚集。   长老加文迟迟不肯露面,安德烈暗地里打量每一位参会的家主,回忆他们的名字。   红酒与钢琴曲逐渐变得乏味,在闲谈变作抱怨的临界点,沉闷悠扬的脚步声穿过嘈杂的人声,落在每一只血族的耳朵里。   鼻子比耳朵更好用的血族们握紧手中的酒杯,齐齐看向会堂的大门。   比脚步声更早传进他们鼻腔的,是一股沾染着墓地的尘土,掺杂骨灰的味道。这个味道属于一位比雨水还有阴冷,比地窖还有黑暗的血族。它被刻在血族的记忆里,令人恐惧与颤栗。   安德烈闭上眼睛,本能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让其他血族的气味遮盖自己。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熟悉这个味道,那个伴随他几百年,刺入他脖颈,带给他永生的怪物。   “没想到久别重逢,竟要先参加自己孩子的葬礼。”高筒靴踩着月光侵入会堂,男人的声音像大提琴在大厅中震响,血族们纷纷后退,为真正的血族贵族留出他应得的位置。   这是来自血脉与实力上的压迫,相比于崇敬,填满空气的是恐惧与紧张。   “沃尔……德伦。”   人群中有血族喃喃地念出他的名字,如同信号一般,黑暗的会堂亮起一对对红色的烛光,所有血族放弃了隐藏,将最本质,最危险的形态展示出来。   这就是对初代血族的恐惧。   加文长老姗姗来迟,对沃尔德伦的出现,加文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他避开了沃尔德伦的目光,谨慎而尴尬地宣布维乔莱尔的死讯,礼貌而固执地拒绝了所有查看遗体的请求。   “这是陛下的信物。”加文拿出一枚被保养地很好的男戒,男戒周围散落着喷溅状的血液,诅咒一般凝结在上面,“要维持禁地的结界与血液供给,维乔莱尔陛下的身体一直都在走在枯竭,安静离去是陛下的夙愿。”   “葬礼后,新的血皇会由议会进行投票选举,愿我王长眠。”加文将戒指放在华丽的置物架上,割开手掌心,鲜血滴落在地毯上,随后沉重地弯下腰鞠躬。   在场的家主们纷纷效仿,为血族的王送行。   流下的血液仿佛知道它们的出生是为了悼念何人,各大家主的血液融进男戒,而后消失不见。   安德烈隐藏在大厅角落,既不行礼,也不向死去的旧友献出血液。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沃尔德伦。   沃尔德伦注视着那枚男戒,灰色的半长头发掩盖他的眼神。安德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可以确定,来参加自己“孩子”的沃尔德伦,没有为死去的人送上任何祝福。   这场贵族之间的哀悼会很快结束,血族在短暂聚集后又迅速离去。他们不是群居生物,领地意识只会招致战争。安德烈混在离去的贵族中离开会场。用于悼念亡君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忠诚的长老,和不请自来的“客人”。   旧居的装潢和古堡大致相似,安德烈点亮烛火,打开圆窗。手疾眼快地捕捉到钻进屋子的“老鼠”。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戴竹。”   蝙蝠踢蹬爪子,翅膀哗啦哗啦地响。虽说倒挂睡觉是蝙蝠的习性,但做人太久,难免会觉得不适应。   “别激动,安德烈,怎么一回血族就这么暴躁。”戴竹挣脱手掌,落地之前变回了原型。   “到底怎么回事。”   “请柬的确是沃尔德伦发出的,你也看到了,死亡没有给他带去任何损伤。无论是家主还是长老,甚至是维乔莱尔,都不是他的对手。血族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安德烈偏过头,将圆窗重新合上:“沃尔德伦从来不需要族群。他的目的如果是血族的话,坟墓里就不会有他的身影。”   戴竹对此不置可否,如果不是沃尔德伦一心求死,这个血皇也轮不到维乔莱尔来做。   “参加哀悼的家主当中大多数我都不认识,血族的生命有那样脆弱吗?”安德烈轻描淡写地感叹,随后看向戴竹,“你究竟是沃尔德伦新养的犬,还是藏着匕首准备杀人的狼。”   “别用那么凶狠的动物形容我。”戴竹摊开手,不满地回答,“没发现吗,这里的生面孔太多了。”   戴竹和安德烈是血族中的异类。尽管不是群居动物,血族们依然在禁地生存,各有各的领地,家族与家族之间也有亲疏远近。辅佐维乔莱尔登上王位的几大家族安德烈都熟识,然而今天的哀悼,他却没有接受哪怕一句问候或者调侃。   “按理说血皇出事,艾德里安和科尔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戴竹叹了口气,“对于衷心的君主控来说,与王同死才是应该做的事吧。”   “如果他们那么容易死的话,维乔莱尔血皇的位置可坐不了这么久。”安德烈的目光离开窗边,直觉刺激着鼻腔和神经,他朝房门走去,“戴竹,你带来了什么人。”   “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即便隔着墙壁,熟悉的气味也会顺着任何一个空隙钻进屋内,驱赶所有自由放松的气息。   戴竹一把推开圆窗,化作蝙蝠飞了出去,小蝙蝠像逃命的仓鼠,好不容易把身子挤出去,又要转身拼命把“逃生”通道锁死。   房间内属于另一位血族的气味弥漫,和主人的味道有着奇异的相融性。托生与他人的气息主动避让,防备着给予它“生命”的东西。   安德烈推门的手在情不自禁地颤抖,尽管他的情绪平淡如死水,对本源的共鸣依旧影响他的身体。   “来找自己的‘孩子’叙叙旧,看起来,我好像不怎么受欢迎。”   沃尔德伦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若有若无的笑脸和银匕首刺入心脏时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和拙劣的模仿者不一样,德里克的疯出于执念,沃尔德伦的疯出于无聊。   一个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可以毁灭并将之称为娱乐的血族。   “好久不见,闻起来,你现在是素食主义者吗,安德烈。”沃尔德伦悠闲地踏入别人的领地,言语闲散似旧友叙旧。但安德烈清楚地感觉到锁定在他身上的审视的目光。   像工匠观察艺术品,猎人检查猎枪。   安德烈收敛着气息,沉寂的血族本能再不断地反抗,告知他只有如此才能抵抗眼前这只饿狼。   “逃避欲望是蠢材会做得事。我记得你早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安德烈。”沃尔德伦看向安德烈告诉他,   ——你做错了。   ——你需要改正。   就像一个指令,从新生起植入骨髓,又在成长中遍布每一条血管。   安德烈清晰地感觉到兴奋的欲望。父辈对血族来说就是钻石相较于乌鸦。   沃尔德伦贴近安德烈,如同人类的父母关照自己的孩子。同样冰冷的体温让安德烈感到愉悦。   这才是他的同类。   沃尔德伦轻抚安德烈的头发,将他压在自己脖颈之间:“我们失败了,安德烈。死亡也是件无聊的事情。身体死去后,精神却活着。留给血族的没有解脱与终点,只剩下无尽的诅咒。”   沃尔德伦的的脖颈没有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的身体是一具静止的尸体,却依旧在行走。   诱人的气息钻入鼻腔,蔓延至每一个渴求血液的器官。   沃尔德伦了解安德烈,以至于他的身体没有变化,眼睛依旧如死潭,沃尔德伦还是感知到了轻而易举就被挑起的血族的本性。   沃尔德伦感受到獠牙刺入皮肤,审判一般喃喃:“永生是罪,进食是罪,违背本能是罪,拒绝杀戮也是罪。血族,是永远不会被宽恕的,被诅咒的种族。”   “这就是死亡带给你的答案?”   淡薄的血腥气止步于鼻尖。安德烈抽出匕首朝沃尔德伦划去,刀尖还没碰触对方的衣服,身边的人就已经躲开了。   沃尔德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只有两个小小的血洞。   “看来我的‘孩子’的确不欢迎我。”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沃尔德伦的目光在安德烈手中的匕首停留了片刻,转身推开门,“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艾德里安和科尔,可以回顾101章呆在维乔莱尔身边的两只吸血鬼。   提示,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声音轻佻。   猜猜分别是谁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沃尔德伦的离去带走了大部分令人窒息的甜腻感。空气凝滞黏着在安德烈的皮肤上,轻松后就渗出无数冷汗,随着因为放松而肆意的食欲蚕食神经。   “咚——咚——”   “亲王大人,沃尔德伦大人说您要用食……”血仆推开门,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杀意在他周身围绕,牵着麻绳的手本能地发抖。   “谁让你来的?”   “是沃尔德伦大人说您在禁地外吃不到什么好食物,派,派我拿新鲜的……”   血仆“血液”两个字未出口就哆哆嗦嗦地扔下猎物跑到了一边。   麻绳另一头牵着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对吸血鬼散发出的危险气味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双眼呆滞,用一种愉悦渴求的目光盯着即将享用她的主人。   血包——一群被维乔莱尔禁止,却依旧被血族豢养的人类。   这些人或许为钱,或许为情,沉沦在血族獠牙的毒液里,甘愿作为食物奉献终生。   安德烈推开女人,将脂粉香气和白皙的脖颈从脑子里驱赶。   “亲王大人!”血仆拦在安德烈身前:“陛下葬礼在即,加文长老吩咐了不允许血族在夜晚出行……”   安德烈扫视毫无知觉的女人和瑟瑟发抖血仆,狠厉地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那个残留着沃尔德伦气息的屋子里。   深夜,月亮被沉重的雾遮盖,这样的夜晚在禁地一点也不多见。   血族讨厌太阳,却不厌恶月亮。月白色能使烛火更寒冷,使黑夜更温暖。   由于加文的禁令,本该最热闹夜晚寂静无声。屋内窗户大敞,晚风一阵一阵涌进,像救赎的海浪。安德烈到现在都能嗅到血液的气味。不来自身边,却充斥在血族的每一个地方。   沃尔德伦说得对,血族永远逃不掉诅咒,除非永远逃离族群,永远承担饥饿和痛苦。但即便如此,重新回到族群后,熟悉的生活早晚都会将吸血鬼同化。   安德烈依靠窗棂,和云层中透过的点点月光对视,在巡逻的血仆换班时化作蝙蝠闪身飞了出去。   血族与人类世界的边界不需要看守,在维乔莱尔与伯纳尔一世达成协议后,人类咒法师和血族一起以密林为界画下阵法。那片幽密的树林后是无人能够抵达的世界。   安德烈停在枝丫上,紧紧盯着在灌木丛和苍天大树中行走的低级血族。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军队,少至几人,多至千人,有群居者也有独行者。但没有一个会为了血族的荣耀而镇守边界。   这些血族等级不高,穿着统一,重要的是,安德烈闻到了人类的味道。虽然被压制在血族气味之下,却一直如影随形。在森林巡逻的血族似乎不需要休息,也不会轮换,这让安德烈没有机会下手。   空气中人类的味道代替血液持续提醒他的大脑——他饿了。   在巡逻队转至第五圈时,安德烈抓住空隙钻进了灌木丛。食欲让他难以维持蝙蝠的形态,杂乱地灌木“哗哗”作响,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从背后传来。   脚步声极轻极稳,依旧是掺杂着人类的味道。安德烈闭上眼睛,在背后之人靠近的一瞬间腾起转身,长腿卡在对方腰上,利爪锁住脖颈,以最迅速最小的动作连人一起扑进灌木丛。   “安德烈?”   人类的气息终于压过了血族,新鲜的,甜美的味道在安德烈鼻尖围绕。   熟悉的味道,声音,还有体型……   安德烈压制啃咬对方的脖颈的想法,睁开眼:“你怎么在这里,莱恩斯。”   利爪从脖子处收回,安德烈刚想起身却被莱恩斯一把拽了下去。   杂草被踩踏地“扑簌簌”作响,巡逻队擦着灌木丛走过。心思放在压制食欲和震惊来人身份的安德烈完全忘了关注外界的动静。   莱恩斯压着安德烈的头发,为了节约空间,安德烈的鼻尖紧紧贴回莱恩斯的颈窝,对安德烈来说猎人的体温过于滚烫。   “放开。”安德烈用手掌隔开皮肤,微热的温度从手背一路传向全身。   很饿,很想吃掉他。   莱恩斯感受到安德烈的躁动,等到巡逻队过去,立刻放开了他:“你没事……”   吸血鬼身上各处完好无损,手腕没有被捆绑的痕迹,衣袍也整洁,丝毫没有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狼狈。   空气里除了熟悉的人类的气味,安德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扭曲的气息。像未经加工的苦可可,还像被沾满粗盐粒和蜂蜜的柠檬片。   这股味道转瞬即逝,如同混在冬日里的夏日阳光,混乱中的安德烈都不能确认它是真的存在还是饥饿下的错觉。   脚步声阵阵传来,安德烈本想夜晚来这里猎一只兔子充饥,没成想捡了个不能吃的“东西”回去。   “往回走,我送你出去。”安德烈俯下身子,指向边界处。   “那边的血族比这里还多。”莱恩斯坐在原地,仿佛灌木丛是什么熟识的沙发。   “你来到底干什么?总不能是抓我回去吧,探长大人。”   莱恩斯一时语塞,却找不到完美的借口来解释。   显然,他被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心理医生耍了一把,总不能和安德烈说我看到你被血族绑在十字架上游行,赶来救你。   这种话不仅听起来愚蠢,还尴尬。莱恩斯直接断绝了实话实说的可能性。   猎人的沉默在安德烈看来就是默认,虽说符合莱恩斯一向的行为模式,但在控制食欲的血族面前讲逻辑是行不通的。安德烈连调侃的针锋相对都没有了,眯起的眼瞳里满是烦躁。   真的很像吃了他。   安德烈转过身,把注意力放在游荡的巡逻队身上:“我一个人要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离开这里很简单,但你,一个人类要怎么做到不被血族发现?别告诉我在来之前你没有任何对策。”   莱恩斯发现今晚他实在时运不济,几次三番地接不上安德里的话实属少见。他思索片刻,沉默地将腰间别着的银枪和匕首露出来。   往常左右各一样武器的腰部此时负重过多,弹匣叠在一起,匕首也备了好几把。   莱恩斯用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硬闯。   “……”安德烈把獠牙咬得咯吱响,在他看来,莱恩斯今晚的举动完全可以划归无理取闹,那几盒弹匣简直就是在挑衅,彰显著猎人要抓捕他的决心。   巡逻队再次从两人藏身的灌木路过,安德烈抓紧莱恩斯的手腕,迅速贴地飞出。即便没有血族变换的能力,莱恩斯的身手也比常人要好得多。唯一难办的是气味。   安德烈一路都能嗅到人类的味道贴在自己身边,紧紧相随。   在满是血族的地方,人类的气味只能被染上两种情绪,一是恐惧,二是满足。   两者都脱胎与进食,恐惧与愉悦是属于食物最后的装点。除此之外的任何情绪都显得格格不入。   安德烈带领莱恩斯避开血族回到自己的居所,一路上的人类气息却已经吸引了不少血族的关注。   沉寂的夜晚热闹起来,良好的听力让安德烈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嬉笑的交谈声。   “有人类混进来了。”   “是不是哪个好玩的带回来的玩具?”   “闻起来是只猛兽。”   比这些闲谈更刺激安德烈神经的,是他好不容易扛过去的,父系的气味。   “咔哒——咔哒——”   懒散悠闲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安德烈无意识地攥紧了莱恩斯的手腕,紧盯着屋门防备地后退。   这样的安德烈实在稀奇,莱恩斯皱起眉,他感触到握着他的手掌心渗出冷汗。   “安……”   “嘘!”安德烈猛地转过身,把他压在房间边角的巨大棺材里。   棺材里衬着柔软的布料,灰尘腾起,让莱恩斯呛咳两声。   “你的味道太明显,藏不掉的,陪我做个戏。”安德烈一手撑在莱恩斯腰腹处,一手卡在他脖颈和下巴之间。斗篷高高落下,将两个人的身躯遮住大半。   棺材外留着一只紧抓边缘的手,手掌粗粝,青筋连接指骨,严丝合缝地扣在棺材边沿,黑暗里人类的皮肤模糊不清,只是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有热度。   “咔——”   屋门推开,屋外没有聚集过多的血族,却站着再多的血族都不及他可怕的人物。   “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猎物了,安德烈?”沃尔德伦瞳孔扫过露出獠牙的安德烈,又聚焦在被掩盖在棺材和斗篷下的人类露出的那只手上。   那里躺着一只猎豹。沃尔德伦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安德烈舔了舔嘴唇,他的口腔不断分泌唾液,几乎想假戏真做刺破脖颈饮下新鲜的血液。   “素食太久了,腻了。”安德烈冷漠地回答。   “你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   “血族不就应该这样吗?这是你教我的,沃尔德伦。”安德烈眯起眼睛,护卫食物般朝沃尔德伦露出獠牙。   对于“孩子”的挑衅,沃尔德伦没有展示出任何不满,相反他的心情愉悦。血族从来不是遵循逻辑与道德的种族,他们是玩弄老鼠的猫,是放养绵羊的狼。   血族的喜怒会如云彩般飘在,善心罕见,恶行常在。   沃尔德伦满意地打量着安德烈,说:“你们身上没有猎物与捕猎者的气味。尤其是你的食物,安德烈,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同胞的鲜血和无数的死亡。”   “骗子总要做到事实完美。”沃尔德伦轻声说。   安德烈咽下口中的唾液,他的精神极度紧绷,不止是对沃尔德伦的警惕与恐慌,还有对莱恩斯的产生的食欲,抑或不止是食欲,还掺杂着一些怪异的占有欲。   这是他的猎物。   是他安德烈的东西。   理应被他咬断脖颈,夺取生命。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动他。   “啪!”   扣在棺材边沿的手掌扬起,神秘的“宠物”扳着安德烈的肩膀将身体带起。   安德烈感受到带着温度的身体风一样从侧面将他包围,依顺又可靠。   莱恩斯的唇贴着安德烈的耳朵,眼睛则看着不速之客。   “没听您提起过这位,安德烈大人。”   作者有话说:   和大家说一下,因为最近在final肝论文,加上最近内容严查所以剧情也要重新顺一顺,更新就不太能保证了。   预计周日会更一次。内容的话我会尽量想办法表现出来。   具体更新情况大家可以在微博蹲一蹲。这段剧情处理完之后就恢复正常的更新频率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莱恩斯的气息复杂难测,有从无数酒馆里带出来的风尘,还有从战场上带回的血腥味。   有一层是伪装,有一层是真实。   安德烈的手指被暧昧又克制地抓住,除了紧张的氛围外,他周边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地香烛气息,让他分不清混杂的味道中哪个才是真实的莱恩斯。   这只血奴张扬又大胆,沃尔德伦弯着嘴角观察,没有质疑或打断的意思。他恶劣的表情要比戴竹危险许多。   莱恩斯像成年的狼,从后方拢着安德烈,护食一般打量沃尔德伦。熟悉的血液味道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震慑,就好像脱离了血族,只属于安德烈的存在一般。   “你养了一只不得了的宠物。”沃尔德伦和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低声评价,“他可比你珍贵多了。”   “如果是我的气味导致大人被怀疑,”莱恩斯抓住安德烈的手指,唇剐蹭白皙的脖颈。像夺取所有权的雄性野兽,戒备地盯着沃尔德伦,“我们就把早该做的事做完吧。”   “什……”安德烈无暇顾及沃尔德伦,他的指尖被压在猎人温热的动脉上,粗粝又脆弱的皮肤瞬间被指尖划破,血液汩汩地外流。   鲜血的气息勾引起被忽略的食欲,安德烈垂下头,看着逐渐被染红的手腕和衣料。   “初拥。”莱恩斯紧贴着安德烈的耳朵,眼睛直直地盯着沃尔德伦。   他在挑衅,还在宣誓主权。   意识到对方意图的沃尔德伦愣了片刻后更有趣味了。   有的血族喜欢啃骨头的犬,自然就有血族喜欢食肉的狼。安德烈身材并不纤细,他比普通男人要高,身上的肌肉也经过锻炼而充满力量。但在这个人类面前还是小上一号。   安德烈的指尖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流淌的触感让他想立刻弯下腰撕咬猎物的伤口。   他紧紧抓住莱恩斯的手腕,舌头舔舐獠牙,一副享用美食的姿态。   “莫非您还要在这里观赏吗?”安德烈捂住莱恩斯的手腕,将血液藏在自己身后。   每一只血族都拥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巢穴和猎物都要做上标记,初拥和进食也不允许外人在场。   沃尔德伦和安德烈闪烁着野性的眼瞳对视,哼笑了两声:“管好你的人类,安德烈,别被他吃了。”   屋门“嘎吱——”着打开,又“嘎吱——”着合上。   拥在一起的捕猎者和猎物在一声巨大的“咚”后分开。   莱恩斯被推出棺材,后仰着摔在了地上。   “离我远点。”安德烈扣紧棺材边缘,手上的青筋突显,将苍白皮肤映衬地更加病态了一些。   空气中那种诡异的甜蜜气息已经消散,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没有了人类的体温,食欲变得冷淡而索然无味。机械地ke//求,本能的需要,无视意愿和思想。   安德烈从棺材里站起,眼神不断地飘向受伤的左手,又皱着眉挪开:“你还真是出了个馊主意。”   莱恩斯看了看左手:“至少暂时管用。”   安德烈冷笑一声:“如果明天你身上还有人类的味道,沃尔德伦那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   “总不会是探长先生当人当腻了,真的想死一次试试?”安德烈调侃着,当他看到莱恩斯认真的神情时,也沉下嘴角。   “进食,或者初拥,都比被你单纯地咬死好。”莱恩斯露出左手。因为没有对伤口进行处理,血液还在缓缓向外流动。   安德烈的瞳孔皱缩,猩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莱恩斯。   “你已经到极限了。”莱恩斯慢条斯理地陈述事实,仿佛看不见安德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初拥可以解决食欲和气味两个问题,一石二鸟。或者你还有别的掩盖气味的方法?”   安德烈闭上眼睛,让莱恩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片刻后,他挑起唇角,任由冷汗在脸颊滑过:“还真有一个。”   “初拥后的血族很脆弱,甚至有可能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得不偿失。要想沾染我的气味,还有另外一件事能做。什么时候男人身上会沾染女人的气味?”莱恩斯伸出的左手被紧紧握住,连带着身体一起倒在棺材里柔软的垫子上。   莱恩斯感觉到手腕一阵灼热,流淌的血液凝固,皮肉愈合。而吸血鬼的气息越来越贴近,对方临近界点的欲望好像从皮肤中渗透,影响着他的神经。   “安德烈……”莱恩斯皱起眉,还未回答耳朵就被獠牙贴近,微微的刺痛感和冰凉的气息一起传递至大脑。   莱恩斯呼吸一滞,听到了来自地狱的邀请——“除了吞吃入腹以外,上//chuang也可以。”   吸血鬼没有温度,他们就像人死去的灵魂,肌肤相亲所带来的是从骨头传来的寒冷。但莱恩斯依旧感觉到了周遭上升的温度。   难以想象的闷热。   用来撕裂骨头与皮肉的手指一点也不温顺,皮肤激起一阵阵刺痛,和威胁着生命的紧张感一起冲击大脑。   莱恩斯抓住抚摸他肚腹的手,从仰躺的姿态变成半坐:“安德烈。”   “用人类的身份在血族存活是不可能的。”安德烈泰然处之,对莱恩斯危险的眼神毫不顾忌。   猎人的身体在常年战斗中变得柔韧坚实,血管和肌理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莱恩斯拥有的许多特质都令血族着迷。安德烈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感受指尖深入皮肉的快感,抑或吮吸血液的满足,欲望与欲望之间的细微差别在漫长岁月中被分辩得条理清晰。   他用舌头润泽獠牙,理性和感性都告诉他:把这个人类“吃掉”,这是独特的,珍贵的猎物。   獠牙贴近脖颈,被握住的手固执撩开衣袍,从划过腹部划过向下。   在手指触碰到更隐//mi的部位前,后颈先传来了危险的气息。刺痛从某个点挑起min//感的神经,安德烈转动眼瞳,看到了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匕首尖端抵在后颈上,以一种惩处的姿态被莱恩斯握在手里。   “您一点都不幽默,长官。”安德烈悻悻然收起作乱地手,撑起身离开诱人的猎物。   握住他手腕的手掌却没有轻易地放他离去,被扯开半边衣服的肩颈擦着下巴与唇,珍馐美味般摆桌上盘。   “极度饥饿会因为精神高度紧张产生一系列冲动和幻觉,为防你失去理智一口把我咬死,现在就进食。”莱恩斯用匕首敲了敲吸血鬼的后颈,“这是命令,安德烈。”   “长期极渴的人也会因为暴食而致死,我说过,我控制不住进食的程度。”安德烈皱起眉,一边说着,獠牙不受控制地摩挲皮肤。   后颈刀刃又点戳变成横跨,杀意从毛孔渗入,无论是匕首的力度,还是相触肌肤下紧绷的肌肉,都没有一点作为食物的自觉。   “在你过度之前,我负责杀了你。”莱恩斯深潭一般的眼瞳像刚醒来的野兽。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在这个节点崩塌。   滚烫的血液由牙齿填充整个口腔,致死的甘甜鲜美,被压制的手从肩胛处攀升,一正一反牢牢锁住“食物”。   血液的摄入让干涸过久的身体发出叹息。   莱恩斯的血液混合着血族贵族的气息,极浅淡,却具有侵略性。血统绝不比安德烈的差。来自同胞的血液激发血族本能的领地意识,撕咬的动作变得暴躁。   血脉和本能都告诉他,这是他无法控制的因素,要杀了他,占有他。   “到此为止。”手腕处的掌心泛着潮热的汗,从肌肤一路传递至骨骼。和qin//ru身体的血液一样滚烫。莱恩斯从半坐到下压,手肘支撑软垫,匕首从后颈转向正面,抵在动脉处。   莱恩斯偏开身子,微微拔出些獠牙,受到威胁的吸血鬼双眼猩红地盯着伤口。安德烈感到了一些不妙,他的情绪过于沸腾,在利爪和獠牙重新袭击猎物前,一丝凉风带着灼热的掌心穿过衣料紧紧贴着肌肤。   “戒断反应?”猎人的声音低沉沙哑,空旷大厅奏起的大提琴一般由耳边响起,不断回荡。   安德烈顺着莱恩斯的手向下看去,陌生的反应从肚//fu下开始传遍全身。   燥热与湿冷相交,如钟乳石洞中燃烧的篝火,烧掉缠裹的迷雾,从食欲中揪出陌生的情绪。   安德烈眯起眼睛,指尖划破莱恩斯的后背,他咬紧牙齿,在昏沉中低语:“不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晚的清凉晚风吹散了灼热体温暖化的麝香气息。血族的棺材保持着偏低的温度,内衬绒布柔软,狭小的区域给予安全感。   温度,地点,甚至是情景都无比适合一场深度睡眠,但莱恩斯阖上的眼皮后面是一点也不沉静的瞳孔。   毒素带来的冲动慢慢退去,留下的是热情后的一片废墟。   月色越来越深,莱恩斯抬起搂在安德烈腰腹的手,睁开假寐的眼睛,沉默地坐起身。   衣料摩挲的声音随着动作不断发出,血族的夜晚不符合寂静这个特点。长靴清浅地敲击地面,莱恩斯拾起掉在地面的匕首,推开屋门,和枝头倒吊着的两只小灯笼正对上眼神。   “咔哒——”   门锁小心翼翼地合上。   莱恩斯落在腰侧的拇指与食指交错,在空荡荡的腰胯部位寻找并不存在的烟斗。   尼古丁对于心烦意乱的男人来说,是个还不错的产物。   “我不知道听墙角是吸血鬼的爱好。”莱恩斯的拇指略暴躁地搓过握紧成拳头的指节,瞥向枝桠。   小灯笼闪烁两下,从枝头飘下,化作人形。   “严正声明,我是从‘疯子’开始的,在那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戴竹站在枯萎的大树下,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察言观色是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必需技能,戴竹在这方面异常精通。他对上莱恩斯的眼神,叹了口气补充:“我连呼吸声都没有听到,真的是刚来。”   “你们两个违背了我认知内的情人相处模式。”戴竹依靠树干,轻佻地调侃,“对于正常人类来说,认识到感情的下一步应该是告白和热恋,直接进展到……这么亲密的关系实在不在我的设想之内。”   莱恩斯手指把玩着匕首,眯起眼睛看向戴竹。   气氛里带有一丝茫然和不愉快。戴竹愣了片刻,站直了身子:“情人?告白?还是认识到感情?”   戴竹敏锐地察觉到最后一个词引起了莱恩斯情绪上的转变,随即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有趣。但愿安德烈醒来不会直接咬死你。猎人先生,趁人之危强迫饥饿状态下的吸血鬼,嗯……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在安德烈咬死我之前,”莱恩斯将匕首收起,抽出银枪上膛,对准戴竹,“我可以先杀了你。”   “在血族银质产品的气味会引来不少麻烦。”戴竹摊开手提醒,“别这么紧张。”   “为什么要带我来血族。”   “帮助旧友解决感情问题?”   “咔哒”扳机轻微响动,戴竹无奈地叹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安德烈的确很般配。”   “血族避世许久,人类基本已经忘却了这个带来灾难的种族。这里封闭又安全,无论发生了什么,在吸血鬼们走出禁地之前都不会有人知悉。”戴竹看向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危机将近而无所察觉,听起来很恐怖,对吗?”   莱恩斯眼瞳微缩,声音下沉:“你想告诉我什么?那个沃尔德伦,   又是什么人?”   “安德烈离开血族的罪行之一:弑父。当然这只是个名义上的罪行,血族培养后代的主要目的就是期待他们中的某一个给自己带来死亡,真正让族群迫不及待驱逐安德烈的原因是恐惧。”戴竹从枯树的阴影下走出,目光略过每一扇点亮灯光的窗户,“恐惧死亡,恐惧暴怒,沃尔德伦是产生这些情绪的源头。”   “沃尔德伦是最典型的吸血鬼,他的欲望没有形态与目标,生存的意义就在于填补空洞。虐杀食物,残害同族,只要是可能使他愉悦的事情,多么离经叛道都可以做出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行为没有逻辑,所有恶行背后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有趣’。作为血族有名的家族,沃尔德伦的后代寥寥无几,吸血鬼崇敬他的力量,却也期待着他的消亡。安德烈是在沃尔德伦那里活得最久的孩子,在他终于杀死自己的父亲之后,沃尔德伦建立起得敬重消失,遗留的对力量的恐惧转移到安德烈身上。”   “所以你们驱逐了后顾之忧,以防又一个沃尔德伦的诞生。”   “他的意愿也如此。”戴竹说。   莱恩斯嘴角紧紧抿起,气氛凝滞片刻后被打破,“不见得。”   戴竹挑起眉:“我不知道你的依据,但在我与安德烈相处的几百年时间里,他对血族没有任何族群的归属。沃尔德伦是压在安德烈头顶的巨石,也是给予他生命的‘母体’。沃尔德伦的消失,是安德烈生命的开始也是他生命的终结。他存活的意义就在于变强,然后杀了沃尔德伦。”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莱恩斯。不论听起来多荒唐,这就是沃尔德伦的目的。意志能够激起潜能,不在极端处境下,没有人能带给沃尔德伦消亡。漫长的岁月让我们拥有很多过去,安德烈比你想得要危险得多。”戴竹止住话题,有意无意地透过玻璃窗观察屋内的情形。   “沃尔德伦本应该躺在墓地里,他的心脏被焚烧,身体被木桩镇压,在几位长老和血皇的确认下才宣布了死亡。所以他的回归意味着很多东西,我们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但一只死亡都无法填补欲望空洞吸血鬼无疑是恐怖的生物。神血的事情是沃尔德伦一手操办,他致力于研究血族和人类之间的转换,但我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戴竹说,“你是我的一个无意义的尝试,至少在未知的危险发生之前,多一个人类知情,这样显得血族很公平公正不是吗?”   “也可能是沃尔德伦迷惑人类的把戏。”莱恩斯没有解除对戴竹的戒心,血族是狡猾的生物,掉以轻心只会让自己吃亏。   “你可以这么猜测。”戴竹回答,“我从来不喜欢血族,血族和血族之间的差异就是普通小麦啤酒和好一些的小麦啤酒。都一个样子。人类不一样,他们有的是没有攻击力的苹果酒,有的是刺激的威士忌。人类的灭亡代表着我的乐趣从此消失。如果你非要给我的行为安一个逻辑的话,这是我的回答。”   莱恩斯沉默地打量戴竹,缓缓放开了扳机上的手指,将银枪收回腰间。   戴竹以一个不标准的鞠躬礼表达了对莱恩斯“善意”的感谢:“多嘴一句,对于我的旧友,希望你负起应有的责任。当然,在你不被他咬死的前提下。猎人先生,你的情绪很难以揣测,我一直以为愿意放弃皇室前往血族禁地,是你感情的表达,但现在看来……”   “我说过,欲望和感情,我分得清。”莱恩斯果断打断戴竹,拒绝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   戴竹最擅长也最喜爱在人类的临界点挖出点神奇的东西,莱恩斯的反应没有使他感到挫败,反而兴致勃勃。   “别这么逃避自己,莱恩斯,我觉得……”   戴竹的话戛然而止,在他“得寸进尺”之前,凶器穿破玻璃窗深深扎进了耳朵旁的枯树干。   “……”戴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略带窘迫地挪开眼瞳,观察差几寸就扎进自己脖颈的利器——一根做工精致的羽毛笔,雪白的绒毛还在随风摇动。   由于速度极快,力度极大,玻璃窗没有完全破碎,只是多了一个带着裂纹的孔洞。   戴竹向枯树相反的方向挪动半步,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夺命的武器。   被小心翼翼关上的屋门打开,安德烈握着门把手,眼瞳冷漠地盯着不速之客:“戴竹,你似乎活得时间太长了。”   “在人类没有消亡之前,我的生命还是有存在的意义的。”戴竹回答。   “少插科打诨。”安德烈指尖转着另一只羽毛笔,目光在戴竹的身上流转,似乎在思考哪里比较好下手,“把莱恩斯引来血族的账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算一算?”   “我不认为你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愤怒,安德烈。除此之外,我有别的事找你们。”戴竹在另一只羽毛笔飞出之前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他从衣服内掏出一张略显破旧的信纸,信纸被揉成一团,由于书写力度过重不少墨水渗过纸背,透出大大小小的墨点,“艾德里安的信,要看看吗?”   羽毛笔由即将飞出的状态重新回到指尖,安德烈将目光移向信纸:“艾德里安?”   “你的反应和我一样,安德烈。”戴竹把揉成一团的信纸一点点展开,“能让艾德里安提笔写字,事情可不是一般的重要。这值得你邀请我进屋做个客吗?”   血皇身边有两位能力出众的血族贵族——艾德里安和科尔。他们出身与不同的家族,是维护维乔莱尔的主要力量。   科尔的家族是正统贵族,历史久远,而艾德里安则半路出家,靠着实力夺得亲王之位。   前者稳重寡言,后者离经叛道,在血族是广为人知的事情。   然而熟悉艾德里安的人知道,这个贫民窟出身的亲王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写字,唯一会写的几个单词也是科尔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逼着他学得。能用蝙蝠传信解决的事情绝不动笔。   安德烈垂眼观看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信纸,心情有些复杂。   信纸上的内容很少,却占据了整张纸面。字母歪歪扭扭,一个单词因为反复修改需要一行才能写完。   “……”虽然事态紧急,不应拘泥于小节。但这种潦草荒唐的密信依旧让人很想将某个长相秀气的贵族摁在桌案上好好学习书法。   “内容大概是,他和科尔在你们约定好的地方。”戴竹察觉到安德烈的情绪,代替艾德里安完成传递信纸内容的问题,“仅代表个人意见,这封……信,也不能全怪艾德里安。这些书面用语明显就是科尔的习惯,强迫大字不识的粗人写信就该有花费时间的觉悟。”   安德烈叹了口气,折起不堪睹目的信纸:“让艾德里安代笔,证明科尔的情况也不太好。”   “约定的地方在哪里?”戴竹问。   “维乔莱尔以前专用的藏书室。”安德烈回答,“不过很久之前就被荒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维乔莱尔的藏书室远离血族惯用的活动区域,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领域。荒废已久的石砖遍布青苔,藤蔓悠闲地从底部攀爬,直至占据塔尖。   潮湿阴冷是废弃建筑的主基调,古堡大门没有上锁,油灯已经燃尽,堆积的蜡烛上带有一小段用手指捻过就会碎成灰的火捻,失去了照明的能力。   月光从门缝聚成一条细线,钥匙般打开了尘封的锁。   灰尘因为进入的空气而腾起,细微的起伏和门板“嘎吱嘎吱”的声音成为唯一的响动。   “咔哒。”   机关轻响,门栏后的箭矢射出箭羽,莱恩斯用匕首抵挡,锐利的风不断在耳边划过,在这之中还藏着一股别的气息。   鲜活的,带着血腥气得味道。   身体依靠猎人的本能闪避,左手从腰间抽出银枪横在身前。   尖锐指甲擦过枪声发出刺耳的鸣响,金属被剐蹭带起的寒光成为新的光源。   袭击者的爪尖刺入枪身,手掌带着手枪下压,使银枪无法射击。   箭矢的攻击只有一轮,莱恩斯右手匕首回勾刺出,只斩断了一缕红棕色的头发。   袭击者行动敏捷迅速,反应极快,每一次攻击都盯着致命部位。指甲擦破莱恩斯的手背带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人类?还是个猎人。竟然让猎人进入禁地,沃尔德伦又干了什么好事情?这里不是你应该存在的地方,饿了几天,送上门的食物,我可不会放过。”   莱恩斯皱眉看向手背,伤口处持续流出的血液缓缓飘起,超出常理的疼痛由手腕发散。   “停手,艾德里安。”安德烈站在袭击者的身后,爪尖贴近隐没在兜帽下的脖颈。   飘扬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没有了外界阻挡,细小伤口很快止血。   “你在喘息。”安德烈挪开手掌,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打量袭击者。胸膛的起伏和额角的汗水暴露了他的虚弱。   血族不需要呼吸,常年低温的身体也不会因为剧烈运动而流汗。   “他左腿有伤,手腕的力量也不对劲。”莱恩斯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匕首,检查银枪的弹道是否无恙。   艾德里安的目光从自己左腿和手腕扫过,最终落在莱恩斯身上:“你是谁?”   “眼光真差,感谢我们愿意来找你吧,艾德里安。”戴竹扔出去一袋血液,把揉的皱巴巴的信纸掏出来,“毕竟你写得信没几个人能看懂。”   “没有文化就闭嘴。维乔莱尔、科尔和安德烈都能看懂我的字。”艾德里安取下兜帽,不客气地用獠牙戳破外皮,汲取血液。   戴竹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看信纸,又看了看在艾德里安身后的安德烈,不禁为艾德里安谜一般的信任而感到怜爱。   血袋很快空掉,艾德里安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角的血液,打量莱恩斯:“哦,我知道了,你是安德烈的小……”   “哗啦哗啦”纸张被揉搓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异常清脆,戴竹把信纸塞给艾德里安问:“科尔呢?”   艾德里安接过信纸,拍开搭在肩上的手瞪着戴竹:“快一千年没见了,我们很熟吗?你那什么眼神?”   在戴竹的努力示意下,艾德里安因为饥饿而变得迟缓的嗅觉终于苏醒过来,闻到了猎人身上浓郁的,另一只血族的味道。   传言成为了事实,就不是能随意调侃的话题了。艾德里安飞速挪开眼睛,偷瞄着安德烈,然后反常地闭上了嘴。   对于旧友的“病情”,安德烈给予了充分的容忍,“维乔莱尔究竟出什么事了,科尔呢?”   “太弱被打了个半死,其他没什么大碍。”艾德里安从积灰的地毯下面扯出一把古旧的铜钥匙,脚跟在地板上试探,在一块发出空响的地板前蹲下。   地板与地板缝隙之间藏着一块多余的机关,钥匙插入后地板慢慢向后撤,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   “维乔莱尔失踪了,或者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艾德里安轻佻地说着,脸色却一点也不轻松,“科尔在下面,你们见了也没用。”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顺着楼梯向下走去。莱恩斯和戴竹紧随其后,等所有人进入,艾德里安探出半个身子拔出钥匙,返回楼梯。   由于本身只是用于藏书,古堡的透风和光照没有太多考虑,密道里空气浑浊,木头腐烂的味道和灰尘一起贴着皮肤钻进鼻腔。   楼梯不长,底部连接着一间简易的读书室,桌子上的墨水瓶已经干涸,旁边散落着几张信纸,和一根古旧的羽毛笔。笔尖有湿润的墨水痕迹,艾德里安的信显然就出自这里。   读书室里没有设置休息的地方,在临近桌角的地板上铺着一套材质上等的单薄长衫,沿着长衫的边缘灰尘被随意的扫开,堆积成一条线。   长衫上躺着的男人双眼紧闭,眉毛蹙起,脖颈到下巴的部位刻印着暗紫色的咒文,锁链一样缠在脖子上。   “诅咒?”戴竹扭头盯着艾德里安,眼神里有隐隐地不可置信,“这才一千年,你们关系就恶化成这样了?”   “不是我干的!”艾德里安抄起手边的墨水瓶朝戴竹扔去,“沃尔德伦下得咒。”   “解不开吗?”安德烈问。   艾德里安看着科尔,摇头:“解不开。”   桌案的角落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咒语书,才被翻看过不久。艾德里安最擅长下咒与解咒,虽然不会写字,但在阵法与咒术绘画上却极有天赋。   安德烈:“沃尔德伦究竟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艾德里安点点头:“他要做血族的王。”   “沃尔德伦的能力比所有血族都强,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到来,也没有人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我是收到科尔的蝙蝠才赶去维乔莱尔寝宫的,护卫毫无所觉,防御的阵法也全部瘫痪。那个诅咒,”艾德里安瞥向科尔的脖颈,“是对着维乔莱尔去的。”   “科尔身上不止诅咒那么简单,我感到的时候他肚腹被捅了个对穿,整个房间都是血液的味道,维乔莱尔也受了伤。沃尔德伦的威压让我连出击都缓慢。”   血统上的差距难以跨越,面对能力和基因都绝对碾压的敌人,任何人都会因为恐惧而战栗。   艾德里安是热爱滚烫血液从脖颈喷洒而出的疯子,对手让他兴奋,战斗给予他快乐。   这样的血族面对沃尔德伦,也只能凭靠本能挡在维乔莱尔身前做出防御,而失去了攻击的可能。如果不是科尔在最后一刻替他承受诅咒,此时躺在这里的就只能是两具尸体。   “通过对欲望的放大来控制精神,如同陷入不会醒来的梦魇一般,一旦放松就会彻底的沉入噩梦,再也无法醒来。这也是沃尔德伦想对维乔莱尔做的事。”科尔说。   “‘弱者不配拥有王位,也保护不了族群。’,他的原话。”   “对王位感兴趣吗?真不像他。”安德烈说。   “沃尔德伦的目标显然不在我或者科尔的命,逃出来之后我就在这里暂避,直到戒指重新出现才找机会和你们联系。维乔莱尔趁机让蝙蝠带着戒指去找加文长老,戒指一旦落在沃尔德伦手里,他就得逞了。”   戴竹说:“也就是说,维乔莱尔的死讯从始至终都是加文的一言之词。如果他要保护戒指,何必举办葬礼,还要重选血皇?”   “维乔莱尔既然将戒指托付给加文,就代表他可信。”安德烈说,“不可信的只有沃尔德伦。戒指在加文那里不安全,要尽快拿回来,先离开这里。”   安德烈的屋子常年寂寥无比,一夜之间增至五口之家,显得热闹极了。   艾德里安可以隐蔽气息,昏迷中的科尔却不能,沃尔德伦要找到这里轻而易举。   艾德里安抱着一摞沉重的咒语书,说:“送他出血族。咒术解不开,科尔在这里只能是累赘,沃尔德伦一旦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把救命恩人形容成‘累赘’,真冷漠。”   艾德里安送给戴竹一个“真矫情”的眼神:“实话实说。”   安德烈沉思片刻,看向莱恩斯。   后者若有所觉,抬起头:“戴竹送科尔回去,我留下。”   不等安德烈回答,莱恩斯站起身:“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我的顾问先生。”   屋门“咔哒”一声合上,把艾德里安和戴竹的声音隔绝。   “沃尔德伦是血族的事情,和人类没有关系。与其在这里盯着,不如会皇室以防沃尔德伦朝人类下手。那个伯纳尔四世留下的烂摊子你解决了吗,探长?”   “我来这里不因为人类,也不会为了提醒皇室回去。”莱恩斯皱起眉,和安德烈略有不耐的眼神相碰。   “我和戴竹说过两次,能分清欲望和感情之间的差别。第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是血族的气息激起了我的占有欲。第二次我也清楚地知道,那些行为并不由欲望所驱动。”莱恩斯背对着月光,干枯荒芜的禁地里,人类鲜活的气息混合血族和月光一同洒下。   安德烈看向莱恩斯,猎人的眼睛依旧如潭水般深邃,却带着高于人类体温的温度,安德烈眯起眼睛,审视莱恩斯:“你想表达什么呢,莱恩斯?”   吸血鬼露着惯有的,优雅又讥诮的笑容,如同天空中飘荡的乌云。   莱恩斯在出口的同时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猎人从出生开始就在训练决断的能力,狩猎野兽的猎人被教导永远不能对幼兽产生感情,所以在情绪出现苗头之前,就要掐断。   莱恩斯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吸血鬼金色的瞳仁被月光镀上一层清冷的白,他见过这双眼睛犹疑,压抑,放松时的状态。   无论是危险的血红,还是耀眼的暗金,莱恩斯都不会将这双眼睛看待成猎物。那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我来这里,不为血族是否对人类有威胁,而是为你,安德烈。”莱恩斯说。   作者有话说:   所以上章莱恩斯是在对着戴竹隔空表白   戴竹——惨 第一百四十五章   “类似的话我听过很多次。几乎每一个被吸血鬼盯上的猎物都会爱上杀害他的恶魔。”安德烈半俯身子,头发擦过莱恩斯的左侧脸颊,身上的味道随着微风扬起飘散在空气中,“心跳加速,血管收缩。我们的唾液擅长模拟喜爱带来的生理反应以锁牢猎物。即使蛛网上的蝴蝶只剩下翅膀,依然认定自己停留在花蕊当中,这是血族引以为傲的捕猎道具。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懂风情,但你好像跌入陷阱了,猎人先生。”   安德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上位者天生的语调含有轻微的讽刺味道,能极好的掩盖所有其他细小的情绪。安德烈熟稔地挑开猎人的衣襟,指尖暧//昧地滑过莱恩斯腹部和腰侧。   “安德烈?”冰冷的体温激起肌肤的本能战栗,吸血鬼总是难以揣摩,莱恩斯不打算接受在门外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要产生生理反应再简单不过。”安德烈的声音没有温度,平静如常,与他正在进行的动作有些违和,“不过是血族捕猎的基本技能,别告诉我探长先生连这个都不知道。”   空气中血族的危险味道让莱恩斯惊醒,战斗本能不断传递出脱离感情以外的信号——生理的冲动和心理的喜爱,你真的能分清吗?面对一只强大的血族,你的心智真的依旧残存吗?   莱恩斯呼出一口气,升腾的体温经过严格的克制后下落,连同被感情裹挟的冲动一起压制。   血族禁地的潮湿阴冷足够莱恩斯冷静下来重新审视安德烈。   余光中的血红眼瞳闪烁着胜筹在握的光芒,被压迫的唇角露出一点点獠牙的底端,在离脖颈皮肤两指的地方停留。   安德烈的表现同一只即将享用美食的吸血鬼一模一样。恶劣的玩弄,然后吞吃入腹。这就是血族进食的把戏。   脖颈间的凉意从皮肤渗入血管,除了吸血鬼凑近的危险气息使身体僵直,莱恩斯还能感应到腰间别着的匕首和银枪。在与艾德里安战斗后,他仔细地擦拭了武器的每一个部位,将可能老化或者不再锋利的部件加工。现在它们都是得心应手的道具。   手指只需要轻微蜷缩就能拿取使身体感到安全的保障。   要这么做么?   莱恩斯被睫毛遮盖大半的眼瞳无声地转动,观察安德烈任何细微的动作。   吸血鬼持续又安静地散发着野兽的味道,猎人的本能不断地警告与提醒,心里的红灯常亮,却始终没有等到应有的袭击。   ——就好像捕猎者在等待猎物的逃亡一样。   安德烈的手在腰胯处停止,对身体结构的高度熟悉,让他通过腹部收紧的肌肉准确感受到莱恩斯身体的变化:“我们之前做的事情就和现在一样,它会发生在任何一只吸血鬼和人类之间,无关身份与感情。”   莱恩斯转动手掌,肩膀因为肌肉牵连而耸动,这样明显的变化逃不过一只吸血鬼的眼睛。   而安德烈依旧维持着动作,獠牙因为嘴角扬起而露出多了一些:“对于有趣的人类,血族愿意花些心思再去享用,那是猫对待毛线团的感情。期望吸血鬼和人类作为平等的种族谈论感情太不切实际了。”   “是吗?”莱恩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复。   安德烈想要表达的意义在莱恩斯眼里已经不再重要,他发现了比躲避陷阱更有趣的东西:如果刺向你的獠牙目的不再是为了进食或者夺取生命,野兽的爪子再尖锐有力,也失去了令人恐惧的资本。   “左右你的不过是由生理产生的xing//冲动。坦率一点,长官,爱情这种无聊的……”   “依照你的理论,顾问先生,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快点开餐,享用美食吗?”莱恩斯的手掌蜷起,却没有去触碰匕首或者枪支,手肘大幅度弯曲,粗糙的掌心压在安德烈的后脑,代替犹疑的捕猎者缩短了獠牙与脖颈的距离。   露出大半的锐利牙齿被向下的嘴角掩盖,愉悦的,胜利的气息悄然消散。比起方才那只张牙舞爪的花猫,现在的安德烈才真正展现出属于血族的危险味道。   莱恩斯并不为生命安全问题而忧心,相反,能够拨开一只吸血鬼常年带在外面的面具让他格外愉快。   露出的獠牙可以是捕猎者落下的网,也可以是猎物逃跑的壳。繁复话语下真正想隐藏的一定是更甜美的东西。   柔软发丝剐蹭着掌心,紧贴脖颈的唇紧闭,没有一点能够划破皮肤的尖锐物体露出。   莱恩斯能感受得到,安德烈目前的心情糟糕透顶,但遗憾的是,他则愉悦得不得了。   “目前看来,不坦率的是你,安德烈。”莱恩斯说。   独自生活得太久,莱恩斯承认自己的迟钝,至少当前情况下他的社交经验不足以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   “血猎的收入来源很宽泛,包括在南区的一些商会,足以支撑一个家族的花销。血液的问题我也可以解决,老管家与弥撒的关系也不错……”   安德烈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轻笑:“莱恩斯,你现在很像努力将自己推销给贵族小姐的蠢蛋。”   笨拙而青涩,有种别样的韵味。   对这样的评价莱恩斯的反应是皱起眉,显然他对挡在两人之间屏障的预估出现了偏差。   普通情侣无法走向爱河的原因有什么?   财产,感情,生活习惯,子嗣后代……   当开始思考如何抚养一个孩子的时候,莱恩斯意识到自己逐渐偏离了轨道。   放弃猜测的莱恩斯决定以最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他诚恳地问到:“那么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原因,莱恩斯。”安德烈回答,他的声音轻似羽毛,显得毫不在乎。   这样的轻叹莱恩斯并不陌生,在之前夜晚的屋内,四周泛着水蒸气的棺材里,安德烈用同样的语调对他说了一句“疯子。”,作为荒唐xing事的终结。   “安德烈,”莱恩斯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我不会因为你对欲望的放纵而消失。人类与血族的差别除了生命的长短,只在于人类过于脆弱,血族的食欲足以在一呼一吸间夺取人类的生命。巧合的是,我并不是属于这个脆弱的种族。我的生命足以陪伴你,也拥有制止你的能力。如果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全,相信我,这不是问题。即便血液流干,这具身体依然会存活。”   “放开这个不谈,安德烈,我认为你至少应该把手挪开,除非你很乐意屋内的两只蝙蝠听墙角。”莱恩斯同时松开压住安德烈后脑的手,试图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放松下来。   腰腹部持续处于紧张状态,即使是莱恩斯,在这样的情况下思考也有些勉强。   安德烈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紧抿着唇,嫌弃地用衣角擦拭手掌,即便那上面除了莱恩斯皮肤的温度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砰!”   不知道哪里突然刮起的风让打开的窗户骤然合上。   连带着响起的还有一声刻意放低声音的痛呼,随后隔着屋门,艾德里安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毫不留情地嘲笑被窗户拍在地上的蝙蝠。   艾德里安捧着咒语书大笑,在安德烈飘忽而过的瞬间戛然而止。   “嘎啦嘎啦”,棺材盖子打开,屋内烛火摇了几下熄灭,整个古堡静谧下来。   唯有戴竹维持着蝙蝠的形态心疼地揉搓擦伤的翅膀软骨:“脾气还是那么烂。”   “把情人关在门外这种事,好像不太地道。”艾德里安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体会了一下屋内诡异的气氛,说,“可惜维乔莱尔不在,这比他整天抱着的故事书有趣多了。”   戴竹恢复人形,左手小臂处有一大片渗血的擦伤:“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人类之间的爱情和我又没关系。”艾德里安不屑地送给戴竹一个白眼,“吸血鬼会喜欢别人可太少见了。你说那个猎人能活多久,我打赌安德烈最多能忍一百年不吃掉他。”   “……”戴竹撕开长袖露出伤口,没有布料的阻碍,擦伤很快愈合。他站起身朝远离艾德里安的方向走了一大步,“艾德里安,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以别人感情问题作为谈资的前提是,不要当着本人的面。”   一声清脆响声在艾德里安脚边响起,银质匕首准确地插进地板,刮掉半片布料。   艾德里安扭过头,正对上半开的棺材里一双血红的眼睛。   “安德烈?你醒着啊!”艾德里安抽出银匕首,尴尬地将匕首放在桌案上,   “我和你赌。”   “什么?”   “赌他活得比你长。”   “友情提示,上次和安德烈打赌我输得蛮惨。”戴竹在棺材合上后拍了拍艾德里安的肩膀。   艾德里安抱着咒语书,压下心中的慌乱问:“你输什么了?”   “也没什么。”戴竹仔细想了想,说,“就是被人关起来灌了几瓶圣水,有点疼而已。”   “……”   屋内沉寂下来。   片刻后,艾德里安随意翻着古书,打量着大厅内的漆黑棺材问戴竹:“安德烈这算是,喜欢上那个猎人了吧。”   戴竹看他一眼:“你看起来不怎么赞同的样子。”   “你和我都清楚什么是血族,表达喜爱的方式只有毁灭和占有。猎杀人类是我们的本能,食欲和喜爱会让安德烈吃掉那个猎人。”艾德里安说。   “莱恩斯没有那么弱。”   “所以他们依靠什么共存,刀刃相向是人类爱情的新潮流吗?”   “你和安德烈一样,不懂浪漫。”戴竹背过身,拒绝与艾德里安交谈。   戴竹透过圆窗看今晚的月亮,突然开口念到:“如果你是玫瑰,我将亲吻你;如果你是罂粟,我将折断你。你的露水沾湿我的唇,你的灰烬灼烧我的灵魂。”   “咚!”一本古书飞向戴竹的后脑,艾德里安扯着嘴角问:“这什么矫情的烂诗?”   戴竹耸着肩回答:“一个欠下巨额赌债在破木屋里被冻死的穷鬼写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小剧场   莱恩斯:我有车有房有编制,资产富裕会养猫,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安德烈:怕你命短。   莱恩斯:……   提前更新啦,大家端午快乐!   ps:矫情的诗如果太矫情引起不适不要骂戴竹,骂我就好(误)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科尔最终被交给了戴竹。除去安德烈的私心,戴竹的确是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喂,你们能聚在一起也算是我的功劳,东方有句古语叫卸磨杀驴,说得就是你们。”戴竹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科尔抗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驴?”艾德里安埋头研究咒术书,根本没打算认真回应戴竹的不满,“我没见过那东西,和狗差不多吗?”   “是两种生物的杂交……这只是比喻,没文化的蠢货。”戴竹拖起科尔拽了两下,吸血鬼的力气比普通人要大,即使是戴竹,要搬动比自己强壮的人也不成问题。   “对上沃尔德伦,读心这种花招似的的把戏根本没用,还是爪子和牙齿管用一些。”艾德里安上下打量戴竹,明显对戴竹瘦弱的形象嫌弃异常。   安德烈说:“艾德里安不知道我在密林的住处,莱恩斯不熟悉血族情况。或者我带着科尔和人类出去,你和艾德里安……”   “打住。把血族未来交到一个文盲身上,不用沃尔德伦,这个族群已经完蛋了。”戴竹拍拍科尔的肩膀,“晚些时候我就走。”   艾德里安合上咒语书,在窗边观察今晚的巡逻情况。   对血皇的悼念将持续三天,这之后逝者成为过去,新的轮回开始。也就是说明天过后,议会将持续召开会议,以谈论新王的人选。   “加文持有戒指,这三天都会在维乔莱尔的寝宫。家主会依次进行悼念,是见加文的好机会。”艾德里安说。   安德烈翻看名单说,“我是倒数第二个,也就是明天可以去见加文。”   “最后一个进行悼念的人,”莱恩斯点了点名单,“是沃尔德伦。”   “常年不在族群的‘危险人士’被放在后面是合理的安排。”安德烈说,“也就是说,明天只有我和莱恩斯能去见加文。”   艾德里安扯了扯嘴角,对这个谨慎的决定感到烦躁与不满。   “有什么异议吗,艾德里安?”安德烈问。   戴竹说:“别搭理他,因为打不过沃尔德伦要做夹着尾巴的老鼠生气了呗。”   “沃尔德伦打不过,揍你我还是绰绰有余!”艾德里安淬了一口戴竹,摇头对安德烈说,“不去见加文我没有意见,一个人类要悼念血皇也不太可能,所以明天只有你一个人能去。”   “我在门外等你。”莱恩斯说,“如果沃尔德伦在门外,我负责提醒你。以血族的听力,在门外要听到屋内的交谈并不困难。”   这么定下后,傍晚戴竹带着科尔离开血族。艾德里安在窗边一直站到以他的目力看不到任何身影,才勉强将目光移到最近在研读的咒语书上。   “第几本?”   艾德里安抬起头,看到了楼梯口的安德烈。   “不知道,数不清了。还好下咒不需要长篇大论,不然我真是把几百年欠的书都看完了。”艾德里安回答,“科尔身上的咒术我从未见过,太古老了。”   “最有效的解咒办法是下咒人死亡,或者收回诅咒。”安德烈说。   “这我清楚。但安德烈,你觉得我们能杀死沃尔德伦吗?”艾德里安合起书,“维乔莱尔和戴竹的读心术都是他教的。我在咒术方面的启蒙老师也是他。你我最清楚沃尔德伦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得不到。”   安德烈沉默片刻,反问:“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感觉?”   “死人,还是活人。”安德烈说,“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沃尔德伦为什么而选择活着,又是以怎样的状态活着。我可以保证当时的他生命走向了终结。”   “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艾德里安说。   安德烈以最保守,最绝对的方式杀死了沃尔德伦。即使是血统高贵的血族也不可能在被焚烧殆尽后存活下来。   “我不认为沃尔德伦会为了皇位而放弃死亡。那是他追求了几千年的归宿。每一只血族都在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堕落也好,逃避也罢。有什么东西让他放弃了解脱,重新活了过来。血族的皇位不值得他这么做。”   “这么深奥的东西一向不适合由我来思考。沃尔德伦在我这里就是个纯粹的疯子,放着大好时光不过去找死,这不是有病是什么?”艾德里安耸肩说到。   “还好你和他不一样。一个疯子就够受得了,再来一个血族直接毁灭算了。”艾德里安离开圆窗,看向安德烈,“你和他不一样吧?安德烈。”   同为血族,安德烈清楚地嗅到了从艾德里安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示威,恐吓,防备。   “那群老古董们以你会成为第二个沃尔德伦为理由定罪将你赶出族群。我一直认为这是扯淡。但安德烈,在某些方面上,你的固执不输于沃尔德伦。太固执的家伙总会走错路。”艾德里安说。   “科尔教给你的大道理?”   “呸,但凡有个人天天在你耳边念书,你也能记住几句。”艾德里安淬了一口。   “过去的几百年里都没有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今天问?”   艾德里安倚靠墙壁,歪着脑袋斜睨安德烈,红棕色卷发遮住半只眼睛,“没发现吗,安德烈,你变得和原来不太一样了。以前的你……像个没煮熟的马铃薯,尤其是沃尔德伦死去以后。没有目的,没有活着的气息。现在吗,可能是有了那个人类的原因,你变得不太一样了。”   “血族有了目标,就会变作狩猎的魔鬼。沃尔德伦是失控的典型。”艾德里安说。   安德烈挑眉:“你认为我会和他一样?”   “你不会甘心自己和他一样。但前提是,一切在你的掌控之下。如果那个猎人因为血族丧命,你会怎么办?”艾德里安盯着安德烈,两只血族用血红的眼瞳对视,无声地对峙。   “我们这些吸血鬼,只会用暴力的方式夺取喜爱的东西。同样的,也只会用暴力的方式去缅怀一些东西。”   “你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安德烈的目光下落,聚焦在艾德里安握著书的手上。皮质封面被划出几道痕迹,碎屑卡在指甲里。   “都有吧。”艾德里安说。   “鲁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艾德里安。”安德烈说,“不过目前为止,你保持得不错。按照我对你的理解,你会去找沃尔德伦打一架,不丢掉性命不罢休的那种。”   艾德里安撇了撇嘴:“老实说,差点就去了。如果不是维乔莱尔让我带科尔走得话。”   “意料之中。”安德烈回答。   直等到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盖,远方的血族边界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像。   第二日安德烈同莱恩斯一起去找加文。   哀悼的气氛让整个寝宫沉重庄严,往来的血族们纷纷打量莱恩斯,对这个格格不入的人类露出好奇的表情。   安德烈将邀请函递给负责接待的血族,说:“我的血奴,在殿外等我。”   血族拿着请柬犹豫了两秒,只好同意。   安德烈和莱恩斯示意,并留下一只蝙蝠向内走去。   加文从出面那天起就穿着黑红色的丧服,苍老惨白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要步入墓地的死者。殿内只供奉了一只戒指,除此之外,与维乔莱尔有关的物品一概没有。   “加文长老。”安德烈向加文行礼,他站在供奉戒指的置物台斜方,手里没有拿悼念的花,也没有任何重视逝者的意思。   对安德烈的“无礼”加文好似没有看见一般站起身回礼:“安德烈阁下。看起来你有别得事情要和我聊。”   “维乔莱尔死亡的证据,你有多少?”   加文看向染血的戒指:“都在这里。”   “你从哪里得到的戒指?”   “受人所托。”   “谁?”   加文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只要血皇不死,有资格转交戒指的,就只有一个人。安德烈阁下,你似乎知道了一些东西。”   “我找到了艾德里安。”安德烈并没有和盘托出,而是一边说一边观察加文的神态。   “您与沃尔德伦阁下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加文挡住戒指,“我至少需要判断您的来意。”   “你也应该清楚我和沃尔德伦之间的关系。戒指不能落在沃尔德伦手里,维乔莱尔行踪不明,判定血皇死亡出让戒指,长老似乎也别有用心。”   加文皱起眉,皮肤的褶皱遮盖暮年浑浊的眼瞳,他叹了一口气:“你比沃尔德伦来得晚,安德烈。”   “戒指是血皇托付于我的,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血皇让蝙蝠送来戒指后就失踪了。沃尔德伦找到我要求我交出戒指,葬礼与会议投票不过是拖延他的把戏。”加文说。   “对于维乔莱尔的去向,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属于维乔莱尔的血还在戒指里。”加文拿起戒指,干枯手指略过内圈的血迹,“很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如果你这里没有戒指……”安德烈打量加文手中的戒指,提出假设。   “那么我就是失去价值的宝箱。”加文补充到,“你并不信任我,安德烈。相反,我也一样。但如果没有这枚戒指,沃尔德伦连议会都不会愿意参加。我会和议会谈判以拖住沃尔德伦,至于你能做到哪一步,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   “咳。”门外传来莱恩斯刻意的提醒。   加文皱起眉,把戒指放回原地,垂下头不再去看安德烈:“该回去了,安德烈亲王。”   “嘎吱——”   寝宫的门打开,安德烈与门外的沃尔德伦视线相对。   沃尔德伦的余光停留在一旁看似“安分守己”的猎人身上,他享受般嗅闻着空气,对安德烈说:“你在这个人类身上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安德烈?”   安德烈擦过沃尔德伦的肩膀,挡住了他瞥向莱恩斯的目光:“您指什么?”   “不知道。”沃尔德伦勾起唇角,看向屋内跪着的加文和被供奉的戒指,“但看起来很有趣。” 第一百四十七章   傍晚时分,安德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蝙蝠叼着一封简约的信件停在门口,封口处的署名是加文。   沃尔德伦是最后一位对血皇进行悼念的贵族,他的离去代表着属于维乔莱尔的时代过去,血族要推举新的王。每一个在血族有点名头的贵族都觊觎着血皇的宝座。   因此不止加文,议会的长老们同样不希望戒指落在沃尔德伦手中。只是这份不愿并不出于对血皇的忠诚。   安德烈取下信件,蝙蝠眨了几下眼睛就飞走了。   加文应该是刚刚参加完会议就紧急来信,墨迹湿润,字迹潦草。   “什么情况?”艾德里安问。   安德烈迅速地浏览来信,回答:“表面开来,沃尔德伦没有和议会中的任何人达成协议。也就是说最终投票结果并不会偏向他。”   “是个好消息。”莱恩斯说。   “并不完全算好消息。”安德烈目光落在信的后半段,“沃尔德伦对于他们来说是竞争对手,只是因为过于强大才会被联手对付。当这艘大船崩塌,凝聚在一起的船队直接依然会枪炮相向。长老身后站着的是家族,议会结果根本无法预料。这场博弈之中,所有人都是孤立无援。”   加文在信中表示长老们各有打算,谈判基本等于失败。拥立维乔莱尔的科尔和艾德里安失踪,旧王的势力轰然倒塌。被压制的贵族们看到了出头的机会,自然都不愿意假于人手。   安德烈从信中抽出议会邀请,问:“除去维乔莱尔,族内有声望的家族现在是哪个?”   艾德里安皱眉思索:“尽管我不考虑这些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   “避世磨平了血族的獠牙。封闭的不仅仅是族群,还有各个家族。”艾德里安说,“失去在人类社会的活动途径,血族们连爱好交流会都举办得少了。关系深切的只有几个兴趣恶劣的疯子,毕竟我们不是群居动物。”   莱恩斯说:“所有到场的家主都有投票权,如果贵族们暗地里不结派,那么议会的票将格外分散。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   “同理,沃尔德伦也一样。”安德烈说,“德里克曾经收拢的那些家族即使苟延残喘,却依然握着投票权。只不过依靠弱者换来的皇位,也坐不稳就是了。”   “议会投票通过后,从计票到加封仪式的步骤繁琐异常,我们还有时间。”艾德里安说。   血族今夜是难得的灯火通明,暗色调的古堡亮起昏黄的烛火,在窗户外飘摇。艾德里安依旧捧着翻烂的咒语书,待月亮落下,新的黑夜来临,他推开窗户,从一只匆匆赶来的蝙蝠那里得到了一张简约风格的信函。   第二日,无声的紧张气息穿过浓雾掺杂在空气里散落在血族的每个角落。   用于悼念血皇的古堡对面,聚集了众多血族贵族。在宣布避世后,这样大型的聚会实在少见。   莱恩斯在这些血族中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他们被记载在血猎的名册里,每一个都被重点关注。   安德烈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难得一见的贵族们。   “没见到艾德里安。”莱恩斯在他身边说。   “不止艾德里安。”安德烈打量着到场的血族,“这里少了许多人。”   加文作为议会长出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驳杂令人窒息的血族气息里,加文给人的感觉并不深刻。这是莱恩斯第一次看到这位长老的真面目。   安德烈注意到莱恩斯的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莱恩斯摇头。   血皇的候选者不过寥寥几位。在三代血族还未消亡的前提下,血皇的人选轮不到其他血脉身上。   在场的贵族们也以党派为界线,交谈的对象很有讲究。血脉纯正的血族周身必然围着部分簇拥者,而安德烈和沃尔德伦则是其中的另类。   “如果人员全部到场,议会即将开始。”加文说着,守着议会厅大门的血族将门慢慢推上。   重物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尖顶的建筑里回荡,却迟迟没有落下金属缝隙合并时的一声巨响。   “抱歉。我好想来晚了?”   即将闭合的门外,一双眼睛带着并不真诚的笑意望进大厅,需要几个血族一起闭合的大门被来者单手推开。   来晚的不止一个,除了为首的血族,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艾德里安阁下。”加文在主持台上行礼,“并不算晚,会议还未开始,感谢您的到来。”   艾德里安点点头,悠闲地走入会议厅。   他的到来搅乱了所有的布局,艾德里安·伊迪,前血皇维乔莱尔的亲信。血脉与能力都十分出众。比起因为避世而分散的贵族,艾德里安更有资格和实力成为血皇。   伊迪并不是古老的家族,却个个都是疯子,与家主艾德里安的脾性一脉相承。和这群人讲道理好利益,如同在臭水沟给死老鼠讲圣经。   艾德里安身后站着的不止是伊迪家族,还有许多与维乔莱尔亲近的家族。庞大体系自成一派,其他贵族根本没有竞争的资本。   议会厅小声的议论不断,都在打量着艾德里安。艾德里安与身后的家主交谈,错过了安德烈的目光。   “他打算干什么?”莱恩斯问。   “拿戒指。”安德烈呼出一口气,“脑髓被吸干的蠢货。”   沃尔德伦从始至终都在会议厅前端的一角,没有人敢与他交谈,独狼一般观赏着议会的进行。艾德里安的出现也不过是让他注目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又隐没在角落里。   会议如常举行,投票结果毫无悬念,在零散的贵族中,艾德里安脱颖而出。维乔莱尔残留的威望由他的亲信捡起,重新建立起来。血族在被改变之前悬崖勒马,只是牵住马缰绳的“英雄”,并不一定能应对整个族群。   选举制是血族留在混乱外的假象。票出的血族想要获得血皇的位置,首先要活到加封仪式那一天。   加文将票数统计结果公布,在场的不少贵族时不时打量艾德里安,各有心思。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艾德里安与家主们寒暄完,朝安德烈走来。   他绷起的悠闲与气势在这几步里完全塌散,依旧是以前那个艾德里安:“维乔莱尔以前怎么过下去的,那群老头也太啰嗦了。”   “你想干什么,艾德里安?”安德烈忽略了艾德里安的牢骚,没有一点与他调侃的意思。   “这不很明显吗?”艾德里安无所谓地挑眉,“防止沃尔德伦拿到戒指的最简洁方式就是拦在他之前当上血皇。”   “前提是你活得下去。”安德烈眯起眼睛提醒。   “安德烈。”莱恩斯扯住安德烈的袖口,朝他身后的位置示意。   大厅角落里,沃尔德伦依靠墙壁,看向他们:“老鼠的一个优点是很会逃命。艾德里安,你的优点和老鼠的一样。”   “总比寻死的蠢货聪明一点。”艾德里安回到。   “死亡对我来说是次美妙的体验。”沃尔德伦目光在安德烈和艾德里安之间打量:“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   “最遗憾的就是知道了死亡不足以做你的陪葬品。”安德烈说,“沃尔德伦,你现在又在追求什么。权力、食物、金钱,是最低俗的欲望,这是你告诉我的。品尝了‘高尚’的死亡后,又开始追逐烂掉的腐肉了吗?”   “死亡的感觉很奇妙,安德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填补了我在欲望上的空虚。很迷人。但那不是最终答案。”沃尔德伦说,“我在寻找更奇妙的东西,那是比死亡更让人着迷的事情。”   沃尔德伦的眼睛里有每一个人,又没有任何人。他活在自己立起的围墙中,道德与逻辑全部丧失,只追求他需要的“欲望”。   “疯子。”艾德里安在沃尔德伦的目光里体会到了危险,低声骂了一句转过视线。   莱恩斯眼瞳向下,瞥向自己腰胯处别着的匕首。   面对无理智的危险人物,猎人拥有除掉隐患的本能。但除此之外,对于沃尔德伦,他没有感应到身体传递来的其他反应。就如同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单纯的恶徒,而不以血族的身份存在。   一只死去又活过来的吸血鬼究竟是什么物种?   安德烈对沃尔德伦的目光毫无反应,沃尔德伦永远都是这样,是沙漠里喝不够水的迷失者。任何东西在得到或是体会过一次之后,就失去了意义。   无聊是沃尔德伦生活的所有,血脉带给沃尔德伦的不止是强大,还有不可填补的贪婪与傲慢。傲慢使他对大部分物质与精神追求失去兴趣,贪婪有使他迫切地渴求着什么。如同陷入死循环的镣铐戴在身上。   安德烈无意与沃尔德伦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直接问到:“维乔莱尔呢?”   “曾经的王?”沃尔德伦扬起嘴角,“死了。”   血族暴怒的气味传来,莱恩斯依靠本能抽出匕首,目标却是身边的艾德里安。   匕首在艾德里安脖颈处留下痕迹,刀尖陷入皮肉。   莱恩斯卡住艾德里安的手腕,低喝道:“冷静。”   “他养得狗和他自己一样,无能且冲动。血族的王落在这种人手里,只会更早衰落。”沃尔德伦的脊背离开墙壁,长靴落在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用这两个词来形容维乔莱尔,你看人的眼光很不怎么样。”安德烈说,“王位并不是能力强大就能捕获的东西。而你,是最不配坐上君主位置的人。”   “那么比起维乔莱尔,我缺什么呢?”   “什么都缺。”安德烈回答,“一个自连自己野心都看不清的废物,根本当不成君王。”   沃尔德伦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了一瞬,转而笑得更开。   “而弱者即使有野心也什么都做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得手,至于碍事的石子……”沃尔德伦看向艾德里安,说,“碾碎了就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安德烈目送沃尔德伦离去,拦住了想追上去的艾德里安。他点了点远处的灌木,紫黑色植被里藏着一只小巧的蝙蝠。   “这种把戏能逃过沃尔德伦的探查吗?”艾德里安看着小蝙蝠灵活地在灌丛里翻滚,始终离沃尔德伦一段距离。它的皮毛色泽奇特,和外景几乎完全融合在一起,走路或飞向时的声音也很轻。   “不能。但是沃尔德伦身上有更明显的东西。”安德烈说,“闻起来像加文的蝙蝠。”   “加文?”艾德里安皱眉,“他跟咱沃尔德伦干什么。”   安德烈从袖口抽出一张便条,“加文似乎找到了维乔莱尔。”   小蝙蝠没有完全顺着沃尔德伦走过的路线,时不时还会被路边的怪石吸引,或者去抓一只比自身体格大几倍的猎物。虽然“不务正业”,但也没让沃尔德伦察觉。   沃尔德伦离开会议室后朝着血族禁地的深处去,干枯树木与深紫色灌丛越发茂密,房屋的废墟与不知名的墓碑点缀在深林里。   “这什么鬼地方。”艾德里安环顾四周说。   “沃尔德伦的旧居。”安德烈靠在一株巨大的枯木树干后隐藏身形,“在他死后这里被遗弃,经过血族迁移,这片区域早就荒废了。”   蝙蝠在一串坠着紫色浆果的怪异树丛前停下,任凭沃尔德伦远去也不再前进。   “怎么停了?”艾德里安俯下身子,去追沃尔德伦,被安德烈拦住。   小蝙蝠对着浆果垂涎欲滴,可怜巴巴地看着安德烈,最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即使主人逝去,仍旧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里。”安德烈拨开一丛杂草,不规则形状的石头上雕刻咒文,光泽暗沉,根本发现不了。石头的周边散乱着灰白色的石子,一堆一堆的,像花匠用于翻土的肥料。   艾德里安看到那些石子脸色严肃起来,时间带去了物品的外貌与特征,夹杂着灰尘和草叶的气息,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   这些“石子”,是血族的獠牙。   “沃尔德伦的居所可不是一个别墅那么简单,更像是一座逃不出去的监牢。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安德烈对莱恩斯说,“在沃尔德伦这里,人类只是供给营养的食物,没有生存的资格。所以你要止步于此了,莱恩斯。”   杂生的灌丛茂密密集,不知哪一丛里就藏着写有咒语的石头。   这些咒文古老神奇,即使是吸血鬼也要多加小心才能躲开。   “先不说你的人类,”艾德里安说,“我们要怎么避开这些东西进去,安德烈?在住址埋这么多陷阱,沃尔德伦有什么诡异的暴力爱好吗?”   安德烈指了指鼻子:“靠嗅觉。”   灌丛中微妙的同类气息可以让安德烈和艾德里安避开危险,而莱恩斯,即使猎人的直觉很准确,也没有多余的命来冒这个险。   “我在外围等你们。”莱恩斯找到一处枯木倚靠,答应地很干脆。   经历过漫长的时间,死去血族的气味需要仔细分辨,安德烈一边小心寻找咒语,一边扭头去看格外老实的猎人。   随着向沃尔德伦住所的深入,茂密灌丛逐渐遮挡莱恩斯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草叶摩挲的声音越来越远。   莱恩斯闭起眼睛,等到安德烈与艾德里安走远,才站直身体,从枯木的位置向后方看去。   枯木的后方只有灌丛,在丛生的植被中,几片草叶塌陷,藏在草丛中,证明这里刚刚有人经过。   脚印持续的距离不长,在不远处消失。   莱恩斯面向草丛,右手缓慢摸向银枪:“什么时候发现有人跟踪的?”   草叶轻缓地飘摇,茂密植被中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沃尔德伦反问,“连安德烈都没有嗅到我的气味。”   “灌丛。”莱恩斯简短的回答。   这片区域旧未有人进入,植被疯长,虽然高低不一,却不会有被拦腰压断的情况出现。   沃尔德伦低头看了看几株不起眼的杂草,从怀里揪出一只蝙蝠。   蝙蝠比安德烈的蝙蝠要大上不少,灰扑扑的,是加文的东西。   “嗅到食物前来的老鼠不止一只。几乎所有技能都是我教安德烈的,要瞒过我,可能性不大。”沃尔德伦说,“我更好奇的是,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呢,人类?”   “那要看你的意图是什么。”莱恩斯紧绷身体,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沃尔德伦。   “安德烈让你留下的目的是保护你的安全。而你,在发现了身后有更大的危机之后,却不告诉自己的主人。”沃尔德伦探究地打量莱恩斯,“这可不像是血奴的表现。对血族臣服的人类弱小,依赖他们的主人。你真的被驯化了吗?”   莱恩斯微微皱眉,选择对沃尔德伦的提问表示沉默。   人类与血族之间能够建立起的关系除了食物以外,只剩下被豢养的宠物。无论是否存在例外情况,在沃尔德伦的认知里,似乎没有意外。   花时间去和一个敌对的疯子解释他与安德烈的关系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有意义的行为。   沃尔德伦并不在乎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他老老实实地站在灌丛中,没有想要进行攻击的意图。   “为什么特地在这里等我?”莱恩斯问。   企图潜入的外来者已经前行了数十米,依据草叶的动向,埋在灌丛里的咒语都被发现而失去了效用。可屋子的主人却在边缘,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我的目的不像你们这么无聊。比起溜进屋子的老鼠,我对你更感兴趣,人类。”沃尔德伦回答,“我很好奇你与安德烈之间的关系,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却又不只是他的味道。一点都不像被标记的食物。”   “我养过几个人类,他们之中也有性格刚烈的男性,但再忠诚的血奴也不会像你这样。”沃尔德伦停下,艰难寻找能够概括的语句,“……你对待安德烈,就像对待自己的所有物。”   莱恩斯安静地聆听沃尔德伦的剖析。不论沃尔德伦如何聪明,在认准了人类与血族不对等的前提下,他永远无法探得真相。   “最有趣的是。”沃尔德伦看向莱恩斯,“我从未见过由血奴来侵、///占主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有,有几个xing//癖奇怪的家伙的确喜欢这样干,但你对安德烈没有任何恭敬的态度。愿意告诉我吗,你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   莱恩斯皱起眉,摸不透沃尔德伦的意图。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沃尔德伦的恐怖。没有血族的气味,没有能力的预示,单纯是本能告诉他,这是只无法战胜的怪物。   而这只怪物,现在却和他谈论感情问题。   沃尔德伦的目的从来只为了寻找他的“欲望”以满足空虚,莱恩斯打量沃尔德伦,对方的确在等待他的回答,而不像是迷惑猎物的小把戏。   沃尔德伦嗅到了来自莱恩斯的疑惑与猜忌,他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好吧,我换一个问法。和安德烈zuo//爱的感觉怎么样?”   “砰!”   沃尔德伦偏了偏脑袋,银子弹擦着耳边而过,留下了滚烫的温度和轻微的刺痛。   “过问私生活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莱恩斯冷冷地说,左手抽出匕首,防备着沃尔德伦。   沃尔德伦眼瞳偏转,向隐没在草丛里的子弹看了一眼:“你和安德烈的脾性有几分相似。”   莱恩斯眯起眼睛:“做个交易怎么样?”   “和我?”沃尔德伦舔了舔嘴唇,“由人类提出的交易,很新奇。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没你那么贪婪。信息互换,我回答你的问题,同时,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沃尔德伦沉默了片刻,扬起嘴角:“成交。”   “第一个问题,你在追寻什么?”   “谋夺王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沃尔德伦说。   “做生意要讲究诚信。”莱恩斯举起银枪,“我换个问法,你对我和安德烈之间的事情感兴趣,和你要追寻的东西有关系吗?”   “你很聪明。”沃尔德伦沉下嘴角,戏谑的态度消失不见,眼睛锐利地看向莱恩斯,“的确有关系。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人类。”   “要理解我们,首先你要把我认定为与血族同等的种族。”莱恩斯说,“我的寿命不比你们短,能力不比你们差。在血族捕猎人类的同时,我也可以捕猎血族。在这一前提下,我们的关系是追求与被追求。”   “追求?”沃尔德伦皱眉,“如果我对人类用语理解没有偏差的话,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安德烈吗?”   莱恩斯偏了偏手枪,用动作表示了承认:“我的问题,你对安德烈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沃尔德伦仍旧沉浸在刚获取的信息中,抬头看到莱恩斯看向深林,才理解问题的含义,“那还真是不少。你其实已经知道一部分了。如果我的记忆良好,德里克似乎恶趣味的把我们的初遇改编成了剧本?”   “其实很简单,很长一段时间死亡是我的目标,我需要寻找一个能够杀死我的后代。他需要比我强大,比我的执念更深,比我更像一只血族。”沃尔德伦说,“只有疯子才能杀死疯子。我们表达感情的方式最终就是毁灭他,你没有看到过真实的安德烈,那是只不可控的怪物。所以你的感情,嗯,至少在我这里,并不成立。”   莱恩斯握紧枪支手柄,他已经回想起在南区赌场上演的那出表演。   姓氏从未被安德烈提起过,但莱恩斯的确知道他在人类中的姓氏是罗格。   “依照你的理论,血族不配拥有正常的感情。”   “毋庸置疑。”   莱恩斯冷笑一声:“沃尔德伦,那么你也永远无法得到能够填满你的欲望。你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充当安德烈对于我来说的位置。感情,是你不配消费的奢侈品。”   作者有话说:   德里克的剧本在35-36章,不想回顾的看这里:   剧本大概是罗格作为私生子被原生家庭不喜,被作为献给“神”的礼物送给远道而来的贵客。而贵客的目标也只是罗格,所以他屠杀了“伪善”的贵族,以恩人的姿态带走了罗格。   ps:德里克是改编,有一些些(其实很多)过分的艺术加工。安德烈过去的事情具体会在后文接着细讲,如果没有机会也会写在番外里。   pps:有人猜到沃尔德伦要干什么了吗!(我觉得写得蛮清楚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沃尔德伦的故居与安德烈记忆中并无二样。在主人逝去后,这片区域无人问津,更不会有血族愿意处理丛生的杂草和古老的阵法。   “根本闻不到沃尔德伦的气味。”艾德里安烦躁地扒开灌丛,泥土,骸骨以及草叶腐烂的气味交杂。复杂的气味扰乱了他的嗅觉。   进入这片区域的沃尔德伦犹如隐入深林的鹿,难以追查踪迹。   “不止沃尔德伦。”安德烈皱眉说,“加文的味道也不见了,他的蝙蝠应该被发现了。”   “那我们怎么办,该死,这地方全是陷阱。沃尔德伦真的是变态吧,就算是血族也不会把自己的领地布置成这样!”   “我们运气不错,不少阵法已经失效了。”安德烈说,“沃尔德伦豢养着许多后代,自然需要做些防范措施。”   安德烈说得轻描淡写,艾德里安撇了撇嘴选择沉默。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里不仅仅是沃尔德伦曾经的领地,还是安德烈住了几百年的“监狱”。   阵法和诅咒面向的不是侵入者,而是想要从牢笼逃出去的金丝雀。   即使吸血鬼的一生漫长,总会忘记许多东西,但艾德里安能够回想起安德烈最初的样子。   一个瘦弱,不善言语,再精致的面容都掩盖不住空洞眼神的孩子。   新生血族在一百年内外貌都不会成长。艾德里安第一次看到安德烈时对方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比同龄的人类要矮小,长相也很秀气。   但这样的孩子却可以果断地咬断猎物的脖颈,汲取血液。那不像一个活着的生物,而是沃尔德伦手里一柄没有开刃的刀。   阴沉与寡言是艾德里安对安德烈最主要的印象。   沃尔德伦在安德烈的生命里占据了大部分时光,直到弑父的使命完成,才展现出所剩无几的,属于个体的活力。   “已经到这里了,跟着沃尔德伦反而容易被发现。”安德烈停下脚步,加文的蝙蝠已经打草惊蛇。如果沃尔德伦想要掩盖气味,无论如何他们也跟踪不到具体位置。   “这里一共有四栋建筑,用处分别是寝居,办公,训练和客房,前两部分是沃尔德伦的私人空间。后两部分是培养后代的场所。哪一个比较适合维乔莱尔?”   艾德里安回过神,打量安德烈:“确认一下,你是在认真发问,而不是在开玩笑吗?”   “每一处沃尔德伦都会设置机关,想要全身而退,搜查四个地方是不可能的。所以是的,我没有在开玩笑。”安德烈回答。   “你所说的‘客房’……”   “就是监牢。”   艾德里安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了理解:“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一个好客的血族。私人空间就算了吧……去客房看看?”   安德烈点头:“那边。”   用于培养后代的区域显然更荒凉一些。在建筑边缘围着类似栅栏使得木头庄子,因为年岁过久已经被腐蚀了一半。   说这里是客房实在是有些抬举。建筑风格简约压抑,颜色单调。一个一个小隔间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满走廊,拱形圆窗像集市上供人挑选的鲑鱼。   “他的客人还真不少。”艾德里安感叹,“这里不会能住满吧?”   “空不了多少。”安德烈说。   艾德里安欲言又止。   在沃尔德伦的所作所为不为血族所知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这里存活着这样一批血族。   沃尔德伦喜爱“孩子”,但也不过是几百年带出来一个罢了。艾德里安不太敢问其余那些人去了哪里,又或者死在了什么地方。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说:“其中很多是自寻死路。被长生所诱惑,将血族奉为神明,而后又在欲望中迷失。血族中的弱者只能变成口粮。”   “这可不是我问的。”艾德里安摆着手说。   “的确,如果你脸上的疑惑再不明显一点,这句话就更可信了。”   艾德里安搓搓脸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咳,这不是你从来不提过去吗,我好奇心重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好提的。”安德烈说。   这幢建筑被荒废了很久,自打沃尔德伦选中安德烈之后就不再寻找后代了。   被青苔藤蔓侵占的墙壁上粘着霉菌与植被,湿润泥土带着陈旧的气息袭来。   安德烈向四周环顾,鼻腔中的气味被反复品尝。   “有点不对。”安德烈说。   “什么?”艾德里安愣了片刻,也注意到了清新气味中一股滚烫的,甜美的气息,“血。”   血液的气息很新鲜,是最近才造成的伤口。   “不是维乔莱尔。”艾德里安松了口气,心思又沉下来。   “在那边。”安德烈盯准远处的灌丛的枯木,窸窸窣窣的响声逐渐靠近,还有杂乱的,慌张的脚步声。   “哗啦”,伴着粗重的喘息,一个人影从灌木丛向外猛地扑出。   扑朔迷离的血腥味有了来源,艾德里安防备地看向来人,随后惊诧道:“加文长老?”   血液来源于加文的左臂。伤口从大臂处开始,呈撕裂的形状,一路蔓延至手肘往上,而小臂则不见踪影。像被什么猛兽整个扯掉了胳膊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艾德里安检查加文的伤口。   手臂断裂处不仅仅是撕裂伤这么简单,血肉*部不断地再生又坏死,血族的自愈能力成为带来持续疼痛的原因。   “诅咒……”艾德里安看着伤口喃喃。   加文喘着气,意识似乎陷入了混沌,嘴里不断喊叫着没有意义的音节,唯一能听懂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维……乔莱……尔”四个字。   安德烈简单检查完加文后,起身防备四周。   身为长老,加文的能力不是低级血族能够比拟的,能对他造成这种创伤,对方不容小觑。   “安德烈。”艾德里安看着从左臂开始朝加文胸膛蔓延的符咒,瞳孔微缩,“这个诅咒,和科尔中的一样。”   “沃尔德伦?”   艾德里安点点头,有些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他可能在这附近。”安德烈回头看了看监牢一般的建筑,说,“先回去。”   一路过来时安德烈做了记号,艾德里安也不留恋,背起加文离开。   一路四周无比安静,连风都没有几阵。   安德烈远远看到了半倚半坐着的莱恩斯,紧绷的神经本能得放松了一些。   莱恩斯环抱双臂,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安德烈打量他,微微皱起眉。   猎人左腰的银枪温度明显过热,还有淡淡的火药气味。而莱恩斯环住的手掌下,右臂的衣服褶皱也略显宽松。   “这么快?”莱恩斯睁开眼,好像刚注意到他们,在看到加文时皱了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也应该由我来问你。”安德烈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被手掌盖住的右臂。   莱恩斯顺着目光看向自己右臂,愣了一下笑着说:“嗅觉真灵敏,顾问先生。”   他松开手掌说:“别这么大惊小怪,安德烈,只是被松针叶划了一下。”   手掌下的伤口的确细小,甚至已经在愈合了。   可松针叶不值得拔枪。安德烈盯着莱恩斯,说:“先回去。”   沃尔德伦始终没有出面处决入侵者。但加文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他身上的咒术与科尔身上的同出一源,只是咒术附在了其他物体上,由伤口进入体内,没有科尔的那么麻烦。   “咒术本身并不可怕,只是会影响神智并导致昏迷。”艾德里安把加文放下,说,“重要的是他没有办法自愈了。”   断裂的胳膊始终没有止血,从遇到加文开始,伤口就如同刚刚产生一般,打量失血以及灰尘沾染造成了感染和贫血。加文满头冷汗,嘴唇惨白。   “这样下去,即使是血族也活不了多久。”艾德里安试图修复伤口,但他的力量全部被咒术吸收,根本帮不上忙。   “我只能减缓咒术的作用。”艾德里安说,“能让他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   加文仅剩的左手紧紧蜷起,好像在抓着什么东西。   在一段意义不明的呓语之后,浑浊的双眼终于清醒了一些。   “维乔莱尔……陛下,戒指……”加文眯起眼睛,辨认眼前的人。   “加文长老。”艾德里安摁住加文,阻止他乱动,“你怎么会在沃尔德伦那里,还有这个伤……”   “我是跟踪沃尔德伦去的。”加文撑起身体,看了看紧握的左手,脸色灰败,“戒指……戒指被沃尔德伦拿走了。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他早就发现了我派蝙蝠跟踪他,特意引我入局……”   “什么!戒指被沃尔德伦拿走了?”艾德里安叫道。   加文点头,脸色愧疚:“有一个好消息,维乔莱尔陛下没有死。”   安德烈闻言看向加文:“你有证据吗?”   “亲眼得见。”加文笃定地说,“在沃尔德伦的私人居所,我看到陛下了。”   “陛下状态……不太好。”加文有些欲言又止,脸色复杂。   “维乔莱尔怎么了?”艾德里安急切地询问。   “我没有看清,但陛下的味道……不太对。没等我确认就被沃尔德伦发现了。”   加文的右臂情况持续恶化,艾德里安也束手无策。加文一共只清醒了数个小时就昏睡过去。不断流淌的血液累积,掏空他的身体。   血族的美学中,死亡是优雅而美丽的。   而加文此时的状况显然与这些词汇毫无关系。艾德里安死死盯着皮肉逐渐干瘪的加文,尖锐獠牙刺破唇边的皮肤。   这就是沃尔德伦所做的事情。   一只自私冷血的怪物不仅可以夺取同类的生命,还会为他们选择最难堪的死态。   “安德烈。”莱恩斯在安德烈耳边轻声说,向门外示意,给艾德里安留下了独立的空间。   “关于沃尔德伦,”莱恩斯合上门,说,“我认为他有别的目的。”   “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血族王位。”安德烈的目光落在莱恩斯胳膊上已经愈合的疤痕,“而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在我们离开的期间,你干了什么,探长先生?” 第一百五十章   莱恩斯摸了摸微微凸起的伤口,说:“松针叶?”   “你的枪是热的,我还闻到了火药的味道。和吸血鬼比嗅觉不太明智,莱恩斯。”安德烈说。   “好吧。”莱恩斯放下胳膊,对被戳穿显然早有准备,“我遇到了沃尔德伦。”   安德烈愣了片刻,眉头紧蹙地看向莱恩斯。   不需要太敏锐的读心术,莱恩斯也察觉到安德烈的怒意。   “依照我对你的理解,莱恩斯,你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遇上沃尔德伦。”安德烈冷冷地说,“所以你准备干什么,猎杀一只‘珍贵’的血族吗?”   “安德烈,我没有这么不自量力。”莱恩斯摊开手,以示安抚,“沃尔德伦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以他的能力想要杀掉我轻而易举。但他一直在暗处观察,我认为他找我有别的事情。”   莱恩斯举起受伤的胳膊,“我在他耳朵上留下不少擦伤和烧伤,我们扯平。”   “我不认为这是个不错的玩笑。”   “你生气了。”莱恩斯讪讪地放下胳膊,略显局促地抿着唇,“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莱恩斯举起双手,在安德烈的利爪插进脖颈前示弱:“瞒着你是我的错,安德烈,但我有足够的把握沃尔德伦不会伤害我。他隐藏气息等待我落单,目的绝不是要杀了我。况且,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令他感兴趣的另有他人……”   “安德烈?”莱恩斯话说一半,发现安德烈已经推开门,忽视了他的存在。   片刻后,艾德里安一脸懵懂地被揪出来,和莱恩斯那个痕迹都有些浅了的伤口面面相觑。   “呃……出什么事了吗?”艾德里安察觉安德烈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询问。   安德烈指了指莱恩斯的胳膊:“沃尔德伦伤的,说不定也下了咒,你帮忙看看。”   “什么?”艾德里安迅速消化了信息,郑重对待起那道已愈合的伤口,“有没有感觉精神状态模糊或者心神不安?有困顿的感觉吗?伤口愈合以后会不会仍旧隐隐作痛?”   “没有,我很精神,不疼了。”莱恩斯被揪住胳膊,耐心地回答艾德里安的问题。   “表面看起来没有症状,但咒术在爆发前是没有预兆的。”艾德里安严肃地说。   莱恩斯:“……那要怎么检查?”   “只能重新割开伤口顺着胳膊向心脏的部位逐一检查,可能会有点疼。”艾德里安说着掏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来。   艾德里安看向安德烈做出询问的表情,而安德烈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犹豫了片刻点头说:“小心。”   “……”莱恩斯呼出一口气,在胳膊传来的刺痛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少惹吸血鬼。   检查结果显示莱恩斯健康的不得了,艾德里安一面为莱恩斯包扎伤口,一面感叹:“还好沃尔德伦没有做什么,不然你一个人类根本抗不过去。”   莱恩斯看了看被白色绷带紧紧缠绕的胳膊,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应和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回到屋内,莱恩斯看向抱臂上观的安德烈,率先开口:“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先和你商量。”   “你误会了,莱恩斯,我从来不多管闲事。”安德烈拒绝。   “说回沃尔德伦。”莱恩斯僵硬地转移话题。   事实证明对于如何哄一只生气的吸血鬼,探长先生的经验为零。   “沃尔德伦问了我一些事情。”莱恩斯说,“关于我们的事情。”   “我们?”   “你,和我。他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莱恩斯省略了沃尔德伦对更私密行为的提问,“换句话说,他并不是在追求权力,而是渴望……感情?”   安德烈嗤笑了一声,讥讽地看向莱恩斯,目光的真实目标却是沃尔德伦。   “这个玩笑比刚刚那个好一些,探长先生。沃尔德伦永远不会缺乏感情,因为他不需要。越是血统纯正的血族就越接近魔鬼。在我与沃尔德伦相处的几百年中从未在他身上体会过多余的感情。”安德烈冷笑,“要么是有用的货物,要么是有趣的猎物。他的世界从不存在同类,只有还不错的玩具与不好玩的玩具之分。”   “而你跟这样的疯子生活了几百年。”莱恩斯说。   “现在才意识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吗?”   “我并不这样想,安德烈。”莱恩斯严肃地回答,他欲言又止,最终以沃尔德伦为主题展开话题。“他在寻找能使他满足的东西。在体会过至高的权力,能力,甚至是死亡之后,还剩什么呢?”   莱恩斯:“被弃如敝履的蚌里面会藏着珍贵的珍珠。沃尔德伦就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赶海人。”   “很难想象沃尔德伦会对其他人产生兴趣。”安德烈说,“他在渴求哪种感情呢?亲情?友情?哪一个对于血族来说都奢侈异常。”   “安德烈。”莱恩斯看向安德烈,说,“沃尔德伦羡慕的,是你与我。也就是说,他在渴慕爱情。”   安德烈眼瞳紧缩,随后沉默下来。低垂的眼睫显示他在沉思。   思考的结果显然有些糟糕,獠牙在口腔内摩擦发出“咯咯”的声音,安德烈眯起眼睛,声音紧涩:“维乔莱尔……”   谜题的解开总是依靠运气。走入死路后一旦获得正确的新通道,一切都将豁然开朗。   莱恩斯的信息荒谬异常,填入谜题后却使所有事情都走向了合理。   “维乔莱尔?”莱恩斯对这个答案显然没有预想。   “血族在沃尔德伦看来要么是粗俗的杀戮者,要么就是懦弱的胆小鬼。再之后就是他能玩上几天的玩具。除了维乔莱尔。”安德烈说。   在血族最繁盛的时代,沃尔德伦并不是与族群毫无关联。相反,他在血族中享有很高的声望。贵族都希望沃尔德伦能充当他们后代的导师。   安德烈离开“牢笼”之后没有迎来战场,而是和其他陌生的血族坐在一起,看沃尔德伦带着金丝眼镜,一板一眼地教受读心与捕猎技巧。   维乔莱尔是所有学生中,沃尔德伦最喜欢,也最讨厌的一个。   维乔莱尔的家族显赫,是古老的贵族,他的祖先与沃尔德伦有些旧交情,所以托付沃尔德伦担任维乔莱尔的老师。   “维乔莱尔是沃尔德伦无法忍受的存在。在短短五十年里,他对一个孩子嫉妒又不屑,憎恶又容忍。”安德烈缓缓说道,“因为维乔莱尔不曾背负血族的诅咒,是天生的王者。”   血族一生之中都在填满自己的欲望,克制或者纵容,总逃不开撒旦赐予的枷锁。   但维乔莱尔是个例外。   “他可以忍受血液的诱惑,制止杀戮,扼制贪欲。用你们人类来比喻的话,他更像个神父。”安德烈冷笑了一声,“他和沃尔德伦是两个极端,一个活在阳光的地段,一个沉溺于黑夜无法自拔。对于沃尔德伦来说,维乔莱尔的确是最特殊的存在。”   “他将这种空缺认为是爱情,听起来有些愚蠢。”莱恩斯说。   安德烈摇头,神色凝重:“探长先生,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不是仁慈的贵妇,也不是善良的神父。当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我们只会用利爪抓住猎物,獠牙吸食血肉。吸血鬼的爱,比恨意更可怕。”   莱恩斯看向安德烈的眼睛,暗金色瞳仁里暗光流转,他在讥讽,也在恐慌。   恐慌沃尔德伦可能对维乔莱尔做出的事情,讥讽血族永远逃脱不了的诅咒。   “要立刻去找维乔莱尔。”安德烈转身回屋,又在门前犹豫地停下脚步。   屋子内加文的尸体已经被咒术燃成灰烬,单人沙发里艾德里安捧著书懒散地窝着。   安德烈回头看莱恩斯,眉眼始终紧凑而不舒展。   “这个消息来源于我的‘冒险’。”莱恩斯提醒道。   “感谢你做出的贡献。”安德烈敷衍地回答,“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交给血族。”   “戴竹的那个成语是什么来着?卸磨杀驴。”   “莱恩斯。”   “我没有义务听从你的命令,顾问先生。”莱恩斯戏谑的语调消失,属于猎人的凌冽气势回归他身上,“我们的契约是平等契约,而我还享有两个愿望。你没有阻止我行为的资格。”   在发生关系后,莱恩斯就像受着利爪的狮子,直到如今重新露出厚实的前掌和锋利的爪尖,安德烈才意识到这个人类从某种程度上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你不想带艾德里安是你的权力。”莱恩斯向屋内专心致志研究咒术的艾德里安看了一眼,接着说,“但我不是他。我想你误会了一点,我的顾问先生,在感情方面上我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风格。”   安德烈背对着莱恩斯,细微的冷气从房屋里传来,和后背有些滚烫的体温相冲。   安德烈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偏向莱恩斯,他扬起嘴角:“真巧,探长先生,我的风格也不是逆来顺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沃尔德伦的私人居所不怎么起眼。安德烈与艾德里安探查时记下了藏有符咒的灌丛的位置。但即使如此要带着人类行走也需要格外小心。   莱恩斯比一般的人类更难缠。   安德烈本打算在夜晚独自出门,却被窗边假寐的猎人抓了个正着。不仅猜到了他会偷偷出去,还算准了他会以蝙蝠的形态走窗户。   比起另一边趴在咒术书上累得晕过去的艾德里安,莱恩斯更像一只敏锐的吸血鬼。   “自不量力不是什么值得赞颂的品质,莱恩斯。”安德烈扒开灌丛,对身后的猎人说。   “你太过紧张了,安德烈。”莱恩斯说,“如果一切做法起源于感情,维乔莱尔反到更安全一些。”   草叶被拨动的窸窸窣窣声音变得更细微了一些。   莱恩斯感觉到从安德烈身上突然散发出的低气压,他没有血族读心的本领,却能感受到安德烈的沉郁。   “你不了解沃尔德伦。”安德烈说。   莱恩斯等待安德烈对沃尔德伦的更多解读,留给他的却只有前行的背影。   “不仅沃尔德伦,对于你的过去,我都不了解。”莱恩斯在安德烈背后说,“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会很感激。”   “对别人的过去刨根问底同样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行为。”安德烈回答,“不要用常人的心态理解沃尔德伦,即便是爱情,在他手里也会扭曲成下水道里的腐肉。没人应该承担那样恶心的感情。”   旧宅邸出现在眼前,莱恩斯没有继续关于沃尔德伦的讨论。   古建筑死气沉沉,枯枝下连倒挂的蝙蝠都不见踪影。   “维乔莱尔的气味。”安德烈向古堡顶端看去,“沃尔德伦有一处藏宝阁,用于珍藏为数不多的,让他有兴趣的玩具。直到我杀死他之前,那里都只摆放了一只从小摊贩那里买来的花瓶。”   “其他的‘玩具’不是被他弄坏了,就是被丢弃了。”安德烈推开门,“一个把人关在藏宝阁的疯子,会懂得怎么温和地表达爱意吗?”   大厅里鸦雀无声。沉重大门与地板造成摩擦声没有惊扰宅邸的主人。   太安静了。   “上去。”安德烈略带疑惑地向顶层看去,厚重尘土几乎掩盖了所有气味。但他能够分辩出沃尔德伦的味道。   沃尔德伦和维乔莱尔,就在这里。   莱恩斯将银枪上膛,跟随安德烈去往藏宝阁。   说是藏宝阁,其实只是独立出的房间,没有雕花没有符文。朴素的好像海边渔民的草屋。   血液独有的土腥味从屋内蔓延而出,还带着一丝腐败的气味,混合诡异的香气。   莱恩斯用匕首撬开门锁,通过匕首传达手掌的力度有些过轻。他看向门的边缘,门锁已经古旧生锈,半半拉拉地挂着,刀刃很轻易就能别开。   这种不设防的姿态让莱恩斯皱了皱眉。   腐败血液的味道更加浓烈,粗粝的喘息也变得清晰。   安德烈推开门,猩红的眼睛在寻找到目标后停顿下来。   那只破败的廉价花瓶还被摆在置物架上。孤零零的一支,落满了灰尘。   房间正中央是消失了许久的血皇——维乔莱尔。他的脸色惨白,脖颈处有两处还未愈合的血洞,呈现灰粉色。血液顺着右手淌过指缝,侵染腹部。那股奇妙的腐败的味道就是由此发出。   除了粘稠的,腥臭的血液,维乔莱尔手中还握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没入沃尔德伦的左胸膛,准确地刺入心室,没有一点犹豫。   对于安德烈与莱恩斯的到来,沃尔德伦没有分出任何一点目光。   他紧紧盯着维乔莱尔闪烁着红光的瞳孔,扯起嘴角:“你的眼睛,血红色的,和所有追寻欲望的血族一样,是红色的。”   “维乔莱尔,我们都是被诅咒的生物,没有救赎或是终结。”沃尔德伦沙哑得笑起来,“族群不是我们的归宿,死亡不是我们的终点。你和我一样,在无处可寻的需求中茫然。”   “我从未否认欲求的存在。但被欲望所指派的野兽,我不是。”维乔莱尔拔出匕首,暗红发黑的血液从伤口出缓缓流出,“血族不是高贵的生物,沃尔德伦,你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傲慢与失败罢了。”   沃尔德伦涣散的瞳孔紧缩,胸腔被维乔莱尔破开,利爪肆意的搅动血肉。疼痛未给沃尔德伦带去任何新鲜感。重伤或者死亡是他体验过多次的老旧货物。除此之外更新奇的感受在他空旷的胸膛滋生。   维乔莱尔没有寻找到心脏,沃尔德伦的身体里只有陈旧的脏器和血肉,被安德烈掏出的心脏也没有再生。他略显疑惑地看向沃尔德伦。   “血族终归会迎来灭亡,维乔莱尔,你在保护的东西只是一摊腐败的垃圾。在旧王死去后就开始争夺权力的肮脏老鼠,凭什么获得你的忠诚呢?”   维乔莱尔抽出手掌,指甲缝隙里勾出几块软踏踏的碎肉。沃尔德伦的伤口没有愈合的痕迹,血管也没有工作,流出的血液有限,只滴滴答答的染透两个人的胸膛。   “你夺走的戒指,交出来。”维乔莱尔说。   “还不明白吗,皇位不值得我舍弃珍贵的死亡。”沃尔德伦的身体失力,半落在维乔莱尔身上,他的獠牙摩挲血皇的耳朵,“对戒指有所图谋的,另有其人。”   “这次是我赢,还是你赢?”沃尔德伦问。   维乔莱尔越过沃尔德伦的肩膀,看到了举起银枪的莱恩斯和眼睛猩红的安德烈。   扳机扣响,银弹没入皮肉。   维乔莱尔没有感受到沃尔德伦对子弹做出的反应,因为自始至终沃尔德伦都只是由地狱回归的亡灵。   “你变得更懦弱了。”维乔莱尔推开沃尔德伦,冷冷地叫他,“老师。”   安德烈解下身上的斗篷,将维乔莱尔整个裹住。   银枪和心脏部位的贯穿伤似乎再一次夺走了沃尔德伦的生命,无论如何查看,那也是一具早就沉睡的尸体。   维乔莱尔的手腕与脚腕上都有银质的锁链,灼伤形成后又愈合,只留下了浅淡的痕迹。   “咔嚓——”安德烈掰断锁链,皮肉碰触银质物品带来细小的灼烫声音。   维乔莱尔的状态并不好,安德烈不需要去询问也大致能看出沃尔德伦做了什么。对猎物进行标记,向所有人宣誓这是自己的所有物。就好像在无意识中他会撕咬莱恩斯一样。   “没想到你还会回血族,安德烈。”维乔莱尔在斗篷上擦拭右手,说道。   维乔莱尔的声音冷淡而沉稳,只是透着些许的疲累和沙哑。安德烈的手指在维乔莱尔脖颈后停滞,问:“什么契约?”   “果然瞒不过你。”维乔莱尔叹了一口,“如果你不来,安德烈,这将成为我的秘密。”   “以艾德里安的脑子,的确会被你糊弄过去,但其他血族可没那么蠢。”安德烈嘴里调侃,眼睛却一动不动地落在苍白脖颈上突兀的伤口。   “共生。”维乔莱尔说着低头看沃尔德伦,“但很不巧,似乎不怎么管用。”   血族与血族之间同样能够签订契约。关系依靠血族血脉的高贵与否确定。维乔莱尔拥有最纯正的血统,甚至都算不上沃尔德伦的后辈,和他签订契约沃尔德伦也废了不少功夫。   共生的作用和名字一样,只要其中一方活着,另一方就不会死去。且无论身在何处,对契约的另一方都会有所感应。   维乔莱尔将匕首刺入沃尔德伦心脏的同时,身体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抹杀契约另一方会遭受诅咒,可他毫发无损。不论沃尔德伦是为了获得生命,还是想给他拴上一条铁链,都失败了。   随着沃尔德伦的死亡,旧居残留的咒术也逐渐丧失了效力。这片区域彻底陷入死寂。   最终三人都没有妄动沃尔德伦,留他在私人住宅的藏宝阁里和一支破旧花瓶在一起。   ……   维乔莱尔已经到了临界点,解释完共生契约就昏迷过去。莱恩斯跟随安德烈,目光最终落在沃尔德伦身上,关上了门锁掉落的门。   艾德里安在看到维乔莱尔后惊诧到终日不离手的咒术书都掉在了地上。斗篷上沾染的血液蹭脏了他的衣服,维乔莱尔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快贴到鼻尖上的艾德里安的脸推远。   “科尔呢?”维乔莱尔问。   “在我那里。戴竹和他在一起。”安德烈说。   “真难得。”维乔莱尔说,“戴竹和你都是血族几百年也看不到的珍惜品种。”   “下咒的人死亡,咒术自会消散。”维乔莱尔接过安德烈递来的衣服,“现在麻烦的是戒指,还有……我。”   “你能感受到的,其他血族一样能体会到。”   “如果这就是沃尔德伦的目的呢?”   维乔莱尔皱起眉,并不理解安德烈的意思。   “莱恩斯告诉我,沃尔德伦舍弃死亡是为了感情。他从未拥有也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安德烈看向窗外格外圆的月亮,“你对沃尔德伦来说一直很独特。困扰他的难题在你身上迎刃而解。”   “所以他认为,他爱上我了吗?”   “你看起来并不惊奇。”安德烈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迟钝,安德烈。”维乔莱尔说,“沃尔德伦是在迷雾中走失的旅人,最后因沼泽而陷落。他的悲哀在于在生命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做错误的事情。”   “比起沃尔德伦,我更好奇你。安德烈,你认清自己对人类的态度了吗?”维乔莱尔有意无意地向莱恩斯的方向看去。   安德烈皱起眉:“我不知道你和戴竹一样,有这种喜好。”   “的确有些冒昧。”维乔莱尔敷衍地回答,“当做是作为旧友的关心吧,少见的东西都应该被珍藏。”   “因为沃尔德伦吗?”安德烈问,“害怕我会使用相同的方式处理感情。”   “只有你自己在和沃尔德伦比较,安德烈。”维乔莱尔闭上眼睛,半依靠着墙壁,“我们对那个人类有着充足的好奇心和一定的戒备,但不包含对你的质疑。”   “我不认为你的信任可靠,维乔莱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安德烈回答。   “如果你执意这样认为,我想我无权强制你改变想法。”维乔莱尔说,“换个话题吧,安德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安德烈说:“那要看你的选择。沃尔德伦有一点没说错,血族在经历过长久的避世后,心怀鬼胎的老鼠已经蛀空了族群。即使没有沃尔德伦,也会有别的血族发起变革。”   “捆缚野兽獠牙的铁拷已经松开,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合上。我对权力并无执念,安德烈,族群与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维乔莱尔把玩着被擦干净的匕首,刀刃中有一处污垢,是灰暗的血迹,“从本质上来讲我和沃尔德伦是一样的人。”   “只是你背负着家族交付于你的责任。”安德烈打断维乔莱尔,“这我们都清楚。”   “所以我在想,或许应该让我们的族群顺应发展,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沃尔德伦:我起了,我死了。   维乔莱尔:冷漠。   这章之后开始收尾,下次更新在7.1号也就是周四,七月开始日更。   本来这章要放到周二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把有关维乔莱尔和沃尔德伦的剧情一下子发完了。可能会写他们的番外,看大家地需求情况吧。如果不是很戳你们的话我就珍藏起来自己嗑啦(捂脸)。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在其他血族等待新王登基的时段,主持葬礼的长老与所有人都忌惮的恶魔悄然退场。真正的王回归,却不愿再重登宝座。   艾德里安眼巴巴地盯着维乔莱尔,上挑的眉眼虽然轻蔑,但明显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说你不当血皇了!?”艾德里安张着嘴,露出两颗獠牙。   维乔莱尔点点头:“我现在的情况无法服众。”   “但……”艾德里安把两颗獠牙咬得“咯吱”直响,在心里把沃尔德伦扔进人类教会的圣水池里,“那现在怎么办,根本没有人能维系大局。”   维乔莱尔看向艾德里安:“我觉得投票结果公平公正,对血族的未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我?”艾德里安指了指自己,“你在讲什么从人类那里学来得笑话吗,维乔莱尔!”   “从名义上来看,你实至名归。”安德烈补充,“即使是维乔莱尔回归,新王也已出现,按照族群惯例,你要和维乔莱尔打一架。”   安德烈说着打量艾德里安:“我知道你希望打败维乔莱尔,但趁人之危太卑鄙了。”   “谁要和他打架!”艾德里安一面喊,一面绝望。因为他逐渐意识到目前的情况,他的确阴差阳错地当上了血族历届最不欢喜的血皇。   “恭喜,艾德里安。”安德烈“诚恳”的道贺,收获了艾德里安一枚绝望的眨眼。   “眼角不会流出眼泪的,艾德里安。”维乔莱尔提醒,“加文长老去世,仪式可以无限后推。现在族群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先和我们一起去找丢失的戒指。”   艾德里安死而复生,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的“好友们”留在血族孤零零面对那群奸诈狡猾的贵族。   旧居在热闹了一段时间后又空空荡荡,连带着安静下来的还有属于沃尔德伦亡灵的旧居以及血皇的寝宫。   新皇已经确立,艾德里安撤掉巡逻队,并传达了加文长老遇害的消息,跟随安德烈一同去了密林的古堡。   离开血族与密林的边界,阳光重新获得生存空间。即使茂密树林只能筛漏下零星光点,也和血族内的压抑阴暗截然不同。   艾德里安一路显得焦急又新奇:“我得有几百年没出来过了,这是你现在的住所吗?怎么感觉和血族的没什么两样。”   说着艾德里安推开门,门后一阵强风刮过,金色毛团子炮弹一般剐蹭艾德里安的脸颊,像他身后真正的主人扑去。   弥撒的速度快,体格大,柔软长毛的攻击力也不容小觑。   艾德里安瞳孔微缩,猩红眼瞳迅速捕捉“偷袭”他的怪物,獠牙和爪尖都预备完善。终于等到毛团停下,艾德里安举着爪子,有些不知所措。   攻击他的怪物与被袭击的安德烈都没留给他眼神。金色卷耳猫眯着眼睛仰着脖子,楚楚可怜,喵喵直叫。而安德烈虽然捏着弥撒的后颈肉,另一只手却娴熟地撸着弥撒的下巴。   “……这是宠物?”艾德里安问。   “森林边捡的。”安德烈回答,向屋内走去。   艾德里安看了看理所当然趴在安德烈肩头,朝他喷了一口气的猫,扭头问莱恩斯:“这不会是你情敌吧?”   莱恩斯:“……”   血族中也有不少吸血鬼会养猫作为宠物,但血族钟爱黑猫,养出来的性格也高冷独立,不怎么搭理人。艾德里安听说过人类养得宠物中有些物种会“拆家”,但从来没想过一只小巧的猫能把一栋古堡给翻个底朝天。   大厅内散落了一地的猫粮,还有几块被撕扯地乱七八糟的生肉以及肉干碎屑。   安德烈看了看仍旧亲昵地蹭手掌的弥撒,思考让这只卷耳重新出去流浪的可能性。   “感谢上帝,你们回来了。”厨房“咣当”一声打开,戴竹热切地看着安德烈,把手里的锅子递过去,“你让我带科尔回来的时候,可没说过你这里还住着一位小少爷。”   锅子散发着肉类烤糊的味道,以及一些香料混合后的奇怪味道。   弥撒朝戴竹呲牙,恶狠狠地叫了两声。   戴竹胳膊和脸上留着几道浅痕,一看就是被猫抓得。   “科尔呢?”艾德里安探着头,总有种科尔会被安德烈养得宠物吃掉的感觉。   戴竹把锅扔在一边,冷冷地看了一眼弥撒:“以免他被这只猫当成口粮,藏在仓库了。你该感谢我安德烈,如果不是我脾气好,现在桌子上就摊着一张猫皮。”   “喵!”弥撒叫了一声,伸出爪子要扑戴竹,它的身体悬空,却没有落到想要的地点。   安德烈拎着弥撒的后颈将它扯远,指了指遍地散落的食物残渣:“弄干净,不然你就出去住。”   在弥撒抗议的嚎叫声中,安德烈松开了手,然后无声地扭头看向莱恩斯。   暗金色的瞳孔里暗波流转,好像盯上了什么珍贵的猎物。   弥撒委屈地扒拉地上的碎屑,最后把目光挪到了莱恩斯的裤脚上,一面擦爪子,一面喵喵直叫,企图让别人替它背这口锅。   莱恩斯看看安德烈,低头看看弥撒,诡异地体会到了一种情人找你教训孩子的感觉。他果断挪开裤脚,俯视着装傻卖萌的弥撒。   猎人的目光锐利凌厉,弥撒被盯了一会,恼怒地用爪子在莱恩斯上好皮革的鞋面留下光荣大作灰溜溜跑去扒拉碎屑。   “之前明明都不吃生食了。”安德烈眯起眼睛,注意到地上的确肉干被啃咬地更干净一些……   “以前习惯不好。”莱恩斯指了指前面,示意跟上戴竹,“你太惯着它了。”   安德烈表情严肃,仔细回想了自己养猫的种种行为,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是个不合格的新手。   艾德里安的吸气声打破了安德烈与莱恩斯对管教弥撒的交谈,仓库里储存的东西也糟了不少殃,但勉强还算整洁。   科尔卡在两个巨大的储藏箱中间,呈折叠状,身上衣服也有些凌乱,还有几个肆无忌惮的猫爪印。   艾德里安把科尔放平,一动不动地盯着安德烈。   “……我会教育弥撒的。”安德烈说。   维乔莱尔在门边的空地,没有深入仓库,“我的蝙蝠都不会这么不知分寸。”   “但他们胖得根本飞不动。”安德烈回答。   “目前看来比你的猫灵活一些。”维乔莱尔说。   安德烈不悦地转动瞳孔,最终选择终止与维乔莱尔的交谈。弥撒这次的确是太过分了。   “沃尔德伦已死,科尔的诅咒应该消除了”安德烈说。   艾德里安检查了片刻皱起眉站起身:“不行,诅咒没有任何变化。”   艾德里安扯开科尔的衣服,咒文已经蔓延至心口,略微在皮肤下闪烁着光芒,看起来兴致盎然地蚕食科尔的身体。   “沃尔德伦死了?”戴竹问。   “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维乔莱尔说,“我认为可以确定他的死亡,哪怕他以其他情况存活,这些咒术都不会生效。”   艾德里安符合:“科尔和加文中得咒不是死咒,况且另尸体存活的禁法已经失传多年,如果我们的对手是这种人物,那么胜算就太低了。”   戴竹点点科尔:“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沃尔德伦对我说过,谋求戒指的另有其人。”维乔莱尔看着科尔问,“或许并非他对科尔下得咒。艾德里安,你和科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也在场啊。”艾德里安愣了片刻回答,“沃尔德伦重伤科尔,还企图杀害你抢夺戒指,我前去阻拦时沃尔德伦对我下咒,但科尔冲过来替我挡住了咒语。沃尔德伦威胁你拿出戒指,你说戒指不在你手里,早已交托给别人。在沃尔德伦带走你之后我就和科尔躲起来了。”   艾德里安说完,发现维乔莱尔面色有些沉重,问道:“哪里有问题吗?”   维乔莱尔盯着艾德里安的眼睛:“你所说的的确是沃尔德伦对我做得事,但艾德里安,在他逼迫我拿出戒指的这个过程中,只有科尔在。”   艾德里安愣了片刻,瞳孔收缩。   “艾德里安,在你的记忆中,我把戒指交给了谁?”维乔莱尔问。   “你没有告诉我,只说是值得信赖的人。”艾德里安说着,语气变得迟疑。   维乔莱尔坐稳血皇位置之前,就与他和科尔是至交。维乔莱尔性格冷淡,不热衷与社交,值得信赖的人除了他和科尔还能有谁呢?   “在我和科尔躲进旧藏书室之后等到了你的蝙蝠。蝙蝠告诉我你在前一晚将戒指给了长老加文,让我在安顿好后去找他。”艾德里安将自己的记忆复述下来,他的回忆很流畅,相应的画面也接踵而至。但违和感一直萦绕不肯散去。   艾德里安意识到这些记忆太顺畅太理所当然了,就像一张卡在门外的信纸,无论做什么你都会率先看到这些内容,而门内真正的东西却消失不见了。   维乔莱尔走向艾德里安,直视他的眼睛:“我从未把戒指托付给加文。艾德里安,最终我将戒指交给了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艾德里安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而怔愣,一只笼罩着脑海的迷雾被撕开了口子,真实的记忆洪水一样混杂着虚假的信息冲进大脑。   “艾德里安!”维乔莱尔及时扶住艾德里安,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艾德里安耳后一块小小的咒文。   “目前看来,我们完全被别人摆了一道。”戴竹挑眉。   艾德里安是获取维乔莱尔信息的重要来源,包括沃尔德伦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都出自他的回忆。   没人想到连他的回忆都被动了手脚。   戴竹沉默地注视着科尔,站起身:“知情的两个人,一个昏迷,一个记忆受到篡改。像不像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艾德里安明确提到过沃尔德伦希望获取王位,但事实并非如此。”安德烈看了一眼维乔莱尔,“他利用艾德里安把沃尔德伦推到我们的面前,以方便自己能够自由活动。”   维乔莱尔说:“这个人会是谁?”   戴竹拍了拍手,将衣服上沾上的猫毛和灰尘抖掉,走到科尔身边,“问问知情人士是最便捷的解决方案。去看看他现在在想什么不就好了?”   戴竹拥有进入别人心灵的能力,在晨鸦时有对莱恩斯使用过。   “不需要进行催眠和暗示也可以做到吗?”莱恩斯问。   “可以。”戴竹回答,“只不过有些麻烦。如果这位科尔的‘梦魇’攻击力极强,可能我们两个都要在撒旦的怀抱里等你们了。不过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一直在原地徘徊,对方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事。”   “科尔的读心并不差,艾德里安是更好的选择。”维乔莱尔说。   戴竹摇头:“他的记忆处于混乱的阶段,他耳后的符咒不仅用于修改记忆,被毁坏后也会影响记忆的完整性。”   戴竹拿出一卷卷轴在众人面前铺开:“我所看到的景象会在这里呈现,虽然我有信心,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出了事你们至少能看到真相。”   戴竹在科尔的胸膛画上阵法,滴入自己的血液,随后在一旁的空地坐了下来。   科尔的回忆从维乔莱尔的寝宫开始,与艾德里安的描述基本相同,沃尔德伦突然闯入,伤了维乔莱尔和科尔。   画面上一片猩红的血液,挡住了维乔莱尔的大半身躯,显然这一段记忆是科尔的执念。   艾德里安在这个节点闯入,趁着沃尔德伦分神维乔莱尔的利爪剐蹭过沃尔德伦耳边,一脚踢在他胸口挣脱桎梏,挡在艾德里安的身前。   维乔莱尔一只手背后,将戒指交给了艾德里安。   这个小动作没有引起沃尔德伦的注意,他的眼神从始至终停留在维乔莱尔身上,对其他的人或物都没有过多的兴趣。   维乔莱尔推了一把艾德里安,随后闪身扑向沃尔德伦。   维乔莱尔的能力并不属于任何贵族,即使是沃尔德伦在他手里也讨不到好处。   艾德里安得到戒指后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随后咬牙冲出寝宫。   维乔莱尔的爪子洞穿沃尔德伦的肩膀,将其钉入墙壁。画面不断颤抖,科尔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在他的视野里,贯穿伤没有令沃尔德论苦恼,他的嘴角洋溢着怪异的笑容,手掌高高举起,目标是维乔莱尔德后颈。   “你的动作太大了,沃尔德伦阁下。”苍老和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不需要你对我进行任何指摘。”沃尔德伦半拥着昏迷的维乔莱尔,冷漠地回答。   这个苍老的声音并不陌生,在葬礼上戴竹听到了太多次。只不过此刻老人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对血皇的尊敬。他的和蔼里藏着属于血族的戏谑与暴虐。   戴竹愣了片刻,向门口看去。   一个身披斗篷,身材矮小,略有佝偻的老人缓步踱入寝宫。   “我们的协议里不需要我露面。”加文说,“但是你放走了一只老鼠,他身上还有我需要的东西。”   加文手里把玩着戒指,身后是晕过去的艾德里安。   “加文……”戴竹皱眉喃喃。   加文对沃尔德伦的态度毫无反应,而是走近了科尔,加文的脸占据了科尔的视线,老态龙钟,平凡而普通。   “目前不能有人知道我做得事情。”加文说,“你害得我残害同族,沃尔德伦阁下,我想我有理由索要一些补偿。”   科尔挣动了几下,但咒印已经落在身上,意识开始昏迷。   加文直起身,目光落在维乔莱尔身上。   沃尔德伦对加文的提议不以为意,他抱起维乔莱尔,威胁地回望加文:“这是我的猎物。如果你破坏我们的交易条件,无论是戒指还是血族都轮不到你来掌控。加文,去和你无聊的欲望作伴吧。”   因为咒术的原因科尔的意识变得混乱,只能模糊注意到沃尔德伦带走了维乔莱尔,而加文走近艾德里安对他做了点什么。   戴竹身边的情景变得扭曲,疼痛从科尔的意识传递到他身上。是咒术发挥了作用。戴竹及时脱身,身上流了一层冷汗。   戴竹睁开眼,适应了片刻仓库中昏暗的光线:“我们都被加文骗了。不过还好,总算有了头绪。至少加文比沃尔德伦那个疯子好对付一下。”   屋内没有人及时回答,大家的表情各异,都有些不好看。   “你们这什么表情。”戴竹起身问。   “加文的确比沃尔德伦好对付。”安德烈说,“但遗憾的是,他已经死了。”   戴竹看了看其他人的面色,意识到安德烈没有在开玩笑。   “我,安德烈,和艾德里安亲眼看着他被下咒后化为灰烬。”莱恩斯补充。   “所以我们现在在和死人为敌吗?”戴竹说。   安德烈点头:“可以这么说。”   从神血初次出现在血猎视野中开始,真正的主导者就从未显现真容。   安德烈与莱恩斯遇到一个又一个棋子,真正导致这一切的“神”却始终不见踪影。   “血族和人类都没能发现异样,不仅仅是谨慎的问题了,他拥有掩人耳目的能力。”安德烈说。   “现在的线索只有加文,从这里下手是唯一选择。”莱恩斯问,“加文是什么样的人?”   “我对他的记忆很少。”戴竹说,“老实说要回忆起这个名字都有些困难。”   “加文长老是血族活得最长的一批长老之一。”维乔莱尔说,“他和人类亲近,除了必要的食物外从不捕猎。避世前一直在外游历。和人族签订协议后才被召回族群。”维乔莱尔说,“他的出身并不显赫,由一支普通血脉的血族转化,没有野心,普通的老派血族。”   “他游历阶段做了什么也无从而知吗?”莱恩斯问。   维乔莱尔摇头:“血族是崇尚自由,傲慢自大的种族,对于不够强大的同族,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其行踪。”   “那些咒术。”戴竹点点科尔,“可不是一只普通血族会做到的事情。要学会他们可要花费不少功夫。”   “在他游历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而知。”维乔莱尔说,“加文足够低调,很好的隐藏了自己。”   “但血族不会听命于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戴竹说,“如果加文的血脉没有作假,他就没有能力趋势德里克或者其他家族。”   “指使德里克的不是加文。”安德烈意识到一些事情,说,“从一开始神血都是单线向上的运行模式。一层连着一层,底层人不知晓上层的任何信息。这种模式即使中层断裂,底层也会运行。如同不会停歇的齿轮一样,除非拔除所有钉子,才能摧毁他们。”   “所以加文不需要比任何下层的能力强大,他将沃尔德伦摆在表面,自己则完全隐在身后。沃尔德伦下面是德里克,德里克下面还另有他人。就像在自己身前竖起一面又一面的盾牌。”安德烈说,“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无论背后之人是不是加文,他都很怕恶行纰漏。不是胆小怕死就是另有图谋。”   维乔莱尔说:“还有一点,目前血族的皇位落在艾德里安手中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戒指消失不见。因此对方真正的目标也不是血族。”   “血族戒指存有血液与维乔莱尔的欲望……”安德烈喃喃,“血……神血。”   “伯纳尔四世施行的试验是将普通人转化为血族。他需要大量的血液来支持转化。”安德烈说,“葬礼时,几乎所有家主都提供了血液。”   兜兜转转,最终仍然落在了神血上。   “我需要回南区提醒教会预防神血的扩散。”莱恩斯皱眉说。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如果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人类,而不是血族,那么的确防不胜防。   莱恩斯走出仓库。   维乔莱尔说:“我想我需要回血族查一查加文。”   “加文在外游历的时间具体在什么时候?”安德烈问。   维乔莱尔回答:“很早以前就开始了,直到避世前才突然出现。”   安德烈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仓库门,若有所思。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什么不去?”维乔莱尔问。他的目光同安德烈一起看向门外。   “为什么要去?”安德烈反问道。   维乔莱尔转身盯着安德烈的瞳孔,神情平淡而冷静,却似一把钝刀刺入脑海。   “血族只会被欲望支配,而不会恐惧欲望。胜利与失败都不由懦弱和逃避带来。”维乔莱尔说,“我没想过你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不决。”   “在这件事上我们彼此彼此。”安德烈挪回目光,停止了在此事上的讨论。   “放下诸位的感情生活,讨论一点正事吧。”戴竹耸肩,扶起醒过来的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精通咒术,对是否中咒有着极高的敏锐直觉。如果使用和科尔一样的咒术,艾德里安的抗性会导致咒术提前失效。   也是考虑到这点,加文只动了细微的手脚以改变记忆,并没有实施更强大的咒术。这才导致艾德里安一直没有察觉。   “看看这是几?”戴竹伸出两根手指在艾德里安面前摇晃。   “二……我不是傻子。”艾德里安把戴竹的手指拨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回答他这件事足以证明你的脑容量,艾德里安。”安德烈说。   艾德里安呲了呲獠牙,盘腿坐在了地上:“抱歉,如果我早点发现记忆的问题,就不会让加文跑了。”   “真遗憾。”戴竹插话道,“按照科尔的记忆来看,你连从那个老头手里逃跑都不太可能。如果你的记忆无法被篡改,现在躺在那里的应该会有两个人。”   艾德里安闭了闭眼睛,瞳孔转动:“……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戴竹向后退一步,远离暴躁的吸血鬼:“实话实说。”   “戴竹读取了科尔的部分记忆,大致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维乔莱尔说,“加文是真的死了吗?”   “我和莱恩斯也在场,至少他演了一出戏给我们。”安德烈说。   “血族禁法中有死而复生的咒术。”艾德里安说,“施咒者自愿放弃灵魂,失去活着的体征,永远以撒旦侍者的身份行走。除非人为破解,负责就算是肉体化为灰烬也依然可以存活。”   “由于需要施咒者极高的天赋,且无可逆转,早就失传了。”艾德里安回想那时加文身上浮现的咒文,皱眉说,“加文身上的咒文我不认识,只是通过与科尔身上的相似而确定功效。”   “所以那可能并非杀人的利刃,而是加文自己给自己加上的诅咒?”戴竹问。   艾德里安点点头。   “疯子……”戴竹低骂,“血族中的神经病太多了,所以我不喜欢这里。”   “加文的疯不止如此。”艾德里安说,“我依稀能记起一些他和沃尔德伦的谈话。加文似乎一直在进行一些试验,以破解血族的‘诅咒’。”   在场的吸血鬼中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清楚血族的诅咒不过是个无稽之谈。   维森诺尔没有上帝,也没有撒旦。所谓恶魔对族群的惩罚也不过是美化丑恶本性的遮羞布。贪婪与傲慢是血族的本性,如同狼要吃肉,鹿要食草一般。   艾德里安:“神血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真正的目的是将人类转化为血族而又消除血族饮血的本性,成为单纯不死不老的‘神’。”   维乔莱尔和安德烈表情莫名,互相对视了一眼。   维乔莱尔叹了口气,“愚蠢的人永远不会变得聪明。”   戴竹看看三个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顿时有种自己是贵族茶会上被牵着的贵宾犬的错觉。   “麻烦把话说明白,怎么你们现在血族流行这种装神弄鬼的风格吗?”戴竹抗议道。   “你也是吸血鬼,这位先生。”艾德里安忍不住提醒。   “戒指里存放的是各大家主的血液以及……欲望。”维乔莱尔说,“代表着整个族群,戒指接受的血族就是能够统领族群的王。”   “所有血统纯正的血族会把一部分放进戒指,每个家主都会这么做。里面不止有血液,还有血族的灵魂。”安德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戴竹。”   吸血鬼是一种奇异的生物。他们与人类高度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戴竹当然明白安德烈的意思。   血族的灵魂,代表着恶魔降于人类的罪恶与诅咒。恶趣味集合在一起,形成了吸血鬼这个族群。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戒指是这么一种存在。”戴竹干笑着看向维乔莱尔,背后渗出冷汗。   他意识到维乔莱尔要和这些驳杂的“高贵”的欲望相处,然后压制,这就是身为血皇的强大。   沃尔德伦因为自身欲望的不满足而崩溃。戴竹因为厌恶而逃避。安德烈为压制而沉睡。只有维乔莱尔,面对自己族群所拥有的最大恶意而仍旧掌管血族。   “戒指里存留的‘灵魂’更像是每位家主身上的一个微小部分,他们的情绪过度波动时也会传递给我,任何叛乱或是其他念头我会提前知晓。”维乔莱尔说,“也就是说,那里留存着成为血族的所有特征。”   “加文很可能就是看上了这点。神血能够将人类转变为吸血鬼,却无法复刻真正的血族。他需要比血液更有用的物品来制造血族。”安德烈说。   戴竹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老实说,安德烈,信息有些过载。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在人类社会混迹一些,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   “加文已经不满足与个体试验了,他拿走戒指就是为大规模的进行试验。”艾德里安说,“即使是禁咒也会拥有这样那样的限制。据我所知,已知的气死复生咒术,不是需要大量活物作为祭品,就是神智会受损。无论哪一种,加文很可能是在强弩之末不得已盗走戒指的。”   “如果他的目的是大规模试验,你的人类社会就不复存在了。”艾德里安说。   戴竹眨了眨眼睛,虔诚地闭上眼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麻烦将维森诺尔所有的疯子带走。”   “除此之外,”安德烈说着看向维乔莱尔,“还要看我们的皇是否还愿意接手这个残败的族群。”   戴竹愣愣地看向维乔莱尔。   他的确离群太久了,就像维乔莱尔和安德烈永远无法欣赏莎士比亚一样,他现在也听不懂安德烈说得每一个字。   “维乔莱尔一直处于一种勉强的平衡状态,强制保持自己忽视对欲望的追求,将精力放在与观察戒指中各个家族的情况。”艾德里安好心解释,“通俗点说,在一群想吃肉的狼里出现了一只素食者。在统领狼群时素食者能够跳脱出对猎物的争夺而凌驾于我们之上。”   “同时,这只素食的狼厌恶着食肉的同类。”安德烈说,“出于我的私心,维乔莱尔,我不认为你应该为族群付出更多。”   维乔莱尔歪了下脑袋,看向已经放弃思考的戴竹:“我和沃尔德伦很相似,我们的欲望永远得不到实现。沃尔德伦是在浓雾中寻找,而我是清楚地知道它永远不会被满足。”   “实话实说,陛下,你看起来绅士多了。”戴竹手上还维持着画十字的状态,张了张嘴,结巴了两下,也没看透维乔莱尔在想什么。   “感谢你的评价。”维乔莱尔说。   “我总要做些什么来证明我活着,安德烈。”维乔莱尔转向安德烈,“血族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坟墓。我的家族见证它的兴起,后人就必将见证它的衰亡。”   “迷茫才是最大的敌人。”维乔莱尔说,“所以不用为我担心,我的朋友。血族有它应当要走的道路。即便没有加文,也会有狼耐不住寂寞而冲出森林。”   安德烈和维乔莱尔对视,对方的沉静似乎永远不会变化。   就如同维乔莱尔说得一样,未知是比任何有型的物品都可怕的东西。维乔莱尔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何种样子,所以不会因此而焦虑或是沉迷。   艾德里安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给了戴竹一胳膊肘子。   戴竹叫了一声,瞪着眼睛看他:“你发什么疯?”   “我没听懂。”艾德里安理所当然地说,睨着眸子命令,“给我翻译翻译。”   “我才听不懂呢好吗?吸血鬼的脑子都不正常。”戴竹偷偷淬了一口。   “前两天你还念那种酸诗,文绉绉的……”   “那能一样吗?”戴竹瞪了艾德里安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维乔莱尔和安德烈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或者说是安德烈退了一步。   最强硬的科尔也向来拿维乔莱尔没有办法,因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没有人比维乔莱尔更明白什么是血族。   “在我看来,安德烈,你拥有的东西有很多。”维乔莱尔说。   “自我看来,维乔莱尔,你适合去给那什么莎士比亚当老师。”安德烈回敬到。   戴竹扯了扯嘴角,抿了抿唇,忍耐片刻后终究没忍住咬牙切齿嘟囔着:“以你们的文学水平,和莎士比亚相比差远了!”   作者有话说:   戴竹:人类就是最棒哒!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莱恩斯需要收拾的行李实在很少。从古堡赶去南区需要一段时间,但加文的事情刻不容缓,所以莱恩斯打算尽早出发。   “蝙蝠的翅膀比马的四条腿快得多,探长。”安德烈依靠门栏,悠闲提醒道。   “教会不可能信任来自蝙蝠的传信。”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点头,对莱恩斯的话表示肯定。然后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希望我和你一起去。能给个理由吗?”   “南区形势不明,加文很可能已经做了些什么。在我离开时,血族的传言就已经开始盛行,对吸血鬼的态度很敌对。我不认为现在是适合一只血族出现的时机。”莱恩斯回答。   理由充分,逻辑完满。   安德烈半闭着眼睛好像停靠在门栏边休憩。直到莱恩斯打算伸手拍他的肩膀才睁开眼睛。   “那么我只能祝你旅行愉快了,莱恩斯。”安德烈紧盯着猎人的瞳孔,眼角微弯,好像在目送情人远行。   莱恩斯呼吸停滞了几秒,总觉得被安德烈看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安德烈……?”   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说暧昧又差一点温度,说尴尬他又乐在其中。   在莱恩斯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安德烈直起身推开门,把在门后蹲守的弥撒抱了起来:“探长之前说过会帮我养好我的猫。旷工太久可不是一个猎人该做的事。”   莱恩斯和龇牙咧嘴的弥撒对视片刻说:“一定补回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莱恩斯离开古堡。   安德烈在古堡顶层的圆窗前目送莱恩斯的身影消失。弥撒扒着石墙,勉强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远去,但这些在弥撒眼中,不过是一块又一块肉干冲出古堡大门,夺命而逃罢了。   “喵!!”   安德烈摁住宣泄不满的弥撒:“很吵。”   “……”爪尖轻扒主人手背的弥撒身体僵硬,毕竟它还记得几天前在客厅用生命推猫粮的痛苦。   古堡中的气息变得简单起来。   维乔莱尔与艾德里安回血族寻找关于加文的信息与咒术古籍,戴竹则在三观重建后声称要远离疯子而独自离去。现在的古堡恢复了最初的孤寂,里面只住着一只没有肉干吃的猫和一只活了太久的吸血鬼。   安德烈放下弥撒,揉了揉它的脑袋:“自己找吃的,再把家里弄乱就把你扔掉。”   “喵!!!”弥撒惊恐地摇着脑袋叫着,紧接着看到安德烈越来越小的体型,于是开始伸着爪子扒拉自己的主人。最后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只吸血鬼变成小巧的蝙蝠,转眼消失。   “……”弥撒瞪着圆窗,喉口颤动着哼唧了几声,没精打采地趴在地板上。   它的主人已经越来越不着家了。孤寡小猫打了个滚,钻进仓库恨恨地啃咬着猫粮袋子泄愤。   小蝙蝠越过密林,从最偏远的位置踏入血族禁地。   血皇的更迭让血族聚集,本就空旷的禁地周边更是寂静。   安德烈避开维乔莱尔和艾德里安的行进路线,在棺木丛生的深林中飞向。   比起血族最繁茂的地段,这片人迹罕至的深林才是他最熟悉的血族。   沃尔德伦的旧居——在被囚禁的血皇离去后,彻底成为毫无用处的坟墓,用来埋葬它的主人。   破败木楼梯被长靴轻轻一踩就摇晃着掉下木屑,空气中腐败的味道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如同氧气一般稳定地存在着。   安德烈自楼梯而上,推开那间只有一支旧花瓶和一具尸体的“藏宝阁”。   “来得正巧,安德烈。”   沃尔德伦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中传来。沉闷,沙哑,随着漂浮的尘灰轻轻扬起又落下。   “你果然还没死。”安德烈推开门,看向盘腿依靠着床板的沃尔德伦。   他胸口的贯穿伤没有愈合,也没有血液流出。腐败的气味混合古质檀木气味从沃尔德伦身上发散,如果这种气味再浓郁一点,安德烈无疑会把他判定为一句正在腐烂的尸体。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安德烈。”沃尔德伦朝置物架扬起下巴,“花瓶后面有些东西,能递给我吗?”   安德烈向花瓶后面看去,是几根银质的长针以及一些坚实的鱼线。他将东西递给沃尔德伦,并看着沃尔德伦接过后熟练地将长针刺入胸口的皮肤然后牵至另一头进行缝合。   这个场面诡异异常,匕首来回旋转在胸腔形成了巨大的伤口,由于迸溅的血液极少,透过伤口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内部的构造。   没有任何呼吸和温度。   “你并没有复活。”安德烈说。   “显而易见。”沃尔德伦咬住鱼线,用獠牙尖端割破鱼线,然后娴熟地打了个结,“死亡已经弃我而去了,这让我稍稍有些遗憾。”   沃尔德伦晃动手腕,木偶人一般熟悉着自己的身体。   “重伤还是很麻烦的,如果你不来的话,”沃尔德伦手指摩挲胸口的鱼线,“我至少还要在这里躺个一周才能缝合伤口。像个死循环,如果无法人为愈合伤口,身体的恢复就会无比缓慢。可如果不等待身体恢复,要站起来拿取鱼线也很困难……”   “嗯,一个很哲学的难题,不是吗?”沃尔德伦说。   “人类的哲学家不会考虑尸体思考的问题。”安德烈回答。   “那我们聊点吸血鬼感兴趣的话题。”沃尔德伦调整坐姿,令后背完全贴合床板以支撑身体,“你独自来找我是想问些什么?”   “关于加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安德烈问。   “不少。”沃尔德伦说,“加文是个蠢货,却把我耍了一道。”   沃尔德伦停顿片刻,观察安德烈,随后笑笑说:“看来你有与我相同的经历。”   “告诉我有关加文的信息。”安德烈说。   “理由呢?”   安德烈眯起眼睛,血族特征悄然浮现,显然在考虑与沃尔德伦打一架的可能性。   “告诉我一些关于维乔莱尔的事情,怎么样?”沃尔德伦说,“以物换物,公平公正。我应该教过你,安德烈。吸血鬼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安德烈沉默片刻,冷冽的声音从喉口传出:“成交。”   沃尔德伦扬起嘴角,说:“加文不是他的本名。他拥有无数的化名,没有归属的家族,没有子嗣。加文的目的只有一个,长久地存活下去。他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加文的血统不算强大,无论是能力还是见识都和真正的贵族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他不满足,他认为那些凭靠天赋踩在他头顶的不过是些卑鄙小人。”沃尔德伦指了指安德烈,又指了指自己,“这个小人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血族。”   “血族背负着被自己的傲慢与贪婪所覆灭的诅咒,这个种族是残缺的‘下等族群’,加文要脱离的不止是血统,还有种族。他要成为完美的‘神’。”沃尔德伦说,“为此他做过许多试验,日行者是一种较为符合的状态,介于人类与血族之间,能力强大,又不依赖于血液。但是血统越纯正,日行者就越像血族。血族的诅咒和人类的弱小像天平的两端,永远无法卸下其中一方。”   “在神血进一步完善之前,他的身体先走向了终结。吸血鬼并非是永生的,只是衰亡远比我们的无聊来得晚。”   “加文感受到了身体的衰亡,所以才急于获得戒指?”安德烈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沃尔德伦说,“他的一些试验有了新的进展。在与我达成协议之后,加文对我说过,‘该留下的种子早已留下’。至于种子是什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到你了,安德烈。”沃尔德伦说。   “你询问过莱恩斯我们之间的关系。”   沃尔德伦点头:“因为我认为我们有共通之处。”   “维乔莱尔不是你的猎物,捕猎的心思只会为你带来食物。短暂的满足从来无法填补你的欲望。沃尔德伦,你为的不是一块新鲜的鹿肉,而是一段长久的,平等的关系。”   “这是你在人类那里学到的知识吗?”沃尔德伦挑眉。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对于自己孩子的冷漠和别扭,沃尔德伦早就已经习惯。他支撑起身体,在感受到自己心情还不错的情况下说:“还没有给你我们的见面礼,我的孩子。”   “加文从未把自己的归属放在血族。去人类那里找他的踪迹吧。”沃尔德伦说。   安德烈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他的瞳孔微缩,死死锁住沃尔德伦:“是谁?”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沃尔德伦对于安德烈的态度转变有一瞬的吃惊,随后更像是愉悦和欣赏般说道,“加文可以完美地掩盖气息,要找到他很困难。但能够促使血族与皇室合作,应该是个地位很高的人物。”   “加文的目的不在一个人身上,他要建立一座由他支配的国。”沃尔德伦目送安德烈离去,半闭着眼睛嘲讽般呢喃,“拥有私欲的创世神,会死于谁的手中呢?”   作者有话说:   沃尔德伦:孩子背着我学会了谈恋爱……   安德烈: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ps   沃尔德伦:我死了,我又活了,死亡就是永久的活着。(哲学脸)   以为沃尔德伦领便当的朋友们,你们太天真了!(邪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南区城门站满手持银枪的猎人或是护卫,以阻挡从城内外出的居民。   堵在城门口的马车大多奢侈华丽,都是商贾外出所用。   进城的人寥寥无几,莱恩斯和人群相对,格外突兀。   “探长……?”在后方指挥护卫维持出城人员秩序的猎人注意到莱恩斯,略带惊喜地叫道,“你终于回来了!”   莱恩斯点点头,环顾四周。在众多护卫里,血猎的猎人只有两位。还有两个神父打扮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莱恩斯问。   “南区出了点事,这几天戒严,严格控制人口流动。”猎人回答,“不少来南区做生意的要回故乡。”   商人们的马车里堆满了家产,多半带着女人和孩子。   猎人注意到莱恩斯探究的目光,叹了口气说:“说是要回故乡,其实逃难还差不多。从穷乡僻壤来到主城,哪会因为思乡就回去。”   莱恩斯皱起眉,问:“南区出什么事了?”   猎人向四处张望,离喧闹的人群远了一些说:“伯纳尔四世……现在应该叫神子,死而复生了。”   在莱恩斯离开南区后的没几天,伯纳尔四世就因为饥饿以及圣水的折磨而死亡。为免贵族混乱,教皇压下这则消息,打算等时局平稳后再选新皇。   三天前,用于存储伯纳尔四世尸体的地窖发生坍塌,那晚降下大雨,在灰尘随着暴雨流逝之后,废墟中走出一个衣着华丽,面色红润的男人——伯纳尔四世。   “这些民间传言,有夸张部分。”猎人说,“但伯纳尔四世起死回生是真事。因为和血族密切相关,血猎被叫去看护陛下。他的死亡我们都亲眼得见。”   “神子又是怎么回事?”   “伯纳尔复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替神在传话。他告诉我们恶魔已经降临在此地,异族取代人的种族,杀戮与瘟疫将击垮国度。”猎人呼了一口气,“我也不信神,探长,但是这则神谕真的应验了。伯纳尔复活后的第二天,日行者暴动,越来越多的人类被转化为低级血族。虽然危险性不大,但数量众多,很是棘手。”   凭借猎人的话莱恩斯只能为南区的情况画出一个大概情况。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不过是他去血族的这一段时间,南区就变天了。   “先回血猎。”莱恩斯说。   猎人点头,带他进入南区。   往日热闹的集市街道现在依旧喧闹,只是吆喝叫卖消失,换做杂乱的马蹄声和担忧的交谈声。   这些急着外出的不是南区原住民,主城吸引着各地的商贾乡绅,恐慌弥漫开来后,人们就下意识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   达官贵人依旧在主城坐镇,证明事态并不严重。   南区整个戒严,道路上随处可见猎人巡逻,神父在询问情况。留在血猎的猎人寥寥无几,看莱恩斯回来后都很惊喜。   血猎内的装潢明显经过整改,猎人们配备的武器与装备也精细了许多,不少还刻着伯纳尔家族的徽章。   离开前莱恩斯就意识到了这些转变,南区的血猎是皇室与教会一把好用的刀。自诺德死后,北区那个停留在战争时代的公会就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   莱恩斯和猎人们打招呼,询问南区的具体情况。   根据猎人们的说辞,南区最近血族激增,且都是些不会掩盖行踪,吸食血液没有止境的低级血族。大部分为日行者发生突变,还有一些之前是正常人。   抓捕的血族都被送往教会以进行治疗和研究。   流程与莱恩斯离开前并无二样,只是血族变得更多了,就像是一场瘟疫,逐渐朝着不可控制的情况发展。   猎人们喜悦与莱恩斯的回归,教会与皇室明显更看得上莱恩斯的能力,血猎现在群龙无首,虽然受到优待,却没有更多的尊敬。   莱恩斯对此保持了沉默。   南区的街道弥漫一股淡淡的腥臭鲜血味道,被厚厚的尘土掩埋,被皂角香气打散。   教会十分忙碌。神父不断在祈祷,并为日行者进行治疗。圣水一遍又一遍泼洒在地面,门口排着押送日行者的护卫们。   在这之中,有一个格外清静的人,雕塑一般直立在忙碌的教徒之中,在看到莱恩斯后微微行了个礼:“莱恩斯探长。”   “教皇猜到你会来,派我在这里等你。”罗伊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不记得有告知过任何一位教众,我即将回来。”莱恩斯停住脚步,没有跟随罗伊。   “是血猎的猎人上报的。”罗伊说着,同时打量着莱恩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莱恩斯皱起眉,罗伊很快停止打量,恢复了以往冷漠的神色。   前往会客厅的道路会经过作为治疗室的小教堂。莱恩斯透过门缝看到里面躺着的“血族”和不断做祈祷与净化的神父。   “和百年前的战争有些相似,不是吗?”罗伊在他身后说。   莱恩斯转过头,小教堂里的气息绝望而微弱,里面关押的不是他面对过的真正的血族,而是一些“低劣”的冒牌货。   “你们如何治疗这些日行者?”莱恩斯问。   “祈祷净化,并饮用圣水。”罗伊回答。   “有用吗?”   罗伊看了看屋内,不少重症患者被银质镣铐锁住手脚,在圣水的灼烧下而嚎叫:“如你所见,效用不大。轻微转化的日行者大部分能够被压制,但其他那些……我更愿意称他们为怪物。神的垂怜到不了向恶魔放弃自我的人身上。”   罗伊将小教堂的门带上,莱恩斯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嘲讽。对于教会最有天赋的神父来说,这种情绪实在稀奇。   教皇已经等候多时,会客厅弥漫着红茶的清香。   “莱恩斯,很高兴你能回来。”教皇说,“想必你已经看到了维森诺尔现在的状况,我们需要你的经验已应对血族的出击。”   “现状?”莱恩斯没有动身前的红茶,“我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教皇大人。”   “伯纳尔陛下的事情,你一定有所耳闻。”教皇说,“因恶魔而死,又因神而活。神迹已经降临维森诺尔,血族也已卷土重来。莱恩斯探长,希望您能为神的国度贡献一份力量。”   “伯纳尔四世因为私欲接受初拥,早已不算是人类了。”莱恩斯冷静地回道,“是谁杀死的伯纳尔,他又是怎么复活的,教会有所查证吗?”   “伯纳尔死于浓度过高的血族血脉。”教皇说,“为他进行初拥的血族,你再熟悉不过,莱恩斯探长。在没有‘父亲’引导的情况下,初生血族夭折的现象很普遍。饥饿使他发狂,而我们又不能纵容人类的君王去吸食活人的血液。饥饿加速了血脉对身体的改造,最终冲破血管与皮肤,使脏器炸裂。”   “这种死法我们都不陌生。在战争时期,有无数人这样死去。”教皇说,“至于他的复活,我只能称为神迹。”   “为防贵族动乱,伯纳尔死亡的消息没有向外界透露。而是存放在地窖里。几天前维森诺尔降下大雨,地窖毫无征兆的坍塌,伯纳尔从地窖中毫发无损地走出。”教皇闭了闭眼睛,半仰着头看向天空,好像在面对他所信仰的神,“这是神给维森诺尔的预兆。”   “血族打破契约进入南区,难道日行者犯罪率的激增与血族必然有所关系。”教皇说,“无论对方是何种意图,我们身在明处,总要做好防范。”   桌上的红茶已经放凉,教皇将茶倒掉,为莱恩斯续上新茶。   这算是一次新的邀约。   热茶升腾起白雾状的烟,将教皇苍老的面庞扭曲了一些。   “教会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莱恩斯问。   “不是教会要怎么办。神子既已出现,教众将听从神的指导。”教皇抿了一口茶,“战争,是和平的代价。”   莱恩斯皱起眉:“教会与皇室已经确定血族的封印被破坏了吗?”   教皇摇头。   “所以你们并未确认血族的态度,而一厢情愿的想要掀起战争。”莱恩斯盯住教皇,“这在我听来,更像是侵略者为自己寻找的借口。”   “神我同样不喜爱战争,伯纳尔的提议暂时未传达给贵族们。”教皇放下茶杯,藏匿在苍老面容中的眼睛清亮而锐利,“但莱恩斯,你与血族走得太近了。你的立场已经偏离了人类的种族。面对比我们强大的生物,从来不应该去考虑平等。对于血族而言,我们是食物。”   教皇向前推了推茶杯:“至少目前为止,阻止日行者的转化是我们的共同目标。”   “伯纳尔,你们所谓的神子,在我这里仍旧是一个为私欲而将自己的人民作为试验材料的暴君。希望教皇不要忘记这一点。”莱恩斯端起茶杯。   教皇点头:“每个人的身上都会背着曾犯过的罪,审判日来得那一天,所有罪都会被清算。我明白你的担忧,莱恩斯。”   红茶醇厚清香,是不错的茶种。   莱恩斯放下空茶杯,离开会客室。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看起来探长对皇室与教会的做法并不满意。”罗伊一面为莱恩斯引路,一面闲聊。   莱恩斯与罗伊只短暂见过几面,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仅次于教皇的神父在教会中更像是一尊被擦拭干净的雕塑,整日在教堂内对神祈祷,而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这样频繁的搭话让莱恩斯略感疑惑。   “我很好奇,探长,在你的眼里,血族与人类,哪一方更值得信任。”罗伊在岔路口停下,转身看向莱恩斯。   “……”莱恩斯眯起眼睛,沉默地和罗伊对视。   “身为人类却更亲近血族,像个怪胎对吗?”莱恩斯轻笑一声。   罗伊表示了默认。   “那么你呢?身为神的使者,却来问我这种问题,你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疑惑吗?神父先生。”   “虽然我很想反驳你……”罗伊扳正身体,眉间紧蹙,神情透露着些微局促与不安,“但确实如此。所以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莱恩斯。”   “不去找教皇倾诉,却来问我?”   “信仰出现了背离,想要忏悔时才去寻神。”罗伊别过眼睛,看向远处一座雕刻精细的喷泉,“真得打算背离时,自然不会再跟随神。”   “你的假设前提是错误的。”莱恩斯突然说道,“身为人类总会更喜欢和人类在一起。但很遗憾,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属于任何种族。所以归属于何处和种族没有关联。亲近血族是因为他们更使我感到舒适。”   “即使血族习惯杀戮,残暴冷漠?”罗伊问。   莱恩斯沉默了片刻,看向关押着日行者的小教堂:“在这一点上,人类似乎更胜一筹。”   “不好奇我的身份吗?”莱恩斯问。   罗伊摇头:“猎人莱恩斯的名号我早有耳闻,你的档案经过加密,换了无数的名字,你的寿命较于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我以为我做得足够隐蔽。”莱恩斯感叹。   “档案没有任何瑕疵。”罗伊说,“只有我和教皇知晓这件事。”   “身为司铎,却对神的存在产生了质疑。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莱恩斯问。   “并非神本身。”罗伊转向其中一条路,“我只是理解了神管理人的方式。一切的事物身上都背负着罪,最终带着罪接受审判。所以在最终的日子到来之前,我不应该苛求神的降临。包括教众,包括神父,我们都是被神抛弃在这里的孩子。”   “我没兴趣听这些圣经里才会说得话。”   罗伊停下脚步,将莱恩斯带至一幢被荒废的建筑前。   建筑是教会被废弃的教堂,一共三层。大门紧闭,外围没有侍者或是看守,周遭一片沉寂。   罗伊拿出一串铜钥匙,打开门说:“亲眼得见比任何写实的文字都更有用。”   大厅内沉积了大量的灰尘,涌入的空气将他们激起,视野都被细小尘埃蒙上一层“薄雾”。   供教众使用的桌凳与讲道台通通不见踪影,只有一整片平坦空旷的空地。   莱恩斯站在门口,光源从他身后射入大厅,将影子拉长,直到一只不住颤抖的靴子下方才堪堪停止。   代替桌椅与布道台的,是一块又一块简易的布毯。毯子出自教会,材质上等,触感柔软,锈着繁复漂亮的花纹。而其上躺着的却是莱恩斯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生物。   这其中有神父的衣服,士兵的衣服,也有家居服。人数众多,身份杂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苍白的脸色和或多或少痛苦与惊恐的表情。   莱恩斯熟悉这个场面。   在所有与神血相关的案子里,总有类似的场景出现。   这幢废弃的小教堂与北区刚出现神血时的地窖重合,只是少了画着孩子和十字架的怪异画作。   莱恩斯冷冷地将瞳孔转向罗伊,声音里带着杀意:“你们在做什么?”   “试验。”罗伊拦住莱恩斯前进的脚步,指了指大厅地面画着的花纹,“整个教堂都设置了结界,带你来这里已经是极限,再往前就会被发现。”   莱恩斯半眯着眼睛观察小教堂内部的场景。   他右手紧紧握着刀柄,结界不仅禁止外部进入教堂内,也阻断了内部的视线。不踏入结界内,里面的人无法注意到来人。   除了被作为试验素材的人以外,大厅内忙碌着几个神父打扮的男人,他们同样拥有苍白的皮肤,说话时还有细小的獠牙露出。   “身为教众却接受初拥,这是不是太嘲讽了一点?”莱恩斯冷冷道。   “我并不为此感到愉悦,探长。”罗伊说,“这其中没有我认识的教会人员。包括进行试验的人在内都由伯纳尔陛下指派。”   “教会默认他们的存在吗?”   罗伊沉默片刻,闭上眼睛说:“准确来说,是协同。”   莱恩斯的眉蹙得更紧了一些。   “这是以对抗血族的秘密计划,由皇室提出,高层知情人只有教皇,我和伯纳尔陛下。计划内容为将无法‘医治’的血族转化者用以试验,研究出可控的转化方式。以创造能与血族对抗的军队。”   “这和当初被诟病的军演有任何差别吗?”莱恩斯问。   “没有。”罗伊如实回答,“但在恐慌之中,这个荒唐的办法就像救命的稻草,被教会和皇室牢牢抓住了。无论是教会,还是皇室,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们带领维森诺尔走向了一条未知而恐怖的道路。”   “那绝不是神指引的路。”罗伊说。   大厅内的试验进行的井然有序。神血被一支一支注入体内,躺着的人手脚被绑缚,以避免出现暴走的情况。不停有人在记录数据,而另一边,一部分新的神血被送往穿着更整齐的军队士兵身体里。   宛如流水线一般运作方式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   “伯纳尔是什么时候复活的?”莱恩斯问。   “三天前的夜里。”罗伊回答着,将小教堂的门阖上。   三天前的夜里,刚好是加文死去的时间点。   “伯纳尔陛下在复活后的所作所为与他生前无二。”罗伊带领莱恩斯向教会外走去,路过一片公告栏时,他停下向其上的几张公告看去,“铲除异己,巩固权力,拉拢教会。”   莱恩斯向公告栏看去,面色也凝重起来。   如果说凭靠神血来对抗血族还能强行划归为神的奇招,那么解散晨鸦,追捕男爵塞缪尔,就必定是杀鸡儆猴的政治行为。   公告栏上最新张贴的是对塞缪尔男爵的追捕令,罪名冗长,从叛乱到偷税,各种罪名都被安在晨鸦头上,最终一并贯给塞缪尔为终结。   至于晨鸦背后的势力与主导,通通被掩盖。   所有贵族都清楚晨鸦是多方势力插手的平台,交换情报,非法买卖,法律以外的事情在晨鸦都被允许。   晨鸦是官方默认的交易场,没有一方势力在其中是干净的。利益共同体让晨鸦矗立南区多年。   伯纳尔对晨鸦动手,就等同于撕毁了与其他家族和教会的契约。   这一次是塞缪尔,下一次也可以是别人。   在外人看来晨鸦的崩塌不过是一个娱乐场所的破产,但政坛的贵族们都清楚,这是伯纳尔在他们脖子上敲了一记响钟。   “塞缪尔的人脉非同小可。伯纳尔不可能轻易将晨鸦取缔。”莱恩斯说。   “这其中教会做了不少工作。”罗伊坦诚的承认,“自伯纳尔的神谕灵验后,教皇就将他奉为神子。支持其打压贵族,统一力量抵抗血族。”   “这些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很像教会能说出来的话。”莱恩斯说。   罗伊听懂了莱恩斯的嘲讽,却没有反驳。   教会的现状与他的记忆相左,甚至于祷告时罗伊都会忍不住问自己,神真的能听到他的声音吗?神真的愿意垂怜他们吗?在这个君主贪婪,教众愚昧的国度,还有什么值得拯救?   “你从未质疑过这个理由吗?”莱恩斯问,“还是教皇真的以为这种蠢借口能骗过所有人。”   “对晨鸦的制裁同样是秘密进行的。”罗伊说,“事实上,几乎所有教众与民众都不清楚皇室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如同他们不清楚晨鸦的组建一样。”   “我知道伯纳尔曾经策划过什么。在军演时教皇告诉我,神将为我们安排好一切。我以为这个安排指的是伯纳尔被戳穿,军队由安德烈毁灭。”罗伊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莱恩斯沉思片刻问道:“塞缪尔呢?”   “逃走了。”罗伊回答。   “小教堂与公告栏,是我以个人名义希望你知晓的信息。”罗伊看向远处向他们走来的队伍,“除我以外,有别人等候着你。莱恩斯,我与你一样,不相信伯纳尔是起死回生的神子。”   罗伊说完,队伍已经临近眼前。   莱恩斯认出这是伯纳尔四世身边的亲卫队。   “莱恩斯探长。”亲卫队队长向莱恩斯行礼:“陛下听闻您回归主城,想与您叙叙旧。”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以金粉做装饰,雕塑镶嵌珠宝的会客厅并不明亮。与教会相比,这里更像是与天堂相对的地狱。在黑暗中居住着的,是人们所崇拜的“神子”。   会客厅阴冷黑暗,落地灯上盖着灯罩,留出一圈细小微弱的光芒。   侍从对此见怪不怪,邀请莱恩斯进去。   “莱恩斯探长,很久不见。”伯纳尔坐在单人沙发上,君主礼袍色调暗红,与会客厅的环境相得益彰。   莱恩斯就着微弱的灯光打量伯纳尔,他眼前的国王经历过一次死亡,做派却没有任何改变。嘴角始终保持着轻佻又礼貌的微笑,像盘起的毒蛇。   “在我的记忆中,陛下,我们很少见面。”莱恩斯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回答。   会客厅明显经过布置,不止这里,皇宫的许多地方都进行了改造。   从踏进这里开始,莱恩斯就能闻到一股清香,但花园里已经只剩寥寥几根枯草。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因为绿化的消失而更加肃穆。   会客厅也是这样,清淡的香气混杂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之中,莱恩斯环顾四周,在暗色调的风格中捕捉到了一点洁净的白色。   伯纳尔所坐的单人沙发背后,摆放着一支细长花瓶,实木置物架雕刻着华丽花纹,与朴素的花瓶格格不入。   花瓶之中孤零零地盛开着一朵白色的花,花瓣上滴着露水,亮眼的白因为没有光源而被阴影遮盖了大半。   这是一朵白色的桔梗。   “您太见外了,探长。”伯纳尔带着责怪地说到,“我与您的顾问有着深厚的友谊。”   伯纳尔说着摸向自己的脖颈,“或者说,是更亲密的关系。”   莱恩斯注意到在厚重礼服下,伯纳尔的手腕极细,骨骼突出,几乎没有血肉,而只是一层皮肤包着的骨头。   大厅中只有莱恩斯一人的气息,如果闭上眼睛,很难感受到伯纳尔的存在。他身上没有来自血族的危险,也没有身为活物的生气。渺小又病态。   “比起我,陛下似乎更想见我的顾问。”莱恩斯说。   伯纳尔紧紧抓住单人沙发的扶手,尖锐指甲划破漆皮,刮下一层木屑来。他在颤抖,却不是出于恐惧或是兴奋,而是单纯地需求。像人渴慕空气和水一样。   “安德烈在哪?”伯纳尔问。   “我的顾问享有人身自由,压榨公会成员是违法的。”莱恩斯不紧不慢地说,“初生的血族会渴慕父辈,却不致死。伯纳尔陛下,你找安德烈是为了什么?”   伯纳尔沉默下来,死死瞪着莱恩斯,他惯常摆在脸皮上的优雅面具已经消失。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从地狱爬至人间的恶鬼。   莱恩斯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那支漂亮的白色桔梗上,“陛下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花了?”   伯纳尔向后看去,眼瞳因为烦躁而微微缩起。那株桔梗好像是他的仇敌一般,白色花瓣是讥笑,挺立的枝干是嘲讽。   “咔啦——砰!”   素净花瓶因为急躁与愤怒的情绪而落地,连带桔梗花一起摔在地上。   清脆的响声令伯纳尔的情绪平息,他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回过身,用手帕擦着根本没有沾上碎屑与水珠的手:“不要关注无聊的事情。”   莱恩斯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株桔梗上,最终回到:“可惜,这朵花很好看。”   伯纳尔狠狠皱起眉,不屑又忌惮地瞥了一眼那支花瓶。   “如果陛下找我来是询问安德烈的事情,那么很遗憾,我帮不上什么忙。”莱恩斯说。   “是你没法帮,还是不愿帮?”伯纳尔盯着莱恩斯,眼瞳也变成了血红色。   属于血族的气息终于在他身上浮现,莱恩斯对此不感到恐惧,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他拥有对付血族的能力,却没有应对其他未知生物的经验。   左腰处别着匕首,后腰藏着一把弹药充足的银枪。要击毙伯纳尔是很容易的事。   “那要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了,陛下。”莱恩斯悠闲地拔出匕首,刀刃快速抽出与刀鞘摩擦发出细小清脆的鸣响,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明显,“你是人,是鬼,还是血族?”   “听闻陛下在三日前于暴雨中重生。”莱恩斯转着匕首,紧盯着伯纳尔,“我不信神,陛下,所以你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我告诉你,你会带我去见安德烈吗?”伯纳尔眼瞳旋转,思虑片刻后问。   “看您的诚意了,陛下。”莱恩斯说。   伯纳尔看了莱恩斯片刻,眼神下落至自己的手掌心。   他像刚获新生的木偶人一样蜷缩指节又伸开,“你没有体会过死亡吧,莱恩斯。血族的血脉是通往长生的路,也是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没有父系持续的帮助,血族血液更像是埋在体内的毒药。”   “灼烫,疼痛。除此之外很难在体会到其他的东西。”伯纳尔说,“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我是什么东西。在我的认知里,我是死了的。血液破开血管,每一寸皮肤都迸裂。但我又的确活着。”   莱恩斯探寻地打量伯纳尔,问道:“那些神谕呢?”   “神谕?”   “你的起死回生被奉为神迹,别告诉我陛下不知道这些。”   伯纳尔笑了几声说:“信仰使人变得愚昧,不是吗?宗教是控制人心最便捷的方式,否则以我‘慈祥’的叔叔们的性子,我必不可能活到现在。”   “教会是我拉拢的靠山,在进行军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与其他贵族割席。在他们眼中,我是会威胁到他们利益的危险因素。”伯纳尔手掌支着下巴,朝墙壁上悬挂着的十字架看去,“而在教会眼里,死亡带走一切罪孽,重生则是神的指引。”   “我们都不信神,但有时候这些天真的思想的确有用。”伯纳尔说。   “连自己死亡与否都不清楚,还有心情去嘲讽别人的信仰。”莱恩斯说,“傲慢是血族的罪。而你实在很符合这项罪行,陛下。”   伯纳尔勾起的嘴角僵在原地,莱恩斯准确而轻易地捉住了他的不安。他咬紧牙齿,避开话题:“我向你展示了诚意,莱恩斯,告诉我安德烈在哪。”   “即便是三代血族,也做不到起死回生的事情。作为父系,安德烈只能巩固你身体中血族血脉的稳定。”莱恩斯眼瞳下沉,居高临下地看向单人沙发上的伯纳尔,“你隐藏了什么信息吗?伯纳尔陛下。”   “没有父系的保护,新生血族夭折的几率很大。但你目前没有这个危险。是别的什么逼迫你不得不迅速成长,掌控血脉以求自保。”莱恩斯看向落下的桔梗花,停下分析。   在那一瞬间,他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就像侵入血液的毒品,一旦沾染,就不可抑制的疯长。   他从不相信维森诺尔存在着神明。因此伯纳尔的重生必有蹊跷,可能是诅咒,可能是法阵。   这种诅咒或法阵导致伯纳尔产生了危险感,寄希望血族血脉。而新生血族完全可以通过吸食血液来巩固血脉,为什么一定要找安德烈。   伯纳尔的从容镇定已经完全消失,他的情绪变得焦躁,两只手无意识地搅紧,好像在恐惧与抵抗着什么。   莱恩斯撑住单人沙发的扶手,完全占据伯纳尔的视线,从正上方的位置盯视着他:“你的意识,是一直清醒的吗?”   “什么?”伯纳尔怔愣着,本能地反问。   “任何嗜睡,失忆,或者是幻听。”莱恩斯看着伯纳尔从慌张到阴沉的脸色,松开扶手说,“伯纳尔,你希望安德烈巩固你的血脉不是为了对抗外界的生物,而是你本身,对吗?”   死而复生的不是伯纳尔。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附带品。   在那个雨夜活过来的,是另一个真正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伯纳尔握着扶手的手掌颤抖,他只不过有一个模糊的猜测,身体被另一个人所占据使他本能的恐惧。且他的直接告诉他,那是一个无法抵抗的东西。   他一直在隐瞒,不希望再丢失任何主动权。解散晨鸦,镇压贵族,拉拢教会。一切都是为了集中权力后,好去寻找能够拯救自己的方法。   “你很聪明,莱恩斯。”伯纳尔瘫软进沙发,像紧绷了太久的弓突然松懈一样,“我必须找到安德烈。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在你舍弃人类身份之时,你的救赎就已经不存在了。”莱恩斯站直身体,“您的情况我会转告给我的顾问,如果我能遇到他的话。”   伯纳尔咬紧牙齿,獠牙将下唇刺出鲜血。   莱恩斯无视伯纳尔的愤怒,敷衍地行过礼后离开。   会客厅的大门被拉开,在重物摩擦地板的响声中,伯纳尔的声音再次响起:“莱恩斯。”   依旧是熟悉的声线,却更加游刃有余,仿佛喉口含着杀人的刀。   莱恩斯转过身,看到伯纳尔捡起落在地上的桔梗,爱惜得拂去灰尘,放在实木置物台上   “忘了和你说一句,请节哀。”伯纳尔说。   作者有话说:   有人记得桔梗嘛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主城戒严,无数归乡的商贾驾马车出城,往日奔涌进南区的人群现在换了个方向匆匆离去。   周边的庄园成为落脚的好去处,被庄园主拒绝的商人们就在半路点起篝火,以渡过寒冷的夜晚。往日安静荒凉的城外被一堆一堆篝火点亮,而城内热闹的街市则不见踪影,徒留一条空荡荡的砖瓦路。   在穿着华丽的商贾之间,偶尔夹杂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端着一只破瓷碗讨要一片肉干或是一口白兰地。   “你的黑面包看起来比别人的美味一些。”一个裹着斗篷带着兜帽的高大男人站在角落里的“乞丐”面前,搭话到。   “乞丐”的流浪经历明显不够丰富,御寒的斗篷上除了一些累积的污垢,连片补丁都没有,还锈着精细的花纹。手里的黑面包也不是经过乞讨得来的碎屑,而是一整片。   “我很久没有回主城,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高大男人拿出一片上等的肉干和一小瓶白兰地,说,“愿意和我聊聊吗?”   乞丐微微收起手里干硬的黑面包,仰起头。遮风的兜帽落下后,露出他棕灰色的长发,和一双上挑的漂亮眼睛。   “医生,我没有陪你演戏的兴趣。”乞丐向上看去,对上一双异族柔和的苍白面容。兜帽投下的阴影里,一堆血红的眼瞳颇有兴趣地盯着他。   “你以往不是这么无趣的,塞缪斯男爵。”戴竹放食物和白兰地,惋惜地说道。   戴竹将袖口带着的一枚纽扣取下,放在塞缪斯面前。   纽扣呈古铜色,刻着一只站在枝头的乌鸦。   “虽然是碰巧,但为饥饿寒冷的落魄贵族提供一份食物和烈酒,算得上是一份恩情了吧。”戴竹拍拍手掌,对恢复质朴的袖口格外满意,“嗯,负债的感觉真差劲,尤其是人情债。”   “没有人还礼是依照自己喜好的。”塞缪斯忽略了面前的白兰地和食物,自顾自啃了一口黑面包。   干硬的口感令他皱起眉,嘴角还挂上了些面包碎屑。   冬天里不经过洒水重新烘烤的黑面包简直不是人能吃的东西,塞缪斯把嘴里的面包含化,把剩下的塞回了随身携带的袋子中。   伯纳尔四世对晨鸦的查办十分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哪怕是塞缪斯的人脉也只在前一晚上得知了消息。仅来得及销毁贵重信息以免泄露,连筹备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晨鸦在枝头耀武扬威久了,灾难来临,也是第一个倒霉。伯纳尔四世削去塞缪斯的爵位,还要进行绞刑。塞缪斯蹲了一周大牢,在行刑前一天才借助其他贵族的势力逃出南区。   而在出逃后一直蹲守城门则是有其他的意图。   “我以为会等到莱恩斯或是安德烈。”塞缪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是我很失望吗?”戴竹拿起被嫌弃的“回礼”,重新塞回包袱。   塞缪斯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地回答:“有点。你看起来是个只想找妓女共度春宵的家伙,和你谈事,是下下等的选择。”   戴竹歪头挑眉:“除了找妓女这一点,您对我的理解还算充分。如果不需要我的礼物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塞缪斯惯常上挑的眼角因为惊愕而睁开,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戴竹,没想过这只吸血鬼真的一点不在意南区发生的事情,“如果事关血族呢?”   “我离开血族很久了,男爵。”戴竹说。   “伯纳尔想掌控所有血族以建立新的国度。”塞缪斯吐了口气,“包括你喜爱的人类和你本身。”   “……”戴竹环视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被气得炸毛的狐狸,抚着额头说,“别让我自己知道这些密辛,压力很大。”   “我才刚从安德烈那里飞过来……”戴竹叹着气,指了指一边灌木丛生的深林,“跟我来。”   “要去见安德烈吗?我可以联系马车……”   戴竹跟在塞缪斯身后,等两人隐入深林之后突然靠近塞缪斯的后颈:“依靠四只马蹄不如靠蝙蝠的翅膀。”   血族冰凉的气息从脖颈渗入,塞缪斯打了个哆嗦,回过神后发现双脚已经远离地面,而叼着后颈衣服的是一只小巧的蝙蝠。   “……”塞缪斯捂住嘴,意识到戴竹飞行平稳后微微扭头,看到了一只……奋力扑扇翅膀的蝙蝠。   不知为何,总有种在血族雇佣“童工”的愧疚感……   即使带着一个人,戴竹的速度也比马车快多了。不到一天就回到了古堡。   古堡沉郁而安静,安德烈似乎不在。   戴竹和看门猫弥撒面面相觑,把塞缪斯不要的肉跟扔了过去:“安德烈呢?”   弥撒嗷呜一口叼走肉干,朝着阁楼的方向喵了几声。   戴竹撇下弥撒走上阁楼,阁楼的门半开,里面堆着不少杂乱的书籍,还有落着灰的木桩与巫术娃娃,像极了凶案筹备现场。   “安德烈……?”   “咻——”一支银质箭矢擦着戴竹的耳朵而过。安德烈放下弩箭,从杂物后探出身:“你怎么回来了?”   “又见面了,安德烈阁下。”塞缪斯从戴竹身后走出。   安德烈打量塞缪斯片刻问:“南区出什么事了?”   “伯纳尔四世死而复生,晨鸦解散。”塞缪斯说,“皇室在筹备批量转化血族。”   安德烈走出阁楼,点了点楼下的沙发:“仔细说说。”   “军演之后伯纳尔四世一直被软禁,我通过特殊途径得知他体内的血族血脉一直没有稳定,加上教会的医治和饥饿,最终导致伯纳尔四世的死亡。伯纳尔的尸体被秘密存放起来,而某一天之后他却突然出现在大众视野,并被教会供奉为神子。”塞缪斯说,“教皇因为他死而复生而信任他是神的使者,被伯纳尔所拉拢。伯纳尔迅速打压贵族,收拢南区政权。”   “这些不是重点。”塞缪斯呼出一口气说,“重生后的伯纳尔四世更疯狂的进行神血试验。除此之外,他还在寻找一个特定之人。非人也非血族,被神选中的孩子。”   安德烈的面色阴沉下来。   塞缪斯对他的转变并不惊奇,问道:“我知道莱恩斯不是普通人。伯纳尔四世的目标很可能是莱恩斯。”   戴竹看了一眼安德烈,斟酌片刻说:“加文……”   安德烈点点头。   伯纳尔四世只是个普通人,不懂咒法,又是新生血族。在圣水与饥饿的压迫下夭折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他的复活必然有蹊跷。   研发神血,寻找在血族诅咒之外的身体,都是加文才会做得事情。   “加文是谁?”塞缪斯问道。   安德烈打断他,看向顶楼的圆窗。戴竹也警戒起来。   不善的气息从门缝渗透而入,出现的十分突然。安德烈起身,盯着圆窗外直溜溜看着他们的蝙蝠说:“看来你的行踪也是他们棋局的一环,塞缪斯男爵。”   门外站了一小队士兵,全身被黑色的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无一不是混杂的红色。   塞缪斯看到他们震惊的后退:“是伯纳尔四世的士兵……”   安德烈看着圆窗上的蝙蝠落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上,说:“加文长老。”   蝙蝠一双晶亮的眼睛转了几圈:“要找到你实在有些困难,安德烈亲王。”   “我没有兴趣与你闲谈,说你来此地的目的。”安德烈说。   “来与你合作。”蝙蝠笑了笑,“我看得出你的潜能,亲王,沃尔德伦不过是个蠢材。逃不出血族的思维就永远无法开创新世界。我认为你能理解我。”   安德烈冷笑一声,讥讽地看着蝙蝠。   “唔,不过如果是我自作多情也不要紧。我需要你的帮助,安德烈,哪怕是为了那个被你珍惜的人类,你也会乐意帮我的。”   安德烈眯起眼睛,凌冽的杀意让士兵们颤抖,他冷冷问:“莱恩斯在哪?”   “秘密。”蝙蝠桀桀笑了两声,“不过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可以放开另一只吸血鬼身上的诅咒。算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安德烈打量蝙蝠,扬起嘴角,“在血族沉寂了这么长的岁月,却在最后关头现身。对一只胆小的老鼠来说,被迫走出洞穴是件很恐惧的事情吧。”   蝙蝠露出的两颗獠牙陡然变长,眼睛森然地看向安德烈。   “你急需一具身体存活。曼达的灵魂交换术也出自你手,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身体就已经在衰败。迟迟没有动手对莱恩斯出手是因为灵魂交换只能发生在死物与活物,或者同种族之间。”   “你指使曼达杀死诺德,是为刺激莱恩斯的血族血脉,”安德烈冷笑了一声,“他身体内的血族血脉觉醒,就不是超脱诅咒的完美躯体,你的努力不过是个幽默的短剧。”   “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蝙蝠阴冷地说。   “你需要一具足以抵抗欲望躯体,又健康的躯体。”安德烈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安德烈。”戴竹察觉安德烈的意图,皱眉阻止。   安德烈忽视他,直直地看向加文:“习惯抑制欲望的血族亲王算得上一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桔梗的伏笔可以回看84章,但其实评论区已经有课代表了!记性太好了,值得颁发维森诺尔记忆大师勋章! 第一百六十章   莱恩斯拒绝了血猎与教会的盛情邀请,在南区的偏远地方租下一间单间。   房子的主人是个以买炖牛杂为生的老阿婆,一银币一碗,还带一块扎实的黑麦面包。   小铺位置刁钻,躲在高耸华丽的贵族建筑后面,藏在破败朴素的平民石屋之间。莱恩斯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拥挤又荒芜。   拥挤在每一个能称得上是住户的建筑里都塞了人,荒芜在没有贵族或是军队愿意来到这里。任何与小街格格不入的工具与衣着都会被立刻发现。用来躲避追踪再适宜不过。   从皇宫离开之后,莱恩斯就意识到自己的行踪被太多人所关注。以至于刚一进主城,教会与皇室就纷纷找上门来。   晨鸦被取缔,血猎则无比自然地融入南区,成为皇室与教会权杖下的附属品。   太阳初升,晨光落在街道上。牛杂店已经圣器烟雾,浓烈的肉腥味顺着窗户和楼梯飘进屋内。   “咳咳——阿嚏!!”   莱恩斯睁开眼,迅速拔出银枪,对准声音来源。   他租的是牛杂店的阁楼,窄小低矮,只有一扇很小很小的上翻式窗户,还不能完全打开。   莱恩斯盯紧窗户,积满尘灰的窗户表面沉寂了片刻,“啪”的一声印上一只灰扑扑的小爪子。随后露出两颗累叠的脑袋和两双半眯着流泪的绿豆眼睛。   “咔哒——”   莱恩斯打开窗户,看着两只蝙蝠从缝隙中钻进了,皮毛上沾满了窗户外沉积的灰尘。   “阿嚏——!”大一些的蝙蝠用爪子扒拉皮毛,抖出一圈一圈的灰尘,“你这找得是什么鬼地方,又脏又难闻。下面在做什么魔鬼料理,煮垃圾吗?”   “是牛杂。”莱恩斯说,“南区的贵族不吃这些东西,所以牛胃和牛肠都要自己清洗。”   戴竹洗干净了毛,“砰”的一声变回人形,抽了两下鼻子,狠狠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吸血鬼灵敏的嗅觉有时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你来做什么?”莱恩斯向后退了一步,对骤然拥挤的空间感到了些许不满。   “呕——有急事……”戴竹拍着胸口,喘匀了气后愣在原地,“什么来着……”   “吱!!!!”   另一只蝙蝠掂着爪子抓着戴竹的衣角,小獠牙露得恨不得直接穿透戴竹的脖颈。   清洗牛杂的味道只影响了戴竹一个人,至于另一只,完全是被戴竹后仰干呕的动作给甩到玻璃上疼哭的。   “想起来了。”戴竹掂起小蝙蝠,念了个咒语,一身灰的蝙蝠变成了一声灰的塞缪斯。   “去死吧戴竹!”塞缪斯拍打身上的灰尘,额头还有一大块通红的肿块。   “塞缪斯?”莱恩斯皱起眉,“你怎么和戴竹在一起。”   “有些复杂。”塞缪斯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晨鸦已经被解散了,我们来这里是和你说安德烈被皇室带走了。”   “准确地说,人家是自己跟着那群低等血族走……嗷!”戴竹补充到一半,靴面被塞缪斯狠狠踩了一脚。   莱恩斯没有闲心搭理戴竹,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关于伯纳尔你知道了多少?”塞缪斯问。   “死而复生,铲除晨鸦,收拢政权。”莱恩斯简短快速地概括。   塞缪斯点头说:“晨鸦被取缔不仅因为权力,还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秘密。皇室在生产一种带有血族特征的战士,由于晨鸦的人脉广泛,伯纳尔四世希望我能帮助他搜集日行者。”   “你拒绝了?”   “疯子才会同意。”塞缪斯厌恶地皱起鼻子,“但是被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不使我闭嘴伯纳尔不会心安。在他来找我之后,我动用所有人脉去探查和试验有关的信息。得知伯纳尔的状态很怪异,似乎在抗拒什么。所进行的试验也极度苛求血族特征与人类特征的合并体。”   “我认为他希望找到一个能够永生,却又不需要依赖血液的方法。”塞缪斯看向莱恩斯,“从我遇见你到现在为止,你的样貌从未改变,身体素质也一直处于巅峰状态。我不清楚你是什么,但莱恩斯,伯纳尔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我在南区外停留,目的是等到你或者安德烈进城,好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但你进城那天被守城的猎人发现,我不好上前。”塞缪斯说,“后来才遇到戴竹。”   “这些和安德烈被皇室带走有什么关系?”莱恩斯问。   塞缪斯抿了抿唇,戴竹在一旁乐呵呵地说:“因为他被跟踪了。也就是说,皇室一直知道塞缪斯的行踪,却放任他不管,目的就是找到你或者安德烈。”   戴竹说完拍了拍塞缪斯的肩膀:“别这么自责,男爵,对面是个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恶魔。维乔莱尔都不一定能算得过他。哦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维乔莱尔是谁,他是我们的前血皇……”   “咔哒。”戴竹松开搭在塞缪斯肩上的手,高举起来,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哂笑了两声,“脾气别这么暴躁,莱恩斯。”   “由神血快速转化的低等血族我们看不上眼,也造不成什么威胁。”戴竹推开银枪,朝远离塞缪斯的方向走了一大步,顺带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的长靴,“都说了安德烈是自己跟他们走的。”   “你应该也猜到了,伯纳尔四世的重生根本不是神迹。除了一堆废物士兵之外,找到我们的还有一只加文的蝙蝠。”戴竹说,“加文活得太久了,加上血脉不够纯正,身体已经在走向衰亡。你似乎是他最中意的身体。”   戴竹说着好奇地打量着莱恩斯:“我还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不过安德烈好像知道什么。”   “他做了什么?”莱恩斯无意识地攥紧银枪,瞪向戴竹。   戴竹扯了扯嘴角,对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极度不适应,他瞥了两眼莱恩斯,最终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忍了这一次,“加文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暂时不能使用你的身体。灵魂互换是有限制的,而安德烈与他是同种族,是个很不错的替代品。”   “话是安德烈说的!”戴竹推了一把塞缪斯,站在小阁楼离莱恩斯最远的角落,“我跟踪到一半就被加文发现了,但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南区。友情提示,生气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益处。”   塞缪斯瞄了一眼戴竹,被后者发现凑过来:“你什么表情?”   “没什么。”塞缪斯轻声说,“只是在想血族的情商是不是都这么低。”   戴竹:“……”   “南区有任何异动吗?”塞缪斯问,“皇室的队伍出行总会有踪迹可寻。我们应该比他们快上一些。”   “血族中有任何使灵魂进入别人体内的咒术或者阵法吗?”莱恩斯问。   “有是有……”戴竹回答,“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身体本身的灵魂依然存在,且享用主导权……”   “代表入侵方暂时处于劣势。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沉寂。”戴竹说,“所有有关灵魂离体的咒术都拥有副作用,包括不限于导致肉体负荷过重,灵魂受损。”   莱恩斯沉吟片刻说,“伯纳尔四世本身的意识仍旧存在。”   戴竹明白过来:“所以如果伯纳尔四世是加文,他不应该有精力操控蝙蝠。”   莱恩斯点头。   塞缪斯不清楚加文的存在,对两人的对话感到云里雾里。然而他向戴竹扔了几个眼神,对方都完美地忽视了他。   戴竹的惯常噙着笑的面容变得肃穆,线条柔和的面容沉静下来,像异族来得修士。   “你确定那是伯纳尔吗?加文能够骗我们一次,就还有第二次。”戴竹说。   莱恩斯摇头:“有这个可能性。”   “我要去找一个人。”莱恩斯看向塞缪斯,“你在南区不便行动,要么暂时藏在这里,要么戴竹把你带出城。”   “我的男爵位置都丢了,主城对我来说的确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塞缪斯耸肩,随后看了看一旁的戴竹,说,“但我喜欢牛杂。”   教会每日早晨的礼拜随着一曲赞颂神的圣歌而结束。   罗伊走出教堂,看到了等候在外面的莱恩斯。   “探长?难得你会主动来教会。”罗伊有些惊奇地说。   莱恩斯依靠石英柱子,等到周围的教徒都散去,开口:“安德烈被皇室带走了。”   罗伊怔愣片刻问:“皇室?”   “由那些经过神血改造的士兵。”莱恩斯说,“你知道什么动向吗?”   罗伊摇头:“研究中的士兵都在教会进行观察。已经成功的则由伯纳尔四世直接管理。伯纳尔四世最近一直在寝殿并未外出,也未下达任何命令。”   “身为教会的神父,对皇室动向如此清楚?”   “我有我的理由,探长。”罗伊说。   “神血的原料是吸血鬼的血,这你知道吗?”莱恩斯问。   罗伊点头。   “司铎大人,希望你真的值得信任。”莱恩斯说。   “我会注意相关信息。”罗伊回答。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由于教会威望的增加,早晨前来崇拜的信徒也骤增,各种小教堂急需人手,不少神父被外派。教会反而较往常空旷了一些。   罗伊穿过走廊,步入大教堂。高耸的吊顶描绘着圣经故事,阳光透过彩玻璃斜射在地面上,光彩流转。   牧师袍在盘旋而上的楼梯间浮现,三楼走廊尽头是教皇的办公场地并会客厅。作为司铎,罗伊需要定时汇报教会的近况。   “教皇大人。”罗伊推开门。   教皇停下手中正在译注的文件,抬起头:“罗伊啊。今日结束的晚了些。”   “有教众追问经书内容。”罗伊的目光落在桌上垒起的文件,“陛下又将文件都推回来了吗。”   “神子总有自己要做得事情。”教皇笑了笑。   “教皇大人。”罗伊皱眉,“伯纳尔陛下的起死回生真的是神迹吗?”   “你是在对神的旨意提出质疑吗?”   “不,我只是觉得伯纳尔四世……”   “不像神的孩子。”教皇接话道。   罗伊抬起头,看到教皇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看透他的疑问与动摇。罗伊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是。”   “神会为罪人找到他应做的工作。”教皇说,“借罪人的手救世,以皇室的名理国,比教会干涉政治要顺利得多。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这些。”   “您不止与我说过这些。”罗伊停顿片刻,“我应该信任您的选择。”   “不是我。”教皇站起身,来到罗伊身边,“是神的选择。”   教皇抽出一份已经批阅的文件递给罗伊:“伯纳尔陛下几天前抽调了一批经过转化的士兵,入城记录显示他们已经回到主场,且携带了一名额外人员。去查查。”   罗伊拿过文件,看向教皇。   “伯纳尔的动向教会都有详细记录,他是撒旦也好,是神子也罢,总会为我们所用。”教皇悲悯地盯着罗伊,又透过他看向其他人,“进行血族转化是我们不得不行的恶事,但最终必然拯救我们。而非浪费在伯纳尔身上。”   “大人。”罗伊收起文件,“我们走得路是对的吗?”   教皇弯起眼角,代表岁月的皱纹在他脸上堆叠,好像神对人间的审阅:“当然,我的孩子。”   罗伊低下头,抱着文件离开。   大教堂的采光经过计算,正午时分彩玻璃折射出的光聚集在大堂就像神降临世间。   回廊的彩玻璃底端,罗伊打开文件袋。他刚好遮蔽了部分玻璃,在正中央的影子中夺走一块,留下一道阴影。   文件的信息很多,包括军队取用时间,人数,和理由。甚至记下了回城的时间与目的地。这队士兵回到主场后,直接进入皇宫,随后分出一小部分来到教会,就像在押送什么人。   这份文件简直如同雪中送炭,虽然没有直接告知安德烈的去处,却将所有线索都放在了眼前。   罗伊不能确定教皇是否刻意为之,他收好文件,前往小教堂。   拥有进入小教堂权限的人只有皇室部分知情人员,伯纳尔四世,以及教会的司铎和教皇。   即使是这些人,没有理由前来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小教堂里立刻有人出来迎接罗伊,并询问他是否有要事。   大厅的人数和上次相比少了一些,转化成功的案例却没有增加多少。   “最近有其他人进入小教堂吗?”罗伊出示文件有关士兵进入小教堂的内容,前来迎接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慌张。   无论是教皇还是司铎,进出小教堂都会进行记录,并以文件的方式上报。而现在罗伊拿出这样的文件,相当于在责问失职。   “不记得有人进入过小教堂啊……”   “哎,等等,之前外面不是有过异动。”一个牧师打扮的人推了一把身边的同伴。   “哦……对,对!是伯纳尔陛下!还有几个士兵带着一只吸血鬼。说是在街市抓到的,要送去教皇那里。”   罗伊皱眉问:“吸血鬼?什么样貌。”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但我记得有一头金发。有什么问题吗?”   罗伊摇头:“只是来核对你们小教堂的出入记录。虚惊一场就是好事。”   负责人都松了口气,连忙应和。   从小教堂出来后,罗伊在树荫下呆站了很久,最终走向回大教堂的方向。   金发的吸血鬼很可能就是安德烈。   他应该将这个消息告知莱恩斯,在找个理由搪塞教皇。但罗伊没有这样做,他感受到了一些违和感,迫使他想要去证明某些事情。   教皇扔在埋头处理文件。   敲门声响起,看到来人后他显得有些惊诧。   “罗伊?怎么回来了。”教皇问。   “查到了一些事情。”罗伊举起文件说。   “是吗,效率很高。”教皇笑着指指沙发,“坐吧。”   “不是很复杂的事情。”罗伊摇摇头,“伯纳尔与士兵只在小教堂外停留,没有进入,他们带入城的很可能是三代血族安德烈。”   教皇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罗伊,神情格外严肃:“可以确定是他吗?”   “金发,值得伯纳尔特意带回的血族,我认为极大可能是他。”   “伯纳尔由安德烈转化,他寻找安德烈只可能为了自己的血脉……”教皇问,“莱恩斯知道这件事吗?”   罗伊注视着教皇,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教皇点点头:“告诉他这件事。”   “您要救一只吸血鬼吗?”   “不是我们,是莱恩斯。”教皇说,“我们只做到了告知的义务。维森诺尔需要有经验的猎人。诺德会长去世后,只有莱恩斯能担当大局。血猎的那些猎人你也见过,有些小本事,却都太年轻。”   “您是要卖莱恩斯一个人情,好拉拢他。”   教皇点头:“可以这么说。”   罗伊和教皇对视,教皇的目光平静而坦荡,罗伊拿起文件:“我知道了,我会以合适的方式告诉莱恩斯。”   “辛苦你了,罗伊。”教皇说,“我们做得一切都会得到回报。”   “但愿如此,教皇大人。”罗伊说。   夜晚的街道透露着一点寂静,零星油灯悬挂,街边只开了几家馆子。   这里没有巡逻的猎人或是牧师,只有几个不归家的醉鬼和骂骂咧咧关店的妓//女。   街上飘着顿牛杂的浓烈味道,混着劣质麦芽啤与罗勒香气一起成为这条小街的特殊标志。   罗伊依照莱恩斯给出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飘着奇异香气的店,和对着牛肚瞪眼的塞缪尔打了个照面。   “……男爵?”罗伊略带疑虑地叫出这个称呼,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啊……”塞缪斯把牛肚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咽下,“你是教会的司铎,叫罗伊是吗?”   相比于罗伊的生疏,塞缪斯在社交上显得游刃有余,且能记得很多人的名字。他放下黑面包说:“我猜你不是来找我的,莱恩斯在楼上。”   “谢谢。”罗伊说。   “等等,这里的老板有些怪癖,不吃东西不准进店。”塞缪斯指指面前的碗,“要尝尝吗?牛肚和牛腩的味道很不错。”   罗伊愣在原地,从后厨端出一大锅浓汤的老婆婆看见他,热络地招呼:“吃点什么?”   三分钟后,罗伊揣着珍贵的文件,在破旧的小店里与通缉犯面对面啃着牛肚。   只有牛肚和牛腩的炖品要贵一个银币,味道浓厚,香料用得也足,味道的确很好。黑面包沾上浓郁的汤汁,粗麦的劣质口感也被中和。   “莱恩斯说要去找人帮忙,没想到会找你。”塞缪斯在对面一边把面包压进汤里,一面说,“是有安德烈的消息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为这件事而来。”罗伊问,“从事态来看,我们不算朋友。我甚至有权逮捕你。”   “会逮捕我的人不会对一碗牛杂配黑面包动心。”塞缪斯笑笑,“司铎大人,掌管晨鸦总要有些绝活。我清楚你的为人,也知晓你在教会的作为。综合看来,我认为你和伯纳尔似乎并不站在一边。”   “我的作为?”   “指偷偷放走日行者和对前来问经的牧师说出神不会喜爱愚忠之人这种话。”塞缪尔随意地说道。   罗伊持勺的手一愣,略带惊愕地看着塞缪斯:“这些连教会的人也不清楚……”   “人脉是很可怕的武器,也是很有用的工具。”塞缪斯说,“这些在贵族之中是常识。司铎大人不清楚也正常,不过信仰其实也是人脉的一种……要治理国家,获得民心,人脉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塞缪斯戛然而止,看向身后的楼梯:“啊,你要找的人来了。看来这碗牛杂是白吃了,不过享用美食也是件不错的事?”   “只有你们人类才会把这东西称为美食!”戴竹跟在莱恩斯后面,小声的反驳,就怕耳背的老板娘听到。   “探长。”罗伊站起身。   “有消息吗?”   罗伊点点头。   “太快了。”莱恩斯说,“我早晨才找到你。”   “我也这么认为,探长。”罗伊拿出文件,“但这个值得一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教堂……”莱恩斯捏紧文件。   “不用担心,安德烈不在小教堂。”罗伊说,“小教堂的负责人看到有士兵带着金发的血族路过教堂门口,并说要交给教皇。但教皇并未提起此事。”   “交给教皇?”莱恩斯皱眉,“伯纳尔需要安德烈来稳定血脉,如果是他动手,不可能将安德烈假于人手。”   “教会正门到达主教堂有一条专门的大路,根本不需要路过那里。”罗伊说,“虽然可以用掩人耳目作为理由,但实在太过巧合。”   “就像是特意告诉我们,安德烈将被带去教皇那里一样。”   罗伊点头,指着那份文件说:“即使教会目前有权力插手皇室的事情,伯纳尔仍然拥有至高权力,想要隐瞒使用士兵的命令并不困难。我不认为教会的消息能够如此灵通。”   “除非是伯纳尔想要把这份消息放出来。”莱恩斯沉吟片刻说,“我想去见伯纳尔。”   在场所有人一起看向莱恩斯,对他的决定感到疑惑。   “加文的身体已经走向衰败,他需要更换肉体。但任何灵魂转换阵法都需要付出代价,所以必定要选择值得他交换的肉体。”莱恩斯说,“我不认为伯纳尔四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罗伊并不知道加文的事情,疑惑地打量着其他人,塞缪斯也是一知半解,咬了一口黑面包对着罗伊摆摆手示意他安心坐下来。   只有戴竹陷入了沉思。   莱恩斯提出了一个极可能的猜想。   灵魂转换并不是什么简易的阵法,重复多次的转换会消耗人的精神。即使是血族也一样。   更何况加文的目的是成为非人非血族的“神”,没有强大的精神必定会失败。所以与伯纳尔四世做交换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你想去找伯纳尔证实他不是加文。”戴竹说。   莱恩斯点头:“如果伯纳尔不是加文,我们掌握的信息就缺失很多。他如何控制士兵,如何使试验正常运行?无理由地猜测是无效的,伯纳尔是我们唯一的入脚点。”   “但也有可能打草惊蛇。”戴竹说,“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提议,我和你一起去。”   “能和我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吗?”罗伊说。   戴竹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对那身洁白的牧师袍似乎情有独钟:“教会的司铎?”   罗伊敏锐地察觉了戴竹身上属于血族的气息,警惕地看向他。   “不知情的人类还是和牛杂摊呆在一起比较好。”戴竹笑眯眯的说,“唔,塞缪斯男爵会为你解答疑惑的,司铎大人。”   在塞缪斯的瞪视下,戴竹推着莱恩斯离开了牛杂摊   罗伊看了看手持黑面包,优雅进食的塞缪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教会。   “坐吧,司铎大人。”塞缪斯说,“你的炖牛杂还没吃完。浪费食物不是教徒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塞缪斯说,“准确来说,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不介意和你讨论一下。”   ……   戴竹将莱恩斯推出牛杂摊,压低声音问:“那个什么司铎,可信吗?”   “你都让塞缪斯和他说加文的事情了。”莱恩斯说。   戴竹耸肩:“让一只吸血鬼和神父讲血族密辛,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一些吗?塞缪斯是个很聪明的人类,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很多,足够那个神父理解一段时间了。”   戴竹看了看黑魆魆的天空,扭头戏谑地看着莱恩斯:“主城最近不停有巡逻队在夜间巡逻,要隐藏行踪很困难,需要我的帮忙吗?”   “如果你是指咬着塞缪斯的后颈,从南区飞往密林那种帮忙的话。我不需要。”莱恩斯回答。   戴竹遗憾地摊开手,跟在莱恩斯身后往主城中心出发。   莱恩斯了解南区所有的巡逻路线。在发觉自己行踪被密切关注后,他就找到了排班表和路线图,以防万一。   虽然不如蝙蝠的翅膀那样快,但的确不会被任何巡逻队发现。   皇宫的正门夜晚就会关闭,戴竹变成蝙蝠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墙,从上往下看着莱恩斯:“人类在体能方面总是有些缺陷,看在安德烈的份上,我可以……”   “咔哒——”   一只铁钩精准地落在蝙蝠爪子边,尖利勾爪剐蹭皮毛,在墙体留下印痕的同时,尖端还带着几缕灰黑的细毛。   “……”戴竹抬着右爪,扯着嘴角,以一种滑稽怪异的姿势看莱恩斯熟练迅速地向上攀爬。   莱恩斯动作极快极轻,绳索绷直不会因为晃动而产生声音,位置又选在死角,等绳索与铁钩被收好,也没有巡逻的人发现异常。   戴竹眼睁睁看着莱恩斯慢条斯理盘好绳索挂在后腰。宽大斗篷落下后,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藏着什么样的工具。   “……安德烈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口百宝箱。”戴竹摸着秃了一小块的爪子说。   莱恩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跃而下:“我当是夸奖了。”   血族的嗅觉为潜入减少了许多难度,即使是被转化后的士兵也逃不过戴竹的鼻子。   “嘘,什么都不会发生,谁也没有出现。”戴竹扶着寝殿外看守的后脑,瞳孔中倒映出对方逐渐失神的眼睛。   戴竹站起身,看到莱恩斯在他身上长久停留,意味不明的眼神,问:“怎么?探长现在要逮捕我吗?”   “不。”莱恩斯说,“只是觉得很好用。”   “催眠?”   “你。”   戴竹看着莱恩斯潇洒转身,推开寝殿大门,一瞬间感受到了他和安德烈般配的原因——都很擅长让吸血鬼想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   “谁!?”惊恐尖锐的喊声在莱恩斯进入的一瞬间响起。   伯纳尔睁开眼,迅速坐起,提防地看向门口。   “很久不见,陛下!”戴竹说。   “戴竹?”伯纳尔愣了两秒,又看了看一旁的莱恩斯,“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说来话长。”戴竹抿了抿嘴唇,并不想对这段诡异的孽缘多做解释。   莱恩斯走向洋床对面的置物架,除了几本书外,那里还摆着一支熟悉的朴素花瓶。里面插着的仍是一支花瓣上挂着水珠的白色桔梗。   伯纳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花瓶,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陛下。”戴竹挡在伯纳尔身前,阻碍了他看向桔梗的目光。   “什……什么?”高级血族靠近的危机感另伯纳尔身体紧绷,他本能的颤栗,失神的瞳孔增添了慌张。   “我对你的血液不敢兴趣,不用这么紧张。”戴竹有些遗憾地说,“老实说,你还是人类的时候比较有趣。现在就和那些低劣的吸血鬼没什么差别了。”   伯纳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什么也不敢做:“你们想做什么?”   戴竹动了两下鼻子,盯向伯纳尔因为挣动裸露出的脖颈和胸膛。   “陛下喜欢纹身吗?”戴竹问。   伯纳尔愣了片刻。   戴竹指着他锁骨与肩膀之间说:“这个,原来也有吗?”   伯纳尔伸手在戴竹所指的地方疯狂揉搓,又低头尝试各种角度希望能看清自己的皮肤。他慌张地抓过床头柜摆放的镜子,终于看到了戴竹所说的纹身。   “这是……什么……?”伯纳尔用指甲剐蹭皮肤,直至泛红。纹身却丝毫没有脱落。   纹身的形状是一截小小的骨头,人类脊柱的模样,周围还有一圈读不出的字符。   戴竹握住伯纳尔逐渐暴躁的手,“劝你不要这么粗鲁,伯纳尔陛下,不然你会意识到一些更可怕的东西。”   “我猜从你‘复活’之后,意识一直都不清晰。有时会遗忘一些东西,情绪也不稳定。”戴竹说着,转身看了看被莱恩斯拿在手中的桔梗,“你不记得有谁在你房间放过桔梗花吧。”   伯纳尔愣了一会咬着牙齿说:“他,是他放得。在我身体里,是他!”   戴竹松开手,难得对人类露出怜悯的神情:“没有另一个他,伯纳尔。在你清醒的时候享受余下的时光吧。”   说完,戴竹在伯纳尔呆愣的表情中和莱恩斯一起离开寝殿。   “你发现了什么?”莱恩斯问。   “人类也许无法分辩,但吸血鬼对食物的新鲜程度是十分敏感的。”戴竹说,“住在寝殿里的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伯纳尔如果对符咒穷追不舍,就会划破自己的皮肤,然后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   “符咒?”   “傀儡术。”戴竹说,“一种很古老的术法。能够操纵尸体,只要凭借咒印和媒介,施法者即使在远处也可以精准地控制傀儡。”   莱恩斯低头看向手中的桔梗花:“傀儡术可以使傀儡针对某种事物有相应的反应或行为吗。”   戴竹点头:“你说得是最简单的傀儡术。加文使用这种最简单的傀儡术也是因为身体的衰退。不同的媒介意味着不同的行为,这朵桔梗应该是媒介之一。”   “他知道桔梗的事。”莱恩斯喃喃。   “什么?”戴竹看向那多盛开的桔梗,“这有什么寓意吗?”   莱恩斯摇头,随手把桔梗花扔在已经空掉的花园里:“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维森诺尔在混乱与动荡中迎来了雨季。不断拍打窗棂的雨点成为街道最常驻的游客。   戴竹支着下巴在阁楼窄小的窗户旁赏雨,脚边躺着一朵破败的桔梗干花。   “男爵,社交有助于减缓焦虑,在敲下去炖牛杂里就要有一股子房顶沾水的霉味了。”戴竹对在大厅中坐着品茶,靴子底部不停敲击地面的塞缪斯提问,“我们来想些正事吧,如果伯纳尔只是个傀儡,那么加文在哪里?”   “加文?”塞缪斯提高声调哼了一声,“我根本没有搞清楚你们说的什么死人,血族,符咒。伯纳尔四世死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皇室被不知名的人掌控在手中,还在进行丧心病狂的试验,维森诺尔要走向灭亡了!”   “不知名的人就是加文。”戴竹耸肩,把小窗户关上,扭过身,“塞缪斯,你明明搞清楚了所有事情。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你要我接受什么?”塞缪斯瞪着戴竹,“接受皇帝是一具行尸走肉,接下来所有人都会变成吸血怪物?”   “……没这么严重。”戴竹说着,无奈地拾起地上的桔梗,把干瘪撕裂的花瓣展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它,“雨季也在加文的计算之中。阳光被遮蔽,潮湿阴冷的环境是吸血鬼的天堂。”   戴竹搓着花茎,桔梗旋转起来:“探长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莱恩斯在屋子中唯一的书桌台前坐下,手边是一摞又一摞的古籍。他寻找了所有和起死回生,灵魂互换有关的信息,所有方法的条件都很苛刻。   “灵魂交换需得到对方允许,或者主导方能够完全压制另一方。负责极易遭到反噬。”莱恩斯说,“加文现在的情况,能比得过安德烈吗?”   “使血族虚弱有很多种办法。”戴竹说,“圣水,银质镣铐,诅咒。其实我们是很脆弱的物种。”   “罗伊说过他们说要把安德烈带去教皇那里……”莱恩斯眯起眼睛。   “你有什么头绪吗?”戴竹问。   “很多。”莱恩斯回答,“如果伯纳尔不值得加文夺取肉体,那么南区的所有人类都不会是他的目标。”   “不。”戴竹说,“有一个。”   莱恩斯看向他,戴竹放下桔梗,微微扬起嘴角:“司铎,罗伊。”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年轻,真诚。他的肉体像一张什么都可以书写的白纸。获取他的肉体,可以抵消血族的欲望,说不定能够达到一种平衡。”戴竹说。   “说不定?”   “只是理论推测。”戴竹耸肩,“没有血族愿意放弃黑暗,我们将堕落作为丰碑。成为神父?不如让我啃一年的蒜香面包。”   莱恩斯低头沉思,放下手中的笔。   “我有一个……猜想。”   塞缪斯和戴竹纷纷看向他,莱恩斯的神情有些动摇,显然并不是十分有把握。   “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莱恩斯说,“伯纳尔的异状几乎是在加文死在血族后立马出现,就代表几乎是同时他就出现在南区。即使变成蝙蝠也需要一些路程。加文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地潜入南区并获取伯纳尔尸体的位置的?”   “血族的读心术可以获取人类的记忆,要取得伯纳尔尸体的位置并不困难。”   “但在这之前,伯纳尔去世的消息被隐藏。他需要先读取伯纳尔死亡的记忆,再寻找他尸体的位置。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戴竹皱眉:“你想说明什么?”   “我认为加文没有更换过身体,他一直都在南区。就像你融入人类社会一样,他也生活在这里,观察着人类,寻找合适的机会。”莱恩斯说。   “很大胆的猜想,探长。”戴竹调侃着,看向莱恩斯的眼神却格外认真。   从某种程度上,戴竹可以理解加文的心理。   讨厌血族,又依赖于血族的寿命。羡慕人类,又嘲笑人类的愚蠢。自负和自卑像缠绕的荆棘一般环绕在加文身上,最终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怪物。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满足于平凡的身份。”戴竹说,“要组织神血试验需要庞大的财力物力。他需要一个权力足够大的身份。”   莱恩斯点头。   “加文很怕死,他行事诡秘,绝不真正出面解决。德里克后是我,我之后是沃尔德伦。沃尔德伦之后才是他。而他又带着无数的面具,藏匿在人群中。”戴竹说,“他的戏一定要演得很完美。直至身体衰败,手足被砍断,才不得不露出尾巴。”   “如果……”莱恩斯沉吟片刻,缓缓说,“南区中有一具适合他更换的身体,他会放弃吗?”   “你是说……罗伊?”戴竹问。   莱恩斯点头。   “不。”戴竹说,“罗伊的灵魂要比任何普通人都强大。信仰让他善良,却也让他坚强。最虔诚的信徒是任何血族都不愿招惹的人物。想要获得他的身体,除非他自……”   戴竹惊醒般抬起头,对上了莱恩斯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需要一个罗伊甘愿为之付出躯体的身份。”戴竹呼出一口气,随后扯了扯嘴角,“这真是我见过最荒唐的戏剧。”   戴竹感叹着,却本能地相信了这个推理。加文喜欢布局,喜爱所有一切掌控在手,而自己藏于身后的胆小鬼。身体的衰败兴许并没有令他慌乱,这只是万千可能性中的一种。   他从开始就看中了罗伊,把他放在身边,获取信任。最后顺理成章的盗用神的名义得到他的身体。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只是一个推理。”莱恩斯说,“但我认为,只会是他。”   塞缪斯看着两个人,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伸出手掌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如果我的脑子还够用的话,你们在怀疑加文是教会的……”   “教皇。”莱恩斯说。   “有了教皇的权力,一切都可以做出解释。他可以轻易地见到伯纳尔放下桔梗,有权知晓伯纳尔的尸体。可以插手试验,且如果无法获得我的躯体至少可以同罗伊作为交换。”   “等等,等等。”塞缪斯喊道,“如果这个加文已经有了后路,为什么还要接受安德烈的提议。多一个身体对他来说是什么好事吗?”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塞缪斯说,“也许是其他贵族或者教会的高层。教皇在位期间没有任何异动,行善举,做崇拜。除此之外甚至不会轻易涉政。老实说,你们告诉我是罗伊有问题我都会更相信一些。”   “我以为你应该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塞缪斯,现在看起来我太高估你的脑子了。”戴竹说,“要使自己看起来无辜太容易了。”   “傀儡术的设置就代表他一早就要把伯纳尔四世作为挡箭牌。上帝的神迹可没这么随便,一只血族死而复生却被教皇称为神谕,太愚蠢了。如你所说的,教皇绝不是愚昧的信徒,还是你认为一只刚刚转化,离开父亲的血族能骗过年迈的牧师?”   塞缪斯抿了抿唇:“可安德烈的消失是教会的司铎带来的。”   “罗伊来时说了一句话,”莱恩斯说,“他也认为消息来得太快了。”   塞缪斯回想昨天的交谈,表情也变得诡异起来。   罗伊说这一切看起来像指向教皇带走了安德烈,但教皇对此表现出不知情的态度。依照正常思维,如果不与罗伊熟识,只会认为教皇有鬼,因此那份文件就像是伯纳尔为了栽赃嫁祸而发出的。   这个逻辑无比顺畅,顺畅到有些奇怪。在得知伯纳尔只是一枚棋子之后,问题就出现了。   这是一张繁复的网,教皇假意栽赃自己,为的就是洗清嫌疑。   塞缪斯晃了晃脑袋,上挑的眼尾显露着迷茫:“可他绕这么多次,目的是什么呢?直接不告诉我们安德烈的所在不就好了。”   莱恩斯猛然站起身,咬牙道:“因为他需要我知道。”   说完他推开小桌,扬手抄起弹夹与银枪,利落地擦拭匕首,从楼梯匆匆而下,一头冲进雨中。   塞缪斯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   戴竹看向窗外的雨,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还真是一张想逃也逃不出去的网。”   塞缪斯回头看看戴竹:“什么?”   “没什么。”戴竹说。   “我们要不要跟上。”塞缪斯看着莱恩斯在雨里变得模糊的身影,询问。   戴竹眼神向下落在桔梗上:“聪明的人要学会给朋友私人空间。况且,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敌人。”   塞缪斯沉默片刻,捡起立在门后的一把破雨伞,同样踏进了雨里。   屋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乌云密卷,沉积着闪电与雷声,像即将落下的大幕。   戴竹找到以支积灰的茶杯,把桔梗放在里面,摆在了窗外。   风声一起,瓷杯就从窗台衰落,溅起碎玻璃,应声而起的还有牛杂摊老板娘的叫骂声。   雨声细碎,楼下老太太的声音洪亮,格外生动。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看着可能有点点累,我写得倒是很爽哈哈哈。这几章写得都比较累,如果逻辑上有漏洞或者有错字都欢迎提出,能改则改。   开始很多读者都猜出是教皇了,不愧是你们!太聪明了!   后续发现不是伯纳尔的点是:1.伯纳尔已经派人去寻找安德烈,不需要再依靠莱恩斯。2.莱恩斯提出的虚弱的灵魂无法指使蝙蝠。   后面还有一些小秘密没有揭露,后续再给大家复盘,然后欢迎评论嗷。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维森诺尔的雨季伴随寒冷与阴暗。乌云密卷,遮蔽天光,厚重云层中落不下太多阳光。   亮白的建筑外墙在阴影中变得沉郁,不断落下的雨如同野兽敲响的鼓点。街道空旷,暴雨让雨棚失去效用,只能当做木门前一道无用的遮拦被摆放在道路两旁。   雨伞很快在风中弯折,伞骨弯曲,伞面随着风和雨抖动。   这种鬼天气,连巡逻的神父与猎人也不愿出行。   莱恩斯合起伞,挂在腰间,用里面盖住银枪,避免枪管受潮。   雨幕中的教堂亮着零星几盏灯,雨水由几座教堂上高耸的十字架落下,好像什么东西降临在这里一般。   “天气原因,所有礼拜都暂停了。”看守的神父打开大门,对浑身湿透的莱恩斯说。   莱恩斯撸了一把脸,把脸上与发梢的雨水挥掉:“我来找司铎,麻烦告诉他莱恩斯探长来拜访,谈一谈我们前些天聊过的话题。”   两个神父面面相觑,说:“司铎不在教会,今早就前往皇室为伯纳尔陛下做祈祷了。”   “伯纳尔?”莱恩斯皱眉,“陛下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只是日常的祷告。”神父说,“今日教会休憩,请回吧。”   “稍等。”莱恩斯手指扣住大门,贴近神父的手,抵住合上的门。   因为雨水的原因,莱恩斯的手背冰凉潮湿,透过一层雨水,皮肤感受到潮湿后的冰冷。   莱恩斯抬起头,看向企图关门的神父。   因为光线稀缺,神父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身体被牧师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手背。   “经历过大战的猎人,对血族总有一种奇妙的直觉。”莱恩斯说。   “什么?”他的低喃被雨声所掩盖,两位神父皱着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莱恩斯空着的左手抽出匕首,卡在门缝之间,右手腾起,匕首顺势上挑。金属剐蹭边缘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紧接着砍如柔软的皮肉。   “啊!!”   银质匕首接触皮肤的刹那,阴暗雨天中闪出几点火光,皮肉烧焦后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   神父捂住右手向后退去,一旁的同伴见状立马扑过来要合起大门。   莱恩斯将膝盖挤入门中,右手已经拔出银枪抬起,手腕翻转,枪托恰好卡在另一个神父张开的獠牙之间。   “要装牧师,就要学会把獠牙收好。”莱恩斯冷冷说着,枪托朝牙齿外的方向一甩,将獠牙齐齐磕断。   身后劲风伴随着嘶吼传来,莱恩斯俯下身,右脚后扫,同时匕首在指尖打转,刀尖向后划过。   吼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汩汩外流,顺着匕首流淌在莱恩斯的右手上。   匕首保持着卡在脖颈中的状态。普通外伤根本无法杀死吸血鬼,头颅不被斩断,吸血鬼就不会死亡。   莱恩斯猛地起身,一脚将獠牙被磕断的吸血鬼踹出,后弯的手臂用力拉扯,尖锐匕首以巧妙角度切断骨头连接处,带下一颗完整的头颅。   等另一只吸血鬼起身,银质匕首已经卡在喉口。   “教会休憩的真实原因。”莱恩斯锁紧吸血鬼的头颅,低垂着眸子看近那双已经泛红的眼瞳。   “我……我不知道。”神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知道。”莱恩斯说,“低劣的血族瞒不过猎人的眼睛。还是你想这把匕首从你的喉口开始一点点将头颅和躯体分开?我干过无数次这样的事,绝不会让你少流一滴血,或者太早的断气。”   “恶……恶魔。”神父闭了闭眼睛,说,“伯纳尔陛下,是伯纳尔陛下要求的!”   “你刚刚还说罗伊去皇室为伯纳尔做祈祷。”莱恩斯将匕首下压,刺入脖颈,流出几滴血珠。   “是,我没说谎!司铎大人已经去了。下午的时候陛下突然出现在教会说有要事使用大教堂,加上天气原因,教会才休憩的。”   “你是神父,还是伯纳尔身边的士兵?”   “神父,我一直都在教会值班。”   “你参加了转化试验?”   神父点头。   莱恩斯用银枪挑开牧师袍,锁骨与肩胛之间,一块脊柱骨头模样的纹身烙印在皮肤上。   “多谢你的配合,神父。”莱恩斯说着,在神父松口气的同时,匕首利落地刺穿咽喉,横向扫去,砍下了头颅。   教会里鸦雀无声,只有急躁的暴雨与烈风。   神父所说的话也许只是加文的傀儡术要求他说的,也许傀儡术只要求他看守教会。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代表着这个雨夜的教会是一处缠绕着荆棘的陷阱。   通往大教堂的路由整块大理石铺就,周遭伫立表情或和蔼或肃穆的雕塑,有信徒崇拜的神,有展开翅膀的天使,还有怀抱幼小神子的圣母。   神圣的雕塑在阴翳的雨天里变得晦暗。   莱恩斯清点着身上的武器,两发十个装的弹夹,一柄银枪,一把匕首。还有一瓶圣水。   从伯纳尔四世企图成为血族的那天起,教会就失去了庇护的效用。即使不似罗伊那样是虔诚的信徒,莱恩斯也知道教会纯净的气息已经变得淡薄。   猎人的直觉让他嗅到了鲜血,贪婪,与野性。那是属于吸血鬼的味道。   莱恩斯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将银枪上膛。   怪异的气息由四面八方传来,这里聚集着不止一只经过转化的吸血鬼。动作笨重,因为食物而垂涎与喘息。留存在身体内的人类行为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莱恩斯瞥向怀抱婴孩的圣母雕塑。   一道闪电落下,将雕塑的影子拉长,同时映照出婴孩头部下一个多余的身影。   “呲——”   匕首及时抬起刺出,卡进骨头与肌肉之间。烧灼声中,莱恩斯向后仰头,避开吸血鬼的獠牙,双脚踏在对方胸膛向后一挣,匕首由手臂骨骼间上刺,划开口腔和头颅。   血液喷洒而出,出血量少得可怜,冰凉的血液只涂满了匕首,溅出少部分在靴面上。   莱恩斯凭靠惯性后撤,本能让他抽出手枪朝后方射出子弹,嘶吼声骤然响起。   杀戮仿佛一个信号。   莱恩斯心跳加速,血液高速流转以支撑起反应与力量的需求。   “在教会遇到这么多吸血鬼。”莱恩斯冷笑一声,“会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这些血族多半被进食的欲望所支配。力量与反应都在下乘,但胜在数量众多。   莱恩斯扔掉空弹夹,矮身与雕塑后喘息。   大理石地板上满是血迹与带着烧伤的尸体,他们睁大的瞳孔是血红色的,獠牙刺破口腔与唇,贪婪地裸露在外面。   莱恩斯擦拭匕首,检查弹夹。   雨一直没有听。   雨声阻碍着听觉,潮湿的空气依附在皮肤上,干扰感知。   被视线紧盯的感觉突然传来,莱恩斯握紧匕首,后颈一阵凉风袭来。   “抓到你了。”   要躲开已经没有余地,莱恩斯咬牙向右侧偏转,将左臂露出。   利爪穿透衣服,留下深深的抓痕。   疼痛没有影响理智,莱恩斯举起银枪,对准趴在雕塑上的吸血鬼,扬起嘴角:“抓到你了。”   “砰!”   子弹精准没入眉心,皮肤烧灼的惨叫与面对死亡的绝望哭喊响起。   血族尸体遍布的走廊中,人类的温热血液气味终于弥漫开来。莱恩斯简单包扎左臂,神色凝重地看向重新聚集起来的血族。   这些血族的行动灵敏,意识清醒。   莱恩斯打出最后一颗子弹,打进一只血族的眉心,同时后背刺痛传来。匕首后翻,身体前滚。   步入绝境的求生欲使他眼前一片猩红。   身上血液的气味挑逗着神经。比他在任何战场上闻到过得都奇特。   更滚烫,更洁净。   透露着甘醇的气息。   莱恩斯站起身,被侧面扑来的吸血鬼扑倒,有力的利爪按压头颅与肩颈,将最美味的脖颈露出。   濒临死亡另感知变得敏锐,莱恩斯感觉到有什么在躁动,握在手中的匕首变得如热铁般滚烫。   獠牙贴紧皮肤,尖端带来轻微的刺痛感,莱恩斯瞳孔微缩,右臂向上使利爪刺入,腾出的空间使得手臂足以弯曲到扣住吸血鬼头颅的角度。   “咔——”   獠牙在脖颈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转。   莱恩斯松开手,扭断脖颈的感觉还在掌心残留,被刺穿的右臂感觉不到疼痛,伤口也在迅速的愈合。   他舔了舔嘴唇,周遭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兴奋,随后被心脏处剧烈的疼痛所遮盖。   “呃——”莱恩斯半俯下身,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他体会到体温在流逝,血液在凝滞,因战斗而兴奋的心脏也在变得迟缓。   潮湿冰冷的雨水不再让他厌恶,黑暗变得喜人。   “踏——踏——”   脚步声由远处传来。   莱恩斯眯起眼睛,看到低头以慈爱目光注视着他的伯纳尔四世。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伯纳尔说着,拾起掉在一旁的匕首,轻轻划过左手手腕。等待了许久,才有几滴血液流出。   伯纳尔将手腕送至莱恩斯唇边:“你一定很饿了,莱恩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微弱的心跳声与巨大的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停留在云层的雷鸣跃跃欲试,轰鸣着传递进耳朵。   雨水带来的清新空气以更猛烈的方式渗透进鼻腔与皮肤,期间夹杂着的些许血液气味使头脑昏沉。   伯纳尔手腕流出的血液占据了太多的嗅觉。甘甜又腥丑,鲜美又腐败。   莱恩斯剧烈地喘息,舌尖舔过口腔内的每一颗牙齿,他的犬齿变得长而尖锐,划过敏感的舌头会留下细小的伤痕。   舌头表面渗出血珠,湿润干涩的喉口,神经得到一瞬的放松。莱恩斯收紧瞳孔,身体向左移动,由伯纳尔手腕处留下的血滴在了脸颊上。   冰凉,粘稠。   是血族最不喜爱的的血液的状态。   新鲜是食物美味的基本条件,从动脉涌出的血液令人上瘾。而脸颊两侧晕开后就干涸的血液显然与新鲜毫无干系。   “我知道你是什么。”莱恩斯有些留恋地舔舐口中以愈合的伤口,所有吸血鬼造成的伤口都以快速愈合。流失的体力被补足,血管与肌肉虽然僵硬,却充满了力量。   “看来你不太喜欢我的见面礼。”伯纳尔高悬手臂,血已经不再渗出,手臂上的伤口却一直没有愈合,“饥饿是新生血族唯一能感知到的信息。即使不是我,你也会把獠牙刺入别的血管。”   莱恩斯眯起眼睛,呼吸的频率,肌肉的细微活动,眼神的变换都轻易地被捕捉。僵持的肌肉变得放松,适应血族血脉后的身体像一支随时可离弦的箭。   在伯纳尔意图放下匕首后退的一瞬间,莱恩斯脚跟蹬地,猛地冲出。   伯纳尔用匕首格挡,侧过身,将心脏部位保护起来。   然而莱恩斯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伯纳尔。   “呲啦——”   皮肉灼烫的声音响起,匕首尖端不断划破掌心,卡在想要愈合的伤口中间,血液顺着刀刃淌出。   莱恩斯手掌用力,从伯纳尔手中抽出匕首,而后手腕翻转,在伯纳尔繁复严密的礼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据我所知,没有吸血鬼钟爱死人的血。”莱恩斯盯着伯纳尔,将手掌沾染的血一点点舔舐干净,喉咙因为品尝到鲜血而震动,进食的欲望如同被吵醒的巨蟒不断吐露着毒牙嘶鸣。   被划开的礼服因为厚重而向外展开,露出了内里的皮肤。从肩颈一路斜至胸口。   裸露的皮肤苍白贫弱,青灰色血丝像老树盘生的根枝一样在每一块皮肤上蔓延。刀尖没有碰触到皮肤,但伯纳尔行走的每一步莱恩斯都能听到柔软血肉晃动发出的声音。   “伯纳尔四世的锁骨与肩颈之间,有一处傀儡巫咒的标记。”莱恩斯舔了舔嘴唇,垂眸看向已愈合的手掌,有些烦躁地挪开眼神。   体内属于血族的血脉在沸腾,侵袭村落的洪水一般涌来。像预兆一般,莱恩斯的脑子昏沉而混乱,无数被遗忘的画面和记忆上涌爆裂。   伯纳尔对莱恩斯的状态并不惊奇,他将眼珠僵硬地下转,看向自己苍白无伤痕的肩膀。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伯纳尔笑了笑,“聪明是好事,莱恩斯。”   莱恩斯握紧匕首,刀柄处点缀的银质咒文不断灼烫掌心,疼痛仿佛麻醉剂下的救命解药,维系着理智。   眼前的伯纳尔身形变得模糊,雷雨交加的夜晚也仿佛梦境。身周变作贴着精美壁纸的走廊,两幅巨大的油画挂在墙壁上,其中一面被损毁,画布烧灼后的灰烬散落在地毯上,留下灰黑印迹。   油画下的铜牌被利器狠狠剐蹭,字迹模糊。   莱恩斯嗅到了走廊间浓重的血液的气息。属于血族的本能告诉他,这是同类的鲜血,而另一个味道则包含着威胁。   亲昵,怜爱,温和的情绪在走廊间徘徊,血脉却不停地战栗。   “莱恩斯……”   “莱恩斯。”   温柔地女声从远处传来,在走廊之间回荡。阴冷的空气透出一点暖风,带着一点桔梗花的气息。   莱恩斯骤然缩紧瞳孔,清新的气息飘散,呢喃变作火舌席卷木料的噼啪声。   烈火中,油画下的铜牌被烤得滚烫,划痕渐渐消失,露出下方被剐蹭掉的字迹。   “加文……”莱恩斯咬紧牙齿,猛地睁开眼,“加文·梅瑞狄斯。”   愤怒使他的眼瞳变得血红,犬齿伸长,将唇下压,野兽一般裸露出来。   “很高兴你记起我的名字。”伯纳尔弯起眉眼,年轻灰败的面容消散,露出了被隐藏的脸,“莱恩斯·梅瑞狄斯。”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曾在莱恩斯的记忆中占据所有,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梅瑞狄斯与莱恩斯有三分相似,他们有着相同的鼻骨与眼角。梅瑞狄斯保持着年轻时的样貌,一旦记忆复苏,画面中就是挥之不去的同样的面孔。那是一张极具迷惑性的,漂亮的脸。   在莱恩斯幼年时,曾对父亲询问过母亲的去处,他获得了所有孩童会获得的答案,浪漫温柔,又带着一点怀念。知道十二岁时,梅瑞狄斯在梦中带他观赏了以场“华丽”的火灾。   他的父亲,他的仇人。熟悉血族所有的优点,精通于话术与伪装。需要时可以是维森诺尔最有书卷气的绅士,放纵时是密林里最恶劣残暴的魔鬼。   “梅瑞狄斯?”对于这个消弭了太久的姓氏,莱恩斯连一声冷笑都欠奉。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并未获得姓氏。父亲的名字在一开始就被封存,作为人类的混血儿没有资格得到血族的姓。   “你的血肉都在悲鸣,加文。”莱恩斯眯起眼睛,不屑地挑衅。   “只是在等待重生。”加文耸肩,有些遗憾地说,“就知道血脉会让你变得更加不可爱,我的孩子,但清醒却是必要的。”   “我不是你的孩子。”莱恩斯冷冷说道,“加文·梅瑞狄斯,死人应该呆在地狱。”   “但我拥有从地狱爬向人间的能力。”加文说,“狩猎让你变得粗鲁,莱恩斯,对父亲指名道姓不是什么好习惯。”   “谋杀妻子也不是什么品德。”莱恩斯回敬。   “哦。”加文悲伤地睁大眼睛,“你的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温柔勤恳。她的死另我格外惋惜。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莱恩斯,你的诞生是个奇迹。我不允许你沉溺在普通人烂熟的劣质葡萄酒桶里。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商人,政客或是其他什么,都比你现在丑陋得多。”   莱恩斯闭上眼睛,忍住想要抽出银枪扣动扳机的冲动,压抑着愤怒问:“安德烈在哪里?”   “你猎杀过刚被转化的血族吗,莱恩斯?”加文从腰间的挂饰上取下一根针,仔细地将裂开的衣服别好,问道。   “我们没有闲谈的必要,加文。告诉我,安德烈在哪?”   “新生的血族体会到的第一个情绪,就是饥饿。”加文对对准自己的刀刃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恐惧,绝望,或者喜悦,都因为死亡而归于冲突,舍弃原有的身份后,这些孩子睁开眼的一瞬间,饥饿就会伴随着他们。”   “食欲是是所有血族都无法逃脱的情绪。越是贪婪,就越害怕食物短缺。不断地猎食,富足使我们不再恐慌。”加文整好礼服,抬头朝莱恩斯扬起嘴角,“你觉得一只饿了几百年的吸血鬼,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止是食欲,莱恩斯。”加文说,“你会更准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欲望。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获得什么,想要占有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猎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血脉是所有人都逃不掉的诅咒。”   “除了我。”   莱恩斯眯起眼睛,冷笑出声:“你?”   加文颔首。   “你不过是具早就该化为灰烬尸体。”莱恩斯眯起眼睛,“需要我让你安息吗?父亲。”   “以这样的语句听到这个称呼实在有失大雅。”加文耸肩,“我们才是一样的,莱恩斯。你体会了几百年我的成果,你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生命。不需要背负诅咒,不需要畏惧太阳,不需要吸食血液。成为真正永生的神。”   “神不会谋害无辜的人类。”   “只是一点必须的牺牲。”加文说,“有战争的地方总会有牺牲。这就是一场战争,莱恩斯。一开始就是。与魔鬼,与神,与自己。我就快要成功了,莱恩斯。”   “亡灵不会成为神,尤其是你这样的恶鬼。”莱恩斯向周遭瞟去,除了雨声与雷声,什么也没有。   但他闻到了。薄弱的,属于安德烈的味道。   他看向加文身后大门紧闭的大教堂,再此舔了舔已经没有血液味道的唇:“看来圣经救不了恶鬼。”   加文皱起眉:“你在与血族谈论上帝吗?”   “加文·梅瑞狄斯。”莱恩斯勾起唇角,血红的眼睛锁定猎物般看准加文,“血族名不见经传的长老,以及教会的教皇大人。有哪张皮是我漏掉的吗?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加文的马甲已经掉完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全部猜中的大聪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只吸血鬼呆在教会……”加文笑道,“人类的想象力的确很丰富。”   “你身上可没有血族的气息。”莱恩斯看向加文,“我只能闻到腐败的,陈旧的,死亡的味道。我对杀死血族有着足够的经验,你在很久以前就应该是一具尸体了,加文。”   “永生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加文说。   “所以你守着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变得无力柔软的肌肉,固执地活在被神祝福着的教会里,是为了得到救赎吗?”   “不,莱恩斯。”加文摇头,“神不会给予任何人救赎。去信仰一个虚无缥缈的生物远不如靠自己来得有效。我把你教得太聪明了,教会的事不在我希望你知晓的范围之内。”   “总有人揭穿谎言。”莱恩斯说,“你的教导是些无用的陈词滥调。死亡根本没带你走出血族的诅咒。加文·梅瑞狄斯,一个怕死傲慢的胆小鬼。你把自己作弄的不人不鬼,还企图成为神吗?”   “莱恩斯,你被那群粗鲁的猎人教坏了。”加文垂下嘴角,眼睛里泛起寒光,“我应该再早些把你带离他们。”   莱恩斯皱起眉,吐出一口气:“诺德。”   “他是我最讨厌的一个。”   “你指使曼达杀了他。”   “是他自己的选择。人总不能太贪心,要永葆青春,要长寿,还想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那个女人不愿意接受自己与家人付出代价,总要伤害别人。”   加文说:“不过很遗憾,她最终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还要怪安德烈,曼达的灵魂最终进入了布偶娃娃,被安德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能这样对待一位美丽的女士,不愧是是残忍的血族啊。”   “在伤害别人换取自己的利益之时,她就已经失去被称为美丽的资格了。”莱恩斯冷冷地说。   “黑白分明,不愧是猎人。”加文耸肩,“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什么,一物换一物,我倒是很敬佩曼达的果断与勇气。”   “更应该称之为自私与傲慢。”莱恩斯回敬加文。   “很难过你不能理解我,莱恩斯。”加文遗憾地说,“不过你离开我许久,总能得到一些宽赦。我准备了别的礼物给你。”   陌生的气息传进莱恩斯的鼻腔。更淡薄,更纯净。   同类的气味。   “血族从不是一个团结的种族,尤其是在血皇死亡以后。”加文说,“维乔莱尔统率不了想要饮血的狼。和你的同伴们问声好吧,我的孩子。”   “加文!”   危险的气息猛地袭来,莱恩斯后脚蹬地银匕首飞出,手臂向后格挡。   利爪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莱恩斯格挡开吸血鬼,转头看去。匕首插进大理石地板,钉入一片礼袍碎片,而加文早已不知去向。   莱恩斯侧身躲过一只吸血鬼的獠牙,翻身前扑将匕首拔了出来。   气味与感知告诉他,这里有两只吸血鬼,不是经过神血转化后的假货,而是货真价实,冲破结界,从血族而来的恶鬼。   “打算用银匕首和我们打吗?”一只吸血鬼笑着说,“小心手掌被烧穿哦,莱恩斯。”   莱恩斯指尖翻转,把玩着匕首,在灼烧与愈合的声音之间冷笑:“多谢提醒。”   ***   塞缪斯打着一把没什么用的破雨伞在街道之间穿行。雷雨交加,狂风击打着伞柄,伞面也被吹得剧烈抖动。   道路上没有行人,只偶尔有无聊的醉鬼猛地推开窗户朝他大喊,以礼貌的用语劝他把伞扔掉。   塞缪斯不为所动,靠着破破烂烂的伞面遮挡面容仰起头朝这些男人们回敬一句他的教养不容他说出的脏话。   如果拥有一间壁炉温暖,墙壁结实的屋子,雨季里的维森诺尔就会有一种倾颓的美感。雨水幕布一般从窗户划过,所有景象都是一片朦胧。倾泻的雨声,轰鸣的雷响与刺眼的闪电,都将屋子显得更加安稳。   而如果无处可以避雨,那雨季更像是一场灾难。   塞缪斯自出生以来,就没体会过灾难般的雨季。他听说偏远的山村会因为雨水而爆发山洪,伤亡惨重。还听说赶路的商人会因为暴雨而摔下山崖。   但多半的雨天,他都在书房点着香薰与烛灯,享用红茶和甜点。   塞缪斯咬了咬牙,朝被雨水打得涟漪不断的地面淬了一口,举起雨伞抵挡楼上泼下的威士忌,扯着嗓子喊:“浪费高度酒的酒鬼都去地狱见撒旦吧!”   良久,上面回敬他一句:“狗娘养的!”   塞缪斯抹了一把脸,在心里对墓地满是白玫瑰的母亲表示敬意。   大雨导致皇宫的守卫系统也陷入了一定的瘫痪。虽然安全系数仍旧很高,但对于熟悉皇宫构造和巡逻排班的塞缪斯来说,要潜入并不困难。   血族钟爱阴雨天。尤其是乌云密卷,不见天日的傍晚。   塞缪斯依靠人群聚集的情况和闲谈找到了在伯纳尔四世门口蹲守的牧师团。   他的长发浸满了雨水,从窗户翻进走廊都会留下一小段涓涓细流,着实有些像民间传说中的水鬼。   塞缪斯躲在拐角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敲击墙壁。   罗伊在伯纳尔四世的寝殿外捧着圣经阅读,其他神父也大都这样。   “咔哒。”一枚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动,精准落在罗伊的脚边。   罗伊从圣经上挪开眼神,弯下腰,眼角瞥到了一团湿乎乎的黑影。他皱眉抬起头,正对上狼狈不堪,落汤鸡一样兴奋地朝他挥手的通缉犯——塞缪斯男爵。   罗伊收起石子,直起身对一旁的神父说了几句,向拐角走去。   “塞缪斯?”罗伊四处张望,将塞缪斯拉至角落:“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塞缪斯又撸了一把脸,水珠哗啦啦地往下掉,就落在罗伊脚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伯纳尔四世定期找人来做祈祷,以维持自己神子的身份,我都说了司铎大人,人脉和消息的力量不容小觑。”   塞缪斯又一对很好看的眼睛,狡黠的光使他显得更灵动。前提是他没有浑身湿透,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高度酒的味道。   罗伊犹豫了片刻,从牧师袍中拿出手帕递给塞缪斯。   塞缪斯瞪着眼睛看了罗伊半晌,最终接过手帕:“莱恩斯他们有了新的推断。”   “什么推断?”   “关于谁是加文。”塞缪斯说,“我们推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加文作为一只活了太久的血族,由于血脉的原因身体已经走向衰败。他的目的是得到一具……合适的躯体。”   “所以?”   “我起初认为是伯纳尔四世。”塞缪斯说。   罗伊皱起眉:“那么你现在呢?”   “莱恩斯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塞缪斯说,“他们在伯纳尔四世身上发现了一个标记,类似傀儡咒术什么的。也就是说伯纳尔四世只是一个幌子。根本不是加文。要施行灵魂转移会造成一些严重的代价,所以加文不能轻易地直接夺取一个人的躯体必须是合适的,他看得上的躯体。”   “这样的躯体要符合什么条件吗?”   塞缪斯摇头:“不知道。加文的目的是逃脱血族的诅咒。变得……没那么嗜血与贪婪?听起来有些好笑对吗,这是他们的本性,竟然归咎于撒旦的诅咒上。”   “总之他需要一具足以远离血族的身躯。”塞缪斯说着,把目光聚集在罗伊身上,“也就是说,你,司铎大人,是他的目标。”   “别急着惊讶,他们说加文是个运筹帷幄的自恋狂,所以绝不会将合适的躯体放在自己够不着的地方。除此之外,灵魂交换需要自主自愿。”塞缪斯停顿了片刻,说,“谁能让你贡献自己的身体呢?”   罗伊沉默地皱着眉,抬起头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哦,你看起来没那么惊奇。”塞缪斯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喜,“这不符合我对你性格的侧写。”   “人脉与消息也有失灵的时候。”罗伊说。   塞缪斯摊开手表示承认:“维森诺尔是我的国家,罗伊,让一群吸血鬼和猎人打败恶龙,皇室却任人摆布,听起来太可笑了。”   塞缪斯注视着罗伊的眼睛:“在这点上,我想我们可以达成共识,司铎大人。”   罗伊眯起眼睛,刚要开口回答,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和阵阵惊呼。方向来源于寝殿。   塞缪斯皱起眉,立刻从窗户处掏出皇宫。罗伊迅速向寝殿的方向赶。   士兵聚集在走廊里,高声呼喊,神父聚集沉痛地看向寝殿。   “发生什么了?”   “司铎大人。”一位神父看向他,叹了口气,“陛下被刺杀了。”   罗伊瞳孔骤缩,缓缓转身。   阴暗的寝殿之中血腥味道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腐败气息。伯纳尔四世瘫坐在沙发上,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弯折,血口子横跨脖颈,血液汩汩地向外涌出。   “凶手呢?”罗伊问。   神父们面面相觑,最终把目光看向一旁负责守卫的猎人们。   一位年长的猎人朝罗伊行礼,面色沉重:“司铎大人,是莱恩斯。”   作者有话说:   发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前几章把塞缪斯的名字打成了塞缪尔。不仅我没有发现,甚至没有一个读者发现!男爵的存在感太低了一点叭!突然感到怜爱(虽然我就是罪魁祸首)。   明天就把名字改正过来!   ps:明天安德烈出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莱恩斯将匕首插进吸血鬼的喉口,刀锋横向划开皮肉咽喉,血液从断裂的伤口喷涌而出。   “当啷。”   随着尸体的倒下,银匕首一起被扔在大理石地板上。   右手手掌的灼伤正在缓慢愈合,战斗与自愈消耗能量,让压制欲望的精神再次动摇。   莱恩斯无比熟悉吸血鬼,熟悉到他知道要如何运用獠牙与利爪,知道什么样的武器可以使用而仅仅是受伤不会致死,知道新生的血族将面临怎样的渴望。   像戒毒的瘾君子,麻痒从血液穿透血管到达皮肤。   感官被放大,雨水的清新与血液的腥甜依附在每一寸皮肤上,那些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鲜血就像随处种植的罂粟花。   莱恩斯在身上抹净双手,降落的雨幕因为大风而斜进走廊,将浓稠的血液打散,随着水流落在泥土里。   潮湿和阴冷是豢养欲望的温床,体感越是舒适,就越懂得精神的空虚。   大教堂顶端十字架耸立,雨点在它身上溅起又落下,庄严神圣的十字架在雨幕中更显压抑,莱恩斯感到教堂对他造成的压迫感。那是神在驱赶邪恶。   莱恩斯垂下眼睛,移开落在十字架上的眼神,推开教堂的大门。   雨声变得沉静,闷响一般。   彩绘玻璃投下长长的影子,五光十色的装点没有烛火的大厅。   布道台被布置在正中央,整齐排列的座椅空无一人。   教堂寂静而沉郁,松树叶与桂花的香气从已经冷掉的香薰蜡烛飘出,从窗户缝隙透出潮湿的雨水气息。   光线从玻璃折射而下,落在布道台后的平台上。   如同好戏即将开场,木地板被打扫干净,一口漆黑木馆安静的陈列其上,只等幕布落下。   “安德烈。”莱恩斯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股他身为人类时若有所觉,身为血族时才清晰明了的味道。压抑,安静,像尘封古堡内还在生长的藤蔓。   棺材由特殊的木料制成,封钉钉入一般,正面刻画着繁复的阵法。   莱恩斯用指甲刮掉一点字符,破坏阵法,拔出封钉,推开棺盖。   棺盖随着惯性掉落在地,发出巨响。   彩绘玻璃的光向下垂落,打在棺材内。红色绒布铺底,紧贴着沉睡的怪物。金发散开,猩红的眼睛被苍白眼睑遮盖,密而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阴影。   安德烈惯有的红色礼服换做一声简单洁白的长袍,被献祭的祭品般摆在高台上。   莱恩斯身体僵硬了半秒,突然手掌用力猛推棺材板,向后撤去。   他扶着棺材的右手晚了半秒,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尖锐指甲刺破皮肤,留下几个月牙状的伤痕。   莱恩斯猛地偏开脑袋,躲过从耳边刮过的烈风,同时手臂挣脱开利爪,合身铺入棺材,右手小臂卡住对方脖颈,左手死死压住两手手腕。   “安德烈。”   “你的气味伪装的很好。”血红的眼瞳冷冷看向他。   下身一阵冷风激起,莱恩斯双膝用力,将身体腾起。躲过了安德烈上抬的右腿。   “你的见面礼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莱恩斯说,“我们还应该算一算擅自行动的帐,我亲爱的顾问先生。”   安德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莱恩斯?”   “很高兴你没忘了我。”莱恩斯说。   安德烈的视线落在莱恩斯两侧过于尖利的犬牙上,“如果我没看错……”   “獠牙。”莱恩斯承认道。   “莱恩斯。”安德烈皱眉,“你的味道可不算太安全。”   “愤怒,饥饿,贪婪。”莱恩斯舔了舔唇,“还有其他的吗?”   安德烈活动被摁住的手腕,血族的力量要比人类强上许多倍,被封印了这么久时间,还呆在教堂内的安德烈根本比不过莱恩斯。   莱恩斯注视着安德烈,冷冷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他应该庆幸,”安德烈说着,瞥了一眼掉落在地板上的长木桩,“不然现在,他将迎来他的死期。”   安德烈挪开眼神,重新看向莱恩斯:“不放开我吗,探长先生?”   压制手腕与脖颈的力量消失,安德烈坐起身。越过布道台和座椅,透过雨幕,他看到了教堂外陈列的尸体和浓厚的血液的味道。   驳杂的,同胞的血液。   莱恩斯的气息与以前完全不同,那些被压制在人类身躯里的张扬的气息如同得到了释放般围绕在身边。像一只苏醒过来的凶兽。   卡住脖颈的手松开下移,划过锁骨与胸膛,莱恩斯的目光落在安德烈裸露出的苍白皮肤上。   雨夜里涌动的欲望与暴虐精准地传递进安德烈的鼻腔。   “莱恩斯。”   “嗯?”   安德烈看向猎人露出的獠牙,光滑的弧面映出彩绘玻璃上的半个上帝身子,扭曲弯折,像撒旦走进教堂一般不祥。   “你是不是饿了?”安德烈问。   莱恩斯抿起唇,他感觉到冰凉的血液上涌,雨水,雷声的轰鸣,以及教堂内安神的香薰,都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般爆裂化作水雾,什么也留不下。   他很饿。   是除去身体机能以外,从大脑传至血液的情绪。   莱恩斯一直认为血族的诅咒不过是罪人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然而此刻身体的状况告诉他种族的差异注定着本性的区别。   人类的懦弱与血族野性。都是根植在骨髓里的罪。   安德烈的手指抵在莱恩斯唇角,两颗用来刺破脖颈皮肤的獠牙好似他的玩具:“真不习惯你长这种东西。”   莱恩斯的眸子沉了沉。   安德烈说:“像顶着光环,背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头上长了两颗恶魔的角。”   “莱恩斯。”安德烈说,“我知道欲望是什么样子。当你无法满足他,你就会掉入泥潭。妥协是自救的唯一办法。”   莱恩斯舔舐牙齿和唇,体会着本能告诉他的欲望。   血族总爱征服倔强强大的猎物,安德烈身上散发着的危险气息让他更觉兴奋。   那头金色的长发可以扯断,那对红宝石般的瞳孔可以哭泣,苍白的皮肤会染上鲜血,修长的手指会艰难蜷起。   在混乱的妄想中,莱恩斯抓住了那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他的手捉住安德烈的腰,宽松白袍因为力度而褶皱紧缩。   安德烈的眼瞳微缩,同类靠近让身体警醒,想要用利爪撕开入侵者的咽喉,将斩下的头颅埋进血族不生草木的泥土里并降下诅咒。   入侵者的牙齿从耳后的皮肤一路剐蹭到颈窝,暧昧又挑衅。獠牙半陷入皮肤,却没有弄出任何一点伤口。   莱恩斯咬住颈窝的皮肤,像幼兽磨牙,模糊低沉的声音让皮肤颤抖,通过骨头传递进安德烈的耳朵:“我并不渴求你的血液,安德烈。”   ————   雨一直未停。   遮盖罪恶一般冲刷着土地,带走鲜血于尘土,在教堂外沉默地观赏所有罪行的发生。   枝桠上一只蝙蝠头部埋胸,等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才机敏地抬起脑袋,飞向大教堂。   “探长,在教堂做这种事,你还是教徒吗?”戴竹依靠圣母的雕塑,双手环胸,时不时探着脑袋往莱恩斯怀里看。   红色绒布带着温度,将吸血鬼苍白的皮肤蹭红,白袍凌乱,还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痕迹。   戴竹挑眉,在心里默默确认了三遍被莱恩斯抱在怀中的脆弱“金丝雀”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德烈,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念叨:“禽兽。”   “我听得见。”莱恩斯冷冷地说。   “对于雄性生物来说,我想这不算一个太坏的词。”戴竹抿了抿唇狡辩,“你身上血族的气味也太重了,我甚至怀疑安德烈是不是能活到明天。探长先生,人类要学会浅尝辄止。”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鼻子有病就去看医生。”   “血族的嗅觉比人类好得多,我怎么可能闻错,这种人类掺杂血族的气息除了你……”戴竹眨了眨眼睛,看向莱恩斯。   因为安德烈的模样太过令人惊奇,戴竹的确没有仔细分析气味,此时才发现在安德烈的味道之外,还有一只血族的气味。   “你不是……”   莱恩斯眯起眼睛,瞳仁散出一圈红色:“少去剧院,戴竹。”   戴竹略带尴尬地点点头:“咳,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快走比较好。”   莱恩斯皱眉:“发生什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戴竹说着把行李扔给莱恩斯,“塞缪斯刚刚赶来和我说,你被通缉了。嗯……死刑的那种。”   “理由。”莱恩斯说。   戴竹看了看周遭躺着的尸体与鲜血,说:“暂时只有刺杀伯纳尔四世,不过现在看来,还会加点别的东西”   “伯纳尔?”   “脖子被横刀割断,血流了一地。”戴竹比了个刀割脖子的手势,“你的猎人同伴们说亲眼看到你进入寝殿,谋害伯纳尔四世,还打伤了神父和守卫。现在全城戒严都在追捕刺客。”   “恭喜你在加入我们之前,还得罪了人类。”戴竹带着点惋惜地调侃,“多问一句,你会变蝙蝠吗?”   作者有话说:   拉灯!   戴竹:“你不是搞了外遇吧渣男?”   莱恩斯:“你想死?”   安德烈:“……也就是我睡着,不然戴竹你等着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维森诺尔的雨季并不只在大陆的某一地区出现,民风各异的南区与北区都面临着持久而强烈的降雨。   雨季的密林湿度极高,空气中的水分几乎凝成水珠依附在皮肤上,无论如何呼吸都会感到压抑和憋闷。人类并不适合这个时候在雨林里久呆。   幸运的是,此时居住在密林里的生物也并没有人类这一物种。   “砰!”古堡大门被粗暴地踢开,戴竹半仰着身子抱着安德烈,用脚抵住门:“快进吧,好学生莱恩斯。”   一只灰扑扑的蝙蝠瞪了他一样,扑闪着翅膀飞进古堡,稳健地落在茶几上。   “满分降落。”戴竹挑眉调侃,遭受了蝙蝠一记并不友善的瞪视。   “我怎么变回来?”蝙蝠踩在桌子边缘,探出半个身子。   “一般来说只要冥想就够了。”戴竹说,“新手总要多耗费一些时间,蝙蝠的感觉和人类还是差很多的,很新奇。为什么不多享受享受呢?”   “耗费多久?”   “短的只需要几个小时,长的话,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戴竹笑笑,“要看你的领悟力,探长。”   “几个月?”灰色蝙蝠睁大了根本睁不大的绿豆眼睛,恨不得把笑得格外开心的无良血族吞吃入腹。   “形态转换需要咒语。戴竹,以后被莱恩斯咬断脖子我不负责。”一只修长的手放在蝙蝠头顶,古老的咒语被念诵。灰扑扑的小蝙蝠眨眼变成了坐在茶几上,眯起眼睛打量戴竹的莱恩斯。   “我这是为了你好,安德烈!”戴竹竖起手掌,“因为……咳……昏迷。新生血族的欲望总是难以控制不是吗?”   “咔嚓”   茶几上的烛台拦腰折断,白色香薰蜡烛匕首一样朝着戴竹飞过去。   “喂!”戴竹叫了一声,身体迅速下俯,还是被割断了几根发丝。   惜命的戴竹举手投降,跑去仓库拿出一袋猫粮与弥撒斗智斗勇。   戴竹的离去让粘湿的大厅变得更加尴尬与暧昧起来。猎人长手长脚,小茶几根本不够他施展,无论怎么摆放四肢,都显得有些怪异。   但莱恩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轻举妄动。   “安德烈,我想我们应该谈谈。”莱恩斯从腰间抽出一根顶端被磨得尖锐的木桩,放在茶几上。   “你想谈什么?”安德烈窝在沙发里,身子半躺,金发散开遮挡眼睛,只漏出几缕光线。   “戴竹告诉我你答应了加文让他使用你的身体。”   “权宜之计。”   “棺材外的阵法十分古老,是专门镇压吸血鬼的巫术。如果我不来……”   “我会用那个刺穿他的心脏。”安德烈半直起身,瞥了一眼木桩后看向莱恩斯,“你以为我是戴竹看得那些无聊短剧里为爱献身的女主吗?探长先生,别把吸血鬼想得太纯良。”   “我不是在说这个。”莱恩斯有些语塞。安德烈显然不是一捧鲜花一枚戒指就能俘获的贵族小姐,他的血液里带着毒,他的腰间藏着利刃。   但莱恩斯明确且从未如此明确地意识到,他想把安德烈像松鼠藏起松果一样藏进他的洞穴,不被人发现,不被人知晓。属于血族的病态占有欲将他曾经不甚明了的感情更直观地摆在面前。   “血族的特性,傲慢,贪婪。”安德烈将散乱的发整好,随意地挥手,折断的烛台与落在地面的碎屑就都归置在角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莱恩斯。同类之间总是有神奇的共鸣,因为我也同样如此。所以如果你敢把獠牙伸向我,谁的脖子先断裂可不一定。”   “……我们谈点别的事情,安德烈。”莱恩斯从茶几上站起,零那些暴虐的,荒诞的念头从脑海中撤去。   在安德烈带着攻击性的话语之下,是更加暧昧与禁忌的事情。莱恩斯知道他们向彼此露出的獠牙都与原始的食欲,或者暴力无关。那是除却鲜血,骨骼和疼痛之外更温和也更激烈的欲望。   思考这些而没有行动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加文?”安德烈问。   莱恩斯点点头。   “他的目标是你的躯体。”安德烈说,“一只惧怕死亡到宁愿更换肉体都要活下去的吸血鬼,的确很少见。他把你引去教堂,就是为了叫醒你血脉中属于血族的一部分。”   “严格意义上讲,加文并不能算是血族。”莱恩斯说。   安德烈皱起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加文·梅瑞狄斯。我猎杀的第一只吸血鬼,也是我的……父亲。”   “……”安德烈眼瞳微缩,直直地看紧莱恩斯的瞳仁,随后抿起唇,“你身上血族的气息会令我颤抖。”   “那是属于加文的血脉。”莱恩斯说。   由于维乔莱尔对加文的描述,安德烈一直认为加文是因为血脉驳杂导致的身体衰败,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我曾经银质匕首插入他的心脏,然后补上几颗银子弹,最终把他的头颅砍下整个焚毁。”莱恩斯说,“血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能够存活,猎人就没有存在的必有了。”   “起死回生。”安德烈说,“和沃尔德伦一样。”   莱恩斯点头。   “维乔莱尔认为他血脉驳杂,不过是他的伪装。”   “加文一项行事小心。”莱恩斯说,“如果不是他刻意为之,我想我根本无法发现他是血族。”   “灵魂交换只能发生在同族或者死物与活物之间,所以加文随时都能拥有你的身体。那么他为什么要唤醒你的血脉。”安德烈问。   “戴竹和我认为,除了我以外还有另一具合适的躯体适合加文进行转换。”莱恩斯说,“司铎,罗伊。”   “一个神父对血族甘愿奉献躯体?”   “安德烈,加文就是教皇。”莱恩斯说。   安德烈挑眉,发现莱恩斯并未开玩笑后思考了片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加文想要打破血族的诅咒?”   莱恩斯点头:“他认为血族和人类都不够完美。身上背着罪,最终都会死去,接受审判。他不承认恶魔或者神对种族做出的诅咒或者垂怜。他想成为真正的神。”   “还真是病入膏肓。”安德烈说,“贪婪,傲慢。除了披了一层神的高尚外衣外,加文就是一只纯粹的吸血鬼。”   安德烈看向莱恩斯,猎人的后腰空空荡荡,没有银枪,没有匕首。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狼。然而这只狼在午夜就长出利爪,咬合力可以轻易折断猎物的脖子。   这是一只足以掌控他,比他更强大的血族。   然而这样一只血族,现在显得有点像不知所措的大型犬。   “也许我们并不该转移话题。”安德烈说,“你体会到血脉的力量了,莱恩斯。怪物的喜爱总是病态的,欲望对我们来说就是与生俱来的毒///品,潜藏在血液里,骨骼里。”   “不可控,不可消除。”莱恩斯接着说。生物的本能让血族渴求血液,渴求杀戮。就如同人类需要水和空气一样。这就是种族的差别。   莱恩斯拾起茶几上的餐刀,在小臂处划过,血液渗出,伤口则慢慢愈合。新鲜血液的气息很快在意识中得到优先权,超越潮湿和灰尘,率先被鼻腔和大脑捕获。   “这算什么,投喂吗?”安德烈舔了舔唇。在棺材里躺了多久,他就饿了多久。雨声在他听来略显聒噪,血液在血管内流动的声音已经干扰了他很久。   莱恩斯下弯身体,挤在茶几与沙发之间,长袍垂落在安德烈身上。手腕上的血液划过腕骨,逐渐靠近的气味越来越挑逗安德烈的神经。   不仅仅是同族的味道,还有人类血液的气味。   “喂饱自己的顾问是身为探长的任务?”莱恩斯说,“我不想被协会举报虐待下属。”   安德烈皱起眉,眯起眼睛看向莱恩斯。   莱恩斯向前递着手腕,安德烈感受到属于血族的压迫感在大厅中弥漫,那是一股足以与他抗衡的气息。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莱恩斯的手腕抵在安德烈的唇上,獠牙卡在皮肤,血液沾染唇然后渗入口腔。   甘甜与鲜美几乎瞬间充斥口腔。血族血液带有的侵略性没有败坏安德烈的胃口,反而更容易满足欲望。安德烈将手腕上的血液舔舐干净,眯着眼睛仰头打量莱恩斯。   除了气味的微妙变化以外,莱恩斯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他的瞳仁有淡淡红色色调,确绝不属于血族。他口腔平整,犬牙或许锋利却与獠牙完全不同。   好像血族的血脉只在昨天的雨夜惊醒了一晚,驱使着莱恩斯从教堂中救走沉睡的吸血鬼,而后就沉溺在血液里,不再出现。   “我不需要吸食血液来生存,安德烈。”莱恩斯收回手腕,俯下身,有力的手掌卡着安德烈的下巴。“我因为你而感到饥饿。”   安德烈搭在莱恩斯的手腕上,锋利的指尖抵在动脉的部位:“挑衅吸血鬼的猎人下场一般都比较惨烈,探长。”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回归古堡的第三天,密林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   雨水打乱了气味踪迹,人类植物动物混杂在一起,即使是血族也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才能勉强辨别一二。   但这次的来客人群众多,且明目张胆,火药与人类的气息从密林入口开始蔓延,一直穿到吸血鬼的鼻腔里。   不仅仅是安德烈与戴竹,还未适应新身份的莱恩斯也嗅到了异常。   “加文?”安德烈问。   “有可能。”莱恩斯点点头,从大厅沙发下拽出一只牛皮袋。深棕色牛皮袋打开后是一片银光。   “莱恩斯?你最好……”安德烈看着猎人熟练地组装枪械装填弹药,以及……磨利匕首,提醒道。   “嘶——”一声低呼和焦糊打断了安德烈。   匕首掉在一旁,银弹散落一地。莱恩斯看看右手掌心,随后扭头。   接收到猎人目光的安德烈耸耸肩膀,从壁柜上取下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剑:“新身份应该有些新尝试。”   长剑笨重迟钝,因为被当做装饰品连开刃都不曾。   莱恩斯看了看掉在一旁的锋利匕首又看了看安德烈手中华而不实的长剑,问:“血族一般用什么?”   “爪子,”戴竹举起双手,又指指露出的牙齿,“和獠牙。”   “匕首远不如这些东西更适合我们。”戴竹说,“我们的速度足够快,爪子足够锋利。比任何刀尖都好用。正面攻击总是抵不过从背面刺穿脖颈。”   戴竹比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你的爪子看起来几百年没用过了。”莱恩斯说。   戴竹摊开手:“毕竟我们攻击人类多半是为了捕食,獠牙比较实用。”   “阁楼有一把短剑。”安德烈说,“但当你意识到自己的速度和力量时,就会发现器具远不如自己的身体好用。”   莱恩斯伸出手,他的指甲依旧圆润,手掌全是握兵器而磨出的茧子:“看来我暂时还不太能使唤我的身体。”   雨季的密林空气湿度极大,会让人感觉到胸闷,鼻腔,口腔,毛孔。所有用来呼吸的器官都感到压抑与憋闷。而这对于吸血鬼,却是绝佳的捕猎场。   虽然不停息的大雨打乱了嗅觉,但他们的眼睛依旧管用。   这群来客以一定的速度在密林中前行,虽然缓慢且迟疑,但的确朝着古堡的方向行进。   “猎人?”戴竹停在树枝上,随着暴雨而飘摇的树枝连带着蝙蝠一起摇摇晃晃。   莱恩斯蹲在灌木之间,余光瞥着快要晃出残影的戴竹,问:“你不晕吗?”   “老实说,有点。”蝙蝠松开爪子,从树枝间落在莱恩斯的肩头:“似乎不止是猎人,我闻到了同类得气味。雨水会干扰嗅觉,但我想他们之中的确有血族。”   “准确来说,还有神父。”安德烈拎着蝙蝠的后颈皮肉扔向一旁的矮灌木,顺便把从它指尖攀上莱恩斯肩膀的蜘蛛一起扔了出去。   戴竹堪堪着地,一只毛腿蜘蛛就迎面扑来,带着雨水与泥土扑在了他的脸上。   小蝙蝠扑棱着翅膀把蜘蛛赶跑,坐在地上,积水漫过他的后腿。   “无趣”戴竹小声说。   “依照穿着来看,这支队伍里有猎人,士兵以及神父。”安德烈说,“但如果抛开穿着,他们身上都有血族的气息。”   “被转化的血族。”随着队伍的靠近,莱恩斯也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同族的味道。   莱恩斯旋转短剑,压低身体。在其中一个神父打扮的血族摸向他们所在的灌丛之际身体猛地窜出,刀尖迅速划过脖颈,划开气管。   身体的敏捷让他在使血族断气后仍有些怔愣。   与神父同行其他人很快意识到不对,并从雨天里分辨出了血族的味道。他们迅速围成一圈,提防地看向四周。   其中一位明显经验不足,血脉稍低劣。他紧张的张望着四周,因为风吹草动而握紧猎枪。   灌丛一阵响动,“砰!”“砰!”接连的枪声响起,同时沉寂的还有那从矮灌木。   “太慢了,你的父亲没教过你如何捕猎吗?”戏谑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宛如死神的低喃。   血族惊恐的转头,喉口却已经说不出话。   戴竹收回手,指尖残留了一些血液。   于此同时周围的血族不断被割破喉咙或是折断脖颈。雨幕与浓雾是隐藏怪物的最好屏障。   安德烈弹了弹手指,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干净沾染的血液。   “安德烈!”   莱恩斯的惊呼伴着一阵冷风腾起,安德烈余光瞥到了身后一位猎人举着银刃向他扑来,随之而来的是更醇厚的血族气息。   “砰!”   暴起的血族胸口被血液浸染,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安德烈转身,一位满是胡茬,裹得十分严实的粗犷猎人放下枪,朝他扬了扬:“散弹枪,银弹。对付这群怪物倒是很管用。”   安德烈眯起眼睛,打量猎人,随后问:“塞缪斯?”   “不愧是血族。伪装总是没什么用。”塞缪斯说,“除了我,还有一个。”   他踢开地上沉积的尸体,从中扒出一个瘦高的神父,在检查他无恙后,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戴竹:“你差点杀了司铎,这位尊贵的吸血鬼先生。”   戴竹不以为意,伸手扯了一把塞缪斯的胡子,扎手的触感让他惊奇:“不是幻想?”   “啪!”塞缪斯一把打开戴竹,“人类总要有点人类的小把戏。”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来密林做什么?”莱恩斯问。   “不是我们知道。”罗伊从“昏死”中醒来,“是教皇知道。”   古堡门口多了一小滩水迹,潮湿阴暗的环境另罗伊感到不安,更别提屋子里蹲着两只被教会记载在册的吸血鬼。   莱恩斯从进门后一直在擦拭着短剑,他扔下血迹都干涸的布料问:“是教皇指使你告知我安德烈的位置。”   “因为教会需要你,绑走安德烈的是伯纳尔四世,所以我们顺水推舟给你一个人情。”罗伊说,“完美的解释。但是现在,伯纳尔四世死了。”   “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莱恩斯问。   “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打伤猎人与神父,闯入寝殿刺杀伯纳尔四世,然后逃出皇宫。”罗伊说,“现在你因为刺杀神子被当做异教徒通缉。莱恩斯,你现在是维森诺尔的罪人。”   莱恩斯嘲讽地扬了扬嘴角:“在加文·梅瑞狄斯的宗教里,我的确算是异教徒。”   “加文·梅瑞狄斯?”罗伊皱起眉,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到困惑。   “就是现在的教皇。”莱恩斯说,“你来找我们,就代表你并不信任他。”   罗伊沉默了良久,说:“他并不是神喜爱的那种人。”   “加文在激起人类对血族的愤怒,除却伯纳尔四世以外,他还展示了几个被割断喉咙的神父的尸体。”塞缪斯说,“加文要像血族宣战。”   “塞缪斯说,他觊觎我的身体。”罗伊看向莱恩斯。   莱恩斯:“而你不会对神不喜爱的人奉献身躯。”   “的确如此。”   “无论他是谁,教皇清楚安德烈的所在,他为我们指引了大致的方向,让我们寻到这片密林。”罗伊说,“他在筹备与血族的战争,无数的转化者被制造。那些信徒狂热,忠诚,为了家园而舍弃肉身。”   “只可惜站在圣殿内的根本不是他们崇拜的神。”罗伊停顿了片刻,看向莱恩斯,“信徒之中有一位杀死耶稣的叛徒。会是你吗?莱恩斯。”   “那不是耶稣,罗伊。”莱恩斯拍了拍罗伊的肩膀。   ****   近日维森诺尔主城内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伯纳尔四世的逝去宣示着血族的第一次挑衅,在教皇的提议下,进行悼念后,伯纳尔的尸体将被火葬。   教堂内聚满了贵族与信徒。这些人掌控着维森诺尔的大部分权力,有的是皇室成员,有的是教会高层。   教皇念诵经文,宣读伯纳尔四世的功绩,而后在遗憾与悲戚中祷告。   罗伊身为司铎要在一旁观礼,他闭上眼,同所有的信徒一起虔诚祷告。   葬礼过后的火化交由教会完成。   罗伊在宾客离去的大教堂久站,直到有信徒前来询问。   “我将执行对陛下的送行。”罗伊说。   “这种事怎么能麻烦……”   “他是神的孩子,神的意愿指使我这样做。”   信徒点头,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火化在教会高层的祷告厅后进行,这里燃着白色的蜡烛,昏暗灯光柔和而温馨,如同回归神的怀抱。   罗伊点燃火焰,在逐渐升起的热度里注视着伯纳尔四世。   这具尸体并不新鲜,失血量也不像是被割破咽喉。现实与言论相左,谎言在神圣的殿堂里肆意传播。   罗伊注视着伯纳尔四世的尸体化成一堆灰烬,仿佛在见证什么。   随后,在烟雾弥漫,空气浑浊的闷热房间里,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被折得十分仔细的纸条。   莱恩斯在拍他肩膀时塞进了这张纸条。   纸条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枚古朴的戒指。 第一百七十章   弥撒蹲在大门前,不断落下的雨水中掺杂几声带着雨滴溅起的脚步声。   “喵!”弥撒挠着大门,轻轻跃起整只猫挂在了把手上。   “嘎吱——”一声大门开起。   安德烈与前爪抱着把手,扑闪着猫眼的弥撒面面相觑。   “你的猫会开门?”戴竹从后面探出脑袋,水珠顺着长发飞起,打湿弥撒的皮毛。   安德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把手,并认真判断了一下力量使用的大小,回答:“显然是它以为自己会。”   三人之中除了安德烈,其余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典型的落汤吸血鬼造型。避雨对对血族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戴竹明显是个怪胎。   淋雨让他感到新奇愉快,尤其是血液混合雨水会让味道变得更加“美妙”。当然这只是个人口味,安德烈对此就敬谢不敏。   而莱恩斯,作为一只还未习惯自己身份的吸血鬼,对如何使用能力避雨并不清楚明了。于是被迫和戴竹一起享受了雨水加血液的独特美食。   水珠顺着发丝与衣角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戴竹潇洒地抖着斗篷,砰溅的水珠直接淋落在弥撒身上,激得卷耳呲着牙哈了一声。   “放松——”戴竹拧着衣角,雨水哗啦哗啦落在地板上,浸透地毯。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戴竹品味了两秒。体会到对方散发出的威胁气息,老老实实提着自己的衣角站在大厅最边缘。   “罗伊和塞缪斯说教皇要对血族宣战。”莱恩斯脱下斗篷说,“我们怎么办?”   “塞缪斯从主城赶到密林也要花上几天。”安德烈说着打开窗户,迎进一只吊着信,脑袋上滴着水的胖蝙蝠,“看来信息已经传到血族那里去了。”   蝙蝠因为身材比一般蝙蝠都要庞大,宽厚羽翼展开后与肚腹一起完美遮住了信件。   来信并不由维乔莱尔或任何一只血族书写,信的署名是皇室。   安德烈迅速阅读完信件,将信纸递给莱恩斯说:“加文很聪明。将教会的事情和之前所有与血族有关的案件全部公布,并以此认定血族撕毁了契约。这封信是用来谴责血族毁约的。”   “按照人类的特性,加文的借口即使满是破绽也会博得大众的信任。临危受命的教皇听起来实在是正义神圣。”戴竹说。   “确实如此。人类社会对血族的恐惧与愤怒已经被激起。他们迫不及待要驱赶怪物了。”   胖蝙蝠对着戴竹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亮起眼睛,翅膀展开,欢快地扑了过去。   而戴竹,则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维乔莱尔!?你就不能从大门进来吗?”戴竹瞪了一眼维乔莱尔,抚摸着自己不曾跳动的心脏躲去了一边。   “你怎么来了?”安德烈问。   “血族发生了一些事。”维乔莱尔说,“我需要更熟悉我的敌人,血族中对加文的记载很少,他一直很低调,行事谨慎。曾被同辈嘲笑为怪人或者胆小鬼。但对他的能力与血脉并没有直接记载。就连族谱上,这个人也被抹杀掉了。你们有查到什么新的信息吗?”   “是他自己的消除的,”莱恩斯说,“所有有关家族的记载,包括族谱和手记都被他烧毁了。”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维乔莱尔问。   “在他燃起篝火,将一本本手记扔进火堆的时候,我就在一旁。”莱恩斯说,“加文·梅瑞狄斯,是我的父亲。”   维乔莱尔眯起眼睛,打量莱恩斯,看出了一些端倪:“吸血鬼与人类?”   “是吸血鬼与猎人。”莱恩斯说,“加文为了培育出超脱血族诅咒的肉体,找到了我母亲的家族,一支天生斩杀血族的血脉。”   “他培养我对抗血族的本领,让我能够杀死吸血鬼。并在某一天故意让我知道真相,诱使我将他杀死。”莱恩斯说。   “加文很惧怕死亡,怎么会计划让你杀死他?”维乔莱尔问。   “现在的加文是一具尸体。”莱恩斯说。   维乔莱尔说:“就像沃尔德伦一样……”   莱恩斯点头:“加文有段时间很痴迷与起死回生的术法。死亡代表着属于血族的本性也同样消除。但这个方法现在看来并不长久。他的身体已经在腐烂,即使保留了力量,但早晚有一天会崩溃。”   “所以他需要的是一具不会继承任何种族缺点,且可以永生的皮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莱恩斯身上,维乔莱尔打量着他问:“你以什么为食?”   “显然不是血液。”莱恩斯说,“今天我吃了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和几片面包。”   “血族总是贪婪的,莱恩斯,你要搞清楚你需求什么,你到底以什么为食。”维乔莱尔说。   莱恩斯看了看安德烈,“我很清楚我需求什么。但我不需要吸血。”   “且不会老去。”戴竹补充,“看来你就是加文中意的皮囊。”   “加文向血族宣战,和他需要更换身体有关吗?”安德烈问。   “罗伊仍旧在主城。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戴竹说。   “宣战一事,有其他的目的。”维乔莱尔拿出一卷卷轴,“血族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将卷轴铺开。古旧羊皮卷从茶几这头一直滚到另一头结束。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是什么?”莱恩斯问。   “名册。”维乔莱尔说,“血族的体系并非十分稳固。始祖隐居后各大家族分化权力,壮大族群,经过混战与屠杀才出现了统一的局面。血皇因此诞生。这份名册是忠于族群的合约。家主死亡换任,名字也会更换,除非家族灭亡,否则名册将永远记录。”   羊皮卷上斑斑勃勃,黑红字体交错。只有极少数空缺下来,什么字迹也没有留下。   维乔莱尔垂眸注视卷轴:“空缺的位置代表曾经书写在其上的家族已经灭亡,而这些红色的名字,代表他们背叛了族群。这些名字都是在近期改变的,血族已经开始动摇,不在于是否隐世,而在于本身的变革。”   “加文。”安德烈说,“不仅仅是自身要脱离血族。他想要创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国度。他需要战士,需要信徒,需要国民。”   维乔莱尔露出认同的表情:“分裂已经十分严重,血族内的矛盾沉积已久,加文趁此机会游说了本就蠢蠢欲动的家族。权力,资源,无论他承诺了什么,至少这些家主动心了。”   “他的野心也在膨胀。”安德烈看着那些名字,“在进行神血试验时,他所拉拢的是因为血脉而过得悲惨的落魄贵族,而这里面包含了不少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家族。维乔莱尔,站在你这边的有多少?”   “不是站在我这边,安德烈。”维乔莱尔说,“血族走向分离是不可抑制的结局,这些没有背叛的家族也不是为了忠诚,而是为了代替新上任不久的血皇,谋取权力。你早该知道我们族群里只有茹毛饮血的怪物,没有忠心耿耿的犬。”   安德烈疑惑地看向维乔莱尔,随后想起了什么,带着些惊疑地问:“艾德里安?”   维乔莱尔礼貌点头表示肯定。   “我可以猜到艾德里安现在在寝殿一定要气疯了。”戴竹说,“以他的头脑,要对付那群家主老狐狸也太难了。”   “事实上并非如此,”维乔莱尔说,“科尔对如何让艾德里安镇定下来很有经验。同时他对政事业有独到的见解。”   “那么你呢,你要做什么,维乔莱尔?”安德烈问。   “族群走向灭亡的时候,总是难以阻止。因为导致它腐烂的东西太多太复杂。”维乔莱尔说,“顺其自然,是个更轻松的办法。但加文让他变得没有那么轻松。”   维乔莱尔卷起卷轴:“家族争斗,贫弱,蠢笨的血族退场,留下经过筛选后的血族组建新的政权结构,制定新的计划。这是血族应该经历的轮回。如果没有加文,血族不久后会由一支家族率先反抗,推翻避世的规则,推翻我。但加文改变了诡计。”   “吸引这些血族做党羽不见得是个明智的选择,据我对血族的了解,他们不会听命于一具行尸走肉。更何况他在人类社会的身份还是教皇。”莱恩斯说。   “但他拥有戒指。”安德烈解释,“戒指中存放着家主的血液,这对他们来说是誓言,也是束缚。背叛血皇就意味着他们背叛了誓言。虽然只是小小的惩罚,但也没有那么好受。加文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这些背叛的血族也心思各异。他们或许是想要自立门户,或许要替代加文。相信我,没有血族愿意低人一等。但叛徒总要付出代价。”维乔莱尔将卷轴随意扔进怀中,“我的职责就是处罚叛徒。”   “血族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人类那里我无能为力。”维乔莱尔说。   “罗伊和塞缪斯都是普通人,要和被转化后的士兵对抗基本不可能。”戴竹说。   莱恩斯看向戴竹,“事实上,我有个不错的人选。”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在古老的传说里,阴雨天气是血族出没的最佳时机。没有阳光,温度低,雨幕与乌云便于藏匿身形,雨声会盖过猎物的惨叫。   血族在雨季之中撕破盟约,几乎是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   防范血族的方法手册发至每家每户,白天大雨稍歇的时候,家里的男人就会带着猎枪的匕首出门,用动物血在门上描画十字架,在门栏上摆放大蒜。   街道上家家如此,大门紧闭,只有无数暗红的十字架与白色大蒜作为迎宾的“礼节”,向外展示着。   “不愧是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老不死搞出来的备战模式,这也太老套了……”一柄粉白色小洋伞突兀地出现在雨幕中,清脆的女声在大雨之中格外动听。   女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偏白,眼睛是深蓝色,金色的卷发精致的盘起,落下几缕发丝被打湿贴在脸上。她的骨骼不似维森诺尔大多数女人的骨架高挑健壮,虽然身高并不比男人差,但看起来要更柔弱一些。   “小……姐。我们快去找男爵吧。”他身后站着的男人劝说道。男人是标准维森诺尔男性,身体健硕,他的眼睛和女孩一样是蓝色,但颜色要更浅一些。   男人穿着正装,雨点稀稀落落打在衣服上,那柄大黑伞没有起到太多避雨的作用。   女孩举着自己小巧精致的洋伞,瞥了一眼不中用的仆人:“当血族也有几年时间了吧,连避雨都不会?不是说血脉纯正的日行者吗?到底行不行?”   “喜欢穿裙子的娘炮比我好到哪里去!?”男人额角青筋直露。瞪着眼前挑衅般摇晃个不停的洋伞,却不敢轻举妄动。   “卡尔,在我们家族,这么说自家小姐的奴仆要被拉去砍头,然后血放干了喂狗。”女孩扭过头,露出阳光的笑容。   “……”卡尔被震得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恶心的,他咬了咬牙齿呸了一口,“喂你!”   “明明是安德烈的朋友,怎么会是这种人,比那个商人还讨厌。还叫什么戴竹,一听就是异乡人,说不定还会巫术。”卡尔嘟囔着。   女孩的耳朵动了动:“巫术我不会。但你说商人?安德烈身边的商人?”   “对啊,就是安德烈身边那个莱恩斯,简直就是奸诈狡猾的商人!”卡尔咬牙切齿地说着,随即眼神又变得有些悲伤,“安德烈被他欺骗,为了生存不得已逃出家园,还为了杀戮而愧悔。我要是再强大一点,一定把他从莱恩斯那里抢回来!”   “安德烈,愧悔?莱恩斯,商人?”戴竹瞪大了眼睛,少女暗蓝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惊。   “你是他的友人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吗?”卡尔鄙夷地看着戴竹,而后生出一些了解不为人知密辛的自豪感,“安德烈原本是大家族里的少爷,因为日行者的身份才被孤立。而莱恩斯,这个狡诈的商人看穿了小少爷的无助和孤独,在这个节点献殷勤得到了安德烈的心。后来还诱骗他去往危险地带寻找长生的秘术!不管他的瞎话故事编得再怎么好,我也能看透他皮囊下丑陋的心灵!”   “……卡尔。”戴竹一言难尽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大块头,揉揉额角感叹,“安德烈说得没错,你很像一只雪橇犬。”   “安德烈说的?”卡尔有些疑惑,“他是在夸我健壮吗?”   戴竹点点头,拍怕他的肩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得就是你。雪橇犬可能还要比你聪明一点。”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信我吗!?”   戴竹看着眼神凶狠的卡尔,点点头:“你都说了莱恩斯是个骗子,怎么还能相信他的说辞。”   卡尔狐疑地看着戴竹,心里却在动摇:“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莱恩斯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他是皇室手下作恶多端的贵族。因为看上安德烈的美貌所以对他强取豪夺。最开始的安德烈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即使是日行者家人也宠爱他,直到莱恩斯的出现。”戴竹垂下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莱恩斯以将家族所有人下狱斩首威胁安德烈,逼迫他服侍自己。他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我们都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悲剧发生。”   卡尔晶蓝色的眼瞳颤抖,握着伞柄的手青筋暴露,他咬牙怒道:“我知道!我就知道!真是个混蛋!早晚有一天我要咬断他的脖子!”   “但愿你能将一切终结。”戴竹叹了口气,无比真诚地表达谢意。   女孩满脸哀怨得转过身,那张漂亮阴沉的脸蛋如马戏杂技一般瞬间消失,笑得像只狐狸。   戴竹扬扬嘴角,低喃着:“让你使唤我。”   走过街市与高层建筑,就来到了主城的富人区。   这里是皇室贵族才能居住的地段,守卫更严密,设施更健全。有着各式各样平民无法想象的俱乐部和娱乐场所。   卡尔与戴竹在一栋与其他建筑相比都要小巧普通的三层别墅前停下。   每一处别墅外都安排有神父和猎人看守。   猎人拦住卡尔和戴竹,打量他们:“什么人?”   这些猎人每人配备了银匕首与枪支,神父身上还装有圣水。这些气味都让卡尔觉得很不舒服。   “这里是塞缪斯男爵的家吗?”戴竹对银器毫无恐惧,只是露出了寻常少女看到枪械后的惊惧,然后鼓起勇气询问。   猎人看了看他,因为他纤瘦的体态而放软了一些态度:“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戴竹说着,买下脸露出一些娇羞,“自结婚后我就一直在乡下,他不想我接触主城的生意。最近听闻归乡的商人说主城出了事,我才急忙赶来。这是我的家仆,是塞缪斯留下保护我的。他虽然长得凶了一些,但为人很憨厚,也很忠心。能否麻烦您通报一声,我只想见见他是否安好。”   猎人犹豫片刻,扭过头与同伴商量。一旁的年轻神父用慈爱赞赏的眼神看着他们,为这个敢于为丈夫独自远行的少女而感到温暖。   与同伴商量后,猎人表示了同意。   少女笑了起来,温柔阳光像雨天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过了片刻,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塞缪斯猛地推开门,看到门外的“妻子”后先是震惊,随后欣喜地迎了上去,将少女抱入怀中。   他亲昵地贴着少女的耳边说着关切的话语,猎人与神父都为这一幕而感到愉悦。   塞缪斯拍着久未见面的爱人,关心道:“你这一身也太恶心了点。”   少女脸色通红,带着羞涩,轻声回应:“怎么金发高挑纯情少女不是你的喜好吗?便宜你了。”   这对恩爱的夫妻最终相聚,塞缪斯与众人道谢,将少女迎进家门。   “安德烈给我传了信说你要乔装打扮来支援我和罗伊。人呢?”塞缪斯说着回头,正看见戴竹有模有样地收起洋伞,脱掉皮毛外搭,去掉手套,向后随意拨弄着金色的卷发。   “你很喜欢……这个吗?”塞缪斯问。   “必要时女人的身份更容易行事。”戴竹说,“我可是依照你在晨鸦买的女人的模样来扮的,不喜欢?”   “那是客户需求。”塞缪斯咬着牙说,“外面的看守都是教会的人,要获取今日的信息再简单不过。你要一直在家呆着当煮饭做家务的贤良妻子吗!?”   戴竹把淋雨的衣服处理好,耸肩说:“不仅如此,他们还很快就会知道塞缪斯男爵极力支持转化试验,将自己最忠心的家仆送往教会。同时他的妻子会在第三夜被潜入的血族杀死。自此之后塞缪斯男爵就是绝对的主战派,他将拥有一支自己的血族军队。”   “你在说什么?”塞缪斯目瞪口呆。   戴竹拍了拍卡尔:“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神血试验的元老级人物,卡尔。曾在黑市的曼陀罗公会任职,现在手下有一支训练有素,能力稳定,心智成熟的日行者军队。”   “我们只是试验品,没在那种公会任过职。”卡尔冲塞缪斯伸出手,但情绪有些抵触,“卡尔。”   “塞缪斯。”塞缪斯同卡尔握手,感觉到手掌像被猛兽攥住一样,他看了看戴竹。   戴竹“哦”了一声,“忘了和你说,卡尔在人类这里的记忆都不太美好,包括不限于被打骂,被排挤,被驱魔。所以他对人类尤其是贵族感官不是很好。”   “这些都过去了。”卡尔说。   塞缪斯抽回手,伸开有攥紧,肌肉的酸麻感让他一点都不想相信这个日行者说的话。   塞缪斯揉了揉手掌说:“你说的那些,能实现吗?加文将神血试验看管得很严格。要塞进一个人并不难,但一支队伍……恐怕根本不可能。”   “你需要做得就是扮演一个醉心家庭的丈夫,并私心给自己的家仆安排职位。其余的我来办。”戴竹说。   “你要怎么做?”塞缪斯问。   戴竹熟练地走向厨房,摘下围裙,扭过头:“首先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几天后再咬断自己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大型犬卡尔吗!   暴雨导致家里网根本连不上。现在外面雨已经停啦,WiFi也恢复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好,害怕网络再出问题所以在大中午更新了。总之这边会努力存稿,有网就放上来。在家出不去刚好码字了!会尽量保证更新的,爱你们。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战争的到来令主城少了欢声笑语,平日里在酒馆闲谈的男人们举起了猎枪,河边搓衣的妇女集中在厂房内烘烤肉干与黑面包。   聚集起来的人群虽然被战争带来的恐慌所笼罩,但仍旧少不了交换最新的谈资。   这家的男人当了逃兵,那家的女人捐款出城。在大大小小的事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塞缪斯男爵的漂亮妻子。   塞缪斯在主城平民的眼中一向是个神秘人物,他出身贵族,家族显赫,行为举止妥帖适当,是那人眼中典型的攀高枝选项。其他贵族家的小姐对他抛去无数橄榄枝,邀他去舞会或是聚餐。塞缪斯从不拒绝女性的邀请,但总会在被表白时婉拒。   这位难以攻克的男爵竟然早有婚约,且似乎还是位痴情漂亮的贵族小姐。   一时之间男爵为事业与爱人分离,少女追爱的故事在主城流传开来。甚至有人写了故事在街头传阅,也有诗人创作一些矫情肉麻的情诗声称是塞缪斯给爱人的信件拿出去发表。   这些文件信稿广为流传的同时,也被原属于晨鸦的情报探子看重,纷纷运回了塞缪斯的别墅,以供当事人欣赏。   “塞缪斯捧着米娅的脸颊,与她深情对望。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同样心如刀割,与爱人在热恋期分开,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米娅握住塞缪斯的手腕,她的肌肤如月光般洁白,双眸如星星一样耀眼。‘塞缪斯,我会等你回来。’……”   “再念我就把你的假发扔进壁炉里!”塞缪斯一把抢过戴竹手里攥着的劣质书籍,将所有信稿和书本丢尽了燃得旺盛的壁炉。   戴竹有些遗憾地看着那些“大作”被火舌吞噬,从怀里掏出了一厚摞信稿:“为了薄利多销,这些东西在大街上随处可买,一银币二十封。给两个银币就可以获得塞缪斯情史全集。”   “你是真的很闲吗?”   “还好吧。”戴竹把信稿拍在桌上,“我现在拥有十二个名字,毕业于四所贵族学校,叔叔当过将军,妈妈是前任皇帝的情妇,爸爸出轨给我生了四个弟弟妹妹。他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免得我还要想背景。”   “你到底要做什么了!已经好几天了,加文出征的队伍都快准备好了,我们要怎么阻止他?”塞缪斯瞪了戴竹一眼,很像把这只吸血鬼的头颅砍掉挂在出征的旗帜上以振士气。   戴竹向后依靠沙发背,说:“当然是不阻止他。”   “所以你就是来这里蹭吃蹭喝的吗?戴竹,晨鸦还在的时候我很愿意花点钱养一个有点本事的神经病,但是现在,我和罗伊忙得不可开交,如果你不想帮忙,不如找个别的地方演你的爱情大戏。”   “别这么急躁,男爵。你以前可有风度多了。”戴竹接收了一个鄙夷的眼神,悻悻地摊开手,“以你们人类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正面对抗加文。所以我们要智取。卡尔的职位安排好了吗?”   “在第三队,负责保护主城安全。”塞缪斯说。   “这些传言总要有些作用,他可以帮我和卡尔以最快的速度获得其他人的信任。金发的苍白少女,蓝眼睛的壮硕保镖。这些特性让他们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就会认为我们是你的亲人。”戴竹说,“我们的气息要瞒过加文很难,但如果底下的人不提供给他任何异常的反馈,他就不会在这个关头花费精力研究下属的家庭情况。”   塞缪斯看了一眼戴竹,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   戴竹的方法虽然荒唐,但很管用。   主城戒严后任何陌生人入城都需要被严加审查,但昨日塞缪斯找到在军队的老友介绍卡尔时,还未开口对方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一直无牵无挂的男爵突然有了家人,当然要为自己的亲人安排一个好差事。   伯纳尔四世死后,加文收拢了一批贵族,其中尤其注重塞缪斯。这个拥有人脉与好人缘的男爵是他将贵族拧成一团的工具。   因此重重原因之下,塞缪斯成了被各方势力看好巴结的对象。   而一直没有破绽的他突然有了妻子,反而让其他贵族感到高兴而不是怀疑。   “你拥有的人脉资源与信息收集能力代表着你的重要,因此有人选择拉拢你,也就有人选择除掉你。”戴竹说,“加文玩弄人心的手段很高超,他用最简单的方法激起了血族与人类之间的矛盾,并让民众信任他,支持他。要推翻带有宗教信仰性质的领袖是十分困难的。所以首先,我们要让他的信仰崩塌。”   “为了使神血正常化,加文将转化称为必要的牺牲,时代的进化。神血使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和自愈能力,同时也在腐蚀他们的理智。所有的弊端都被藏在战争与荣耀之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弊端暴露出来。”   “你要怎么做?”塞缪斯问。   “畏惧你的势力日渐壮大,所以指派士兵谋害你的妻子威胁你。这个剧本怎么样?”戴竹勾起一边嘴角,狡黠如狐狸。   塞缪斯愣了两秒,认真思考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随着故事与诗集的传播,塞缪斯和他的妻子已经被带上了“真爱”的标签,被人民所赞颂,无数女孩期望能够拥有这样一段爱情。   悲剧永远比喜剧更牵动人心。   久未见面的情人恩爱不过半月就被权力所谋害,爱情的花死在暴政的大雨之下。足以引起看官的悲伤和愤怒。   甚至在这种剧情安排下,塞缪斯拥有绝对正义的理由反叛教会。   因为这个以神为名义统领民众的组织残忍自私,令他失去挚爱,也斩灭了他对仁义的信任。   戴竹眨眨眼睛:“是不是很完美。”   “……”塞缪斯夸赞之语几乎要说出口,却被这两下过于魅惑的眼神给吓回了肚腹。   “我已经告知卡尔招兵的目标和方式,后勤防卫在正规军出征后才会正式入职。他现在负责人员调派,有权将你们带来的那些日行者聚集在同一个队伍里。”塞缪斯说,“加文出征后,如果你的离间计成功,这些力量足以帮我们夺得主城。但加文回返,我们又要怎么办?”   “很简单。”戴竹说,“我们让他回不来。”   “此次进城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血族的戒指。”戴竹说。   “戒指?”   “维乔莱尔的戒指。里面储存着他的力量和欲望。”戴竹凝视着壁炉,“我讨厌大部分血族,因为他们贪婪且粗鲁。但维乔莱尔是个例外。他好像你们人类口中说得圣人。摒弃情感与私欲,为了族群而活着。现在圣人对他保护的族群失望了。”   塞缪斯不明所以:“难道我们指望他一个人对付加文和所有军队吗?”   “他是这么承诺的。”戴竹耸肩,“我只负责把戒指带回去,其余的事情超出我的管理范围了。”   塞缪斯深深呼出一口气,对戴竹满不在乎的态度极度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戴竹就是这种人,他只喜爱观看。无论是荒诞的现实短剧,还是写实的历史巨著。当所有人为自己归属的族群悲伤,喜悦,愤怒时,戴竹只能享有旁观者的愉悦。   塞缪斯拍拍桌上的信稿,仰着下巴看戴竹。   “怎么?男爵对这些有兴趣了?”戴竹问。   “我总要了解一下我妻子的真实名字是这十五个名字中的哪一个你?”   戴竹笑了笑说:“是十二个,男爵。”   雨依旧在持续,门窗紧闭的屋内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壁炉噼里啪啦的木柴灼烧声。   戴竹讲故事讲得十分投入,目前他们已经分分合合三次,私奔两次,被插足一次。而剧情还未进行到订婚。   塞缪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心软了。   好在在戴竹让订婚戒指被一只大型犬吞进腹中时,门外的门铃响了起来。   塞缪斯赶忙站起身,以逃脱这段冗长繁复的故事。   “谁?”塞缪斯问。   门外沉寂了片刻,响起声音:“罗伊。”   塞缪斯连忙打开门,让罗伊进来,并张望门外是否有人跟踪。   “你不应该来。”塞缪斯说。   “我特意挑选了守卫轮班的时间。加文在监督神血的事情,不会知道我的行踪。”罗伊说。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塞缪斯问。   罗伊看到屋内的金发少女,愣了片刻,转头问塞缪斯:“你的妻子……是真的?”   “这是戴竹……”塞缪斯揉了揉额角。   罗伊惊诧了片刻,眼睛克制不住得看了一眼少女隆起的胸部。   “一点障眼法。其实你不是第一次见了,司铎大人。”戴竹笑了笑。   “好了不用在意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塞缪斯问。   罗伊回过神,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还湿了的纸片。   纸片上的字迹因为雨水已经晕开,变得模糊不清。罗伊小心地展开纸片,指着上面类似环形的物品说:“这个戒指,我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塞缪斯和戴竹对视,纷纷重视起来。   “在哪?”塞缪斯问。   “就在大教堂内,作为圣物被供奉起来。”罗伊说,“加文经常携带戒指外出,具体用途我不清楚。”   “至少知道位置了。”塞缪斯松了一口气。   罗伊摇摇头:“坏消息是加文已经准备出征了。戒指也在申请携带的圣物里。”   塞缪斯闻言转头看向戴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戴竹略有尴尬地眨眨眼:“计划赶不上变化。”   加文要携带戒指出征,代表着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实施挑拨离间的大计了。夺得主城的主导权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目标,一旦加文收拢血族,获得能力,足以覆灭一个国度。   塞缪斯揉了揉眉骨,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军队两天后就要出征。今早戒指被归还,我们有一天半的时间想办法。”罗伊说。   戴竹略带遗憾地打了个响指,扯下金色的卷发。活泼的少女变作温文尔雅的异乡男性,除了身上的洋裙有些过分以外,整体称得上是位养眼的绅士。   “很简单。”戴竹说,“一,在军队出征前拿到戒指交给维乔莱尔。二,让他把戒指留下来,我们来日方长。”   罗伊说:“以大军的行进速度,到达血族禁地不过几天时间,即使加文将戒指留下,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拿走戒指的前提是不被加文发现。那只老狐狸虽然脑子有些毛病,但的确活得够久。别说我们,连维乔莱尔和安德烈对上他都不一定有胜算。被他发现戒指被偷盗,一切都会被打乱,也许他会彻查主城人员,你们哪一个都跑不了。”戴竹说,“以他的谨慎程度,一旦环节出现漏洞必然会龟缩回巢穴,也许所有神血试验又将转移至地下。”   罗伊认同:“加文为人太过狡诈,且沉得住气,不能养虎为患。”   塞缪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维持住身为贵族的礼节:“你们说来说去,意思就是没办法?”   “只是处于两难境地而已。”戴竹说。   戴竹悠然自得的态度另塞缪斯更加急躁,“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东方有句古语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为什么不先去看看戒指呢?”戴竹说。   大教堂一片漆黑。   大部分神父都在外巡逻,或是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住在军营里。教会只留下一些人员维持礼拜与每日的文件整理。   罗伊与看守的神父打过招呼后,在墙角停步。   他环顾四周以确保没有人经过,随后在墙壁上敲了几声。   不一会,一只蝙蝠叼着塞缪斯越过高墙,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这里的感觉真差劲。虚假的神圣与繁荣,你们怎么做到在这种地方做礼拜的?”蝙蝠躲在塞缪斯外衣的口袋里抱怨。   塞缪斯一把将蝙蝠头摁进口袋,轻手轻脚地跟随罗伊前往大教堂。   而罗伊却对戴竹的话有额外的兴趣:“为什么那么说?”   戴竹伸出脑袋,动了动鼻子,“你们人类闻不到。但这里绝不能被称之为教堂。血液,死亡,饥饿,放纵。所有恶意的情绪这里都有。虽然教堂不能直接驱逐吸血鬼,但我们在里面的能力往往大打折扣。而这里,不如说是孕育血族的温床更为准确。”   “传说被神选中的人能看见人的恶意。”戴竹看着罗伊,“原来是骗人的吗?”   “不。”罗伊说,“我能感受到。”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与凝重,戴竹露出探究的眼神,然而没等蝙蝠的嘴再张开,就被一只手牢牢捏紧,差点咬到舌头。   戴竹抗议地向上瞪,而“凶手”的桃花眼凶起来显然比他更有气势。   塞缪斯无声地念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由于出征在即,加文已经很多天不在教会,而是长时间地呆在军营,以收拢人心。   小教堂秘密进行的转化试验突然就见了天日,被大众所接受,所歌颂。是人类战胜血族,保护家园所做出的牺牲,值得被赞扬。   这样伟大的试验自然不能受限与狭小的教堂,很快试验地址变作了皇室正规的军营。   加文每日泡在军营里,与士兵们闲谈,为维森诺尔做祷告。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民众看在眼里,将他的务实与亲切记在心里。   而曾经灯火通明,日日回荡神的福音的大教堂却冷清了下来。   罗伊带领戴竹和塞缪斯走上盘旋楼梯,来到储藏室前。   “这里面存放着教会未被使用的所有圣器。”罗伊说着看了看戴竹。   戴竹的爪子扒着塞缪斯的口袋边缘:“我想我最好先出来。”   蝙蝠刚一落地就变回了人形。戴竹的眼瞳变成红色,獠牙也逐渐露出。   “虽然地方很烂,但圣器还挺有效的。”戴竹说。   “你还要进去吗?”罗伊问。   “当然,生物在感受到危险时总会本能的自卫,但这不代表我会害怕。”戴竹伸出手,罗伊手上的钥匙落在他的手掌心,并朝罗伊眨了眨眼,“你们的圣器对血族的震慑力实在有限。”   贮藏室点着特制的香薰蜡烛,两侧墙壁装点壁画与雕塑,顶部吊灯通明,是耀眼的白光。   “戒指在那里。”罗伊说。   戴竹跟随罗伊,在离戒指五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塞缪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愣着干什么,你不是真的害怕圣器吧?”   “不。”戴竹回答,他的眉头紧锁,注视着被白光照耀着的戒指,“别动戒指。”   罗伊伸出的手停下,转身疑惑地看向戴竹。   “很不幸地告诉你们,加文的确是只老狐狸,他在戒指上做了些手脚。”戴竹说,“他与戒指建立了联系,虽然不能完全拥有它,却也获得了一部分使用权。同时,戒指中存储血液的所有者一旦靠近,加文也会有所感应。”   塞缪斯看向戴竹:“我记得安德烈说过你离群很久了。”   “但总归还是其中的一员。”戴竹笑了笑,“况且维乔莱尔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领导者。”   罗伊说:“所以现在加文知道你来了。”   “现在走。”塞缪斯拽起戴竹的手,然而血族的力量要比人类大得多,戴竹的体型比塞缪斯要纤细一些,在拖拽下却纹丝不动。   “别小看血族的速度嘛。现在要逃可有点晚了。”戴竹说,“还记得我们的选择吗?一,在加文不知情的情况下转移戒指。二,让他把戒指留下来。很显然,我们只有后者可以选择了。”   罗伊向后退回到戴竹身边问:“你有什么计划。”   “首先,要将于此事无关的人员送离。”戴竹拿出一卷卷轴,看向塞缪斯,“这是很久以前我从一位巫师那里收来的,地址应该是安德烈的古堡附近。不过时间久了,定位或许有些不准。祝你好运,塞缪斯男爵。”   塞缪斯看着递过来的卷轴,指了指自己:“我?”   戴竹点点头:“去找安德烈和维乔莱尔,告诉他们戒指中留存的血脉少了许多,加文很可能已经在制造完整的血族了。”   “那你们怎么办?”塞缪斯问。   “你问题好多,塞缪斯。”戴竹拉过塞缪斯的手,在他拇指肚上划了一道,摁在卷轴中心。   白光乍现,塞缪斯被晃瞎了眼睛,模模糊糊就看到了戴竹朝他挥手,并十分贴心地附上了一句:“旅途愉快,男爵。”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罗伊看着塞缪斯离开,问道。   “为加文编一个故事。”戴竹说,“让他把戒指留在这里。”   “加文如此谨慎,怎么可能不把戒指带在身边?”   “因为他即将面对的是危险狡诈的血族,而他后方站着的是虔诚忠实的信徒。”戴竹回答。   “你是指我吗?”   “不然你要如何解释你和一只吸血鬼在贮藏室里观赏教会珍藏的圣器呢?”戴竹说,“我挟持了你,通过读心控制你,从而进入贮藏室偷取戒指。我会为你编造一段我们成为朋友的回忆,来证明是我诱使你带领我盗取戒指。”   “这能瞒过加文吗?”   “我在这方面是专家。加文虽然活得久,但他的精力都用在那些不适用的长生不老术上了。”戴竹嘲讽地笑笑,“至于你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罗伊有些疑惑:“什么情绪?”   “任何类似厌恶,疑虑,愤慨的负面情绪。你要做一个虔诚的信徒,盲目到让他放心。”戴竹说,“我认为这对你很简单,就像以前一样,将加文看做你的神。”   罗伊皱了皱眉头,随后点点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在这之后你要找机会将戒指带出,侍卫队的卡尔会帮助你。”   罗伊点头示意了解,随后皱起眉问:“那你怎么办?”   “好问题。”戴竹抿了抿唇说,“我现在后悔没在上一个雨夜坐在窗前用羽毛笔写遗书了。”   “戴竹……”   罗伊话未说完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信仰的灵魂总是更坚韧。罗伊在朦胧之中感受到有些东西在脑中凭空出现,为他捏造一段从未真实发生的记忆。   戴竹深谙此道,半真半假的信息掺在一起,歌剧一般丰满。   罗伊想起了被通缉的前血猎会长海蒂,那个一身黑衣,狠厉但又阴郁的女人。罗伊知道他在丈夫死后抵抗悲伤,接手血猎,并以惊人的决断能力受到血族的重视。   海蒂在军演后再未出现。   军演是失控的始端,以荒唐开始,以荒唐结束。血族士兵被安德烈铲除之后,会场剩下的只有惊恐和慌乱。   罗伊清楚地记得那几天里他往返与贵族与教会之间,为被咬伤的贵族们做净化,祈祷。枯燥而乏味,甚至他要更细致地体会上层人士的傲慢与自私。   有的人会用珠宝贿赂他以铲除对手,还有的人送来金子打造的十字架想要获得优先被净化的资格。   罗伊记得自己每次夜晚从那些华丽的大门出来时,都要默默在胸口画一个十字,然后走过漆黑的街道回到教会。   然而在记忆里,寂静的街道多出了轻微的裙摆摩擦声。   罗伊站在街口,看到了那个带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丧服的女人。   女人取下帽子,露出宽大帽檐下苍白憔悴的面颊。   那不是海蒂,而是在军演上被血猎猎人抓捕的吸血鬼戴竹。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司铎大人。”戴竹说。   憔悴冷艳的海蒂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消失,变作了穿着普通男式礼服,面相柔和,神情有些狡黠的异族人。   随之改变的还有罗伊的记忆,他突然想起,这是他在主城最好的挚友。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仅如此,戴竹在与他交谈之中甚至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同他进出教堂进行礼拜。   相关的画面要么空缺要么模糊,但这个印象就牢牢刻在脑海里。   罗伊知道这就是戴竹为加文编织的故事。   画面转至维森诺尔的雨季,戴竹在大雨中敲开了他的门,告诉他他丢失了情人的礼物,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戴竹慌乱又哀伤,不断念叨着戒指的外形,感叹爱人对他有多重要。罗伊一面安慰,一面猛地记起,教会之中不就有这么一枚戒指?   出现的时间与戴竹所描绘的丢失时间一致,外形也十分相像。   罗伊想不起来这枚戒指为什么出现在教会里,他只想提朋友寻回重要的信物。   “我想我知道你的戒指在哪里。”罗伊听到自己说。   那股在脑海里不断描画创造的力量越来越淡薄,于是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   贮藏室耀眼的白光洒下,刺痛他的眼睛。雨夜与戴竹的脸逐渐模糊,最终褪去。周遭是熟悉的置物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味道太过浓郁,即使罗伊没有血族那样敏锐的嗅觉,也能分辩出味道的来源。   “你吃了……多少……”   罗伊听到置物架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温和里带着轻佻,是戴竹嗓音的特性。   “一些劣质品。远不如你这样血脉纯正的吸血鬼来得可口。”加文的声音要洪亮许多,带着喜悦和挑衅,像逮到肥美野兔的狼。   罗伊压下开始紧张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他偏移脑袋,透过置物架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加文身着教皇的礼服,却不再老态龙钟。他没有裸露的獠牙也没有尖锐的指尖,脸色红润健康。   那些浓厚的血腥气从加文的双手而来,血浆粘稠地挂在上面,缓慢滴落在地面。   人类略微尖锐的犬齿卡在戴竹脖颈之间,贪婪的啃食,他的食物并不只是血液,还有皮肉。   罗伊闭了闭眼睛,喉咙吞咽的声音惊扰了加文。   贮藏室的吊灯骤然熄灭,只有几支蜡烛提供微弱的光。   野蛮粗暴的行径和肆意流淌的血液随着熄灭的吊灯而消失,仿佛一场幻觉。   戴竹那一击打得一点也不轻,罗伊后脑一直传来钝痛,思维混乱,意识不轻。   当光明再此来临时,罗伊看到了一脸焦急看着他的教皇。   “罗伊?罗伊!”   罗伊猛地惊醒,惊恐地看着加文,随后探出脑袋急切地寻找戴竹。   然而贮藏室干净整洁,若有若无的安神香安抚着心灵,没有意气风发的教皇,没有滴血的双手,也没有被咬断脖颈,嘲讽地盯着加文的戴竹。   “你被闯入的吸血鬼攻击了。”加文扶起罗伊,拍着他冰凉的双手,“不要害怕,神会庇护他的信徒。”   “戴竹……”罗伊喃喃地念着。   “那是闯进教会的血族。”加文说,“他迷惑了你,血族最擅长在记忆上动手脚。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孩子,那都是幻想。”   “我赶来时他已经盗取了戒指,并想要吸取你的血液。”加文看了看一边被取下的圣器,“不用担心,我已经将他杀死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在神的国度。”   罗伊抬起头,看了看加文,眼中仍是一片迷茫。   “愿意和我谈谈你都看到了什么吗?”加文说。   罗伊点点头,将这个漫长的梦告诉加文。   在他谈及醒后听到的谈话以及场景时,加文安抚着他的肩,耐心地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神不允许他的孩子手上无辜沾染血液。我看起来像你看到的那样吗?”   罗伊打量加文,教皇礼袍洁净整齐,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气,他的神情平和慈祥,与记忆中的那个怪物完全不一样。   “我分清了,教皇大人。。”罗伊揉揉额角,眼睛明亮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戒指没被血族拿走。在他向我索要戒指时,我察觉了一丝不对,如果没有您赶来,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罗伊显得十分愧疚。身为司铎,却被血族迷惑,险些弄丢圣器,听起来实在不像话。   加文拿起戒指,细细观察了罗伊几秒,随后把戒指放回置物台:“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孩子。这枚戒指十分珍贵,也许我不应该将它贸然带上战场。”   “教皇?”   “出征的队伍是深入狼群的羊,孤注一掷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你能保护好戒指的,对吗?”   罗伊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血族入侵教会的事情被教皇压了下来,除了罗伊与教皇本人,没人知道这晚发生了什么。   夜晚,罗伊站起身前往盥洗室。   不再将教皇奉为神的使者以后,他的直觉与感官敏锐了许多。对教皇的忠诚不仅来源于他对神的爱戴,还来源于其他更邪恶的巫术。   体会过戴竹的改造记忆之后,罗伊开始能够分辩其他力量的入侵。在此之前,他的决心,他的感受,甚至于感情都可能被篡改或者被引导。   有时突如其来的想法和固执的信任并不是神的安排,而是恶人的计谋。   罗伊注视着镜子,解开衣带。宽大衣袍滑落在地上。   他的身上留有一些磕碰造成的红痕。但肩颈与锁骨之间却什么也没有。   罗伊并未因此而放松,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处皮肤,最终在腰侧偏下的部位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符咒。   紫黑色符咒精致华丽,装饰一般印在苍白的皮肤之上。   这个符咒并不古老,甚至要使用它都不需要太强的法力,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诅咒。   被诅咒人只要完成了承诺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甚至连咒印本身都不会出现。而如果毁约,得到的惩罚则有下咒人来定。   而他最近违心做出的承诺,也只有保护戒指。   罗伊拾起衣袍,穿戴整齐,离开盥洗室。   出征的日子终于到来,号角高鸣,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主城而出。   罗伊站在城墙上,目送加文离开。   战争耗费了主城一大半的人力,在浩荡军队化作细小黑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主城变得荒凉又安静。   罗伊第一时间前往贮藏室,将所有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和箱子都检查了一便,依旧没有找到戴竹。   神智清醒之后,罗伊能够清楚地分辩什么是幻像,什么是真实。   “你在找什么?”卡尔跟在罗伊身后,即使罗伊贵为司铎,卡尔也不会使用尊称,甚至连名字他都尽量避免。   毕竟神父与血族从来都不共戴天的敌人。   “没什么。”罗伊说。   他看向置物台上的戒指,对卡尔说:“你知道安德烈的住址。”   卡尔立刻警惕地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传个信。告诉他们大军已经出征,他们带走了大量的圣器。加文找到了强化躯体的方法,通过食用同类的血肉,他的能力和身体机能都得到了进化。”罗伊拿出一份文件,并从置物台上取下戒指,放在卡尔手中。   在戒指易主的一瞬间,罗伊清楚地感受到了从自身传遍四肢的恶意。   不属于他的想法在脑中晕开,指责他背叛了神,让他愧悔,让他补救。   罗伊冷笑了一声,在耀眼圣光照射的贮藏室里喃喃自语。   “你不是我的神。”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天的密林由潮湿与泥泞组成。   潮湿因为雨水,泥泞则因为不断来骚扰的神父与猎人。   只是余下的队伍大部分只在外围乱转,没能找到正确的路。   混杂不清的气息让安德烈有些烦躁。血族是领地意识很强的种族,自己的巢穴聚集着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类怎么可能令他开心。   莱恩斯在窗边观赏雨景,注意到安德烈微皱的眉,问:“需要清理掉吗?”   “他们找不到路自然会离开。”安德烈说着,新奇地打量莱恩斯,“里面有不少只是普通人类。”   莱恩斯扭头看向安德烈,用眼睛无声地发出询问:那又如何?   “忠诚于人类是血猎的教条。”安德烈歪了歪脑袋,嘴边漾开浅笑,带着惯有的嘲讽与轻佻。   “至少现在的皇室与教会,不值得我的忠诚。”莱恩斯说,“效忠与一群贪婪胆小的蛆虫,很让人伤心。”   “那什么样的主人才值得探长效忠呢?”   莱恩斯有些无奈地看着安德烈。   自从他前往血族后,他与吸血鬼的亲密程度就超过了与人类的亲密程度。不得不承认维乔莱尔和戴竹给予他的感受要比在主城为金钱和权力而奋斗的猎人们舒服得多。   莱恩斯并不鄙夷对钱权的追求,只是漫长的生命让他和人类脱离开来。当人性失去了漂亮的面纱,露出内里的疮疤时,诺德教授给他的许多东西就失去了意义。   自然有优秀的人类,但至少那些驱赶猎人的贵族和为长生而甘愿接受初拥的伯纳尔四世不在其列。   莱恩斯可以为无辜的人类奉献终生,却不会做贪婪权贵们手中的一把刀。   这让他之前的人生看起来有些可笑。   而更可悲的是,安德烈绝不会放弃这种可笑。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拿这件事来调侃。   “我和你说过答案。”莱恩斯说,“你可以。”   安德烈餮足地眯起眼睛,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在密林外围不断盘绕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安德烈感受到有人从偏僻的边缘找到了突破口,极速地朝古堡靠近。   不止是他,维乔莱尔也感觉到了。   “有人来了。”维乔莱尔说。   安德烈挥手,古堡的大门敞开,雨滴哗啦哗啦地灌进大厅。   “塞缪斯?”安德烈识别出气味,闪身进入了密林。   一根蜡烛没烧完前,安德烈提着塞缪斯后颈的衣领回到了古堡。   塞缪斯脸上满是泥土,衣服也没能幸免。泥点和雨水溅了一身,狼狈不堪。   安德烈提着衣领,略带嫌弃地把人扔在地毯上。   “晕在灌丛里了,精神耗费极大,没有外伤。”安德烈思考着塞缪斯进入密林的方式,说,“应该是戴竹那个不靠谱的拿老传送阵法糊弄人来了。”   “戴竹送塞缪斯回来做什么?”莱恩斯问。   “不清楚。”安德烈摇头,“传送卷轴是戴竹收藏的宝贝,一共就几卷。能让他动用老古董,说明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维乔莱尔将手掌放在塞缪斯额头上,雨水泥浆弄脏了他的袖口,他却不甚在意:“没有大问题,睡一段就好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等他醒了再说。”   这晚所有人聚集在大厅,等待塞缪斯的苏醒。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墙壁渗出水汽,让大厅变得压抑。   安德烈知道塞缪斯的到来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塞缪斯的昏迷让一切都有了缓冲的可能。   暴雨击打着窗户与墙壁。   血族敏锐的听觉足以捕捉任何一枚雨滴落下的声音。   维乔莱尔闭着眼睛隐没在角落的阴影里,紧贴着墙壁,嘈杂的雨声风声充斥耳朵,将思绪搅乱。   漫长生命对血族的馈赠之一就是预感。   维乔莱尔在掌管戒指的几百年间,血脉早已融入其中。他熟悉每一个家族的气息,甚至知道不同家主会在什么样的天气里感到愉悦,在什么样的温度下愈发暴躁。   戒指中融入的血脉是将血族联络起来的网,再细小的家族与个人都值得维乔莱尔花费心思去体会他的情绪。   戴竹离群索居,游走世间,属于他的那根线放松又自在。平和到维乔莱尔很难感受到波动。   然而在塞缪斯到来后的几个小时内,那根沉寂的,懒散的线却绷直了。   维乔莱尔突然从阴暗中走出,将卷轴铺开在茶几上。   略过前排或黑或红的名字,在大段空白之后,稀稀落落地写着几个名字。   安德烈跟随维乔莱尔将目光向后移。   卷轴末尾写着的是一些不托身于家族的吸血鬼,他们血脉纯正,性格乖僻,远离族群。这些名字是在族群里唯一的挂靠。   维乔莱尔和安德烈默契地沉默下来,寻找到因为太短而只占了小小角落的名字,看着它由清晰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卷轴上,留下一块空白。   卷轴很长,记载着整个血族体系,即使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将血液融入戒指,依旧让这个名册变得厚重。   背叛与忠实的血族名字将留在名册上。而那些消亡的,逝去的,名册将吝啬地留出一个空格用以纪念。   大厅里的寂静来得很默契,如同哀悼一般持续了很久。直至塞缪斯眼睫抖动,撑着胳膊坐起。   维乔莱尔手指勾住卷轴低端,“唰”得将卷轴卷起。   “醒了?”安德烈转身,看着塞缪斯。   传送卷轴对使用者有一定的要求,塞缪斯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连炼金术师都没见过几次,自然达不到卷轴的要求。因此此时头痛欲裂,塞缪斯扶住额头,使劲闭了两下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是安德烈。   他猛地握紧安德烈的手腕,说:“我们找到戒指了,但是加文和戒指建立了联系,能够探查戴竹的信息。戴竹和罗伊都还在教会的贮藏室,快去救……”   塞缪斯几乎放弃呼吸一般将情况说清楚,却在寻求帮助时卡住了。   因为他发现安德烈一直平静地看着他,漂亮的暗金色瞳孔沉寂又严肃。像墓碑前最新鲜的花。   大厅内所有人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安静地聆听,却没有回应。   塞缪斯猛地撑起身,推开安德烈拔出莱恩斯腰间的短剑。他的速度极快,力量极大,一言不发地冲进雨里。   在塞缪斯身形闪过的一瞬间,安德烈精准捕捉到了那对泛着血丝,微微潮湿的桃花眼。   在处理离别这件事上血族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因此最终是莱恩斯夺过塞缪斯手中的短剑,在咒骂声中敲向塞缪斯的后颈。   这天,雨停了。   乌云依旧堆叠在天空,空气压抑,水珠凝在叶片与花瓣上,压弯了不少枝丫的腰。   鸟鸣与蝉鸣骤然响起,像沉寂后的爆发。   安德烈感受到皮肤被空气中的水分所覆盖,冰凉得黏附在裸露的肌肤上,这感觉符合血族的习惯,但安德烈并未体会到愉悦。   “是不是看起来太平静了?”安德烈开口,仿若自言自语。   “你指什么?”莱恩斯轻轻合上门,走进雨后的土地里。   “戴竹的死。”安德烈说,“塞缪斯是来找我们求救的。兴许我应该更多地表现出一些遗憾或是悲伤。”   “安德烈。”莱恩斯站在他身后,略带着温度的气息驱赶了水汽,“这是战争。”   “人类并不是你想得那样脆弱,也不是你想得那样多情。当离别变得越来越平常,当死亡的预兆笼罩在每一个人的上方,道别就会变得简易和平静。”莱恩斯说,“牺牲是战争的一环。”   安德烈向后靠了靠,说:“我习惯了离别,莱恩斯。”   莱恩斯皱起眉。   他再此预判错了安德烈的想法。   那不是为冷漠而遗憾的忧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觉悟。   “不止是戴竹。”安德烈说,“维乔莱尔,我,甚至是你,都可能死去。”   莱恩斯握住得拳又紧了一些,指甲掐进皮肉:“在种族之后,战争是你拒绝我的第二个借口吗?”   “不。”安德烈摇头。   他折下一株带着露水的荆棘,尖利勾刺划破指尖。沾染上血液的一瞬间,荆棘盘绕成小小的圆环状,勾刺融化一般填充缝隙,让表面变得光滑。   圆环从中间裂开,内圈分别刻上两个人的名字。   这是一对男戒。   “戴竹说过,人类情侣之间要送戒指。”安德烈将其中一枚托在手心,递给莱恩斯,“还要我下跪吗?”   莱恩斯拿起那枚内圈刻着安德烈姓名的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他微微转着戒指,在突破乌云出现的几缕月光下,用嘴唇碰了碰安德烈的额头:“我将永远爱你,安德烈。”   安德烈的的眼睛微眯,像餮足的狼。他的唇角没有勾起,严肃而认真:“如果你毁坏誓言的话。”   “就扭断我的脖子。”莱恩斯笑着说,微热的气息从额头洒向鼻梁。   “无论发生什么,安德烈,你都要活着。”莱恩斯说,“这是命令。”   安德烈身体僵硬了片刻,他感觉到契约造成的束缚从空洞的心脏升起,环绕在周身。   尽管比起强制的要求来说,那更像是一种祈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塞缪斯再次苏醒之后十分沉默。他尽职尽责地告知了主城目前的情况,并转达加文与戒指的奇异之处。除此之外塞缪斯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在雨再此落下之时,找到维乔莱尔,问了他一句:“血族丧葬的习俗是什么?”   塞缪斯直视着这只阴郁,令他恐惧的血族,得到的回答是:“他不会喜欢。”   离群的吸血鬼行走于人间,相比于野蛮无趣的血族,人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塞缪斯想去追问那个懒散的戴竹,问他不是不愿涉足太多,不是想早日隐居坐在观众席观赏大戏吗?为何就这么成为了计划中被牺牲掉的角色,浪费了一张票。   可惜聪慧只告诉塞缪斯要接受发生的事情,却未教会他要如何接受。   密林第二次被打扰,迎来的是戴竹这出计划的结局。   卡尔带回来一枚完整无损的戒指,以及加文躯体复原的噩耗。   “他通过……食用,来修复躯体。”卡尔犹豫了片刻才把这个字词说出,“我回到这里用了一日左右的时间,大军已经出征,罗伊要血族早做准备。”   戒指没有任何缺损,回归维乔莱尔手上时略微闪了一下,随即沉寂下来。   里面所蕴藏的能量,欲望,气息以及血液,在漫长的相处中被维乔莱尔所熟知。谁愤怒,谁愉悦,谁消亡,谁生机勃勃,他都知晓。   读取消化这些情绪不算是轻松的工作,但当戒指遗失时,维乔莱尔并未感觉到轻松。他从不为自身的境遇而让情绪产生波动。   复杂繁多的气息分散又独立,这就是他的族群,是他要保护的东西。   “进食?”维乔莱尔问。   “像狼吃肉那种……进食。罗伊说他看到过。”卡尔回答着,还是没能把具体的过程讲述出来。罗伊几乎是平静地描述了他看到的场景,以人类的形态撕咬生肉,软肉在口中咀嚼,更别提猎物还是他们相熟的友人。   即便卡尔在密林中学会了猎食,学会了击杀图谋不轨的猎人,也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   而维乔莱尔则轻易地从卡尔“委婉”的说法中理解了加文的所作所为。   莱恩斯问:“罗伊有任何情况吗?”   “情况?”卡尔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有时候会发个呆。将戒指交给我时有些严肃。不过他那张脸什么时候轻松过!”   莱恩斯点点头说:“小心罗伊的状况。”   卡尔瞟了一眼莱恩斯,露出疑惑和不服气的表情:“你是怀疑他欺骗我们吗?那个棺材脸不至于吧,我看着就是一榆木脑袋,成天神神叨叨的,就知道信他的神。”   雄性生物的竞争心态让他本能质疑莱恩斯宛如命令一般的话,同时他还想起了那个看起来有些悲伤,快要被压垮,一脸苦相的神父,微微有些不忿。   这人一看就是个头上套着光环的圣母,怎么能这么提防人家呢?   “不。”莱恩斯摇头否定,“加文对身边的工具有着病态的占有欲。他多疑,除非在手中握有致死的把柄,否则不会信任其他人。”   “你是说……”卡尔蓝色的瞳孔微缩,他想起罗伊拿下戒指后诡异的神色,骂了一声,“我要快些回去。”   他转头问塞缪斯:“你要一起吗?”   塞缪斯沉默地仰头,比起高壮的卡尔,塞缪斯显得有些娇小,那双桃花眼也为他增添了几分秀气。但此时,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卡尔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关于戴竹,你们有找到其他的线索吗?”塞缪斯问。   没有谈及线索的种类,但卡尔知道塞缪斯想要获得的信息,他摇头,有些笨拙地拍拍塞缪斯的肩膀:“节哀。”   说完话,卡尔离开了古堡。   维乔莱尔检查戒指内剩余的血脉,那些因异变而造成的慌乱,愤怒,多疑等负面情绪洪水一样袭向他的感官。即使吸血鬼分散各地,心思各异,通过这枚戒指维乔莱尔就能获悉所有的信息。   “加文还没有对他的‘同盟’下手。”维乔莱尔说,“他应该只吞食了被转化后的血族,但这种方法无法长久,等他的食欲愈加旺盛,就要向贵族伸手了。”   “这才是他要建立国度的目的。”莱恩斯思考片刻说,“即使更换肉体,他依然面临躯体无法承受灵魂的问题。他必须找到能够修补躯体的方法。建立一个以他为信仰的国度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贡品’。他将血族正常化,也是为了日后拥有充足的食粮。”   在分析清楚加文的真正目的后,所有人都体会到了恶心与愤怒。   在教会中潜伏的岁月没有带给加文任何一点神性,只为他丑陋的心灵披上了一层沾着血液的圣衣。   理所当然行坏事,还要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人,即使是道德观念浅薄的血族也会鄙夷。   “加文即已出征,这场仗必然要打。我今日就回血族。”维乔莱尔说。   “我们与你一起。”安德烈说着,转头征询莱恩斯的意见。   “不觉得我身份有些尴尬吗?”莱恩斯说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俏皮话,引来安德烈蹙起的眉和打量的眼神。   莱恩斯对此并不感到尴尬或是心虚,他有自己的理由:“我与塞缪斯留在这里,你们解决完血族的战况立刻回来。加文的目的不仅仅是血族,这次出征也不过是一个试探。战争是漫长的灾难,是一个时代。”   “你留下做什么?”对于莱恩斯的解释,安德烈并未表现出理解,相反他的眼神更加凌厉。   “你们聊,得出结论后叫我。”维乔莱尔拉起塞缪斯,一个闪身躲进了阁楼的仓库里,留下安德烈与莱恩斯对视。   丰富经历导致敏锐的直觉与思维。莱恩斯从未想过能够依靠蹩脚的借口来糊弄安德烈。   “我经过深思熟虑的。”   说完莱恩斯就有些后悔了,这句话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安德烈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在筹划什么,莱恩斯。从昨晚的契约到今天的提议,你想要做什么?加文是不是也像对待罗伊那样,在他的器具上,你的身上,留下致命的后手。”   “安德烈,冷静,我没有任何问题。”莱恩斯说,“我了解加文,他谨慎却贪婪。做一件事永远有无数的目的。他喜爱这种潜伏多时,一朝得手的快感。所以出征,绝不仅仅是获得血族拥趸,搅乱族群。他仍需要获得一具心仪的躯体。”   “你想用自己做诱饵。”安德烈的声音里已经仿佛渗入了冰碴,注视着莱恩斯的眼瞳变得血红。   莱恩斯熟悉这种状态的血族,当他们的猎物被抢夺,地盘被侵犯时,占有欲与野性会让血族变得兴奋。趋势他们的是愤怒,还是失去珍贵所有物的心慌。   “我从未这么想过。”莱恩斯说,“血族足够引起加文的重视。在确保解决掉他们之前,他不会冒险谋取另一项意义。所以目前最主要的是解决维乔莱尔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留下的原因是什么?”安德烈头脑冷静且犀利,抓准莱恩斯话中的每一个漏洞进行询问。这是一场争斗,他与莱恩斯的争斗。   “我是他的目标,安德烈。我不能确保混战之中是否会出现差错让加文寻找到破绽以抢夺我的身体。这只会给你造成麻烦。除此之外,我希望塞缪斯能活下去。”莱恩斯说,“他在贵族之间长袖善舞,在刀剑之前只是一具没有防护没有经验的软肉。两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吗?”   安德烈将獠牙紧咬,发出刺耳的声音:“脱衣服。”   莱恩斯愣住了,这个要求实在超出了他的预判:“安德烈?”   他的犹疑刺激了本就心情不爽的吸血鬼,尖利爪子麻利地扯着衣袍,将莱恩斯囫囵个扒了出来。   健硕的肉体肌肉纹理清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因为身体的变化莱恩斯比以前要白上一些,显得那些旧伤更碍眼。   安德烈仔细检查,没发现任何可以的印记与咒印,才将衣服施舍给莱恩斯。   “最好不要骗我,莱恩斯,不然我就亲手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吸干你的血液,将骨头嚼烂,吐在维森诺尔最深最肮脏的峡谷里。”安德烈拉紧衣服,给莱恩斯扣上扣子。   莱恩斯握紧安德烈略微颤抖的手,在他的盛怒里品尝出一丝细微的慌乱。   “我不会骗你。”莱恩斯承诺。   不知维乔莱尔与塞缪斯在仓库里说了什么,最终塞缪斯留了下来。   夜晚,莱恩斯在燃起壁炉的大厅静坐,翻阅一本古籍。屋外的雨落得急而狠,噼里啪啦得仿佛催促着什么。   莱恩斯放下古籍,在大厅墙壁上一副装裱精致的油画前停下,慢慢解开了前襟。   “隐瞒并不会让他开心。”   莱恩斯扭头,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塞缪斯。   “我看到了。”塞缪斯紧紧盯着画框外的玻璃,“无论是死亡还是灾难,隐瞒只会带来痛苦。”   莱恩斯扭过头,视线聚焦在画框玻璃反射出的图像上:“但痛苦会来得迟一些。”   玻璃框倒映出的人体微微扭曲,失真失色的胸膛上方,印着一圈晦涩难懂的字符,中间的骷髅头漆黑阴森。   那是一枚古老的傀儡印记。 第一百七十七章   莱恩斯无视塞缪斯,注视着咒印许久,才穿好衣服,离开油画。   大厅空旷安静,这座属于吸血鬼的私人建筑如今住着一位猎人一位人类男爵。   塞缪斯很熟络地占据单人沙发,坐在往常客人应该坐的地方。   茶几上只摆放着两支烛台,燃烧的两根蜡烛长短不一,烛台下方堆积着蜡泪。没有茶具,没有甜点。因为要方便查看名册,连铜制摆件都被弥撒当做玩具叼走了。   “你怎么瞒过安德烈的?”塞缪斯坐在客位上,伸出手给出一个请的手势,一点没有客人的拘谨和低调。   这才是立足于维森诺尔塔尖,掌管情报与人脉,在权力中叼取珠宝的乌鸦——晨鸦的负责人塞缪斯。   莱恩斯对塞缪斯情绪的转变并不惊奇。尽管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他熟悉这个人。孩童时就灵动狡黠的瞳孔必然要在暗潮涌动的主城筑起巢穴。   “你知道多少我的事情?”莱恩斯问。   “听你们的谈话,以及主城的传言,拼拼凑凑基本上完整了。”塞缪斯说。   莱恩斯紧盯着塞缪斯,眼睛变成比血族更深一点红色,瞳孔中间的深棕与周围的红色紧密贴合,像被暗红植物包裹的果核。   “日行者……”   “你可以这么理解。”莱恩斯说,“我对安德烈使用了一点幻术。看起来效果很不错。”   “人类与血族的混血能够骗过一只三代吸血鬼?莱恩斯,我不是好糊弄的人物。”   “不止是混血。”莱恩斯说,“最开始,猎人并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个家族。”   塞缪斯怔愣片刻,立刻理解了莱恩斯的意思。   在维森诺尔的传说里,除却血族以外,还有另一个与之抗衡的种族。他们由人类精英组成,世代猎杀吸血鬼,保护维森诺尔。由于刻意选择能力出众的配偶,家族诞生的孩子往往强壮,聪明,拥有修习巫术阵法的天赋。   他们居住在神秘的禁地里,穿梭与深林猎杀吸血鬼。   这支家族后来因为族内矛盾逐渐败落,最终归隐,消失在世人的视野里。   “加文找到了我的母亲,这个家族最后一支血脉。”莱恩斯说,“加文曾不止一次夸赞她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是他久寻不得的挚爱。其实只是在欣赏她血管里流淌着的,属于猎人的血脉。”   “传闻说这个家族不惧怕血族的毒液,生命比人类漫长,在一代又一代的繁育中,他们进化出了抵御血族的能力。”塞缪斯思考着,问,“加文是为了这个吗?”   “加文认为渴慕血液是粗鲁野兽的行径,他要找到成为‘神’的方法,因此培育了一个同时拥有猎人和吸血鬼血脉的孩子。加文的血统纯正,与猎人的血脉结合之后达到了平衡。我并不需要饮血来填饱肚腹,除了情绪波动过大以外,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弊端。”莱恩斯说,“因此,加文的试验成功了。”   “维森诺尔不过是他众多目的中的一个,血族也一样。他的目标是得到你。”塞缪斯想通其中缘由,盯紧莱恩斯。   “是我。”莱恩斯爽快地承认,“在血脉恢复以后,我断断续续记起了许多事情。包括在杀死他后,读取到的部分加文的记忆。他习惯在棋子上种下咒印,罗伊,伯纳尔四世,我。加文不允许棋子逃脱他的手掌心。这枚咒印是针对血族的,在我血脉觉醒后才会生效。”   “你支走安德烈,留下我,想要做什么?”   莱恩斯拾起一边的古籍,翻至其中一页:“请君入瓮。”   塞缪斯熟悉多种语言,还会各式乐器,唯独对巫术咒语研究甚少,他看着莱恩斯展示出的阵法,繁复线条绕得他眼睛痛,也没绕出个所以然来。   对巫术知识的匮乏不影响塞缪斯猜测莱恩斯的意图,他忽略了举至眼前的古籍,看向莱恩斯:“直觉告诉我,这个瓮,不是阵法。”   如果只是通过阵法来困住加文,对其进行诛杀,莱恩斯完全没必要隐藏他的咒印。在莱恩斯的计划中,一定涉及什么安德烈不会允许的方法。而能容纳加文的“瓮”,除了捕捉血族的陷阱,就只剩下他在苦苦寻找的躯体。   莱恩斯合起古籍,证实了塞缪斯的推理:“不是阵法,是我。”   饶是已有猜想,塞缪斯还是对莱恩斯的计划感到汗毛直立。塞缪斯桃花眼里的水光消失得一干二净,从单人沙发上猛地站起:“你疯了吗?”   “让一个怪物进入自己的身体?且不谈你是否真的能够杀掉加文,莱恩斯,你这个想法只有神经病才能想得出来!”塞缪斯瞪着莱恩斯,他显然在生气。   不止是因为莱恩斯,还因为戴竹,也因为罗伊。   塞缪斯足够灵敏。戴竹将他一声不吭将他送走时,塞缪斯就看到了死神的镰刀朝他们挥来。而将戒指送出代表着罗伊正式背叛加文,一定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如果他今晚没有戳破莱恩斯的谎言,莱恩斯一样会一个人隐瞒下所有,走出这步九死一生的棋。   人类的渺小与脆弱,塞缪斯在这一刻清楚地体会到了。   “塞缪斯。”莱恩斯叫他,“这是战争。”   塞缪斯的失态只持续了半分钟,他的冷静与轻佻宛如面具一样戴回脸上。塞缪斯看向莱恩斯,对着他手里拿着的古籍比出一个下流的手势,用最礼貌的语气骂出一句:“去tm的战争。”   大厅里最后两根蜡烛熄灭。楼梯上倒映着在雨中摇晃的树干与枝桠,灰色的影子铺了一地,像在跳一支没有节奏的华尔兹。   楼梯平台与墙壁的夹角里,塞缪斯抱着一只胖蝙蝠观赏雨景。   他最终认同了莱恩斯的计划。古籍中的阵法是莱恩斯能找到的最强大的攻击型阵法。不止是躯体,包括灵魂在内都能够覆灭。将加文引进莱恩斯身体后,启动阵法。这就是莱恩斯的全部计划。   塞缪斯反复摩挲着手里的信,思考他是否遗漏了任何一点。   胖蝙蝠不习惯温度过高的“巢穴”,在他手中一点也不安分。   最终塞缪斯将两封信塞进蝙蝠脚边的信筒,叮嘱到:“这封给卡尔。这封给你主人。然后去主城贵族区的182号把这个摁下去,记混了就吃蝙蝠汤。”   胖蝙蝠“吱”了一声,用及其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闪身消失在雨夜里。   人类有人类得胜的办法。他是躲在背后玩弄人心的乌鸦,至于那些高尚的隐瞒与牺牲,不是乌鸦应该懂得的品格。   ***   胖蝙蝠灵活地在雨夜里穿梭。掠过湍急河流,掠过黑暗的葡萄酒庄园,在教会顶部的十字架尖尖上停了下来。   蝙蝠理了理被打湿的短毛,落在圆玻璃窗外,熟练地用爪子划开一个圆口,挤了进去。   教会事宜全权交由司铎,因此罗伊也搬至大教堂进行办公。   此刻屋内燃着香薰,昏暗的光线从头顶射下。罗伊在短短几天内削瘦了很多。   他查阅了所有有关阵法巫术的古籍终于找到加文使用的咒术。咒术被激活的条件是人心的改变。也就是说只要他能骗过自己,咒术就只会进行警告,却不会通知加文。   仅仅是这样,时不时传遍全身的刺痛与精神上的矛盾也足以折磨罗伊了。   “砰!砰!”   两声随意粗暴的敲门声,办公室的大门被一只蝙蝠像模像样地踹开了。蝙蝠丢下一封信,看了他两眼,带着信筒里的另一只飞走了。   罗伊展开信,神情越来越严肃。   蝙蝠从教堂而出,找到了贵族区182号。   塞缪斯的别墅后院一直空空荡荡,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怪机器。蝙蝠在其中一抬上踩了一脚,一朵并不绚丽,甚至有些难看的烟花升空。   与此同时,晨鸦解散后藏匿在各地的“乌鸦”被这支雨中的烟花所吸引,纷纷奔向各个贵族的家中,丢下一封早已写好的信。   昨晚这些,胖蝙蝠哼哼了两声,大摇大摆从塞缪斯的厨房里叼走一块干肉开启新的旅途。   而主城,又是一夜暴雨后,迎来了新的八卦高潮——教皇谋害塞缪斯夫妇未遂,男爵前来为亡妻讨回公道了。   与此同时,贵族们一边享用早餐,一边清点着信件,在收到一封印有乌鸦形状火漆的信被递到手上时,所有贵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封信简短而仓促,总共只有十二个字,连署名都没有:“皇室不保,司铎反叛,早做商议。”   这日,大雨中多出了数辆马车与洋伞,从贵族区的各个地方前往教会。   皇室与教会是维森诺尔最大的两个权力结构,相互制衡下才相安无事。教皇日益得权,贵族们也整日惴惴不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也怕被教皇愚弄,利用之后,剥夺权力财富,跌进主城最肮脏的街道。   罗伊看着聚集在一起的贵族,耳边是神父转达的民众对教皇的质疑与不满,想起昨夜塞缪斯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司铎大人,来看看人脉的力量吧。”   作者有话说:   莱恩斯:我想死一死。   塞缪斯:滚蛋!   安德烈:你等着(笑)   莱恩斯:……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在密林的边界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停滞。所有向下坠落的雨滴以某个平面为界线停留在半空,一道水幕般将血族隔离。   禁地里没有雨季。更没有沾染晨露的花植。   雨声被隔绝在外,像奏鸣曲乍停,一时之间还让人有些许留念。   血族丛生的灌木较之前更茂密了一些。好像少了束缚,植物就更加放肆。   维乔莱尔在踏入结界的一瞬间就安静下来,虽说他本来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身上散发出的凝重与低沉让气氛更加焦灼。   这里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鸟叫,路过的几座别墅也空空荡荡,无人居住。   血族并不是群居动物,孤独使他们愉悦放松。但越来越多被遗弃般的庄园让维乔莱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闻到了吗?”安德烈问。   维乔莱尔点头,遥望至远方高耸的寝殿。   空气中混杂着不同血族的味道,他们来自各大家族,血脉纯正,气息张扬。这些味道交融在一起,踏过一个又一个私人领地,大军一般前进。   出征的不仅仅是人类。   “艾德里安不会做这种蠢事。”安德烈说着,为鼻尖捕捉到的一丝血腥气而皱眉,“更别提这里还有他的血液的气息。”   “暴乱。”维乔莱尔轻声说了两个字,朝寝殿的方向快速前行。   去掉优哉游哉的伪装,优雅冷峻的血族是一台优良的战斗机器。任何可能潜藏在灌丛与别墅内的血族都被忽略,因为维乔莱尔在瞬间释放出的威压足以让一只三代血族忌惮,让低级血族无法动弹。   安德烈紧随其后,路边折断的花草,遗弃在灌丛中的木牌都被他看在眼底。   显然血族经历了一场不算友好的争执。而在驳杂的气味里,他只嗅到了寥寥几人的血液味道。   两个属于算不上高贵的家主,另外两个则属于科尔与艾德里安。   在维乔莱尔踏足血皇宫殿前的花园一瞬间,两面高耸的雕塑轰鸣,石头碎出裂缝,迎面砸下。   维乔莱尔及时止住身形,看着雕塑变成一堆废石。   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击不会对血族造成任何伤害,耳边充斥石头滚落的巨响。轰鸣中,维乔莱尔向左前方淡淡地一撇,转眼消失在原地。   灰尘落下。在轻微的靴底踩踏声中,尖锐恐惧的哀叫响了起来。   维乔莱尔的右手卡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脖颈,他素白的手看陷进男人有些“丰满”的脖颈皮肉里,显得格外无力与纤细。然而男人瞪着眼睛,眼球突出,青筋直露。   吸血鬼不会因为窒息而死亡,但却会被有力指抓扯下头颅。   “呼——饶了我!陛下——呼——!”男人喘着粗气,手指卡进维乔莱尔如石头般坚硬的手指缝,企图让危险离自己远一些。   “什么人?”安德烈嗅了嗅男人的气息,对这个味道与相貌都平平的血族没有任何印象。   “最近兴起的小家族家主,伍尔夫。是最早叛出族群,追随加文的人之一。”维乔莱尔说。   听到维乔莱尔准确地念出自己的名字与阵营,伍尔夫圆润的脸更苍白了,像极了猪圈里被养得脑满肠肥的肉猪。   “不……不!陛下,我那……只是权宜之计!什么加文,根本就不配当血皇!我是……我是潜入内部好为您打探消息!”伍尔夫被掐得喉咙不适,涨红了一张脸才说出一段谄媚的话。   然而无论是维乔莱尔还是安德烈都没有与他周旋的兴趣。   在伍尔夫试图再露出一个低微的笑容时,他半笑不笑的僵硬唇角就停滞了。   一股强势,毁灭性的精神力量笼罩着他,他的眼瞳里只有维乔莱尔那双如深潭一般的瞳孔,像无底的深渊,诱人又危险。   伍尔夫本能挣扎了片刻,手指扣住维乔莱尔德手腕,指甲只伸出一半,连在维乔莱尔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都未能做到就不再动弹。   维乔莱尔丢下伍尔夫沉重的身躯,他直接暴力读取了伍尔夫所有的记忆:“他知道的不多。反叛的贵族联合起来弹劾血皇,要以血皇为祭品对人类宣战。他只是加文那里说不上名字的小人物,想要在此守株待兔,抓住其余人向加文邀功。”   安德烈闻言皱起眉:“加文知道我们要来?”   “不是我们,是我。”维乔莱尔看了看软到在地,毫无意识的伍尔夫,直接将他苟延残喘的灵魂搅了个粉碎。   堆积的废石在维乔莱尔的凝视下纷纷让开道路,在离开前血族们做了清理,踏入血皇宫殿的一瞬间,驳杂浓厚的味道扑面而来。   珍贵的油画被撕破,珍藏的长剑被盗走。   安德烈环顾这片废墟,回味着维乔莱尔的话,冷笑道:“祭祀?一群嗜血的怪物要去哪里求神灵庇佑。这群蠢货是喝畜生血喝昏了吗?”   “借口而已。除了自己,血族不会承认任何神灵凌驾于其上。这就是傲慢。”维乔莱尔将宫殿角落里掀翻的烛台扶正,划破手指,滴入一滴血。   很快墙面闪烁起暗红色的光芒,工整英文书写的简讯带着向下蔓延的血液在墙面上显现。   “墓地。”   安德烈观察这个简短的单词:“科尔?”   “只有他能在这里留下信息。”维乔莱尔点头,转动着指尖的戒指。   大厅内残留着不少血迹。墙壁上有两处巨大的喷溅状血迹,显然是被人割断脖子或直接斩下头颅。血液的气味来自安德烈并不熟悉的血族。   而另外的血迹则零零散散,有少许拖拽的印记。   “你在想什么,维乔莱尔。”安德烈凝视着那些血迹,鼻腔中满是熟悉的气味,他没有看维乔莱尔,却能感受到能够压制他的愤怒与阴郁在弥漫。   “自我得知要接手家族起就认识了艾德里安与科尔……”维乔莱尔淡淡地说,他并没有太悲伤,冷静得如一尊石雕。他的话只有前半句,后半句融在静谧的空气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吱——!!”   尖锐的鸣叫打破安静,胖蝙蝠从大厅口炮弹一样冲进大厅,结结实实撞上了维乔莱尔的胸膛。   胖蝙蝠一路都游刃有余,它虽然被喂得珠圆玉润,但却是维乔莱尔手下飞得最快的一只蝙蝠。直到它飞过边界,被混乱寂静的场景给吓走了半条命,才憋着一颗眼泪去找它“不知所踪”的主人。   “吱!吱!”蝙蝠蹬了蹬自己的腿,将爪子上绑着的信件展示出来。   安德烈解开信筒,将信纸抽出。   信纸被叠了几叠,字体写得很小,内容丰富。   安德烈抬头看维乔莱尔,维乔莱尔示意他将信看完。   维乔莱尔的神情一点也不惊讶,似乎对蝙蝠的到来与信中的内容早有预料。   安德烈展开信,心头的一点疑惑瞬间消散,合着骤然慌乱的心一起堵在了喉口。   塞缪斯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即使是简讯也做到了详略得当,甚至稍微描写了一些对莱恩斯心理的推测。是一封文笔绝妙的好“文章”。   “他做了什么?”维乔莱尔问。   安德烈的眼瞳锁定信件,几乎要将它燃起。他习惯性勾起唇角,冷冷回答:“利用咒印引出加文,然后……”   喉咙滚动了几次,依旧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   哪怕是在自己假设,或是转告的话语中,安德烈都不想让莱恩斯死亡这种可能出现。他清楚自己的心情,恐惧混合着愤怒,空洞的心脏都开始渗血。   “你应该回去,安德烈。”维乔莱尔说,“猎人们对牺牲这件事很熟练。”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手指摩挲,信纸烧成了灰烬:“不。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你是指血族吗?”维乔莱尔说,“血族并不需要你,安德烈,血族不需要任何人。”   大脑变得混沌而紧张,安德烈良久才品味出维乔莱尔的意思,他猛地抬头:“你想做什么!?”   “只是在告诉你,你应该归属的地方。”   “死亡是必然要经历的事情,我从开始就清楚。”安德烈变得冷静,宛如谈论着身外事物,“我与莱恩斯的死亡,都并不令人新奇。”   “下次你该选择一幢隔音更好的别墅。”维乔莱尔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莱恩斯已经为你预备好了结局,安德烈,他并未做好迎接你死亡的结局。”   安德烈看向维乔莱尔,在他的眼睛中猛地想起那晚莱恩斯对他下的命令。   宛如祈求的契约还萦绕在他身上,轻微的束缚感更像是一层自私又慷慨的保护膜。   “血族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见证它的繁荣,也将见证它的衰弱。”维乔莱尔淡淡地说着,不再看向安德烈,而是凝视着那枚古朴的戒指。   内里翻动焦躁的血脉与欲望叫嚣着,像在深湖边自豪高傲的野鹿。   “维乔莱尔……”安德烈陡然意识到他的意图,难得声音多了一分颤抖。   维乔莱尔坦然直视安德烈的眼睛,薄唇刻薄而冷情:“亲手埋葬我的族群,也是一种荣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墓地是血族唯一不可侵犯的圣地。再乖张孤僻的吸血鬼也不会对墓地抱有轻蔑的态度。   以王族血液祭奠墓地,是维乔莱尔活了上千年也未曾听说过的烂俗礼仪,却动摇了大半吸血鬼的心。不是因为游说之人长了一张玲珑嘴,而是那些在条约下睡久了的野兽厌倦了。   在安德烈离去之后,维乔莱尔独自站立在大厅,在破碎的水晶顶灯,散落的墙壁碎石之间垂下头,向无人知晓的对象表达愧悔。   傲慢,贪婪,甚至是性//欲,都不是一个族群致命的弱点。孤独才是。   在维乔莱尔漫长的生命中,除却离群的安德烈,他身边也只有两只同类值得深交。与戒指内相处的日子足以让维乔莱尔真切详细地观察每一只吸血鬼。   这个种族有太多的龌龊,以至于哪怕接受了彼此或粗暴或病态的“爱好”,也依旧无法像一个群体那样运行。   维乔莱尔将戒指摘下,消失在大厅之中。   血族墓地被安置在禁地与密林的边界。西临维森诺尔最大的海,东林茂盛幽深的密林。这里没有沙滩,只有巨大的青灰色石头堆积成凹凸不平的陆地。海风的每一次掠过,都会刮去一些石粉,留下痕迹。   墓碑依着地势而建,竖起的石碑让这片区域看起来更像是无人生还的鬼域废墟。   墓地外围设置有层层叠叠的阵法,哪怕是血族也不会愿意出入。只有足够高贵的家主逝去后,棺木才会被送往这里下葬。   如同血族生存的禁地一样,墓地没有白天,暗红色的天空永久悬在头顶,如同屠戮来临前的奏鸣曲。   这片寂静了百年的地域如今人群聚集,没有对亡灵的尊重,没有悼念的愁绪。笑声,掌声,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为暴徒奏乐。   这里没有人类,没有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甚至没有通过神血转化为血族的“半吊子”。这里只有最纯粹的血族。   他们在幽暗的夜里围绕在一起,圈裹着中间的“猎物”。在高昂兴奋的呐喊与嘴边狰狞的弧度里,夹杂着咸腥的海风和浓重的血液味道。   有的人因为暴行而快乐,有的人因为饥饿而垂涎。   在狂欢过后,一身白金圣袍的老人踏着历代血族的墓碑而来,他步伐稳健,身形挺拔,除了垂老的皮囊满是皱纹外,离衰老还远得很。   加文带着他惯有的怜惜与慈悲,看向吸血鬼围堵着的“猎物”。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加文打量着这群吸血鬼。几乎所有血族身上都带有伤,有的是半条胳膊,有的是一片肩膀。指爪锋利地在他们身上收割,除了致命伤以外什么都造成了。   三代吸血鬼并不是好对付的对象,更何况还是两只。   加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猎物,那几乎是沾满血肉的一团,能勉强分得清五官与四肢,其余的再看不出所以然来。   如果没有记错名字的话,这是血族的新王——艾德里安。   他被嗜血的同族一举推上宝座,又被众人拉下,俸给新王,以示诚意。   听起来着实有些可笑。加文冷冷轻笑一声,不仅是为艾德里安,也为这群闻香而动的野狼。   维乔莱尔和他的党羽贯彻的信条根本不足以治理血族,没有绝对的实力与残忍的暴政,总有一天会被拖下王座。   加文舔了舔嘴唇。   血肉的气息令他感到饥饿。不是吸血鬼那样的渴望,而是真的饿。   他需要摄入食物,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远处被压在地上的科尔,亦或是在场的每一只吸血鬼,从现在到将来都会成为他餐桌上的美食。   “我们依言将新王交托与你,以示变革的决心。”一位穿着考究的年轻男士站出,“未反叛的血族虽然出逃,变革后也会被揪出。你的承诺呢?”   加文半蹲下身,在散发着死亡气味的旧王面前蹲下,对血迹之下的柔嫩皮肉很敢兴趣。   这只看起来比上一只还要好吃。   “待我享用完午餐。”他伸出手,却被一只短匕首横在眼前。   年轻男人睨着眼睛看他,獠牙微微露出:“兑现你的承诺,加文。”   加文有些遗憾地站起身,念出一段咒语。破空声随着古老的咒语响起。   瞬间,尾部坠着珠宝的短剑射出,从后脑勺贯入戳穿头颅,由口腔冒出。   利器果断而迅速地破开皮肉,寥寥几滴暗红色血液滴溅在旁边男人的衣服上。   “呵呵——”加文含着匕首笑出声,把短剑一点一点地拔出来,“维乔莱尔,我就知道你会来。我最心仪的猎物。”   巨石之上维乔莱尔环顾在场所有的血族,恶龙记下死人最后面孔一般凝视着他们。   “加文!你的承诺呢!”年轻男人并其他几个贵族心虚起来,慌张地大喊。   加文把玩着短剑,紧紧盯着维乔莱尔念完了咒语。   海风拂过,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加文的脸色变了一些。   “埃迪·托兰。”维乔莱尔幽幽地出声,举起右手,轻抚着古朴的戒指。   年轻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狠狠吞咽着,看看脸色阴沉的加文,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陛下……陛下!是加文诱惑我,他用了读心和幻像……”   未等他话音落下,埃迪的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随后从某个点裂开,整个掉在了地上。   加文死死凝视着那枚戒指:“我拥有戒指的部分使用权,该放出的欲望与血脉已经降临在转换者身上,维乔莱尔,旧血族的时代结束了。”   “欲望?血脉?既然你们如此渴慕这些无趣的东西,那我就一一奉还。”维乔莱尔轻笑了一声,取下戒指,在所有血族的注视下手指轻轻一搓,将精致的男戒碾为粉碎。   刹那间,吸血鬼们心心念念被“掌控”的血脉与欲望回归,而随之碾压而来的是一股令人战栗的威压。   不是简单地贪婪或是yin//欲,是纯粹的杀戮。并不愤怒,也不为之感到愉悦。   没有血族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失望。   维乔莱尔摊开手掌,粉尘从他手中飘出,如逝去的族群。   加文察觉不妙想要脱身,下一秒胸膛就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加文扭头凝视着维乔莱尔,勾起唇角,幻像一般消失了。   在场的其余血族都体会到了来自血脉和实力的威压,光是维乔莱尔站在这里就令他们感到恐惧。   在日积月累的观察中,所有对俗世的欲望都转为对同类的厌恶。戒指不止掌控着家主们一丝血脉,还掌控了维乔莱尔所有的欲望,在戒指粉碎的一瞬间,作为吸血鬼而活着的维乔莱尔才真正苏醒。   他的眼神扫过脚边蜷缩起的艾德里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向所有背叛族群的血族下达宣判:“背弃族群者,死刑。”   墓地结界外,猎人与神父严阵以待,在几个时辰前,他们感受到了“神”的召唤,依照教皇的命令,他们应该突破结界猎杀血族。   然而……   为首的猎人猩红着眼睛盯着对面神色轻松的男人,几乎想要把他的骨头咬碎。   这只血族难缠得要命,任何异动他都能瞬间发现然后轻而易举地扭断他们其中一人的脖颈。圣器对他毫无效果。最强的转化者也只能在他手背留下一道划痕,随后就被掐断脖子丢在一边。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猎人咬牙切齿地问。   男人勾起嘴角,随手丢出一根树枝,正插入从侧面偷袭的猎人的心脏:“沃尔德伦。很少有人类听过我的名字。”   沃尔德伦悠闲地站起,仔细地嗅闻着从结界透出的空气,说:“里面的清扫结束了,现在到我了。”   猎人直觉不妙,立刻端起枪。   “咔嚓——”半发热的枪管被折断,与之共同响起的还有身后战士们的骨头折断声。   沃尔德伦把玩着抢来的子弹,凝视着剩下的人类。   他的眼瞳是蒙着一层灰的暗红色,如同从地狱降临的恶魔:“我只杀搅乱血族血脉的肮脏产物,至于你们,要么早点滚回你们的教堂好好听神的训斥,要么留在这里由我撕裂你们的喉咙。”   猎人因为惊吓而动弹不得,他紧紧握着匕首:“你到底要做什么……”   沃尔德伦冷冷看了他一眼:“血族的家务事,不需要人类插手。”   结界内。   巨石与石碑沾满了血迹,渗透进碑文里,也侵染进墓碑前零落的白色野花里。   海风再次吹拂而过,将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味道吹散了一些。   维乔莱尔嫌恶地甩掉手上的内脏,在倚靠着石碑的科尔面前蹲下。   他满是血液的手腕被握紧,滑腻的触感浪费着科尔的力气。   “艾德里安……”   维乔莱尔将食指放在唇边,另一只手掌覆在科尔的眼睛上:“艾德里安会回来的。”   沃尔德伦远远看着他,直到科尔慢慢沉睡,维乔莱尔也因为透支向下跌去。   黏腻的脚步声响了几次,在维乔莱尔沾上更多粘稠的血液之前,沃尔德伦抱住了他。   空气缓慢地飘动。   沃尔德伦悠闲地吸了一口气,在其中获取到几乎所有同类的气息。   这才是维乔莱尔,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刽子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沃尔德伦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很开心。 第一百八十章   塞缪斯出神地看着胖蝙蝠遥遥远去,未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   “男爵夜起赏雨?”莱恩斯站在楼梯转角处,旋转而上的阶梯遮住他半面脸,露出的眼瞳如同明朗幽邃的镜子,能照出人心之所想。   雨声侵占耳朵,让本就失神的塞缪斯完全忽视了莱恩斯的到来,他身子一僵,随后放松地转过身,点头道:“从未见过这样的雨季。”   年轻男爵不会有在荒郊野岭的荒废古堡里过夜的经历,因此塞缪斯这个托词并无异样。   他手肘支撑窗台,窄细平台上渗入雨水,混着青苔一起弄脏塞缪斯的袖子。一向注重礼仪仪表的塞缪斯却毫无所觉。   晨鸦的管理者塞缪斯是只左右逢源的笑面狐狸,这是在贵族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的笑容与客套几乎刻在骨子里,无论何时背后都藏着一柄杀人的刀和一杯敬人的酒。   如果是平时,莱恩斯不会对防备疏离的塞缪斯有任何疑心。但就在不久前,注重礼节的男爵才疯犬一般冲进暴雨里,手提一柄华贵的短剑,却不知刺向何处。   莱恩斯信任塞缪斯对心态的处理能力,他也清楚只有在有谋可图的情况下,狐狸才会变得狡诈。   莱恩斯向下两步,走出了旋转楼梯的阴影:“无论是信鸽,乌鸦还是蝙蝠,雨天都不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天气。”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塞缪斯不与莱恩斯周旋,直接点破。   “你送给司铎一封信。”莱恩斯说,“而我恰好有一样东西落在教会,想请他帮我保管,所以借用你的信纸几行,男爵不会介意吧?”   塞缪斯保持着沉默,莱恩斯走到窗前接着说:“以舆论挑拨教会与皇室的关系,重夺民心,是个很好的办法。”   “见不得人的小伎俩而已。”塞缪斯知道莱恩斯以某种方式看完了他的信,干脆不再隐瞒。   那封给罗伊的信他斟酌了许久,收件人的名字从“莱恩斯”变为“罗伊”,由计划的描述变为一条条精准的指令,期间不过隔了半个月时间和一个戴竹。   “皇室与教会积怨颇深,任加文将神吹得再天花乱坠,只要没有钱权可谋那些贵族就不会满意。教皇忌惮贵族,对贵族下手。这个理由足以让皇室人人自危,最终推翻教皇以求自保。”塞缪斯厌恶地撇了下嘴,“只需要几封信,一句话,人心就会偏倒。”   莱恩斯不置可否。   在贵族圈子侵染久了,总会看到因财富权力而变得丑陋的灵魂。他们身上穿着最华贵的衣服,饮着山泉水冲泡的红茶,手上却沾染着最肮脏的事。   在满是黑水的深潭,只有皮毛同样乌黑的乌鸦才能生存。   这是权贵之间的生存之道,比奴隶马夫光鲜亮丽一些,却也没有干净好看到哪里去。   在血猎日渐衰落之时,莱恩斯就隐隐体会到了一些。   如戴竹说的那样,人类是一种神奇又肮脏的物种。他们可以无畏,可以仁义,也可以残忍,可以卑鄙。复杂才是人类的代名词。   “喵——!!”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弥撒低俯在大厅地毯上,猛兽一般露出牙齿,凶狠地瞪视着门口。   “弥撒。”莱恩斯叫了一声,走上前掐起卷耳后颈的皮毛把它强硬地抱了起来。   外面的风雨渐大,塞缪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大厅的空气仿佛更冷了一些,气氛也更凝重了一点。   莱恩斯若无其事地把弥撒丢进仓库,在弥撒不忿的抓挠门板声中锁上门,将钥匙挂在摆件顶端。   做完这些后莱恩斯掀开地毯,露出下面用暗红色的液体描画的阵法一角。按照露出的图形来看,阵法几乎铺满了整个地毯。   “你什么时候做的?”塞缪斯惊讶。   莱恩斯一面检查阵法是否错误,一面回答:“你写信的时候。”   古堡里只住了一只血族,一个人类,各自心怀鬼胎,没有一个闲下来。   “我知道你留在这里想干什么。”莱恩斯瞄了一眼横放在茶几上的短剑,“但结果多半不会很好看。那不是剑刃能够杀死的东西。”   塞缪斯看了看短剑,又与他藏在后腰的粗糙短匕对比了片刻,毫不客气地将短剑归为己用。   呼啸的风与狂躁的雨在窗和门外拍打,和猫爪摩擦木门的声音一起在大厅内回荡。   莱恩斯早就察觉到加文的气息,由淡薄变得浓烈。源于他血脉的气味夹杂着轻微的腐烂气息从各个缝隙渗入,侵占着这座古堡。   虚无缥缈的气息凝为实质,骤然出现在大厅的某个角落里。   “塞缪斯!”莱恩斯猛地喊出声,转身正看到塞缪斯身后白衣圣袍的加文。   他垂眸看着斜挎短剑的塞缪斯,神情淡漠之中带着微弱的怜悯,右手高举,刀刃一般猛地落下。   “又见面了,莱恩斯。”加文抬起头,朝莱恩斯露出一个近乎和蔼的笑容,眼睛缓缓略过莱恩斯的胸膛,“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加文的脸色有些怪异,苍白上浮着一层艳红。精神矍铄的状态与苍老的皮肤格格不入。再精致圣洁的衣袍穿在他身上,也像是披着皮的恶魔。   莱恩斯将精神集中在耳朵,听见塞缪斯清浅呼吸之后,淡淡地回答:“还不错。”   “教皇亲征的消息早已传遍维森诺尔,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找你。”加文食指抹着嘴唇,看向莱恩斯的眼神有一丝贪婪。   “因为我知道你急迫地需要什么,父亲。”莱恩斯向前走了一步,“即使是吞食同类,你的皮囊也不会恢复年轻,这具腐烂的尸体根本承受不住强悍的血脉。你吃得越多,‘它’就越濒临崩溃。”   狠厉从加文脸上划过,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憎恨的事情:“我的身体让我摆脱欲望活了很久。舍弃‘它’实在很让人心痛。愚钝之人总是阻碍我,先是那群低俗粗暴的血族,接着是迂腐的维乔莱尔……对,还有戒指。”   加文桀桀笑了两声,阴沉地看向塞缪斯:“事实证明哪怕是身边圈养的狗都不能轻易相信。罗伊背叛诺言将戒指送出,现在应该也不会太好受……”   “我可以把身体给你,条件是你不准再对余下的血族和塞缪斯一党出手。”莱恩斯懒得听加文缀叙他的仇人,简洁明了地提出交易条件。   加文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莱恩斯:“你是我培育出最好的一具躯体。”   “答应我的条件,你就可以离开那具腐烂发臭的尸体。”莱恩斯说。   加文纠结地皱起眉头,随即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轻叹:“我为什么要放弃‘它’呢?”   “吞食血肉不会撑坏‘它’,而是在修补‘它’。”加文随意地举起一只手,茶几上的烛台瞬间翻倒,杂物落地,“血液是我维系生命与血脉的食粮。肉与骨骼是我给这具身体的肥料。”   加文幽幽地说,“莱恩斯,人总是要学会吸取教训。我养在身边的狗都不能尽信,又凭什么信任一具陌生的躯体。”   “更何况……”加文挥手,一柄匕首飞速射向地面,划开厚实的羊毛地毯,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划痕,“你还准备了这样的厚礼给我。”   莱恩斯沉下眸子:“你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为什么还来这里?”   “你的礼物。”加文指指他的胸膛,“最高级的傀儡术。耗费我的血肉与无数珍贵宝物,你不是我的身体,莱恩斯,你是我精雕细琢的一把刀刃。对准血族,也对准人类。唯独不能对准我。”   莱恩斯瞬间沉下脸,身体紧绷,肌肉收缩,利爪疾风一般抓向加文的脖颈。   加文在原地动也未动,念诵着古老的咒语。   夺命的利爪速度骤降,挣扎片刻后终于停下。   莱恩斯感到身周被黑暗包围,泥浆一样堵住他的口鼻。随后明黄色的光亮骤然出现,喊叫,求救充斥了耳朵。   木头灼烧的噼啪声急促,火舌从眼底窜起。   雀跃着跳动的火焰后,是早被焚毁的别墅走廊,和一个永远向他靠近的男人身影。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加文注视着莱恩斯的眼睛有暗红变成涣散的灰黑,无比慈爱地笑起来:“你和罗伊都是我的退路。人只能相信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躯体。”   他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大厅,好像一出盛大的歌剧落幕,而观众还在怅然若失。   片刻后,加文想到好注意一般拍了拍莱恩斯的肩膀:“我讨厌那只到处乱叫的乌鸦,帮我杀了他。”   莱恩斯的瞳孔微微转了转,沉默地拾起塞缪斯旁边的短剑,高高举起。   “当——”   短剑被牢牢卡住,指爪在剑身留下刮痕,迸溅出火星。   擦拭得锃亮的短剑反射出一张阴沉俊美的面孔,鲜红瞳孔如名为“死亡”的宝石一般耀眼。   尖锐指爪前后相错,短剑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被生生折断。   安德烈眯起眼睛,对上莱恩斯空洞幽邃的瞳孔:“猎物就应该学会安分守己,莱恩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于安德烈的挑衅,莱恩斯没有半分回应。短剑从中间被整个截短,失去用力对象的莱恩斯向前扑了半分,眼瞳变作暗红,利爪从安德烈肩胛骨上方的空隙猛地伸出。   金色长发做了第一“受害者”,安德烈顾不上被扯断的头发,他身后就是塞缪斯,也是莱恩斯接到的“命令”。将半截短剑整个打掉后,安德烈毫不留情地踹在莱恩斯胸膛,左手揽过塞缪斯向侧边滚去。   “停。”加文淡淡地下达命令。   扑空的莱恩斯立刻停滞,随后站起,回到加文身旁。   “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安德烈。”加文礼貌地欢迎,的确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愉。他的注意力已经从塞缪斯身上转移,牢牢锁定安德烈。   “不请自来的‘客人’,血族一般都会绞杀。”安德烈眯起眼睛,对加文的客套没有一丁点兴趣。   正如安德烈所说的,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他血红色的瞳孔淡淡掠过被短剑划破的地毯与留下刮痕的地面,还有不少被翻在地上的东西。露出一个绝不是善意的笑容。   不仅仅是领地,还有他的猎物。弥撒因为一系列的变动已经吓傻了,从嘶鸣到压抑的低吼,再到现在的沉寂。安德烈都能想到暗金色卷耳蜷在门后龇牙咧嘴,瞳孔竖起的模样。   除此之外,安德烈看了看莱恩斯,脸上的阴沉几乎要溢出。   这是他刚刚才标记过的珍贵猎物,手指上还带着刻有他名字的男戒。   加文的所作所为,精准踩在了安德烈的怒点上。来自古堡主人的盛怒弥漫在大厅。而始作俑者却颇为欣赏,看向安德烈的眼睛里带着精光。   那是饿狼看到鲜美食物的神情。   安德烈打量加文,若有所思,随后了然地勾起嘴角:“在维乔莱尔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不久前,所有血族都收到了一份来自血皇的“礼物”,在戒指中储存的血脉与欲望回归,如同甘泉一般润泽了所有血族,同时宣告着血皇时代的结束。   在那份远道而来的礼物中,还隐隐带有来自维乔莱尔的一丝情绪。   失望,愤怒,悲伤。   这份情绪传递给所有仍活着的血族,在血脉融入身体的一瞬间为之一凛。   加文立刻阴沉下脸,想到了许多窝心的事。   维乔莱尔不仅仅是直接杀了“他”,还屠戮了他费尽心思为自己预备的口粮。早就知道墓地之约并不安全,加文就做了一具傀儡,让部分精神转移其上前去赴约。   但他绝不会想到维乔莱尔竟会屠戮整个血族。戒指破碎后释放出的维乔莱尔令他战栗,令他恐惧。本能驱使着逃跑以求保命。   加文的反应足够迅速。但他越想越窝囊。   在人类中潜伏几百年,在血族隐姓埋名几千年。他明明是血族中血脉最纯正,资历最久的血族,却被这么一个“后辈”压制,甚至从根源对维乔莱尔感到了恐惧。   求生本能让加文逃过一劫,却也让他意识到,维乔莱尔的血皇称号名副其实。而他,几乎毁去身体,吞食了那么多同胞,依然比不上一个维乔莱尔。   加文的神情变得扭曲而狠厉:“你们的那个小血皇,能不能活下来还说不定。在墓地外围,我可留了大礼给他。”   “哦,对了,在血族的那两只小蝙蝠,艾德里安和科尔?”加文勾着嘴角缓慢地说着,看到安德烈瞬间凝重的表情,心里感到巨大的快慰,“呵呵,你一定猜不到他们是怎么对待新皇的,折断手指与四肢,撕扯血肉,被绑起来的母鹿一样献给我。只可惜我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如果像那个善用读心的小蝙蝠一样是个活物的话,一定会更好吃。”   加文紧盯着安德烈,仿佛他的愤怒就是自己的食粮。   回归的血脉宛如启迪的药剂,带着最活跃,最放肆的欲望沉入安德烈的身体。   加文说到一半时,安德烈就已经不在意了。   他听到被他压制了太久的欲望在血脉里游走,刺激着每一处血管与皮肤。欲望愈胜,头脑就愈冷静。杂生的感情被根根除掉,填入独属于血族的思考方式。   安德烈保持着他惯有的笑容。优雅,冷淡,带有一点天然的嘲讽。他的神情僵硬了几分,好像皮肤温度下降,带走了热度。   一个眨眼,安德烈消失在原地,同时加文微笑着后退,莱恩斯挡在他面前,手掌心多出一个血洞,和一只小小的石子。   石子因为受力过大已经碎裂,卡在血肉中,莱恩斯感知不到疼一般弯身躲过安德烈的攻击,右腿上抬直踢向安德烈腰腹。   他的动作行至一半,安德烈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随后脖颈冷风拂过,瞬间被巨大力道锁住,小臂虽然不够粗壮却铁钳一般有力,片刻间就将莱恩斯摔向墙壁。   安德烈的动作没有任何思考,依赖丰富的战斗经验与本能行动,他的反应迅速,一击接着一击,以小伤换大伤。血液是喝彩,伤口是激励。   加文在莱恩斯之后静立,对安德烈“疯子”一般的行为并不惧怕。   他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族的味道,压抑了太久的食欲与暴力倾向混合纯正的血脉,安魂香一般瓢至古堡每个角落。   莱恩斯摔至墙边,安德烈趁此空档直冲加文面门,利爪带起一阵血腥味道的寒风,猛地落下。   “知道吗?”加文半落下眼皮,褪去所有慈祥和蔼的面容,冷漠如雕塑,“这就是血族。”   安德烈落下的手臂被牢牢抓住,加文站在原地,手臂微微上举,虎口卡在安德烈手腕处,巨大力道相冲给肉体带去负担,但两人都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   “血脉是我们永远逃不开的噩梦。长生是囚牢,你永远都在被挟制,被你的欲望,被你的需求。血液,暴力,死亡。冲动刻在骨血里,支配着你。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血族最丑陋的模样!”加文将安德烈整个向后顶去,对上早已站在身后的莱恩斯。   安德烈瞳孔紧缩,右手手腕几乎碎裂,却没有时间给他感受疼痛。脑子一阵一阵的刺痛,被激起的情绪像诅咒一般劝说他。   杀戮。杀戮是解决一切的办法。   安德烈猛地睁眼,身体在半空中后仰,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错开莱恩斯的攻击,面朝下对上莱恩斯的眼睛。   安德烈手掌用力,强硬地卸去莱恩斯大臂的力量,随后撑在莱恩斯肩膀上向后翻去。在眼神交错的一瞬间,安德烈紧紧盯住莱恩斯:“醒不过来我就杀了你。”   平稳落地后,安德烈厌恶地看了一眼衣角蹭到的血液。他微微吐出一口气,颇有兴趣的歪着头看向加文:“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沃尔德伦的吗?”   莫名其妙的提问让加文一愣,随后戒备地紧绷起身体。   安德烈的气味变了。   那股幽静,如暗箭的凌厉猛然收缩,随后磅礴雨水一样冲涮整座古堡。   皮肤好似被针尖对准,每一个角落都不安全,每一次放松都会被当做破绽狠狠揪出。   而另他所紧张防备的敌人,却明明安静地站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第一,我讨厌有人不敲门的来客。”   安德烈空洞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沉闷大提琴配合清脆小提琴,刺骨的剑射进耳朵,还带有余响。   而安德烈本人,却倏地消失在原地,以加文的眼力竟无法捕捉他的任何动作。   背后寒意寸生,加文猛地转身防备,却只听到皮肉撕裂,骨头折碎的声音。   “第二,我讨厌同类染指我看中的猎物。”安德烈随意将一截手臂甩出,指爪勾起,从加文颈肩部位扯下一大块肉,肩膀部位的白骨都生生露出。   直到此时,加文才猛地向后退去,躲开安德烈。而再去捕捉安德烈身影时,面前有时空无一物。   加文几乎咬碎牙齿。   他才是最强的“神”,先是维乔莱尔,又是安德烈。两只被诅咒的怪物竟然将他逼到此步。   加文眼中寒光尽显,他让脊背紧靠墙壁,邪笑着拽出一只被布包裹起来的银质匕首,并看向莱恩斯:“过来。”   莱恩斯依照命令拿过匕首,守在加文身前。   背后是墙壁,身前的莱恩斯,加文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你能怎么办呢?败犬。”   身边传来猛烈的风,莱恩斯瞬间拆下布料,向一个方向猛地刺去。   匕首刺入皮肤,深入皮肉,带起一阵带着笑意的闷哼。   加文的笑容停滞了片刻,他的右臂被巨大的力道撕扯,骨头被拧断。   安德烈以一个近乎是拥抱的姿态贴着莱恩斯,胸口扎着一把银匕首。他的眼睛根本没有施舍目光给莱恩斯,而是猎犬一般紧紧盯着失去双臂的加文。   “第三,被我看重的猎物,永远别想逃跑。”   莱恩斯手掌被渗出的血液润湿,在加文的命令下他猛地将安德烈推开。   匕首被抽出,手柄将他的手掌灼伤。带起瞳孔细微的震动。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正文完结   安德烈如同恶劣的猫,每次都只在加文身上扯下一些肉块,然后扔掉。像在戏弄一只无法还手的老鼠。   他直接无视掉莱恩斯或者加文的攻击,顶多偏一偏头颅躲过斩向脖颈的致命伤。这个过程让他愉悦又享受。   在沃尔德伦还未变作棺材里一具安静的尸体之前,安德烈一直都在这样消磨自己的时光。   虐杀掉沃尔德伦丢进来的“猎物”,或许是想要杀掉他的贵族,也可能是想要成为沃尔德伦后代的“兄弟姐妹”。那些人是无比渴望着他的死亡,相信沃尔德伦允诺的荣华富贵。   但其实,他们才是被投喂下虎笼的肉块。   加文并不是好啃的骨头。他怀揣着教会的圣器,总有将安德烈置于死地的法子。   但一台不要命的战斗机器并不会因为死亡或者疼痛迟疑片刻。   安德烈似乎计算好了什么样的伤能够恢复,什么样的伤会导致行动迟缓。他的半边身子沾满了血液,粉白色的嫩肉正在生长出皮肤。   加文此时只能躺在原地,他的四肢被一次又一次的扯断,新长出的皮肉还未成型就会被撕扯而下。与他口中所描述的艾德里安的惨状几乎一模一样。   加文冷冷地笑着,在短暂恐惧后他看透了一些东西,怜悯又嘲讽地喊:“真是可怜啊。沃尔德伦是只深谙血族本性的吸血鬼,他教养出来的狗,果然也是沉浸在血脉里,无法挣脱的废物。”   “这具身体可以送给你,安德烈。就当做你的殉葬品吧。”加文呵呵地笑个不停,“我的灵魂仍可以再生,但你,你已经死在你的躯体里了。”   “不劳你费心。”安德烈说着指爪向加文心脏处抓出。   侧面寒风袭来,安德烈不得已停下攻击,躲过刺向他面门的银制匕首。   “当啷——”珍贵摆件落地,咕噜噜地滚远。   安德烈神经一紧,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塞缪斯不知道何时醒来,被一地碎肉块吓得发懵。   塞缪斯趴在地毯上,呼吸急促,惊惧地看着大厅中的所有人,咬紧牙齿后一闭气再次晕了过去。   安德烈眯了眯眼睛,深红瞳孔底端的暴虐平静了一些。   加文虽然嘴里说着放弃这具身体,却并不甘心。见安德烈分神,立刻在匕首上刻下恶毒咒语交给莱恩斯,要他拖住安德烈,自己则看准时机逃跑。   古堡中的任何异动都在安德烈的掌控之下,他冷笑一声,向加文冲去。身上的伤使安德烈行动变得迟缓,在场除了晕厥的塞缪斯以外,莱恩斯是最完好无损的那一个。   加文滚动着躲避安德烈的攻击,由于四肢缺失,根本无法做出更多动作,很快被安德烈掐住脖颈摁在地板上。   加文的笑容在脸上扩大,他的身体已经停止愈合,血肉开始腐烂:“安德烈,你错就错在对一个人类太好了。如果有缘分,我会回来把你的尸体一口一口吃掉的。”   “安德烈!”晕厥的塞缪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食指淌着血趴在地毯上,他大喊一声,整个人带着沾满血液的地毯一起滚开。露出下方的阵法。被短剑剐蹭处已经填补,好在虽然刮痕长,却细,依照原有图案稍微填补就可以完善阵法。   安德烈猛地将加文提起摔在阵法中间。   加文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身体的腐烂趋势愈加明显。   “我说过,我看中的猎物,逃不掉。”安德烈抽出一把镶嵌珠宝的短匕首,直直插入加文的心脏。   匕首上繁复的花纹被血侵染,最后的凹槽浸满血液后,散发出刺眼的光芒。随之传来的是加文的惨叫。   匕首上刻印着禁锢灵魂的咒语,是维乔莱尔在安德烈临走前给他的。从一开始,安德烈就没想让加文逃脱。在加文撕裂的怒骂声中,安德烈缓缓念起启动阵法的咒语。   “安……安德烈……!”塞缪斯突然大喊,声音凄厉。   安德烈顿了片刻,余光看到一抹寒芒,随后后心一紧。   撕扯的疼痛从刀口切入的地方瞬间传遍全身。麻木与疼痛让脑子混沌,混合着加文放肆的大笑。   猎人的气息就在背后,如死亡来临前的幻象。   安德烈咬紧牙齿,仍然念诵着咒语,巨大阵法开始运转,如一台不可逆转的机器。   “加文,我以血族的名义诅咒你。你的灵魂,你的躯体,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我都会一一粉碎,地狱是你唯一的归处!”   莱恩斯面前的黑暗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寒凉的气息由手臂传至胸口,在灼热的烈火中格外明显。   燃烧的走廊一直处于崩塌的前夕,男人身影停滞不前,莱恩斯睁大双眼,举起双手,看到的是一对稚嫩白皙的婴孩手臂。他好像在这个噩梦中沉迷了很久,以至于忘记了太多重要的东西。   “安德烈。”   莱恩斯喃喃。   这个名字如同随着春风长起的嫩芽,在焦炭与火舌的走廊间生长,驱赶面前凝聚的黑影。   “安德烈……”莱恩斯又念了一遍,看到了手指上带着的简易男戒。有一个人,带着同样的男戒,里面刻印的是他的名字。   被横木压垮的身体麻木不堪,莱恩斯却突然意识到他应该出去。   他不属于这个永远在焚烧的别墅,也不属于那个向他走来使出援手的男人。   他属于一只孤独优雅的吸血鬼,他是他的猎物,也是他的……爱人。   “安德烈!”莱恩斯暗红色的瞳孔一阵清明,胸腹部却被一股力量推出。   阵法行至一半,安德烈额前满是冷汗,不止是匕首与咒语对他造成的伤害,从心底绕在骨血上的,还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命令。   “活下去。”   “活下去!”   命令来自一个自不量力,惹人厌烦的猎人。声音沉稳又温柔,带着深沉的爱意。在咒语与阵法之间,这个小小的祈愿弱小又无力。   安德烈第一次感知到,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安德烈!!”   手腕传来巨大的拉力,温热胸膛贴近他的后背,有力的手掌握紧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他僵硬的手指。莱恩斯猛地将匕首下压,又在加文额头钉下匕首,带着安德烈一起滚出阵法。   嘶鸣与痛呼瞬间在古堡里回荡,带着不甘与愤恨。   他不能死,他不该死。他明明才是真正的神!他怎么能死!   加文睚眦欲裂,不死心地瞪着天花板:“安德烈……安德烈!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教皇还是省省心吧。”一道冷清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淋下的圣水,一滴一滴灌进加文的喉咙。   罗伊悠悠然踏进阵法,在这个并不针对人类的致命阵法中宛如身处教堂。   “你不是神,加文。你只是一个盗窃神名的小偷。你卑劣,自傲,贪婪。你比不上你鄙夷的任何一个物种。”罗伊淡淡地说。   加文口不能言,只能感受灵魂与肉体的消磨。   在他死不瞑目的瞳孔中最后残留的,是他最看不起,最放心,从一开始就养在身侧的“忠犬”。   声息尽灭。   塞缪斯探出脑袋,犹豫地问:“死……死了?”   “死了。”罗伊点点头,指使跟来的教众将余下的尸体焚烧,自己则捧着一只不透明的玻璃罐子走向莱恩斯,“探长,你要我带过来的东西。”   莱恩斯嗯了一声,动作有些僵硬。   安德烈安静地沉睡在他膝上,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脸色苍白,似一具精美的尸体。   莱恩斯打开玻璃罐子。   里面存放着的,是一颗鲜红却不跳动的心脏。   莱恩斯将罐子贴合在安德烈胸膛,俯下身,在惨白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最后一个命令,安德烈,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   维森诺尔的雨季洋洋洒洒持续了几个月。雨幕洗刷掉血液与尸块,建筑起崭新的城市。   旧教皇因为谋害教徒,背离神谕而被清除,群龙无首的皇室与教会不得已下合并为新的统治阶级。   操纵这一切的,是一只在主城里旧居的乌鸦。   皇室与教会相互制衡的时代已经过去,罗伊作为新的君主撤销教会与皇室的特权,按照才能给予爵位。而其中夹杂了一批新的人群——日行者。   雨季后的维森诺尔遍地绿意,潮湿空气在太阳的晾晒下清新而凉爽。常年阴郁的密林都多了一分耀眼的光。   古堡,一只卷耳倦怠地趴在窗台,半眯着眼睛“看护”自己的主子。   “喵——!!”弥撒烦躁地叫了一声,对主人的冷漠极度不满。   大门开起,弥撒后颈被拎起,它伸着爪子抗议,只换回对方一声温柔的:“嘘——”   弥撒呲了呲牙,却乖巧地趴在莱恩斯肩膀处跟着莱恩斯离开。   它恋恋不舍地看着沉睡的安德烈,晃动中注意到主人轻微震颤的睫毛。   “喵!喵喵!!”弥撒无情地踹了莱恩斯一脚,向安德烈飞扑而去。   “弥撒!”莱恩斯叫了一声,然而卷耳却没有悲惨地摔在床单上,而是被一双手抱住,环在怀里。   安德烈淡金色的瞳孔反射着钻石般的阳光,他看向莱恩斯,感受到胸腔安静的心脏,勾起唇角。   “我来完成契约了,我的长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整整十个月,54万字。这是作者第一次挑战剧情浓度很高的正剧长篇,写得过程很疲累,要不停修大纲,盘逻辑。很多次都不想再写了。西幻血族作为一个很冷很冷的题材,数据和关注度都不是很好,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追读留评的读者真的是我的唯一动力。谢谢你们,陪伴我走到完结。   后面的故事还有很多,但是我个人认为完结在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番外预计有大家关注的维乔莱尔和沃尔德伦的故事,还会略微讲一些其他配角。更新的时候会在章节名标明,大家自行选择阅读。   下本开一篇轻松一点的沙雕短佩:《退休天道在线扶贫》天然黑(蠢)高冷仙长x好脾气(腹黑)悲催饲养员。感兴趣的宝们去支持一下子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