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知意作者:夜听春雨   文案:   他是我的。   洛擎远是镇国将军府上的残废大公子,唯一和他交好的是荣亲王世子陆知意。   后来,王府一朝败落,阖府上下只剩陆知意一人。洛擎远好意收留,却没想到辛辛苦苦养出了一匹恶狼。   陆知意不知何时成了圣上手里最锋利阴毒的那支暗箭,行事乖张,无恶不作,害得洛擎远家破人亡后又强硬下嫁。   重来一世,洛擎远发誓要远离陆知意,却被缠得更紧。   最后不愿放手的人也变成了他。   ———   陆知意有一个秘密,他自情窦初开起每夜都会梦见邻居家的哥哥。   为了维持在那人面前的乖巧形象,他拼命压制本性。   可是有一天,温润有礼的洛擎远黑化了,瞧着比他还要更疯一些。   他不知道,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洛擎远的灵魂。   ———   洛擎远×陆知意   重生攻×美人受   1、攻受都不完美,可能三观不正。   2、攻的腿会好。   3、剧情废,一切为了谈恋爱。 第1章   春寒料峭,墙角还堆积有未融化的雪。   镇国将军府东侧的偏院门口,大丫鬟如墨因为没领到这个月的银霜炭气得眼眶通红。   如云迎上去后一眼就看见她眼角的泪水,当即拦住了她:“又是谁惹了你,千万别让大公子瞧见你这幅模样。”   如墨几乎是咬着牙道:“管事的说天已渐暖,府上炭火余量不足,让我们省着点用。”   如云是个火爆脾气,听完后一掌拍在旁边的廊柱上,点点积雪自檐上飞落:“今年天这般冷,大公子重伤未愈,继夫人那恶妇她就是故意……”   如墨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叹了一口气:“这话我们私底下抱怨几句就算了,别被人听见后拿捏住话柄。好在世子才送了不少新炭过来,我不过是恼那些人不把大公子当回事。”   “我才不会给大公子惹祸。”如云道,“等公子身体痊愈,看那群狗东西还敢说什么。”   听见如云的话,如墨眼底又漫出泪意,背过身吹了阵冷风才缓过来,与如云并肩往里走。   回廊下,轮椅上的青年依旧闭着眼,脸色十分苍白,他曲起手指,轻敲两下:“吵什么?”   如墨和如云对视一眼,敛了神色,如墨快步移到了青年身畔:“大公子,外面起风了,奴婢先推您回屋。”   如墨和如云都没有注意到青年神色不太对劲,像是陡然被人抽去了生机。   洛擎远觉得耳边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如墨?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想必定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觉,如墨和一众暗卫为了护住他,在战场上被叛徒射成了筛子,何其可笑。   “大公子?”如云也喊了一声。   如云?   洛擎远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他忽而心神大震。刚才他一直闭着眼,周身那份挥之不去的彻骨严寒,他以为是濒死前的感觉。   洛擎远伸出手,手指修长好看,手背有几道不明显的伤痕,手心和指节处只有握长枪时会留下的茧,少了后来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伤疤。   此刻,他手脚都被冻得麻木,饮下毒酒后五脏六腑被锐器搅动的疼痛遥远的像是一场梦境。   看现在的情形,他是回到过去了吗?   洛擎远又曲起手指,却不小触碰到轮椅上的机关,几根银针飞出,钉在了不远处的梅树上。几乎是瞬息之间,梅花便凋谢了,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走,树木变得光秃秃,立刻失去了生气。   如墨和如云垂首立在身后,像是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   洛擎远也想起来了,他受伤后精神一直不大好,后来又被人下毒,养了许久也不见起色。于是,他脾气就变了不少,强忍着不去迁怒身边人,只不过院子里的不少树木都被他祸害。最后,师父被他气得离家出走,扬言他再胡闹就再也不给他配置毒药。   想到师父,洛擎远眼里闪过一丝温情,很快就被难过取代。   那些一心对他好的人,最后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回屋吧。”洛擎远低声说了一句。   卧房里烧着炭火,与天寒地冻的外面比就像是两个世界,洛擎远原本麻木的手脚逐渐恢复了知觉,遍及全身的疼痛也随之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抬手屏退四周的下人,转动轮椅到达铜镜前。   镜子中的青年看起来略显苍白孱弱,高大的身躯被禁锢在轮椅之中,丝毫不见后来被人称作杀神时的暴虐模样。洛擎远心道,他当真是又重活一世吗,亦或只是临死前的一场美梦。   洛擎远余光瞥见桌子上还未收好的木匣,记忆随之涌现,那里面装着一个他亲手制作的袖弩,匣子内部的边角还刻着不易发现的几个字:赠知意。   他已经知道此时的年月,景明七年,正月二十,陆知意的十六岁生辰。   景明六年开春,十九岁的他被父亲带去了北境战场,对付每年这时就侵扰边境的草原人,结果遭人暗算,废了一双腿。   之后,他就成了洛家彻彻底底的弃子。   然而,此时的洛擎远却没工夫考虑其他事,他脑子很乱,陆知意的名字纠结缠绕在他心上,不断拉扯,仿佛有具象的血珠自他心口滑落,比身上如跗骨而生的疼痛更难忍受。   陆知意,洛擎远无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只是当他闭上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十六岁时陆知意的模样。   还没等洛擎远想明白,窗棂忽然被人用小石子砸了一下,随即就是陆知意欢快过分的声音:“洛哥哥!”   洛擎远打开窗户,陆知意正坐在院墙上对着他笑,眼里映着冬日的暖阳。洛擎远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日光明亮,晃得他眼睛有些花。   “洛哥哥,你看见我不开心吗?”   洛擎远垂下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人和他记忆里的陆知意联系在一起,但他语气仍是不算好:“多大年纪了,坐在院墙上像怎么回事?”   陆知意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他撇撇嘴,笨拙地爬下墙,小声咕哝道:“每次都这样凶,比父王和太子哥哥都烦人。”   洛擎远冷冷地看了陆知意一眼,陆知意立马讨好道:“那还是父王和太子哥哥更烦人一些。”   洛擎远几乎快被气笑了,小混蛋一点良心都没有。故人的面容一个接一个浮现,洛擎远握紧拳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怪陆知意。如果他没有因为受伤消沉,如果他能早一点振作……那他和陆知意,是不是也能换一种结局。   “你来做什么?”   陆知意却皱眉看向正弯腰将院子地面填平的奴仆,恼道:“洛哥哥,这梅树是我好不容易才从爹爹院子里求来的。”   洛擎远下意识道:“抱歉,我……”   陆知意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没关系,只要洛哥哥开心,整个园子的梅花全没了都行。”   洛擎远思绪又被往事淹没,他尽力掩饰了语气中的负面情绪:“陆知意,亲人对你的宠爱不是理所应当!”   “洛哥哥。”陆知意眨了眨眼睛,眼底聚起水光,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   来自母亲的好样貌使得陆知意做起这样的动作并不突兀,甚至还有几分惑人。他不知道,以往用惯的利器失去了作用,洛擎远不再因为他的撒娇心软。   “不准撒娇,你已经十六岁了……”   陆知意蹲下,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洛擎远的膝盖:“洛哥哥,你今天还是不开心吗?”   “没有。”   “那是腿疼吗?”陆知意垂下眼眸,视线略过洛擎远的腿,眼里似酿了一场暴风雪,然而他抬起头时里面只盛满了心疼。   洛擎远别过脸不愿意再看见陆知意:“不疼。”   “骗人。”陆知意如往常一般轻轻给洛擎远按摩腿。   陆知意力气小,洛擎远腿又疼得厉害,按在上面其实没有太多感觉。   洛擎远忽然想起前世发生的事情,在陆知意谋反之前,他也是这样蹲在面前给他按腿,良久后问了句:“擎远,你恨我吗?”   “不恨。”洛擎远记得他这样说,“没有任何必要,你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无二。”   那时的陆知意似乎笑了一下,又或者哭了,在洛擎远眼里,这个小骗子的任何行为都不必相信,陆知意只会利用他的心软。   “你该走了,我不希望再发生皇上下旨全京城寻人这种事情。”说到皇上两个字时,洛擎远停顿了一下。   陆知意不喜欢过生辰,时常在这一天躲个没影。   “洛哥哥,那我晚点再来找你,记得我的生辰贺礼。”陆知意转过身,脸上的明媚笑意逐渐褪去,凝着彻骨的寒意。   几乎没有停顿,陆知意走出门,看见在廊下候着的如墨后,他用与以往无二天真单纯的语调道:“如墨,洛哥哥这两天有见过谁吗?”   如墨想想确实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便道:“大公子一直待在屋里,不过老夫人昨日差人送来了一沓画像,说是要给公子议亲。”   陆知意眨了眨眼睛,单纯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洛哥哥有满意的人选吗?”   “公子直接将画像烧了,但我听说……”如墨欲言又止。   “什么?”陆知意仿佛成功被勾起了兴趣。   “老夫人和继夫人都属意左相家的庶长女。”如墨神色间有几分不满,“那些人如何配得上大公子,也不怕夫人半夜找他们。”   如墨口中的夫人是洛擎远的生母,多年前战死沙场,陆知意那时还很小,对这位奇女子并无太多印象。   “如墨。”洛擎远严肃的声音隔着窗户遥遥传来。   陆知意吐了下舌头,艰难地攀爬至院墙上:“洛哥哥,我先走啦,晚点见。”   等陆知意轻松跳下院墙后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蹲在了墙角,他抬手拢了一捧雪,捏出兔子的模样,目光幽深:“查一查左相,还有我的那个好四哥。”   雪上很快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陆知意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捏碎手中的兔子,接着拍干净手上的雪,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   荣王府与镇国将军府之间只隔着一道巷子,这条路是陆知意走惯的。只不过从前,无论什么时候走这条路,身边总会有个人护着他,仿佛能够为他挡下所有风霜雨雪。   而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人,他恍然间有种错觉,自己正走在空无一人的山涧上,只要错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一阵冷风吹过,陆知意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那枚挂坠,坠子并不是大多数世家公子喜欢的玉坠,而是一把铜制的短剑,大约两寸的长度。许多年前,洛擎远亲手为他系上。   刚走到王府后门处,陆知意院里的小厮冬一已经候在那儿,远远就喊了句:“世子。”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陆知意面露不虞,冬一喊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等会他又要被父王被教训。   冬一急忙道:“太子殿下在书房等您。”   陆知意点点头,不甚在意,太子不经常出宫,但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见他,没什么惊奇的。   府里此时一派热闹,虽是他的生辰宴,但每年的主角其实都不是他,真心来为他庆生的人也没有几个。陆知意抬起头,看向临近傍晚有些昏暗的天空,低声道:“真是没有意思啊。”   “世子?”冬一疑惑道。   陆知意摆摆手,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故意拖着长音道:“太子殿下,荣王世子求见。”   “谁又惹你不开心了?”陆恪行踱步至门口,脸上全是无奈之色。   陆恪行近一年看着陆知意的变化,心疼却也无可奈何。他与陆知意生在天家,天潢贵胄的身份尊贵无比,然而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陆知意鼓着嘴,气呼呼道:“太多人惹我不开心了,哥,你是指哪一个?”   “你还是先交待一下,府上那么多人等着给你庆生,你又偷跑哪里去了?”陆恪行问。   “您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去看洛哥哥,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在陆恪行面前,陆知意丝毫不掩饰他对洛擎远的在意。   陆恪行曲指狠狠敲了陆知意额头一下:“又是洛擎远,到底谁才是你亲哥?”   听到陆恪行的话,陆知意低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你现在又不算是我的亲哥。”   “陆知意!”陆恪行敛了面上的笑意,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气。   看见陆恪行冷下脸,周围一干下人战战兢兢,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   也就只有陆知意无论闯了多大祸都依旧是那副你能奈我何的气人模样,他上前挽住了陆恪行的手臂,把人往屋里带,讨好道:“我脑子不清醒胡说的,哥,你不仅是我亲哥,也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谎话精,就骗我吧。”陆恪行嘴上骂着人,实际上眼里已经盈满笑意。   陆知意本是当今圣上与先皇后的幼子,太子殿下的胞弟。先皇后过世时,陆知意才四岁。   荣亲王在京城也是名声远扬,因为他是个断袖,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之后更是不顾众人反对娶了男王妃,偏偏他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也没人敢说闲话。在先皇后过世之后,陆知意更是被太后下旨过继到了荣王名下。   即使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嘲讽陆知意失去了皇位的继承权,但当着他的面时一句话也不敢说。   虽然被迫换了身份,但谁都看得出来陆知意仍旧是这一辈中最受宠的那一位,宫里的任何一位皇子,就连是太子殿下,都及不上他。   兴许是为了补偿,陆知意每年的生辰宴都办得无比盛大,一到这日,宫里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成车往荣王府里拉,几乎从早到晚都没个停歇的时候。   陆恪行没和弟弟说几句话又被叫去了前院,陆知意却被丫鬟小厮压着换了一套又一套服饰,叫苦不迭。   好在他已经有了经验,早就让冬一去喊了荣王妃过来,此刻他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心里却仿佛是在盼救星一般。   齐霜刚进房间就没忍住笑意:“冬一说得那么着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爹。”陆知意垮着脸叫人。   “每年一到这天就愁眉苦脸的,还真是个小可怜。”齐霜捂着嘴笑。   “爹,我真的生气了!”陆知意眉头紧皱,眼睛里都是不满。   “你们出去吧。”齐霜打发走下人,转头看见陆知意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无奈道,“瞧你那点出息,真有这么可怕吗?”   “当然有!我又不是个小姑娘,哪需要这么麻烦,穿什么不是一样。”陆知意不满道。   “过来,爹爹帮你束发。”齐霜招了下手。   陆知意乖巧地坐在铜镜前,脸上也没有了抱怨,嘴上还说:“才不是我脾气不好,都怪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把我头发都扯痛了,哪里比得上爹爹。当然啦,我才舍不得爹爹辛苦。”   齐霜轻轻拍了陆知意后脑勺一下:“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陆知意一脸理所当然:“肯定是和父王呀。”   “又胡说。”齐霜被逗笑。   刚从皇宫被送到荣王府时,陆知意生了一场大病,却不肯吃药。看谁都像是在看仇人,除了陆恪行与洛擎远,几乎没人能近他的身。   但他们俩也都是孩子,怎么可能一直陪着陆知意。   荣王当时也因为公务不在京中,齐霜就衣不解带照顾了陆知意三日,手臂上都是被陆知意闹脾气时抓破的痕迹。   其实陆知意并不讨厌齐霜,他自小就爱粘着洛擎远,经常到了宵禁都不肯回宫,也因此在荣王府留宿过许多次,陆知意很喜欢这个温柔又能做出很多美食的“小婶”。   年幼的陆知意哭累了,他坐在床上,看着侍女为齐霜的手臂上药,许久后才小心翼翼问:“痛吗?”   齐霜笑得温柔:“一点也不痛,我等下就去做你最喜欢的千层酥,好不好?”   陆知意忽然冲过去,抱着齐霜的脖子嚎啕大哭,问他:“意儿这样不听话,你也会像母后一样丢下我吗?他们都说我是大晏的灾星,所以才会被送到荣王府。”   “他们骗人,我们意儿当然是小福星,是最乖的小孩,我和你的父王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齐霜擦干净陆知意脸上的泪水,“直到我们不存在的那一天。”   某天午后,陆知意在半睡半醒间就改了口,软呼呼叫了句齐霜爹爹,几乎让齐霜落泪,惹得荣王因此醋了许多年。   十多年过去,从前那个很爱抱着他小腿撒娇的孩子已经长成俊秀的少年,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将玉冠戴好,齐霜仔细理顺陆知意的发丝:“意儿长大了,都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家。”   “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陆知意又快速补充一句,“现在不准问是谁,等到了时间后我肯定会告诉你们。”   “嗯。”齐霜摸了摸陆知意的头,“我们相信你的眼光,但我警告你,你别仗着权势就去欺负人家,跟你……”父王那个土匪一样。   陆知意心想,我还能欺负得了洛擎远吗,他就算坐在轮椅上,自己都没法在他手上过三招。   齐霜看见陆知意叹了口气,他并不知道陆知意满脑子想的都是趁现在多欺负洛擎远几次,等他腿好之后就没机会了。   “爹,我晚上想吃你做的长寿面。”陆知意撇着嘴道,“今年不准父王去厨房偷吃。”   齐霜笑着说了句好,然后陪着陆知意去了前院。   众多宾客间,陆知意并没有找到他最想要见到的那一位。   镇国将军府,烛火渐次被点亮,下人们却默认绕过洛擎远居住的院子。   洛擎远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他耳力好,甚至听到了不远处荣王府里的动静,推杯换盏的声响仿佛在耳边。   洛擎远抬手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一般人并不能看出来真正的意思。等墨水干了以后,他将纸条卷起来,放在了半开的窗户上,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转动轮椅到达桌边,想了想还是将匣子合上。   “大公子,世子请您过去。”如墨引着招福去求见洛擎远。   洛擎远想起来这人是自幼跟在陆知意身边的小太监招福,由先皇后留给陆知意,后来也跟去了王府,他脸上总是带着笑,说话也柔声细语,很容易让人亲近。   洛擎远心想跟他的主子一样,带着一张善良无害的面具。如果不是他后来亲眼见过招福杀人如麻的冷血模样,他也难以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   招福躬身行礼,语调带着讨好:“大公子,世子差奴婢来请您。”   “走吧。”洛擎远拿过桌上的匣子,由如云推出卧房。   招福眼疾手快将胳膊上的毯子搭在洛擎远腿上,笑着说:“夜里风大,世子特意嘱咐我带来的,宫里今日刚送来,是江南那边送来的贡品。”   “大公子?”如墨面带惶恐,她知晓大公子很忌讳腿伤。   “多谢。”又活一世,对于腿伤,洛擎远已经没有那么在意,自然也不介意接受别人的照顾。   洛擎远乘坐的马车被宫中造办司专门改造过,轮椅可以直接推上去,等进去之后才能看清楚马车内部的装饰,已是人力能达到的最完美。他受伤之后,陆知意就送来了这辆马车,只是他不愿出门,马车也一直没使用过。   洛擎远微微叹了口气,前世,他一直都以为陆知意对他的不同仅仅是因为对兄长、知交的信任依赖。实际上回头看,许多事情早就超出了友人的情谊,后来的结局也都有迹可循,不怪陆知意后来总说他眼瞎,活该被他纠缠一辈子。   “洛哥哥。”洛擎远才到王府门口,还没下车,陆知意就迎了上来。   “怎么等在这里?”   “有父王和太子哥哥在呢,哪里需要我露面?”陆知意嘟着嘴,就像真的是在抱怨的小孩子。   小混球,得了便宜还卖乖,洛擎远心道。   陆知意从招福手中接过轮椅,他推着洛擎远往前走,自小路穿过热闹的前院,径直去了陆知意居住的流风院。   因为要给陆知意办生辰宴,府里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这会儿流风院里一个下人都没看见。   陆知意简直把洛擎远当做纸糊的娃娃一般小心对待,在炉子中添了几块炭之后又往人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洛擎远盯着陆知意忙前忙后的身影看,思绪翻涌。直到现在,其实洛擎远都没有多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实感,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游弋在此方世界的一抹游魂。   “洛哥哥,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陆知意终于忍不住道。   “世子以后还是换个称呼,这不合规矩。”洛擎远道,“再说,你已经满十六岁,不是个小孩了。”   陆知意眼睛垂了下去:“洛哥哥,是我做了什么惹你厌烦的事吗,你今天很不对劲。”   “没有。”洛擎远太熟悉陆知意这个装乖的表情,以往他都会心软,然而经历过前世的纠缠之后,别说心软,他甚至差点按捺不住脾气。   “那我以后该叫你擎远哥,行吗?”陆知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   见洛擎远又不说话,陆知意气恼道:“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进宫找皇上下道旨,看你还敢不敢拒绝我。”   “叫什么都随你。”   洛擎远心想,我当然信,你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去找皇上下旨让我娶你都能做出来的小疯子。   “擎远哥。”刚才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陆知意又嘻嘻哈哈开始乐,“你给我准备的生辰贺礼呢?”   陆知意的眼睛很亮,里面倒映着烛火的光辉,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洛擎远藏在披风下的手握紧成拳,几乎在手心留下伤痕。   前世,陆知意就是这样用单纯无害的表象将他骗的团团转,洛擎远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怒火上涌。陆知意嘴上说爱他到非他不可,实际上呢,总是在欺骗他,一句真话也没有,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满手鲜血的恶魔。   “擎远哥,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陆知意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叫太医。”   “不用,我没事。”洛擎远垂下眼睛,将刚才一直放在腿上的木匣子递给陆知意,嗓音微微有些沙哑,“陆知意,又长大了一岁,要懂事一点。”   陆知意根本没有听清洛擎远的话,他兴高采烈打开木匣子,等看清楚里面精巧的袖弩之后,当即就要戴上去。   洛擎远抬手拦住他:“你晚上还要去参加宴会,回头再玩。”   “哦。”陆知意不情不愿将袖弩放回去,“其实我不出面也没关系,他们又不是想来见我。” 第3章   洛擎远才想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拜见太子殿下。”   陆知意竖起耳朵听清后,不满道:“我哥怎么回来了,居然能从那群人手底下逃出来,也是厉害。”   “小没良心的,你再说一遍!”陆恪行边进门边道,“我和荣王叔不留在那儿,难道还指望你去应付客人们吗?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知意这才看清楚陆恪行并不是单独一人,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团子,才有陆恪行的小腿高,肉嘟嘟的,穿得非常喜庆,比他还要像过生辰的人。   “哟,小九怎么也来了,想没想六哥?”陆知意蹲下捏住小团子的脸,使劲揉了一通。   随陆恪行来的是九皇子陆怡,才三岁不到,平日里就是陆知意的小跟班,一天到晚嚷嚷着去找六哥,最爱六哥。   “小九来给六哥送贺礼。”陆怡抬手摸了摸有些红的脸颊,转头吩咐内侍送上一个比他人都大的箱子上来,像模像样道,“六哥,生辰快乐,小九把一整年的福气全都送给你。”   陆知意被他努力装大人的样子逗笑,直接弯腰抱起了陆怡:“谁教你这样说的?”   陆怡笑弯了眼睛:“没有人教我,一想到六哥,这些话就从小九的嘴巴里冒出来了。”   陆知意抱着陆怡转了一圈,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小九真乖真可爱,六哥好喜欢你呀。”   洛擎远对某个字眼十分敏感,猛地抬头看向陆知意,随后又收回了目光,快到没有人发觉。   “小九也最最最喜欢六哥。”   太子殿下假装很不明显地清了一下嗓子。   “最最喜欢太子哥哥。”陆怡一个都不落下,又转头看向洛擎远,“小九也喜欢洛哥哥。”   陆恪行无奈道:“就没你不喜欢的人,临出门时还跟你母妃说最最最喜欢她。”   “谁说的,小九有很多很多不喜欢的人,但是我不告诉你。”陆怡用小胖手捂住了嘴,眼珠子却开始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谁知道陆知意却不开心了:“陆小九,你不准喜欢洛哥哥。”   “哼!”陆怡挣扎着从陆知意怀里跑出来,做了个鬼脸,“我就知道六哥会生气,你最小气了,总是霸占洛哥哥,我偏要喜欢他。”   陆恪行转头看向洛擎远,却对上了他平静无波的目光,陆恪行在心里叹了口气,洛擎远这幅都二十了还完全没有开窍的模样,他那弟弟还有的折腾。   洛擎远看着陆恪行与陆怡,思绪不免又飘远。对于他来说,这两人已经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人。   陆恪行以身殉国,葬身于西境的千里黄沙之下,尸骨无存。   陆怡被奸人所害,几岁小孩安上一身莫须有的罪名,在冷宫里绝望地陪着失宠的母妃死去,又被一把大火连同冷宫一起烧了干净。   这些人一个个死去,只剩下他与陆知意苟延残喘。   “洛哥哥,这是你送给六哥的礼物吗,小九也喜欢。”陆怡的话语叫回洛擎远的思绪。   洛擎远摸了摸陆怡的头发,手下的温热使得前世的痛楚淡了半分:“等以后我也给你做。”   “洛擎远!”陆知意怒气冲冲,将木匣子夺回来,眼睛都红了,“这是我的礼物,你不准给别人做。”   “为什么啊?”陆怡问。   “因为我吃醋!”陆知意嚷嚷道。   陆恪行看向洛擎远,发现好友脸上仍然一片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被陆知意的话影响。他不知道,这样的话,洛擎远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早就习惯了。   “小九今年才三岁。”洛擎远道。   陆怡冲着陆知意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非常单纯无辜。   “三岁了不起呀,我才十六岁呢!”   陆恪行见状开玩笑道:“陆知意,那等擎远做好了,让小九带你一起玩。”   “六哥不知羞。”陆怡哈哈大笑。   “气死我了,陆小九,别想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陆知意和陆怡很快就在房间里玩开了,哪里像个十六岁的人,说他三岁都多了。   洛擎远早将轮椅移到了房间拐角,如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的情形,心想,如果这样安稳的日子多一些就好了。   受伤以后的这段时间洛擎远深居简出,陆恪行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擎远。”   洛擎远嘴角微微勾起:“殿下,许久不见。”   他是真的,与陆恪行许久未见。   “天呐,洛擎远,你居然笑了。”陆恪行道,“看来你是想通了,不再成天躲屋子里颓废,我也终于能放下心。擎远,你别担心,腿伤肯定能治好,我还等着你为大晏扫平边塞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   “太子殿下,还请你先肃清朝堂,我便是拖着一身残躯,也能让异族俯首称臣。”朝廷官员蝇营狗苟,边塞将士心寒等死的情形,洛擎远不想再经历一遍。   “好。”陆恪行用拳头撞了下洛擎远的肩膀,许下了承诺。   陆知意与陆怡的第一场战争已经结束,开始坐在桌子两边吃糕点。   “你最近躲在家里做什么呢,陆知意那小混蛋也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能像他那样去爬你家的墙。”陆恪行抱怨道。   洛擎远心想,陆恪行与陆知意不愧是两兄弟,都将实际性格藏得严严实实。   “待在家里养伤,顺便看了点师父留下的书。”   “差点忘了你师父是神医,那你还颓废什么?我记得他好像还是道士,那他会算命吗?”   洛擎远抬头看了看陆恪行:“从前有些事没想清楚,让殿下看笑话了。”   “那你师父会算命吗?”   洛擎远无奈地笑,忽而想起一件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殿下,我观你似乎要有桃花劫。”   “啊?”   “你为什么要关注我哥的桃花!”陆知意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们旁边,掐着腰质问洛擎远。   洛擎远心道,这小骗子果然很早之前就表现出了对他的占有欲,他以前究竟是迟钝到什么程度,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发现。   “世子,你难道忘记我师父除了是大夫还是云游道士吗,我之前随他学过些时日。刚才观到太子殿下有近日有桃花劫,仅仅是身为朋友和臣子的善意提醒。”   “那你看看我。”陆知意将脸怼到洛擎远面前,精致的面容一览无余,睫羽纤长,眼睫间水波流转,山根挺拔,鼻尖有一点小痣,唇上似被染了胭脂。   陆知意目光清澈,其中只盛了一人的身影,洛擎远不忍心再去看,他将轮椅转了个方向:“世子的面相,当然是极好。”   “你今天怎么回事呀,说话这么疏离,又是太子又是世子的,是烧坏脑袋忘记我们的名字吗?”陆知意伸出手,想要去碰洛擎远的额头。   洛擎远挡住陆知意的手,随后控制轮椅往后窜了一截,沉声道:“陆知意,别闹。”   陆知意拍了两下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擎远哥,你以后别这样了,特别特别吓人。”   洛擎远在心里接了一句,那也没有你以后吓人。   陆恪行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神色间若有所思。   等荣王府的宴席结束之时已月上中宵,陆怡早就被奶娘抱去休息,陆知意也困得头乱点,还强撑着待在洛擎远身边。   “知意,醒醒,回去睡。”洛擎远刚伸出手,陆知意头一歪,枕在了洛擎远的腿上。   洛擎远的腿除了疼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感觉,此刻被陆知意枕着的那一小片地方泛起一阵麻痒,仿佛内部的血肉在重新生长。   “洛哥哥,你不准给小九做袖弩。”陆知意迷迷糊糊说了句梦话。   洛擎远眉头蹙起,想要推开陆知意。   睡梦中的陆知意大胆地揽住了洛擎远的腰,脸颊贴着他的大腿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打在身上,洛擎远身体一僵,差点一脚踢开陆知意。   陆恪行看不过去了,走过去将弟弟扯起来,丢在了床上:“意儿乖,该睡觉了,别闹腾。”   看见丫鬟剪了内室的烛火,洛擎远跟在陆恪行身后往外走。   等下人们都离开后,陆恪行才道:“你今天晚上的话什么意思?孤不像陆知意那傻子一样好骗,还能相信桃花劫的鬼话。”   洛擎远想起前世最终的生灵涂炭,他看着面前的陆恪行,轻声道:“恪行,我能信你吗?”   “你知道,除了知意以外,我只当你是兄弟。”陆恪行道。   陆恪行两兄弟与洛擎远自幼便形影不离,关系匪浅。洛擎远心道,陆知意那小骗子最后会变得那般疯魔,其实也与陆恪行的离世有关。   “小九要是在这里,怕是又要抱着你的腿哭。”洛擎远笑道。   陆恪行不以为意道:“孩子幼时总是天真善良的,谁知道长大后会长成怎样的性子,身在天家,哪有资格谈论什么亲情。”   洛擎远心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不能更了解。   “你别转移话题,到现在都还没跟我解释晚上那些话的意思。”陆恪行不满道。   前世今生听起来到底像捏造出的假话,洛擎远思索一番后道:“前几日下属替我寻药时,意外得知有人要设计诬陷你欺辱千宁郡主。”   陆恪行眉头皱起,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年纪相仿,外祖家被打压得厉害,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做得并不稳当。   “何时?”陆恪行哑声问。   洛擎远嘴唇微启,无声道:“三月。”   前世的三月春猎,洛擎远因为养伤没有去,陆知意也留在了京中陪他。陆恪行临走之前还说要连他们的份一起带回来,谁知道短短几日之间,京城就变了天。   春猎   第三天,陆知意深夜到访还带着一身伤,任凭洛擎远如何问,他都缄默不言。等陆恪行回京后就被关进了东宫,陆知意和洛擎远再次见到他已是数月之后。   也是许久之后,洛擎远都成了王府的上门男婿之后,他才得知,那次春猎时,太子被人撞见丑事,欺辱了东海王的孙女。   东海王是大晏唯一世袭的外姓王,只有一孙女,自幼养在太后身边。   那时,正是晏帝准备收回东海王封地的关键时期,结果陆恪行却做出这种事,他本就不讨晏帝的喜欢,这下正好送去了惩治他的由头。   表面上,太子是因为不敬君父惹怒晏帝被禁足在东宫三个月,实际上他被打了半死,最终不知为何又被晏帝放过丢在东宫自生自灭。   也就是在这三个月里,荣亲王被人发现意欲谋反,很快就被晏帝赐下毒酒,荣王府一夕败落。阖府上下,只剩下陆知意一人。   再之后没多久,西戎来犯,陆恪行自请前往,一为护国,二为谢罪。   当时,洛擎远与陆知意送他到了城外十里,陆知意哭得眼睛又红又肿。那时的他们都没料到,竟然已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陆恪行没能再回京。   他和洛擎远一样在战场被人暗害,而他却没有那样幸运,直接丢了命,埋在了西境的千里黄沙之下。   后来,陷害荣王、暗害太子的那些人都被陆知意压往西境,无论从前是大官还是奴仆,全部跪在陆恪行的埋骨地被凌迟处死。   陆知意和他在那里一直待到了行刑结束,陆知意带了许多酒过去,喝一杯倒一杯,酒水和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一片黄沙,在日光映照下红得可怕。   陆知意醉得厉害,等回到帐篷后,他倒在洛擎远怀里哭到嗓音嘶哑,吐出的酒水里都带着血。   想到今晚陆知意还在抱怨酒水难喝,辣的他头晕,洛擎远嘴角不自觉弯起。他想,现在这个陆知意什么都没做,才十六岁,干干净净又乖巧的陆知意,他要试着不去迁怒。   他还有很长时间,一定能将陆知意的心思掰正过来。不仅仅是小情小爱,重来一世,他会尽力让所有人和事都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第4章   等回到洛府已是深夜,洛擎远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盯着帐顶夜明珠柔和的光线出神,不知道多久才合上眼睛。   这夜,洛擎远在梦境之中有看见了前世种种,那些记忆在他醒来时便如流水一般飞速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夜里下了一场雨,地面微微被打湿。   院子里安静地很,自他受伤以后就寻找借口遣散了院中的大半奴仆,表面上照顾他的人也就只剩下如墨和如云。   如墨如云等人,包括师父都是母亲给他留下的暗卫。也是因为有这些人在,当初他在战场上仅仅是失去了一双腿,而不是命丧黄泉。   “世子说他今日要去宫里请安,傍晚才回来。”如墨伺候洛擎远洗漱时道。   洛擎远按了按眉心,四肢百骸仍旧是挥之不去的痛。他昨夜没睡好,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也特别乱,闻言只是点点头。   “大公子。”如墨的声音里有担忧。   洛擎远道:“你等会去将师父留下的药箱取过来,我需要暂时将毒压制。”   按他前世的记忆,师父要在年末才能将所有药材备好归京,虽然他已经按照已知的记忆派遣暗卫帮忙,也仍需花费一番功夫。他绝对不能如前世一样因为受伤整天自怨自艾,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在意之人消失在他面前。   这次的春猎,他也必须去。   他久病成医,医术虽说比不上师父但也超过不少大夫,比起前世来说情况好了太多。暂时压制毒性一段时间,再根据暗卫寻药进度逐步服下解药,对如今的他来说是最优选择。   “可是……”如墨还想阻止。   洛擎远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我心里有数。”   他体内的毒原本不算严重,但是回京后,继母又在他的药材里下了毒,几份毒性融合之后,就连师父也没有办法轻易解决。   前世,等他好不容易将体内的毒性解开时,双腿的伤已经再无转圜余地,他只能做一辈子的残废。   洛擎远敲了敲痛到麻木的小腿,心道,就算这辈子仍旧是个残废,他也一样能够护大晏江山无虞,前提是在位之人值得他那样做。母亲自幼教育他身为武将之后,该承袭祖辈遗愿,守护百姓平安。然而前世,到了后来,他已经分不清打仗的意义是什么。   洛擎远打开窗子,看见了摆放在窗沿上的一枝梅花,旁边还放着陆知意留下的纸条:爹不准我再糟蹋他的梅树,我就偷偷折了一枝,还被父王追着打。   梅香清冽,陆知意后来身上也常年沾染这种味道。   每到冬季,他们就会搬到齐霜留下的梅园之中,那里也是荣王夫夫真正的埋骨地,其下,是陆知意让人建造的宏大陵寝。   也不是没有和平相处的时候,然而洛擎远能够想起的,只有与陆知意的一次次对峙,或者陆知意冷着张脸在他面前审问犯人用刑时的模样。   “大公子。”如墨已经取来师父留下的药箱。   洛擎远吩咐如云去抓药,然后面不改色将银针刺入身体内,很快,银针开始变黑,脚腕处的血管微微鼓胀起来,流出的鲜血颜色漆黑如墨,看着有些骇人。   “大公子,听说将军三日后回京。”如墨道。   洛擎远微眯着眼睛,笑道:“那又如何?”   说实话,在他眼里,洛家已经毫无存在感。前世,他浪费许多时日,以致后来,他花费了更多精力去斗败洛鹏程,洛府最后被也毁得一干二净,他也因此被酸腐书生骂了许久不忠不孝,尤其,他后来还成为了陆知意的入幕之宾。   上一世,洛家被他一手毁掉后,除了顾姨娘母子三人,其他皆是死无葬身之地。没多久,他就被迫娶了陆知意,接着被陆知意半囚禁在王府。就连打仗时,陆知意都跟在他身边。   陆知意还说给他下了毒,每月给他一枚解药。后来,洛擎远才知道,那些所谓解药都是养身的良药,陆知意又骗了他。   再后来,各地勤王军队入京,陆知意夺位失败,拿着毒药进入关他的密室说让自己同他一起死。   那天,陆知意推着他在地道里走了许久,虽然他尽力稳住了自己的气息,洛擎远还是听出了他脚步中的虚浮。   “陆知意,你想做什么?”洛擎远话音刚落,陆知意就停下了脚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   陆知意按动机关,一壶酒出现在石桌上,他嘴角噙着笑意,将一整包毒药倒入了酒杯之中。   “你要是想走的话,就走吧,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离开。”陆知意背对着洛擎远,这样说。   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熄灭。   陆知意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他抬起手,饮下了杯中的毒酒,眼角有一颗泪滴滑落。   洛擎远面无表情看着他做下这一切,心里甚至有两分怀疑陆知意仍旧在骗他。从前,陆知意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   又一阵风吹过,烛火彻底熄灭,只留下一道青烟。   黑暗之中,陆知意冰凉的手牵着他移动至同样冰冷的金属枢纽上。   “这边的机关是出去,这边的是彻底锁死地宫,你千万别记错了。”陆知意的低笑声卡在喉头,他压低嗓子咳嗽,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我还是舍不得让你陪我一起死,我在意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洛擎远,我身边只剩下了你。谁让你不喜欢我呢,那就罚你记得我一辈子。”   “陆知意,别再耍花招。”洛擎远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欠我的,只有你活着才能够还清。”   “这回我真的没有骗你。”陆知意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头抵在洛擎远胸口。   “知意。”洛擎远低喃出声,他怀里的人没有听见这声时隔许久的知意。   陆知意抓住了洛擎远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而洛擎远却没感觉到痛。   陆知意手软得很,唯独一颗心又冷又硬,仿佛沁着毒。   洛擎远手指搭上陆知意的脉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想不起这脉象代表着什么。   陆知意本就一身伤,过去为了激发内力又服过不少烈性的丹药,身体早就油尽灯枯。就算不饮下毒药,他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   陆知意抽回手,扶着轮椅站起来,然后坐在了洛擎远的腿上,他双手环住洛擎远的脖子,如年幼时害怕就躲在洛擎远的披风之下:“洛哥哥,知意好冷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鲜血自陆知意嘴角滑落,温热的血液浸湿了洛擎远的衣襟。   陆知意渐渐没了力气,手臂自洛擎远肩头滑落,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跌向地面,下一刻却被洛擎远牢牢揽住了腰:“陆知意。”   已经没有人再会回答他。   他听不到陆知意的心跳声了,洛擎远忽而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洞的地下回荡,听起来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洛擎远就那样一直抱着陆知意,黑暗里,他感受到手下的身体一点点变凉。若是有光亮,就会发现洛擎远双目无神,眼里布满血丝,似乎已经是伤心到了极致。   洛擎远拿过旁边还剩半杯的毒酒,一口饮尽。   陆知意在这世上没了在意的人,他又何尝不是,一旦没有了牵挂,活着还是死了根本没有差别。   陆知意分明就清楚这些机关由他设计,他如何不知道真假,那家伙,到死了也不忘记为难他。   洛擎远开口想要骂人,脸上刚有表情,一颗泪珠滴落在陆知意的眼尾。   陆知意早就清楚他一定会跟着喝下毒酒,还非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好像这样就代表洛擎远是心甘情愿陪他一起去死。   洛擎远拿出怀里的夜明珠,他看向怀里已经全无生气的陆知意,笑着笑着眼泪就如珠子一般打在陆知意的脸上:“你这个小混蛋,不是厉害得很吗?”   洛擎远指尖微动,夜明珠打在机关之上,枢纽转动的声音很小,地宫彻底被封死。   在毒发作之前,洛擎远抱着陆知意,转动轮椅继续往前移动。   光亮渐渐出现,夜明珠嵌在暗道的顶上与四周,最前方是一个宽大的墓室,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棺椁,几乎半个房子那样大,里面的装饰和他们的卧房一模一样。   洛擎远知道,这里已经离王府很远,也猜出了上面是哪里,这是陆知意早就为他们选好的坟墓。   进入棺椁之后,洛擎远怀里仍旧抱着毫无生息的陆知意,他合上眼安静地等待死亡。   没多久,他的魂魄飘飘荡荡自墓室飞出,而洛擎远却没有发现陆知意魂魄的存在。   他被风吹到各处,看见王府被人锁上后付之一炬,阖府上下近三百人无一生还。而外面那些酸腐书生,嚷嚷着大仇得报,实际上脸上写满了可憎。   周姨娘的女儿洛瑜和夫君不远千里来为洛擎远敛骨,最后只带走的几箱被烧得残缺不堪的衣物与一个破碎的轮椅。   洛擎远的魂魄继续在大晏境内飘荡,他看见换了新皇,是宗室中某位年幼的小孩,看见外戚干政最后民怨四起,百姓卖儿鬻女只为能够饱腹。叛乱四起,年幼的新皇很快被叛军斩杀,大晏彻底亡国。   这时,他的灵魂却又回到了墓室里,怀里抱着陆知意,身上似乎仍带着毒发时的痛楚,再之后,他睁开眼就回到了景明七年,二十岁时。   洛擎远猛地回过神,脚下是已经冰凉的药汤,他驱动轮椅进了密室,将还记得的大部分事情写下,然后丢进了火盆之中,看着它们全都烧成灰烬。 第5章   东宫,门外的宫人垂首小心翼翼候着。   一早就进宫问安的陆知意到午后才得了空,他懒得留在那里欣赏一堆女人的勾心斗角,直接躲进了陆恪行的寝殿,还不肯出来。   按理来说这不合规矩,但是任宫人们如何祈求,他都不肯开门。直到陆恪行早朝结束,从御书房回来。   陆恪行刚一进门就看见陆知意正翘着腿在啃苹果:“哥,你回来啦。”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把这里拆了?”陆恪行没好气道。   陆知意眼睛笑成了月牙,偏偏说的话又在惹人生气:“趁现在还没有嫂子,我要多祸害你一段时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陆恪行去年已经加冠,但是不仅未娶正妃,身边就连侧妃或者小侍都没有,因此陆知意仍能不用避嫌地在东宫横行霸道。   曾经,底下的官员有不少上折子说过让陆恪行尽早娶妻,为皇室开枝散叶,但是晏帝不仅不着急,还一直压着这件事。那些官员一个个被贬出京城,久而久之,没人再敢提及。   陆恪行两兄弟清楚晏帝为什么这样做,他不希望陆恪行留下子嗣。就像他也清楚陆知意对洛擎远的心思,不仅没反对,还放任他整日缠着洛擎远。   他们如今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假象。   “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陆知意擦干净手指,又拿起了一旁的糕点塞进嘴里。   “北边有两个城遭了雪灾,因为赈灾的事情,户部尚书和左相吵了一上午。”陆恪行道。   陆知意撇撇嘴道:“那些老匹夫,一个个全都没有安好心,还自诩为百姓着想。”   “擎远昨晚和我说,有人要在春猎的时候陷害我。”陆恪行道。   陆知意的糕点吃了一半,剩下的全掉在了桌子上,他拿过旁边已经冷了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他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陆恪行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气死:“告诉你这个傻子有用吗?”   “我哪里傻,我现在可是暗卫司的代首领。”陆知意随即又蔫巴下来,“但是擎远哥又不知道,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他。”   “你也知道只是个代首领,当初你先斩后奏背着我接手了暗卫司,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陆恪行道。   “那我不是有苦衷吗?”陆知意抬眼看了陆恪行一下,小心翼翼道。   陆恪行道:“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有办法,迟早让擎远收拾你。”   “你们就是小题大做,还不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我可舍不得死。”陆知意冷下脸时,还真的有几分暗卫司首领的气势。   陆恪行皱着眉:“知意,你真的不告诉擎远你的身份吗?”   陆知意哪还有刚才的气势,垂着头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不行,擎远哥知道一定会特别特别生气,他伤还没有好,我哪里舍得让他操心。”   陆恪行面如寒冰:“所以让我操心就可以是吗?”   “谁让你是我亲哥呢?”陆知意傻呵呵笑。   “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是了,荣王世子。”陆恪行幽幽道。   “我生气了,等会就去找母后告状,你等着吧!”陆知意跳起来,手上的糕点残渣撒了陆恪行一身。   “你是不是想挨揍?”陆恪行一字一顿,直想把今天在朝堂上受的气撒在陆知意身上。   就在陆恪行走近时,陆知意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微动,写下了一个字。陆恪行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陆知意边躲人边瞎嚷嚷,一会儿说陆恪行欺负他,一会儿又说要去找皇上和母后告状。   “你们两兄弟闹什么呢?”晏帝端的是一个好父亲的模样。   “儿臣见过父皇,您怎么过来也不通报一声?”陆恪行道。   “陆恪行他欺负我,不过是比我大几岁而已。”陆知意的这话已是大不敬,难道这意思不是说他再大几岁就能取代陆恪行的太子之位吗?   听到陆知意的话,晏帝不仅没有生气,眼里反而多了笑意。   “恪行,虽然知意现在名义上不再是皇子,但他到底是你弟弟,多让着他。”晏帝笑着说。   陆知意扬着下巴,一副仗势欺人的做派,他用手指着陆恪行,毫无尊重兄长的意思:“太子殿下,听见没有,我有皇上给我撑腰。”   陆恪行面上带着笑,实则那笑意未达眼底,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之中。   晏帝看见这个情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背过身咳嗽了几声。   陆知意急忙走过去,抬手轻轻为他拍打后背,话语之间都是亲近:“皇上,怎么忽然咳嗽了,是不是染了风寒,还是来的时候吹了冷风,我现在立刻就去叫太医。”   “你这孩子就是急性子,这么多问题我该先答哪一个?放心吧,朕没事,老毛病了。”晏帝说着话又咳嗽了几声,吓得陆知意又要去喊太医。   陆恪行垂首站在一旁,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实则瞥见陆知意时里面藏着不悦。   “别折腾了,朕现在就回去。”晏帝摆摆手,转过身时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厌恶。   陆知意没有看见他的表情,陆恪行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咬牙稳住自己的身体,决不能让面前这个人看出来他的真正情绪,不能毁了陆知意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他们要达成晏帝的期望,他和陆知意面和心不和,他厌恶陆知意。   陆知意面上仍旧一派担忧:“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要不然陆恪行他们又欺负我怎么办?”   “世子放心,太医早已经在清正宫等着。”晏帝身边的老太监延福柔声道。   “那就好。”陆知意颐指气使道,“你们照顾好陛下,不然看我不将你们碎尸万段。”   “老奴明白。”延福给陆知意躬身行礼,然后扶着晏帝离开。   若是其他几位皇子在场,看见这幅情景怕是立刻就要被气死。虽然陆知意一直在宫里宫外横行霸道,他们一直都安慰自己他早就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不足为惧。   但是谁说过继出去就不能回来呢,而且传言先皇后是晏帝的结发妻子,两人恩爱有加,当初太后下旨将陆知意过继出去,晏帝还发了很大一通火,这些年对待荣王更是没了好脸色。   如今太后不久于人世,就晏帝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没人能护住的荣王下场究竟如何又有谁能够知道。一切全在于晏帝的想法,只要他开口,灾星也能变回大晏的福星。   “一天的好心情都毁了。”等晏帝离开之后,陆知意小声嘀咕一句。   陆恪行狠狠拍了陆知意一下:“还没走远呢,慎言!”   陆知意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他现在可不会怎么着我,谁让他没料到暗卫司会心甘情愿服从于我呢。他可一直希望我跟你们反目成仇,再老老实实为他卖命,不服老又自以为是的人迟早会有应得的报应。”   陆恪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当初将你过继到荣王府是福是祸。”   “母后以前都说了,我是个小福宝,肯定是福。”陆知意笑嘻嘻道,好像刚才那个发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恪行嗤了一声:“若是被母后知道你对洛擎远的心思,她怕是要先揍你一顿。”   陆知意吐了下舌头:“老规矩,哥哥要替弟弟挨揍。”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陆恪行手指拂过架子上的玉雕美人,清俊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温情。   陆知意却道:“说不定是我上辈子欠你们呢。”   陆恪行没听清:“你又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哥,我想母后了。”陆知意低声道。   陆恪行负手而立,眉目间已有了帝王的气势,平日里被他藏着严严实实:“我也想她啊。”   “哥,我会给她报仇,那些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陆知意厉声道。   陆恪行虚抱了陆知意一下,虽然没有开口,但都已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晏帝去了东宫,陆知意又怒气冲冲从东宫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传言中气到要去杀人的陆知意正坐在洛擎远的院墙上,用从院墙上抠下的小石子砸他卧房的窗户。   陆知意常年就长在洛擎远这儿,所以院里的下人们都很熟悉他,也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   如云看见陆知意的动作之后乐道:“世子,我看再过段时间,这面墙就能被您拆了。”   “拆了才好呢,这破院子我们才不稀罕住,回头就给擎远哥买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陆知意道,“我看荣王府后面的那处就不错,改天我就让皇上赐给我,再把地契送过来。”   如云心头忽然浮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世子这个样子怎么那么像京中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流贵公子。   如云咦了一声,心道自己可能是近几日忙疯了才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世子,您快些下来吧。”如墨道,“昨个夜里下了场雨,墙上现在还都是湿的。”   洛擎远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仍旧不急不缓用餐,余光里瞥见了一片天青色。   “擎远哥,我来的真是时候。”陆知意小心翼翼从院墙上爬下来,大摇大摆进了房间,半点不客气道,“如墨,给我上一份新的碗筷。”   “去旁边把衣服烤干。”洛擎远沉声道。   “哦。”陆知意解下披风,坐在了炭火旁,心里美滋滋的,心道果然还是洛擎远最关心自己。   “不是说傍晚才过来吗?”   陆知意摆摆手,长叹一声:“在宫里受了一肚子气,我可不乐意继续待在那里。”   “谁敢给你气受?”据洛擎远所知,陆知意在皇宫里就是横着走的主。   陆知意无辜道:“那可太多了,谁让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无权无势的小世子罢了。”   洛擎远看见这样的陆知意,忍不住嘴角勾起:“你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算了,别说出去丢人。”   陆知意哼了一声:“洛擎远,你果然是变心了,我再也不是你最喜爱的小知意了。”   洛擎远差点被噎住:“你给我好好说话。”   作者有话说:   重来一世,洛哥还是轻易就被小陆迷惑。 第6章   陆知意还想说什么时,叶子端着熬好的药进门。   “叶子,你回来啦,神医师父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陆知意问。   叶子笑着答:“还没有,药材有些麻烦。”   洛擎远接过叶子手上的药碗,不经意看了陆知意一眼。   苦涩的药味无孔不入,陆知意死死捂着鼻子:“擎远哥,你赶紧把药喝了,我已经快要被苦哭了。”   洛擎远故意喝得很慢,陆知意果然开始掉眼泪,泪眼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这人从小就是这样的毛病,自己喝药无论多苦都没关系,但只要一看见别人喝药就会哭。   “不逗你了。”洛擎远三两口喝完药,让叶子拿走药碗。   “神医师父什么时候回来?”陆知意边擦眼泪边问。   “师父寄过来的信说他寻到的药材远在塞北,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洛擎远道。   “需要我派暗卫过去保护师父吗?”陆知意差点咬了舌头,又结结巴巴道,“我的意思是,让我哥派几个暗卫过去,师父讨人厌不怎么重要,但给你治病的药比较重要。”   洛擎远忽然轻声问:“陆知意,你有多希望我的腿治好?”   陆知意一怔,才看出来洛擎远不太对劲,像是将所有情绪都积压在心底,一旦爆发就是场灾难。   “擎远哥,你究竟怎么了?”陆知意瞪他,“最近几日都很奇怪。”   前世,陆恪行战败之后,洛擎远前去扶灵以及与西戎谈判,同时送去大晏唯一的公主,陆忧。身体与精神被双重折磨,洛擎远多日未合眼,只消一个契机就会爆发。   最终,他也没能带回陆恪行。黄沙万里,他们寻觅数日,一无所获。   等再次回京,他才得知师父在回京途中被歹人劫杀,最终还是叶子用命带回了为他解毒的药材。   紧接着,他又从叶子口中得知,杀害师父的人来自暗卫司。   那时他气疯了,神智一瞬间崩溃,直接拿剑砍碎了陆知意的书房门,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陆知意沉默以对,没有解释亦没有反驳,许久以后才红着眼吼他:“洛擎远,你腿断了才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其实他没过多久就已经明白,有人想借暗卫司之名陷害陆知意,希望他们两人反目为仇,但是陆知意始终没有解释过。   “洛擎远,你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陆知意委委屈屈道,“你说我有多希望你能站起来,我恨不得当初被砍伤腿,被下毒的是我自己。”   “知意。”洛擎远下意识拉住想要离开的陆知意,“是我想岔了。”   陆知意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抽抽涕涕道:“就算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要害你,唯独我最不可能。”   洛擎远按了按眉心,他被前世记忆影响得太深,不自觉就将现在的陆知意代入进去。   如云心道,世子现在不像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了,像是闹脾气的小媳妇。她背过身掐了自己几下,希望能够清醒一些。   “擎远哥,接下来两天要帮我哥处理一点事情,可能没办法过来看你。”   “嗯。”洛擎远淡淡应了一声,“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该忙些正事,别总往我这儿跑。”   陆知意咕哝了一句:“往你这里跑才是正事。”   接下来的两天,陆知意果然没过来。   细雨淅淅沥沥惹得人心烦,洛擎远两条腿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墨看见洛擎远苍白的脸色,担忧道:“不然再请太医来一趟,能缓解点疼痛也好。”   洛擎远摆摆手:“没有多疼,师父送回来的药很有用。”   如墨合上门时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洛擎远坐在昏暗的室内,连影子都寂寥得厉害。公子表面上已经想通,也不再抗拒治疗,但是她总觉得公子心里还藏着很多东西,几乎要被压垮了。   如墨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如果世子在这里就好了。   洛擎远转动轮椅去了书房,等临完一张字帖后,他才发现有几个字写错了,写成了陆知意的名字。   陆知意在身边时,洛擎远觉得自己就要关不住心里的阴暗情绪。等陆知意不来之后,他又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于寂寞了点。   “将军往这边来了。”如云敲了敲门。   洛擎远淡然道:“跟他说我服完药之后睡下了,不见客。”   如云低声应下,然后传话给了守在门口的叶子。   “公子睡下了,不见客。”叶子横剑拦住了洛鹏程。   “我是他爹,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洛鹏程怒道。   “公子有令。”叶子面上冷如寒霜,“将军,还是回去吧。”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将军自然能随意夺走下人的性命,只是世子前日还说要来吃我做的点心。”叶子冷淡道。   洛鹏程想发火,他撞进叶子幽深的目光中,忽然自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他认出了叶子的真正身份。   他心想,这群狗东西跟霍翎珠一样阴魂不散,总有一天,他会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到时候,看洛擎远如何翻出浪花。   叶子与洛鹏程说话时,洛擎远就坐在窗边饮茶,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他,甚至脑海里关于洛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过去一年,因打了败仗又断了腿,洛鹏程嫌弃他成为了洛家的耻辱,几乎没再问过他。   洛擎远对洛鹏程有的也只是恨意,他先是使计夺去霍家兵权,后又下毒害人。母亲去世后,他未过一月便将继夫人抬进门,之后更是放任祖母与继母欺辱他,将他赶到了偏院住。   若不是陆恪行和陆知意与他交好,母亲又留下人手保护他,那些人估计还能做的更为过分。   窗棂又被用石子敲了一下,陆知意执伞坐在院墙上:“擎远哥,有没有想我?”   洛擎远也不知道陆知意为何放着好好的门不走,总是想要爬他的院墙,偏偏还笨手笨脚,时常摔得一身伤,又闹着让他帮忙包扎。   “你小心一点,叶子,给世子拿个梯子过来。”洛擎远吩咐道,“成天爬墙,我看就该在这儿给你开个门。”   叶子扛着梯子过去开玩笑道:“等大公子成婚以后,世子肯定就没法轻易过来爬墙了,就算少夫人愿意,之后世子妃肯定也不会同意。”   “你要成婚了?”陆知意差点没有稳住表情,还要维持没有功夫的假象,小心谨慎攀着梯子下去,语气酸的厉害,“我刚才看见洛将军了,他该不会是来告知你婚期吧。”   叶子发现气氛变得不对劲,抬脚飞快离开了。   “没有要成婚。”洛擎远慢悠悠道。   “没有就好,你那继母选的能是些什么好东西?”陆知意言语中的不满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据说是左相家里的。”洛擎远不甚在意道。   左相的嫡女去年刚嫁给四皇子,一看就不安好心。   “左相长得那样难看,估计女儿也不好看,擎远哥,你千万别被画像欺骗,他们一定是买通了画师。”   洛擎远失笑:“你不是在宫宴上见过左相家的几个女儿吗?”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陆知意快要被气昏过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娶妻?”洛擎远道,“我已经加冠,京城里如我这般大的孩子都有好几个。”   “反正我就是不准,太子哥哥都没有娶妻,我也没有,大家好兄弟同进退。”   洛擎远心想,我信你个小骗子的鬼话。他清了下嗓子,道:“我现在这样的身体,没想过娶妻。”   “这才是好兄弟。”陆知意拍了拍洛擎远的肩膀,耳朵尖却红了。   洛擎远心道,在我把你心思掰正之前,我可不敢娶妻,谁知道你这个小混蛋又想要做些什么。   “不对,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好!”陆知意不满道,他的洛哥哥最好,就连洛擎远都不能说自己不好。   洛擎远赶紧换了话题:“太子殿下的差事办的怎么样?”   陆知意扬起下巴,骄傲道:“那必然是非常完美,我可是陆知意。”   “还是等我之后自己问恪行,你的话一句都不能信。”洛擎远露出了稍微轻松的笑容。   陆知意不服气地掐着腰:“谁说的,嘶……”   洛擎远捕捉到陆知意的这声低呼:“你受伤了?”   “擎远哥,我没受伤,就是身上骨头疼。”陆知意委屈巴巴道,眼里凝着水汽。   陆知意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在叫唤身上疼,洛擎远还在陆知意的手肘上看见了淤青。   某些记忆浮上洛擎远的脑海,他忽然握紧了陆知意的手腕。   “擎远哥,你干嘛呀,好痛。”陆知意撒娇道。   “闭嘴!”洛擎远冷声道,“我给你把脉。”   洛擎远本就对行医感兴趣,前世他为了治好自己的腿,翻阅了许多遍师父留下的典籍,也算是半个大夫。   好在陆知意的脉象没有任何问题,小骗子的身体很好,就是有点没休息好。洛擎远嘲笑自己关心则乱,先不说陆知意还没正式进入暗卫司,他从前服用的丹药此时也没有炼成。   “擎远哥,你还会把脉?”陆知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略懂。”洛擎远往后退了一截距离,“这两日多休息,回头让如墨给你写两道药膳方子。”   “擎远哥,你真的不会成婚吗?”陆知意坐在那儿让洛擎远给他涂药,又问了一遍。   “不会。”   前世记忆再次涌现,洛擎远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恪行去了西境之后,洛擎远体内的毒又发作过两次,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一次他更是昏迷了三天三夜。   那时,陆知意还没有暴露身份,洛擎远也不明白陆知意对他的心思。   洛擎远昏迷时,陆知意并不在京中,而是被派去了河州赈灾。   当时正是京城最混乱的时候,洛家不知道从哪个小商人家里带走一个庶女,要给他冲喜。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成婚那天,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个女子是继母安排过来的人。   洛擎远没打算成婚,所以也根本没想要碰那个女人,甚至连新房都没有去。   结果就在第二天早上,他从新房里醒来,床上还有染血的布巾,前一晚的疯狂留有余韵。   他以为是继母给自己下了情药,于是立刻差如墨给那个女人送去了避子汤,看着她喝了下去。   从始至终,洛擎远没再去看过她。他想着,只要她安分守己,那自己必定会以礼相待。等到除去那些不顺眼的洛家人之后,如果她想要离开,那他就送上一张和离书放她自由。   但是,那个女人怀孕了。   洛擎远有段时间只要闭上眼,就是她一尸两命的场景。   陆知意拿着他亲手送的剑站在院子里,剑尖还在往下滴血,陆知意红着眼睛骂他愚不可及,被人骗的团团转都不知道。   “擎远哥?”陆知意含着担忧的声音将洛擎远的思绪扯回现实之中。   洛擎远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药瓶盖好后递给陆知意:“等用完了再去找叶子拿。”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送分题):和洛哥洞房花烛的人究竟是谁? 第7章   隔日,洛鹏程又来了一趟,一同前来的还有洛擎远的两个异母弟弟,洛述与洛逸。洛擎远看见他们时,有种隔世经年的模糊感,就连厌恶都淡了许多。   洛鹏程膝下除了洛擎远之外还有两子一女,其中一子一女出自妾室顾姨娘,还有一子洛述是继室洛张氏所出。洛述是京城里最典型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花天酒地、惯会仗势欺人,半点好事不做,只会给家族蒙羞。   “大哥。”洛逸躬身行礼,他如今正在青山书院念书,深得夫子赞许。   洛擎远对他的印象还算好:“今日书院休沐吗?”   洛逸没想到洛擎远态度竟然如此温和,小心回道:“姨娘身体有恙,我告假一日。”   洛擎远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洛述:“你又欠了钱,打算来我院子里偷吗?”   洛述被噎了一下,还不服气地瞎嚷嚷:“我拿自己家里的东西,怎么能算偷?你可是长兄,难道不该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吗?”   “在我这里不问自取就算是偷,若是被我捉去,就算是被打断了手脚失了性命也合该是那个贼倒霉。”洛擎远慢悠悠道,将手上闪着寒意的银针装入轮椅扶手的机关里。   洛述本以为一向凶恶的长兄伤了腿之后已经不足为惧,但没料到这人的气势更盛,他差点给人跪下。   洛逸看向洛擎远,眼里闪过一抹光亮,他是妾室所生,是祖母与母亲口中的下人。若说在这个家还有什么牵挂,除了姨娘和妹妹之外,只剩下长兄。   起初在书院听说长兄在战场伤了腿以后可能不良于行时,他担忧了一阵子,害得同窗对他好一通取笑。如今看见兄长气势不减从前,他总算彻底放下心。   除了他自己努力考取功名,以后护着姨娘、妹妹,他在这个家里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长兄了。洛逸余光瞥见洛述,心想若是真如继母的打算,让洛述袭爵的话,洛家败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还不快点滚?”洛擎远冷冷看了洛述一眼。   洛述跑得飞快,洛逸朝着洛擎远点了下头也跟出去了。   “你还有事?”洛擎远看向气到面色铁青的洛鹏程,语气里没有半分敬意。   “你母亲给你指了一门婚事,是左相家的长女。”洛鹏程道,“你如今这幅样子,这门亲事,是我们高攀了。”   洛擎远嗤笑出声:“难道是母亲给你托梦了?那她应当不是为我定亲,而是直接杀了你。”   “混账东西!”   洛擎远面色未变:“再说一遍,我不会成婚,更加不会娶你们为我选的人。回去最好让你那个夫人把心思收一收,不然哪天暴毙了都不知道原由。”   “你如今成了废物,本就是洛家的耻辱,现在竟然还敢违逆长辈。”洛鹏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不娶都由不得你。”   “是吗?祖母、父亲、继夫人。”洛擎远声音轻而缓,说出来的话却让洛鹏程忍不住胆寒,“你觉得,我该为你们守孝多少年?”   “逆子!”   洛鹏程说着就要打洛擎远,洛擎远手指微动,轮椅之上飞出一根银针,在洛鹏程面前落在了地面上,他脚下的那一片草迅速枯萎。   “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父亲。”洛擎远笑道,“我只是不想成婚而已,真的有那么麻烦吗?我和继夫人不同,她下毒还留有余地,而我习惯斩草除根。”   “你……”   “娘给我留的那些人虽然大事做不成,但是悄无声息杀了你们还绰绰有余。”洛擎远的手指温柔略过扶手上的木雕挂件,“就算你抢了镇北军的兵符又如何,废物得到再多权势也依旧改变不了废物的本质。”   洛鹏程威胁道:“你就不怕我……”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洛擎远轻笑,“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最后会不会让整个洛家为我陪葬,我从前差点做成了,不是吗?”   洛鹏程拂袖而去,洛擎远抬头看向院墙处:“听了这么久墙角,还不出来?”   陆知意没有一点被发现的羞耻,他坐在院墙上晃动着小腿,提起手中的笼子:“擎远哥,看这是什么?”   洛擎远看向那一团白软:“哪里来的兔子?”   “刚才从宫里顺出来的,陆小九的宝贝之一,其他都被陆慷他们捉去吃了,这只让我帮忙养一段时间。”陆知意撇撇嘴,“我怕给他养死,只好来拜托最最最厉害的擎远哥了。”   “我看你就会给我添麻烦。”   洛擎远嘴上这样说,那只兔子最后还是留在了他的院子里。   陆知意特意让造办司给兔子打造了一间房子,都是真实物件的缩小版,用料全都是顶级,一看就造价不菲。   “陆知意,莫要张扬。”洛擎远有天似随口说了一句。   陆知意蹲在那儿喂兔子:“我要是真的变了,开始收敛自己,他们就会觉得我有所图。”   身在皇家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洛擎远自然明白,他按了按小腿处,心想至少这一世他们都不可能走到鱼死网破的结局。   天气开始逐渐转暖,因为身体里的毒素未清除完,洛擎远仍然一直裹着披风。   师父送过来的药材正在慢慢解开洛擎远体内的毒,等到两三个月之后,毒被拔干净,他腿上的伤也就不再是问题。   二月初,洛擎远的继母和弟弟外出时从马车上跌下来摔断了腿,洛老夫人出门礼佛时受到歹人惊吓昏迷不醒,洛鹏程也在练兵时遇刺伤了右手臂。   洛家倒霉得“独树一帜”,成为了许多人家的饭后闲谈。   洛擎远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如墨和如云从早到晚重复了好几十遍,她们可算是出了恶气。   虽然洛擎远如今已经不在意这些人,但是如果有人给他出气,他自然还是感激的。如今他还不知道背后指使之人是敌是友,还是要谨慎一些才行。   “总觉得大公子变了很多。”如云道。   如墨笑了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夫人临终前的遗愿也是希望大公子能忘却仇恨,好好生活。”   深夜,洛擎远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查出来了吗?”   “公子,对方没有敌意,故意留下破绽引我们过去,看样子也像是暗卫。”下属指了指宫城的方向,“身法像是那里面出来的。”   宫里的。   暗卫司?   洛擎远的第一想法就是陆知意,但他很快又醒过神,陆知意现在爬个院墙都能摔出一身伤,哪里是后来以一敌百的样子,还没到那个时候。   “先别妄动,留个心眼。”洛擎远合上了窗子。   既然不是陆知意,难道是陆恪行?   洛擎远后来才从陆知意口中得知,真正一手创立暗卫司的人是秦家,到最后却成了游移在皇权之外的存在。所以每一代的秦家长女都是皇后,在服用绝嗣药之后进宫掌管暗卫司。   然而先皇后成了一个特例,嫁给晏帝没三个月,她就被诊出有孕,更是接连生下两位皇子。   既然暗卫司从前由先皇后管理,如今陆恪行是太子,下一任皇后必然不会再出自秦家。   暗卫司为皇家办事,又必须由身负秦家血脉的人掌管。陆恪行与陆知意这两兄弟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晏帝真的会简单将暗卫司的掌控权交出来看着陆恪行的势力一点点壮大吗?   几日后,洛擎远寻了个时机问陆恪行:“是你找人帮我教训他们?”   陆恪行摸了摸鼻子,鲜有的心虚起来,心里骂了那糟心弟弟八百遍:“听说洛家那些人又去烦你,知意闹得很,我就让下属随便做了点事情。”   洛擎远深深看了陆恪行一眼,他饮下杯中的冷茶:“知意呢,怎么今天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可能跟着荣王叔去庄子里玩呢,他小孩子脾气,成天都不着家,谁知道又疯去了哪里?”陆恪行道。   洛擎远没去深思陆恪行的话,他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春猎二字。   陆恪行点点头,示意已做好了准备,他开玩笑道:“你放心,现在就连一只蚂蚁都没办法近我的身。” 第8章   三月春猎,午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宫城出发,准备前往京郊的行宫。   洛擎远与陆知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他们的车子落了队伍一大截,其实是陆知意的小心思,一是他希望多和洛擎远在一起,二也是不希望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惹洛擎远不悦。   “擎远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这段路不太平坦。”陆知意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洛擎远无奈道,“前些日子,师父夜里回来了一趟,只需再来一两次,我就能彻底痊愈。”   “真的吗?”陆知意眼睛亮得过分,“那等神医师父回来,我要好好感谢他。”   “师父说你不惹他生气就是做了大善事。”洛擎远道。   陆知意撇撇嘴:“小气鬼神医,就知道背地里说我坏话。”   洛擎远掀起帘子,与外面骑马的陆恪行对视一眼,等看见陆恪行轻轻点了下头之后,他侧过脸继续听陆知意说话。   队伍走走停停,等到达行宫已近傍晚,陆知意避着人推着洛擎远往他居住的寝宫走。   行宫面积不大,皇子以及世家公子们居住的寝宫都处在同一片区域,他们一路上还是碰上了不少人。   洛擎远自受伤后很少出门,所以大家的打量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残废的双腿上。   有些人是在看笑话,也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只是这些如今对洛擎远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他脸色如常,仿佛那些人窃窃私语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陆知意看见洛擎远这幅样子,很是心疼,他目光扫过四周那些人,心道,你们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不然一定会传的全京城人尽皆知。   这次春猎,除了又逃出皇宫去道观闭关的五皇子陆恂以及才三岁的九皇子陆怡之外,其余的皇子都随行。   包括太子陆恪行,继后所出的二皇子陆恒,以及梅妃的儿子三皇子陆慷,还有养在贵妃身边的四皇子陆惟。   除了皇子之外,晏帝只带了两个妃子随行,都是去年刚入宫的新人,也正得宠,分别是妩媚妖娆的若嫔和清冷淡漠的离嫔。   陆知意看着晏帝身边那两个水灵灵的美人,心道皇帝真是老当益壮。   陆知意刚到寝宫,还没和洛擎远分好房间,延福就过来传旨说是陛下请荣王世子过去叙话。   不管陆知意心里如何不情不愿,他脸上只能表现出欢欣,疾步去了晏帝的寝殿:“拜见皇上。”   “在宫里你都没拘束,怎么到了外面反倒给自己加上了规矩。”晏帝语气温和,不像对待其余皇子那般冷硬。   “君臣有别。”陆知意道,“外面人多嘴杂,被人听见了不好。”   晏帝长叹一口气:“意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朕?”   “我不敢。”陆知意垂着头,似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神情。   “你和你哥都是朕的嫡子,是朕对不起你。”晏帝叹了口气,“当初母后没告诉朕就下了旨意,等朕得到消息时,你已经被荣王带回了王府。”   “知意没有怨过谁。”陆知意抬起头,眼神清澈干净,里面毫无怨怼。   晏帝脸上多了两分慈爱,他摆摆手:“你们小孩子都爱玩,朕也就不拘着你了,出去玩吧。”   宫门在身后被关紧,陆知意轻呼一口气,脸上的讽刺一闪而过。   陆知意回去之后就将这些对话一个字不落地复述给洛擎远和陆恪行,吐槽道:“他真是一天不给我添堵就不开心。”   陆恪行无奈道:“你嘴上好歹收敛一些。”   “当然是因为这里没有危险我才会说这些话,不然我嘴闭得比谁都严实。”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危险?”洛擎远问。   “有擎远哥你在,这儿怎么会有危险呢?”陆知意道。   陆恪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一边是重伤未愈的好友,一边是亲弟弟,真是打也不行、骂也不行,只能受着。   陆恪行心想,都怪他这个太子过于温柔。   可惜他想待在这里也没有法子,外面还有一堆事情需要他处理,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旁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心道自己要无边权势有何用。   就在洛擎远与陆知意用过餐之后,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洛擎远耳力好:“外面怎么了?”   陆知意走出寝宫,拉过一个往前疾走的宫人:“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道:“千宁郡主所在的宫殿走水。”   “那你们赶紧去救火啊。”陆知意松开她,急忙回去与洛擎远说。   洛擎远拦住想要去看热闹的陆知意:“慢些走,不知道火势如何,别伤了自己。”   陆知意道:“怎么会突然走水,万一千宁受伤了怎么办,她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洛擎远皱着眉:“那又关你我何事?”   陆知意面上冷静,实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洛擎远连千宁那样的大美人都看不上,估计这辈子成婚是难了。   等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宫殿没有丝毫走水的痕迹,外面正被御林军牢牢围住。守门的太监看见陆知意后将他们俩放了进去,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   陆知意发现屋里热闹得很,皇上妃子和几个皇子都在,还有不少大臣以及两三个世家公子。   洛擎远在人群之外看见那些围观人脸上的表情,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大惊失色,还有些面色青白。   此时的千宁郡主哪里还有平日里不落凡尘的仙子模样,她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潮红,隐约可见衣服被撕破,身上还裹着一条毯子,目光呆滞。四皇子的衣襟散开,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胸口。   谢千宁忽而回过神,连滚带爬下床,然后跪在地上,将头嗑得咚咚响,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沿着姣好的面容滑落至地面:“四皇子下药欲强占千宁,求皇上为我做主。”   “混账东西!”晏帝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来人,将陆惟关入他的寝宫中,等候发落。”   陆惟像是才反应过来,哭叫着喊:“父王饶命,儿臣冤枉啊,我根本就没有碰到她,是……是谢千宁勾引我。”   谢千宁抽出旁边的短剑横在脖子上:“四皇子是存心希望千宁去死吗?”   陆知意走过去,拿走了谢千宁手上的剑:“事实真相自有陛下定夺,郡主,您还是先保重身体。陛下圣明,自然能还你一个公平。”   陆惟的哭闹还在继续,然而,晏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等陆惟被拖下去之后,晏帝转头看向在场的几个大臣以及皇子、各家公子:“今夜,你们什么也没看见,如果……”   众人跪地,战战兢兢说不敢。   只有陆知意,他不仅没有跪下,还走到了晏帝面前,温声安抚:“天色已晚,皇上还是先回寝宫休息,龙体为重。如果什么事都需要陛下操心,又要臣子们有何用?”   洛擎远因为坐在轮椅之上,只是抬手行了礼,他在想,谢千宁像是早有预谋,只是前世被泼脏水的人为什么成了陆恪行。   回去的路上,经过陆惟所在的寝宫时,他正呆呆地坐在地上,衣服还是没有整理。   “陆四的胸口好白哦,比千宁还像个小姑娘,居然还下药,千宁就应该直接揍他一顿。”陆知意不满道。   “小孩子不能看。”洛擎远想要捂住陆知意的眼睛,结果他跟个泥鳅似的,立刻就滑走了。   “陆知意,给我回来。”   洛擎远本意只是让陆知意转身,谁知道陆知意直接跌进了他怀里,手掌正好按在了他的脆弱之处。   陆知意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立马跳了起来:“擎远哥,我不是……没有……”   洛擎远心里有些羞恼,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他还隐隐觉得这样的陆知意有些好笑:“我说了你是故意吗?”   一直到回寝宫躺下,陆知意脸上的热意都没有散去。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想,怎么觉得洛擎远脸皮有些厚呢,一定是他的错觉。   因为陆惟的事情,猎场的气氛明显不对劲,陆知意随便打了几个猎物后就回到了洛擎远身边,蹲在地上数蚂蚁。   三皇子陆慷带着打到的鹿过来跟陆知意炫耀,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陆知意怒气冲冲道:“陆慷,你踩死了我的蚂蚁。”   陆慷差一点没稳住表情:“陆知意,你说什么?”   “请问三皇子您是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你刚才踩死了我的蚂蚁,给我赔!”   “陆知意,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你要给我送钱买药吗?”   陆慷现在就是后悔,他为什么不听劝要来陆知意这里找气受。   陆知意撇着嘴说:“陆慷也太坏了,竟然不跟我道歉,等会我就要去找皇上告状。”   “荣王世子,你是不是太不讲理了点?”陆慷忍着怒意道。   “谁让我心思纯善,见不得你杀生呢?”陆知意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的很。   洛擎远勾起一抹笑容,心道,别说两只蚂蚁,以后你杀人时面不改色、花样百出,如同切瓜砍菜。他又忍不住想,陆知意幼时就柔顺得很,天真纯善,乖巧得过分。   “你……”   眼见着陆慷都要被气哭了,陆知意才说:“我跟你开玩笑呢,皇上喊我等会去陪他说说话而已,我是那种会背地里告黑状的人吗?”   自从昨夜之后,晏帝就将自己关在殿中,就连两个宠妃都没能进去殿门。   “皇上,您找我?”陆知意咬了下嘴唇,面上都是不安。   “意儿,你说朕是不是老了?”晏帝咳嗽了几声,又抬头看向陆知意。   “怎么会呢?”陆知意道,“您哪里老了,今天猎场,若是您在肯定能拔得头筹。您都不知道陆慷猎了一只鹿就跟我炫耀了大半日,我可听说陛下以前猎过老虎。”   陆知意半点不紧张,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洛哥哥以前还猎过熊瞎子,你们谁也比不上他。   “整个宫里就你最会说话。”晏帝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意儿,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陆惟?”   “他不敬皇上,照我看,就该废了他。”陆知意道,“若是四皇子真的爱慕千宁,大可以求皇上赐婚,背地里用些肮脏的手段算怎么回事?皇上您一向光明磊落,他这不是存心抹黑你,给那些酸腐书生送把柄吗?”   “意儿,你们暗卫司平时都是这样行事吗?”晏帝眼睛眯起,目光死死锁住陆知意。   “当然不是,我和他们又不一样。”陆知意垂着头,假装没有看见晏帝的目光,“我可是陆知意,谁能比得上?”   晏帝就喜欢陆知意这幅唯我独尊的模样,当即觉得身体都好了不少,哈哈大笑:“果然是朕的意儿。”   陆知意不仅没有收敛,笑得更张扬了。   “陆惟一向温润收礼,意儿,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隐情?”晏帝意有所指,就差直接说出来其他皇子陷害陆惟,或者指名道姓说陆恪行。   陆知意在心里骂了几句,他表情无辜又委屈:“难道陛下不相信我吗?暗卫司都已经查明,四皇子身上并无任何药物的痕迹,反而是……”   “反而什么?”   陆知意红了脸:“千宁公主被下了重药,就放在四皇子送过去的点心里,他宫里的侍女已经招了。”   “千宁现在如何?”   “因为我们去得及时,郡主并未失身。但是太医说,心伤难愈,还需要仔细养一段时间。”   晏帝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如果东海王知道唯一的孙女被欺辱,即使他现在的势力已经不足为惧,到底会折腾一通。他又忍不住想,陆惟做下这些事情的理由。晏帝一向好面子,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丑事传出去。   陆知意很了解晏帝,知道在他心里早就给陆惟判了死刑。   晏帝看着陆知意那张肖似先皇后的脸,眼神幽暗不明:“听说你把洛家长子也带过来了?”   “嗯,洛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擎远现在重伤未愈,我怎么能把他单独丢下。”陆知意道。   晏帝笑得意味深长:“你对他倒是好。”   陆知意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红,结结巴巴道:“那我……喜欢……肯定要对他好。”   守在寝宫外的人听见晏帝爽朗的笑声,各个都舒了一口气,心想最受宠的果然还是六皇子啊,当年若不是被过继出去,如今的皇储估计已经换了人做。 第9章   陆知意大摇大摆走出晏帝的寝殿,看见仍旧候在门口的陆恪行几人后嗤笑一声:“皇上说,他现在要休息了,你们继续等着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皇兄,你一直以来对陆知意那么好,可真是喂到了狗肚子里。”陆慷在陆恪行耳边拱火。   “三弟若是不会说话就再回上书房陪小九几年。”陆恪行掸了掸袖子,往旁边移了一步。   听闻这边出了事,刚刚从山上道观回来的陆恂扑哧笑了出来:“皇兄们真是有意思,当然你们都不及六弟有意思。”   “他算什么六弟?”陆慷又嘀咕一句。   陆恒拉了下陆慷的袖子,轻轻摇了下头。   殿门外又恢复了安静,陆恂打了个哈欠:“现在又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还不如放我回去炼两炉丹药给你们补补脑。”   陆恪行目送陆知意离开,瞧见陆知意偷偷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他们幼时约定的暗号。   陆恪行清了下嗓子,掩饰住面上的笑意,心道我弟弟有多好,你们这些愚蠢之人如何能够明白呢?   另一边,陆知意正绘声绘色同洛擎远告状。   “明明是陆惟自己算计不成,他居然还敢怀疑我哥,气得我差点当场骂人。”陆知意气道。   洛擎远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行宫里人多嘴杂,世子小心说话,切忌过于张扬,小心有人狗急跳墙。”   “你和我哥越来越像了。”陆知意不满道。   洛擎远笑了笑,没说话。如今陆恪行已经从泥潭里拔出一只脚,接下来,就是荣王谋反的事情。   若是荣王府不出事,陆知意仍旧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逍遥世子,而不是成为刀口饮血又见不得光的暗卫司首领。   当洛擎远仔细在脑子里盘算之后的计划时,招福进来说有人求见。   来人齐国公家唯一的孙子齐岑,他的小叔就是荣王妃齐霜,而他姑姑曾是宫中的宠妃,只是生下的双胞胎皇子未过周岁便双双夭折,之后就一直无所出。去年深秋,她在缠绵病榻两三个月后香消玉损。   “表弟,你怎么来啦。”陆知意先开了口。   齐岑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胆子小的厉害,听到陆知意的话后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若不是四下无人,他怕是要吓晕过去。   “怎么不说话?”   “世子别这样叫我,我们之间本也没有血缘关系。”齐岑小声道。   “血缘关系有时候才没有用呢,你和我爹长得像,那就是我的表弟。”陆知意揽过齐岑的肩膀,自来熟地跟人套近乎。   洛擎远的轮椅已移动到了回廊上,扶手里飞出来一根银针,直直射向远处的山林,接下来就听见那里传出一阵声响。   “齐岑,你以后要多出来玩,男子汉可不能胆子这样小。”陆知意压低了嗓子,用只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国公府以后还要靠你,齐岑,千万别让我失望。”   洛擎远手指摩挲着轮椅扶手,示意叶子过去将猎物捡回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块手帕,慢慢地擦干净手指。   陆恪行不知何时来了这里,正倚在门口一脸兴味地看热闹。   “你又在搞什么鬼?”陆恪行用眼神询问陆知意。   “表达一下兄友弟恭,给我们找个盟友。”陆知意眨眨眼睛,“齐岑不是个小天才吗,就算我们不能用也不可以让给别人。”   洛擎远忽然冷哼一声,移动轮椅离开,山风将他训斥叶子的话传回来:“动作这么慢,你是去捡猎物还是去吃猎物?”   陆知意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洛擎远的脾气一向是好到过分的程度,他竟然也会发火吗?   洛擎远被山间的冷风一吹,胸间的那口郁气也散了不少。   “擎远哥,你为什么生气?”陆知意小心凑到洛擎远身边询问。   “我没有生气。”洛擎远道。   陆知意无奈道:“行吧,你说没气就是没气。”   见陆知意转身就要离开,洛擎远冷声道:“你又要去见齐岑?”   前世,陆知意就很喜欢这个齐岑,最后不仅保着他接手了国公府,最后更是把一半兵符交给了他。   齐岑确实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看似柔柔弱弱却用兵如神,从未吃过败仗。   可惜齐岑身体不好,最终英年早逝,比他们俩离开得更早一些。   洛擎远望着远处的山林出神,如果齐岑没有那么早去世,或许陆知意真的能夺位成功,那他们最后的结局也许能变得不一样。   陆知意解释道:“我刚才看见齐岑一直在咳嗽,准备等下带着太医过去一趟。山里清寒,他别真病坏了,国公府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   “国公府是一个下人都没有吗,还需要你去帮忙请太医。”洛擎远没好气道。   “擎远哥,你这样好像是怀疑丈夫去见小情人,吃醋的……”陆知意被洛擎远的眼神吓得一滞,呆呆道,“小娘子。”   洛擎远的声音里写满了危险:“陆知意。”   “我错了我错了,我才是爱吃醋的小娘子。”陆知意捂着脑袋,预料之中的手掌却一直没落下。   洛擎远心道,你可不就是爱吃醋的小娘子吗?   别人顶多生气骂人,你是一生气就杀人,还要把晾干的人皮寄到给我送美妾的那些人家里,吓得他们连夜举家搬迁,生怕又惹到了你这尊煞神。   “你不是要去给齐岑请太医?”洛擎远皱眉道。   “这不是还没哄好你吗,哪敢去见别人?”陆知意像个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眼。   “赶紧走。”洛擎远道,“回头让我师父给齐岑配一副药养着,他年纪还小,等养好之后也就是身子骨较常人弱一些,其他都没有太大差别。”   “你为什么要关心齐岑!”   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的典范,洛擎远气笑了:“陆知意,你今天是不是存心想要挨顿揍?”   陆知意走远了才敢说:“你还说我,好像刚才生气的人不是你一样。”   洛擎远心想,他才不是吃味。他既然要扭转陆知意的心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变成断袖,又去祸害其他人。   等从齐岑那儿离开后,陆知意看见了正等在路口的千宁郡主。   他虽然时常出入宫闱,但甚少见到谢千宁,连话都没有说过一两句。   “郡主。”   “之前多谢世子搭救千宁。”谢千宁道。   陆知意不欲与他多说:“我没做什么,外面风大,郡主还是早点回去养身体比较合适。”   “我如今这般,养好了身体又能如何?”谢千宁拂过额头上裹着的白布,原先清澈的杏眼里如今都是伤怀。   陆知意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干巴巴道:“你别害怕,错的是陆惟,陛下肯定会为你做主。”   “世子放心,我当然清楚四皇子没对我做什么。”谢千宁忽然靠近陆知意,原本娇媚的声音居然变成了清冷的男声,“因为我是个男人啊。”   陆知意心神大震,猛地推开了谢千宁。   他以前只觉得谢千宁虽然面容娇美,但作为女子身量实在过于壮硕了些。如果他是男子的话,看着就合理许多。   “你真的不是在骗我?”   “世子要检查一下吗?”谢千宁笑得妖冶。   “不不不……”陆知意恨不得离谢千宁八丈远。   “世子,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谢千宁盈盈一拜,“千宁能否活下去,就靠您了。”   陆知意还陷在谢千宁是男儿身的真相中没有反应过来,谢千宁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没强求,又行了个礼:“千宁先告辞了,世子可以随时联络我。”   陆知意迷迷糊糊回到了寝宫中,宫人们叫了半天他都不理人。   洛擎远看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立刻抬手屏退了宫人,又给暗卫发了讯号,他脸色冷了下来:“刚才你见了谁?”   陆知意看见洛擎远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容貌,嗷得一嗓子后往后蹦了一步:“擎远哥,你先离我远一点,我现在脑子乱。”   洛擎远冷哼一声:“千宁郡主就能和你搂搂抱抱,是吗?”   “千宁没关系,他是男人。”陆知意哇的一声哭出来,“擎远哥,我是不是还在做噩梦,千宁他怎么会是男人呢?”   “你刚才说什么,谢千宁是男人?”洛擎远眉头紧皱,如果谢千宁是男人,前世对陆恪行如今对四皇子的污蔑又是从何而起,他果然是早有预谋。   这天稍晚一些,洛擎远陪着陆知意去见了谢千宁。虽然离了一段距离,但是谢千宁总觉得有刀子落在身上。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谢千宁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嗓音:“你知道吗,我最开始选的人是太子殿下。”   陆知意斜睨面前人一眼:“你该庆幸自己没有那样做,否则,你现在估计没办法活着站在我面前说话。”   “是我想岔了,千宁愚钝,从前没能看出世子的真面目。”   陆知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还是郡主更胜一筹,竟然瞒了所有人,扮作女儿身在宫里待了十多年。”   谢千宁究竟在图谋什么?洛擎远直直望着远处,手指轻轻拨动着轮椅上的一个小凸起,眼中杀意毕现。   作者有话说:   洛哥:我从来不吃醋,这辈子都不可能吃醋! 第10章   “世子,如果我说自己没有任何图谋,您信吗?”谢千宁低声道。   陆知意仗着背对洛擎远,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冷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郡主真会说笑。”   谢千宁眼睛低垂,叹息道:“千宁只是想活下去,想让为数不多的亲人活下去,仅此而已。”   “既然郡主不肯说实话,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陆知意右手摩挲腰间的挂饰,回过头看了一眼洛擎远,笑意缱绻。   “世子。”谢千宁正色道,“有人想同时毁了太子与我。”   因为谢千宁经人提醒之后察觉,原本应该在春猎最后一日发生的事情提前到第一日,人也从太子换成了四皇子。   陆知意已经想到谁才最可能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紧握,眼里全是冷意。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字,还不如放手一搏。”谢千宁道,“谢家永远会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包括封地与兵权都甘愿拱手相让。世子,你们会让我失望吗?”   陆知意脸上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等回去问问我哥。”   谢千宁听出来陆知意话中的意思,笑意盈盈:“多谢世子。”   “你别这样笑,郡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是回去安心休养为妙。”陆知意别过脸,他只要想到面前这张娇媚无双的脸属于和他一样的男人,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难道世子是害怕会对我动心,还是怕洛……”   “谢千宁!”陆知意一字一顿,“你如果不怕死就继续说。”   “虽然千宁做了十多年女孩,但我心里仍当自己是男子。”谢千宁轻笑,“世子放心,我对洛大公子没有任何想法。”   “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陆知意瞪了谢千宁几眼,终于有了些往日里纨绔公子的模样。   “行了行了,真烦人,不就是随手帮了你吗?”陆知意见谢千宁的侍女往这边走,故作不耐烦道。   洛擎远见陆知意回来:“谈完了?”   “擎远哥,你不问郡主对我说了什么吗?”陆知意推着洛擎远走到僻静处才问。   “猜到了。”   “骗人!”   洛擎远手指微动,写下了东海两字。   陆知意猛地停下,蹲在洛擎远面前,眼睛亮得过分:“擎远哥,难道你能预知未来?”   “说什么傻话?”洛擎远心想,他见过的那些未来永远不发生才好。   陆知意撇撇嘴:“总觉得你最近很奇怪。”   洛擎远转开话题:“谢千宁的话不可全信。”   “知道了,反正我也想不明白,等回去就告诉我哥,让他去烦恼吧。”   洛擎远被陆知意的小语气逗笑,他没觉得这样的陆知意有什么不好,还期盼着他能一直如此时天真。   等回了住处,陆知意才道:“擎远哥,我不开心。”   洛擎远转过头看向陆知意,他脸上只有明晃晃的委屈,而不是洛擎远记忆中每次心情不好就掩饰不住的暴戾。   他移动轮椅往厨房的方向走:“叶子昨天打了不少猎物,晚上给你炖汤喝。”   小厨房里,陆知意捧着脸看洛擎远煮汤,原本狂躁不安的情绪被一一抚平。   “先出去等着。”洛擎远撒好调料后道。   快到门口时,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从后方一掌打向洛擎远,立刻就被捉住了手腕。   没过三招,陆知意就被洛擎远按住了命门。   看了一场好戏的陆恪行嘲笑他:“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去挑战擎远,活着不好吗?”   陆知意哼了一声,还大放厥词:“早晚有一天,擎远哥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洛擎远垂眸看着在他手下挣扎却动弹不得的陆知意,心里突然有些隐秘的痛快之意。   “弟弟啊,打败擎远,你还不如做梦来的快一些。”陆恪行笑道。   洛擎远松手放开了陆知意,看着他把陆恪行追得满院子跑,眼底是未被察觉的温柔。   陆惟与谢千宁的事情被捂得严严实实,但猎场的氛围明显变得不对劲,加上连日的阴雨天气,最后只得潦草收尾。   陆知意有洛擎远这个百步穿杨的帮手在身边,理所当然得到了最多的猎物,收获了晏帝如流水般的赏赐,连续好几天都扬着下巴看人,差点把其他几个皇子气晕。   回京之后,四皇子陆惟被下旨闭门思过三个月。   陆知意被迫陪晏帝用了午膳,他前脚刚离开皇宫,后脚就换了身衣服又回去,只是这回的目的地是冷宫。   刚一进院子,陆知意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宁叔!”   “世子,你怎么来了?”宁衿压下喉头的痒意,“今年春猎这么早结束吗?”   “总是下雨,没意思,所以就回来了。”陆知意道,“宁叔,你生病为什么不让人告诉我?”   “都是老毛病,人年纪大难免会这样。”   “我看你就是不听话。”陆知意不悦道,“给你送的炭火也不用,留着生小的吗?”   宁衿看着陆知意来回忙碌的身影,神色温柔:“世子,你越来越像皇后娘娘了。”   宁衿口中的是先皇后。   “我是她生的,当然像她。”   陆知意与先皇后长得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宁衿笑了笑,仿佛透着陆知意看见了年轻时的秦枫荷。转眼间,秦枫荷过世十余载,而他仍然在人间苟延残喘。   宁家本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名门望族,宁衿是这一代的长子嫡孙。   然而宁家也没逃过败落的命运,甚至走到了满门抄斩的绝境,他原本应该与族人一起被斩首示众。行刑前一天,他被人喂了假死药,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被送入宫中成了阉人,还被送去了先皇后秦枫荷的宫中。   宁衿早就知道,当今圣上最是记仇,但他没想过,皇上不想让他简简单单就死去。   若不是秦枫荷长姐突然病逝,秦枫荷差一点就嫁给他,那时,她宁可跪在祠堂三天三夜都不肯松口答应成为太子妃,之后更是在宁家出事时说了一句委婉求情的话。   哪怕宁衿心里早就放下对秦枫荷的感情,也已经娶妻,晏帝也没打算放过他。   陆知意熬好药,看着人喝下,宁衿觉得他小题大做,晏帝不可能轻易让他死掉,还想吊着他的一条命,让他去看枫荷的两个孩子自相残杀。   好在,这两个孩子都像枫荷,聪明又懂事,身处在杀人不眨眼的宫闱,也没有失去本心。   “宁叔,前几日,我找到了那个孩子。”陆知意缓缓道,“他过得很好,做了点小生意,去年成婚,前不久才得了个大胖小子。”   宁家出事时,宁衿的妻子正要临盆,对外宣称一尸两命,实则当时生下了双胎,另外一个被秘密送了出去。   听到陆知意的话,宁衿眼里闪过一丝痛意,他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指尖微微颤抖。   “宁叔,等到事情结束,你们就能见面。”陆知意道,“到时候,就让他养你了,还要还我药钱。你还敢随便就生病,他估计倾家荡产赔给我才够。”   “不用见面,让他当我死了吧。”宁衿道。   “宁叔……”陆知意道,“我是不是做了错事?”   “世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宁衿道,“但我,就连黄泉路上,都不敢去见宁家人。”   陆知意眼神黯淡,没再继续说什么。   先皇后过世后,宁衿被晏帝寻了个由头扔进冷宫伺候一个又疯又哑的女人。   这人当初与秦枫荷一起进了东宫,秦枫荷是太子妃,而她是太子良娣。   晏帝登基之后,她直接被封了贵妃,但没过多久,就因为暗害皇嗣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枫荷姐姐。”陆知意看见她又在地上重复写这四个字。   陆知意蹲下,拨乱地上的沙土:“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洛府。   洛擎远微眯着眼,看着与继母相谈甚欢的那个女子,他前世的妻子,原来那么久之前她们就已经相识。   洛擎远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她的名字,反而她死去的情景总在他眼前来回变换。   “大公子……”   没等洛擎远说话,身后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洛擎远,这个人是谁?” 第11章   兴许没想到会看见陆知意直接从墙头跳下来,女子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平安符掉落,被洛擎远接住。陆知意拦在洛擎远身前,轻蔑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冷声道:“还真是热闹,看来将军夫人已经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去年,洛擎远带着一身伤回到京城后,陆知意不眠不休在床前守了几日。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时,洛擎远又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虽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然而他们找不到丝毫证据。   震怒之下,陆知意带人闯入洛府,守在洛擎远院子外,下毒的奴仆更是被他下令活活打死在洛夫人面前。随后,陆知意更是警告她再敢做小动作,就等着给洛述收尸。   “知意,过来。”洛擎远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离她们远一些。”   陆知意哼了一声,仿佛是发脾气的孩童:“擎远哥,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有些人才会得意忘形,忘记自己的身份。”   外人眼中,洛擎远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半点不像武将。然而洛家的人都知道,这人半点委屈也受不得,动不动便喊打喊杀。洛夫人被气得胸口疼,差点吐出一口血,眼底全是怨毒,心道看你们还能猖狂多久。   “洛夫人。”洛擎远笑着说,“世子年纪小,说话总是口无遮拦。您放心,我素来敬重长辈,怎么会对你们使性子呢?”   手中的那枚平安符被洛擎远用内力震碎,黄色与红色碎屑散落在地面,又被风扬起,洛擎远周身气势全开,仿佛只要动动手指便能让人殒命。   “絮儿,我们走。”洛夫人依旧维持着镇定,虽然忍不住产生畏意,但在她心里,洛擎远已是不足为惧的废物。   眸光微动,洛擎远终于想起那女子的名字,沈飞絮。每当遇见故人,他就免不了被影响情绪,洛擎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打算过段时日寻个由头将人送离洛府。即使她那时带着目的接近,到底罪不该死,就当是为陆知意积些福。   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在脑后,对于洛擎远他们来说,洛夫人并不足以让他们在意。比起深居后宅的洛夫人,他们的敌人难对付得多,也更加狠毒。   归京后,谢千宁缠绵病榻,名贵药材用了许多也不见起色。东海王上了许多道折子后,晏帝终于允许他进京探望。暗卫司出动了大半人沿路监视,陆知意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洛擎远也不是每天都见得到他。   两人表面上,一个在家养病深居简出,一个到处招猫逗狗没个正形,都没沾染到半点京中的浑水。   东海王进京那天,为表重视,晏帝亲自出城迎接。陆知意与洛擎远也在,只不过贪玩的陆知意不肯安稳待着,带着洛擎远登上了城墙。   洛擎远看着城下的虚与委蛇,再看到陆知意亮晶晶的双眸,他心头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要把陆知意锁在家里,远离那些阴谋算计,只需要无忧无虑长大。   城墙巍峨,抬眼是壮阔河山。陆知意转过头,正对上洛擎远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面写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擎远哥?”陆知意试探着开口。   思绪被勾回来,洛擎远低下头,掩去神色,也藏起了阴暗心思:“陛下已经回宫,我们也回去吧。”   “哦。”陆知意走到洛擎远身后,推着轮椅缓步往前走。   等回到城内后,陆知意见洛擎远面色不太好,提议:“擎远哥,中午去聚福楼怎么样,听说那儿这几天有新菜色,说书人本子也已经换成最新的。”   “可以。”   两人刚踏入聚福楼的门,掌柜立刻迎上来,亲自带他们到楼上房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世子。”   “钟……”陆知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道,“叙,哥,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是钟叙,户部尚书家的幼子,比陆知意大一岁,从前是陆知意的伴读。   洛擎远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微动,似笑非笑看着陆知意:“你刚才喊他什么?”   因为觉得丢人,陆知意眼珠子乱转,不敢看洛擎远:“没有什么呀,就钟叙,还能是什么。”   钟叙平白无故打了个冷战,他笑着解释:“世子前几日与我打赌时输了。”   “哼,你还有脸说。”陆知意道,“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帮着陆慷他们对付我,真是良心被狗偷吃了。”   “谁让我大哥被枕头风迷了心神,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钟叙苦兮兮道。   陆知意笑得像只小狐狸:“既然如此,你过来让我揍一顿,我就原谅你。”   “世子,赌约作废,求你饶了我吧。”钟叙捂着耳朵就跑,他长了一对招风耳,陆知意总爱捉弄他,去揪他的耳朵。   “不就是喊你三声哥吗,让我捏几下,本世子就不和你计较了。”   洛擎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目不转睛看着陆知意与钟叙,心道,他完全不在意,只不过有些想要割了钟叙的耳朵而已,他上辈子差点就做了这件事。   直到回府时,洛擎远依旧是笑着,不知为何,陆知意感到一阵寒意,他扭过头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异常。   回到荣王府后,管家告诉陆知意,荣王带着王妃去了京郊别院。   陆知意随意挥了下手,他早就习惯了。自陆知意十二岁后,荣王就成天嚷嚷着要撇下他回封地养老。外人眼里,他们之间关系的确算不上好。   卧房里,身着玄色衣衫的暗卫垂首立在陆知意面前。   “是这种药,没错吗?”陆知意手指摩挲着药瓶,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下属依旧维持着冰块脸:“是,暗九已经找了多人试药。”   一颗黑棕色的药丸落入陆知意的掌心,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想到一些事情,吃药反而变得没那么可怕。陆知意仰头,将药丸一口吞下。   烛火晃动几下,房间里只剩下陆知意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又挨过一阵闷痛后,陆知意将剩余的药丸收进床尾的暗格之中,抬手挥灭了烛火。 第12章   因为被药物带来的疼痛折磨,到了次日中午,陆知意才醒来。不过他脸色却很好,简直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程度。   借着去看兔子这个缘由,陆知意又跑去见洛擎远,不过这回老老实实走了正门。   送来兔子没多久后,陆知意又送过来一只,说要与原先那只作伴。经过数月时间,那两只兔子已经发展成庞大的族群,一大部分被洛擎远丢去了城郊庄子,还有一部分进了陆知意肚子。   因为齐霜挑食得厉害,荣王府里有来自大晏各地的名厨,琢磨出了各种吃法,陆知意眼见着胖了一圈,却显得人更加好看。   看见陆知意过来,洛擎远也没起身,继续看他的书。   等靠近时,洛擎远闻见了陆知意身上的香味:“你身上什么味道?”   陆知意抬起袖子闻了闻,忽而想到拿到药丸时大夫告诉他的话,耳根蓦得一红,他佯装镇定:“房里换了新的香料,说是海外进贡,好闻吗?”   香味淡雅幽远,洛擎远抬起头,正对上陆知意专注认真的目光,他别过脸:“既是贡品,应该很好吧,我是个只会行军打仗的粗人,分不出来。”   说谎!陆知意忍了忍,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陆知意看似骄纵过头,又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腻敏感。这些时日,他早就发觉到洛擎远面对他时的态度不对劲,偶尔还会露出奇怪的目光,既像是怀念,又仿佛带着几分怨恨。   难道洛擎远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陆知意忍不住开始怀疑。他自以为隐藏得还算好,而且洛擎远素来不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怎么会这样敏锐。他明白自己的心意都没有多久,就被发现了?   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因为两人各有心事,都没有在意到。屋里的几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垂着头退下。   气味会催人想起些许往事,前世也有一段时间,似乎比现在要晚一些,陆知意身上也是这样清浅淡雅的香味。只是后来,这些味道逐渐被暗卫司浓郁的血腥味与腐朽阴暗的死亡气息覆盖。   两人怀着心事吃了顿饭,陆知意好几次偷看洛擎远,才抬起头就被发现,最后也不敢动了。   之后几天,陆知意借口宫里有事没来洛府,实际上却偷偷跑来观察洛擎远,气息藏得严严实实,连洛擎远都发现不了。他其他功夫都学得不太行,就轻功和隐匿学得最好,陆恪行知道后笑话他肯定是整个暗卫司最会逃命的人。   回到家后,陆知意目露忧愁,实在想不明白洛擎远对他的态度为何会转变,明明看起来还是那幅完全不理解情爱的模样。   这天午后又下了一场雨,外面天色暗沉,仿佛是到了傍晚。   服下一剂新药之后,洛擎远如往常一样进行药浴,因新药剂量加重的缘故,他的神智逐渐远去,看似安静的院子被一队暗卫守得滴水不漏。半梦半醒之间,洛擎远又梦见了陆知意,这次却是以外人的身份看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   荣王府败落,陆恪行又出发去西境之后,陆知意也肉眼可见变得阴沉,几乎没有了笑模样。他仍旧住在荣王府,除却他幼时从宫里带去的几个人,府里没再添任何下人,冷清得可怕。   他消瘦的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洛擎远十分担忧,于是在陆知意又一次生病之后,他便把人接去了自己院子照顾。没多久,陆知意就撒娇住进了洛擎远的卧室,说是不敢一个人睡,那时洛擎远仅仅以为陆知意是将他当成兄长一样依赖。   前世,到了真相被揭开时,洛擎远觉得陆知意在骗自己,极度厌恶那段过往,几乎没再想起。此时,洛擎远再看那些场景,早没了怨恨,很快又只剩下心疼,他看见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东西。   那时,他因为服下解毒药意识昏沉,所以并不知道陆知意每晚都会离开洛府前往暗卫司。   白日里,陆知意穿着最精致的绫罗绸缎,失去了许多在意的人还是要被迫做个没心没肺的小公子。夜里,他却换上玄色暗卫服,接受着生死考验。   想要真正掌管暗卫司,他必须打败所有人。   梦中,洛擎远控制不了自己往前走,他只能远远看着陆知意,看见他在台上打败一个又一个人,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血浸湿玄色衣衫,却因为在夜里几乎看不清。   等天际亮起一抹鱼肚白,陆知意击败最后一个人,力竭倒地。洛擎远的手脚终于能动,他冲过去,身体却直直穿过陆知意。   原本扶着剑半跪在地上的陆知意不知为何抬起了头,他望向虚空,一滴眼泪自眼角流下,混着脸上的血一起滑落。   那滴眼泪仿佛是掉进洛擎远的心里,自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又仿佛是燃起了燎原大火,就快就要把他烧成灰烬。   “知意!”梦中的洛擎远嘶吼出声,然而现实中他仅仅动了下嘴唇,声音微不可闻。   洛擎远陡然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经彻底变暗,院里燃起了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脚下的药水从滚烫变得温热,浓郁的药香之下带着两分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如云眼疾手快换了一盆清水。   如墨端来第二盆清水时顺道传话:“大公子,世子过来了。”   她话音才落,陆知意就进了内室,半点没把自己当成外人。洛擎远摆摆手,示意侍女们离开。   “擎远哥,我帮你吧。”陆知意说着就卷起袖子。   “不用。”洛擎远嗓音有些哑,“这不合礼法。”   陆知意用不知从哪个纨绔公子那儿学来的怪异腔调道:“洛公子,那可由不得你。”   洛擎远愣了下,没阻止陆知意的动作。   仗着洛擎远用完药之后精神不济,陆知意帮人洗了一会后,又脱去鞋袜,伸进木盆里去踩洛擎远的脚。   离开药水后,疼痛再次卷土重来。洛擎远很快回过神,目光一片清明。   看见陆知意玩得开心,洛擎远有些无奈,思及梦里的那些情景,洛擎远想,不会再有那种情况发生了。如果陆知意以后真的想要暗卫司,他就去帮人夺过来,不需要他再用前世那种方法。   当然最好的是,陆知意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如墨和如云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大公子撑着下巴看世子用脚丫子玩水,不知为何,她们居然看出了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状态不太好,说要存稿也没存多少,会尽快稳定更新的,争取下周能开始日更。   感觉前面写得也有点乱,会修改一下。 第13章   “别玩了。”洛擎远将干净的布巾丢过去。   在洛擎远面前,陆知意一向乖巧,他接过布巾,忽然道:“擎远哥,我都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   洛擎远手指一顿,沉声道:“世子,别说胡话,早点回家。”   陆知意在心里哼了一声,心道这人果然不对劲,明明几个月前他还能在洛擎远房内留宿。   才回到荣王府,陆知意就接到了传召。这两日天气忽变,晏帝不小心染了风寒,傍晚忽然高热不止,醒来后发了很大一通火,又处死好几个宫人,闹得宫里人心惶惶,最后又把烂摊子甩到陆知意身上。   马车一路无阻进入宫城,陆知意神色晦暗,他知道晏帝为何让他进宫侍疾。有他在身边守着,晏帝会觉得心安。   秦枫荷过世那天,也下了一整夜大雨,电闪雷鸣,宫人们的血漫了一地。宫里闹鬼的传言之后就没有断过,每逢雨季,总有人说会听见细细的呜咽声。   晏帝本就相信神鬼之事,年纪大了之后更甚。对于秦枫荷母子三人,他厌恶又畏惧,偏偏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看见陆知意,延福仿佛看见了救星:“世子,您可算来了,陛下念叨了好几遍。”   陆知意没答话,余光瞥见几个宫人正跪在雨中清洗台阶,隐约可见暗红色,他皱眉看向自己沾了些水的衣摆,来时忘了换衣裳,这是爹爹才给他做的新衣,可惜穿一次就废了。   因为晏帝生病,早朝被迫罢了几日,政事也都是由陆恪行代为处理。   连日的阴雨过后,天气总算转晴。陆知意立在廊前,似在欣赏面前的景致,宫中的每一个物件都千挑万选,宫殿经历几代君王后不见破败,反而变得愈发奢华。   陆知意曲起食指无意识敲在面前的扶手上,传出的声响告诉他这块木头看似华美,实则千疮百孔。   “世子?”延福一直守在陆知意身边。   陆知意像是未听闻,抽出了短剑。   “世子,不可!”延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陆知意已经一剑砍断面前的这排木质栏杆。   “木头被虫蛀了,让造办司更换吧。”   延福身边的小太监呛了好几口灰却不敢咳嗽,心道世子通知造办司一声便可,何必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荣王世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嚣张跋扈。   拆了好几排栏杆后,陆知意心情好了不少,当晚就遛出皇宫,家都没回就去了洛擎远的院子里。   “擎远哥,你想我没有?”   洛擎远早就听见了陆知意的脚步声:“不是在宫里吗?”   “太烦了,老东……陛下歇息后我才出来,没人敢拦着。”陆知意撇撇嘴,“就一个小风寒,折腾好几天,没完没了。”   “你也该收敛一些。”洛擎远无奈道。   “我不管,你要安慰我。”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比如给我做最爱的千层糕。”   纵使洛擎远做了千百种暗示,他还是没办法拒绝陆知意的要求。   夜色漆黑,小厨房内,陆知意半点不嫌弃,熟练地坐在灶前点火,糕点的香甜味逐渐弥漫开。   不管陆知意多么不耐烦,他每日还是必须待在宫里,人显得愈发焦灼。晏帝看出他的情绪,让人找来陆怡陪他打发时间。   陆知意陪陆怡在御花园游玩时,碰见了最近正受宠的月美人,她看着比陆知意大不了两岁,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对于晏帝的后宫,陆知意很少关注,也记不住她们的面容。这些人总是会被一时宠爱迷了眼,愚蠢又不自知,陆知意脸上都是讥讽。   兴许是看见陆知意面上的不屑,月美人顿时恼了,她因为娇蛮才得晏帝喜爱,性子也变得愈发恶劣。更何况她早就看出晏帝对陆知意的不喜,只觉得宫里那些追捧陆知意的人全是傻子。   那只白猫忽然直直朝陆知意冲过来,因为他躲得快,猫爪只划过他的衣摆,勾起几缕丝线。   “六哥,她坏。”陆怡看向月美人,“还让这猫抓过我,可痛了。”   月美人缓缓走来:“小猫太闹腾,两位殿下恕罪。”   这人的语气可不像是请罪,陆知意冷笑:“是我近来脾气太好,让你们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世子?”   月美人与那只猫一起跌入莲池之中,很快又被隐匿在周遭的暗卫提出来。   失手伤了宫妃,陆知意不仅没被罚,他还以自己受了惊吓为由,从皇宫离开。随后,晏帝又送来口谕,说改日会送来赏赐。   宫里送来的东西到荣王府已是许多日之后,洛擎远正在陪陆知意下棋,这人半刻钟悔了三次棋,被陆恪行好一顿嘲笑。   “又是些没新意的东西。”   赏赐的物品各个价值连城,也就陆知意这个不知疾苦的人才能说出来没新意这种话。有个下人搬东西时脚滑了一下,木箱被撞开一个小角,露出其中的瓷器,陆知意挥手叫人停下,说要看看。   瓷瓶以莹润的白色为基底,上绘一幅精致的美人图,栩栩如生。   洛擎远只看了一眼,眼里立刻聚起极深的厌恶,正在奉茶的侍女瞥见这个眼神吓得手一抖,热水溅在洛擎远衣摆,吓得立刻跪下:“大公子饶命。”   “下去吧。”洛擎远不愿意为这些小事计较,他丢出一粒白色棋子,打开陆知意要去摸瓶子的手。   陆知意捏了捏酸麻的手指,茫然看向洛擎远:“怎么了?”   洛擎远挥手屏退下人,而后才说:“不干净。”   “啊?”陆知意不解。   洛擎远嘴唇微启,冷声道:“骨瓷。”   美人骨做美人瓷,他前世收过不少这样的东西,一眼便认出来瓷瓶出自何处。   “骨瓷,很奇怪吗?”陆知意听说过有人会在烧制瓷器时加入动物骨灰。   “那位无端在宫里自缢的美人。”洛擎远面色不虞,驱动轮椅往远处走了点,同时不忘把陆知意带走,“懂了吗?”   “你是说,这个花瓶……”陆知意见过暗卫司的刑房,也亲眼看见许多人在他面前痛苦死去,但此时心底仍旧一阵阵发寒。   他莫名抖了一下,想到晏帝那日召见时说会给他一份特别的赏赐,还说月美人会亲自给他赔罪。可就在一日后,月美人在冷宫自缢。陆知意垂下眼眸,对晏帝的冷心冷情有了更尽一分的认识。   他那日虽然发了脾气,还把人丢下莲池,但也没想过让月美人去死。他找到借口离开皇宫,惹恼了晏帝,那人故意想让他不痛快。   陆知意垂下眼睛:“这下倒是我的错了。”   “胡说什么,和你无关。”洛擎远目光看向宫城的方向,眼眸微微发红,老皇帝又让陆知意沾上人命。这点情绪很快被洛擎远隐藏,陆恪行两兄弟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   当今圣上给亲儿子的赏赐中混着这样阴邪的物件,就算说出去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   陆恪行差点被气吐血,反而陆知意情绪很快稳定。   “其他送去库房,这个瓶子。”陆知意拿起一枚金元宝丢进去,瓷瓶应声而碎,吩咐招福,“走远点,找个地方埋了吧。”   “好累啊。”陆知意轻轻说了一句。   “知意。”洛擎远忽然很想抱一下面前的人,然而他只是用手指摩挲轮椅扶手,心里千回百转。   陆知意坐在台阶下,必须仰头去看洛擎远,显得有些天真,他脸上已经换回往日的神情:“擎远哥,明日熙华姑姑的宴会,你陪我去吧。”   “好。”   次日早上,洛擎远陪陆知意去了长公主在别苑举办的百花宴。   陆知意长得好嘴又甜,一直很得女性长辈喜爱,一会被这个叫走,一会又被那个叫去。   说是让他陪着,结果这人根本没理他,像只花孔雀一样到处招摇,洛擎远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晃了晃酒杯。但这样的陆知意很好,他不必再像前世一样,成为黑暗中的影子。   “意儿的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长公主的声音遥遥传来。   手下的酒杯已然多了一道裂痕,洛擎远放下它,目光变得幽暗。   入目是满园生机盎然,看得人心境都开阔两分。洛擎远却感到有些闷,他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玉扣,心里那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再次落入漆黑之中。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   身体不舒服,所以写得贼慢,明天会多写一点。 第14章   “擎远哥?”陆知意抬手在洛擎远眼前挥了几下,他好不容易从夫人们那边脱身,回来就看见洛擎远独自坐着发呆,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陆知意垂下头浅浅笑了一下,他可能是被感情冲昏了头,居然觉得洛擎远可怜。   洛擎远很快回神,想到刚才听见的话语,眼神黯了一下:“怎么回来了?”   “我才不喜欢跟她们说话。”陆知意苦着脸,“七嘴八舌,吵得我耳朵疼。”   洛擎远被陆知意夸张的表情逗笑:“那你还闹着要来?”   见到洛擎远的笑容,陆知意才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变成了大小姐……我想着你从前夸过这个园子的景色,所以才来。”   洛擎远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他哭笑不得:“明明是好意,就不能好好说吗?”   “擎远哥。”陆知意现在很喜欢蹲在洛擎远面前,仰着头看人,显得幼态天真,“那你有开心一些吗?”   洛擎远抬起手,拂去刚落在陆知意额前的一片落花:“到处走走吧。”   “哦。”陆知意心想这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他摸了摸额头,那片肌肤似乎还残存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片园子很大,所以他们走了一会也没碰见什么人,前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太子哥哥……”   洛擎远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谢千宁的声音。他还没说什么,陆知意已经冲过去了,拦都拦不住。   前方的亭子里,除了陆恪行与谢千宁之外,还有不少人在,似乎是聚在一起写诗作画。   虽然谢千宁差点被四皇子欺辱的事情被皇帝下令隐瞒,但依旧没办法阻拦小范围的流传,在场的一些贵女看到谢千宁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身份尊贵的第一美人被人折辱,背地里自然有不少人想要看笑话。   “千宁,何事?”陆恪行与谢千宁很少见面,春猎时的那些事情,细想分明破绽百出,他显然不能再将谢千宁当成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谢千宁摇摇头,朝前靠近了一些:“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哥哥,所以过来说句话。”   陆恪行往后面退了两步,他与谢千宁并无血缘关系,再加上四皇子的那件事情,相处时自然需要避嫌,不能与谢千宁走得过近。他从前没仔细看过,只是听过不少谢千宁美貌的传言。此时离得近,他微微皱了下眉,过于惹人注目的美貌有时并不是幸事。   不知为何,陆恪行从亲弟弟与至交好友的脸上看出了一言难尽。   “你没告诉太子?”洛擎远低声问。   陆知意小声道:“还没来得及。”   洛擎远瞥了陆知意一眼,脸上带了点无奈,显然是看出了某人的小心思:“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想查清楚以后再告诉大哥,才不是故意想看他笑话。”陆知意认真道,洛擎远一个字都不相信。   “世子和洛公子过来,那千宁就不便打扰了。”谢千宁仿佛真的只是来说句话,她没有在意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叫上侍女后离开了亭子。   没人注意到,谢千宁与洛擎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行至园子偏门处,已经独自一人的谢千宁恢复了原本的嗓音:“世子是专门过来等我吗?”   “废话少说,还有谢千宁,你以后离我哥远一点。”陆知意冷着脸说。   谢千宁表情未变:“世子,要说多少遍您才能信,我不好男风。”   “那你也离我哥远一点。”不知为何,陆知意总觉得谢千宁十分危险,这人能男扮女装在宫里生活十多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陆知意心里在意的,不过身边几个亲人,他像个守着珍宝的小兽,一旦发现周围可能的恶意就忍不住露出还未长大的獠牙。   听到陆知意的话,谢千宁掩面笑,杏眼微弯:“世子,我有些羡慕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陆知意没听懂,等他再想说什么,来接谢千宁的马车已经到了。两人擦肩而过时,宽大的礼服袖口遮挡了所有的动作。   陆知意抬头望了一眼湛蓝澄澈的天空,忽然觉得一阵疲倦袭来,他实在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真的能做世人眼中无所顾忌、没心没肺的荣王世子就好了。他摸了下袖袋中的纸条,心想还是别在这儿做白日梦。皇帝身体目前还挺好,他们还有的熬。   刚踏进门,陆知意就听见洛擎远略有些不满的声音:“跑哪里去了?”   “随便逛了逛,正好碰见千宁,就送他出去。”陆知意压低嗓音,“他给了我一些东西。”   “以后离他远一点。”洛擎远道,“他的事情,我和恪行会调查清楚。”   陆知意眨眨眼:“擎远哥,你似乎很不喜欢千宁?”   前世的某些记忆一闪而过,洛擎远表情却毫无破绽:“没有的事,我只是不信任他,仅此而已。”   陆知意心想,这话听起来很合理,但我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回去之后,陆知意才看见谢千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一张用特殊记号记下的名单,不知道其中诀窍,名单就是一张废纸,气得陆知意骂了好一通。最后,洛擎远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等到人走了才反应过来他又上了小骗子的当。   接下来两日,陆知意打着要给洛擎远散心的名号带着人出门游玩,实际上只是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洛擎远看出陆知意心情不好,也就随他去了,但这小混蛋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力一流,洛擎远被闹得头疼,赶也赶不走,骂又不能骂,只能强制把人留在家里关了几天。   洛擎远放下书本时,正对上陆知意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真切情意。手下的纸张已经被捏皱,洛擎远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烦躁。   陆知意没想到洛擎远会忽然看过来,往日这人看书从来都不理人,他慌忙躲开,生怕洛擎远会察觉出什么,殊不知自己早就暴露了彻底。   洛擎远心道,他还是应该找机会离开京城一阵子才好。他实在没办法对陆知意狠心,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越陷越深。好在陆知意年纪还小,等离得远了,感情顺理成章就会变淡。前世那些让陆知意性情大变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等到陆恪行即位后,也无人再能伤害陆知意,他自然也不会变成那般疯狂的模样。   “成天就赖在我这儿,你是很闲吗?”   陆知意撇撇嘴:“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要做,前些日子只是帮我哥做两件事,还让许多人不开心,状都告到皇上那里了。”   看见陆知意失落的表情,洛擎远清了下嗓子:“我听如墨说南街新开了两家店,要去逛逛吗?”   “这些日子成天下雨,我才不要出门。”陆知意哼了一声,又可怜兮兮问,“擎远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没有的事。”洛擎远生硬地转了话题,“今年雨水是有些多,只怕会影响收成。”   “南方的雨水似乎更严重。”陆知意道,“听我哥说,朝堂上因为赈灾的事情已经吵了好几日,真应该把那群老头扔过去待几天。”   陆知意第二日再过来时,他告诉洛擎远,陆恪行因为在朝堂上被好几个皇子外家联合针对,即将启程去河州赈灾。   洛擎远眸光微动:“知意,帮我传个话,我想随恪行同去。”   “不可以!”陆知意气哼哼道,“路途遥远,河州情形未知,你伤还没好,哪里能奔波劳碌……”   “知意,你知道我做了决定不会更改。”洛擎远语气软了两分,“解药只剩下最后两剂,而且师父也会同去河州,你不用担心……”   洛擎远说了好一会也没听到陆知意答话,叫他也不理,只好用蛮力让人抬起头,结果看见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怎么还哭了?”   陆知意抽抽涕涕道:“我一点也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何,就是特别难过。”   河州的洪灾,前世也发生过,远比送上来的折子里说的严重。彼时,洛擎远毒发未愈,陆恪行远在西境,是陆知意接下了去河州赈灾的任务。   洪灾过后没多久又爆发瘟疫,河州成了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洛擎远放心不下陆知意,才刚服下第一剂解药就动身去了离疫区最近的城镇,与师父会和之后紧急研制出了克制瘟疫的药方。   而他却因为劳累再次毒发,被师父送回京。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被迫换上了喜服。喜宴后,他没再见到陆知意,再次听到陆知意的消息是他被关押进天牢。   原来河州的灾情缓解后,陆知意调查出不少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员,还牵连了京城里的一些人。结束之后,他回京接受封赏,还没等宫里的赏赐到荣王府,就在洛擎远成婚的第二日,他提着剑亲手斩杀了其中几位官员。   很久之后,洛擎远才知道,那些人与他当初在战场上受伤有关。   陆知意像是疯了一样,一批又一批人被抓进暗卫司,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没人再记得从前那个风采卓绝的荣王世子,陆知意的名字从此与可怖、恐惧联系在一起。   饶是如此,陆知意也仅仅几天就出了天牢。自那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之所以决定去河州,洛擎远一方面是想要暂时离开陆知意,另一方面他既然知晓前世种种,必定要亲自调查解决,决不能让陆知意有沾上那些事情的可能。   那群贪官死不足惜,他却不愿陆知意再脏了手。   作者有话说:   来啦!明天双更~ 第15章   洛擎远轻轻叹了口气,仔细擦干净陆知意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洛擎远见过很多次陆知意哭泣的模样,他自小就是个难缠的哭包,受了一丁点痛就要哭得惊天动地,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生。然而他从没见过陆知意这样委屈的哭,仿佛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有泪珠一颗连一颗滚落。   “擎远哥,你为什么要去河州?”陆知意咬着下唇,疼痛袭来,他才止住泪意。   “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洛擎远道,“不危险。”   陆知意刚哭过,眼圈微红,只一双眸子亮得过分:“擎远哥,我害怕你又受伤。”   洛擎远忽然笑了,他按了下额角,想到之前居然会怀疑陆知意故意害他。这小傻子就算疯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也从未真的伤害过他。   这是几个月以来,陆知意第一次瞧见洛擎远脸上如此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那样喜欢洛擎远,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人,所以每时每刻都将目光放在洛擎远的身上。而且他对周围人的情绪很敏感,如何会看不出来洛擎远一直不开心。   “别担心。”洛擎远翻出来一盒药膏,细细的涂在陆知意眼周,调笑道,“眼睛都哭肿了,看来是真的很委屈。很多事情,我暂时没办法同你解释,等我调查清楚再告诉你。”   陆知意很小声说了一句:“现在好像不委屈了。”   他就是这样没出息,轻易就能够被哄好。   回家的路上,陆知意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喜欢洛擎远呢?明明那人像根木头似的不开窍。在他刚明白自己对洛擎远心思时,陆恪行也这样问过他。   那时,洛擎远身着银色铠甲,骑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上,同他说要建功立业,重整霍家军队。大晏的女子素来大胆,洛擎远策马而过时,有不少人往下扔花与香囊。   陆知意恨不得剜了那些看着洛擎远的眼睛,也是那时他才明白,他对洛擎远起了别样的心思。   眼睛周围因为敷了药膏的缘故,被风一吹,还有些凉,陆知意回过神,心道哪有什么理由。   “小混球在这里思春呢?”身侧传来揶揄的声音。   “父王!”陆知意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   荣王哈哈大笑:“小混球是准备拱哪家的白菜?”   陆知意哼了一声,不准备回答,谁知道旁边的陆恪行补充了一句:“我看是有些小白菜拱猪刚回来。”   “你们烦死了,我去找爹爹告状。”陆知意捂着耳朵跑远了。   荣王敛了笑意:“意儿果然还是应该像个小孩子才好。”   陆恪行静默不语,但显然是赞同的,只是他又想到某些事,面上凝了一层冰霜。   又过两日,洛擎远服用了倒数第二剂的解药,陆知意守在身旁,寸步不离。之前洛擎远服用解药后,就会把陆知意赶走,这次也是一样。   “我真的不能留下吗?”   “我服下解药就睡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洛擎远不愿意任何人看见他服下解药后的模样,一直都是把自己关在内室,等到药效缓过来之后才叫人进去。   陆知意只是留在门口并未离开,听见内室的呼吸声逐渐平缓时,他立刻又推开了门,守在门外的如墨和如云不敢拦着,陆知意快步走进去。入目的场景令陆知意双目刺痛,他攥紧拳头,眼眶立刻红了。   等到药效开始发挥时,洛擎远看起来十分难受,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陆知意俯下身,才终于听清其中几个字。   “世子……”   “知意……”   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陆知意爬上床抱住了洛擎远,试图去缓解他的疼痛。   想到那些伤害了洛擎远的人,陆知意脸上满是狠戾,恨不得立刻将他们千刀万剐。但他不能那样做,洛擎远不喜欢他打打杀杀,虽然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但是陆知意就是知道。   他刚刚进入暗卫司拜师后,其实有想过告诉洛擎远。谁知道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洛擎远看见了他手腕上的藤条伤痕。那天,洛擎远气得不行,打破砂锅问到底究竟怎么回事。   陆知意明白,要是被知道他要去暗卫司学武,洛擎远能立刻把人提回家关着,他就没再敢告诉洛擎远这件事,胡乱编了理由说是被几个人欺负了。他那时与其他皇子还有他们的表兄弟都不和,打架是时常有的事情,习惯性就把锅扣在那些人头上。   当时,洛擎远还与他现在差不多大。再之后,他就听说好几位皇子的表兄弟惹了江湖侠客,睡觉时被人蒙头揍了一顿。秦家两个才几岁的小表弟吓得来找他,害怕夜里也被那个神秘人打。   陆知意想起前几日看见的黑影,笑得见牙不见眼:“神秘人既然是行侠仗义的大好人,你们这么乖,怎么可能会挨揍。”   被拆穿后,洛擎远也没不好意思,而是一本正经说打架的事情交给大人,让他老老实实别闯祸。   陆知意又想起来许多年前,他还在上书房读书时,教导他们的师傅因为被后宫妃子买通,私下里换了他的文章,害得他被晏帝惩罚,打了板子。没多久,那个师傅就因为贪污受贿下了大狱,被晏帝赐下了一杯毒酒。   洛擎远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清楚。   陆知意抱紧因为疼痛颤抖的洛擎远,心想,谁让你对我这么好,活该要被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缠上一辈子。他用袖口擦干净洛擎远额头上的冷汗,这人在难受的时候喊他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对洛擎远来说,他也有两分不同。   他并不知道,洛擎远又梦见了前世。还是熟悉的院子,用红绸装饰,因为时间仓促,看起来不伦不类。   “擎远哥,你真的要成婚吗?”陆知意声音有些哑。   洛擎远脑袋昏沉,眼睛也有点花,好半天才看清楚陆知意的模样:“怎么瘦这么多?”   陆知意似乎吸了两下鼻子,语气十分轻:“洛哥哥,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瞎说什么。”洛擎远捂着嘴咳嗽两声,喉头一阵腥甜,“就算我成婚,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弟弟……原来如此。”陆知意背过身,“洛哥哥,恭喜。”   洛擎远卧床不起,自然也没有办法去拜堂,只是换上了喜服。那时候,陆知意就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神色哀伤。   “意儿,过来。”洛擎远说。   陆知意往后退了两步:“洛……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当天夜里,洛擎远察觉出不对劲,他屏住呼吸,意识还是被迷烟渐渐侵袭,卧房门此刻被人轻轻推开,他努力想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却毫无他法。   不能让那个人过来,绝对不可以。   “滚开!”洛擎远忽然睁开眼,一把攥住伸过来的手腕,翻身将人按在床上。   “擎远哥。”陆知意没想到洛擎远会忽然发难,直接愣住。   洛擎远推开陆知意,沉声问:“你怎么进来了?”   “因为我想。”陆知意理直气壮,而后又忍不住心疼道,“你每次服下解药是这么难受吗?”   “不难受。”   “骗子。”陆知意气鼓鼓道,“就怪你,非要跟着去河州,就你最大义凛然,舍生忘死。”   洛擎远轻笑:“我看你还需要在上书房多待几年才行,一天天都是什么形容词。”   “哼,不想理你,生气了。”陆知意坐在一旁,气得把枕头丢在洛擎远身上,“难受死你算了。”   洛擎远无奈道:“就算我不去河州,解药也是需要一样服用。”   “怎么都是你的理,反正就我一个人不懂事。”陆知意说完气鼓鼓跳下床,才刚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凶巴巴地帮人躺下又盖好被子,“好好休息,要是生病的话,看你怎么去河州!”   房门被轻轻合上,洛擎远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小傻子。” 第16章   洛擎远服下最后一剂解药那天,陆知意被陆恪行提着来了洛府,脸上还带着几道伤。   “怎么回事?”洛擎远微眯着眼睛,他身上残毒已清,气势也随着健康恢复变得愈发凌冽。   “他和陆慷打了一架。”   “三皇子,发生了什么事?”   陆知意嚷嚷道:“没事,他成天就喜欢找茬。”   “过来。”洛擎远冷着脸,正准备把手里的伤药丢过去。   陆知意非常自觉地搬起凳子坐在洛擎远面前,动作熟练:“你都不想着给我报仇,还凶我!”   一旁的陆恪行捂着脸,这倒霉弟弟,谁爱要谁要吧。   洛擎远被气笑:“你希望我也像你一样与人当街互殴吗?丢不丢人?”   洛擎远要是出手,估计能把陆慷打哭。这个画面让人过于快乐,陆知意光是想想就没忍住笑出了声,结果这个动作扯到了嘴角,疼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洛擎远一手按住陆知意的肩膀,一手蘸了点药膏给人涂药:“老实一点。”   “丢人怎么了,又没丢你家的人,哼!”   “知意,别再受伤了。”洛擎远在心里接着说,我会忍不住想要剁了那些人的手。他闭上眼,遮住微红的眸子,前世对他的影响还是太深了。   “我和恪行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准出门惹事。”洛擎远道。   陆恪行添了一句:“我已经知会荣王妃,他会陪着你。”   陆知意吐了下舌头:“爹爹才看不住我。”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还另外留了人监视你。”洛擎远威胁道,“你最好听话一些。”   “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在京城里闯祸。”陆知意默默补充一句,因为我决定跟着你们闯祸。   陆知意还没想到该如何找理由离开京城跟着陆恪行与洛擎远,   第二日他就被叫进宫里。晏帝说河州情形未知,他希望暗卫司派出一队人跟着。陆知意撇撇嘴,面上说的好听,希望暗卫随行保护,实际上就是行监视的任务。   走出皇帝寝宫后,陆知意心情顿时就好了,他心想,是你让我派暗卫司的人跟着,那我派自己过去合情合理。   随后,陆知意又去给陆怡送了些宫外新出现的小玩具,然后从几个宫人的口中得知三皇子在家里摔折了腿。   陆知意眨了眨眼睛,陆慷前几日诅咒他像洛擎远一样变成瘸子废物,被他按着揍了一顿,结果自己却摔了腿,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接下来几日,陆知意做足了舍不得的表象,时时刻刻跟着洛擎远。很快,陆恪行他们离开的日子还是到了。   出发这日,陆知意送他们到城外,念叨了一路,听得陆恪行直想捂耳朵。   “我把叶子留给你,在家里乖乖听话,别闯祸。”洛擎远顿了一下,没将接下来一句说出来。   最后是陆恪行在旁边接了一句:“陆知意,别垮着脸了,我们很快就回来,安心等我们回家。”   就在洛擎远他们离京的这天午后,陆知意称病,然后与荣王妃去了城外的庄子休养,开始闭门不出。   “世子,不行!”叶子堵在陆知意房门外,手里还提着陆知意早就收拾好的大包袱。   陆知意靠在门框上,认真道:“小叶子,你家公子把你留给我,我现在是你的主上,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叶子依旧岿然不动:“公子不准你出京。”   “不告诉他便成了。”陆知意瞥了叶子一眼,“你知道,我与你家公子是什么关系吗?”   “知交。”   陆知意摇摇头,开始忽悠人:“错,是挚爱。”   叶子:???   还没等叶子反应过来,他又听见陆知意继续说:“所以,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在洛哥哥耳边吹枕头风,然后你就会被赶出家门,露宿街头。”   叶子傻乎乎接道:“不会露宿街头,我是霍家的暗卫,很有钱,也不用公子养。”   “那我就仗势欺人,把你们统统抓进天牢折磨。”   趁叶子犯傻的功夫,陆知意嗖得一下窜出去,叶子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追上人,然后发现他们已经出了京城。   陆知意停下脚步:“反正已经出了京城,所以,你还是和我一起去河州吧。”   叶子知道世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京了,转念一想公子说的是让他保护好世子,所以他任务并没有失败。   “世子,你刚才那些话其实是在说笑吧。”在驿馆休整时,叶子问。   “本世子从不说笑。”陆知意道,“不信去问你家公子。”   给叶子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问洛擎远,他好端端的又不是活腻了。   另一边,陆恪行带的的队伍因为押运部分粮草,走得不算快。洛擎远与陆恪行坐在最中间的马车里,洛擎远正在看书,是陆知意怕他路上无聊硬塞进来的话本。他看着书页上陆知意胡乱画的图案,笑了一下,很快又皱着眉。   “放心不下知意?”陆恪行问。   洛擎远随手又翻了一页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有一些。”   “你对知意,比我对他还好。”   洛擎远语气平静:“我看着他长大,将他当成亲弟弟看待,对他好是应该的。”   陆恪行有些一言难尽,他那个蠢弟弟可怎么办啊。   快要靠近河州地界时,接连几日都是阴雨绵绵,偶尔路上还有衣衫褴褛的行人,看见他们的队伍时离得很远,不敢靠近。   窗外暮色昏沉,马车忽然停下,洛擎远掀起帘子,看见路中间跪了大约十几个人,哭喊着:“大人,救救我们。”   他们正好也要停下休整,于是陆恪行让随行的士兵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搭上帐篷,又送了些干粮过去。   夜里有些闷热,外面时不时还会传来哭声。这样不适的环境里,也就洛擎远因为服药的缘故有些嗜睡,只是睡得并不好。醒来后,洛擎远皱了下眉,他似乎闻见了一股熟悉的甜香味,甚至还梦见前世与陆知意胡闹的一些场景。   洛擎远出了帐篷,有个小孩蹲在他的帐篷外,正捧着一半馒头小口小口吃。   “大哥哥。”小孩小心翼翼道,“你们真的是京城来救我们的大人吗?”   “嗯。”洛擎远点点头,“别站在外面淋雨,小心生病。”   陆恪行走过来看见洛擎远撑着伞坐在轮椅上,脸色不太好,旁边还有个脏兮兮的小孩:“擎远,怎么出来了,不舒服?”   “无事。”   任陆恪行怎么看,洛擎远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洛擎远目光透过雨幕,落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身影,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这么蠢的暗卫,不足为虑。   这时,一个侍卫小跑过来:“那边有个小孩发热。”   雨已经停了,洛擎远收起伞,驱动轮椅去往那边安置灾民的帐篷。   “染了风寒,发热。”把脉后,洛擎远吩咐随从取了几个药包过来,“立刻去熬药,之后每人都喝一碗,以防万一。”   药香味很快弥漫开,随从送了一碗过来,洛擎远却在望着虚空出神。   “大哥哥。”   洛擎远回过头,是刚才那个小孩:“怎么不去喝药?”   “药很苦。”小孩怯怯懦懦开口。   洛擎远注意到小孩身上的衣服,虽然很脏,但也看的出来料子十分好,估计从前家境不错,被娇养长大,没成想突然遭了灾。小孩的眼睛大而亮,眼神干净清澈,让洛擎远忍不住想起来另一张脸。   “喝完药,哥哥给你糖吃。”他从轮椅的暗格中取出来几颗松子糖。   因为害怕被洛擎远发现,陆知意一路都不敢靠得太近,他远远看见洛擎远在喂一个小孩喝药,气得拍了一下树枝,结果被洒了一头雨水。   “世子,我们为何要待在树上?”叶子不解道,明明他们的马车就在附近。   叶子从前风餐露宿惯了,倒也没多大不适应,陆知意却已经瘦了一圈,看着无比可怜。叶子越来越后悔答应陪世子出门,公子如果知道肯定要揍他一顿,但如果他不答应,也可能要被揍一顿,他叹了一口气,心道做人下属真是太难了。   “树上视野好。”陆知意抖了一下蓑衣,浑身上下黏糊糊的,非常难受,“而且能遮雨。”   “但是公子说过,雷雨天不能在树上,容易遭雷劈。”   陆知意:……   微风拂过,高处的树影抖动几下,洛擎远又朝远处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世子,我们去哪?”叶子急忙跟上陆知意。   “回马车,进城。”   作者有话说:   洛哥:蠢,暗卫司,不行!   明天修文,不一定更。 第17章   乌云密布,天色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压垮。见陆知意离开,叶子认命地跟上去,心里已经预想到回京后会受到的千百种责罚。   马车带起几道泥水,路两侧的山林影影绰绰,隐约有哭泣声传出。   “世子,河州如今乱得很,只怕进城之后也难找到落脚处。”   “没事,我在这里有住处。”陆知意翻出一颗松子糖慢慢含化,他闭着眼,偶尔会开口提醒叶子一两句。   陆知意所说的住处位于主城附近的一个镇子里,他对路线也不熟悉,只能凭借大致印象指路。马车最终停的宅院与周围其他房子无二,看着不算豪华,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居。   “公子。”早就守在门口的管家俯身行礼。   陆知意微微点了下头,直接坐在马车上进了宅子。叶子知道有些事不该由他过问,等送陆知意回房之后,他才老老实实去旁边的房间休息。   卧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陆知意抬起眼皮:“让你们查的事情,结果如何?”   “洛公子当初受伤的确与这几人有关,只是河州突遭天灾……”   陆知意皱起眉:“你们把人看丢了?”   “公子恕罪。”管家垂下头,“那几人在洪灾之后勾结了附近山匪,如今正被关押在河州的府衙中,还活着。公子若是想……”   陆知意摆摆手:“我的确很想要他们的命,但要等到他们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以后,反正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两天。”   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像陆知意与叶子,陆恪行他们一行人速度要慢许多。   进城的官道有不少都因为洪水损毁,陆恪行他们走走停停,身后远远跟着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侍卫们原本想把人驱散,可这些人只是跟在后面,就连吃食都是自己准备。之所以跟着,是害怕遇见山匪。   大多数时候,洛擎远都独自待在马车中,偶尔会去附近山林练一练荒废的武艺。自重生以来,洛擎远每日要么解毒养伤,要么忙忙碌碌,鲜少有这样多数时间都独处的时候。   身边少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声音,洛擎远居然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摩挲腰间做工粗劣的玉佩,有飞鸟略过树林,几滴雨水砸落在身上,洛擎远猛然回过神。他叹了口气,最终也没招来树上的那只灰色信鸽。   洪水褪去之后,河州又恢复了往昔的好景色,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心情去欣赏。等到夜色渐深,陆恪行才推着洛擎远走出帐篷:“擎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回京,那个小混蛋估计又要找我闹。”   “你和知意……你们兄弟俩还真是,都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器吗?”   陆恪行笑道:“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的确像,不知道多少人觉得我不该这么使唤你,殊不知在场所有人加一起也打不过你。”   “殿下,有些夸张了。”洛擎远无奈道。   “擎远,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陆恪行轻声道,“你的身手我非常清楚,所以才想不通当初你究竟如何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仅凭一己之力,哪能对抗千军万马。”   算上前世,其实那些事情对洛擎远来说已经隔了近十年,许多细节都逐渐模糊不清。掺了毒的酒水,身份存疑的近卫,迟迟未到的援军,有人费尽心机想让他死,谁曾想他还能从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命。   洛擎远心想,他的确命大,都死透了还能再回来。   “你这次来河州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洛擎远点点头:“我手下有人查到当初有几人在事发之后假死,隐姓埋名来了河州。”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就不多操心了。”   “殿下顾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洛擎远笑着说。   “若是风调雨顺,这样好的风景,带知意来一趟也不错。”陆恪行笑道,“他幼时就不爱待在宫里,总想着朝外跑,刚认字时看了几个话本就成天嚷嚷着要去做浪迹天涯的侠客。”   洛擎远顺着陆恪行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水风光:“以后还会有机会。”   “这两年天灾不断,边境也不安稳,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陆恪行面露担忧,“前些日子,钦天监那边的人传来消息,那些个道士又想拿知意说事。”   “难道你信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重活了一回,洛擎远清楚这世上的确有许多无法解释之事,但他并不相信晏帝身边那些一心追逐名利的道士。   “只是恶心人了些。”陆恪行道。   洛擎远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不让他们再有机会开口就行了。”   “你……”陆恪行摇摇头,心道洛擎远怎么变得和他那蠢弟弟一样,杀人说的像去喝杯茶。   河州主城比起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好了太多,知府范留已经带着不少人等在城门口。   “太子殿下。”   “这些虚礼就不必了。”陆恪行道,“先去府衙。”   等交待完一应事宜,天色已经暗下来,范留道:“殿下,接下来有许多事情需要您耗费心神,还是先去后院用饭吧。”   陆恪行本想拒绝,但顾及随行的其他人,应下:“也好。”   到了后院时,陆恪行看向一直跟在范留身后的少年:“这位是?”   “这是犬子范云微,去年刚中了举人。”   听到这句话,洛擎远眉头蹙起,看着不太高兴,他驱动轮椅远离了那一片地方,陆恪行只当他懒得应酬,吩咐身边几个随行的宫人去照顾他。   餐食很简单,洛擎远很快结束,抬眸看向不远处。范留算得上是位好官,只是河州本地官场错综复杂,凭他一己之力很难改变现状,也只能被牵着走。前世,范留最终死于一场意外。   具体的事情,洛擎远并不清楚,之所以一直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陆知意还从河州带回去一个人,范留的独子范云微。   前世的范云微家破人亡之后,面上总是一片阴郁,所以洛擎远刚才没能一眼认出他,如今的范云微满脸稚嫩,还是未经人间疾苦的公子哥。   “这几年雨水增多,犬子走访附近地势,最终选定地方修建了水库。”范留忽然跪地,“是下官治下无方,有人偷工减料,贪墨银两,以致水库在洪水中损毁,请殿下责罚。”   正是因为范云微的举措,河州才保下了主城以及周边的一些县城,位于水库附近的地方就没有这样幸运,洪水一瞬间倾吞了他们的家园。   “擎远?”陆恪行走了过来。   洛擎远别过目光:“既然范公子有这样的天赋,又熟悉地势,不若让他跟着工部来的几位大人学习。”   “明日等他见过那些人后再说。”陆恪行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范留,“范大人还有什么事情?”   “殿下,城里似乎已经出现了疫症。”   范云微补充道:“那些发热的病人已经全部收留在城北的道观。”   因晏帝看重道士,所以民间的这些道观也都香火繁盛,地方大多十分宽敞。   范留擦了擦汗:“前些日子,有位姓秦的大夫跟着住了进去,那些患者病情已有好转,但城中发热的人依旧在不断增多,城外的许多人也偷偷往城里跑,甚至还有些是患病以后故意为之。”   “那人应当是我师父。”洛擎远道,“殿下,明日我先过去一趟,看看具体情况。”   “可是……”   “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日一早,洛擎远就出了府衙,等真的见到秦蝉,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胆怯。母亲离世后,父亲很快迎娶继室进门,他在府中处于无人管问的状况。他基本上是由母亲留下的这些暗卫养大,在他眼中,师父与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差别。   秦蝉一抬眼就看见他徒弟直直看着他:“傻徒弟,愣着做什么,不是说毒解了吗,难道伤了脑子?”   “师父!”   秦蝉只要一开口,洛擎远基本上什么愁绪都没了。他由着秦蝉为他把脉:“等回京后便可以开始治你的腿伤,只是……”   “师父有话直说。”   “当初你毒入心脉,为师只能先为你吊住一条命,无暇顾及你的腿伤。若是想治你的腿,还需先为你复原到受伤时的状态。”   “无妨。”那些疼痛对于洛擎远来说已经不值一提。   不远处,陆知意咬着食指才能稳住情绪,他手指上是密密麻麻的齿痕,有些已经渗出血丝。   作者有话说:   我不会坑的,只是写得慢orz。我真的非常想快点写到后面的剧情,但是心有余力不足。   明天就让他们见面! 第18章   “擎远?”秦蝉一回头就瞧见洛擎远在发呆。   “啊?师父你刚才说了什么?”   秦蝉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半点没有把徒弟当成伤员看的意思。   洛擎远垂着头听秦蝉的教训,脑子却在思考最近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家伙会是谁。他早就注意到有人跟着自己,开始是想装不知道把人引出来,后来察觉到他们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于是就起了两分逗弄他们的心思。   等到了河州时,他发现那两人不见了,谁知道今天这人又出现,不顾道观全是染了疫症的病人,居然追到这里。   陪着师父将药材整理完毕后,他又被师父灌了一碗苦药,然后丢回房间休息。   刚一进门,洛擎远就发现了屋内的不同之处,有人进来过,细闻还有一丝残留的香味,味道有些甜腻勾人,仿佛是故意为之。   气味唤起熟悉的记忆,洛擎远抬头看向房梁,眼睛微微眯起,不辨喜怒,他无声念了一个名字,陆知意。   得知一直跟踪他的人是陆知意,洛擎远居然没有多么吃惊,他就知道那个小混蛋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他早就清楚陆知意恨不得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可他没想到这家伙不远千里也要跟着。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和陆知意还有的纠缠。洛擎远叹了一口气,偏偏心底又生出两分隐秘的欢喜。   他暂时还没有拆穿陆知意的意思,只是让人给叶子留了标记。   当叶子熟门熟路潜入道观却看见更熟悉的记号时,他脚下一趔趄,差点从屋顶摔下去,同时,他心里竟然有了几分解脱。他叹了口气,将标记除去,然后敲开了后院的一道门。   洛擎远此时正坐在院中喝茶,月色落在他脚边,他人也仿佛被渡上一层光晕。   “大公子。”叶子最害怕见到洛擎远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大公子越是平静,证明他心情越是不好。   “交待一下吧,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河州?”   叶子老老实实回答:“因我们走的近路,所以比公子早两日到,先前住在城外,等看见殿下与公子进城后,我们才跟过来。”   看来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陆知意就带着叶子跟上来。洛擎远嘴角勾起,眼睛里却一丁点笑意都没有,很好,陆知意。   叶子半天没听见洛擎远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大公子?”   洛擎远又饮下一口茶,今年雨水太多,新茶味道不怎么好,他摆了下手:“行了,其他事等回京后再说,你先回去吧,保护好知意。还有,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是!”叶子松了一口气,他家公子这幅样子太吓人了,无论见多少次,依然会害怕。   叶子真觉得他家公子交待的这件事是多此一举,因为世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候都待在他家公子附近,要么躲在房梁上,要么藏在假山里。不过他还是兢兢业业执行主子交待的任务,并且每天傍晚按时躲开陆知意去洛擎远那里汇报。   “他这两天去哪儿了?”身后忽然没了鬼鬼祟祟的小尾巴,洛擎远还有点不适应。   “世子前两日在城里的茶肆交了个新朋友,是河州知府的儿子范云微,他今日随范公子一起去了城外。”   “胡闹!”洛擎远冷下脸,“河州如今十分混乱,京城也来了不少人,他还到处晃,是生怕有人认不出他吗?我让你保护他,你就是这样做的?”   叶子心道,大公子怎么每次遇见世子的事情就像变了个人,脾气也吓人的厉害,动不动就发火。   “大公子,我说的话,世子根本不会听啊。”叶子道,“世子只听您的话,只要您开口,他肯定哪儿都不会去。”   洛擎远似乎没听到叶子这句话,只是说:“等会我让几个人与你一起回去,你哄着他让人来道观,别瞎跑。再过些日子,你就送他回京。”   叶子小声道:“世子不可能答应,就算真回去肯定也要偷着跑回来。”   的确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洛擎远冷声道:“那就由不得他了。”   看见洛擎远眼睛似乎闪过一道光,叶子觉得他家公子变得更吓人了,仿佛在思考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日,身后那条小尾巴果然又出现了,洛擎远脸上有了笑,本就英俊的面容变得更加生动,平白无故惹得几个病人来回好几次就为了多看他一眼。   眼见着问诊处要变成景点,秦蝉看着洛擎远,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徒弟,你真的没有被毒坏脑子吗?”   “没有。”   “小时候还挺可爱,越长大越没意思。”秦蝉凑近洛擎远,好奇道,“徒弟,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刚才笑得一脸荡漾,不知道惹了多少桃花。”   洛擎远恢复冷漠的表情:“没有,师父,你年纪大,眼花了。”   听到这话,秦蝉也冷笑:“小混蛋,最好将来别求我去帮你提亲。”   “师父,你操心自己就够了。”洛擎远道,“就算我真的需要提亲,也不需要师父帮我。”   老光棍秦蝉气得想揍人,什么破徒弟,等回京把人腿治好就逐出师门,然后把隔壁那个傻乎乎的小世子骗回家。   两日后,洛擎远在街市遇见了陆知意。他借着摊贩遮住自己,随后才看向陆知意,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冷着脸,仿佛谁得罪了他。陆知意瘦了很多,原本有点肉的脸颊变得棱角分明,愈发接近前世的模样。   范云微似乎说了句什么,陆知意嘴角翘起,眼睛也微微弯着。随后,他凑近范云微,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范云微脸立刻就红了。   洛擎远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远处的范云微感到一阵寒意,他抬头了望过来。   “怎么了?”陆知意问。   “没事。”范云微指着书肆道,“知意,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洛擎远久久没有回神。   “客人,你究竟买不买啊?”旁边的小贩忍不住问。   洛擎远随手丢下一块碎银子,等离开街市,他才看清手里拿的东西,是对做工精致的瓷娃娃,多用于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他手里这两个偏偏都是新郎的打扮。   他将东西丢进轮椅的暗格中,刚才看到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应该疏远陆知意,偏偏心里又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他。 第19章   如往常一样,陆知意不远不近跟在洛擎远身后,眼见着这路越走越不对劲,他问身边的人:“叶子,这附近是什么街?”   叶子咽了下口水:“这我哪知道。”   前方正是河州城中最有名的花街柳巷,随着河州情况转好,街上也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繁华,这条街是其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除却某些事情,青楼一般还是消息非常流通的地方,洛擎远那些手下里有一个就常年混迹于这类地方,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去见他。   离得这么远,陆知意都仿佛闻见了楼上传来的脂粉味,他咬牙切齿道:“你家公子去那里做什么?”   叶子含糊道:“肯定有事情要做。”   陆知意与叶子站在路口,进退不能,远远就能瞧见门口揽客的人衣衫有多么暴露,竟然还有两个男子,陆知意深吸一口气,怒气上头,快要把自己烧着了。   叶子想到大公子临出发前送过来的纸条,心道,我这根本拦不住啊!   无辜被主上迁怒,叶子最后被丢在了外面,等陆知意找到地方时,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推着洛擎远的轮椅朝房间走,他先一步藏在了房梁上。   “苏和,安分一些。”洛擎远手中的毒针只差一点就扎过去。   “大公子是嫌弃奴家吗?”   听到苏和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洛擎远觉得脑仁疼,前世的记忆隔得太久,他差点忘记苏和虽然作为属下能力很强,但是相处时非常折磨人。   “说正事,不然我让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开口。”   “大公子,你这样会和师父一样孤独终老。”苏和仿佛没长骨头,又想往洛擎远身上靠。   “放开洛哥哥!”陆知意急忙跳下来,连扭了脚都不知道。   “哟,小公子听了这么久墙角,终于舍得下来了。”苏和调笑道。   陆知意根本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他只知道有人在觊觎他的洛擎远,一瘸一拐就要去揍人。   洛擎远按住陆知意,把人拽到椅子上坐下:“别闹了,脚疼不疼。”   陆知意后知后觉,眼睛里冒出了泪花:“疼!”   “疼还闹腾,我看你脚不想要了。”   陆知意委屈巴巴说:“你是不是还想要护着她!”   “乖一点。”洛擎远拍了陆知意的脚踝一下,把人痛得一激灵,“他和千宁一样。”   “和千宁……”陆知意咦了一声,往洛擎远身边移了移,“但你还是要跟我解释。”   “回家说。”   “哦,好。”陆知意立马又开心了,“擎远哥,你看见我在这儿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呵,还以为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吗?”洛擎远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躲多久。”   “你怎么这样啊,坏人!”   闯了祸,自己反而开始生闷气,洛擎远压下嘴角的笑意,冷声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又是怎么保证的?”   “乖乖听话,不要闯祸。”陆知意垂头丧气,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   洛擎远冷笑:“那你是如何做的?”   “我没在京城里闯祸。”   “还不滚进来。”窗户应声而破,叶子滚了进来,看见苏和之后立马躲远。   陆知意还想用撒娇蒙混过去:“擎远哥,你这样,我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洛擎远将药收好,“叶子,回京后领罚。”   “不怪小叶子,都是我逼着……”陆知意的声音越来遇弱,“我知错了。”   “老大,你交代的事情我做完了,你们忙,不打扰了。”苏和撇撇嘴,提着叶子跑了。   收好苏和留下的信件,洛擎远打算将陆知意送去府衙,陆知意一路都像个小媳妇似的,一句话不敢说。他们到的时候,恰巧在门外遇见了范云微。   “知意!”   洛擎远冷笑一声:“陆知意,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不错。”   陆知意弱弱开口:“他是我新交的朋友,范云微。”   “很好。”洛擎远斜睨陆知意一眼。   “擎远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现在开始肯定乖乖听话,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洛公子,知意他……”   “这是我们的家事,与范公子无关。”   仅仅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范云微的压迫感极强,仿佛只要他敢再废话一句,洛擎远就会立刻取走他的命。   等洛擎远与陆恪行的轮番训话结束,陆知意简直比练一整天武还累。   饭后,范云微陪着陆知意在后花园散步消食,随口问:“知意,你刚才怎么一直在看洛公子。”   陆知意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他呀,最最喜欢他。”   “这……”范云微这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下一句话,“他是你的兄长,正常。”   “不一样。”陆知意笑道,“我才不要他做我的兄长。”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假山拐角处,一片玄色的衣角出现又悄然离去。   “小混球。”这句话伴着一声叹息隐匿在夜色里。   之后,陆知意被陆恪行关在了府衙后院,因为怕他闹,陆恪行只好又找来好友。洛擎远看着心情不大好,一点笑容都没有,陆知意也安分起来,只让范云微送来了不少话本打发时间。   这日,范云微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双八年华的小姑娘。   “这是我的未婚妻钟念,幼时就定了婚约,后来她家中遭难,我央求父亲将她接来河州。”   钟念性格活泼,几人也算聊得来。因为范云微这段时日一直跟在工部那几位官员旁边学习,十分忙碌,今天也是没说两句话又被叫走。   等那两人离开后,陆知意啧啧两声:“没想到范云微那小子看起来傻傻呆呆的,竟然连未婚妻都有了。”   “你若是想,明天各家送过去的名帖就能把荣王府淹没。”洛擎远道。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才不要娶妻!”陆知意哼了一声,“擎远哥,你是不是又想成婚?”   陆知意看起来不讲道理,语气颇为强势,其实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他有什么立场能要求洛擎远不成婚。   “知意,你总会长大。”   “难道你想要丢下我吗?”陆知意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数道痕迹。   因为背着身,洛擎远没有注意到陆知意的不对劲,他接着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护着你。”   这句话带着怅然,不知道究竟在劝说谁。   “擎远哥,你别说了,好不好?”陆知意从背后俯身抱住洛擎远。   洛擎远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知意的手:“这么大人还爱撒娇,小心让人看见笑话。”   “我才不管!” 第20章   过了几日,见陆知意没有闯祸,陆恪行就减少了看管他的侍卫数量。   谁知道,当夜府衙里却出了事,有犯人联合外面的同党杀害狱卒逃了出去,恰巧就是洛擎远调查的那几个。   府衙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陆知意与洛擎远已经离开。   城外的宅院中,陆知意摘下斗篷,管家道:“公子,是那几个人,没有错。”   “先关起来,等会我亲自去审。”   “是,公子。”   那些人留下的踪迹很少,洛擎远还是很快跟了过来,但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画面。白日里还和他撒娇的陆知意正面无表情玩着匕首,几次之后,绑着的那人已经被削去一整根手指,哀嚎声被布团堵在嗓子眼。   不知道陆知意之前做了什么事情,其他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抖如糠筛,仿佛看见了恶鬼。   洛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极深的疲倦:“陆知意,你在做什么?”   陆知意回过头,手中的匕首哐当坠地,他慌张道:“擎远哥,你怎么来了,我……我就是吓唬他们一下。”   “为什么?”   陆知意语气颤抖:“我不小心知道他们和你当初受伤有关,想给你报仇。”   前世,洛擎远只在多年后从陆知意那里知晓真相,至于调查的过程,他并不清楚,想来也知道,前世,这几个人交待之后全都死在陆知意手上。   刚才,洛擎远看见陆知意眼中清晰明了的杀意。有一刻,他几乎分不清过去和现实,气得心口发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走出地牢后,陆知意垂首跟在洛擎远身后,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洛擎远一看见陆知意这身玄色的衣服就觉得刺眼,尤其衣摆还沾了地牢里的脏污与血迹。   迅速交待赶来的下属,将其他事情交给他们处理,洛擎远带着人离开。回到道观之后,洛擎远皱眉道:“去把衣服换了。”   “衣服挺好的呀。”陆知意扯了扯衣服,他特意选了与洛擎远相同的款式,而后他看见了衣摆的血迹,讪讪道,“这里没有我的衣服。”   “穿我的。”   洛擎远的衣服对陆知意来说有些大了,衬得陆知意更像个小孩,洛擎远抬起手又立刻落下,他想捏捏陆知意软乎乎的脸颊,又忍住了。   换下的衣服被丢在地上,洛擎远是真的很不喜欢那身衣服,面上的嫌弃不加掩饰。   看见洛擎远的目光,陆知意如坠冰窖,身体微微发抖。洛擎远只是因为一件沾血的衣服就嫌弃成这样,如果让他彻底知道自己真实的样子,不知会被厌恶成什么样。   如噩梦一般的低语隔着岁月在耳侧回荡:“陆知意,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被人看见,估计会被恶心得一脚踹开。”   四肢百骸传来尖锐的疼痛,陆知意紧握着发抖的右手腕,他要乖一些,要压制住身体里的那个魔鬼,不能再变成无法自控的模样,绝对不能让洛擎远发现,他会不喜欢自己。   “擎远哥,我晚上住哪儿?”陆知意颤抖着说完一句话。   “旁边的房间。”   “那我先过去了。”陆知意转过身,浑浑噩噩往前走。   “回来。”洛擎远拿出丝帕,为陆知意擦干净额前的汗水,“热吗?”   “我不知道……”陆知意呆呆道,“我害怕。”   “刚才不是很厉害吗,现在知道害怕了?”   “洛哥哥,你别讨厌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陆知意头埋进洛擎远怀里,泪水很快打湿洛擎远的衣襟。   陆知意一心都是为了他,洛擎远心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讨厌。   “小傻子。”洛擎远拍了拍陆知意的后脑勺,温柔的语调将陆知意拉回了人间,“别怕,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接下来,陆知意不敢再隐瞒,除了暗卫司的事情,他将其他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就在洛擎远打算送陆知意回房间时,外面的风声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   “待在屋里,别出来。”   拉开门后,果不其然,小小的院子里站了不少黑衣人。   “这么迫不及待来杀人灭口吗?”洛擎远朗声道。   为首的那人道:“如果洛公子愿意说出来人被藏在那里,我可以考虑让你死的干脆一点。”   银针翻飞,转瞬之间,已经有好几人倒下。   “看来洛公子不愿意死的干脆。”   黑衣人实在太多,很快屋里也传出了打斗声,洛擎远眼底漫上凛冽杀意:“知意!”   “洛哥哥,他们以多欺少,好痛啊。”门被人暴力劈开,陆知意来到洛擎远身边,给他看自己手上的伤口。   温热的鲜血滴在洛擎远的手背,恍惚间,他像是又回到了过去,陆知意在他怀里倒下,身体一点点变凉,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就在洛擎远发怔时,黑衣人的首领执剑上前:“洛公子,还是认命吧,跟我们回去。”   “认命吗?”洛擎远低笑两声,因为嗓音嘶哑,听起来有些恐怖,“这话应该说给你们的主子听,可惜你们没机会去告诉他。”   “擎远哥?”   “乖,等我回来。”洛擎远擦去陆知意脸颊上的一点血。   陆知意抬手摸向右脸颊,洛擎远看起来很不对劲,还温柔得过分。那些人似乎没将他与洛擎远放在眼里,派来的杀手都很一般,他解决地还算轻松,刚才只是想借口撒娇而已。   很快,陆知意就没有精力思考这些,他眼中只剩下洛擎远一人,陆知意很久没有见到洛擎远用剑了,即使坐在轮椅上,也半点不影响他的风姿。   “究竟是谁应该认命?”黑衣人首领早就被洛擎远用毒针控制住,在他恐惧震惊的目光中,洛擎远割破了最后一个杀手的喉咙。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群人,浓重的血腥味挥散不去,洛擎远有些脱力,拄着剑跌下轮椅,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洛擎远!”   陆知意的声音好像非常遥远,洛擎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失去了意识。   “神医师父,擎远哥他究竟是怎么了?”   “混小子,重伤初愈,我让他暂时不要动用内力,他倒好,大杀四方,真是显着他了。”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伤。”   秦蝉顺嘴接道:“那你下次别添乱了。”   陆知意眼眶又红了:“对不起。”   “你没有添乱,师父有话就过来找我说,别欺负小孩。”   “擎远哥,你终于醒了,我差点被吓死。”陆知意撞进洛擎远的怀里,又不敢使力,眼睛还带着哭过之后的红肿。   “傻子。”   陆知意不好意思笑了笑:“你才刚醒,不能吹风,我扶你进去休息。”   秦蝉眨眨眼,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第21章   “擎远哥,还痛不痛呀?”陆恪行刚一进门,就听见他弟弟仿佛沁着蜜的声音,瞬间有些莫名的牙疼,立马转身走了,这里不需要他。   和陆恪行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秦蝉,正写药方的手一抖,原本的字迹变成突兀的墨点,他眼角抽了一下,重新换了一张纸。   “不疼。”洛擎远胸口闷痛,压低声音咳嗽两下,无奈道,“眼睛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命不久矣。”   “洛擎远!”陆知意被洛擎远语气中的漫不经心气到,他握着拳头,却不舍得对面前的人发火,只是背过身开始生闷气。   “终于有点活力了。”洛擎远笑道。   陆知意低着头小声开口:“擎远哥,对不起,要是我不自作主张带走那些人,你也不会受伤。”   “什么时候学会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只要我没停止调查,幕后之人就不可能会放过我。”洛擎远把人转过来,敲了他额头一下,“我家知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讨好到,陆知意揉着脑袋,用惯常撒娇的语气道:“你昨晚都吓到我了……”   “小傻子,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有什么可害怕的。”洛擎远无奈道,心也因为面前人的小心翼翼痛了一下。离开京城之后,陆知意瘦了许多,脸还没他巴掌大,洛擎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忍住把人拥进怀里的冲动。   “擎远哥,你在哄我吗?”   洛擎远笑着说:“谁让我是你哥呢,肯定要哄心情不好的弟弟。”   陆知意原本欢喜的声音突兀地停下,嘴唇开开合合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闷声道:“哦。”   秦蝉无奈地摇摇头,他这傻徒弟看着不像对陆知意毫无感情,根本就是把人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因为他差点受伤就除掉所有杀手,但偏偏,他又一次次试图将人推开。   “快回去睡觉吧,我不用你守着。”洛擎远仿佛没看见陆知意的表情。   “那我走了。”陆知意一步三回头。   “嗯。”洛擎远道,“你再磨蹭,我就要开始和你算偷偷跟来河州的账了。”   “就知道吓唬人。”陆知意小声嘀咕。   走出房间后,陆知意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脸色也有些苍白。   “小知意,过来。”   “神医师父,干嘛呀?”陆知意老实走过去。   “就你这脸色,看着比躺床上的那家伙还严重,等会我开方子,让下人给你炖几道药膳补补。放心,肯定没有一丁点药味。”秦蝉忽然拖长语调,“小知意啊,就这么喜欢我那傻徒弟?”   “嗯。”陆知意心里早就做好打算,无论如何都会缠着洛擎远一辈子。可是他又在害怕,洛擎远会厌恶他。   年轻人啊,秦蝉看着陆知意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洛擎远,捋着胡须故作高深莫测。   “傻徒弟,当局者迷。”秦蝉送药过来时,忽然说。   “什么?”洛擎远装傻。   “没事。”秦蝉心道,感情的事情外人不能瞎掺和,随他们去吧。   洛擎远明白秦蝉的意思,都经历过了一世,和陆知意纠纠缠缠十几年,他当然能看出来陆知意对他的感情。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他更加想要将陆知意挡在黑暗之外,陆知意在他怀里死去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比他以为的还要深。   药苦得过分,洛擎远无声叹息,其实他已经看出来陆知意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但是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陆知意没有那么早被牵扯进阴谋之中。   洛擎远在床上躺了两天,陆知意就跟在后面照顾了两天,恨不得睡觉都陪着。   “知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陆知意正准备剪灭烛火时,洛擎远轻声开口问。白日在花园里,陆知意躲野猫的步法有些许前世的影子,并不像他一直表现的那样,文不成武不就。   “当然没有呀。”   烛火被剪灭,屋里瞬间变得漆黑,只能隐隐看出一道轮廓,洛擎远轻声道:“知意,你从前写了保证书,不会对我撒谎。”   模糊的记忆浮现,陆知意浅浅笑了一下,意识到洛擎远看不见,笑容又没了:“放心吧,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说完这句话,陆知意飞也似的遛出房间,生怕洛擎远还问他什么。   小骗子,跑得倒挺快,迟早要收拾他一顿,洛擎远心想。   深夜,洛擎远出现在陆恪行的书房中。   “关于你当初受伤,我查出一些事情。”陆恪行道。   “除了和洛家有关,还有呢?”   陆恪行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裴”字。   裴家目前由裴太傅当家,他身为两朝元老,更是继后的父亲,二皇子陆恒的外祖父。   很显然,事情已经不单单和洛家的家事有关,背后还牵扯到了夺嫡。   “你从牢里带走的人呢?”   “他们在很安全的地方,等到需要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会开口。”洛擎远道。   陆恪行知道洛擎远的母亲给他留下了不少可用之人,倒也没继续问下去。   “殿下就这么相信我?”   陆恪行直接给了洛擎远肩膀一拳:“要是连你和知意都不再可信,那我这个太子也不必做了。”   离开陆恪行的书房之前,洛擎远忽然看了一眼屏风。   “意儿。”陆恪行走到屏风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擎远,你的身份。”   “再说吧。”陆知意瞬间变得可怜兮兮,低着头对手指,“我不敢让他知道。”   “你瞒得越久,要承受的后果就越严重。”陆恪行道,“别仗着擎远宠你,他脾气没你想的那么好。”   “那就等回京城之后,他腿伤治好再说。”   “你的事情自己解决,到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   “我陆知意就不会哭。”   陆恪行打开桌上的食盒,他这两日有些咳嗽,里面是一碗汤药,他笑着看向陆知意:“弟弟,孤要喝药了。”   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在房间里,陆知意眨眨眼,眼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陆恪行,你欺负人。”   陆恪行三两口喝完药,打开窗户通风:“不逗你了,明日还要去城中巡视,早点回去休息。”   陆知意面上一脸不悦,心里却不怎么生气,陆恪行只在外面成熟稳重,实际上幼稚得很。他看着陆恪行笑,心里忽然浮上些许难过,好像曾经差点就永远失去过一样。   原本以为来河州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他们很快就能够返回京城。谁知道第二天,陆恪行他们却在闹市遭到异族死士的攻击。   汇报完街上发生的事情,叶子小心看了洛擎远一眼,被吓得语气一变:“大公子!”   茶杯在洛擎远手中化成齑粉,他声音冷静地过分:“顺着这条线查裴家与北境。”   叶子鲜少见到洛擎远这个样子,几乎都与世子有关。上一次,大公子发这样大的火是因为,宫里的宴会上,二皇子陆恒哄骗五岁的陆知意,把他关进荒废许久的冷宫。   陆知意被冻了一夜,被找到时呼吸都已经极为微弱,足足养了一个冬天才将身体养回来,大公子更是开了夫人留下的私库,拿出许多宫里都没有的名贵药材。   陆恒,洛擎远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很快,所有字迹都被墨水覆盖。   前世,陆恒在来年春猎时马匹受惊,意外闯入山林深处,躲避野兽袭击滚下山崖,虽意外捡回一条命,但成了废人,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洛擎远猜到,这件事估计是陆知意所做。   再后来,裴太傅勾结北境异族,大军压境。彼时,大晏缺兵少将,洛擎远临危受命,领军去北境。   也是那一场战争,洛擎远失去母亲留给他的全部暗卫。   陆知意甚至被捉去当成人质,更是在那次之后,他开始服用激发内力的丹药,毒也越积越深,直到药石罔效。   战争结束后,裴家被诛九族,继后被赐死,陆恒很快也随他们而去。   重生之后,洛擎远一直在查裴家与北境的联系,始终是一头雾水,而现在终于有了点线索。前世未来得及清算的账,现在也可以一一计算清楚。 第22章   “擎远哥,我受伤了。”陆知意举着右手,眼里都是委屈,好像是只讨安慰的小奶狗。洛擎远心想,哪里是什么小奶狗,分明就是只能折腾死人的小狐狸。   看穿之后,对于陆知意的讨好卖乖,洛擎远不为所动:“去找师父看了吗?”   “还没有。”陆知意道,“已经让人包扎了,他们一点都不温柔,很痛。”   “带着那么多人出去,你还能受伤,那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鼻尖是浅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浓烈的药味,洛擎远心里情绪翻涌,差点又要控制不住,“还不快去师父那儿!”   陆知意看出洛擎远真的生气了,尽力组织好语言解释上午发生的事情。   随着患者逐步减少,河州已渐渐恢复原有的景象,在城中巡视时,范留走在最前面,陆恪行两兄弟被护在最中间。因为路两边的摊子上有些比较新奇的物品,陆知意很快被吸引过去。   在陆恪行与范留讨论事情时,陆知意随手拿起一束没见过的花,他看向摊主,这人的模样不太像是中原人,口音倒是十分标准,陆知意好奇,就多问了一句。   那人跪地行礼:“回大人,小的来河州已经十多年,靠种植中原没有的花卉谋生。”   陆知意没说话,视线巡睃一圈,在场所有人都垂着脑袋,身边也有许多护卫,但他仍隐隐感到危险的存在。   在京城,陆知意都没见过多少异族人,谁知道小小的河州倒有不少。他对来中原谋生的普通百姓没有意见,但想起来洛擎远的伤,难免会迁怒。   就在陆知意放下花束时,他注意到摊主忽变的眼神,不像是普通百姓,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不动声色挡在陆恪行身前,同时向暗卫打出手势。城里一片热闹,没人会注意,街上少了几个摊主。   听完陆知意的解释,洛擎远问:“那你怎么会受伤?”   “其实只划破一小道,一点都不严重……”洛擎远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陆知意急忙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只顾着注意异族人,谁知道我这么招人恨,又引来其他杀手。”   “胡说八道,我看就应该找根绳把你拴在家里,每次出门都要惹事。”洛擎远气道。   陆知意笑着把双手伸到洛擎远面前:“喏,现在就拿去绑着吧。擎远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洛擎远的前世记忆中,陆知意的腕上曾戴着一根银色的链子。洛擎远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心道,早晚让这小混球知道人心险恶。   秦蝉边给陆知意换药边道:“你们俩可真行,一个还没好,另外一个又受伤。”   “谁让世道险恶,防不胜防。”陆知意装模作样道。   “还是小知意最可爱,等回京就拜师好不好?”秦蝉问。   陆知意看了一眼洛擎远,小声道:“不要,一看书我就困,会砸了神医师父的招牌。”他才不要做洛擎远的师弟,那家伙古板得很,更要把他当成亲弟弟对待了。   “一个二个都没良心。”   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擎远哥的师父就是我师父,没差别,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当弟弟也能变成一家人呀,陆知意想。   “就你会说话。”秦蝉过去给洛擎远把脉,面色一变,“我怎么和你说的,忌劳心伤神,忌情绪大动,你腿还想不想要了?”   陆知意傻乎乎问:“擎远哥怎么了?”   “别管他,年纪轻轻的,成天就爱钻牛角尖。”秦蝉道,“去屋里抄十遍《清静经》,不抄完不准吃饭。”   “是,师父。”   秦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转头看向陆知意:“小知意……”   “怎么了?”   “你洛哥哥受伤之后,先是整日里颓废,如今好不容易振作,又像是老了二十岁,一点活力都没有。”   陆知意把头凑近一些,小声问:“神医师父,那我能做些什么?”   秦蝉看了一眼房门,清了下嗓子后道:“他最在意你,等回京以后,平日里你多带他出门,做点年轻人爱玩的事情。”   陆知意面露为难:“擎远哥会烦的。”   秦蝉冷笑:“别担心,他心里该乐开花了。”他早就看透了蠢徒弟的心思。   “那……那好吧。”陆知意笑得像只小狐狸,“神医师父,是你让我帮忙的!”   秦蝉轻轻弹了一下陆知意的额头:“还有你也是,别成日里想东想西,什么都闷在心里,要学着去依靠身边的人。”   依靠身边的人,陆知意眼神逐渐黯下来,他不敢。害怕秦蝉看出来什么,陆知意急忙道:“我去看看擎远哥经书抄完没有。”   洛擎远听见声响,没有抬头:“进来做什么?”   “神医师父让我来帮你研墨。”   “去那边老实坐着,手上还有伤,逞什么能?”洛擎远没好气道。   “你这经都抄了两三遍,脾气倒是一点没减。”陆知意嘀嘀咕咕。   听见这话,洛擎远手一顿,写歪了一行,他看了眼陆知意,心道,你如果不在我眼前乱晃,我还能清净不少。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陆知意心想,现在可不是我故意想要缠着你,是你师父吩咐的。   最后洛擎远端坐了一下午,抄完的纸摞成厚厚一沓,早就不止十遍。只是究竟清没清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以为是在奉命办事的陆知意又缠着洛擎远一起吃了晚饭,仗着手受伤,还非要让人喂。受前世相处模式的影响,洛擎远喂得非常顺手。陆恪行只过来待了片刻,很快就走了,他弟弟与洛擎远真的很不对劲,而且他们俩自己都没有发现。   身上的伤口到了夜间忽然开始疼,折腾好半天,陆知意才勉强入睡,却陷入了梦魇,落进接连不断的梦里。   在那些梦里,哥哥、父王、爹爹、宁叔……许许多多的人都因为他而死,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护不住这些人。最后,洛擎远也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脸上写满了厌恶。   当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日光明亮却没有暖意,梦中的痛楚仍然清晰明了,郁结于心口。陆知意盯着床顶的雕花纹路出神,满心的难过无处发泄,泪水逐渐聚集、落下,而他毫无知觉。   门外,叶子问:“世子,现在要用饭吗?”   陆知意回过神,哑着嗓子道:“送过来吧,我需要养伤,今日就不出门了。叶子,你等会去神医师父那儿帮忙吧。”   另一边,洛擎远被秦蝉抓壮丁,在药房理了一整天的药材,说要他修身养性,避免情绪起伏。整理完最后一箱药材,洛擎远一抬头就看见陆恪行略显焦急的脸:“有事?”   “意儿呢,没来你这儿?”   洛擎远眉头蹙起:“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他,叶子说他养伤,不想出门。”   “刚才下人来禀,送去他房里的饭菜都原封不动被拿回厨房,我还以为他来了你这里。”   那家伙又折腾什么,被关起来一下午,洛擎远满心不悦,他拂去衣袖的灰尘:“走吧,过去看看。”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昏暗的夕阳透过窗纱。陆知意蜷缩着身体,靠在床的角落里,表情有些木,好半天才做出反应:“哥,擎远哥,你们怎么来了?”   “你说呢?”陆恪行点亮床边的烛火。   陆知意试图避开光线:“都说了在养伤。”   洛擎远手快脑子一步,抚过陆知意红肿的眼眶:“你说的养伤,就是躲在屋里哭?”   陆知意垂下头,吸了吸鼻子:“那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才不是我想哭。”   “什么梦?”洛擎远问。   “忘了,只记得很难过。”陆知意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问,“我这么不厉害,总是拖后腿。如果有一天,他们用我威胁你……和哥哥怎么办?”   “别说傻话。”陆恪行眉头紧皱,“我就是拼了命,也不可能让别人害你。”   “别。”陆知意小声道,“你们都比我重要。”   “为什么这样想?”   陆知意又想起梦里,洛擎远看他时满是厌恶的目光:“我梦见很多人要害我,最后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洛擎远一怔,反应过来时已经握住了陆知意的手:“梦都是假的,一点都不可信,没有人会丢下你。”   掌心传来一点暖意,顺着脉络流向麻木的心脏:“我以前也做过噩梦,但昨晚不一样,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那也是假的,别怕。”洛擎远心道,我不会再让那些事情发生。   “如果真有人想要害我,怎么办?”陆知意道,“擎远哥,你会保护我吗?”   陆恪行插嘴道:“你亲哥还在这儿呢,像话吗,就知道擎远。”   “哥!”陆知意恼羞成怒。   “等好了再来跟我使性子。”陆恪行十分粗暴地把人塞进被子里,“先睡一会,我去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晚点给你送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洛擎远与陆知意两人,睡意昏沉,所以陆知意没有听见洛擎远的低语:“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只有死人才不会继续害人。 第23章   等到陆知意手臂的伤口开始结痂时,他们终于踏上回京的路途。来时,陆知意又怕跟丢,又怕被发现,不敢有片刻放松,一路上风餐露宿,人也消瘦不少。如今回去,他心安理得赖在洛擎远做工精良的马车里,比谁都会享受。   洪水已经褪去,河道两边冲毁的田地也被重新整理,撒上了新种,远远望过去已是一片青绿。   “河州的风景原来这么好。”陆知意趴在窗户边吹风,过了会,他回过头看洛擎远,“擎远哥,你来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没有。”洛擎远没好气道,“来的路上,我只想知道跟在身后那个讨人厌的小尾巴究竟是谁?必须要捉出来揍一顿。”   “洛擎远!”陆知意猛地站起来,结果头撞上马车顶,痛得眼泪汪汪。   洛擎远哭笑不得,给人揉了两下:“赶紧坐好,不准再闹了,不然就把你丢下去跟着跑。”   “狠心的男人!”陆知意撇撇嘴。   洛擎远和来时一样,大部分时间都靠在那儿看书,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人,乐趣很显然增添不少。陆知意像模像样拿起话本,没一会就开始一字一顿念里面的情话。   “看书时安静一点。”   “哦。”   陆知意安分不到一刻钟,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立马又开始闹腾,然后这样的对话又会重复,每天都要来许多遍。   陆知意总是不经意就会咬着下唇,牙齿松开时,嘴唇会缓慢充血,变得嫣红,让人很想咬一口,再亲一亲。洛擎远盯着陆知意,吞咽一下口水,他是疯了吗,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洛擎远往旁边挪了挪,马车颠簸,阳光透过窗纱洒下暖意,让人昏昏欲睡。梦里一片旖旎,醒来之后唇上似乎还带着某种柔软的触感。他看向陆知意,那人头埋在被子里睡得正沉,脸被闷得有些红。   眼前的文字模糊扭曲,一个字也看不进脑子,洛擎远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试图驱散心头的那些杂念。他只是被前世的记忆迷了眼,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他怎么能重蹈覆辙。   洛擎远心心念念想让陆知意回到正途,所以他更不能让自己深陷其中。   而睡着的陆知意却悄悄睁开眼,看向洛擎远的唇,心如擂鼓,他刚才竟然这样大胆,还敢去偷亲洛擎远。可惜和话本里描述的一点也不一样,陆知意抿了下唇,心道,洛擎远就是个木头,比话本里不解风情的书生还要过分。   “看什么?”   “没看你。”陆知意咕哝一句。   日夜赶路,就算一路上好吃好喝养着,他们都还是瘦了不少。陆知意是偷跑出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进城,在路口就与洛擎远他们分别,回到京郊的庄子。   荣王与齐霜已经准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陆知意喊了好几声也没人理他,耷拉着脑袋爬上马车。   数月未归,陆知意刚回家就被齐霜抓住好一顿教训,齐霜那样好脾气的人都被气得想要脱鞋揍孩子。   “你怎么和我说的?”   “爹,我只是晚回来了几天。”   荣王在旁边添油加醋:“是几个月,你这孩子一点都不懂事,知不知道你爹因为担心你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   齐霜白了荣王一眼,皱眉看向陆知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进京的难民,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值得吗?”   陆知意瞥了一眼荣王,转头对着齐霜笑嘻嘻道:“爹,我知错了,接下来我从早到晚都陪在您身边,寸步不离,好不好?把父王赶去书房睡。”   荣王眼角抽了抽,这小兔崽子是想要上天。他揽过齐霜的肩膀,把人禁锢在怀里:“回头我亲自教训小混球,孩子可以慢慢教,你要是气坏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你就惯着他,就差没闹着要上天摘星星了。”齐霜怒道。   趁着陆知意没看见,荣王在齐霜嘴角亲了一口:“我可没惯着他,只是不想让小混球霸占你。孩子大了,就应该丢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不要脸。”齐霜一巴掌把人拍开,轻声说了句。   “爹,父王,你们俩慢慢恩爱,我不打扰了!”陆知意说完像个兔子一样,嗖得一下蹿走了,不愧是暗卫司最会逃跑的人。   齐霜气得把怒火全都发泄到荣王身上。   而跑走的陆知意熟练地跳过墙头往洛府的方向去,王府的侍卫们对此见怪不怪,他们的世子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洛擎远院子里一派生机勃勃,只是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都种的极没规律,这边一棵,那边一从,若是让擅长此道的人看见,大约会气骂一句暴殄天物。   陆知意从墙头跳下来,洛擎远正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   “又离家出走了?”   “什么叫又,我是光明正大,翻的墙!”   洛擎远失笑:“就你最有理。”   陆知意忽然道:“父王和爹爹说,太后打算为我议亲。”   洛擎远手上的棋子轻轻落下,棋路乱了,陆知意没看出来,死死盯着洛擎远的眼睛,那里依旧毫无波动。   “擎远哥?”   “嗯。”洛擎远道,“这是好事,你年纪不小了,早日成家立业也能少闯点祸。”   陆知意气得磨牙,却笑道:“太后如今身体不好,太医说顶多再能撑一年半载,所以她想看着我成婚才能安心。”   “不错。”   “洛擎远,你个傻子!”陆知意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得也不装了,翻墙的动作比谁都熟练。   洛擎远无奈地笑,笑容很快僵在脸上,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是一局死棋。   又过几日,两人与陆恪行见了一面,谁都没提起这天的事情,心照不宣维持着平和的假象。   因洛擎远在河州的事件中有功,晏帝论功行赏,封他做了京中禁军的副统领。不知又有多少人红眼,还有酸腐书生写了话本讽刺抢人功劳的世家子弟。   离开京城前,洛擎远在家里留了替身,是他一个十分擅长易容的手下。洛家一众人都以为他老实待在家里,谁知道这人不仅偷跑出去,还干了件大事。圣旨到门口时,差点把这家人气死,也就洛鹏程提前被晏帝通知,但看着也被气得够呛。   陆知意站在洛擎远身边,小声问:“擎远哥,看他们的脸色,你家是快要办丧事吗?你爹,你奶奶,还是恶毒后娘?”   “没有。”洛擎远无奈道,“安静一点,正宣旨呢。”   “没事,不用这么拘谨,宣道圣旨而已,对吧,延福?”   延福笑眯眯的:“世子说的对。”   等回了院子里,洛擎远卷起圣旨,敲了一下陆知意:“哪有你这样光明正大得罪人的?”   “谁让他们总欺负你,活该!”一提到洛家人,陆知意就生气,要不是洛家祖宗争气,给后人留下了免死金牌,这群人早就被他丢出京城,“洛将军前几日见皇上,提了句你十岁时的事情,那时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知道。”   在洛擎远十岁那年,继母挪用霍翎珠的嫁妆,洛擎远逮着洛述一顿揍,差点把人胳膊腿全打断。结果,继母发疯,差点毁了霍翎珠的牌位。洛鹏程与老夫人,都只知道责怪洛擎远,罚人去祠堂跪了一夜。只有周姨娘,让洛瑜给他送了件披风。   当晚,洛擎远在洛家的井水中下了毒,还将洛述吊在井里,逼得洛家人在他面前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动坏心思,才将解药分给他们。   解毒之后,洛鹏程气得要打死他,然而那时,他已经将母亲留下的暗卫调到身边,洛鹏程只得灰头土脸离开。   那段日子,洛家没一个人敢惹他,就连下人看见他,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也就是近几年,他不愿浪费时间与那些人一般见识,表现得脾气太好,才使得他们愈发明目张胆,忘了当初受过的教训。 第24章   陆知意拿过洛擎远手中的圣旨,随手往桌上一丢:“你真要去做这个副统领?”   “难道还能抗旨?”   陆知意走到桌边坐下,一脸不开心:“去了禁军营会很忙,那我以后岂不是很难见到你。”   “你是三岁小孩吗,需要有大人时刻看着。”洛擎远让如墨将圣旨收起来,他转头看向正在吃点心的某人,“知意,你没什么事情要和我交待吗?”   “没……没有啊。”陆知意道,“擅自离京的事,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吗?”   洛擎远冷笑:“是吗,没关系,世子有顾虑是应该的,毕竟我只是个外人。”   “我说……”陆知意抱住洛擎远的手臂,“我说还不行吗?你问吧。”   “轻功和谁学的?”   “宫里的师父,母后从前为我选的。”陆知意可怜兮兮道,“我真不是故意要瞒着,我怕你骂我。”   洛擎远被气笑:“现在就不怕了?”   “学都已经学完了,你骂吧。”陆知意把脸怼到洛擎远面前,“你舍得吗?”   洛擎远:……   “那你知道暗卫司吗?”   陆知意飞快眨了几下眼睛:“当然知……知道啊,我还知道母后在她离世前,将暗卫司全部交给了皇上。”   小骗子。   洛擎远握住陆知意的手腕,手指缓慢收紧,感受脉搏在他掌心跳动:“除此之外,还有吗?”   “没了啊,擎远哥,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和暗卫司有关系,怎么可能呀。”陆知意道,“幼时,母后曾带我见过他们训练,吓得我做了一个月噩梦。”   “陆知意。”   “嗯?”   洛擎远松开手,语调温柔地有些吓人:“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还有什么事骗我。”   一阵风吹过,陆知意才察觉到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心想,完蛋了,以后洛擎远知道真相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可能会把他吊起来揍。   想到洛擎远即将去禁军营,陆知意缓缓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洛擎远应该分不出精力来管他,他也需要花点时间想想该如何解释才能争取被揍得轻一些。   洛擎远的确非常忙,却不是因为公事,许多人对这位出身世家的副统领不满,尤其他还坐着轮椅,还是因为打了败仗才受伤。   上任的第一天,洛擎远在桌上收到一沓战书,显然是有人故意放任。他将那些战书全部收下,每天带一个人进演武场比试,也不将结果告诉任何人。半个月后,那些给洛擎远下过战书的人,已经全都心甘情愿听从他的指挥。   这日,从禁军营回家穿过街道时,洛擎远耳尖地听到旁边人的谈论。   “那边的小公子比身旁的小姐还要好看,要是我,才不敢嫁给这样的相公。”   “就你,做梦差不多。”   “小公子着实太好看了,每天看着都会开心。”   ……   洛擎远掀起帘子,看向不远处,陆知意和一个姑娘站在街角,正说着话。他想起昨日陆知意来为他送点心时说,太后定下了孙媳妇的人选,让他们多相处。   “下车。”洛擎远握紧腰间的玉坠,面色越来越冷,旁边的下属无端打了个寒颤。   “洛统领?”   洛擎远从旁边摊子拿起一颗土豆,往某个方向丢过去,砸倒了正准备行窃的小毛贼,引发一阵喧闹。   陆知意回过头,看见端坐在轮椅上的洛擎远,面露惊喜:“擎远哥,你怎么在这里?”   “执行公事。”洛擎远面无表情道。   洛擎远身边的下属:……你厉害,你说的都对。   “我只是偷东西,还没偷到,值得这么大的阵仗。”那人才张嘴,洛擎远就直接让属下封住了他的嘴,最后只剩下呜呜呜的声音。   “这人犯了什么罪?”陆知意心道,看着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啊。   “不便透露。”   陆知意没有继续问的意思:“那擎远哥,你忙,我们等下还要去听书。”   洛擎远看了一眼陆知意身后的姑娘,是他前世未见过的人。   “去吧,早点回家。”   陆知意乖巧道:“是,洛统领。”   “洛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焦姣与陆知意说悄悄话。   陆知意没好气道:“他一直都是那样,仿佛谁欠了他银子。焦姣,这里太乱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   耳力非常好的洛擎远:……   娇娇?洛擎远手上捏着的匕首柄顷刻间化为木屑,旁边的小毛贼眼一翻,晕了过去。   傍晚,洛擎远看见陆知意后问了句:“没带你的焦姣一起过来?”   “你不准你这么叫她!”陆知意心道,焦姣这取的什么名字,听起来就像叫心上人一样。   “看来世子很喜欢刑部尚书家的小姐,焦大人的确不错,是个好官。”   陆知意沉默片刻:“我都不知道她爹是好官,就一下午的时间,你全都查清楚了?”   “以后要留在你身边的人,我总要了解清楚一点。”   “是是是,你就是我亲哥。”陆知意没好气道。   洛擎远:……   陆知意心道,洛擎远,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第二日,陆知意果然又和焦姣出门了,这次是去城外看花。   洛擎远忽然有些明白前世陆知意的心情了,某一瞬间,他也想让焦姣永远消失。   裴府。   陆恒看着裴太傅,小心翼翼道:“陆恪行他们回京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是不是根本没查出来东西。”   裴侍郎道:“爹,不如再动一次手,我就不信他们每次都这么命大。”   裴太傅将手中的茶杯丢过去,直直砸在裴侍郎胸口:“蠢货,这样不恰好将证据送过去吗?真能杀得了他们,你们现在还在这里担惊受怕?”   陆恒慌张道:“外祖父,您要帮我。”   裴太傅深深叹了口气,陆恒不堪为用,但已经没办法,陆恒是裴家唯一的选择。   “父亲,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裴太傅斟酌片刻,轻声道:“对付太子的人,自然用不上我们。”   皇宫,陆知意已经在御书房跪了半刻钟,晏帝一直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   “意儿,有人告诉朕,荣王意欲谋反。”   陆知意稳下心神,回道:“皇上,有确切的证据吗?”   晏帝没有回答,只是道:“意儿,我将告知这件事的人交给你,由你亲自审问。”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出宫之后,陆知意乘坐马车出了城,他的目的地是一处皇家庄园,几乎快要抵得上小半个皇宫。   十二岁那年,这里被赐给陆知意,让宫里皇子们羡慕红了眼。   然而陆知意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被人故意引到地牢时见到的场景。谁都没想到,奢华园林的地下居然是藏在大晏阴影里数百年的暗卫司。   两个时辰后,陆知意重新回到阳光下,他忍不住想要干呕。想到这天是休沐日,陆知意喊来招福送他去洛府。   “今日没去陪你的焦姣?”洛擎远收起手中的书本。   陆知意故意叹了口气:“焦姣与她的朋友们去参加诗会,才没功夫搭理我呢。”   洛擎远眼睛眯起,所以小混球是因为这样才来找他吗?   “我好累啊。”陆知意从椅子上拿起垫子,坐在洛擎远脚边,趴在他腿上。   “陆知意,你刚才去了哪里?”   洛擎远看见,陆知意衣角那抹刺目的红色,是才沾上不久的血。 第25章   听到洛擎远的问话,陆知意身体一僵,他来的路上没有遮掩,就算他现在不说,洛擎远不久之后也能查出来。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使陆知意恢复冷静,他笑着说:“就是城外的那个园子,皇上赐给我的生辰礼。”   他没看见,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洛擎远骤然变化的脸色。洛擎远握紧轮椅扶手,前世的记忆缓缓浮现。这半年多来,他其实总下意识避开那个地方,毕竟关于那里的印象,绝大多数是差的。   除了暗卫司外,前世,那座园子还是他与陆知意的葬身之地。陆知意挖通后山,在荣王府与暗卫司之间修了一条地道。他还记得陆知意说,因为自己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要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那时,他就知道陆知意已经擅自定下他们最后的结局。   洛擎远记起来,陆知意十二岁时,皇上赐给他这座皇家园林。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一年,他随舅舅去军中历练,一年有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城。送给陆知意的生辰礼,也是他托旁人带回京城。   同年,霍秦羽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前世,直到洛擎远身亡,他都没有查到任何有关霍秦羽的消息,霍秦羽就像是凭空消失了。重生之后,洛擎远顺着前世查到的线索继续追查,还是没有收获。   虽然洛擎远此前还没发现陆知意去过那个园子,但想到他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洛擎远很难不去怀疑,陆知意与暗卫司的联系比他知道的还要早。他回来晚了吗?他盯着陆知意的眼睛,把人看得忍不住躲。   “去那里做什么?”   陆知意摆摆手,一脸无奈道:“还不是焦姣,她和几个朋友想借我的地方办诗会,说是那里宽敞。自从我得了赏赐,就再没去过,估计已经乱得不行,所以今天就带着人过去把那儿整理整理。”   “原来如此。”洛擎远看起来像是信了,“看来世子对焦小姐很满意,这么为人考虑。”   “还……还好吧。”陆知意道,“太后身体不好还要为我操心,无论满不满意,我总要做个样子。焦姣看起来不怎么喜欢我,估计过些日子就会回绝。”   “婚姻大事,的确需要慢慢考量。”洛擎远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提那些,烦都烦死了。”陆知意起身倒了一杯冰凉的茶水,他背着洛擎远慢慢喝,“对了,今天我去看,发现那里的景致还不错,后山还有温泉,等下个休沐日,我带你去那里吧。”   “可以。”洛擎远应下。   “那我这两日再过去好好整理一番。”陆知意想到洛擎远的腿伤,“你现在可以泡温泉吗?”   “无碍。”   陆知意顺着话头继续问:“神医师父有说什么时候为你医治腿伤吗,都已经回京这么久,他人呢?”   “师父说还有几味药材缺失,需要慢慢寻找。如今毒已解,就算腿上有伤,也没什么妨碍。”洛擎远道。   “是啊,你武功盖世,这点伤算什么。”陆知意撇撇嘴,“谁不知道,短短两个月,洛统领就在禁军营一呼百应。”想到几次溜去偷看,洛擎远身边都跟着不同的人,相同的是满眼写着崇拜,陆知意一肚子酸水咕噜噜往外冒。   “差不多得了,别人说就算了,你也好意思吹嘘?还在我面前说。”洛擎远失笑。   “才不是吹嘘,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最厉害。”   陆知意见好就收,与洛擎远说起了京中趣事,气氛还算和谐,洛擎远也没继续追问暗卫司的事情。   生怕洛擎远不相信他的话,次日,陆知意还特地带着焦姣过来与他解释。欲盖弥彰,洛擎远在心里评价。他目送陆知意与焦姣离开,又过一会,洛擎远换了一辆低调不显眼的马车,朝京城外飞驰而去。   园林外,招福已经垂首在那儿候着:“世子,还是审不出来。”   在晏帝面前告发的人是荣王府里的老仆,比齐霜进荣王府的时间还要早,如今,他一家人都还留在荣王府。陆知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几乎是在荣王封王建府时,那老家伙就往荣王府里安插了人手,这是做了多少坏事,才一个人也不愿意相信。   谁料到,又有人买通了老家伙的探子,真是狗咬狗,一场好戏。   陆知意一路穿过长廊,满目好风光,却没人愿意去欣赏。   扶手上刻着一个标志,若是有人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个标志出现在大晏许多地方。过了数百年,其实暗卫司最重要的不仅仅是那群武艺高超、神出鬼没的暗卫。   他们同时还掌控着大晏暗地的情报网,这一部分才是晏帝最想要的,也是秦枫荷当年交给晏帝的东西,条件是换秦家不知情之人平安。她交出去的时间也不是去世前,而是成婚当日。   秦枫荷明白,秦家世世代代为大晏皇室沾满人命,迟早会走到鸟尽弓藏的地步,尤其碰上如今这位满心猜忌的君上,更加无法得善终。好在,秦家早有准备,随着时间推移,就连秦家主脉这一支,大部分人都不再接触暗卫司。   就算将情报网交给晏帝,秦枫荷也留了心眼,她将真正号令整个暗卫司的密令留给了小儿子,还在去世前通过身边晏帝留下的探子透到他耳朵里。就算这样说十分危险,但至少能暂时护住他们的命。   秦枫荷完全不相信晏帝,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将所有底牌交出去,那就意味着,她,两个孩子,还有秦家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因为如此,晏帝这些年才会有所顾忌,不敢明着苛待陆恪行两兄弟,只满心算计,希望他们反目成仇。晏帝从不相信皇家有兄弟亲情存在,他与那些一母同胞的兄弟,最后不也是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只白鹰俯冲而下,停在陆知意肩头。   从园子后门出来,再穿过山谷,面前的景致豁然开朗。数条路交织又分离,路面看似平坦,实则布满各类机关。如果有人不小心闯入,都不需要暗卫出手,就要褪下一层皮。   再继续往前走,陆知意闻见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不能习惯这个味道。他手指抚过腰间的香囊,里面刚换上叶子送过来的香料,由洛擎远亲手所制。   其实陆知意并不害怕洛擎远知道他的身份,他怕的是,洛擎远会因此疏远他。他一直明白,洛擎远希望他无忧无虑活着,不掺和进任何阴谋诡计中。他伸出手,双手素白干净,一看就被精心护养着。   当初,他被陆恒在冷宫关了一夜,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又痛又痒,被他挠出横七竖八的血痕。那时,洛擎远刚跟着师父学医,熬了好几夜给他配置了药膏。后来每一年,隔些日子,叶子就要送来一堆瓶瓶罐罐,荣王与齐霜笑话他比别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娇贵。   因为害怕磨出茧子,就算进了暗卫司,陆知意也不肯习武,无论握刀还是执剑,都有可能伤了手,所以最终他只学了轻功。可惜无论他如何精心保护,这双手还是会变,偶尔做噩梦,陆知意会看见他的手变得粗糙可怖,沾着不同人的血。   若有朝一日,洛擎远知道他其实是个满手鲜血的疯子,大概会彻底失望,然后立即远离他吧。陆知意笑容苦涩,心道,那我还是要继续缠着你,无论是生是死。   地牢里燃起两排火把,木质刑架上绑着人,看着约莫五六十岁,破烂的衣衫下全是鞭痕。陆知意看着那张不复熟悉的脸:“吴伯,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世子难道想屈打成招?”吴伯的笑声回荡在地牢,“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荣王意欲谋反。”   陆知意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听说你新添了孙子。”   “是又如何。”吴伯道,“我可不止一个孙子,不像荣王,还有世子您,已经是断子绝孙的命。”   “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陆知意笑意盈盈,“我说的可不是王府里的那些孩子,据我所知,几个儿子都是你收养的弃婴。这些年,你送去河州的东西倒是不少。”   地牢的另一端,忽然远远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没一会,那哭声就停了,似乎是孩子又被人抱远。   “地牢阴暗潮湿,实在不适合婴儿久待,吴伯,难道你以为自己死了就能保全家人吗?”陆知意道,“我这人睚眦必报,那个孩子哭得我心烦,他能活多久,全赖您一句话。”   吴伯发疯一般挥动胳膊,带起沉重的锁链:“陆知意,你不得好死!”   “我的死法,暂且不用你关心。吴伯还是先考虑清楚,你该怎么死,你的儿子孙子又该怎么死。”陆知意叫来招福,“先缓一缓,别真把人打死了,明日我过来继续审。” 第26章   距此几里外,叶子向洛擎远汇报:“世子进了后山,一直没出来。”   洛擎远抬起头,一只白鹰从他头顶略过。银光一闪,几根羽毛飘落,洛擎远伸手抓住,果然是那只该拿去炖汤的小东西,洛擎远心道。   “大公子?”   将几根羽毛收起,洛擎远驱动轮椅离开:“走吧,回去,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刚走出地牢,陆知意看见白鹰飞下屋檐,熟练地钻进他怀里,陆知意无奈道:“你这小东西,撒什么娇,也不看看你的模样,都能用来止小儿夜啼。”   “可能在外面被别的坏鸟欺负了,所以才回来找世子撒娇,往常这时候,它都不在家。”招福道。   陆知意无奈道:“你们就睁着眼说瞎话吧,从来只有这小东西欺负别人的份,早晚该让人打断腿。”   “世子,您等会要回城里吗?”招福问。   想到临走前洛擎远探究的目光,陆知意手一顿,而后继续抚摸白鹰油光水滑的羽毛:“今日就不回去了,别忘记去荣王府送个口信。”   才过一夜,吴伯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灰白色,地牢另一端,昨日还清亮的婴儿啼哭声已经变得沙哑,断断续续传过来。   昨夜因换了地方,陆知意认床睡不着,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整个人都添上些许慵懒的媚意,旁边的下属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吴伯,说吧,究竟是谁指使你污蔑荣王?”陆知意手中拿着类似签筒的物件,随手摇出来一支,“不回答也可以,那你猜猜,接下来是什么刑罚?”   “让我见孩子一面。”   陆知意示意下属打开旁边的木箱,里面是两具尸体,吴伯一看见就变了脸色   “你要是继续嘴硬,很快就能见到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吴伯面露痛苦,“我真的不知道。”   “联系你的人是谁?”   吴伯终于认命:“我没见过那人,只知道是个异族女子,是我儿子的邻居。”   “你原本不是在为皇上做事吗?”   “那些人砍了我儿子的手,送到我面前。”吴伯涕泗横流,“我什么都愿意说,但我儿子,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罪不该死。”   “你的孩子无辜,荣王府如果牵扯进谋逆里,上上下下数百人都要死,他们不无辜吗?”陆知意看向招福,“先给他打理干净,让他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写清楚。”   “是。”   呈过来的纸上墨迹未干,背面印着血手印,陆知意迅速扫了一眼:“你要是早点说清楚,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我的孙子……”吴伯又被丢回地牢,他摔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你让我看看他。”   陆知意残忍道:“暗卫去的时候,那一家三口已经断气多时。至于在地牢里哭了一夜的孩子,出来吧。”   身着暗卫服的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又像模像样学了几声:“小人不才,流落市井时学过几天口技。”   “你……”老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陆知意,“你骗我,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   “我从不骗将死之人。”陆知意一脸无辜,“等会我就让人送你走,你要是腿脚快一些,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追上他们。”   又一个木箱在吴伯面前被打开,他彻底变得麻木,嘴巴张张合合,重复着那句不得好死。很快,有人走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个脏污的布团。   这天从睡醒起,陆知意眼皮就开始跳,跳得他心慌,让人收起签字画押的口供后,陆知意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处理,过几日,我要带个朋友过来小住,你们藏好,不准露出马脚。”   刑房内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越往地牢的方向走,味道越浓烈,若是普通人,大概早就吐了出来。   一丝光亮顺着窄小的窗子漏进地牢,正好落在陆知意身上,仿佛将他割裂成两部分,一半是肆意潇洒的荣王世子,一半是残忍暴戾的暗卫司首领。他摸向腰间,铜制短剑戳进他指甲缝,一颗血珠落在香囊上。   招福快步跑进来,语气颤抖:“世子,洛公子朝这边过来了,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刑房外面。”   心口的石头终于沉沉落下,陆知意竟有两分解脱之感,他本来也没指望能瞒洛擎远多久,只是希望能拖几天是几天。   原本,洛擎远还想要再等几日再拆穿,可陆知意昨晚竟连家都不回。听叶子汇报时他还能控制,但当他亲眼看见陆知意进入暗卫司时,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徘徊,他只想立刻把陆知意抓回去。   “世子!”身后传来招福惊慌失措的喊声。   洛擎远的轮椅碾过刑房地上暗黑色的石砖,陆知意已经跌跌撞撞跑到洛擎远面前,经过时带倒了一架子刑具,上面的鲜血早就随着经年累月凝成了黑褐色。   到洛擎远面前时,陆知意跌倒在地,只抓住洛擎远腰间那个做工略显粗劣的玉佩。洛擎远虽然愤怒,但到底不忍心,他扶起陆知意,将人抱进怀中,面无表情看向刑房里垂着头仿佛石像的那些人:“你们首领,我先带走了。”   有人低声问招福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摇头:“别管,这是世子的家事。”   轮椅再次碾过地砖,一道道声响仿佛轧在人心上。   因为过于无措,陆知意根本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洛擎远进暗卫司如入无人之境,好像曾走过千百遍一样。   陆知意仓皇的模样又让洛擎远想起了前世,那时他也是跟踪陆知意来到这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决机关。当时陆知意也是正在审问犯人,旁边的刑架上挂着一张人皮,鲜血淋漓。   他掀翻了一架子刑具,怒骂陆知意行事残忍,为虎作伥。陆知意哑着声音吼他:“洛擎远,谁都可以觉得我手段残忍,谁都能嫌弃我,唯独你不行。”   “擎远哥,你别嫌弃我。”说完这句话,陆知意晕倒在他怀里。   前世今生有一刹那的交集,洛擎远终于明白,那时他想与陆知意说的话。他想告诉陆知意,我没有嫌弃你,你别哭。   马车驶入京城,四周逐渐传来热闹的声响,陆知意已经醒来,他始终背对着洛擎远,一言不发。   洛擎远将人转过来,看向他放在嘴边的手指,上面有几道又深又重的齿痕,血蜿蜒流出。他叹了口气,拿出药膏给人包扎:“刚才不还挺神气吗,现在不会说话了,首领大人?”   陆知意撇撇嘴,两颗眼泪啪嗒砸在洛擎远手背。   “我有说什么吗,没怪你瞒着我,你倒是先委屈起来。”洛擎远心想,该委屈的人难道不是他吗?他自以为是想要拯救陆知意,还觉得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陆知意边哭边说:“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陆知意,我厌恶的事情,只有你隐瞒我这一件。”洛擎远闭上眼,长叹一口气,“你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你真能扛起所有事情吗?”   如果陆知意最开始就告诉荣王,哪怕是陆恪行或者是他,都好过他一个人去趟这浑水。   “我……”   “为什么要答应他?”   陆知意明白他指的是谁。   “他用你们威胁我,我不答应,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吗?”陆知意轻声道,“而且,这是母后留下来的东西。”   洛擎远心想,就算你得到暗卫司又如何呢,前世,那些人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在了你面前,最后连你我也逃不过去。他不止是气陆知意的隐瞒,他更恨更气的是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出不对劲,为什么无论活几次都毫无办法。   听见洛擎远沉重的呼吸声,陆知意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又开始咬手指。   洛擎远拍开陆知意的手:“再咬自己我就真生气了。”   “哦。”陆知意抿了下唇,小心翼翼看着洛擎远,“你真不嫌弃我吗?”   洛擎远摸了摸陆知意的头发:“难道我就是纯粹的好人吗,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陆知意哭着撞进洛擎远怀里,累积几年的委屈终于说出口:“我不想去那里,很黑,到处都是血……很害怕……”   “睡吧。”洛擎远燃起一道香,“等你睡醒,很多事情都会解决。”   热,陆知意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血液都快被蒸干,他努力张开嘴却什么声响也发不出。   “普通风寒。”似乎是洛擎远在说话。   眼皮像有千斤重,陆知意艰难睁开眼,终于看清楚床边坐的人,他歪着头咳嗽几声:“擎远哥,我怎么了?”   “生病。”洛擎远拿过旁边的药喂他,“别怕,很快就会好。”   “吴伯昨天供出来的人……咳咳……”   洛擎远为他盖好被子:“不用担心,招福正在审问,结果出来后我会告诉你。”   “好。”服下药后,陆知意意识昏沉,很快又陷入昏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雨下了一整天,空气中隐约浸入凉意。陆知意睡醒后十分迷糊,他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嗅出被子上熏香味道的不同。   睡意顿时就没了,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陆知意坐起身,打量着房间,看着像是才住进来不久的新房,家具摆件都价值不菲。这里不是荣王府,也不是洛府,那他这是在哪儿?   想到睡前洛擎远还跟他说话,陆知意没有多担心,顶多是疑惑,他心很大地重新躺了回去。身体已经不怎么难受,只是还有些生病后的酸软,他打了个哈欠,抬眼看见进门的人:“回来了?”   洛擎远过来给人把脉:“还难受吗?”   “就是困。”陆知意开玩笑道,“该不会是你给我喂了什么迷魂药,想把我关在这儿?”   洛擎远脸一黑,他倒是真的想把人关起来,但喂药这种事,他怎么会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陆知意身体开玩笑:“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出去。你这些日子思虑过重,昨天又哭得昏过去,我只能就近把你带到这儿。”   其实陆知意晕倒在他怀里时,洛擎远愣了好一会,还是叶子察觉到不对劲,喊了他一句。洛擎远为陆知意把脉时手指都在颤抖,许久才摸清脉象。   他心很乱,荣王府和洛府对他来说都有许多不好的回忆,他不太想回去,正好这边的宅子已经整理好,离得也近,就让叶子送他们来了这儿。才到这里,陆知意就开始发热,他火急火燎让人去熬药,给叶子吓得不轻,又去洛府将如墨与如云接了过来。   发现洛擎远略显闪躲的眼神,陆知意撇撇嘴:“总觉得你是在骗我。”   洛擎远也不解释,顺着他的话:“那就当我是在骗你吧。”   “你还没说这是哪儿?”陆知意问。   “我的宅子,母亲从前买下后放在我名下。”洛擎远道,“前些日子,我让如墨他们将这里收拾了,住在这边清静。”   陆知意不知想到什么,脸垮了下来:“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随时去找你。”   洛擎远挑了下眉,只是说:“等你病好能出门,自然就会知道这是在哪儿。”   “既然只是风寒,怎么就不能出门了?”   洛擎远脸色很明显不对:“重点不是风寒,你吃了什么东西?”   想到前些日子晏帝让他吃的丹药,陆知意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没有。”   “还想骗我?”洛擎远眼睛眯了下,“或者我提醒你,皇上让你吃了什么?”   “我不信他,就只吃了一粒。”陆知意自知躲不过去,老实将剩下的一枚丹药交了出去。   洛擎远嗅了嗅,虽然不是陆知意前世吃的那种药,但味道已经很接近,于是他脸色更差了。   晏帝年纪越大越信任他养的道士,那些人隔些时日就会送些丹药过来,陆知意偷偷让人验过,都是无功无过的补药。   前些日子,有人神神秘秘送来一瓶药,夸得天花乱坠,又是激发内力,又是强身健体,就差没说可以返老还童。   晏帝笑着将药瓶递给陆知意,意思是让陆知意试药。在晏帝注视下,他吞下了那颗丹药,还藏了一颗在手心。才吃下后不久,陆知意就明显开始难受,浑身骨头都疼得厉害。   晏帝吓得也不敢吃,还惩戒了那群道士。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那些不明功效的东西。”洛擎远气道,“你也是什么都敢吃。”   其实陆知意完全可以借口拒绝,试药哪里需要他,但他最终好奇心作祟,想试一试。   “下次不敢了。”虽然那天之后的几日,陆知意觉得精神非常好,做事时事半功倍,但药效过去之后,他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气在被抽走。   “我请师父过来帮你看了。”洛擎远道,“他气坏了,还给你留下一大堆药膳方子。”   陆知意苦着脸:“我肯定听话,好好养病。但吴伯的事还没结束,事关荣王府,我不能不管。”   “说了我会解决,你安心待在家。”洛擎远态度十分坚决,除非不得已,否则他不希望陆知意再沾上人命。   吴伯的口供已经呈到御前,另外还有两份分别送到了陆恪行与荣王那儿。   陆恪行当夜避开人来了洛擎远这儿,刚到就看见弟弟和洛擎远撒娇明天要吃辣,说自己喝一肚子汤快要疯了,然后被洛擎远毫不留情否决。   陆恪行想到陆知意瞒他的那些事,脸色也不好看。陆知意躲在洛擎远身后:“别问我,我不说,擎远哥都答应先不问。”   关于十二岁那年更多的真相,陆知意一直不愿意说,他现在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洛擎远也不忍心追问。   书房,洛擎远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陆恪行。这些日子,他查出了一些东西,裴家与边境草原部族的联系,至少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   “这……裴家怎么敢?”   “这些年,草原部族不断发展壮大,迟早要跟我们打起来。”洛擎远想起前世的事情,握紧了拳头,“他们私下必定达成不少协议,裴家的条件想必是扶陆恒继位。就算陆恒不行,他们也还有其他倚仗。”   “现在朝中……”陆恪行叹了口气,大晏重文轻武,朝中能出征领兵的将领并不多。   “放宽心,会有合适的人选出现。”洛擎远道。   “你?”   洛擎远笑了一下:“不然呢?”   面前的人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戾气很重,似乎带着边关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让人不敢轻视。陆恪行觉得洛擎远变了,身上原先那层壳子被打碎,露出个性中真实的那一面。   “我信你。”陆恪行拍了拍洛擎远的肩,“早点将腿治好。”   洛擎远笑道:“坐轮椅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现在可以勉强站立,但他前世早就习惯了轮椅,解毒之后反而不再着急治疗。   陆知意老老实实躺了一天后,实在受不了,开始用幽怨的目光注视着洛擎远,然后那人理都不理,平静地喝茶看书、跟自己下棋。   洛擎远看到坐不住的陆知意:“想去见焦姣?”   “是……吧。”实话实说,陆知意基本上已经忘记还有这个人。   “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你未来王妃离家出走了,准确来说,是和情郎私奔了。”洛擎远的语气完全听不出遗憾。   “她还真走了。”陆知意惊诧道,他非常不满洛擎远的描述,“什么未来王妃,我们不过见了两面,别坏了人家小姑娘,还有我的名声。”   “你早就知道?”   陆知意道:“我还知道那位是焦姣的心上人。”   “哦?”洛擎远被激起兴趣。   “你只查到焦大人是好官,却没查到他不算是好人。”陆知意道,“那位贺秀才与焦姣青梅竹马,自小定下婚约,他爹是焦大人的同窗好友。只是焦大人官越做越大,贺家却逐渐失势,后来更是遭匪灾,只剩下贺秀才一人。焦大人看不上他,就想让婚约作废。”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   “我也特意查过,贺秀才对焦姣情根深种,没说谎话。”陆知意心道,能挨过暗卫司的审问,如果真是撒谎那也没办法了。   “你对她还不错。”洛擎远道,“不过现在这样,难免会有人传闲话。”   “我又不喜欢焦姣,管她心上人是谁呢?”陆知意道,“小姑娘陷入情爱之后傻乎乎的,既然有缘相识,我总要帮她看看值不值。”   陆知意装大人的语气有些好笑,洛擎远眼角抽了抽:“焦姣比你大了两三岁,你叫人家小姑娘。”   洛擎远前世没见过焦姣,他只知道刑部尚书的女儿远嫁他乡,倒是有好事的人闲聊时说起他女儿其实是跟人走了,但日子过得不错。   他没再继续想,这些人都与他无关。   “其实我帮焦姣也有私心。”陆知意道,“帮了一对有情人,积些功德,说不定月老也会成全我和心上人。”   “月老可不会管你这些闲事。”   “那擎远哥,你管吗?”陆知意看着洛擎远,眼中情意不加掩饰。   作者有话说:   修改文档时出了点问题,耽误了很久,明天争取白天更新。   然后,今天整理存稿和大纲,发现存稿都是车,非常离谱! 第28章   洛擎远一怔,但很快回神:“我更管不了。”   “那也没办法,我已经打算赖着你。”陆知意一把抱住洛擎远的胳膊,头搭在他肩膀上,姿势略显怪异。   洛擎远用力抽出手臂,把人推远了点,然后立马又被人抱住,对于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陆知意无师自通。一旦他摆出可怜兮兮的神情,让看见的人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何况,如今的陆知意未经历前世那些事情,模样比那时还要好很多。   洛擎远叹了口气,打不得也骂不得,他拿这小无赖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属下求见,他才得以脱身。夜里,等洛擎远回房间,床上有个鼓鼓的小包,某个小无赖正瞪着大眼睛看他:“陆知意,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个人睡不着,害怕。”陆知意两只手抓住被子,遮住了半张脸,眼睛因为映着烛火微微发亮,“一闭上眼就在做噩梦,擎远哥,以前我害怕你都会陪我睡。”   这熟练的耍无赖语气,洛擎远想起从前,他早就不知道被这小骗子唬了多少次。   “等你睡着我再走。”洛擎远轻声道。   陆知意往被窝里缩了缩:“不行,你不在这里,我还是会害怕,被噩梦惊醒。”   “胆子这样小,你以后娶了娘子怎么办?”洛擎远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到底还是躺在了床上。   床很大,他们两人中间还隔着许多距离,陆知意见好就收,老老实实不再折腾,只在听到洛擎远这句话后,他低声咕哝一句:“那我嫁给你不就好了。”   “你说什么?”洛擎远没听清。   陆知意闭着眼说:“我睡着了,不准趁我睡着偷跑,不然明晚就抱着你睡。”   “得寸进尺,明日就将你送回荣王府。”洛擎远道。   “睡着了,听不见。”   接下来,这样幼稚的对话又重复了好几遍,洛擎远无奈地笑,他多活了这么些年,怎么还跟陆知意这个小孩一样。   其实对于同床共枕,洛擎远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前世,他们这样过了十多年,他早已习惯。身边那道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洛擎远却睡不着了。   陆知意睡觉很老实,总是习惯蜷缩成一团,只占用床上很小的地方。果然,没过一会,旁边传出翻身声,借着月光,他看见陆知意侧对着他,脸掩在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洛擎远才入睡,他久违地梦见了前世,又是成婚那日。   他眼前是一片黑暗,手脚都动弹不得,耳边隐约有泣音,这声音非常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许久之后,他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句话:“洛哥哥。”   这个声音是,陆知意。   眼前的视线终于恢复,洛擎远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院子空荡荡的。下人们仿佛消失了,只有叶子来过一次,经过他时仍旧目不斜视,显然根本看不见他。   这时,卧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洛擎远心跳陡然加快,手掌有木木的钝痛感,不像是在做梦。随后,他看见陆知意一瘸一拐走出来,眼睛红肿,满脸疲倦,翻墙时差一点跌下来。   洛擎远跟在他后面翻过院墙,他以前没发觉这条巷子那样长,陆知意孤零零一人,走得很慢,头也不回地回了王府。   梦中的洛擎远想要张口喊住陆知意,或者把人叫回来,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抬脚想要追上去,面前的路突然断裂,将他与陆知意隔开。洛擎远从梦中惊醒,他侧过脸,陆知意睡得很沉,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做了美梦,不像梦中他看到的那样,阴郁瘦弱又没有生机。   他握着拳,抵着额头轻轻砸了两下,一时间有些迷茫。   洛擎远没将人送回王府,只是借口公事繁忙,在禁军营住了一段时间,气得陆知意每天骂人,还要写成信让叶子送过去。   等陆知意终于被允许出门时,他也知道了吴伯那件事的后续。裴太傅那只老狐狸,尾巴比想象中藏得还要严实。这件事查到户部尚书那里时,线索彻底断了。   陆知意十分不开心,使性子对陆恪行道:“这么讨厌,不如直接杀了吧。”   “你说的容易……”陆恪行清了两下嗓子,让陆知意看身后。   陆知意转过身,发现洛擎远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他讨好地笑了笑:“我开玩笑呢,擎远哥,你别当真。”   洛擎远心道,若没人看着,你还真做得出来。   “他谋划了数十年,如果一下子能把他按死,那我们才真的需要担忧。”   之后,陆知意将结果呈给晏帝,户部尚书很快倒台,陆恒这些日子看见陆知意都是满脸恨意,毫不遮掩,仿佛笃定他就算知道也查不出来任何东西。   陆知意私下同洛擎远说:“幸亏我和哥随母后,你看我那些兄弟,基本上全随了某位,又坏又蠢。”   这事之后,原本带着齐霜在外游玩的荣王也被晏帝叫回京。荣王后来上了几道折子,说是想将王位交给陆知意,然后回封地养老。   只是最终,荣王也没能离开京城,晏帝用各种借口拖来拖去,不知不觉间就拖到了冬天。   清晨,洛擎远刚换好衣服,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推开,陆知意身穿红色披风,领口围着一圈白色毛领。   看见院子里多出的东西,洛擎远无奈道:“你又去挖了荣王妃的梅树,小心回去挨揍。”   “爹爹畏寒,被父王带去城外的温泉山庄小住,短时间不会发现。”陆知意道,哼了一声,“这一次,你不准再毁了它。”   陆知意十分喜欢,一上午就往树下跑了好几次。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栽到你的院子里。”洛擎远问。   “放在擎远哥这里,我才有借口常过来呀。”陆知意倒是一点不掩饰。   因为移栽梅树,地上落了不少花瓣,陆知意弯腰捡起一片,揉碎后指尖染上点红,他盯着洛擎远的侧脸,思绪渐渐飘远。   铭刻在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大雪纷飞,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在梅林中练剑,雪花混着绯色花瓣环绕在他周围。   陆知意看呆了,脚一滑摔在雪地上,陆恪行却在旁边笑话他,毫无同情心。听见他们的声音后,洛擎远收回剑,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意儿。”   冷风吹来,陆知意回过神,他看了一眼正在廊下品茶的人,心道,旁人活一岁,洛擎远好像活十岁,但年纪越大越像根木头。   “阿嚏。”洛擎远摸了摸忽然有些痒的鼻子,完全不知道是被人嫌弃了。   作者有话说:   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这章很短。   车会有的,写都写了,肯定会发,还要再等等。 第29章   临近年尾,京城也热闹许多,陆知意趴在马车窗户边看外面的人群:“擎远哥,我生辰又要到了。”   听见这话,洛擎远只点点头,示意他记得。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陆知意心里不高兴,回头瞪了他一眼,然而被瞪的人正看着窗外发愣,半点没注意到。   洛擎远忽然意识到,他回到这儿已经一年。如今,荣王避开权力中心,带着王妃四处游玩,陆恪行也避过春猎时的祸事,并且在河州赈灾中处理得当,光芒远胜其他几位皇子。   其实自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不同,前世那些宛如噩梦般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陆知意仍旧随时随地缠着他,从年头到年尾,没有一日停歇。   三十这天,洛擎远身为禁军营副统领,在比往年这时候要忙许多。   荣王府。   宫宴结束后,一家人回到王府,陆知意刚收下两位父亲准备的压岁钱,紧接着就被荣王赶出院子,然后他往荣王院子里丢了一堆爆竹,噼里啪啦一顿闹腾,场面十分父慈子孝。   被嫌弃碍眼,陆知意早就习惯,还开心地出了家门,他就是不满意今年洛擎远没办法在家陪他。刚到城门处,洛擎远的马车正好进城。   见荣王府的马车堵住路,洛擎远仿佛早有预料,挥起掌风撩开门帘让人上车,等看见人后眉头一皱:“脸怎么红成这样?”   “晚上喝了点酒。”陆知意顺势靠在洛擎远身上,“头晕。”   洛擎远给人倒了一杯茶水:“那你还出来?”   “喝酒,热,我想去城墙上吹风。”陆知意咕噜咕噜灌下茶,然后道,“擎远哥,我可以抱你飞上去。”   洛擎远眸色一暗:“不用。”   陆知意原本还想显摆自己的轻功,被拒绝后垮着脸道:“好吧,那我推你上去。”   “就不能老实回家睡觉吗?”   “不要!”陆知意酒意上头,开始得寸进尺,“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哭给你看。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你把我惹哭。堂堂洛家大公子,禁军营的副统领,丢不丢人呀?”   洛擎远心道,真这样也不知道丢人的究竟是谁。他思绪不免飞远,前世这个时候,荣王府出事,陆恪行也不在,他当时毒还未解身体很差,偶尔也分不清何年何时,也就陆知意偶尔去看他。其实从他成婚后,陆知意就不爱往洛府去了。   那晚,陆知意在院子里喝酒,他也陪着喝下两杯。烈酒过喉,他醉得很快,再清醒过来已是第二日,他没见到陆知意,亦不知那夜发生何事。   出马车后,洛擎远叹口气,内力灌注于双腿,他一手揽过陆知意的腰,足尖轻点,在众人的视线中跃上城墙。视线所及内,城外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而城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城墙上风有些大,陆知意那点点酒意早就被吹醒了。下属已经将洛擎远的轮椅送上来,他才刚坐好。此时,一簇烟火自宫中升起,看着应是摘星楼的方向。   “怎么了?”洛擎远回过头发现陆知意盯着他看。   “好久没见到叶子,他去哪了?”   洛擎远解释道:“师父前日传信,因些私事被困在南海,我派叶子带人过去接应。”   陆知意点点头,又道:“要是有麻烦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帮你。”   “不用,虽然你现在挂着首领之名,但你能够动用的部分有限,不需要因为这些小事惊动那位。”洛擎远看向宫城的方向。   陆知意撇撇嘴:“等神医师父这次回来就为你治腿吗?”   “也许,但他归期还未定下。”   “难道不是给你治伤最重要吗,神医师父怎么一点也不重视!”陆知意不满道。   洛擎远嘴角勾起:“你嫌弃了?”   陆知意当然不会嫌弃,无论洛擎远什么样,哪怕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他也喜欢。但既然知道他双腿的伤可以医治,陆知意还是希望能够早些治好,拖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心疼你。”陆知意说话永远这样直白。   “放心,我心里有数。”   如果他开始治伤,少说也需要几个月的恢复期,等到彻底恢复,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然而按照他的记忆,西境那些虎视眈眈的草原部族估计等到开春就要越过边境,试图侵占中原。   战火不知道何时就会燃起,洛擎远不敢拿这些事情去赌。前世是因为毒素毁了腿上筋脉,才会导致后来那样严重的结果。他腿上的伤其实不算严重,等打完仗再治疗也不迟。   上一世,就因为朝中没有合适的将领,最后只能是陆恪行挂帅上阵。可他自幼开始学的都是治国之道,对于行军打仗只懂些皮毛,坚持近一年后还是丢了城池也丢了命。   陆知意看着远处群山,忽然道:“也不知道我师父他们在做什么?”   “你师父?”洛擎远前世今生都还未听过这号人,思索后道,“我能见他吗?”   “我回头问问,但我师父不喜见到外人。”陆知意继续解释,“他生来容貌有损,被父母丢去了乱葬岗,后来被秦家长辈捡回家,与母后从小一起长大。母后不在,他就暂时接管暗卫司,直到我长大。”   “你们暗卫司如何选首领?”洛擎远还记得梦里,陆知意一身是伤半跪在演武台的模样。   “非常简单,拥有秦家嫡系的血脉,若是其他暗卫不服气也可以去挑战。”陆知意道,“但自暗卫司成立来,还没人这样做,因为一旦上了演武台,必定有个人会下不来。其实我们没外人想的那样可怕,什么无数人自相残杀才选出一个,怎么可能呀。就算学不会武功也没关系,暗卫司肯定会让每个人都有用处。”   暗卫司成立之初是为了维护皇权,同时也收留许多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孤儿,彼时秦家是晏朝开国皇帝的肱股之臣,领下了这件差事。只是后来,它却成为了皇室的工具。   随着年月更迭,无人敢在背后提及暗卫司,因为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能够轻易探听到所有消息,一切都瞒不过皇帝。   暗卫司势力逐渐壮大,历代皇室都想过毁掉它,最后又都舍不得。   洛擎远想,前世必定是人有意为之,让陆知意一次次陷入生死存亡中,偏偏每一次又不会真的杀了他。就像是炼蛊一样,他想让陆知意成为真正的杀器。   洛擎远思忖,他必须要去见陆知意的师父一面。   “我最近在整理母后留下的那些商铺,她当时偷偷将那一部分从暗卫司分离,交给了师父。”   “你要做生意?”   陆知意重重点头:“对呀,我要赚旁人的钱,来养你。”   洛擎远:……   “我不缺钱。”   陆知意道:“我都听哥说了,不久之后可能就要打仗,军需粮草都要花费大量银子。难不成指望朝中那群老家伙,我才不信他们。”   后面那句话陆知意没说,他想,洛擎远到时必然要上战场,他必须做好全部准备。朝堂上看似平静,其实内里藏污纳垢,腐朽不堪,军备这种大事,陆知意不可能放心交给他们。   “其实还有一种来钱更快的方法。”对上洛擎远疑惑的目光,陆知意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去抄那些贪官的家。”   前些日子,户部尚书被问斩,家产一应充入国库,光是金银珠宝就足足搬了好几日,陆知意奉旨去监督,也收缴了不少好东西。   “再等等,年后春闱会选拔出一批新的官员,等他们成长起来还需要一段时日。”   “不说了,我头晕得很,好不容易出来吹吹风,还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破事。”陆知意噘着嘴,不满道。   洛擎远失笑:“行,都听你的。”   因陆知意与洛擎远上了城墙,原本巡逻的人都避开这一段,四周略显安静,只有风声混着城下若有似无的喧闹声。   荣王府的下人小跑着送来一个木盒,里面盛放着一些类似小铁棍的银色棍子。陆知意拿出一根,用火折子点燃后,细碎的火花迸溅开,与天上的烟火遥遥相应。这是去年造办司在制作烟火时无意间做出的小玩意,见陆知意喜欢,今年也送了一些过来。   等最后一根烟火棒燃尽,洛擎远道:“回家吧。”   “回哪儿?”陆知意打着哈欠问。   “洛府。”   洛擎远已经多日未回洛府,他平日里行事低调,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年节里,族里的许多长辈都会来洛府小住,表面功夫总还是要过得去,洛擎远也不愿与族里那些人因这些琐事浪费口舌。   他回洛府还有一件事,霍翎珠的牌位还供在洛家祠堂。等再过段时日,洛擎远打算将牌位请回自己的宅子。   初一这日,陆知意披风上的毛领也换成了火红色,衬得面色更加白皙,常伺候的下人见到他也微微失神。天还没亮,他就敲开了洛擎远的房门。   等他们走出卧房时,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新岁至,万物复始。 第30章   夜里下了雪,地上聚起薄薄一层白,太阳才出来没多久,积雪就已经无影无踪。洛擎远伸出手,一滴融化的雪水自房檐坠落。年节里这段日子太过于平静,让人莫名觉得快要有危险发生。   上元节这日,京城中有花灯会。陆知意喜欢热闹,除了去年他因为伤闭门不出,以往这日,陆知意都要闹着他出门玩。今年也不例外,陆知意嚷嚷了好几日。当然,他原本也没打算拒绝,只是坏心眼地觉得陆知意撒娇卖乖的样子很有趣。   洛擎远的新宅子离主街更近,外面一整条街都挂上了花灯,远远看过去像是许多落入夜色的星辰。陆知意推着轮椅朝前走,偶尔会停下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些东西,全都丢给轮椅上的人,洛擎远低头看见怀里一堆完全没用处的物件,笑得十分无奈。   他俩的长相过于扎眼,尤其是陆知意,在夜色中也最引人注目。京城民风开放,今日又是上元节,才短短一小段路的功夫,送礼物的,故意跌倒的,甚至还有光明正大上前表白的。   洛擎远不动声色朝远处的侍卫打了手势,他们身边的人才少了些,但还是有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时,他瞧见路边的摊子上的面具,上前去买了两个,陆知意抢着要自己挑,将狼面具给洛擎远,小狐狸的面具留给他自己。   面具遮住陆知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他一双眸子倒映着点点灯火,仿佛两枚最昂贵的琉璃。   陆知意半俯身凑到洛擎远面前,微红的唇开开合合:“擎远哥,我戴这个面具好看吗?”   洛擎远别过视线,清了下嗓子:“想知道,等回家以后自己照镜子。”   “哼。”陆知意又凑近一些,“为什么不看我?”   面具之下,洛擎远眉头微皱,视线始终在陆知意的唇上,他握住人的手腕,稍微用力,将人扯到身后:“在街上呢,别闹。”   “那等回家再给你慢慢看。”陆知意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前面逛逛,也不知道原先那些小吃摊今年有没有来。”   洛擎远和陆知意都没有发现,原本偷看他俩的人默默离远了一些,原先以为是两位良人,谁知道人家两位可能才是一对。   陆知意吃了一路,洛擎远怀里的东西又多了些吃食,衣服上沾了各类食物气味:“陆知意,吃不下就别买这么多。”   陆知意可怜兮兮道:“我都想尝尝看,又不能只买一口,其他的等回去带给如墨姐姐她们。”   路口的酒楼前面聚了不少人,都是猜灯谜或者看热闹的人,陆知意抓过来一个人问才知道酒楼猜灯谜的奖品,除了和往年一样华美的花灯之外,还有两枚城外道观平日不出售的姻缘符,正好应了今天的景。   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垂眸看着洛擎远的发顶,嘴角翘起。   “我想要那个。”陆知意指着酒楼上那个精致华丽的花灯,“擎远哥。”   “那你过去答题,我帮你报名。”洛擎远道。   “可是我不学无术,不会!”陆知意蹲下,捏住洛擎远的袖子,晃了晃,“你不给我拿到,我等下就要闹了。”   洛擎远的目光投向旁边那个因父母不给买吃食而坐在地上打滚哭闹的三岁孩童,接着看向旁边撇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的陆知意:“陆知意,你今年几岁?”   “十七!”这句话说的是一个理直气壮。   旁边那个哭闹的小孩止住哭泣举着糖葫芦看他们俩,陆知意一点不害羞,继续撒娇:“以前每年你都会给我赢来最高处的那个花灯,去年我们没出门,今年难道又拿不到吗?”   最终,陆知意还是心满意足拿走了最高处的那个花灯,以及装着姻缘符的香囊。他很清楚,洛擎远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才会将他惯成这样。   “洛述,这不是你的残废大哥吗?”身后忽然传来讨人厌的声响。   陆知意抱着花灯回过头,发现是几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刚才说话的人是裴家的嫡孙裴延,洛述站在裴延身边,与洛擎远的视线撞在一起后急忙低下了头,他一向畏惧这位兄长。   裴家子嗣不丰,到现在也就只有一位嫡孙。裴延比陆知意小三四岁,从小就被宠得不知所谓,口无遮拦,祸事闯了一件又一件。   “裴延,如果不会说话,那就把舌头割了。”陆知意冷声道。   “原来是荣王世子,我还以为是谁呢?”认出陆知意以后,裴延笑道,“那我们不打扰了。”   洛擎远低着头整理陆知意丢给他的那堆东西,完全无视面前的几个人。陆知意气鼓鼓瞪着走远的那几个人,洛擎远看见后笑道:“别因为那些人影响出来游玩的心情,都拿到想要的花灯,还不开心吗?”   陆知意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洛擎远刚才答题时的模样,周围人在他的映衬之下都显得灰扑扑的。   也许是因为洛擎远太强大了,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能影响到什么,所以陆知意总是会忘记,他的洛哥哥现在行动不便。而且真正的罪魁祸首,仍旧逍遥法外。   陆知意眸中闪过杀意,等看向洛擎远时又只剩下绵绵情意:“擎远哥,我们回家。”   回家后,陆知意将带回来的花灯挂起来,墙上还挂着十几个花灯,其中两个看着时间久远,已经有些褪色。   没过几日就是陆知意的生辰,今年他特意去晏帝那儿请旨,决定不再大办生辰宴,太过于铺张浪费。他生辰这日,许久未回京的荣王夫夫见了儿子一面,齐霜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混着两三道颜色怪异的,一看就是出自荣王之手。   陆知意从洛擎远那儿收到的礼物是一把匕首,陆恪行看见后道:“每年都是这些,擎远,你是多怕意儿保护不好自己,送这么多防身用品。”   无论收到什么,陆知意都很开心。   这天夜里,洛擎远收到了一份来自边关的信件。   天际微微发亮,城外十里处,一匹快马飞驰而过。   京城的年味还没有散去,来自边关的急报轻易打破所有平静。八百里加急,边境的朔城与云城失守,如今庆州也岌岌可危。   洛擎远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点,比如朔城与云城的守将苦苦坚守十日,派出去求救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未能等到朝廷派去的援军,庆州太守派了好些路人马,才终于有一队成功抵达京城,将战报送到御前。   听到消息时,洛擎远正在禁军营的演武场,陆知意咬着下唇:“擎远哥,你是不是又要去打仗了?”   “嗯。”   陆知意看着洛擎远眼中的势在必得,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头萦绕的不舍与不安越来越深。   朝堂上也是吵了许久没结果,如洛擎远所说,如今朝中无将。   若不是陆知意与洛擎远拦着,陆恪行就要去晏帝那儿请命。   一天后,已经告病在家多年的安南侯云崇连夜入宫,与晏帝商谈几个时辰后,决定在三日后领兵支援庆州。   与此同时,他还在晏帝面前点了洛擎远与他同往。 第31章   洛擎远吩咐下人收好圣旨,陆知意依然坐在窗户边闷闷不乐,把气全撒到外面的麻雀身上,桌上的棋局彻底乱了,棋子也快要被他糟蹋没了。洛擎远走过去,拿下陆知意手中正打算丢出去的那枚棋子,无奈道:“还在生气呢?”   “没生气,这是你该做的事情。”过了会,陆知意才低声道,“我就是舍不得你。”   语气仿佛可怜委屈到极点,洛擎远的心也像是被针戳了好几下,又酸又疼,他叹口气,回过神时手已经放在陆知意头顶,温柔地拍了拍:“很快就回来了。”   “我知道。”陆知意握住洛擎远的手,仰头看人,却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洛擎远并不想松开陆知意的手,似有一束日光落在掌心带来暖意,他轻声道:“别担心,战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早就知道安南侯会去见皇上?”陆知意问。   “嗯。”洛擎远道,“云家世代驻守边境,如今外敌进犯,他会去见皇上并不奇怪。”   除此以外,洛擎远还知道,安南侯这些年之所以称病在家休养,一是因为大晏近年未打仗,他从前久居边疆,回来以后被京中的文官武将联合排挤。他生性就不是会低头妥协的人,不乐意虚与委蛇,索性直接撂挑子走了。   二是他的身体的确因为打仗时的旧伤出了问题,这些年也暗中寻访不少名医,始终无果。在洛擎远回到这一世后,他就请了秦蝉去帮人诊断。经过近一年的时间,才总算把他的身体调理差不多。   云家世代守护边境,如果身体允许,云崇必然要回到战场,就像云家的每一位先辈。   出发前一日,洛擎远去了趟安南侯府。因为陆知意这几天跟在洛擎远身后寸步不离,所以也一起去了。   云崇在战场长大,在袭爵时也不过十几岁,所以看起来没比洛擎远大几岁。看见洛擎远之后,云崇眼眸中闪过一丝感伤,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拍了拍洛擎远的肩膀:“记得转告秦蝉,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洛擎远浅笑:“师父说不用了,他也是替别人报恩,现在已经还清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他有些眼熟。”云崇道,“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云崇没说。   陆知意好奇的目光在云崇和洛擎远之前来回转,还努力装成并不在意的样子,云崇看见后笑道:“世子也想随我们一起去庆州吗?”   洛擎远按住蠢蠢欲动的陆知意:“他不去。”   陆知意压低音量哼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在洛擎远身后,云崇看了好几眼,心道不是都说荣王世子狂妄又任性爱闯祸,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怎么看着却像洛擎远刚进门的小媳妇。   “擎远,你的腿……”云崇欲言又止。   洛擎远道:“侯爷放心,不会误了战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云崇道,“之前我在禁军营见过你练兵,你们陈统领可是把你好一顿夸。”   洛擎远又解释了一通,知道他腿伤以后能彻底治愈,云崇才放下心。   没过一会,有个小厮快步跑过来通报:“侯爷,郁军师到了。”   小厮话音才落,远处走过来一位与云崇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瞧着像是个温润如玉、满腹才学的书生。   “这是我的军师,郁渺。”云崇揽过郁渺的肩膀,然后被人直接推开。他也不恼,脸上仍是挂着笑,手上用了蛮力让人躲不开。   洛擎远认识郁渺,不过他更熟悉的是前世的郁渺。   前世他去庆州的时间是在一年后,郁渺也是那时候找到陆知意自荐,要与他随行去庆州。而在他收回所有城池后,郁渺却不愿意回京接受封赏,而是隐居在某个偏远小城的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前世直到他们离世,洛擎远都没再见到郁渺。那时,云崇也已经离世很久。   洛擎远看着偷摸对郁渺动手动脚的云崇,忍不住笑了笑,这一世,都不一样了。   又单独与云崇交谈一番,洛擎远才带着陆知意离开安南侯府。   不管如何不舍,出发的日子还是到了。   “身体不舒服?”洛擎远习惯性给他把脉。   陆知意摇摇头,看着不大有精神,又重复一遍这几日已经说无数次的话:“战场上刀剑无眼,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洛擎远眉眼带了点笑意,抬手摸了摸陆知意的后脑勺:“别担心,上次是意外,这回我争取不再受伤。”   “战场上哪有什么保证不保证。”陆知意蔫蔫道,“你要是出任何事,我肯定也活不成了。”   “知意!”洛擎远皱起眉头,“别胡说,就算我真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陆知意抖了一下,他拉住洛擎远的袖口,语气里都快带上哭腔:“不要这样说,你肯定能平安归来。”   洛擎远叹口气:“会的。”   坐上马车后,微风撩起窗帘,京城的百姓自发出门送别出征的将士,陆知意心里总觉得这样送别的画面出现过许多次,脸色愈发不好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等下到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洛擎远道。   “你要去打仗了。”陆知意揪起洛擎远衣袖上的一点布料,极小声道,“很多很多话,等你凯旋,我再慢慢同你说。”   “记得听恪行的话。”洛擎远将人扯近了一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暗卫司的事情尽力而为,也不准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陆知意乖乖点头。   打仗的事,洛擎远心中有数,前世,他与那些人打了好几年,才终于将失去的城池全部夺了回来。   有当时的经验教训在,他可以尽可能缩短战争的时间。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过于自信。战场上变幻莫测,谁也不敢下明确的定论。死过一次以后,他如今惜命得很。   而且,他还有牵挂。   洛擎远回过头,许多人站在城墙上为他们送行,他几乎能看见陆知意的表情,表情清冷,然而眼睛里全是情绪,几乎快要哭出来。其实距离已经很远,他脑海里之所以有这样清晰明了的模样,只是因为前世见过太多次。   他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挂着香囊,里面放着平安符和一片黑色的羽毛状铁片,都是陆知意准备的。   上元节那天,陆知意得到了那两枚心心念念的姻缘符。然而他却不相信平安符真的能护人平安,他只相信自己,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片其实是暗卫司的信物。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比较忙,还严重卡文,明天会多写点。 第32章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京城之后越走越快,没多久后只能远远瞧见移动的人影,即使站在最高的城墙上,他也看不清楚那些人了,更看不清洛擎远。陆知意侧过身揉了揉被风吹得有点痛的眼睛,满脸郁色。   见状,陆恪行走到陆知意身后,轻轻拍了他肩膀两下,其中的安慰尽在不言中。陆知意转过身,余光瞥见正往这个方向看的晏帝,他避开陆恪行的手掌,往旁边走了两步,没跟陆恪行说话。   在外人看来,这情形就是太子安慰不开心的荣王世子,却被嫌弃。等回去以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说陆知意不知好歹。   陆知意心里清楚这些,但没办法,他知道晏帝不想要看见他与陆恪行兄弟情深的画面。晏帝对他们二人的恨似乎有迹可循,又好像毫无缘由。陆知意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考虑这些事,他自觉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上面。   陆恪行又朝他笑了一下,他们俩长相都似秦枫荷,与晏帝一点也不像。陆知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秦枫荷温暖的笑容,他垂下头,心里有些酸涩。   齐岑也过来和他说了两句话,他看着身子骨好挺多,至少不是以前走两步路都喘的模样了。因为洛擎远离开,陆知意心情本就不好,演起不耐烦来更加顺手,不给任何人好脸色。   就连晏帝的面子,陆知意都没给,之后的事情他嫌烦没参加,直接寻个理由回了荣王府。到家以后才想起来,荣王与齐霜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外游玩,天南地北的跑,比他潇洒许多。   回去换了身舒适的衣服,陆知意又让侍女收拾了一些衣物,直接就去了洛擎远家。   到了之后,他发现除了如墨和如云在家外,秦蝉与叶子居然也回来了。秦蝉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使唤下人给他整理院中荒废的药田,陆知意没想到家里比平日还热闹,好奇地问:“神医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看见陆知意来,秦蝉并不意外,他解释道:“原本在外也是为了给擎远寻找药材,现在已经全都找到,自然能回来了。我年纪一大把,在外面待久了就想回家待着。”   “药材终于找到了啊……他都没来得及治好腿伤就去了战场。”陆知意垂着脑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委屈,他实在担心洛擎远。上次,他也是像今天这样送人去了战场,结果洛擎远回来时浑身是伤,里衣上布满干涸的血迹,让他想到就要做噩梦。   秦蝉起身,卷起书本轻轻敲了陆知意后脑勺一下:“那是他自己选的路,心里肯定有数,你呀,先顾好自己,看你这蔫蔫巴巴的模样。”秦蝉心道,这要是不把小世子养好,他那没良心的徒弟回来肯定要闹,也不骂人,就冷着脸死死盯着你,好像你犯了惊天大错,想想都头疼。   陆知意撇撇嘴,霸占了秦蝉的躺椅,不满道:“你这什么师父啊,一点都不关心徒弟。”   秦蝉:……   “是是是,只有小世子您对洛擎远是真心。”秦蝉无奈道。   “您现在才知道吗?”陆知意说完才看清楚秦蝉手中的东西,他疑惑道,“神医师父,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还看佛经。”   “只是瞧着有点意思,随便看看。”秦蝉不以为然,随后又将佛经丢进了药箱。陆知意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药箱里除了秦蝉行医时常用的东西外,还装着点心、小孩子的玩具以及新出的话本。   秦蝉从里面拿出一个狐狸玩偶,外面毛茸茸的,看着憨态可掬,里面也不知是什么构造,竟然能在桌子上自己朝前走。   “之前在南边的集市上发现了这小玩意,拿去玩吧。”秦蝉将东西丢给陆知意。   陆知意接过去,看起来不大有兴致,依旧蔫巴巴的,说了几句话后就道:“等有空再玩,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去吧。”秦蝉摆摆手,然后给如墨写了两道药膳方子,让厨房早些开始准备。   “师父,公子为何要传信让我们回来看着世子?”叶子不解道。   秦蝉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胡子,故作高深莫测道:“他这是担心小知意红杏出墙,擎远现在就剩我这一个长辈,只能我来帮忙看着。”   叶子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这话怎么听着非常不对劲呢。   “师父,老夫人和洛将军还活着呢。”叶子道。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只不过那些人也能配当擎远的长辈?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秦蝉冷下脸,显然是极其厌恶洛家那些人。   叶子心想的确是这个理,师父说的没错,只是似乎刚才的话里不止这一点奇怪的地方。他想不明白,蹲下身开始整理师父凌乱的药箱。   秦蝉拍了拍叶子的肩膀:“傻徒弟,看来你只能陪着为师孤独终老了。”   叶子不知道秦蝉为何会扯到这上面,但师父的话他不敢反驳,只好默默认下了这件事。   有秦蝉看着,加上每日的药膳尽心尽力养着,陆知意虽然心情仍旧不太好,但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没有特别憔悴。   另一边,洛擎远他们已经连续行军好几日,没有一个人敢耽搁。之前的战报送达京城后,他们再也没收到来自庆州的消息,提前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显然情形不会很好。   在一片沉默中,队伍离庆州越来越近,他们越往前走,周遭的天气变得越恶劣。洛擎远前世已经走过一遍,所以还算习惯,这一路上都与他记忆中相差不多。   与他同乘马车的人是郁渺,陆知意从前塞进马车里的那些话本倒是便宜了他,一路上都在看,还特别着迷,碰到没写完的还要发脾气。洛擎远眼角抽了抽,心道,这位真是前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每时每刻都仿佛要飞升的神仙军师吗?   云崇偶尔会进来坐一会,大部分时候都在看布防图,或者和郁渺商讨战术。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上战场,他像是打了鸡血,也十分自信,看得洛擎远恍惚觉得这仗会打得很轻松。   京城里,天气逐日变暖,早春盛开的花朵点缀其中,原本萧索的氛围也慢慢消散。只有陆知意仍然留在冬日里,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半点不留情面,气得好些人见到他转头就跑。   想到有些时日没去见太后,陆知意这天用过早膳后换身衣裳就进宫了。   因为太后这几年身体不好,原本每日的请安最后改成每月一次,今天正好是十五。陆知意到的时候,乌泱泱一群宫妃正准备离开,鼻间是浓烈的脂粉味,陆知意脸色一变,正准备发火时,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颜出来迎他。   他只好收起厌烦的表情,绕过那些妃嫔进入寝殿中。   “谁又惹我们意儿生气了?”太后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陆知意。   “祖母。”陆知意与其他皇子不同,他与太后一向亲近,就连称呼都与他们不同,“还能有谁啊,那群妃子当是来见皇上吗,打扮成那副鬼样子,脂粉味重的我犯恶心。”   “秋颜,去给意儿准备些开胃的点心。”   “祖母!”   “妃嫔们只在外面坐一会,我又不出去见她们,打扮成什么样我也看不着。”太后道,“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一不高兴就把火撒在所有人身上。”   “我才没有。”陆知意没大没小地哼了一声。   太后笑着摇摇头,见到陆知意后,她觉得身体都好不少。   虽然已经开春,太后的寝殿内仍旧摆着好几盆炭火,暖得让人昏昏欲睡。陆知意打了个哈欠,坐在了太后床前的脚踏上。   “你父王又去哪玩了,昨日差人给我送了箱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我懒得费神,等会你去帮我理。”太后使唤小孙子非常顺手。   “知道啦。”陆知意拖着长音答应,言语间都是亲近之意。   太后一生无子,身边也只养了晏帝与荣王二人。荣王被送到她宫里时还很小,路都不会走,她自然要多照看些,结果就被晏帝记恨了许多年。她早就看清晏帝那人最是自私,哪里想过要不是有她在,他根本就没资格坐上皇位。   “听说我送去的那些画册,你都给丢了?”太后问。   “祖母,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陆知意道。   太后眉头微皱:“也不知当初送你去荣王府,是对还是错。”   “祖母做的事,当然是对的。”陆知意亲切地靠在太后肩头,神态依然像儿时受了委屈躲来这儿一样,“再说了,我从小就喜欢洛哥哥,又不是因为被父王影响。”   “就你成天歪理最多。”太后道,“听说洛家那小子去了边关,这些年,世家子弟们久居安逸,愈发没出息了,洛家这两辈人里,也就他还有点像话。”   “什么叫有点,洛哥哥是最好的!”   太后气得敲了陆知意两下:“傻小子,你这样子,小心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那我也乐意。”陆知意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太后要是再年轻些,估计就直接上手揍孩子了。 第33章   祖孙俩又说了会话,没过多久,太后脸上就满是倦色。陆知意看见后心里不舒服,也不敢表现出来。太后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意儿,每个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没什么好难过的。”   陆知意眨眨眼睛,逼退眼眸中的泪意:“我知道。”   秦蝉最近没事也总爱同他说这些大道理,他都明白,但遇上事情时不可避免还是会难过。他手指拂过腰间的挂坠,铜制短剑的边角都变得圆润,握紧也没多大的痛感。洛擎远不知何时知道他被挂坠戳破了手指,将东西拿去打磨了一遍后,才重新为他挂上。   陆知意咬着下唇,盯着炭火发呆,他想洛擎远了。原先去河州赈灾时,他还敢跟过去。庆州,他却不敢偷偷跟着去,本来打仗就辛苦,他怕会给洛擎远添乱。   等太后睡着后,他才退出寝殿,让秋颜帮着去旁边的偏殿整理荣王送来的那些东西,最后带走了几个喜欢的小把件。   离开太后寝宫后,他打算去冷宫看看宁叔,前些日子,他询问秦蝉后送去了些养身的药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话服用。   冷宫距离东宫不远,陆知意打算顺道去关心一下忙碌的兄长。   引路的小太监大约是新入宫的,带着陆知意绕了远路,眼前的景色却有些熟悉。锦绣宫,那是他当初还做皇子时居住的地方,当时,这里总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锦绣宫三个字,都是出自当世大儒之手,也是造办司用极为名贵的木材雕刻而成。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最是受宠,甚至有人怀疑太子的位置都要换人做。哪成想,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宫里宫外,已经没人再敢提六皇子这三个字。   如今,那座宫殿早就住进了其他人,有笑闹声隔着宫墙传出。陆知意脚步顿了下,打发走那个引路的太监,他抬脚继续往冷宫的方向走。   经过御花园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世子。”   “郡主。”   谢千宁穿着红色劲装,看样子像是练武回来,当他不假装女儿家的娇蛮姿态时,隐约可见几分洒脱的少年意气。   “太后这些日子总念叨你,有空还是多进宫看看她。”谢千宁道。   陆知意点点头,眼见着太后气色愈发不好,过一日就少一日。他见谢千宁面上的关心不似做伪,心想谢千宁之所以在宫中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秘密,想必也与太后有关。   谢千宁忽然靠近两步:“听闻洛公子去了边关,想必世子是有空的。”   他果然就不该有好脸色,谢千宁烦人得很,陆知意翻了个白眼:“郡主还真是关心我们。”   谢千宁望着前方,天空似乎都被高高的宫墙隔断,他道:“我只是比较羡慕洛公子能征战沙场,不像我,只能被困在狭小的宫墙内。”   “郡主这些日子都在练武,难道打算以后上战场吗?”陆知意问。   “当然,总不能只是为了防身。”谢千宁笑得肆意,低声道,“难道我还能装一辈子女子吗?你哥应该不会也一样黑心,还要继续留我在宫里当人质吧。”   陆知意无奈道:“郡主大人,慎言。”   “世子您竟然也学会谨慎了?”谢千宁捂着嘴笑,“放心吧,我要是随便就口无遮拦,哪能在宫里活这么久。”   陆知意看见谢千宁这幅模样,没好气道:“就你这样子还去战场,打算用脸杀人吗?”   “世子想试一试我的武功?”谢千宁笑道。   “不用。”陆知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才不随便作死,而且他也不想跟谢千宁走太近。   谢千宁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世子,那我就先告辞了,不然明日满京城都会是关于你我的流言。”   陆知意冷漠道:“麻烦您快点走,挡我路了。”   谢千宁笑得花枝乱颤,陆知意只觉得莫名其妙,快步往冷宫处走,他怀疑谢千宁脑子有点问题,改日应该让神医师父给他扎两针。   宫里到处都是春意,只有冷宫范围内仍旧一片萧索,就连地上的杂草都不愿意钻出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绿意。   “世子,您来了。”宁衿正从厨房里出来,有淡淡的药香味传出。   陆知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怀疑道:“宁叔,你该不会知道我今天过来,所以才熬药吧。”   宁衿一脸无奈的笑:“世子,要不然我将药渣挖出来给您看。”   陆知意还真的去看了埋在花坛里的药渣,味道冲得他头晕,赶紧让人重新埋好。   冷宫里的两个人仍是穿着破旧,但比起冬天时还胖了一些,陆知意也算是放下心。他总觉得只要他不看着点,他在意的人就会出问题,总是忍不住想东想西。   陆知意原本还想去东宫看望孤独的兄长,结果那人公事繁忙,连理他的功夫都没有,惹得他在东宫发了一通火,气鼓鼓回家了。   入夜,陆知意盯着漆黑的夜空,白鹰熟门熟路落在窗棂下,歪着头蹭了两下陆知意,想要讨食吃。主人冷漠地推开它,而后解下它脚腕上的木质机关盒,三两下打开后,取出了其中的东西。纸条上只有两三句话,陆知意却反复看了许多遍。   洛擎远在离开之前,答应会与他用白鹰通讯,但过了好些日子,他才收到这张纸条。陆知意点了点白鹰的头,夹起一块生肉喂给它吃:“我居然有点羡慕你这家伙了,随时都可以飞去见他。”   不知为何,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白鹰对待洛擎远态度倒挺好,撒娇的姿势也异常熟练。就是洛擎远不怎么待见他,看他的目光和看厨房里那些鸡鸭鹅也没区别。   被牵挂的洛擎远此时也未入睡,他正根据前世的记忆绘制边境几城的舆图。到了深夜,才用了一碗凉透的粥。   才刚开春,各地的粮草都有限,他们能有得吃已经算是幸运。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探头进来,他还没开口,洛擎远已经出声:“陈副将找我有何事?”   被称作陈副将的人递给洛擎远一个油纸包:“早上挖的陷阱捉了不少野兔子,那群人饿死鬼投胎一样,好容易给你抢个兔腿回来。”   “多谢。”洛擎远也没跟他客气,随后道,“京中的粮草过些日子就会送来,再忍几天。”   陈副将叹了口气:“洛小将军,你就是年轻,朝廷送来的粮草,等到我们手里时能剩两成就算不错了。”   “放心吧,这次不会了。”洛擎远道,他相信陆恪行不会让他失望,更加相信陆知意。想到信里,陆知意说他即将去户部,洛擎远忍不住笑了笑,估计那群老家伙要被他气死。   陈副将原本还想反驳,但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很想相信洛擎远的话。   云崇的不少下属起初都对洛擎远有意见,觉得他和京城里那些纨绔世家公子没什么差别,加上他俊逸不凡的好样貌,看起来和战场毫不相干。再说,他还坐在轮椅上,上战场怎么杀敌,添乱还差不多。据说他的腿也是打了败仗才受伤,他们完全不理解侯爷为何要带这人出征。   等两场仗打完,他们已经完全改观。战场上的洛擎远像是变了一个人,骑马时也完全看不出来腿脚不便。他们原先还等着看小公子杀人后害怕出糗的样子,结果他取敌人首级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满身浴血回城时仿佛是地狱里走出的魔鬼,让人心生畏惧。   洛擎远有前世经验在,再加上云崇郁渺这对从前战无不胜的好搭档,原本势如破竹差点攻占庆州的敌军开始节节败退,很快就退至朔城。   虽有部分百姓在战争前逃离,但是大部分人依然留在云城与朔城里。敌军将领看见他们追过来后竟然把百姓抓起来挡在阵前,边关的百姓骨子里都带着不屈不挠,连一句讨饶声都没有,嘴里甚至叫喊着甘愿赴死。但云崇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晏百姓被屠杀,他只好暂时回到庆州,与部下商议新的应对之法。   洛擎远早就知道不可能一直这么顺利,比许多人都要平静。他将绘制好的舆图交给郁渺,而后退到人群外。白鹰在天际盘旋,洛擎远下意识摸向腰间。   “想你家小世子了?”云崇走过来问。   洛擎远用手掌遮住香囊,面无表情道:“没有。”   云崇啧啧两声:“年轻人啊,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洛擎远没有反驳,却冷着脸让人推他回房间。他又翻出香囊里的那枚平安符看了一遍,这才注意到香囊的内部绣着两个极小的歪歪扭扭的字:知意。   作者有话说:   我找到疯狂卡文的原因了,是睡眠不足。昨天睡得好,今天就写得比较顺。希望今晚邻居家的小宝宝乖一点,别哭了!!! 第34章   刺绣的人技法不太过关,一看就是初学者,手指摸过去时触感粗糙不平,甚至还有些扎手。洛擎远记起来他离开京城前几天,陆知意撒娇说手指疼,让他给涂了几次药膏,又不肯告诉他手疼的缘由。   原来是因为准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又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洛擎远看着香囊上略显奇怪的字体,思绪忍不住飘远。前世,洛擎远无论是穿的衣服还是平日里需要用的东西,就连轮椅与惯用的武器上,都被陆知意刻上名字。   陆知意似乎想尽一切办法在他的生活里打下自己的烙印,好像这样就能够证明洛擎远属于他。在现在的洛擎远看来,这样的行为极其幼稚,陆知意那小混球从小就是这样,恨不得洛擎远的世界里只有他。   他几乎记不起来,从前为何那样厌恶。   刚刚回来时,洛擎远打定主意要远离陆知意,然而过去的一年多时间,他几乎与陆知意寸步不离。   没了前世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虽然陆知意还是与他想的不同,但骨子里仍旧是小时候那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他甚至有些恍惚,前世的他和陆知意之间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将香囊重新挂回腰间,洛擎远明白,现在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只不过心还是有些乱了。造成的后果就是他打仗时更疯了,就连身边的下属们偶尔都会害怕他身上愈发凌冽的气质。云崇和郁渺私下里还找了他好几次,以为他遇见了什么问题。洛擎远冷静地表示,他仅仅希望能早点打完仗而已。   天微微亮,洛擎远披着一身寒意回到军营。   京城里,天还黑着,招福喊了好几遍之后,陆知意才一脸不情愿从床上起来,闭着眼任由丫鬟们为他穿衣打扮。他身上的朝服刚做好不久,陆知意这些日子瘦了点,所以显得衣服有点大。   他终于舍得睁开眼,铜镜中映出一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陆知意抬起胳膊看了看,心道,若不是为了洛擎远,他才不会揽这些麻烦事上身。   这日的早朝上,站在前方的人多了一个,有人早有预料,也有人因此心生忐忑。不过陆知意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困,他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的起床气都快要凝出实体。   到早朝快结束时,大家才知道陆知意即将去户部的事情。户部尚书还想说什么,晏帝已经宣布退朝。过了个冬日,他身子骨越发差,服下丹药后的效用也有些减弱。   当他清晰地察觉到生命力流逝的时候,也更加恐惧去面对有可能的死亡。边关战火连天,大臣们也都安分许多,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休养身体,决定由着下面的皇子们闹,甚至答应了陆知意随口提出的请求,让他去了户部。   陆恪行与陆知意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撞上,很快又错开。陆知意垂着眼睛,满脸都是不耐烦,在听到退朝的时候立马转身往外面走,极其符合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形象。   宫门外,陆知意皱着眉道:“我赶着回去补觉,二皇子,麻烦让一下。”   “还没来得及恭喜世子得了个好差事。”陆恒道,他谋划了许久,结果最后是陆知意悄无声息得了户部。   “多谢。”陆知意仿佛没听懂陆恒话里冲天的酸气。   陆恒笑道:“陆知意,你还是这样讨人厌。”   “所以呢,你又想找人杀我?”陆知意冷笑,“真可惜,你的母后现在自顾不暇。”   “你……”   “你小时候做的事情,真以为我都不记得吗?”陆知意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一向知道如何激怒陆恒,“无论过多少年,你还是那个一遇到事就躲在母亲身后的废物。”   “陆知意!”   “好好享受还有母亲维护的日子吧。”陆知意轻声道,“二皇兄。”   陆恒愣在原地,陆慷走了过来,没心没肺问:“二皇后,陆知意那家伙说了什么?”   陆慷掩去面上的厌恶:“没什么。”   过去,在陆恒心里,陆知意看似极受宠爱,但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对手。尤其是成年后,他从继后那里知晓了部分往事,也知道晏帝并不是真的喜爱陆恪行两兄弟。   陆知意那个蠢货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被宠得无法无天,得罪的人能绕京城好几圈,就连陆恪行这个兄长,他也不放在眼里。   他与陆恪行同年出生,比陆知意大四岁。从他记事起,这两兄弟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先皇后当年宠冠六宫,除了陆恪行与陆知意外的皇子们根本无人在意。   陆知意说他有母亲护着,可他心里清楚,那些人都将他当成工具。有用的时候就对他好,没用的时候就随手丢开。   某一年的宫宴上,他衣衫下全是伤,陆知意却在他面前笑得一脸天真,还自以为是将不想要的赏赐丢给他们这些不受宠的皇子,像是打发乞丐。他厌恶了陆知意许多年,更加不满他明明到了人人都不待见的地步,却活得比谁都好。   陆知意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倒是挺喜欢洛家的那个大公子。陆恒半眯着眼睛,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恶意。既然陆知意那么喜欢,他就只能配合洛家毁了那个人。   可惜那个洛擎远还真是命大,伤成那样居然还能捡回来一条命,还不怕死地又去了战场。   陆恒心想,真想看见陆知意失去一切时的模样。   等到去户部时,陆知意已经换下朝服,穿着精致华美,像是来游园。姣好的面容也仿佛在发光,衬得周围的人都灰扑扑的。   那些大臣的认知里,陆知意是京城最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在上书房读书时就气走了好几位先生。这样的人,他们觉得很好对付。   谁都没料到陆知意无所顾忌,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所以他们这些人无论做些什么都像是打在棉花上。陆知意才不管什么阴谋算计,对于不顺眼的东西,干脆利落地毁掉就好。短短几天,户部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气得需要去看大夫。   庆州,洛擎远也收到了陆知意长篇大论的告状信。虽然信中有诸多抱怨,但洛擎远看的出来,陆知意没受欺负,甚至可能把人气得不轻。   火光燃起,打杀声在沙场回荡,血不断蔓延,最前方的人坐在马上,铠甲已经被浸红。陆知意睡得极其不安稳,自从母后离世,他就总是睡不好,时常做噩梦。只有洛擎远在身边时,他才能睡得好一些。   洛擎远去庆州前,给他留了不少助眠的熏香,其实没多大用,陆知意没说,他喜欢看到洛擎远将他放在心上的模样。   这夜,他似乎梦见许多东西,沉重得快要将他压垮。战场上的那片火光仿佛也烧在他的身上,四周一片滚烫,很快要将他吞噬。   “爹,你怎么回来了?”陆知意嗓音嘶哑,想坐起身被齐霜制止。   “好好躺着休息。”   陆知意使劲眨了一下眼睛,脑袋昏沉得厉害,梦里的画面也开始不断浮现,慢慢又像是水雾一样慢慢消散,他什么也记不清。   齐霜看着人喝下药又睡下才离开房间,他轻轻掩上房门。   荣王面露担忧:“意儿怎么样了?”   “喝完药又睡下了。”齐霜皱着眉,按了下眼角,“秦大夫说意儿是积郁成疾,我总觉得心慌。”   “这小混球越长大越不可爱,什么事都揽在身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反正陆家是没有这样的人。”荣王叹口气,揽过齐霜的肩膀,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你也别担心了,有我们和他哥在,无论如何,肯定能好好护着他。”   荣王在心里补充,不会遂了某些人的意。   作者有话说:   每次放假之前就各种身体不适,不是头疼就是胃疼。   下章应该就能见面,见面意味快要谈恋爱,恋爱剧情我存了不少稿,努力快点写到那里!!! 第35章   陆知意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天后立马又生龙活虎,不过秦蝉还是看着人喝了两天药。陆知意惨兮兮求了好半天,不仅没能换来药量减少,还被威胁要写信跟洛擎远告状。   被准确的拿捏住软肋,陆知意只能可怜巴巴喝药,而后也写信同远在边关的洛擎远告状。两封信一前一后抵达庆州,洛擎远被迫看了两遍相似的牢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   陆知意惯例喝完药离开后,叶子问:“师父,世子是不是知道我们是公子喊回来看着他的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咱俩就差在脑门上刻几个字了。”秦蝉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东西,最近收来的药材品相愈发不好,经常要挑拣半天才能找到满意的。   “师父,要送去边关的药品已经备好。”叶子道,“刚才世子说,朝廷也准备了不少东西。”   秦蝉显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冷,嗤笑:“相信那群废物,还不如相信你能在三十岁前娶妻。”   叶子:……   “公子准备的已经足够多,更何况还有世子,他在户部,哪里会允许别人有可能为难公子。”叶子道。   “我倒是没想到擎远经商的头脑挺不错,看样子是随了霍家人。”秦蝉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又变回了世外高人的清冷模样,他道,“别什么都想着让世子去做,若是让你家公子知道我们为难小知意,师父只能带着你一起被扫地出门了。”   叶子眼角抽了抽:“公子才不会,您也是他师父。”   “你不懂枕头风的威力。”秦蝉道。   叶子冷笑:“师父,这话说的好像你很懂一样。”   “现在就给我滚去药房整理东西。”秦蝉恶狠狠道。   如墨和如云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也不知道这对师徒为何要互相伤害。笑闹声给宅院带来久违的温馨感,回来取东西的陆知意并不清楚发生何事,也靠在廊前的柱子上看秦蝉骂徒弟,同时愈发思念远方的人。   拖延了许久,户部终于定下军饷的数目,之后又拖了几日才将所有东西整理好。户部尚书现在都躲着陆知意走,他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人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分明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还喜怒无常,随时随地都能暴起咬你一口。   有个官员贪墨了小部分军饷,自以为藏得很深,结果第二日就被陆知意带人抓起来,直接丢去暗卫司的刑房,放出来时几乎成了血人。很快,许多人都知道了,自先皇后过世后逐渐销声匿迹的暗卫司再次出现。在强大到无法反抗的威胁面前,他们满心的阴谋算计都没处用。   刚开始还有人给晏帝上折子,添油加醋想要挑起晏帝对陆知意的忌惮,但是陆知意早就去晏帝面前说得明明白白,他做这些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家洛擎远在边关建功立业,任何人都不能去拖他的后腿。   京城里有个新话本消无声息传播开,荣王世子与洛家大公子不得不说的几件事。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然谁敢光明正大谈论这些。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们开始说起了边关的云侯爷,偶尔也会提两句洛小将军。   陆知意饮下最后一口茶,台上说书人刚好说完,他技艺高超,听者仿佛真能从他的描述中看见洛小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台下一片叫好声。   招福道:“世子,会不会太高调了?”   “这样才好。”有时高调一点才能保护好人。   “我是说您和洛公子的事情,流言越传越离谱,等他回京……”招福越说声音越小,他自然是觉得世子千般万般好,但再好也是男子。更何况,洛公子似乎一直只把世子当成弟弟看待。   陆知意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嘴硬道:“反正擎远哥早就知道我的心思,就是装傻。再说,我从小到大闯的祸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次日休沐,陆知意时隔许久出现在世家公子们的宴会上,自然有好事之人提起这件事。   “没错,我的确心悦洛擎远。”陆知意一句一顿,话说的慷慨激昂,不像是表白,倒像是宣战。   因为荣王的离经叛道,所以有不少人暗地里也曾揣测陆知意与洛擎远过于亲密的关系,这下流言彻底藏不住了。甚至,洛鹏程去早朝时,还有人调侃说他即将有个皇家儿媳妇,气得他回家就喊了大夫,告病好几日。   最后,流言被陆恪行暗中压下去,他生气地去荣王府揍弟弟,结果那家伙比兔子跑得都快,嗖一下就没影了。   为了躲长辈,也因为怕粮草运输途中出事,陆知意请命去押送,临走前又在户部耍了个威风,扬言谁要是敢打坏主意,他就让那人全家死无葬身之地。风吹起他的衣角,独属于暗卫司的黑色刺绣在光线下依然让人心生畏惧。   户部众人像是送神一样恭恭敬敬把人送走,这下,可算是有点能喘息的功夫了。   这天一大早,陆知意蹑手蹑脚从偏门探出头,随后就发现荣王提个暗灰色的小包袱站在院墙边,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了头,看见人后笑道:“每回都选同一个时间离家出走,真是让人装傻都不行。”   陆知意讨饶道:“我最温柔慈爱的父王,难道你要拦我?”   “拦你做什么,省得待在京城里成日闯祸,你爹在外面游玩都不放心。”荣王道,“不过父王理解你,当初你爹要去江南的贡院,我都要把人锁在家里。”   “哦,然后直到现在,只要爹想起这件事还会把你关在卧房外。”陆知意道。   荣王将包袱丢给陆知意,听见自己的黑历史也没像过去那样揍人,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是他们之间鲜少有的温情:“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唯独避开了边关,你替我去看看也不错。”   陆知意意识到一些事情,他握住荣王的手腕:“父王,你想做什么?”   “一点小事而已,只不过会给人添堵罢了。”   陆知意隐约知道晏帝对荣王府有忌惮,但他直到去年才开始被师父允许接触暗卫司的一些事情,知道的东西不算多。他父王这些年兢兢业业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陆知意不知道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威胁。他心里对晏帝有极深的恶感,自然只会偏向荣王。   “放心,有你爹在,我不敢不惜命。”荣王皱了下眉,“他都说了,若是我出什么事,他直接带着你远走高飞,然后再招十个八个妻妾在一旁伺候。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勉强想起来我。”   陆知意自动拼出真相,他爹说的肯定是找个偏远的地方隐居,再买些丫鬟侍女。   “哦,我会原封不动告诉爹爹。”见荣王变脸,陆知意立刻转了话题,“父王,你为何……”   “还要多亏洛家那小子叫醒我。”荣王摸了摸怀中的令牌,想到这些时日拔出的钉子们,他轻声道,“比起将希望放在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身上,还是将底牌握在自己手中更加合理。”   陆知意撇撇嘴:“你又在说我不听懂的话了。”   荣王似笑非笑,敲了陆知意额头一下:“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你心里清楚。”   见陆知意想要说话,荣王已经打断他:“不用急着交待,你瞒我们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半件,等到事情结束,我们等你慢慢坦白。”   听到荣王口中的我们,陆知意的眼前迅速闪过几个人影,莫名哆嗦了一下。   在荣王的协助下,陆知意成功“离家出走”,只是回家后大概率要接受几天几夜的说教。他去庆州的一路都还算太平,只遇见了两三股不成气候的山匪,随便派出一小队人就能围剿。   多日的车马劳顿后,陆知意终于抵达庆州,却没在城中见到洛擎远。他压下情绪将一切处理好后,立刻跨上快马去了城外。前几日,云崇他们又将敌人往前追了几十里,于是驻扎的营地也搬到庆州城外。   洛擎远的营帐离云崇最近,很容易找到。陆知意躲在营帐后面,真到了这一刻,他突然不敢靠近了。   又解决完一小批敌人,洛擎远回到营地,陈副将一脸喜意迎上来:“洛小将军,你说的没错,朝廷这回真的没克扣我们的粮草。不仅如此,还……”   洛擎远翻身下马,若不是旁边早有人推着轮椅在那里等着,陆知意几乎要以为洛擎远已经恢复健康。   其他人都在小声议论,只有躲在人群之外的陆知意看见洛擎远额角的几颗汗珠,以及坐上轮椅后皱起又迅速松开的眉头。   洛擎远一身血腥味,不愿意继续听陈副将日常没有停歇的啰嗦,直接打断他的话:“我先去换身衣物,之后还要和将军汇报军情。”   等洛擎远走远后,陈副官才说完刚才那句话:“派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公子。”   原谅他是个粗人,只能想到这一个形容词。   简单的清洗之后,洛擎远去找云崇,云崇在看见他后露出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什么?”   云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今日朝廷送粮草过来,我们先过去看看。”   洛擎远不明所以,还是跟在他身后过去了。近日打了不少胜仗,这下也不用担心粮草不够,将士们异常兴奋,直接宰了前些日子从敌人那里抢来的羊。   天近傍晚,一阵风吹过,边关鲜有这样微风拂面的时候,忽然,一道熟悉、略显甜腻的香味被风吹到面前。洛擎远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心道,陆知意那小混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彻底,他过去究竟是如何在暗卫司生存。   洛擎远冷着脸,没去管那些亢奋的战士,转身去往营帐处。等进去之后,洛擎远头都没回,轻声道:“躲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   片刻后,陆知意磨磨蹭蹭挪进去,洛擎远拿起桌上的一枚兽牙丢出去,原先卷起的厚重布帘垂落,将营帐内的情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第36章   丢出去的那枚兽牙正好擦着陆知意的耳朵飞过,最后留下一道不易看见的红痕,他下意识抬手揉耳朵,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半天不往前面挪一步。   洛擎远眼力好,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语气中不由添了两分懊恼:“陆知意,你傻吗,怎么不知道躲开?”   陆知意揉着耳朵小声道:“没关系,好像没碰到我,一点也不痛。”   耳朵被他揉得越来越红,洛擎远过去,皱眉拉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事情才放下心。   洛擎远并不知道,陆知意心里的小人此刻正抱着手绢流眼泪。他刚才隔得远,只看清洛擎远瘦了些、气势也强了一些。等他真离得近了,才清楚感受到洛擎远这段时间的变化,腿都有些发软。   也许有人会恐惧洛擎远身上遮掩不住的肃杀气息,陆知意却觉得这样的洛擎远更加迷人,让他想看又不敢看。   洛擎远看见陆知意仍旧缩在营帐的角落,以为陆知意是怕自己骂他,叹了口气:“你又躲那么远做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陆知意哼了一声,故意提高语调好掩饰真正的心思:“洛小将军,你人这么凶,还不准我害怕吗?”   洛擎远:……   接下来,陆知意开始掰着手指头列出条条框框来控诉洛擎远。说着说着,陆知意是真的有些委屈,他自小锦衣玉食,十几年根本没出过京城,为数不多的两次全都是因为洛擎远。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时时提心吊胆,生怕粮草出了什么事,更害怕等他到了庆州,又会看见一身是伤的洛擎远。更别提,还有更加可怕的可能性,陆知意根本不敢去想。   陆知意撇撇嘴:“这些时日,我在京城里被那群老家伙联合排挤,哥哥无暇顾及我。如今还要不远千里给你押送粮草,结果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还凶我。”   加上前世,洛擎远与陆知意相处了好几十年,哪能不知道他是真委屈还是在装委屈。但当他看见陆知意消瘦的脸颊,心里那股愧疚感几乎要溢出来,他轻声道:“抱歉,是我错了。”   陆知意眨眨眼睛:“这还差不多,那你要补偿我。”   “想要什么?”错都人了,也不差其他事。   陆知意没想到洛擎远竟然真的这么好说话,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了。他清了下嗓子,负手走到洛擎远身边,仰着下巴道:“看在你态度这么好的份上,本世子就不跟你计较了。至于补偿,就先欠着,等回京后再跟你一一清算。”   又在这装大人,洛擎远轻笑出声,顺着他的话道:“多谢世子宽宏大量饶我一回。”   “你别逗我了。”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陆知意忽然蹲下,仰着头看洛擎远,还故意摆出冷酷的表情,在洛擎远眼里,他仿佛是懵懂不安的小兽露出凶狠的獠牙,“对我来说,战事重要,你的命更重要,所以你必须安全回到京城,把欠我的都还清,知道了吗?”   “嗯。”洛擎远笑了笑,手指拂过陆知意眼底的青黑,他皮肤白,所以显得黑眼圈更严重,“还有精力放狠话,看来路上还是不够累。”   随着洛擎远轻柔的动作,陆知意打了个哈欠,低声道:“这些日子都习惯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累。”   “小傻子。”洛擎远笑着说了句。   陆知意惯会得寸进尺,上前一把抱住洛擎远的手臂,歪着头蹭了两下,撒娇道:“我现在感觉要困死了,灵魂要出窍了,能在你这儿睡一会吗?”   “少说胡话,难道你睡下我还能把你丢出去吗?”洛擎远无奈道,他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心疼陆知意。   “那可说不定。”陆知意哼了一声,软乎乎的没有杀伤力,“你现在这么凶。”   “没完没了了,是吧。”洛擎远曲起手指敲了陆知意一下。   “还说自己不凶。”陆知意做了个鬼脸,揉着脑袋道,“我出去拿行李,等下换身衣裳。”   营帐面积不小,里面其实很简陋,只放着一个案几和一张床。行军打仗时条件艰苦是常事,洛擎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让陆知意与他一样吃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然而,他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多铺床被子,生怕那个娇气包会睡得不舒服。   简单洗漱后,陆知意回到营帐里,洛擎远背对着他抚平床单上的折痕,听到他进来,洛擎远也没回头,只是道:“你先凑合睡一觉,等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庆州。侯爷之前在那边收拾出一个宅子,分了院子给我。”   陆知意点点头,没说什么必须跟在洛擎远身边的话,他老老实实钻进被窝,嗅着软枕上熟悉且心安的气息沉沉睡去,过了一会,还打起了小呼噜,几缕散开的发丝黏在眼尾,有些可爱。   看着床上安睡的人,洛擎远嘴角翘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从陆知意来了以后,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散过。等人睡沉了以后,他才尽量放轻动作离开营帐,并且嘱咐门口的士兵守好这里。   “终于把你家小世子哄睡着了?”身后传来云崇揶揄的声音。   “侯爷。”到了外面,洛擎远又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您现在该把注意力放在战事上,而不是我的私事。”   云崇啧啧几声:“你这人真是冷漠,也不知道小世子看上你什么。”   洛擎远沉默不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没听见,不然云崇能说半个时辰都不停。   “记得替我像世子转告谢意。”云崇在边关长大,经历的战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清楚往年粮草的情况。这回,小世子不仅让户部大放血,还能将全部粮草送到边关,显然是废了一番功夫。   “嗯。”洛擎远边说话边和云崇走远。   等陆知意醒来时,入眼是一片漆黑,床头放着一枚夜明珠,正散发温润的光芒。除此之外,只营帐外立着两道火把,陆知意一时间还没适应这种黑暗。到了夜间,温度也降低不少,陆知意打了个寒颤,这才看见床边洛擎远早就放好的黑色披风。   他刚出营帐,就被云崇派过来的人带去用饭。因为怕他不习惯,云崇特意在自己的营帐为他准备了单独用餐的地方。   今日打了胜仗,朝廷又送来粮草,虽然不值得大肆庆祝,伙房还是做了不少好菜。与京城里精致不同,这里的饭菜没那么多讲究,但味道还过得去。陆知意本身也不是多么挑嘴的人,他也就是在洛擎远面前娇气些。   “小世子,可是不习惯?”云崇过来问。   “没……没有。”陆知意回过神,饮下一口热汤,“侯爷,擎远哥呢?”   “吃过饭洗澡去了。”云崇笑道,“往常也没见他这么爱干净,一天洗好几回。”   听到这话,陆知意迅速解决面前的食物,同云崇告辞:“侯爷,我去找擎远哥。”   一路走过来,陆知意收获不少视线,京城来的富贵公子,又有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七拐八绕,好半天才走到浴房,虽然早就知晓军队是什么情况,但一想到洛擎远会和这么多人一起沐浴,陆知意就忍不住心里泛酸。   浴房十分简陋,只用几块布隔开,因为旁边是伤兵处,还隐约有几道血腥味。等问过人后,陆知意掀开最里间的布帘,洛擎远只穿着裤子,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正准备用内力烘干头发。   “你怎么来了?”   洛擎远的身上添了许多道深深浅浅的伤疤,大多已经结痂。此时,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的身子流下,陆知意看愣了,下意识答:“来找你。”   洛擎远失笑:“说了和没说一样。”   “天……天冷,你洗完澡就赶快穿好衣服,别吹风染了风寒,到时候影响打仗就不好了。”陆知意说的一本正经,实际上眼神还在往洛擎远劲瘦的腰腹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可真是个不要脸的小色鬼啊。   就在小色鬼纠结的时候,洛擎远已经换好衣服,陆知意心里还觉得有点可惜,他都没看够。   “不走吗?”洛擎远问。   “我还没洗……洗澡。”陆知意道。   “不行。”洛擎远清了下嗓子,“夜里冷,这里不挡风,我让人将热水给你送回营帐。”   “哦。”陆知意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将放置在一边的轮椅推过来,“那我现在推你回去。”   等回去之后,陆知意才发现,洛擎远已经让人另外架了一张木板床。他虽不开心,也没说什么,主要是这里的一张床也禁不住俩人,估计半夜都要因为床塌掉地上。   吹熄烛火后,陆知意好一会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因为下午睡了太久,他现在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洛擎远才躺下,旁边传来木板吱吱扭扭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小老鼠,他道:“还不睡觉吗?”   “我睡不着。”陆知意理直气壮。   洛擎远坐起身:“走吧。”   “去……去哪儿啊?”陆知意没反应过来。   “不是睡不着吗,带你出去走走,消耗你多余的精力。”洛擎远道。   营地很安静,偶尔有木柴燃烧时爆开的声音,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他们俩去的地方离营地有段距离,是处开阔平坦的土丘,上面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最边上还有一处水潭,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也算是处美景。   满月高挂在天空,照亮他们身处的这小方天地,陆知意仰着头看月亮:“原来今天是十五,怪不得月亮这么圆。”   “是,又过了一月。”洛擎远道,他抵达庆州那天也是十五。   陆知意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上去,揪下潭边的一根草逗水里的小鱼,缓缓道:“京城中这两月也发生了不少事,今年春闱选出不少可用之人,大多都是有志向有才干的寒门学子,我哥最近清闲不少。”   洛擎远道:“那你自己呢,这段时间还好吗?” 第37章   “虽然我总在信里与你抱怨,但我真没受什么委屈,那些人也不敢欺负我。”陆知意笑道,“毕竟,我现在这么招皇上喜欢,谁会想不开得罪我?”   洛擎远脸上没有笑,轻声问:“知意,还是不能和我说五年前的事情吗?”   五年前,陆知意有一瞬间的怔愣。满心欢喜准备过生辰的孩子被人恶意扯进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之中,他的人生仿佛由此被割裂。其实认真想来,他还算幸运,暗卫司内外都有人真心护着他。   晏帝想将他培养成指哪打哪的鹰犬,如同当年那人带他去看的那些“斗兽”。陆知意看了眼洛擎远,心道有眼前这个人在,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不堪的模样。   “等回京好不好。”陆知意走过去,抬手按着洛擎远的嘴角,硬是让人摆出了微笑的表情,“别不开心,你现在应当安心打仗,没必要被我那点糟心事占用心神。”   洛擎远想要反驳:“那些不是……”   “好啦,现在已经困了,我要回去睡觉。”陆知意在水潭边洗了洗手,故意把水蹭在洛擎远的衣衫下摆,看得人哭笑不得。洛擎远心道,小混球,就这么怕我继续追问吗?居然使这些幼稚的转移视线的方法。   等他们回到营帐时,洛擎远衣摆那点水迹早就干了。陆知意躺上床,同洛擎远道了晚安,乖巧的模样让洛擎远无话可说。   这些时日,陆知意身心疲惫,身处他觉得安心的环境,终于睡了许久以来的第一个好觉。陆知意理好被子后伸了个懒腰,昨晚,他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他刚出去,迎面过来一个人,陆知意认出来他是昨天与洛擎远说话的人,好像姓陈。陆知意还没想好说什么,那人已经开口:“世子,洛小将军让我送您回庆州。”   陆知意眉头微皱:“他人呢?”   “末将不知。”   “你不用管我,等他回来,我自然回庆州。”陆知意道。   “可是……”   “没有可是。”陆知意冷冷看过去,足尖轻点,声音也落在风里,“我出去走走,不用跟着。”   陈副将被陆知意的眼神定在原地,心道怎么和将军说的不一样,他还以为人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现在看来比他都强,哪里轮得到他保护。   三日后,洛擎远才回到营地,陆知意不知何时已经和将士们打成一片。洛擎远一眼就看见换了铠甲的陆知意正在同人说笑,哥俩好的揽着肩,他眼底一暗,纵马过去,直接将人提起来丢到马上带走了。   洛擎远的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陆知意没察觉到任何不适,他从背后抱住洛擎远的腰,也没问这人要带他去哪里。等马儿停下来已是一刻钟之后,他们停在了城门外。   阳光有点大,陆知意眯着眼睛,看清了城门上的两个字,庆州。他在心里哼了一声,暗骂洛擎远一点都不讲理。   因打仗的缘故,没什么人愿意来庆州,也没人想出城。城门口没什么人,守门的将士显然认识洛擎远,知道他腿脚不方便,所以洛擎远与陆知意骑着马进城,只不过速度很慢,和走路也差不了多少。   等到了宅邸外,早已有人准备好洛擎远的轮椅候在那里,马也被下人带走喂草。陆知意一路被晃得迷迷糊糊,拦住洛擎远:“这是哪儿?你该不会想把我卖了。”   洛擎远没好气道:“没错,准备把你卖了,先关在这儿养胖一点,不然行情不好。”   陆知意瞪了洛擎远一眼,这人是不是在拐弯抹角骂他,他才需要养胖一点才好卖!   “洛小将军,不是又打了胜仗吗,心情还不好啊?”陆知意道,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洛擎远没回答,然后问:“世子,为什么没有让陈副将送你来庆州?”   “你以为我谁的话都愿意听吗?”陆知意比谁都有理,“万一他是奸细,假传你的命令怎么办?”   洛擎远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一笑:“走吧,我带你进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攻进云城,你留在营地不安全。”洛擎远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只有轻功能够唬人。”   陆知意可怜巴巴道:“擎远哥,我最多不过五日就要回京。”他也想任性地留在这里,但到底不忍心让亲哥独自在京城里面对那群妖魔鬼怪。   洛擎远还是妥协了:“等过两日,我回来看你。”   陆知意蔫巴巴跟在洛擎远身后,认命地接受自己要被留在庆州这个事实。   院子不大,洛擎远已经提前让人收拾过,全是按照陆知意的喜好来,比营地里的条件好出不止百倍。   “擎远哥,我这样好像被你金屋藏娇啊。”陆知意道,“你还是个数日都不一定露面的负心人。”   洛擎远被噎了一下,神色不自然道:“你这么难养活,我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口是心非。”陆知意小声嘀咕了一句。   洛擎远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食言了,五日后,陆知意离开庆州回京时,他才回来。他所带领的小队被敌军用计困在山林里,失去了方向,直到他手下捉来一个俘虏,他们才走出来。   洛擎远回到营地后连停顿的功夫都没有,让下属去找云崇汇报,然后就直接赶去了庆州,果不其然,陆知意还在院子里等他。   “不是今天回去吗?”洛擎远轻声问。   陆知意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一圈:“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多大人了,还哭鼻子。”洛擎远道,“难道你不信我吗?”   “他们都说你来了庆州以后就没打过败仗,但你又不是神仙,哪有什么常胜将军。”陆知意闷声道,“”   “世子,该出发了。”门外,陆知意的属下敲门后说。   “擎远哥,我不想走。”陆知意带着细碎的哭腔说,他怕极了洛擎远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伤。   洛擎远下意识抬手,然后才注意到陆知意并没有哭,只是眼睛红得厉害,像他养的那群小兔子。他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轻拍他的后背:“放心吧,仗打得很顺,不要多久,我就会回京。”   城墙之上,洛擎远静静看着陆知意的背影逐渐远去,后知后觉开始不舍。   在云城百姓的里应外合之下,城门很快被攻破,异族军队最终落荒而逃。原本他们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能够结束,没想到一拖就到了年尾,边关再次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与云城不同,朔城易守难攻,当初要不是守将弃城投敌,也不会那么快被攻占。   这回,他们也不拿百姓威胁人,直接将城中大部分人赶出去,而后将朔城当成所有物。无奈之下,云崇和郁渺只能先解决朔城来的那些难民。   虽然夺回朔城难度加大,好在还有洛擎远当初绘制的舆图,只是新的计划比原先耗时久了些。大晏军队粮草充足,而那些异族人本就是缺粮才觊觎富饶辽阔的中原,他们根本耗不起,等到朔城里那些可用之物消耗尽,大晏军队又劫下送过来的粮草,攻下他们轻而易举。   因前世某些不好的习惯,打仗的时候,洛擎远一般不会去考虑时间流逝。   洛擎远也是回云城时看见有人在卖对联才想起来又一年到了末尾,在战场待久了,他偶尔会将现在与过去混淆,不过已经越来越少会有这样的状况。暗卫司的那只白鹰隔几日就会带来陆知意的信件,那些絮絮叨叨仿佛流水账一般的信件轻易就能够将他拖回现实中。   天寒地冻,洛擎远盯着帐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思绪飘远。朔城不日就能被攻下,那时应该早就过完年,陆知意的生辰也该过了。   等到他回京时,估计都要开春,也不知道陆知意要闹成什么样。   前世,陆知意十八岁生辰,洛擎远想到这里忽然灌了一大杯冰冷的茶水,试图遗忘那些在脑海中叫嚣的旖旎画面。   外面忽然传来喧闹声,洛擎远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马上的人裹着厚重的黑色披风,朝他盈盈一笑。洛擎远嘴角勾起,这几日都未收到信,他还以为是因为大雪。他早该料到,陆知意不可能老实待在京城。   除却粮草外,陆知意还送来了武器。洛擎远凭借前世灵魂漂泊时的记忆绘出了大致的构造图,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最终造出了威力惊人的火器。朔城看似坚固的城门,大概也禁不住几下。   他们驻扎的地方离云城不远,隐约有爆竹声传来,又一年到了。   已经连续几日的大雪也渐渐停了,陆知意正躲在营帐内烤火,洛擎远又心疼又生气,最后敌不过陆知意的撒娇,认命去伙房给人煮了碗热汤。   除了武器之外,陆知意这回还带来了造办司特意为他做的烟火棒,夜幕下,细碎的烟火亮起,陆知意声音被冻得颤颤巍巍:“擎远哥,说好每年都一起过年,我不会食言。”   儿时许下的幼稚约定历历在目,洛擎远上前又给人裹了一层披风:“那也不该胡乱折腾自己,冻成这样好受吗?”   这天,他们被允许喝了两杯酒,完全不会醉的程度。   但是陆知意哪喝过军营中的烈酒,一口下去,脸颊已经通红。最后是洛擎远夺去他的酒杯,将人带回去休息。   陆知意醒来时头有些重,半天才想起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营帐里仍有淡淡的酒气,洛擎远已经睡着,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陆知意咽了下口水,未消散的酒意逐渐笼住思绪,他循着心意凑近。   洛擎远的嘴唇看着很薄,亲上去才知道其实很软。陆知意闭着眼,嘴唇轻颤。   “你在做什么?”冷静到过分的声音响起。   陆知意睁开眼,洛擎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眼神里全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第38章   陆知意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想要离开,结果左脚绊右脚差点跌倒,跌坐在地上之前,他被洛擎远揽住了腰。等人站好后,洛擎远才松开,垂眸看着先脑子一步动作的手掌不语。   “擎远哥,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陆知意低声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吧,只是假装不明白我的心意,想让我知难而退。或者,你希望我会像旁人那样娶妻生子,去过普通平常的生活。”   见洛擎远不说话,陆知意继续道:“你对我这么好,还不准我喜欢,哪有你这么霸道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的好和温柔只会让我越陷越深吗?”   洛擎远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知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当学会分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喜欢。”   “我就是喜欢你,因为喜欢,才会想要依赖你。”陆知意又强调一遍。   “知意,你的人生不应该只跟我有关。”洛擎远紧握着拳头,咬牙继续道,“等你以后遇见真正爱的人就会明白,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洛擎远,你这个胆小鬼!”陆知意继续扯着嗓子喊,“反正我肯定不会放弃,你等着瞧吧!”   陆知意放完狠话后还没法离开营帐,外面天寒地冻,根本没人会收留他。他背过身,耳朵尖早就爬上一抹红。话说出口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事后回想起来才开始后知后觉羞恼,陆知意看似冷静,其实正在心里不断重复,实在是太丢人了,怎么办啊?   洛擎远无奈道:“你站在那儿不冷吗,还不回去躺着。”   “哦。”陆知意同手同脚走到床榻边躺下,头都整个埋进了被子里,试图逃避现实。   到了第二日,陆知意突然顿悟了,反正已经丢过人,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跟在洛擎远身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天,有将士打到跑下山毁坏农田的野猪群,趁着天晴,营地里搭起了简易炉灶准备烤肉,陆知意也跑过去凑热闹。   只可惜陆知意烤的肉实在让人没什么食欲,云崇捂着面前的盘子:“小世子,还是折腾你家洛擎远去吧,对了,稍微收点手,他过几日还要打仗。”   “你味觉有问题。”陆知意坚决不承认他的烤肉有问题。   “行行行,我有问题。”云崇道。   “你嫌弃我的烤肉吗?”陆知意将盘子里的烤肉递到洛擎远面前。   洛擎远接过去,面无表情违心道:“不嫌弃。”   陆知意哦了两声,凑近了些,笑着说:“原来你喜欢我呀。”   极具冲击力的美貌忽然凑近,洛擎远险些没回过神,他推开面前的人,仍旧面无表情:“不嫌弃也不意味着我喜欢你。”   “擎远哥。”陆知意捏住洛擎远的袖子晃了晃,熟练地撒娇,“你把后面四个字重复一遍,好不好呀?”   洛擎远:……   “那我重复一遍,我不喜欢你。”洛擎远道,“以及,你该回京城了。”   “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回京前的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这儿。”陆知意道,“陛下不放心旁人来这里,于是让我负责两座城池收复后的重建。”   “那你现在该去云城,那里有为你准备好的府衙。”   “不。”陆知意道,“我还没追到你,才不走。”   “如果急着成婚,不如早日回京议亲。”洛擎远压下心头的不适感。   “我成婚,你也不在意?”   洛擎远嚼着毫无味道的烤肉:“不在意。”   “是吗?”陆知意故意气人,“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朝中还有其他像你这般年纪的将军吗?我等会去问问云侯爷。”   “陆知意,你敢……”   陆知意耸了下肩:“你看吧,你分明就是喜欢我。”   “别再胡闹了。”洛擎远道,“既然陛下让你负责云城与朔城后续的重建事宜,你更不应该留在战场,这里不安全。”   “反正你会保护我,不是吗?”   “我不可能时刻看着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也清楚,我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陆知意,你乖一些。”洛擎远深深叹了口气,“你昨晚说的对,我不该任由你留在身边让你越陷越深,晚点我会让人送你回云城。”   “擎远哥,你真的能彻底丢下我不管吗?”陆知意道,“你看我时的眼神不是这样说。”   “你看错了。”洛擎远道。   陆知意虽然回了云城,但仗着自己轻功好,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洛擎远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   “因为想你。”陆知意直白道。   洛擎远又被噎了一下,他就不该拆穿陆知意的心思,这家伙在他面前是彻底没了顾忌。   “反正你都知道了,我再装傻也没用。”陆知意十分有理,想起某些事语气又变酸了,“云城很多人都和我打听你,气得我头疼。”   “战事还未结束,怎么能考虑儿女情长?”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考虑一下?”陆知意道,“云侯爷说,仗很快就要打完,你最好再编个新的理由。”   “你还小。”   “去年太后要为我议亲时,你说我年纪不小了,该早日成家,现在又说我还小。洛擎远,你说话前后矛盾,知道吗?”陆知意蹲下,仰着头看洛擎远,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他一人的模样,“洛擎远,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陆知意离开后,洛擎远坐在院子里,许久都没动。   他在害怕什么呢?怕前世过于惨烈的结局吗,可他早已经改变了许多,再惨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与陆知意无法拥有好结局,所以不愿意承认真的早就爱上那个小混球。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两个人都忙得暗无天日,连见面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当朔城里最后一个异族人被捉拿,城墙挂上云家军的战旗后,意味着这场历时一年多的战争终于结束。   洛擎远带着部下继续追击溃散的逃兵,一路打到了他们的王都,在城外的青楼活捉了享乐的王子狄斯。   “大晏的勇士,我愿意将月桑最美的女子献给你。”朔城的一座宅院内,狄斯半跪在地上,哑声道,“战争由我父亲与弟弟发起,和我毫无干系。”   “身为一国王族,居然在战争时想用百姓换来自己的苟且偷生。”陆知意冷笑,“我看还是直接杀了吧。”   洛擎远记得月桑的这位王子,前世,陆忧就是嫁给他,失宠后又被他送给了许多人。   后来,陆知意开始报复那些伤害过陆恪行的人后,他们二人带兵扫平了月桑,国王也被斩首,首级悬于王宫宫门处三日。   彼时,陆忧已在无尽折磨中身患重病,回京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洛擎远没有理会狄斯求饶的话语,将人关在院子里好生好喝伺候,偏偏不告诉他结局是死是活。   探查清楚月桑的现状后,洛擎远一鼓作气继续攻打,陆知意生辰这天,他正在王都外。前一晚,他做了一夜绮丽的梦,火气压都压不住。   陆知意的院子里药香缭绕,距离朔城百里的月桑王都,洛擎远一枪挑下敌将首级,鲜血溅在城墙之上。   陈副将跟在洛擎远身后,心道将军今天怎么回事,打起仗来更不要命了,好像有人在催他一样。   这一战之后,月桑余下的王族投降,对大晏俯首称臣。   等回到朔城时,洛擎远没在人群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云崇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沉声道:“昨天夜里,狄斯的死士来营救他,世子受了伤,有些严重。”   在云崇眼中只要死不了的伤都算轻伤,洛擎远眉头紧皱,匆匆告辞后,纵马往府邸走。陆知意如今住的地方是朔城原先城主的私宅,离城门不远,一刻钟不到就到了。   院中一片安静,往日总会在门口拦他的人不见踪影。洛擎远推开房门,无人注意到,他不久之前斩杀无数敌军的手在微微颤抖。一旦碰上有关陆知意的事情,他就没办法静下心思考。   “知意!”   陆知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正沉沉睡着,胸前包扎的布条上浸满了血,床边还有一只染血的箭头,正闪着诡异的寒光。   洛擎远握住陆知意的手,因为心绪混乱,甚至想不起来先给人把脉。他腿用不上力,只能半跪在床边,低头抵住两人交握的手掌,语气中的情意不加掩饰:“知意,你别吓我。”   “擎远哥,你回来了?”   洛擎远阻止他起身的动作:“赶紧躺好,大夫怎么说?”   陆知意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胸前,忽然明白了洛擎远为何会这样,他将计就计,虚弱道:“慢慢养着,可能会落下病根。”   “等回去,让师父给你看,他肯定能治好。”洛擎远道。   “治不好怎么办?”陆知意咬着下唇,声音颤抖。   洛擎远恍惚间回到了前世,他轻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   “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陆知意在被窝里掐了自己一下,才险些没笑出来。   “我先给你看看。”   把脉之后不就露馅了吗,陆知意把手抽回去,藏进被子里:“不……不用了。”   洛擎远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冷漠道:“你骗我?”   “谁让你总是装着不喜欢我。”陆知意坐起身,痛得嘶了一声,虽说有护心软甲挡着,他胸口还是青了一大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重的伤。   “你就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陆知意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先误会了。而且,我是真的受伤了。”   洛擎远卸下力,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终于肯承认,他早就栽了,两辈子,都栽在面前这个小混球身上。   陆知意狡黠一笑,仰头吻在洛擎远嘴角:“你这下装不成了吧。”   “小骗子。”   “你就喜欢唔……”眼前光暗了一瞬,洛擎远捂住了他的眼睛。唇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因为在战场待了太久,边关风大又干燥,他们唇上都有几道裂开的伤痕,淡淡的血腥味勾起洛擎远的狠意。   不同于陆知意每次偷亲时的一触即离,洛擎远的吻要凶狠得多,陆知意恍然间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直到快承受不住时,洛擎远才放开他。   “你怎么又这样凶呀?”陆知意气恼道。   洛擎远手指抚过陆知意微肿的红唇,轻声道:“陆知意,你招惹了我,就别想再离开。”   “这话该我说才对,洛小将军,你逃不了啦!”   洛擎远笑意温柔,心道,是他们俩都逃不开才对。   陆知意胸口痛还忍不住笑,十八岁生辰,他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打完仗,可以谈恋爱了!   非常抱歉,状态不咋好,所以写的很慢。 第39章   洛擎远忙完公事后,扭头瞧见陆知意侧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方向看。他放下笔,神色温柔,轻声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当然是看你呀!”陆知意尾音上扬,一听就知道现在心情有多好。   洛擎远移动至床边,给人把踢得凌乱的被子理好:“小傻子。”   陆知意撇撇嘴,心道,总喜欢说我是傻子,也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傻。但他陆知意大人有大量,才不与洛擎远一般见识。   “擎远哥。”   “嗯?”   “你还能亲亲我吗?”陆知意说完后还捏住洛擎远的袖子晃了晃,“我怕自己是在做梦。”   陆知意心里又补充一句,其实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想亲你。   洛擎远哪能看不出陆知意的小心思,他垂首吻住面前的人。这回的吻要温柔许多,陆知意觉着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又被洛擎远的温柔紧紧包围,拽入凡尘。这下,真的像在做梦了。   等到二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陆知意唇色嫣红,比上好的口脂还胜几分。他瞪了洛擎远一眼,没有丝毫威慑力,反倒更加招人。   “你又这样凶,让你停也不停。”陆知意哼了一声,“本以为有些人清心寡欲,谁知道原来都是装的。”   嚷着要亲的人是他,现在生气的也是他,洛擎远语气中的调侃过于明显:“小世子恶人先告状的功夫更胜一层楼了。”   “你竟然敢嘲笑我!”陆知意坐起身,动作间拉扯到了胸口的伤处,眉头紧紧皱着。洛擎远看见后,伸手想要解开陆知意的衣衫看看伤处。   陆知意被洛擎远的动作吓得一抖,他紧紧攥住衣襟,极小声道:“擎……擎远哥,我们进展是不是太……太快了。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外面都是人。”   洛擎远脸色随着陆知意的话越来越差,他看起来像那样急色的人吗,他抬手轻轻敲了陆知意一下,无奈道:“想什么呢,我只是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陆知意声音蔫了下来,“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也开了药,真不严重。”   “大夫能看,我却不能看?”洛擎远阴沉沉道。   这人咋这么爱吃醋呢,陆知意立马怂了:“能,能看。”   得了允许,洛擎远这才解开陆知意的衣衫,一眼就看见他胸口处的大片青紫,眼眸微黯:“这么严重还跟我说没事?”   “本来就没多大事,看着吓人而已,过两天就好了。”陆知意道,“只有你总觉得我是个娇气包。”   “难道不是吗?”洛擎远翻出床头的灰色包袱,他来庆州之前,师父准备了不少伤药,比军医用的要好些。   陆知意夺过洛擎远手中的药瓶;“我自己来,你去忙公事吧。”   “也不缺这点时间。”   “笨蛋洛擎远,不知道我会害羞吗?”陆知意小声嘀咕。   在洛擎远潜意识里,他和陆知意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自然任何事情都能做。他忘记了,现在的陆知意还未经人事,单纯的厉害。他抬眼看见陆知意羞赧的模样,故意将动作放的很慢很轻。   “洛擎远,我看出来了!”等药终于抹好,陆知意一把推开洛擎远,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逗我玩,你这人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见的那么好,其实一肚子坏水,就知道欺负我。”   “哦?”   “我不理你了!”陆知意头埋进被子,声音闷在被窝里。   “不准!”洛擎远脱下外衣,躺上床,从背后抱住裹成茧子的某人。陆知意下意识翻了个身,滚进了洛擎远的怀里。   洛擎远低声笑:“不是不理我吗?”   “世子睡着了,世子不知道。”   “睡吧。”洛擎远这些时日也没有休息好,如今爱人在怀,虽然依旧是简陋的营帐,却多了几分温馨。没过一会,刚刚袒露心意的二人便沉入梦乡,睡得香甜。   洛擎远又陷入前世的梦里,他早就知道了成婚那天,与他洞房花烛的人是陆知意。这回,他才原原本本看清了真相。   在他成婚前一日,陆知意让暗卫司的下属替他寻来情药,用在他新房里的熏香上。那时,在暗卫司众人眼里,陆知意早就不是原先那个小世子,他手腕狠毒,杀人不眨眼。他们也都清楚陆知意对洛擎远的心思,得知他下药时还以为是他要欺辱洛擎远。   虽是洛擎远成婚,他院子里却很冷清,新夫人也不在这儿。   推门而入的陆知意解开黑色外衫后,露出大红色的里衣,花纹同洛擎远身上的婚服一模一样,瞧着倒真像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洛擎远忽然有些羡慕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那个自己了,心想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能值得陆知意倾心又献身。   就在洛擎远想东想西时,陆知意已经爬上床,将他们二人的衣摆系在一起,上面金丝绣成的连理枝密不可分。   陆知意面上冷静,实际上羞得手指尖都泛红,他学着话本中的那些动作,俯身亲吻洛擎远。紧接着,他褪去了二人的衣物。洛擎远心念一动,还没等他骂完人,意识覆在了另一个他的身上,只是仍看得清陆知意的模样。   钝物破开身体,只有连绵不绝的疼痛,没有半分欢愉感。眼泪唰得落了下来,陆知意心想,书里写的全都是假的,他看向毫无表情的洛擎远,既委屈又不甘。洛擎远想要做点什么,但梦中的他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知意无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意穿好自己的衣物,一瘸一拐回了王府。洛擎远跟在他身后,也去了王府。   这日,陆知意站着都难受,上朝时遇见三皇子,那人还嘲笑他腿软脚软的模样,不知道昨天是谁的洞房花烛。陆知意扬起拳头揍了他一顿,然后二人都被晏帝下令闭门思过。陆知意完全不理不睬这份命令,仍旧我行我素。   看见陆知意面无表情灌下一碗药后,洛擎远猛地睁开眼,才发现陆知意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两人正亲密地抱在一起。这家伙因为嫌热,还在不安分的扭动,难怪让他做了那样的梦。   不久前还觉得自己不是急色的人,现在却轻易被勾起了一身火,洛擎远阖眸背了好一会兵书才勉强平复,只是他一直都没舍得放开陆知意。美人乡令人沉溺,但他还有一大堆公事需要处理,尚不是沉迷这些的时候。   就在洛擎远松开手后,陆知意往被子外滚了滚,很快就变成横着睡的姿势,忽然一脚踹向洛擎远腰间,好险才躲开,洛擎远不知是气是笑,重新将人裹成了茧子。   睡梦中的陆知意还不知道,他眼里世上最好的洛哥哥此时想出了多少种收拾他的方法。   等战事彻底结束,又将几城的事情处理差不多时,已经是两月后。   这段时间,洛擎远不用打仗,闲了下来,结果又变成陆知意忙,他自然被陆知意拉了壮丁。   他们两人都没想过要掩饰,于是没过多久,大家都猜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一个带着他们夺回丢失的城池,另外一个为他们送来粮草武器,所以,大家对他们还是祝福居多。   三月上旬,他们启程回京。回去要比来的时候轻松许多,所以他们放缓了脚步,也会停下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越往回走,春日的气息也越浓。陆知意趴在马车窗户边,微风撩起他垂落的几缕发丝:“擎远哥,等回京后,我们带着陆怡去放纸鸢吧,去年就答应他了,结果那时候起了战事,没来得及。”   “可。”   “我们的自己做。”陆知意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陆怡的就让造办司做。”   “好。”洛擎远又翻了一页书,目光却落在前方的人身上。   陆知意转过身,满脸不开心:“洛擎远,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   “不能。”洛擎远故作高冷,眼里带着笑意,显然是在逗某人玩。   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上前捏住洛擎远的脸颊,还往两边扯了扯,也就他能这样做:“要不是我傻,一门心思认定你,你这辈子肯定都要打光棍,嘴长在脸上是摆设吗,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他只顾着玩,没注意到洛擎远搭在他腰间的手忽然用力,他被拽进洛擎远的怀里,很快又被人吻住了唇。洛擎远身体力行告诉陆知意,他的嘴才不是摆设。   “怪不得对我有求必应,原来又想占我便宜。”陆知意呼吸仍有些急促,斜了洛擎远一眼。   陆知意就爱逞些口头之快,实际上还不是老老实实待在他这个喜欢占便宜的人怀里,洛擎远坏心眼地想,又把人搂紧了点。   午后,他们停在山林间休整,陆知意去捉了几条鱼,又使唤洛擎远给他做烤鱼,还翻出了两坛酒,云城特产的某种果酒,陆知意很喜欢。   虽然果酒不醉人,但也禁不住陆知意一次喝半坛,他酒量本来就差。等收拾好东西后,洛擎远无奈看着某只小醉猫,将人带回了马车休息。   等陆知意清醒时,他们都住进了驿站。他已经换好衣服,身上也没有酒气,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洛擎远正躺在他身边看书,陆知意哑声道:“洛擎远,你又占我便宜。”   说完这句话,陆知意翻身趴在洛擎远胸前无意识蹭了两下,像只撒娇的奶猫。   “是吗?”洛擎远勾起一缕陆知意散开的发丝,与自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世子又要和我算账吗?”   他很想告诉陆知意,这样根本算不上占便宜,他想要的比这多很多。   “你要对我负责。”陆知意又觉得这样没有气势,又补充一句,“你要嫁到荣王府给我做世子妃。”   洛擎远嘴角微微勾起,小世子人在他面前怂得厉害,志向倒是挺远大。   “行,记得回头差人将聘礼送到洛府。”洛擎远笑道,还添了一句,“听说小世子现在家财万贯,我很期待。”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陆知意觉得他酒肯定没醒,还在做梦。 第40章   一路边走边玩,等他们回到京城已经是三月底,居然和晚他们好几日回来的云崇一行人同时抵达。等进宫复命后,洛擎远与陆知意又去了东宫。   多日未见,晏帝看起来身体好了不少,他又将朝政握回自己手里。而且,他有心想让诸位皇子与陆恪行争斗,于是将权力分散开。陆恪行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因此这段时间也清闲不少。   陆知意私下里与洛擎远说,晏帝现在像是在养蛊,也不怕自己最后被反噬。   到了东宫,内侍告诉他们陆恪行在书房会客。陆知意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去了偏殿等着。   东宫里好用的厨子早就被陆恪行送给陆知意,所以内侍送过来的点心陆知意只吃一块就停下了。陆恪行不重口腹之欲,准确来说,他才是真正清心寡欲的人,甚少被真正影响情绪。   陆知意等得无聊,来回捏洛擎远的手指玩,环顾四周看了看厅中的装饰物,不满道:“哥这里哪像东宫了,妃子们的寝宫都比这儿奢华,储君穷成这样还以为大晏要亡了。”   “胡说。”洛擎远道,“若是国破家亡,你我二人还能善终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带着你隐居山野间,做对闲云野鹤。”陆知意越想越觉得可行。   “你也就说得好听,那样清苦的生活,你连一日都不能过。”洛擎远道,“你呀,还是继续做娇气包小世子吧。”   “我才不是。”陆知意道,“你总是误会我,其实我特别好养。”   洛擎远偶尔也会说几句好听的话:“是我舍不得你吃苦,我的知意可以永远做个娇气包。”   陆知意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吃了许多苦,往后的时日,只需要无拘无束活着。   “这还差不多。”   看见陆恪行进来,陆知意也没松开洛擎远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关系不言自明。   “太子殿下,您可算忙完了。”陆知意道。   其实陆恪行已经来了一会,只是屋里两人正旁若无人谈情说爱,完全忽视了他。陆知意就算了,他可不相信洛擎远没发现他来,那家伙就是故意的,总是表面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恨不得把人揣在兜里随身带着,随时宣誓主权。   他觉得,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伴侣,只怪他弟弟不争气,一头撞在了这片不合适的南墙上。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当陆恪行真的看见弟弟与洛擎远黏黏糊糊的场景时,还是没忍住咬紧了后槽牙,以及非常想要揍洛擎远一顿。   但他素来是个理智的人,想法刚一冒出头,紧接着就计算出了他与洛擎远的武力差距,无异于以卵击石。洛擎远已经看出来陆恪行心中所想,认真道:“殿下,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还手。”   陆知意听见后不解道:“你们俩要打架?哥,你最近已经闲到可以躺半个月吗,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从小就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混蛋,陆恪行被气笑了:“我现在更想揍你!”   “擎远哥,太子殿下要揍我。”陆知意躲在了洛擎远身后。   洛擎远接着他的话道:“殿下,您若是打我,我绝对不还手,但若是碰了知意,那微臣就要以下犯上了。”   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陆恪行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你们俩都给我滚远点,少碍我眼,就知道气人。”   “你说,我是不是该物色个嫂子,哥他现在越来越暴躁易怒了,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冷静理智的太子殿下。”陆知意小声道,“我们俩千里迢迢回来看他,结果还要挨骂,有这样的道理吗?”   洛擎远心道,对上你,很难有人能冷静理智。而且,如果陆恪行连对待唯一的弟弟都冷静理智,那洛擎远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该效忠这个人了。   “二位的悄悄话还能更大声一点吗,我没有聋。有你这么个讨债鬼一样的弟弟,很难有人不易怒。”陆恪行道,“千里迢迢游玩回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三月初动身,三月底才到,这一路可真是辛苦,陆恪行冷笑。   “是挺辛苦,你看我都瘦了。”陆知意道,“哥,月桑盛产各类宝石,擎远哥查到不少矿脉,我们这下要发财了,回头我就差人把你这儿重新修一遍。”   陆恪行与陆知意不愧是亲兄弟,都好哄的很,他面色恢复平常:“钱你留着自己花,我如今不缺,再说,这里也住不了多久。”   “也是,那我给你留着。”陆知意道,“我现在特别有钱,养你们都没有问题。”   陆恪行与洛擎远对视一眼,眼神里是相同的无奈。陆知意这个年纪更小的,原先整日想着保护他们,现在又想着赚钱养他们。他俩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废物了,才会让陆知意如此操心。   “我前些日子得了几位好厨子,等用过饭,你直接带回去吧。”陆恪行道。   “没问题。”陆知意推着洛擎远,扭过头与陆恪行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洛擎远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气氛和谐融洽。   弟弟与好友都在边关,他远在京城如何不担心,如今两人完完整整站在他面前,他才算放心。这下,东宫才真正解冻入春。   洛擎远凯旋的第三日,镇国将军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洛鹏程中风了,因为府医去得及时,不算严重,但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洛擎远还去宫里请了太医,带着陆知意一起去了洛府,表面上是在尽孝,其实就是陆知意想去看热闹。   面对他们,洛鹏程的态度罕见的好,遭到背叛又差点死了以后,他才发现,小辈中有能力袭爵的人只有洛擎远。饶是他再厌恶霍翎珠,洛家百年基业也不能毁在他手上。或许,仅仅是因为洛擎远身上有霍家血脉,可以收服镇北军。   但洛擎远显然没有想让他好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若是我袭爵,洛家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你放心,镇北军永远也不可能属于洛家。”   “你……”洛鹏程口齿不清,半天也没说完一句话。   洛擎远牵起陆知意的手,身上的冷峻都褪去不少,他看向洛鹏程:“我此生只打算与知意长相厮守。”   陆知意没想到来洛府看笑话,还能听见洛擎远表白心意,他往洛擎远身边移了两步,小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嗯。”洛擎远握紧陆知意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对洛鹏程说了一句,“你会好好活着。”活到合适的时间。   “他还没去霍家墓地认罪,不能轻易就死了。”陆知意也知道些当年的事情,因着洛擎远的缘故,一直都十分厌恶洛家人。   原本,关于洛擎远与陆知意的流言就没有听过。京城的大大小小书肆里,他们二人相关的话本子已经出现一茬又一茬。如今,又多了道流言,洛鹏程是因为不接受他们二人的关系才被气到中风。   陆恪行得知这件事后教训他们道:“你们俩也太张扬了些,流言都到了宫里,连陆怡都问我,擎远是不是要变成他六嫂。”   “那你记得告诉他,是!下次见面记得叫人。”   “青天白日就开始做梦吗?”陆恪行心道,他怕是要嫁弟弟了,还是让洛擎远入赘荣王府吧。   “洛将军才不是被我们气到,他是撞见新入府的小妾与侍卫偷情,还怀了孩子打算让他养,他一气之下急火攻心才会中风。”陆知意解释道,“擎远哥还特意进宫给他请太医,结果他竟然让人传出这样的流言,就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受损,简直是恩将仇报,枉为人父。”   准确来说,这件事其实与洛擎远有些关系,那两位都是他安排进府,不过他看见陆知意认真解释的模样,心道,这件事的真相还是不告诉陆知意了。他洛擎远这么好的人绝对不会做出给亲爹送小妾还附赠绿帽的事情。   陆恪行根本不信陆知意的话,他看了眼洛擎远,心道他这个傻弟弟还真是被吃得死死的。他叹口气,这下就是拼了命也要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好护着陆知意。   不是他不相信洛擎远,但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以后呢。洛擎远看得出来在陆知意这件事上,陆恪行并不信任他。他没觉得不好,如果有可能,他只希望真心对待陆知意的人能多一些。   乍一回到京城,洛擎远还有些不适应。他不想会客,也不希望好事之人过多打扰他与陆知意,正巧陆知意也闲着无事,二人就去了城外的庄园。不是陆知意的那处,只是离得很近。陆知意偶尔会过去见师父,那里的景致也确实不错,两人隔三差五也会过去住两日。   洛擎远才走到门口,忽然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听后才发现是陆知意和招福密谋什么事。那个小混球又要给我下药?洛擎远收起自己的气息,抬脚离开了这里。   也不知道陆知意又看了什么不负责任的话本,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以为洛擎远不碰他是因为不够喜欢。   他现在的身体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爱人成日在眼前晃,时不时还要爬床,说没有什么想法绝对不可能。他身心都正常,全靠自制力忍着。原本,他想将这件事留到他们成婚那时,但短时间内成婚又无法实现,他也不愿意仓促完成这件事。   他和陆恪行已经尽最快速度推行计划,但也还需至少一年的时间。   现在那小混球都要给他下药了,如果他继续放任,陆知意想东想西估计最后会觉得自己打算抛弃他。就算他之后好好解释,陆知意也会觉得他是在找借口。那个小混球认死理,一旦认定什么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看似聪明,其实好骗得很,也幸亏遇见的人是他,若是旁人……洛擎远眼睛微微眯起,想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前世,陆知意身边的人不止他一个。有个不知名混蛋始终是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陆知意曾经还拿那人与他比较,将那人的一切都藏得严严实实,他查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很明显,洛哥记仇并且让他吃了两辈子醋的混蛋就是他自己。 第41章   自从洛擎远认清他对陆知意的心思,除却某些可能会影响到他们未来的事情,其余前尘往事,他都已经决定当成过眼云烟。但他小瞧了自己对陆知意的占有欲,只要这世上还有可能的威胁存在,他就无法真正放心。   陆知意一整晚都特别乖巧,反常的让洛擎远想笑,小傻子还不知道他早已经丢了房间里的熏香。磨磨蹭蹭进了卧房后,陆知意还拉着洛擎远说些没有逻辑可言的话。   “陆知意。”洛擎远心疼道,“你以后做事,能不能先考虑自己?”   “擎远哥,你怎么还没……”陆知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仔细嗅了嗅,发现熏香还是原先的味道,根本没被更换。   他瞪了洛擎远一眼,委屈道:“你又欺负我!”   “知意,我是个正常男人。”洛擎远道,“你想过招惹我以后可能的后果吗?”   陆知意哼了一声:“你就和话本里说的一模一样,花言巧语的渣男。你丢了我的熏香,赔我!”   “还敢给我下药。”洛擎远无奈道,“你当这些事随便就能做吗,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谁说我不懂!”陆知意扬起下巴,故意道,“难道你不行?”   “是吗?”洛擎远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往下按了按,“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就说,难道你……”   “你确定真的让我用药以后人事不知……”洛擎远轻轻咬住陆知意的耳朵尖,舔舐他圆润的耳垂,低声道,“与你,行云雨之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   仿佛整个身体都将被面前的人掌控,加上身下某处存在感太强,陆知意一哆嗦,推开了洛擎远。   “才这样你就受不了,确定真能做其他事情?”   “当然能。”陆知意重新坐回洛擎远腿上,闭着眼道,“你来吧。”   洛擎远忍笑把人抱回床上:“快点睡觉,以后少折腾。”   陆知意素来记不住教训,等洛擎远躺下后,他又道:“我还是觉得你在找借口骗我。”   “就当是吧。”   陆知意翻身压住洛擎远:“你果然是在骗我。”   “陆知意!”洛擎远眼睛都红了,“快点下去,不然后果自负。”   陆知意做了个鬼脸:“威胁算什么,有本事就真的做点什么?”   “你自找的。”洛擎远贴着陆知意的唇一字一顿,手指飞快解开他的衣衫,握住了精神抖擞的小知意。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意哆哆嗦嗦道:“擎远哥,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洛擎远一只手撑在床上,另外一只手捏了捏陆知意的脸颊:“胆小鬼,下次还敢给我下药吗?”   “敢……吧。”   洛擎远叹息道:“是我不好,让你那么没安全感,才会想到用这些事证明。”   “擎远哥。”陆知意,“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洛擎远心道,他怎么舍得生气,只是心疼。   “换个称呼?”洛擎远声音沙哑,尾调惹得陆知意脸颊通红。   “相公。”陆知意看洛擎远不太满意的样子,“那,夫君……”   “都不可以?”陆知意眼里全是失落,委屈地看着洛擎远,“你是想要始乱终弃吗?”   “你真是……”洛擎远笑得无奈,他本来只是想逗陆知意,谁知道这人叫的那么顺口,最后反而是他没反应过来。   陆知意又相公夫君的喊了好几遍。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洛擎远堵住了陆知意喋喋不休的嘴。   “什么事?”   “不消耗你多余的精力,今天我们俩是没法睡了。”洛擎远低声道,“别怕,我不做到最后。”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从里面被打开,随后仆人送进去几桶热水。   “你要对我负责,不然我就让父王、爹爹还有太子哥哥一起揍你。”陆知意心安理得接受洛擎远的伺候,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洛擎远的额头。   “嗓子哑成这样,先安静一会。”   陆知意哼了一声:“我嗓子哑了怪谁啊。”   “恃宠而骄。”洛擎远捏了捏陆知意的鼻尖,拿过另外一块给陆知意擦头发,用内力慢慢烘干。   陆知意把自己往洛擎远怀里送了送,完全就只是个陷入爱情的小傻子。洛擎远手掌移到陆知意腰间,为人轻柔按摩:“别闹了,再招惹我,今天真就过不去了。”   陆知意立马老实了,他也没想到洛擎远会这么凶,他清楚地感知到洛擎远对他的占有欲和爱意。   “我好开心呀。”   洛擎远低头吻陆知意的眼睛,嗓音沙哑:“有我在……”   后面的话,洛擎远没有说,陆知意却听懂了。   陆知意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迟早会失控,只有洛擎远是能拴住他这个风筝的线。如今,他的执念有了出口。   前一夜折腾太久,他们俩醒来时都已经日上三竿。   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陆恪行站在院子里,洛擎远直接愣住。好一会,他才想起来,前几日约好了,陆恪行过来住一天。   “太子殿下。”   陆恪行面无表情:“洛将军,你想好应该如何跟孤交待了?”   洛擎远知道陆恪行有所误会,但他也没打算与人解释他和陆知意的房中事。   房间里传出传来陆知意的声音:“哥,你真是多管闲事,父王与爹爹都不管。”   他俩年轻时比你们还离经叛道,当然不会管。陆恪行差点吐出一口血,被气得胸闷,他真是庆幸自己年轻力壮,不然就陆知意这个气人不偿命的德性,他迟早和洛鹏程一样,被气得嘴歪眼斜。   亲弟弟,还能怎么办?   没过几日,秦蝉带着叶子回到京城。洛擎远的腿伤终于开始治疗,陆知意原本想陪着,洛擎远把人劝走了。和他有关的事情,陆知意向来胆小,他不愿意又给人添了新的阴影。   其实,陆知意也怕自己失态会影响到秦蝉。   房门紧闭着,陆知意站在廊前,微颤的手显示出他此刻的不安。   “不会有事的。”陆恪行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抬手摸了摸陆知意的头。   “哥。”陆知意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害怕。”   陆恪行知道此时再多安慰的话对陆知意来说都单薄无力,他也担心洛擎远,但想到躺着的那人惹他弟弟掉眼泪,他又想骂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意才被允许进去。房间里血腥味很浓,与药味混在一起并不好闻,陆知意得了秦蝉允许后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   洛擎远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人还没醒,因为失血的原因,唇色发白,人也看着有点憔悴。   秦蝉拍了拍陆知意的后脑勺:“放心吧,熬过这一回,之后的治疗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比起以前,现在都是小伤。”   “那也很痛。”陆知意低声道,眼眶又红了。   秦蝉直接给洛擎远扎了一针,把人叫醒了:“你的人,自己哄。”   看见秦蝉的动作,陆知意立刻就恢复了活力,气得想和秦蝉打一架,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师父。   一连好几日,陆知意面对秦蝉时都没有好脸色,秦蝉又不是洛擎远,所以记仇的小世子好不容易才被哄好。   四月末,洛擎远已经能不用人扶着走一小段路。按照他恢复的速度,彻底痊愈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这天,到了夜里,沉闷的钟声忽然自宫城处传来,陆知意从梦中惊醒。洛擎远下意识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怕,我在呢。”   他那天治伤时的情形还是吓到了陆知意,安抚做噩梦的陆知意,是他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擎远哥。”陆知意低声道,“祖母不在了。”   没一会,招福已经过来敲门,见到人后,还没等他开口,陆知意摆摆手,语气疲惫:“我知道了,备好车马,等我换好衣服就进宫。”   陆知意心里清楚,太后早就到了弥留之际,只是用最后一口气撑着,她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按她的年纪,寿终正寝,算是喜丧。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还是难以接受。   见陆知意半天系不好腰带,洛擎远走过去帮人弄好,抱了他一下:“在我面前不用藏着忍着,难过就哭出来。”   “祖母肯定不想看见我哭,她说我笑着最好看。”陆知意吸了下鼻子,眼眶泛红,“天还早,你别站在这里陪我吹冷风。”   “等白天,我就进宫看你。”   陆知意点点头:“那我进宫了,你回去休息吧。”   陆知意不在,洛擎远也睡不着,索性直接起来去花园中锻炼,之后就换了衣服进宫,他实在放心不下陆知意。   太后的灵堂上,洛擎远也不好有什么放肆的动作,只轻轻勾了下陆知意的手指。   因晏帝身体不好,荣王路上耽搁,还未归京,众皇子还需要为太后守灵三日,年纪小的陆怡除外。   夜里,灵堂里开始变得阴冷,烛火被风吹得来回摇晃。陆恪行与陆知意跪在最前面,身后,陆恒几个人被吓到了,直接将垫子挪到一起,离陆知意他们远了一点。   陆恪行朝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送来暖手炉,递给了陆知意。   “我不用。”   “听话。”陆恪行低声道。   陆知意往陆恪行旁边移了移,将暖手炉分给他一半,因为挡着,身后几人并未发现。   直到三日后,陆知意他们才被允许走出灵堂,只有荣王还在那里跪着。这几日,他们只能够饮些热汤,所以各个都腿脚酸软,几乎需要被内侍扶着往外走。陆恪行两兄弟平日里会练武,身体不错,所以还算好的,至少能自己走出门。   陆恪行身为长子嫡孙,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只送了陆知意几步。离开前,陆知意塞给他一瓶药丸,是秦蝉前些日子送他的温补良药。另外两瓶,他塞给了荣王。   虽然还在办丧事,宫墙内依旧花团锦簇,陆知意却觉得这里像个吃人的牢笼,腐朽阴沉的气息遮住了满园颜色。风吹来一片乌云,细密的雨丝渐渐坠落,将花朵打得颤颤巍巍。   行至宫门外,各家主子都被下人接走,陆知意没看见荣王府的马车,却看见不远处洛擎远正撑伞等着他。陆知意小跑过去:“擎远哥,你怎么在这里?”   洛擎远雨伞偏向陆知意的方向,轻声道:“接你回家。”   “外面风大又下着雨,你腿还没好呢。”陆知意赶紧跟人进了马车。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像你说的那么弱。”洛擎远无奈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色,还有闲工夫操心我。”   陆知意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三日未更衣,身上还带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你这话问错了人,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什么样,你在我眼里都好看。”洛擎远把人揽进怀里,“先睡一会,接下来几天还有的折腾。”   “你就只有心疼我的时候才会说些好话哄人。”陆知意闭着眼喃喃道。   “其他时候我也……”洛擎远话还没说完,陆知意已经睡着。他抬手抚平陆知意眉间的褶皱后,点燃了马车中的安神香。 第42章   几乎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陆知意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眼底一片青黑,然而就算同时有安神香在,他也睡得不算安稳。   在太后的灵堂跪了好几日,他难免又回想起母后去世后的情形。其实他那时还很小,记忆也不太清晰,只记得自己与陆恪行在那里跪着,原先伺候的宫人们仿佛全都消失了。   不时还会有妃嫔与皇子皇女过来,陆知意想到这些人平日里想方设法惹秦枫荷不悦,这会儿又装伤心掉几滴似真似假的眼泪,陆知意气得将他们全都轰了出去,一点面子没留。   深夜时分,他又冷又饿,陆恪行看见后起身从桌上端了一盘葡萄,打算喂给他吃。   “这些不可以吃。”陆知意摇摇头,语气肯定,“是给母后的。”   他知道死亡的含义,母后已经永远不会再醒来,但他仍然抱有期望,别人说的是真的,母后在天之灵,还能吃喜欢的食物,还能看着他。   “母后已经答应了,意儿可以吃。”陆恪行轻声道,他饿两天没关系,但陆知意哪受过这样的苦,才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   陆知意没听明白,他眨眨眼睛,最后还是没战胜不断抗议的肚子,吃下了陆恪行递过来的葡萄:“很甜,母后肯定也喜欢。”   陆恪行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了许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意儿,别怕,哥哥会一直护着你。”   陆知意困得头乱点,还不忘说:“前几天,洛哥哥也这样和我说。放心,意儿也会保护你们。”   没过多久,他还没脱下身上的丧服,太后的一道旨意将他送去了荣王府。   皇子或者世子,对于陆知意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陆慷他们在宫妃与外家唆使下对他说了许多嘲讽的话,但陆知意根本没放在心里,他才不想夺走陆恪行的太子之位,更加不想做什么皇帝。再说,他都单方面决定要随洛擎远去北境建功立业,做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最后,陆慷他们全都被罚了,关在上书房抄了半个月的书。因为陆知意在晏帝面前告状,将陆慷他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都复述一遍。   即使被送去了荣王府,平日里,陆知意与在宫中没多大差别,行事风格还是往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皇子。   虽然从小就备受宠爱,但陆知意心里始终很难喜欢晏帝这位父亲。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生物,陆知意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晏帝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他,甚至还有些讨厌。   十二岁生辰前夕,那时他还在上书房念书,晏帝过来看皇子们时,当着众人面问他想要什么生辰礼。他想到前些日子洛擎远那个愚蠢的父亲趁他远在北境,将原本在霍翎珠嫁妆里的一处宅院给了洛述,还大张旗鼓宣扬出去是洛擎远给弟弟的。   于是,陆知意告诉晏帝,他想要一座大宅院。而且,他还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收拾洛述一顿。属于洛擎远的东西,就算是丢了砸了,也绝对不能被旁人抢走。   晏帝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意儿一定会收到心怡的生辰礼。”   陆知意顺势谢恩,既然晏帝想要做出溺爱他的假象,他就陪着人演,至于晏帝给的好处,他也收的很顺手。   他的生辰宴会一向办得盛大,但等慢慢懂事以后,他就明白了觥筹交错下的勾心斗角,几乎没人是真心来为他庆生。久而久之,他就不愿意去了,宁可躲在后院库房整理那些堆成小山的贺礼。而且今年洛擎远与舅舅去了北境,已经好多日没有信件送过来。若不是父王再三保证北境一片安稳,他早就离家出走了。   所有贺礼中,宫里赐下的是大头,占了一多半的地方,但每年都那些东西,没什么新奇。陆知意一边整理,还一边嘀嘀咕咕:“说什么一定会收到心怡的生辰礼,骗子。”   他话音才落下,招福抱着个木盒子小跑进来:“世子,宫里才送来的,王爷让我拿来给您。”   “神神秘秘。”陆知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夜明珠,正散发着莹润的光芒。珠子之下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看着像是契书。陆知意将盒子给招福拿着,自己拆开纸,果然是契书,是城外的一处皇家庄园。   秦枫荷有一年身体不好,在那里住了些时日养病。陆知意陪着住了几天,对那儿还有印象,园子的风景很不错。等洛擎远过几月回京,估计正是景色最好的时候。   既得到了想要的礼物,陆知意打算在洛擎远回来前将那儿整理好。第二日,他就风风火火让招福驾车带他去了城外。   除了少许下人外,偌大的庄园里几乎没多少人,陆知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想,还让招福回去从王府选些合适的人送过来。   招福去忙的时候,陆知意就在园子里闲逛,有只小奶狗闯进了他的视线。他眼睛一亮,立刻追了过去。   园子里的小路七拐八绕,等到陆知意终于抱起那只小狗,他才发现自己迷路了。面前的大门上刻着他看不懂的图案,似乎在那里见过。既然是他的园子,想必没什么危险,陆知意轻轻推开大门。   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里面忽然飞过来一样东西,擦着他的手臂落在地上,陆知意定睛一看,认出那是一截属于人的手臂,断口处还在流血。他仓皇想要逃离,却被里面的人叫住了:“小世子来了,或者说,我们的新首领?”   另外一个阴邪的声音道:“这么个小娃娃有什么用,秦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瞧见没,他才看见一只断手就吓得要尿裤子了。”   “我没有!”陆知意下意识反驳。   “说的像我们不是从小娃娃的时候过来一样。”几根火把逐渐靠近,陆知意看清了面前的两个人,他们身着玄色暗卫服,眼神冰冷。   “你们是谁?这里是我的地方。”   “暗九,暗十一,你们先回去。”   陆知意听出来了,这是晏帝的声音。那人看他时的目光里是极深的厌恶,陆知意终于明白那些是恨,或许因为他和秦枫荷长得很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陆知意头一回在晏帝面前露出尚且稚嫩的獠牙:“你想做什么?”   “暗卫司是秦家的东西,理应交给你。”晏帝道。   陆知意想到秦枫荷从前告诉他的话:“陛下,母后已经将这里交给您。”   晏帝似乎笑了一声:“意儿,你是皇子,自然要为朕做事。”   “已经不是了……”   “暗九,带世子去逛逛。”   陆知意浑浑噩噩跟着暗九往前走,穿过地道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他闭上眼缓了一会才适应阳光。   “这是斗兽场,小世子。”暗九轻声道。   用栏杆圈起来的地方很大,里面有好多人,还有些看着没比他大几岁,他们的脸上是相似的麻木。除了人以外,还有许多猛兽,陆知意怀里抱着的其实也是只狼崽子。   “这是杀人,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陆知意问身边的人。   暗九嘴角勾起,眼里一片冰冷:“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注定了,弱者活该死去。”   “不是这样的。”陆知意拼命想要反驳,母后分明同他说过,暗卫司从不杀无辜之人。他们是皇室背后的影子,和他们一样守护着大晏的河山。   母后为了保护他与哥哥,在他出生以后将暗卫司交给了晏帝,短短数年功夫,那人却把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晏帝将暗卫司占为己有,变成一群只听命于他、指哪打哪的怪物。   围栏里的那些人正赤手空拳与猛兽搏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陆知意脸上一凉,他以为下雨了,抬手一摸才发现是溅在他脸上的一滴血,不知道来自谁。   暗九递过来一张丝帕:“擦干净。”   “多谢。”血迹可以擦去,但味道始终挥之不去,陆知意按着胃部,压下呕吐感。   过了许久,打斗终于结束,活下来的那些人从管事的手中接过一枚药丸。   暗九忽然俯下身,在陆知意耳边落下了极轻的一句话:“小世子,千万不要碰那些药丸。”   陆知意隐隐有些猜测,那些药丸的作用。洛擎远的师父擅长用药,在他那儿,陆知意见过这类药方。   后来,陆知意才从太后那儿听说,晏帝真的给他喂过那类能控制人的毒药,在陆知意还是稚儿时,只是被秦枫荷发现,及时服下解药,最终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晏帝彻底撕开原本父慈子孝的假象。陆知意也逐渐想明白,晏帝不满秦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即使远离朝堂仍在背后搅弄风云。而秦家不满足于继续做一道影子,所以才有了哥哥与他。说到底,他们都是棋子。   等到这时,他忽然想起儿时的一件事。纸鸢的线断裂,飞出了宫墙,他哭着要出去追,秦枫荷却拦住了他,说了他当时还不懂的话:“意儿,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线全部斩断,飞的越远越好,远离皇宫,远离秦家,远离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最终,陆知意还是进了暗卫司,因为晏帝用洛擎远还有陆恪行、荣王夫夫的命威胁他。他忽然觉得,晏帝可能比暗卫司里豢养的那群只知道杀人的死士还像怪物。   “为什么?”   噩梦停止在陆知意昏倒前的画面,依稀听见晏帝说了一句:“他们害了我的妻儿……”   那时,陆知意一连病了好多天,直到洛擎远准备的礼物终于送到京城,他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陆知意终于抓住梦里的那只纸鸢,跟着它飞出了皇宫,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洛家,洛擎远的床上。自从他们表明心意后,陆知意住在洛擎远家比住王府的时间还要多,但每次从这张床上醒来,他都会感到羞涩。尤其前些日子,他们几乎每日都要在这里胡闹。   今天兴许是因为做了许久噩梦,就连发现身上衣服被人换了时,他的表情也未变,像是还没从梦里醒来。   洛擎远翻过一页书,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发现陆知意正望着床顶出神:“醒了怎么不说一声,在这里发呆?”   “做了噩梦。”陆知意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   洛擎远俯身在他额前落下轻柔的一吻:“我在这儿。”   陆知意咬着下唇,看了洛擎远好一会,终于开口说起了噩梦的内容。随着他的讲述,洛擎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抱着他的手臂也开始收紧。   “我还想起来一些事情。”陆知意轻声道,“老王八蛋年轻时似乎有个很喜欢的人,我甚至怀疑他还偷偷藏了个孩子,所以才会放任皇子们争斗。”   等反应过来陆知意说的是谁,洛擎远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无奈道:“那你是什么?”   “当然是小王八蛋啊。”陆知意接的飞快。   “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洛擎远失笑,“为了骂人把自己也搭进去,真是越来越傻了。”   “是是是,我最傻,那你千万要看紧了,否则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拐走。”陆知意抱住洛擎远的手臂,只有这人在身边时,他才能真正安心,不会被噩梦带来的情绪困扰。   手腕忽然被人握紧,陆知意回过神,洛擎远已经将他压在床上,语气轻飘飘的却极有压迫感:“谁敢?”   “万一真有人这样做呢?”陆知意迎着洛擎远凶狠的眼神,他才不怕这人,根本就不凶,还很温柔。   “那我就剁了他们的手脚。”洛擎远手指擦过陆知意手腕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痕,“然后再找人打几条铁链子,把你关在家里,锁在床上,哪都不准去。”   洛擎远又看向陆知意莹白圆润的脚踝,那里还是缺了些东西。洛擎远别过视线,再想下去他可能会被踹下床。   陆知意一动不动盯着洛擎远,心跳却忍不住加快,他心想,洛擎远现在怎么占有欲越来越强,和他真是般配,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你就只会吓唬我罢了。”陆知意取笑洛擎远,还故意往洛擎远身上贴了贴。   “你也就会逞些口舌之快。”洛擎远把人推开,他并不想考验自制力。   陆知意仗着自己还在孝期,洛擎远不能对他做什么,点火的功夫愈发炉火纯青,惹得洛擎远连夜配置了好几大包降火茶。虽然茶很苦,但陆知意乐的不行,逮着机会就嘲笑他一两句。殊不知,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惯会记仇的洛擎远写进本子里,只等日后与他一一清算。 第43章   又过几日,太后被葬入皇陵。最后一点封土落下时,天色忽然转阴,狂风吹起细碎的沙石,场面看着有些骇人。   洛擎远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问他:“擎远哥,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会有灵魂吗?”   “也许有吧。”洛擎远自己做了许多年的孤魂野鬼,但他又没碰见过其他人,所以也无法肯定。   “她们这样凶,就算真做了鬼,估计也不会被欺负。”陆知意道。   洛擎远笑了笑,看着眼前飞沙走石的场景:“嗯,放心吧。”   折腾了这些时日,陆知意都瘦了一圈,偏又在孝期,每日只能吃素,之后养了许久才见起色。好在荣王夫夫留在了京中,有齐霜照顾,陆知意状态还算不错。   荣王夫夫都在,陆知意自然也不能总是住在洛家,洛擎远虽然不适应身边少个人,但也不能真去荣王府把人抢回来,他现在还处于半残废状态。   天气刚有点变化,陆知意就染了风寒,咳嗽了好几日,每天喝药就像是在用刑。偏偏洛擎远的腿伤也到了关键的时候,换好药之后又重新拄起拐。陆恪行抽空来洛家看他们时,笑话他俩是难兄难弟。陆知意还反驳他,分明是患难夫妻。   陆恪行被亲弟弟噎了一下,拍了拍洛擎远的肩膀:“记得准备好聘礼,等孝期一过就把这小混蛋娶回家,我现在看他非常不顺眼。”   洛擎远当然不会反驳,还真和陆恪行商量起了聘礼的事情,只有陆知意边喝着苦药边反驳:“是嫁妆,嫁妆!太子殿下,您是打算卖弟弟吗?”   “行行行,我肯定给你准备嫁妆。”陆恪行道。   陆知意觉得这哥是没法要了,等陆恪行给他找了嫂子以后,他要一天告二十遍状。   等到陆知意终于痊愈,告别了那些苦药,宫里的晏帝又倒下了,这次似乎很严重,一连罢朝许多日。如今,朝中势力分散的厉害,由陆恪行、陆恒、陆慷三人一起监国。   陆知意私下里问洛擎远,这状况没关系吗,老皇帝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归西,直到现在,他没有丝毫准备传位诏书的意思。   “放心吧,只是有些小麻烦,很快就能解决,你哥现在有兵也有钱,直接改朝换代都没问题。”有秦枫荷留下的东西,加上霍家过去的人脉,还有洛擎远前世的记忆,若是这样,陆恪行还能输,那他们真的可以羞愧自尽了。   陆知意知道没事后就不愿意再多花心思想这些,他本就是个没什么争抢心的人,一旦有人宠着惯着,就心安理得做起了甩手掌柜,连暗卫司都不怎么去。   陆知意才清闲几日,又被晏帝召进宫,他到的时候寝殿里还有几个道士在。他面上不显情绪,心里却在想,这人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洛擎远正打算去接陆知意,那人下一刻就捂着脸进门了。谁知道他进宫半个时辰,回来就能带着一脸伤。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由着洛擎远上药,没办法,洛擎远惯会夸张,假如他手指划了道口子,洛擎远会觉得他骨折了。   他脸上只有一道小口子,还是他自己指甲划的,真正挨揍的人是陆慷。他觉得自己和陆慷估计真是上辈子的仇人,不然怎么每次他心情不好,陆慷就会出来招惹他,然后被他逮住揍一顿。   “说吧,怎么回事?”   陆知意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又和陆慷打架了。”   洛擎远:……怎么说呢,陆知意年纪多大,这两人就打了多少年的架,他都习惯了。   “今天开始,你哪儿也不准去,一出门就给我惹祸。”洛擎远看向跟他进书房的人,无奈道。   “洛小将军,那我待在哪儿?”   洛擎远将两沓宣纸递给陆知意:“待在我身边,端茶送水,研墨添香。”   “好呀好呀,大公子,那我需要现在去换身裙子,再挽上发髻吗?”陆知意道,“正好前些日子,我给陆忧打了一套头面,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洛擎远转动毛笔,用笔杆轻轻敲了一下陆知意额头:“又闹什么呢?”   陆知意气哼哼道:“明明是你自己让我给你做研墨添香的小娘子,怎么还怪我?”   洛擎远又敲了他一下:“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想你。”陆知意捂着脑袋,可怜兮兮道,“你居然打我,那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我本就该对你一辈子负责。”洛擎远笑道,“我的小娘子。”   陆知意瞪大了眼睛,抬手往洛擎远额头探去:“也不热啊,怎么就说起胡话了。”   洛擎远哭笑不得:“还来劲了是吧。”   “洛大公子,你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口是心非的你了。”陆知意道。   洛擎远在陆知意掌心落下一吻,不知是在为哪件事解释:“情难自禁。”   “你……我……”小世子的确只会逞口舌之快,根本敌不过某个活了两辈子的人。   “叶子,还不把东西送进来。”洛擎远看向门口。   听见这话,叶子快步走进书房,将东西放下,语速飞快:“师父说这几日天气燥热,制了些冰块,让我来给你们送降火的冰饮。”   “行了,出去吧。”   叶子连忙跑远了,他以后再也不来送东西,这俩人随时随地都能打情骂俏,根本不避着人。   “现在知道害羞了?”洛擎远看向正在墙角自闭的陆知意。   陆知意斜了他一眼,羞恼道:“有人来你怎么不说一声?”   “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好遮掩。”洛擎远道。   陆知意叹了口气,还是他输了。而且他怀疑,若不是现在不适合,洛擎远真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拿过旁边的冰饮喝了一口,降火。   他一抬头,发现洛擎远正盯着他看,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洛擎远面前:“你要喝吗?”   洛擎远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评价道:“味道不错。”   “师父手艺一直很好,擎远哥,你伤都差不多好了,怎么还把轮椅摆在这儿?”陆知意因为喝了冰饮的缘故,唇色变得更红。   “因为还有用啊。”洛擎远轻轻一推,陆知意跌坐在轮椅上。   “你想做什……”   洛擎远俯身含住陆知意的唇,辗转深入。等到终于被放过,陆知意发现他的手腕被牢牢扣在轮椅的两个扶手上,救命啊,他家洛擎远好像真的疯了。洛擎远轻轻拨动一边的机关,原本扣在陆知意手上的木环被放开:“只是给你看看机关,没有别的意思。”   “洛擎远,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陆知意幽幽说。   洛擎远笑着捏了捏陆知意的脸,又亲了一口:“要真是被附体,你觉得我会承认?”   “你果然就是觊觎我的美色。”陆知意道。   “你说的对。”洛擎远大方承认,在他眼里,的确没人能比陆知意更美。   在家里待了几日后,陆知意终于静不下去了,缠着洛擎远要出去玩。   今年才打了胜仗,各地也风调雨顺,所以京城也比去年热闹不少,街市上的摊贩也多了。   虽然许多东西都不能吃,但陆知意看热闹也看得很开心。洛擎远垂下眼睛,陆知意这样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心性,前世怎么会被人逼成那般模样。   “擎远哥,我们去书肆,也不知道有没有新出的话本。”陆知意歪着头与洛擎远说话,差点与从书肆里出来的女子撞在一起。洛擎远揽过陆知意的腰,往后退了一大步。   “大公子?”   洛擎远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沈飞絮,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的确是她前世喜欢的那位。   洛擎远只点点头,没有继续交谈的打算。   沈飞絮笑了笑,被身边的人牵着走远,交谈声落在风里。   “絮儿,你认识?”   “只有过一面之缘,他是洛家的大公子,就是年前刚夺回庆州三城的那位小将军……”   看着沈飞絮的背影远去,洛擎远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还看呢?”陆知意语气有些酸。   洛擎远笑道:“看来咱们家以后是不缺醋吃了,还是陈年老醋。”   “哼!”   “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没必要在意。”   陆知意气得把人拽回了马车,然后掐住洛擎远的肩膀前后摇晃:“就在意就在意,洛擎远,你要是敢出去胡乱勾搭人,我就杀了你!”   洛擎远一把将人捞回怀里:“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没……没有。”陆知意怂的很快,“我没那样想你,刚才就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   洛擎远勾过陆知意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沈飞絮也好,其他人也罢,在我眼里都无关紧要。”   “那我呢?”   “你说呢?”洛擎远将人抱在怀里,“你从来都不需要与任何人相比。”   午后,他们刚躺下,外面就开始下雨,敲打在屋檐上十分催眠,陆知意赖在洛擎远怀中睡得安稳。   兴许是碰见了故人,洛擎远又梦见了往事。   他再次出现在了洛府的院子里,陆知意正握着剑,指向沈飞絮,细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是有了身孕。   “沈飞絮,你是不是忘记了本王的警告?”陆知意厉声道。   “王爷,孩子是无辜的。”沈飞絮捂着肚子,“您明明知道,他与大公子无关。”   “你先前联合那些人算计洛擎远的家产,甚至想要害他的命,现在说一句无辜以为就能够赎罪吗?”陆知意轻声道,“放心吧,我会送你们一家人一起上路。”   “是老夫人……夫人她们逼我的。”沈飞絮哭着说,“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个孩子。”   “难道你以为我会放过她们?”   洛擎远才注意到,陆知意的脸色有多么差。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陆知意会有多难过,而那时的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与痛苦里,被彻底蒙住了双眼。   陆知意并没有下狠手,但沈飞絮因为受惊吓动了胎气,晕倒在地上,很快被陆知意叫过来的暗卫带走。   没一会,洛擎远看见了闯进院子的自己。   “她没有怀你的孩子,你相信所有人,为何就不信我?”陆知意的剑尖几乎要穿透洛擎远胸前的衣衫,手上青筋暴起,也没往前移动半分。   洛擎远动也没动,看着陆知意,眼里只有嘲讽:“陆知意,你还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京中最近死了多少人,你敢说那些都与你无关吗?”   陆知意笑着丢下剑,背过身后,一行泪顺着脸颊坠落:“是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我才能活下去。而且,他们都是贪官污吏,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那他们的家人呢,原本只需要流放,你直接放火烧了宅子?”   “人不是逃出来了吗?”陆知意道,“我心情不好,想烧就烧了。”   “飞絮和孩子无辜。”洛擎远看着陆知意,声音里满是疲倦,“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   “在你眼里,这世上除了我之外的人皆是无辜之人。”陆知意面容变得狰狞,早不是从前单纯无害的模样,让洛擎远觉得无比陌生,“沈飞絮的确有孕,但那个孩子,不是你的血脉。洛擎远,你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血脉。”   “陆知意!你给我闭嘴。”洛擎远反手抽出了轮椅上的短剑,指向陆知意。他本就没想过成家,对于沈飞絮与孩子,他也根本不在意,沈飞絮敢下药算计他,敢帮着继母偷挪霍翎珠的嫁妆,他没打算放过这些人,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他在乎的是陆知意如今的行事风格,根据心情杀人,哪怕对方全然无辜,或者罪不至死,陆知意何时变成了这种人?   陆知意看着短剑上的花纹,笑得凄惶,洛擎远对他起了杀意,打算用他送的剑,杀了他。   陆知意往前走了一步,胸前的布料被刺破,慢慢有血洇开。因他这日穿了白色的衣衫,胸口沾了血后像是绽放开一朵绯色的花。他轻笑,故意编出谎话激怒洛擎远:“你猜我为什么肯定,因为是我找人强了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是你的?谁让她敢给你下药。”   “陆知意,你是不是疯了?”   “洛擎远,你要是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陆知意下唇都被他自己咬出血,“杀了我以后,也最好祈祷我不会变成恶鬼,多找些和尚道士来给我超度,不然我还是会生生世世都缠着你。”   血色刺痛了洛擎远的眼睛,短剑落地,他喃喃道:“陆知意,你这个疯子。”   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洛擎远看了眼陆知意胸前的血迹,别开视线:“滚进来。”   “我……”   陆知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已经被洛擎远禁锢在怀里,移动轮椅往卧房走去。   “大公子想做什么?把我关起来还是杀人藏尸?”   洛擎远没说话,把人丢到了床上:“闭嘴。”   “难不成洛公子是想做本王的男宠吗?”陆知意冷笑一声,“可惜,现在的你根本不够格,本王嫌你恶心。从前我是瞎了眼,才会……”   洛擎远没理会陆知意的话语,他撕开陆知意的衣衫,一只手探向床头准备拿伤药,一低头却在他白皙的胸口看见了深深浅浅的红痕,纵然洛擎远毫无经验,也知道,那些都是吻痕。留下这些痕迹的人不知道占有欲有多深,看样子是过了许多日都没散去。   “你身上是些什么东西?”洛擎远一把捏碎了药瓶,苦涩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   陆知意握紧拳头,指甲断在掌心,他突然笑出了眼泪:“你猜啊?”   “你还有其他人?”洛擎远握住陆知意的脖子,脆弱到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折断。陆知意陷入痛苦之中,只想着让洛擎远也经受同样的疼才好,根本没有注意到洛擎远的声音里愤怒中还带着一丝酸涩。   “是。”陆知意仿佛想到些什么,神色都变得温柔,“他比你好百倍、千倍,我前些日子就和你说过,说不定哪一日,我就移情别恋了,唔……”   “你不是自甘轻贱,想要雌伏于我吗?”洛擎远吻得毫无章法,他狠狠咬了下陆知意的舌头,尝到一嘴铁锈味,“我满足你。”   “滚开!”   带着薄茧的粗糙手指闯入,毫无怜惜。身体仿佛被劈开,疼痛朝四肢百骸蔓延,最终汇集在胸口,陆知意痛得发抖,紧闭着眼,不肯看洛擎远,他怕看见更加伤人的目光。   “洛擎远。”陆知意歪着头,发髻散落,被汗水沾湿,“我恨你。”   洛擎远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陆知意的肩胛骨,逼问道:“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那个人是谁?”   陆知意捉过洛擎远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直到渗出血:“洛擎远,混蛋,你给我滚开!我一定会杀了你!”   洛擎远也在陆知意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陆知意,记住,这是你自找的。”   房门砰得一声被关上,陆知意躺在床上,身上还沾着乱七八糟的痕迹。黑暗中,他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终究没忍住,无声痛哭。   门很快又被打开,洛擎远端进来一盆热水,仔细给陆知意擦干净。   “滚。”   “放过飞絮和孩子,我会写下和离书,送他们回燕州。”洛擎远道,他虽然打算毁了洛家,但没想过杀人。   陆知意沉默半晌,他看向洛擎远,哑声道:“好,我放过沈飞絮,你随我处置。”   梦境已经结束,洛擎远却不愿意醒来,前世,陆知意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依然没有搞清楚。   回到这一世不久,他就得出了结论,自己的梦境并不算是做梦,而是以灵魂的状态回到前世,看见了那时发生的事情。   “擎远哥!”陆知意喊了好几声,洛擎远还沉沉睡着,他气得拿洛擎远的手指磨牙。   洛擎远终于醒来,侧过身伸手将陆知意抱进怀里:“别动。”   陆知意抬手在洛擎远后背拍了拍:“做噩梦了吗?”   的确算是噩梦,洛擎远想。他没回答,只是说:“等你孝期结束,我们就成婚。”   做噩梦醒来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难道噩梦是我被旁人抢走了?陆知意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还有大半年呢。”   洛擎远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道:“那时京城的事情估计也尘埃落定,等成婚以后,我带你四处走走,你不是很羡慕荣王妃吗?”   “擎远哥。”   “嗯?”   陆知意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洛擎远脸色一变:“没什么。”   “是梦见我被人抢走,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还是梦见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陆知意开玩笑道。   “当然都不是!”   陆知意眨眨眼睛:“看来是了,还是再让师父给你准备些降火茶吧。”   “小混球,闭嘴。”洛擎远道,“小心我记仇,以后收拾你。”   “你肯定不会。”   “陆知意!”洛擎远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陆知意笑弯了眼睛:“好呀,毕竟我期待了那么久,你千万别让我失望,不然说不定我就移情别恋了。”   洛擎远:……才做完噩梦的洛大公子可听不得这种话,这个账是彻底记下了。   陆知意发现,他家洛小将军忽然变得粘人了,就连去兵部赴任都要带着他,至于休沐日,更是恨不得将他绑在身边。   京城的夏季炎热,陆知意贪凉,跟着荣王夫夫住进了郊外的庄子,洛擎远自然也跟了过去。   陆知意贪玩,这天非要去湖中摘荷花,就在小船快到岸边时,他的身形晃了一下,差点跌进湖里。   “知意!”洛擎远说这话时已经到了小船上,将陆知意揽在怀里。   “没事。”陆知意晃了晃脑袋,“只是脑子有点乱,好像忽然被人装进很多东西。”   陆知意仍旧在看着他笑,日光太热烈,洛擎远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陆知意就在他怀里,洛擎远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眨眼间,他就会消失。 第44章   “你刚才说什么?”洛擎远问。   “脑子里好像被人塞了很多段记忆,现在又不记得了。”陆知意道。   洛擎远抓住陆知意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好像一撒手这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擎远哥?”陆知意叫了好几声后,洛擎远才应他,松开了手。陆知意也没发现,面前这人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染上了偏执。   陆知意伸出手,撩起袖子,细白的腕上有几个很明显的指痕:“你也太凶了,幸亏父王和爹爹不在这里,否则肯定会骂你。”   “抱歉,我没注意。”洛擎远心里有些乱,只有一个想法愈发清晰。无论以后发生何种情况,他都不可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陆知意从他身边消失,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他都不允许。就算陆知意反悔了,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行吧,我原谅你啦。”陆知意在洛擎远眼前晃了晃,“又发什么呆呢,难道是天太热,被热傻了?”   洛擎远回过神:“回岸上吧,刚才差点掉进水里,不准再玩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陆知意笑道,“天这么热,掉下去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不会凫水。”   洛擎远关心则乱,忘记了陆知意轻功很好,就算船翻了也不可能掉进湖里,更何况他水性不错,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出事。   “别闹。”洛擎远按住蠢蠢欲动的陆知意,“天还不算热,不能下水。”   陆知意笑得狡黠,故意跳了几下。他们脚下的小舟经不起这样的动作,立马开始摇摇晃晃,下一刻就要翻过去,洛擎远笑得无奈,最后还是满足了某人想要玩水的愿望。   入水后,洛擎远道:“只允许玩一刻钟。”   “哦。”陆知意掬起一捧水撩向洛擎远,即使在水中,陆知意也不是洛擎远的对手,那些水最后全洒向了自己。   “洛擎远,你又欺负人!”陆知意睫毛上还带着水珠,随着动作跌落,顺着脸颊滑下。   “陆小世子,没见过你这么会恶人先告状的。”洛擎远笑道。   “那你现在见过了。”陆知意故意摆了凶狠的表情,实则在洛擎远眼中只能用可爱形容。   洛擎远仔细擦干净陆知意脸上的水珠:“是我的错,我应该站在这里不动,随小世子泼水。”   陆知意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力一向不错,扬着下巴:“这还差不多,算你听话。”   “想让我听话?那小世子该给些报酬才行。”洛擎远忽然凑近,随后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会被人看见。”陆知意捂着嘴游远了些,虽说他俩如今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他也难免会感到害羞。陆知意心道,原先以为洛擎远是根永远都不会开窍的木头,现在看来,那人懂得可是非常多,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其实也怨不得洛擎远,实际上,他并不懂如何与爱人相处,唯一的经验只有前世与陆知意的那一段,偏偏那时候的两人见面一句好话都没有,不是吵架就是在准备吵架。   他唯一的念头,是想与陆知意更亲密一些才好。   “没关系。”洛擎远道,他想,最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陆知意属于他这件事。   陆知意斜了洛擎远一眼:“以前装的那么正经,真是辛苦您了。”   洛擎远没说话,他揽过陆知意,潜入水下,在陆知意还未反应过来时堵住了他的唇。水下的视线略显模糊,陆知意闭上眼,他仿佛变成了一尾游鱼,而洛擎远是紧紧包围他的温柔水流。   微风拂过水面,少许荷叶被吹开,隐约可见湖水下亲密无间的身影。   过了一会,陆知意浮上来,他深吸一口气,说话时还有些喘:“洛擎远,你离我远些。”   天虽炎热,两人也只在水里待了一会就上岸。主要是陆知意也不放心洛擎远泡在水里,即使洛擎远说了许多遍他的腿已经无碍,陆知意始终放不下心,惹得秦蝉平常都不愿意来为他诊治,不然肯定要被陆知意逮住问上半个时辰,他宁可待在道观给来往香客算命。   湖离他们居住的院子不远,两人直接湿漉漉往回走,陆知意怀里抱着好几朵荷花,全是他看中,洛擎远为他摘的。   住到这里以后,齐霜都是亲自动手做午饭。菜已经摆上桌,汤还在炉子上煨着,他正打算去叫两个孩子,刚到门口就看见俩人并肩往这边走,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好好的出门,怎么回来变成落汤鸡了?”荣王笑道。   “天太热,我去湖里玩水。”陆知意将手里的荷花递给齐霜。   荣王道:“也就是擎远愿意惯着你,像个小孩似的,永远也长不大。”   “父王,你就是羡慕我们能鸳鸯戏水。”   洛擎远本在喝水,闻言直接被呛到,弯腰咳了好一会:“知意……”   “先把头发擦干,等会去沐浴换身干衣裳。”齐霜让人送来了布巾,又命人备好热水,无奈道,“不害臊,也不怕人看笑话。”   陆知意歪着头,让齐霜为他擦头发:“现在又没有外人。”   而且,你们眼中正经的洛擎远可不要脸多了,陆知意在心里补充道,那人只在你们面前正经,就会欺负我。   荣王夺过齐霜手里的布巾丢给洛擎远:“别没事就找你爹撒娇,找你家的人去。”   “小气鬼,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儿子?”   “青天白日做什么梦呢,本来也不怎么疼爱,只不过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不得已分给你一点爱护罢了。”荣王故作嫌弃道。   这父子俩只要凑在一起就会互呛,齐霜与洛擎远早就习惯,一言不发,只当是在看戏。   等他俩收拾好换了衣裳,用过午饭后,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变阴。夏季雨水来得急,顷刻间就落下来,陆知意躺在窗边的榻上,洛擎远坐在一边念京城新出的话本给他听。   “如果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陆知意闭着眼说,他长发未束,散在榻上,衬得人愈发精致,仿佛由上好的玉石雕成。   洛擎远语调温柔:“你喜欢,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   “还是算了,京城里一堆事,我哥都送来好几封信了。”陆知意翻过身,侧躺着,“他以后还要辛苦很多年,我们现在还是多帮帮他吧。”   “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晚了,还是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永葆童心!   自从一键入夏之后日常不想吃饭不想动,人为什么不能光合作用呢?   今天这章有点短,明天双更~ 第45章   “你这话说的,小心我哥知道,他又要吃醋。”陆知意笑道。   洛擎远也跟着笑,玩笑道:“随便他,殿下得了那么多好处总要失去些东西。”比如亲弟弟和好兄弟日益减少的爱。   陆知意想到前些日子看见的账本,笑着说:“说的也是,我哥现在才是真的富可敌国,钱权在手。”   除却秦枫荷从前留下的那些商铺,洛擎远也将名下大部分产业都交给了陆恪行,陆知意也才跟着陆恪行知晓,洛擎远短短几年积累了旁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眼睛没眨一下又送了出去。   “你将东西全给了我哥,万一后悔怎么办?”   “那些是聘礼,不会后悔。”洛擎远道。   陆知意耳朵尖变得绯红:“你能不能别面无表情说这种话,好像只有我会害羞一样,很奇怪。”   洛擎远捉住陆知意的手放在了胸口,低声道:“我也会害羞。”   “反正我没看出来。”陆知意嘀咕了一句。   洛擎远手中把玩陆知意柔顺的发丝:“你能看出什么?”   “是哦。”陆知意道,“我眼神不好,要不然早就看出来你对我有了不正经的心思,哪里还会伤心伤神。”   洛擎远想否认,又觉得无话可说,他心里的确早就对陆知意起了心思,只是原先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   “擎远哥。”陆知意起身跪坐在榻上,他抬手抚平洛擎远总不自觉皱起的眉,“总说我心思重,实际上你心里也藏着一堆事,半点都不肯和我说。”   “那些事情……”洛擎远哑声道,“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我没怀疑过这件事。”陆知意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这人又冷静地说这种话,“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别总愁眉苦脸,好像过得很不如意一样。”   “我过得很好。”洛擎远又强调一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   “你藏着的秘密,还是不能告诉我吗?”陆知意问。   “暂时不可以。”洛擎远摸了摸陆知意的发丝,将人揽进怀里,“你让我再想想。”   私心里,洛擎远并不希望陆知意记起前世种种,那段记忆在他看来不算美好。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陆知意无忧无虑活着,再不用像前世那般耗尽心神。   但他心里总有预感,陆知意会和他一样拥有那段并不算美好但是彼此互相依靠的回忆,那样对他们来说才足够圆满,然而他又不希望陆知意有伤心失神的可能。   尤其最近一段时日,他总梦见过去。有时,在战场,四处都是残肢断臂,风扬起尘沙,将一切掩埋。有时,是他在京城与陆知意居住的那个小院,两人对坐饮酒,一言不发。   他在边关打仗时,陆知意很少留在京城,大部分时候都随军。陆知意笑脸相迎的时候很能唬人,说话也中听,最后,他营里那些将士提起陆知意都满是赞许。   那段时间虽然艰苦,脑袋别在腰间,随时都有战死沙场的可能,但也算得上是他们最平静的时光。想来也知道,陆知意答应了晏帝许多事情,心甘情愿成为皇权背后的一道影子,彻底把暗卫司拱手相送,换来了他们的短暂安宁。   然而彼时,大晏已经一团乱,就算他一人能抵千军万马,依旧阻止不了各地接连不断的战事。最后一场仗,他失去全部暗卫,艰难取得了胜利,以此得到北境暂时的安稳。   回京后,他的伤还没治好,陆恂以谋反的罪名带兵包围了荣王府,陆知意与他仿佛两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孤立无援,苦撑三日后从卧房下的暗道去了他们的坟墓。   洛擎远低下头,看向怀中安稳熟睡的人,经历过生死,权势富贵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重活一世,他想要珍惜的只剩下眼前人。   他们两人挤在窗边窄小的榻上,手脚都缠在一起,雨后的凉风适时吹散了热意。   几天后,洛擎远与陆知意回了京城。   洛擎远直接去了禁军营,陆知意在门口见到了洛府的管家,他见到陆知意时态度很恭敬:“世子,麻烦您告知大公子,老爷请他回家一趟。”   陆知意对洛家没有任何好印象,等洛擎远回来后,他抱怨道:“原先不闻不问,现在见你腿好了还升了官又想起你。”   洛擎远被陆知意的表情逗笑:“没事,我明天回去看看。”   “记得多带点人。”陆知意认真道。   洛擎远笑道:“能有什么危险,我好歹在那里住过十多年,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陆知意气鼓鼓道:“他们家人都太坏了,还喜欢用毒,谁知道叫你回去又想使什么阴谋诡计。”   “行,我带着禁军营。”洛擎远开玩笑。   陆知意想了想又道:“我也跟着去,行吗?”   “随你。”   次日,洛擎远从禁军营回来后,直接去了洛府,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引他去了洛鹏程的院子。   “让我回来有何事?”洛擎远语气冷淡。   洛擎远腿已经康复,又有军功在身,如今还升了禁军营的统领,洛家人原先就怕他,现在更是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继夫人见他来,立马退出了房间,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   “你的腿彻底好了吗?”洛鹏程说话还算清晰,只是很慢。   洛擎远皱着眉:“如果你叫我来是为了问这些没必要的问题,那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洛鹏程咳了几声,“你已经查到裴家了吧,关于你当年受伤的事情。”   “是。”   洛鹏程苦笑,他现在的状况,这个表情做出来显得不伦不类:“是我对不起你。”   洛擎远愣了下,两世,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洛鹏程的道歉,可惜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了:“比起对我说这句话,你更应该去霍家坟前忏悔。”   洛鹏程没接话,过了会才说:“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关于秦羽的消息,我知道你一直没放弃寻找。”   “什么?”洛擎远皱眉。   “当年,裴家找我合作,想要平分霍家的兵权。霍秦羽被他们找来的人追杀,他受了很重的伤,被路过的商队救下。”洛鹏程歇了一会,继续道,“我知晓裴家并非可信之人,所以留了条后路,放那行商队离开。”   “后来呢?”   “商队离开北境后,来了中原,之后带着货品辗转出海,去了海外。”   洛擎远眯了下眼睛:“这些与我查到的差不多。”   “我记得那个商队的标志。”洛鹏程道,“之后,我曾经见他们回到大晏几次,但始终没发现秦羽的踪迹。你有你母亲留下的人手,想必一定比我更中用些,能查到更多东西。”   洛擎远看了一眼洛鹏程,自母亲离世后,他几乎没有与父亲和平相处过,这样的场景在他看来十分陌生。   “我知道了,会让人去调查。”洛擎远说完后转身离开小院。   “擎远……”   洛擎远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对你提要求。”洛鹏程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会是最后的赢家,你也铁了心要脱离镇国将军府,我不求洛家百年富贵,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洛擎远轻声道:“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把手脚伸到外面,自然会平安。”   院子里花红柳绿,洛擎远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很多年前,霍翎珠还在世时。   “擎远哥。”陆知意跳下院墙,牵起了洛擎远的手。   洛擎远拂去陆知意头顶的几片落叶:“大门开着,又爬墙。”   “习惯了。”比起路,陆知意还是对洛家的墙更熟悉。   洛擎远不开心的情绪被驱散,他笑道:“看来需要在家里多给你砌几面墙。”   “我们回家。”陆知意道。   经历这么多事情,洛擎远对洛家的恨意已经没那么深,他也不想把精力放在这些不必要的人身上。就算洛鹏程不提,洛家人也然能好好活着,只不过再也不可能有从前的富贵。   不过被陆知意哄,他很乐意,他与陆知意十指相扣,招摇过市,回了荣王府。   到了傍晚,他们二人又去了东宫。陆恪行看着很有精神,眉眼间隐约有了帝王之气,让人不敢多看。不过面对陆知意他俩时,他又变成了操碎心的兄长,一连啰嗦了半个时辰。陆知意数次想要溜走,又被陆恪行暴力制服,他也不能还手。   陆知意捂着耳朵:“哥,你最近在外面是受了多少气,报复他们不好吗,为什么要折腾你可怜的弟弟们。”   “因为我开心。”陆恪行掐了两下陆知意的脸颊,“行了,回去吧。”   陆知意大为震惊:“哥,你竟然不留我用膳,就赶我们回去?”   “意儿,荣王府今天有客人,你们早些回去。”陆恪行神神秘秘说。   陆知意面露疑色:“谁呀?”   “你们回去就知道了。”陆恪行道。   王府后院,陆知意看着眼前的“熟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好几日前,他就收到了书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清晨,昼夜不停赶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们,是不是特别讲义气?”身着铠甲的青年笑道。   “这义气不要也罢。”陆知意道。   所谓熟人是谢千宁,他已经换上了男儿的装扮,眉目依旧如从前那样精致,却只剩下英气,不见从前娇媚的小女儿模样。   自那次春猎以后,谢千宁身体就不太好,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过去仍然不见起色。只有陆知意他们几人知道,谢千宁是服用了假死的毒药,他的身体会逐渐衰败,直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眼见着谢千宁连下床走路都难,最终,晏帝答应了东海王的请求,“重病”的谢千宁时隔多年后,终于回到他的故土。没过多久,东海那边就传出郡主病逝的消息。东海王也因此大病一场,王府大门紧闭,半年多都没有见客。   无人知晓,东海兵营中多了个叫谢宁的小兵,剑法极好,没多久就升了官。   如今,东海按照惯例在年中送来贡品,谢千宁所在的小队负责押送。   “你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些。”陆知意说,“以前虽然很美,但像是戴了张面具,很假。”   谢千宁朝陆知意眨了下眼睛:“无论男装还是女装,我都是大晏第一美人。”   陆知意翻了个白眼:“要点脸,成吗?”   “我说实话而已。”谢千宁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   “你这么张扬,小心被认出来。”陆知意提醒一句。   谢千宁挑了下眉:“如果你没有事先知情,会把我和那个柔弱貌美的千宁郡主联系在一起吗?”   陆知意笑道:“那是有些难,不过京城里人多眼杂,你还是谨慎一些。”   “放心。”谢千宁哥俩好的揽过陆知意的肩,喟叹道,“还是现在这样不用扮柔弱大美人比较快活,以前,我可羡慕你们了。”   陆知意挣脱开:“羡慕归羡慕,别动手动脚成吗?”   “小世子,难道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洛统领现在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活剥了挂城墙上。”谢千宁歪着头,小声道。   “胡说八道,擎远哥才不可能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他只是防备你而已。”陆知意啧啧两声,“谁让你流里流气,看着就不像好人。”   谢千宁拍了拍陆知意的肩膀:“做个傻子,也挺开心的。”   “你才是个傻子。”陆知意没好气道。   “对了,还要跟你们说件事,去把你家洛哥哥喊过来。”谢千宁调侃道,他与陆知意洛擎远几人也算是一起长大,见过陆知意追在洛擎远身后奶声奶气喊哥哥陆恪行吃醋的画面。   没等陆知意喊人,洛擎远已经走过来,他挡在陆知意身前:“什么事?”   陆知意靠在洛擎远身上,谢千宁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多余。   “你们俩真是……”谢千宁无奈道,“怪不得话本能传到东海。”   陆知意道:“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东海前些日子来了几支海外的商队,其中有个人据说来自大晏,我暗中观察过,他的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谢千宁顿了下,接着道,“今天见了擎远,我才反应过来那人长得和你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但他故意做了掩饰,我之前才没反应过来。”   洛擎远眉头蹙起,他与陆知意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此时心中的想法,他们怀疑那人是霍秦羽,和洛擎远长得非常像,他失踪六年多的舅舅。而且,洛鹏程才和他说过这件事,那人是霍秦羽的可能性非常大。   “商队离开东海了吗?”陆知意问。   “爷爷对他们带来的东西很感兴趣,打算留他们在别院住一段时日,还要商议之后的通商事宜,大抵还能留几个月。”谢千宁道。   陆知意抓住洛擎远的手,低声道:“过些时日,我陪你去趟东海。”   洛擎远点点头,他也想过去海外寻人,但大海茫茫,他派出去的商队也是一无所获,金银宝石倒是带回来不少。   当年,霍秦羽失踪后,霍家兵权旁落,余下族人举家迁回祖地,不再过问朝堂事。除了他,也没人再会执着地去寻找了。 第46章   晏帝的病依然没好转,朝堂之上剑拔弩张,陆恪行与荣王府,二皇子与裴家,还有忽然闯入众人视线的三皇子与五皇子,三方阵营各不相让。晏帝不上朝的时候,基本上早朝就是几家互相针对。   前两日,洛擎远当街捉拿了裴家分支的一个欺辱民女的纨绔,废了他的手脚。果不其然,这日的早朝,属于二皇子阵营的御史言语里都是对洛擎远行事作风的不满。   原本洛擎远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谁知道那老家伙忽然提起了陆知意,指桑骂槐说他二人相恋有伤风化。   洛擎远冷声道:“御史大人,抓个恶人也这么多意见,不然统领这个位置给你做?”   “你……”御史气恼道,“行事乖张,不遵礼法,难怪会气得父亲中风。”   “我怎么不知道父亲是被我气到中风?”洛擎远笑道。   “听说御史大人家的独子常年宿在花楼,御史三天两头被气到找大夫。”陆知意道,“想必很有经验,才会轻信虚假传言。”   早朝结束后,陆恪行与陆知意他们俩同行:“你们俩好歹收敛一些。”   “就不。”陆知意笑呵呵道,“他们真把注意力放在这点私事上才好。”   “胡闹。”陆恪行敲了陆知意后脑勺几下,“你可知外界的流言被传成了何种模样,还敢在这里沾沾自喜?”   “恩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陆知意道,“父王他们从前不也被传了许多流言,如今哪里还有人记得。”   他们三人并肩回了东宫。   暗卫司内部已经完全分裂,一部分属于晏帝,另外一部分属于陆知意,如今的东宫被保护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陆知意最厌烦上朝,他起了大早,这会儿倦意上涌,寻了个椅子坐下:“老头子今天又没上朝,难道真的快不行了?”   “短时间不会。”陆恪行道,“他还没等到我们自相残杀结束,怎么舍得死,我估计他应该很快要拿裴家开刀。”   “你们查到那个人了吗?我们被藏起来的那个弟弟。”陆知意问。   晏帝这些时日身体愈发不好,他想要在临死前为那个孩子将路铺好,自然露出了点马脚。   “嗯。”想到那个孩子,陆恪行笑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的状况,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如果五哥知道,他也是皇帝养蛊的棋子,他会怎么做?”陆知意笑道。   陆恂一直认为自己是晏帝最终的选择,心甘情愿在道观清修。谁知道陛下真正放在心上的孩子的确只有一人,藏了许多年,却不是他陆恂。   “过些时日,我会透露给他。”陆恪行道。   在洛擎远看来,晏帝秘密养起来的那个孩子根本无法担当大任,懦弱无能又被外戚洗脑,做个富贵闲人还行,偏偏晏帝铁了心要把皇位留给他。洛擎远猜测,或许晏帝心里也根本不在意祖宗基业。   前世,陆恂清除了陆知意在内的全部障碍,最后也被赐了一盏毒酒,那个孩子安上宗室子弟的身份被晏帝送上皇位,短短几年就将大晏数百年基业全部葬送。   “人在吴家。”陆恪行道。   京城中世家云集,像是吴家这样的小角色,平常根本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可就是这个家族最终造成大晏山河破碎。   “具体的事情让林姑姑告诉你吧。”陆恪行道,他身后的妇人走上前行礼,她原是秦枫荷宫中的侍女,当年因为身在宫外加上平日里并不起眼,几乎没人见过,才侥幸逃过一死。   二十多年前,晏帝还是位不受宠的皇子,他外家与吴家是世交,他也与吴家长女自小相识,私底下多有来往,京城几乎无人知道这段往事。   再后来,其他皇子死的死,贬的贬,不受宠的皇子成为夺嫡的胜者,变成了太子。   他不得已要娶来自秦家的太子妃,但他早有打算,等到事成之后,就将吴家长女接进宫,反正太子妃只是个摆设,又生不出孩子,最后的皇位还不是留给他在意的孩子。   然而他的这些想法早就被察觉。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暗卫司,所有想要藏起来的事情全都被放在明面上,被高位上端坐的皇帝看的真切,也包括秦家。   那夜,吴家长女被灌下滑胎药,血迹蜿蜒,混着雨水流出宫墙。   “吴家对外说长女病逝,实则是被送去祖宅养病,后来又寻机会将人献给了皇帝。”林姑姑继续说,“她有孕后被皇帝藏在行宫,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病逝了,孩子交由吴家抚养。”   “母后去世,和这件事有关吗?”   陆恪行失神片刻,眼眸中的悲伤难以掩饰:“暗卫司的人意外发现了这件事,皇上蛰伏多年,秦家那两年被打压的很严重,暗卫司也被迫交出去大半。”   而且,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耗费代价护住秦枫荷,没了她,还有陆恪行、陆知意。   陆知意握紧拳头,明明是三伏天,他却遍体生寒。   吴家长女无辜,那秦枫荷就不无辜吗,她被迫接受家族命运,被算计生下两个孩子,成为权势的傀儡,最后连死都无法善终。   “意儿。”洛擎远将人揽进怀里,陆知意紧紧抱住洛擎远,想要从他身上汲取些暖意。   “他们都会付出代价。”陆知意闭上眼,深藏在脑海里的画面再度浮现。那天早上,母后还去御花园摘了花要为他蒸米糕。母后那时还偷偷告诉他,以后要带他和哥哥归隐田园,再不管京城里这些破事,还有所谓暗卫司也到了消失的时候。   后来,他被师父带着去了母后准备的地方,一处轻易无法找到的山谷,真正的世外桃源,那样好的地方,可惜最终没等来它的主人。   那天傍晚,他从洛家回宫,还带了荣王妃送的糕点,很可爱的小兔子图案,母后答应他过些时日可以养。他小跑着要去找母后,皇后寝殿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宫人们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仓皇失措,又想去求祖母,却被人从后面打晕,他昏倒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从宫门处不断流出的鲜血。   那些人做下的错事,最终由他们母子三人承受,陆知意已经很久没动过杀人的念头了,这会儿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   “意儿。”陆恪行神色担忧,上前一步。   “我没事,就是脑子有点乱。”陆知意推开洛擎远后站直,“哥,我和擎远哥要回家了。”   洛擎远对陆恪行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会看好他。”   他们离开后,陆恪行头一回在东宫发了脾气,博古架上的瓷器碎了一地。   到了夜间,陆知意开始发热,冷汗浸湿了薄被。好不容易喂下药,他又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母后、哥哥,一会儿又在叫洛哥哥别走。   陆知意醒来时,洛擎远靠坐在床边,他熬了一夜,加上心里忧虑,眼睛里全是血丝。   “洛……擎远哥?”陆知意坐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睛有些花,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洛擎远勉强笑了一下:“小傻子,病好以后连我都不认识了?”   熟悉的声音唤回陆知意的思绪,他侧过身往洛擎远怀里钻,闷声道:“睡太久,都糊涂了,还做了好久噩梦。”   吃了点东西,洛擎远又让他喝了一遍药,然后喂了一块糖,舌尖传来甜意,逐渐压下了药汁的苦涩。   陆知意生病时很粘人,也正好赶上休沐,洛擎远给他念了一上午话本,嗓子都有些哑。   在榻上用过午膳,招福小跑进来说太子殿下到了。洛擎远正低着头整理床头散落的话本,没看见陆知意眼里一闪而过的晶莹。   陆恪行脸上难掩疲惫,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就来了荣王府。   “哥。”陆知意小声喊了一句。   “好点没有?”陆恪行眉头紧皱,“三天两头生病,比小时候还难缠。”   他话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很温柔,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陆知意的头:“还是怪我,不应该一次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早晚都要知道,再说,我往年夏天也总是贪凉染上风寒。”陆知意抓着陆恪行的手腕晃了晃,“太子殿下,别为我这点小事操心了。”   “陆恂又往宫里送了丹药,这次我没让人换。”陆恪行忽然道。   陆知意点点头,过了会才问:“他还能撑多久。”   “我让秦大夫看过了,那些丹药能让人短时间精神充沛,但身体会很快衰败,大约也就两三个月了。”   “也好。”陆知意道,“我答应了擎远哥过两月要陪他去东海,秦羽舅舅可能还活着。”   “千宁先前告诉我了。”陆恪行轻声道,“宫里的事情有我和擎远,你安心在家里养病,想要报仇总该先把自己身体养好。”   “我知道分寸。”   陆恪行叹了口气,他弟弟心思重,更容易钻牛角尖。他虽然不悦,但也庆幸,如今还有洛擎远在。   洛擎远推开门发现陆知意正盯着手掌出神,他走过去:“知意,还难受吗?”   陆知意抬头看了洛擎远一眼,很快又垂下去,他摇摇头,看起来还是很蔫,没什么精神:“很困。”   洛擎远低低笑了两声,贴在陆知意耳边,震得他心口发麻:“困就睡觉,宫里的事情有我们在,不用你操心。”   “嗯,哥也这样说。”陆知意笑了笑,“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呀,还是我太没用了。”   洛擎远捏了捏陆知意的脸颊:“谁说的,我们家知意可是十二岁就接手暗卫司的人,哪里没用了。”   “你不是最讨厌那里吗?”   洛擎远道:“暗卫司又没错,真正有错的是把它当成工具的那些人。”   陆知意小声说着他的打算,等到哥哥即位之后逐步解散暗卫司,分散在大晏各地的情报网倒是能留下来利用,说着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太累了,想睡觉,其他事情还是交给未来的皇帝陛下烦恼吧。”   洛擎远躺在陆知意身边,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嗓音低沉:“我在这里陪着你,哪都不去。”   陆知意睡得极不安稳,不多时又被噩梦惊醒一回,他盯着床顶愣了会,又小心翼翼缩进洛擎远怀里。已经睡着的洛擎远下意识把人搂紧,在他脸颊上落下几个吻:“意儿别怕,我在。”   陆知意嘴角翘起,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   拖延症患者就算写完了不到最后一刻都改不完。   对啦,隔壁新文也开始更新,小甜饼,感兴趣可以看一眼,不看也没事。 第47章   被全家人精心照顾,陆知意的病想好得不快都难,没过几日,他又能生龙活虎地与荣王斗嘴。荣王府成日里被他俩闹得鸡飞狗跳,十分热闹,不知道还以为这家有几十口人。   洛擎远与陆恪行近日都很忙,能待在家里的时间寥寥无几,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陆知意偶尔会望着远处失神,眉间明显多了些郁色。   齐霜端着点心过来时,陆知意还在发呆,手中握着鱼食,半点都没有动一下。   “意儿。”齐霜摸了摸陆知意的头,温柔的语调安抚了陆知意不安的心,“最近怎么了,可以告诉爹吗?”   “爹。”陆知意垂下头,“这些天总是做噩梦,头疼。”   “让大夫看过没有?”齐霜眉头微皱,他养出的孩子他很了解,陆知意这几天的不对劲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神医师父让叶子给了送了些安神香,这两天睡得挺好,但还是会做梦。”   “什么梦?”齐霜问。   陆知意碾碎一块点心丢进水里,鱼儿争先恐后跳上来抢食,他又恢复了笑容,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就是总梦见你们不要我了,所以说是梦,你们哪会舍得丢下我。”   齐霜拆开陆知意的发冠,将旁边一缕凌乱的发丝束好:“既然是虚无缥缈的梦,那就别放在心上,你说的没错,我和你父王怎么会丢下你。”   “那可说不定,父王还说过段时间就回封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陆知意哼哼两声,和小时候告状撒娇没什么两样。   “瞎说,他早在封地让人给你准备了宅子,怕你住的不习惯,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王府还原。”齐霜笑道,“我们俩反而担心你舍不得离开京城。”   “这里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才不想留在京城。”   齐霜知道陆知意在嘴硬,不等到陆恪行完全握住皇权,他根本就不会放心离开。   “那擎远呢?”   “他答应我,等事成以后会陪我游山玩水,行遍大晏。”陆知意叹口气,“只希望四境安稳,否则,我和他到时候估计只能行遍战场了。”   去年大晏重新开了武举,荣王他们因此得了不少将才,其中还有当年霍家军里的部分精英。霍家溃散,霍秦羽失踪许久,连个结果都得不到,甚至还被市井流言冠上污名,他们心灰意冷,不愿再过问朝中事。后来是洛擎远坐着轮椅,一个个把他们请了回来。   “放心吧,朝中如今已经不缺良将。”齐霜道,“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们几个小孩担着。”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陆知意反驳。   “无论你多大,在我眼里都还是小孩。”   和齐霜聊完以后,陆知意心情好了不少,但是梦境中的画面总是在他脑海里来回跳动,扰得他心神不安。   生病那天,他梦见陆恪行战死沙场,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落进黄沙,被马蹄踩得粉碎。他还梦见洛擎远千里跋涉去往北境,从轮椅上跌下,跪在满地黄沙上失声痛哭。   明明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他却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心口闷得发疼,甚至有窒息的感觉,以至于,他在见到陆恪行时低头掉了一滴眼泪。   之后,他偶尔还会梦见些片段,大多时候都是他与另外一个人的争吵,听声音,他是和洛擎远在争吵。梦中的他们吵得歇斯底里,陆知意几乎想象不出那样的场面,因为他和洛擎远几乎从未吵过架。   尤其是确定关系以后,哪怕他偶尔发发小脾气,洛擎远也都照单全收,完全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柔声细语哄到他开心为止。   东宫。   “擎远,今天这么急着回去?”陆恪行说话时注意力还放在手里的公文上。   “知意最近心情不好,我打算趁这两天带他出去走走,成天闷在家里,没有病也要闷出病了。”洛擎远道。   陆恪行放下公文,思忖后道:“这样也好,昨日,他还给我递了封密信,信中记录了裴家的几个藏得很深的联络据点。病成那样也不肯休息,我是管不了他,也就只有你制得住他。”   “殿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洛擎远心道,如果陆知意真的跟他撒娇讨饶,别说查几个据点,他估计连天上的星星都要想方设法摘下来。   一身劲装的谢千宁进门,差点与洛擎远撞在一起,他问陆恪行:“洛统领这着急忙慌的要去哪儿?”   “回家。”陆恪行眼睛都没抬。   谢千宁闻言后问:“知意又不舒服了?看来神医也没有多厉害,我原本还打算请他回东海给爷爷调理身体。”   “没有,只不过擎远打算趁这两日空闲带他出去走走。”陆恪行道。   谢千宁啧啧两声:“我还真是愈发羡慕小意儿了,亲哥哥和情哥哥都这么好,快忙疯了也不忘记抽空陪他。”   “这些本就是孤该做的事情,意儿不需要操心。”陆恪行不甚在意,过去几年,陆知意为他们做的已经足够多。   “你要是我亲哥该有多好。”谢千宁叹口气,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陆恪行看了谢千宁一眼,东海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遑论两个:“孤应该没办法像你一样被当成郡主养在宫里。”   谢千宁眼睛都瞪圆了:“殿下,您竟然还会开玩笑。”   “孤本来就是个普通人,连句玩笑话都不能说吗?”陆恪行朝着谢千宁丢过去一沓东西,“废话那么多,我看你又想偷懒。”   “我回京难道是为了被你使唤吗?好心没好报。”谢千宁咕哝一句,还不敢说的太大声,陆恪行那家伙看似面和心善,不轻易与人计较,其实满肚子坏水,特别能记仇。春猎那次的事情,他估计能记仇到地老天荒,等他死了还能在他坟前每年念叨一遍的那种。   洛擎远到荣王府的时候,陆知意还在睡午觉,他轻手轻脚进门,刚走到床边,陆知意就醒了。因为刚睡醒,眼睛蒙着一层水光,洛擎远俯身亲了亲他:“睡醒没有。”   陆知意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软软道:“你干嘛呀,一回来就欺负我。”   洛擎远低声笑:“想你了。”   陆知意顺势靠在他怀里:“睡太久,头疼。”   “都快成小懒猪了,成天不是吃就是睡。”洛擎远捏了捏陆知意的脸颊,都这样了也不长肉,还消瘦了点,真是让人操心。   陆知意威胁似的看着洛擎远:“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   “我哪里敢啊。”洛擎远低声道,“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这还差不多。”陆知意坐直,伸出一只手搭在洛擎远胳膊上,哑着嗓子命令他,“扶我起床。”   洛擎远将人扶起来,又伺候他穿好了衣服。他打开窗户,微风吹散房间里的闷热,陆知意这才真的清醒了。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洛擎远道:“已经忙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没什么事,正好明日又是休沐,我跟恪行说了一声,提前回来了。”   陆知意打了个哈欠,看着脸色还是不算好:“你这算不算是以权谋私。”   洛擎远失笑:“我这挺多算是见色忘义。”   陆知意勾过洛擎远的下巴,学着浪荡公子的语气:“我看洛大公子才是真的绝色,不如随我回家吧。”   “世子家里的那位要怎么办?”洛擎远将陆知意一把捞进怀里,牢牢制住。   陆知意叹口气,语气惆怅的仿佛他房里真的还有其他人:“那就只能委屈你们好好相处了。”   洛擎远一字一顿:“行啊,今天我和他就好好伺候世子。”   荣王与齐霜站在房门口,对视一眼后又携手离开了。荣王道:“那俩混小子真是够酸的。”   齐霜看他一眼:“有些人怕是吃不到葡萄还嫌葡萄酸。”   “呵,两个蠢兮兮的毛头小子也值得我酸。”   齐霜也不拆穿他,某人明明是因为担心儿子,又酸儿子被洛家小子拐走,偏偏还死不承认,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嘴硬心软。   房间里,陆知意被洛擎远紧紧抱着,挣脱不能,他一口咬在了洛擎远下巴上:“你松开我,快点。”   “不行。”洛擎远道,“说吧,刚才又梦见什么了?”   陆知意老实回答:“梦见你不要我了,还跟我吵架,特别凶。”   洛擎远愣了两秒,而后牵起陆知意的手:“走吧,现在就替梦中的我给你赔礼道歉。”   陆知意跟着洛擎远出门:“那倒也不用,梦里的我也挺凶的,还不好看,我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那我呢,什么样?”   “你呀。”陆知意眨眨眼睛,“你当然是什么时候都貌美如花啊。”   “胡说八道。”洛擎远被陆知意逗笑,“既然是梦,就别总是为它伤神,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现在。”   陆知意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荣王府后门,洛擎远准备的马车已经在那儿候着。洛擎远的腿康复以后,他出门就很少坐马车,两人一般都是骑马,陆知意不解道:“要去哪里?”   “等到那儿你就知道了。”洛擎远牵着陆知意进到马车里,矮桌上还有提前准备好的果品点心。   “神神秘秘的,你这样很像人贩子,小心被我抓去暗卫司严刑拷打。”陆知意笑道。   洛擎远端起旁边的水果投喂陆知意:“没错,把你关在深山老林里藏着,等养肥才能卖个好价钱。”   “你才是猪!”陆知意咽下口中的西瓜,气得又要去咬人。   洛擎远点了下陆知意的额头:“我看你明明是只小狗还差不多,动不动就咬人,牙齿还挺锋利。”   陆知意又假装要去咬洛擎远:“打不过还不准我咬你吗?”   马车里四角都放了冰块,所以还算凉爽,当然了,可能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原本也没觉得热。   洛擎远俯下身,贴着陆知意的唇,轻声道:“那你咬吧。”   “唔……”陆知意被亲得舌根发麻,他心道,洛擎远这又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不学好。   被洛擎远这样一闹,别说是噩梦,陆知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出了城门,又往前驶了一段路,洛擎远才带着陆知意从马车出来,接着他们又换了匹快马,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陆知意刚开始还分得清身处何地,渐渐地,他已经连方向都难以分清,洛擎远这样子好像真的是要把他拐到深山老林卖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下来,不远处,晚霞染红了大半边天。   洛擎远才停下来,抱着他翻身下马,累一路的马自己寻个水草丰茂的地方休息去了。   “这是哪里?”陆知意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地方不算大,被人打理得干干净净,最中间的空地上建了几间二层的木楼。看木料的颜色,这里应该被建成有段时间了,之后估计常有人住,处处都打理的很精心。   进山谷的洞口十分隐秘,而且路上七拐八绕,若是没人带路,根本没多大可能找不到这里。   “虽然不及皇后娘娘所选的地方,但也还算僻静清幽吧?”洛擎远问,“那里离京城太远了,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再过去。”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地方?”   洛擎远揽着陆知意坐在了最高处的树干上:“小时候舅舅送我的,前些日子如云帮我整理东西翻出契书,我才想起来。”   “你这记性可够差的。”陆知意笑话洛擎远。   洛擎远道:“回头都交给你,以后你帮我记着。”   “行吧,那我就辛苦受累了。”陆知意得了便宜还卖乖,眉飞色舞的模样让洛擎远忍不住笑。   身在高处,下方的景色一览无余,陆知意还看见不远处搭了几间树屋,光从外面看就十分精致了。   “喜欢吗?”洛擎远看见陆知意脸上的笑容,也放心了。   陆知意开玩笑说:“洛公子,这里可真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对,拿来藏你。”洛擎远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想跑,门都没有。”   在树上待了一会,洛擎远见天色已晚,担心陆知意饿,就带人去了木楼。   陆知意好奇,楼上楼下跑了好几遍,里面,一应生活物品都准备齐全,但也能看得出有些仓促。陆知意知道洛擎远是为了让他散心才匆匆忙忙准备了这些,一时间有些羞恼,把头埋进被子里自闭。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结果无论是两位父亲,还是洛擎远和陆恪行,都看出来他不对劲。   等他下楼时,洛擎远已经准备好饭食,食材都来自山里,胜在新鲜,陆知意食欲好了不少。   山谷到了夜里还有些冷,陆知意裹了件披风才出门,不得不说,洛擎远准备的很充分,特意带来了陆知意最喜欢的那件。   洛擎远已经在树屋上等他,火把照亮他们身边的一小方天地。   “不用忍受闷热的天气,连脑袋都清醒不少。”陆知意道。   洛擎远道:“以后等到夏季,我就带你到这边避暑。”   “也好,你别把忘记这个承诺就行。”   木板上铺着绒毯,陆知意仰躺在地上,开始认天上的星辰。过了会,他起身,凑到洛擎远面前,拿起他手中的信件:“你还说要陪我散心,结果还不是换个地方处理公事。”   陆知意大致扫了一遍手中信件的内容,基本都是他知道的事情。   “衣服穿好。”洛擎远道,“没什么大事,一会就能看完。”   陆知意低下头,看见自己衣领松了,露出一小片胸膛,夏季的衣服单薄,露的也多。   他不甚在意道:“你是不是过于正经了,话说的好像我没穿衣裳一样。”   洛擎远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他将陆知意的披风裹好:“这里可就我们两个人。”   “所以呢?”   洛擎远吓唬陆知意:“所以,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陆知意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你数数,你说过多少次了,其实什么事情都不敢对我做。”   洛擎远心想,我可都给你记着呢,等到时间了再慢慢算。   这晚,陆知意真的没有再做那个重复的噩梦,他被清晨的阳光晒醒,趴在树屋的小窗户上看洛擎远练剑。   “醒了?”洛擎远仰头看陆知意,对他笑了下。   陆知意想他一定是被太阳晃花了眼,脑子才会有点晕。   洛擎远与陆知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日才回去,陆知意也恢复了些许活力,之后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被噩梦侵扰心神。 第48章   陆恪行说得没错,晏帝时日无多,不得不开始清除朝中的威胁。秋雨落下第一场时,裴家通敌的事情败落,京城各家人人自危,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裴家全府被收押,继后被褫夺封号,最终在冷宫里被赐了一杯毒酒。   二皇子陆恒被关押在暗卫司最深处的地牢中,比起刑房的血腥,这里条件好得多,甚至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声,时不时还会有落叶被风卷入。从前,陆知意嫌太累逃避师父的训练时,就会偷偷躲在这里,为此,这间地牢的锁大约换过十多个。   陆恒仿佛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关进来几日都表现的异常平静,看着也比往日正常许多,只在见到陆知意时刺了他一句:“你以为斗败我就能得到皇位吗?”   “你可不是我们斗败的。”陆知意笑道,“你该不会真以为那位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旦真正威胁到他时,他就能毫不留情将人一脚踢开。”   陆恒苦笑:“你倒是看得听明白,那你知道他心里真正的储君人选吗?”   “我当然知道他选了谁。”陆知意轻声道,“他绝不可能达成心愿。”   陆恒低头笑了一下:“这样吗?那我就满意了。”   陆知意霸占了地牢中唯一的凳子,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矮桌上:“放心吃吧,没有毒,至少在暗卫司,我不会让人害了你。”   “暗卫司不也是父……皇上的人吗?”陆恒问。   “至少这里已经不是了。”陆知意道。   “他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   陆恒苦笑:“那他把我送到你这儿。”   陆知意坐在那儿,翘着脚,阳光洒了他一身。   “知意。”印象中,距离上一次这样好声好气喊陆知意已经十多年,陆恒心里陡然生出一阵苍凉感,“你说我会死吗?”   “大概不会吧。”陆知意笑了下。   其实话问出口,陆恒就已经知道结果,他不会被光明正大处死,但晏帝不会放他生。陆知意也许能让他活下去,但他心里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陆恒,其实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陆知意道,“你这么蠢,摘花都能把自己摘进湖里,想要骗我去冷宫,结果自己也被冻了半死。就你这样,还敢参与夺嫡,活该被裴家和皇帝耍得团团转。”   陆恒下意识道:“你才蠢……”   说着说着,他露出一丝苦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蠢。”   陆恒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从前的事情,儿时,他们曾经也有一段兄友弟恭的日子,至少那时候,他发自内心喜爱陆知意这个爱笑爱闹的弟弟。比起宫里带着面具的其他人,陆知意看起来比他们都鲜活,忍不住夺去人们的视线。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这些兄弟被卷入权力之中,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知道自己蠢就好,安心在这里待着吧。”陆知意道,“该吃吃,该喝喝,天又塌不了。”   “你……”   陆知意笑了笑:“怎么,觉得我这人太过于冷血?”   “没有。”他虽然不喜裴家与母后对他的控制,但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去死,陆恒也做不到。   “放心吧,我没有杀人如麻的习惯。”陆知意道,“无辜之人自然会被放过。”   可是裴家真的有无辜之人吗,陆知意也不知道。   陆知意离开地牢后,陆恒看向袖口,那里藏着一颗假死药,外祖说会送他去北境,裴家好几位表兄从小就被送去了那里,外祖说,让他带着裴家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说的容易,如果他连活着都要依赖北境异族,他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大晏的皇帝。他虽然胆小又贪生怕死,但也明白自己是大晏的人,他是皇子,就算再没有骨气,也决计没有仰仗敌国苟活的道理。   他被母亲与外家控制了二十年,这一次,他想信自己的判断。陆知意说的对,他这么蠢,何必要想不开去争那个位置,就算真的抢到了,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裴家也是一样的蠢,费尽心机还不是被晏帝当成了制衡其他世家的工具。   陆恒拆开食盒,眼眶忽然一热,里面都是他幼时爱吃的食物。或许陆知意是故意的,想要借此笼络他,陆恒也不想管了。   陆知意刚出暗卫司就看见洛擎远靠在廊柱上等着:“你今天不是要练兵吗?”   “结束得早,我过来接你。”洛擎远道,“二皇子还活着?”   “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陆知意瞪了洛擎远一眼。   “当然不是。”洛擎远走过去哄人,“我们知意最善良了。”   “你也是不必睁着眼说这种瞎话。”陆知意无奈道。   刚回到家,陆恪行已经在书房等着。   “哥,你怎么来了?”   陆恪行对着屏风说了句:“还躲着,不出来吗?”   屏风后走出个十多岁的少年,模样与陆恪行有几分相似。陆知意看向亲哥,语气有些不可思议:“哥,你还犯过这种错?”   陆恪行知道陆知意误会了,敲了他两下:“胡说八道,我是天赋异禀吗,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那他是谁啊?”   “你说呢?”   陆知意不可置信道:“吴……吴家那位啊,你把人偷回来了?”   陆恪行无奈道:“他自己找上门的。”   “六哥,我是吴悯。”吴悯又看向洛擎远,“这位是六哥夫吧。”   洛擎远:……   陆知意眼角抽了抽:“这位公子,请问您有事吗?”   “六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原来是你。”陆知意道。   洛擎远似笑非笑道:“你们认识?”   陆知意眨了眨眼睛:“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   吴悯道:“前年,我出去买书被几个混子欺负,是六哥帮了我。后来我还想找他,结果被禁足在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哥,确定是他?”陆知意将陆恪行拉到一边,小声问。   陆恪行点头,就是因为确定,他才头疼。他和洛擎远做了许多种计划,就是没想到吴悯会自己送上门,还带着吴家的罪证,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陆知意哼了一声,他可不相信吴悯真是看起来那么傻,估计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吴悯硬着头皮接受洛擎远的打量,他心道,这个六哥夫不愧是战场上回来的人,气势也太强了,果然很凶残,还是他六哥最厉害,这样的人物也能收入房中。   最后,吴悯被陆恪行留在了洛家,比起东宫,这里要安全得多。   入夜,陆知意提着灯笼推开吴悯的院门。   吴悯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旁边点着一小盏灯,看着有几分可怜。   “六哥。”   “吴悯,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你自己心里清楚。”陆知意道。   “世子,我真的没有恶意。”吴悯道,“比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和虚无缥缈的权势,我更愿意相信你们,仅此而已。”   “你逃出来,吴家知道吗?”   吴悯笑了笑:“放心吧,短时间内,他们查不出来。”   “既然这么有自信,为什么不直接跑了,要来找我们。”陆知意问。   “我想活下去。”   吴悯自小就知道自己与吴家的其他孩子不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纹。但他被当做舅舅外室所生的儿子养大,从小受尽了白眼。十岁那年,舅舅才将身世告诉他。   舅舅和外祖父说会助他成就大业,送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若不是吴悯发现吴家偷偷养着一个模样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他真就信了这些蠢话。   比起别人,他的确更加相信陆知意,可能他受过的善意太少,所以才会对唯一的那一点念念不忘。   吴悯的话,陆知意没有完全相信,他朝暗卫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将人看好。   陆知意才走两步,洛擎远从树上飞下,幽幽道:“世子夜会美人回来了?”   陆知意忍笑道:“不是吧,您连这种醋也吃,不怕倒嗓子吗?”   “跟你学的。”   吴悯并不是洛擎远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看来,前世还发生了不少事情。洛擎远想想也就明白了,吴家在泼天富贵面前起了歹意,用其他孩子换了吴悯,不知怎么骗过了皇室。   洛擎远电光火石间窥见了前世的部分真相,那个被藏在荣王府,陆知意不许他去看的人,原来是吴悯。   这天夜里,洛擎远又梦见了过去。前世的吴悯果然也找了陆知意求助,只是最后没能如愿,在荣王府覆灭之后不知所踪。   洛擎远做了一晚上梦,睡醒后头脑昏沉,他没注意到,陆知意也才从梦魇中醒来,甚至在躲避他的眼神。   “不准去见吴悯。”洛擎远忽然开口道。   “啊?”   洛擎远笑着亲了亲陆知意的眼睛:“都说了我吃醋,有什么想问他的回头我们一起,你不准单独去见吴悯。”   陆知意果然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连房门都没出,更别说去见吴悯,除却饭后让人送了两壶酒进去。   于是等到洛擎远回到家,他收获了一个醉醺醺的陆知意。   刚推开卧房门,陆知意拎着酒壶跌进了他怀里:“擎远哥……”好久不见。   “怎么突然想起来喝酒?”洛擎远吩咐如云去煮醒酒茶,夺去陆知意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小孩子喝什么酒?”   陆知意醉醺醺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成亲了。”   洛擎远失笑,扶着陆知意往床边走:“好,等来年就成亲。”   陆知意揉揉眼睛:“我不睡觉。”   “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喝酒?”洛擎远问。   陆知意打了个酒嗝,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试图看清楚洛擎远的脸:“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喝而已,本……世子,开心!”   “小疯子,想一出是一出。”洛擎远道,“下次再这样就要挨揍了。”   陆知意喝醉了也挺乖,喝了醒酒茶后乖巧地自己洗漱,很快就睡着了。   洛擎远去上朝时,陆知意还在睡,听见他起身只是头埋进被子里哼哼两声。洛擎远以为他是醉了酒头疼,也没有仔细思考:“再睡一会,我再让招福喊你起来,我下朝后就回来。”   “嗯,知道了。”陆知意闷声回了一句。   等到洛擎远离开后,陆知意才坐起身,眼睛里哪还有半分醉意,他看向掌心,被精心养护的这双手似无暇白玉,隐约还能闻见护手药膏的香味。   之前的噩梦终于连接起来,将真相送到他面前,那些噩梦原来真切发生过,他大抵是过奈何桥时没喝孟婆汤,所以还能记得。   卧房门被敲响,如云轻声问:“世子,您起了吗?”   “进来吧。”   如云身后的丫鬟渐次进门,桌上很快摆满了:“世子,您昨天喝了酒,公子走之前特别嘱咐我们做些好消化能解酒的。”   陆知意拿筷子的手一顿,记起过去之后,他一直试图不去思考与洛擎远的关系。   他猜出来了,洛擎远和他一样,也记得前世种种。只不过,洛擎远比他想起来的时间要早许多,大约就是他十六岁生辰前后吧。那段时间,洛擎远偶尔的表现十分奇怪,他只当洛擎远因受伤心性大变,所以才会有所不同。他没想到,原来洛擎远是想起了过去。   洛擎远比他厉害许多,既保护了哥哥,还护住了荣王府,甚至又一次接受他的感情。   陆知意看向面前精心准备的饭食,前世,他经常借着醉酒发泄心情。所以,恢复记忆之后,他就让下人送来了酒,试图逃避一会。   但他忘记了,目前这具身体被养成了娇气包,仅仅喝多了一点,他就浑身上下都难受。   陆知意哼了一声,他以前快要醉死在房间里,洛擎远都不管他。结果这家伙只是有些头疼,洛擎远就恨不得把他宠成废人,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更为可气的是,两个人都是他,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洛擎远回到家后,陆知意已经不在,只给他留了一封信,说齐霜想他了,让他回荣王府住两日。   纸张被洛擎远捏皱,陆知意撒谎也不打个草稿,齐霜去了国公府,根本就不在王府,怎么会让陆知意回去。   洛擎远眯着眼睛,陆知意果然不对劲。   “你想要去哪里?”陆知意才出荣王府的后门,就被一柄剑拦住了。   “出来走走,不行吗?”陆知意努力藏起怀里的包袱,完全在做无用功。   洛擎远冷笑,剑挑起陆知意怀里的包袱丢在地上,几枚金元宝滚了出来,还有沓银票露出了其中一角:“出去散步需要带换洗衣裳和这么多钱财吗?”   “我就喜欢这样散步,不行吗?”陆知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添加几分气势。   洛擎远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叹了一声:“知意,你想起来了,是吗?”   “擎远。”陆知意低着头,“你既然知道,还要拦着我吗?”   “你想要去哪儿?”洛擎远问。   洛擎远真不拦他,陆知意眼眶都红了:“不知道,随便逛逛,总会有个地方安身。”   “陆知意,是你先招惹我。”洛擎远轻轻握住陆知意的手腕,却仿佛握住了他的命门,“让我动了心,居然还妄想逃走吗?”   “擎远哥。”陆知意哑声道,“你别对我这么好。”   “你个傻子。”洛擎远叹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   陆知意最后还是被洛擎远带回了家,毫无反手之力,平常都是洛擎远让他,要是那家伙认真,十个陆知意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想想要跟我说什么?”   洛擎远把包袱丢在桌子上,陆知意心弦一震:“现在京城中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还敢到处乱跑?”   “那以后就能跑吗?”   洛擎远:……   “为什么要离开?”洛擎远眼睛发红,显然正在极力压制情绪。   “我已经耽误了你一辈子,不想再害你一回。”陆知意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愧,但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你觉得只有愧疚能让我做这么多吗?”   “我不知道。”陆知意垂着头。   “陆知意,我前世愿意陪着你去死。”洛擎远抱住陆知意,“这一世,我只想和你好好活着。”   “擎远哥?”陆知意似乎没想到洛擎远会这么说。   洛擎远掐着陆知意的脸颊,往他嘴里丢了丸药,入口即化。   “你给我吃了什么?”   洛擎远面无表情:“让你冷静一点的药。”   “什么……”陆知意意识非常清醒,但是眼睛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皮慢慢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吵闹声。陆知意也不知道洛擎远喂他吃的是什么药,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是却能听清外面的动静。   “知意呢?”是谢千宁的声音。   “昨天晚上闹着要喝酒,结果醉了,折腾了一晚上,现在还睡着呢。”洛擎远道。   陆恪行的声音遥遥传来:“那别吵醒他了。”   陆恪行与洛擎远相伴走远,偶尔谢千宁会搭一句。陆知意浑浑噩噩想,他前世那么坏的时候也没把洛擎远打晕关家里啊,那家伙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意的手脚终于能动了,他才准备下床,卧房门被推开。   “还想跑吗?”   “想……吧。”   洛擎远被气笑:“你还挺实诚。”   说起来,虽然恢复了记忆,陆知意与前世差别还是很大。   “你看我做什么?”陆知意不好意思道。   “看你可爱。”   陆知意哼了一声:“油嘴滑舌。”洛擎远果然还是喜欢那个乖巧懂事的陆知意,他心里酸涩,没注意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小醋坛子,你连自己的醋也吃?”洛擎远捏了捏陆知意的脸颊,“这一点倒是两世都没有改变过。”   “你果然更喜欢他吧!”   “他和你,难道不是一个人吗?”洛擎远忍笑道,“我还觉得你更喜欢那个不解风情的洛将军呢?”   陆知意没好气道:“我有病吗?”   “原来你讨厌我。”   “两个不都是你吗?”   洛擎远低声道:“道理挺清楚,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第49章   道理陆知意当然全都明白,但能否想通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洛擎远握住陆知意的手,而后变成十指紧扣的样子,他低声道:“意儿,你真的能放开我吗?”   曾经,陆知意以为自己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洛擎远一起下地狱。但当事实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自己根本舍不得。死亡太痛苦了,灵魂被强制从躯体中剥离,而后什么也不剩,他不想要洛擎远承受这种痛苦,他希望洛擎远能安稳无忧地活着。   能够重来一世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他无法苛求更多,哪怕他最大的愿望依然是留在洛擎远身边。   “我死之后,你真的饮下了毒酒吗?”陆知意抓着洛擎远的袖子,别扭道。   “不然呢,世间已不剩牵挂,我一人如何苟活?”洛擎远道。   陆知意垂下眼睛:“都怪我。”   洛擎远低笑一声:“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那时候,我们走到那样的局面,每个人都有责任。”   “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不需要……”陆知意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口不对心,“不需要再继续被我纠缠。”   “你以为我回来之后辛辛苦苦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洛擎远道,“如果我真的恨你,当初回来就不会再管你,而是任由你自生自灭。”   哪怕知道洛擎远说的是假设,陆知意还是没忍住一阵心痛,他太在乎洛擎远,选择放弃于他而言和当初饮下毒酒无二,都是将灵魂剥离。   “擎远哥,你再让我想想,行吗?”陆知意道。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思考,不准再想着逃走,否则……”洛擎远贴着陆知意的耳朵,语调缓慢又带着浓浓的危险,“我会把你关起来,谁都找不到。”   “好。”陆知意垂着头声音很低。   洛擎远盯着陆知意看了好一会,而后狠心将人送到门外:“接下来几日,你还是回荣王府住比较好。”   陆知意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他已经后悔了。可是……可是他真的值得洛擎远这般真心对待吗,洛擎远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重新选择接受和他的这段感情。他浑浑噩噩往前走,身后的房门悄然打开,有人一路陪着他回家,就像过去的许多年那样。   洛擎远说给他三天的时间,于是就真的三天没有去见陆知意。   这三天的时间里,陆知意去了不少地方,洛府、荣王府、暗卫司,还有他们当初的埋骨之地。没有前世那些波折,这些地方变化很大,陆知意甚至有几分迷茫,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闭上眼,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他不傻也不瞎,能清楚感知到洛擎远对他的爱意。就算是前世,他那么不堪的时候,洛擎远依然没有放弃他,而是选择陪着他走上不归路。   他知道,如果洛擎远真的想要离开,他根本拴不住。   三天没有见到洛擎远,对陆知意来说是极为少见的事情。他之前还大言不惭想要离家出走,远离洛擎远,觉得天大地大总会有他的容身之处。结果才短短三天,他已经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洛擎远说不见他就真的带兵驻扎京郊,陆知意围着营地找好几遍也没发现洛擎远的身影。   还走什么走,他早该明白,他与洛擎远永远不可能分开。   陆知意刚进门就听见了洛擎远的声音:“你已经想清楚了?”   “你不肯见我。”陆知意道,“你就是故意的,想让我明白究竟多离不开你。”   洛擎远失笑,牵着陆知意进门:“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对待他那么好,对我就这样冷漠,还说自己没有偏心。”陆知意不满道,“你明明就知道我去找你,看我笑话很有意思吗?”   洛擎远无奈道:“醋坛子,还没转过弯呢,没见过有人吃自己醋吃得这么勤快。”   陆知意一头撞进洛擎远怀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也没办法离开你,那我是不是也很没用?”洛擎远反问。   “当然不是。”   天色渐晚,墙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陆知意靠在洛擎远怀里,小声诉说这几天去过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洛擎远面容平静,像是早就知道。陆知意很快看出不对劲:“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京城最近很乱,我不放心。”洛擎远解释。   陆知意心里溢满甜意,他越来越清楚一件事,洛擎远和他都深爱彼此。   他们正说话时,叶子敲门送来一个木匣子,外面挂着两道锁,陆知意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好奇地凑上前。   里面只装着几条锁链,但看起来并不沉重,更像是装饰品,洛擎远解释:“师父寻来的新矿石,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刀剑也斩不断。”   “如此珍贵的材料,你拿来做的这是什么东西?”陆知意道。   洛擎远笑着说:“当然也是珍贵的东西。”   “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把我锁起来?”陆知意语调都变了。   “是。”洛擎远并不否认这件事。   陆知意瞥了他一眼:“擎远哥,难道真是我的问题,已经把你逼疯了,到现在也没治好。”   “我没疯。”洛擎远道,“不然你以为现在应该待在哪里?”   “哪儿?”   洛擎远凑近,亲吻陆知意的耳朵,沿着耳廓一路向下,最后含住他的耳垂:“我的卧房下有一条暗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陆知意:!!!   他缩了下脖子,将自己的耳垂救出来,却不敢离洛擎远太远,他抓住洛擎远的手掌:“你别吓唬人,我现在特别胆小,要是把我吓跑,你就要孤独终老了。”   “还想跑?”锁链一圈圈缠上陆知意的手腕,看起来并不可怕,反而衬得手腕纤细白皙。   陆知意看出来洛擎远是在吓他,气鼓鼓将链条甩在床上:“不跟你闹了,这几天都没睡好,我要补觉。”   “睡吧。”洛擎远抬手放下床帐,而后也躺了上去。   陆知意问:“你怎么也躺下了。”   “我这几天担心某人半夜偷跑,整夜不敢睡觉,也很累,头晕。”洛擎远道。   “胡说八道,少装柔弱,实际上就是想要占我便宜。”陆知意说着滚进了洛擎远怀里。   “你说的对。”洛擎远承认地飞快,半点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陆知意本来都有了睡意,忽然想起一件事,然后说:“听说陆恂的腿受伤了,你知道吗?”   “你直接问是不是我做的不就行?”洛擎远道。   陆知意白了他一眼:“一定要这么直白吗?”   洛擎远低声笑:“放心吧,只是警告他老实一点,没有多大问题,几天就好了。”   “我又不是心疼他。”陆知意闭着眼睛道,“你没必要因为我做这些事情,不值当,他派来的那些人还动不了我。”   “痛吗?”洛擎远手掌下是陆知意的左腿。   陆知意睁开眼,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你知道,是吗?”   前世,陆知意在战场上被人掳走,他以为自己给洛擎远拖了后腿。于是,回到京城后,他开始服用激发内力的药物,因为前期药效十分不稳定,他时常会失去内力变得与废人无二。一次训练中,他被陆恂买通的暗卫砍伤左腿,差一点就没能保住。   直到他们快死的时候,陆恂才说出这件事,他似乎不是非常满意,语气轻蔑:“没能看见你们一起变成残废,真是遗憾。”   陆恂在道观长大,神色总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恶毒。   因为医治及时,所以陆知意的伤并不算严重,也不怎么影响行走,只是偶尔会看得出来他腿受伤的痕迹。   陆知意以为洛擎远不知道,那时候,他身上的伤疤层层交叠,多一道少一道没有差别。而且,就算在床榻上,洛擎远也很少会看他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又受伤,更加不会追问伤口的来源。   “不痛。”陆知意摇摇头,他早就忘记了那些痛。   他清楚洛擎远比他狠得多,哪怕陆恂仅仅是在前世伤害了他,洛擎远也不会放下这笔账。   “洛擎远,你这人真是别扭,所以我身上每一道伤,你都记下来,然后再一一报复回去,是吗?”   “是。”   陆知意圈住洛擎远的脖子:“有些人总是闭着眼一脸不情愿,没想到其实看得挺仔细,是我小瞧你了。”   “好好睡觉,别闹腾。”洛擎远把人塞进被窝,裹成了蚕茧。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在意,所以就没有说。”陆知意轻声道,“其实我并不恨他们,毕竟我也算不上是个好人,大家半斤八两。”   “但我不想放过他。”   身为皇嗣,他们的身份和经历注定他们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光是洛擎远挡下的暗杀已经有好几次,他不可能让有可能伤害陆知意的人活着。成王败寇,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做的一切事情只是想保护在意的人。   “如果……”陆知意想了想又觉得没意义,换了话题,“你对我这样好,一时间还没有办法适应。”   “觉得我很可怕?”   陆知意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那时候的我们太蠢了而已,谁也不肯说出真心话。”   洛擎远收紧手臂,头抵着陆知意:“好在我们还有机会改变。”   “嗯,这一次我不会……”   洛擎远等了半天,低头发现陆知意睡得正香,这几天估计是累坏了。片刻后,他翻身下床,他也想抱着陆知意睡懒觉,但书房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第50章   深夜,洛擎远才回到卧房。陆知意睡得并不安稳,额间沁出几颗汗珠,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做了噩梦。   “洛擎远……”陆知意的梦话断断续续,带着哭腔,“你别不要我。”   面前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娇气包,哪怕后来被人故意养成杀人工具,有些东西仍旧不会改变。   洛擎远拧了一块布巾,仔细擦干净陆知意脸上的汗,语调温柔:“别怕,我在这里。”   兴许是听见了洛擎远的声音,陆知意的眉头逐渐舒展开,而后再次陷入深眠,这一次,他安稳睡到了天亮。   接下来的日子与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陆知意变得更加粘人,陆恪行偶尔都有些看不下去,轻易不会来见弟弟,当然他本来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   天气逐渐转凉意味着这一年又会慢慢接近尾声,陆知意已经忘记前世这个时候他们在做这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那时候陆恪行已经离开京城,他与洛擎远关系也变得僵硬,想想都不会开心。   “眨眼间这一年又要过去了。”陆知意接过一片落叶。   “还有好几个月呢,你这一眨眼过得可真快。”洛擎远笑道。   “哼,你就会拆我台。”陆知意故意摆出可怜的表情。   洛擎远道:“时间的确过得很快,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能成亲了。”   “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陆知意小心提议。   洛擎远目光变得危险,似乎想要看穿陆知意的心思:“为什么,意儿不想与我成婚吗,还是意儿仍然不肯原谅我。”   陆知意眨眨眼睛:“我本来也没有怪过你啊,只是成亲,我还是有些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陆知意小声嘀咕:“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更害怕呀。”   陆知意不害怕成亲,他比较害怕洞房花烛夜。这个时候,他反而不希望自己记起前世种种,不知者无畏,他经历太多,又不是多么美好的记忆,免不了让人产生恐惧。   “为什么?”洛擎远其实早就看出来一些不对劲,比如陆知意这段时间虽然黏他,却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动手动脚,随时随地都在撩拨人,点了火就跑。陆知意似乎,有些害怕他的触碰,洛擎远垂下眼睛,将脑海中的思绪清空,前世那些经历的确称不上美好。   “别怕,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洛擎远低声道。   “那也很疼……”   洛擎远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知意心一横,将头埋进被子里,瓮声道:“太疼了,你还那么凶,和书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洛擎远从背后抱着陆知意,嗓音低沉:“只有疼吗?”   陆知意耳朵开始发烫,青天白日的,他为什么要跟洛擎远讨论这种事情。   “你闭嘴,不准再说了。”陆知意红着脸放狠话,“不准逼迫我,不然我就逃婚,你追都追不到。”   “你放心,成亲之前,我会好好学。”   陆知意仿佛炸毛的猫崽子,恨不得要扑过来咬洛擎远一口:“谁要你学这种东西!闭嘴,再说我就让你变成哑巴。”   洛擎远见好就收,不再逗陆知意。   虽然晏帝病重,但朝堂上有陆恪行与陆恂在,除却两方支持者偶尔会在早朝上吵得那里乌烟瘴气外,其他时候还算平静。   陆知意与洛擎远也像没事人一样,一到休沐日就满京城逛,仿佛根本没将其他事放在心上,满脑子都只剩下眼前的情情爱爱。   这日,洛擎远早朝后回到家,他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三皇子邀我明日赴宴。”   “他请你干什么,鸿门宴。”陆知意眉头紧皱,示意招福,“把东西丢了,真是晦气。”   “听说他府里添了嫡子。”   陆知意眨眨眼睛,不可思议道:“他也没比我大几岁,居然都有儿子了!”   “你忘了,去年我们还去过他的喜宴。”洛擎远道,“你当时送了份重礼,心疼得不行。”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住,又不怎么重要。”陆知意叹口气,“算了算了,看在小崽子的份上,我去看看他吧,但这次,随便送点礼就行,我们又收不回来。”   “都听你的。”   宴席到一半的功夫,洛擎远忽然接到属下的汇报,不得不出城处理一件要事。陆知意也顺势提出告辞,他实在不想继续在这里虚与委蛇,大家都恨不得搞死对方,表面装得这么友善,没有必要。   陆知意没想到,短短一会功夫,洛擎远居然会出事。   他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前世,也是陆慷儿子的洗三宴,洛擎远奉命去抓在京城中流窜的贼匪,结果误入烟花柳巷,被人下了药。   只是,那件事情发生在半年后,所以他才没有在意。现在看来,是有人早有预谋,想要破坏他与洛擎远之间的关系。   陆知意只觉得那些人很蠢,也低估了洛擎远对他的感情,洛擎远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洛擎远吸入了一些药粉,因为没有及时服下解药,他仍然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伤了陆知意,他对陆知意的占有欲太深,很容易会被影响。   陆知意敲了半天门,洛擎远沙哑的声音传出:“我没事,已经吃过解药,你别进来。”   他知道洛擎远做下的决定不可能改变,他今天除非把门拆了,不然洛擎远不可能放他进去,他既心疼又无奈,最后只能选择睡在偏房,防止夜里再出事。   洛擎远感觉自己仿佛被炭火烤了一夜,时隔许久,他再一次梦见前世。   他没想到,自己前世竟然也中过一次招,居然忘得一干二净。那时候,他跌跌撞撞冲出沈飞絮的房间,而后循着本能找到陆知意。被药物影响的他比往日温柔许多,但动作依旧粗鲁得过分。他在陆知意身上留下了无数痕迹,恨不得让人全身都沾上他的味道。   等他醒来以后,前一晚的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什么也不记得,暗卫只说他半夜独自回来,服下解药后便睡着了。   卧房门终于被打开,陆知意急忙冲过去,看见人没事才放心:“还以为你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了。”   洛擎远低声道:“你不是害怕吗,不想吓到你。”   “笨死了,居然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陆知意没好气道。   “我忘了。”洛擎远看起来有些脆弱,“那次你果然是在说气话,你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废话,也不知道是谁先欺负我,也不愿意相信我,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说那种话。”陆知意哼了一声,“那么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或许是仗着洛擎远对他毫无原则的宠爱,陆知意虽然记起前尘往事,除却最初一段时间,他也没有被影响很深,反而借着过去那些事找洛擎远算账,提出些无理取闹却能实现的要求。   洛擎远拉着人躺回床上,将人抱在怀里:“是我的错。”   “还有沈小姐,我才没有那么坏,怎么可能会对孕妇痛下杀手。”陆知意越说越气,要不是看在洛擎远虚弱的份上,他都想打人。   洛擎远轻抚陆知意的头发:“我知道,有人希望我们反目成仇。”   陆知意轻声道:“听说她和那个书生已经成婚,等孩子出生,差人送份礼物上门,就当是为前世她被牵扯到我们的事情中赔罪。虽然知道弥补不了什么,就当我自私,求个心安。”   “随你。”   陆知意道:“你这人究竟有没有听我说什么,一点也不上心。”   “我如果真对飞絮的事情上心,某些小醋坛子又要开始闹了,我可不敢。”洛擎远笑着说。   “你竟然敢取笑我,还敢明目张胆叫人家闺名。”陆知意翻身压在洛擎远身上,“你是不是真的对沈飞絮动过心?”   “那时候,我人都动不了,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更别提动心。”   “一日夫妻百日恩。”陆知意酸溜溜道。   “小混球,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确定我和她做过半日夫妻?”洛擎远笑道,“成亲当日,你就把情夫送去她的新房,你可真行。”   陆知意哼了一声:“谁让你瞒着我成亲,还强抢民女,她都有心上人了。”   “真要算账的话,我们俩之间估计三天三夜也算不清。”   陆知意撞了洛擎远额头一下,无理取闹道:“你就不能让着点我?”   “你确定还要继续闹,我身上的药效可还没有完全退下去。”洛擎远威胁道。   陆知意才不怕:“略略略,你有本事就真的做呀。”   “最近事情多,你要是不想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就别来招我。”洛擎远推开陆知意,温香软玉在怀,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和出家没什么差别。   陆知意起身为洛擎远按摩:“不闹你了,估计你一晚上都没休息好,再睡一会,今天的公事我就受点累帮你处理。” 第51章   估计下周就会写完了,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吗,接受点单。   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宫里也不安生,御花园闹鬼的流言传到了荣王府,陆知意不知道老皇帝又发什么疯,时隔许久再次宣他入宫。   经过冷宫时,陆知意听见了几个小宫女的对话。   “姐姐,这里阴森森的,好冷啊。”少女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听说御花园昨日还闹鬼了,伤了好几个人,那这里岂不是更危险。”   “危言耸听,宫里有龙气护佑,那些牛鬼蛇神哪能撒野。”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   几个年纪小的女孩被训斥以后不敢再多嘴,但动作明显加快不少,想早点离开冷宫。   晏帝病重,已经无暇顾及后宫诸事,继后也被废,陆知意早就将宁衿与装傻的妃子送到安全的地方藏着。等到京城事了,陆知意会尊重他们的想法,送他们去想要安身的地方。   陆知意忍不住想起前世,那时,宁叔已经被他送走,最后却又回到荣王府,为了保护他离开被陆恂派来的弓箭队射杀。好在他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还有可能报答宁叔的恩情。   陆知意对晏帝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前世,当时他也是这样虚弱,躺在龙床上动弹不得。他带着一身伤从北境回来,晏帝问他想不想要得到皇位。如果他能杀了陆恂,皇位自然就属于他。   可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那时,他早就见到了吴悯。他知道的太晚,最终也没能改变结局,他起了报复心,没将吴家的阴谋告知晏帝,最终山河覆灭,大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晏帝见陆知意许久没说话,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蠢。”陆知意心道,他前世怎么就被晏帝洗了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明明眼前这人如此脆弱,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你们还是赢了。”晏帝道,“等我死后,太子名正言顺即位,你是他弟弟,必定会一生富贵无忧。”   “你忘了吗,我是荣王府的世子,本就是天生的富贵命。”陆知意道,“不用你提醒,陆恂我们也会对付,但并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你费尽心思保护他,那你能想到他会自投罗网吗?”   “你……”晏帝指着陆知意,咳得惊天动地。   “等你真的快死时,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有多蠢。”陆知意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近身伺候的太监已经不是延福,是个生面孔,看着年纪不大,他端着药进来,朝陆知意微微颔首:“世子,陛下该服药歇息了。”   “去吧。”陆知意说着退出殿外,沿着走廊往前走。   长廊上的栏杆已经全部被更换一遍,原先被虫蛀的地方消失不见。陆知意靠在柱子上,身后忽然传出动静,他刚准备抽出剑,手就被人按住:“是我。”   陆知意回过身:“你怎么来了?”   “恪行让我过来看看,他担心你心情不好。”洛擎远道。   “你让我哥少操点心,我没那么脆弱。”陆知意打了个哈欠,“比起以前,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心情不好的东西,顶多是觉得丢脸而已,我那时真的很蠢。”   洛擎远揽着陆知意的肩膀飞上屋脊,皇宫被夜色笼罩,掩映在其中的烛火都显得诡异:“在恪行眼里,无论你多么厉害,都是他需要保护的弟弟。”   “那你呢?”陆知意问,“你眼里,我什么样?”   洛擎远将披风解下来,裹在陆知意身上:“娇气包。”   陆知意不满道:“我哪里娇气了,明明很好养活,就连……就连那时候在战场缺衣少粮,我也没抱怨过一句。”   洛擎远道:“我知道,但不妨碍我想把你宠成娇气包。”   陆知意靠在洛擎远肩上,凉风习习:“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就像做梦一样。”   洛擎远有一下没一下亲吻陆知意的眼睛:“这样还像做梦吗?”   陆知意抓住洛擎远的手腕,在他腕上咬了一口,还不肯松开,把人手腕当成了磨牙工具:“这样就不像做梦了。”   “属小狗的吗,这么喜欢咬人。”洛擎远掐着陆知意的脸,无奈道。   “汪汪汪?”陆知意歪着头和洛擎远撒娇,“你都是我的人了,为什么不让我咬。”   洛擎远在陆知意的颈侧留了个浅浅的牙印:“还给你。”   陆知意捂着脖子,瞪面前的人:“洛擎远,你幼不幼稚啊?我等下怎么去见人。”   “被人看见又如何,你以为现在还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洛擎远笑着说。   陆知意怀疑地看着洛擎远:“你该不会早有预谋吧。”   洛擎远笑道:“是啊,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想跑也跑不了,一辈子身上都打着我的烙印。”   “不跟你开玩笑了,事情这么顺利,让人觉得很不真实。”陆知意道,“尤其我还记得以前。”   “大概是我们原来已经吃过一遍苦,所以这辈子才能轻松许多。”洛擎远道。   “也许吧。”陆知意闭上眼睛,往洛擎远怀里缩了缩,反正无论如何,他在意的这些人都能好好活着,他已经满足。   洛擎远垂首亲了陆知意一下:“别多想,睡一会。”   “那你怎么办?”陆知意道,“总不能在屋顶凑合一夜。”   “没事。”   陆知意忽然坐直身体:“走吧,我有地方住,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房子,又不是进宫吃苦,我才不要受这样的罪。”   “去哪里?”   陆知意回过头:“老地方。”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脚下的宫殿各处都点着烛火,比起别处,看着温暖许多,这里是陆知意以前住的地方,锦绣宫。   锦绣宫如今是陆怡的住所,夜已深,洛擎远不适合在这里出现,所以先一步去了陆知意打算居住的偏殿。   陆知意提着灯笼走到陆怡面前:“大半夜不睡觉,蹲在院子里喂蚊子?”   “现在天冷,哪还有蚊……六哥,你怎么来了?”陆怡正蹲在门口,旁边举着烛火的宫人围了他一圈,远远看过去甚是奇怪。   “这么晚还没睡吗?”陆知意道,“小孩子不睡觉会长不高,六哥不是在吓唬你。”   陆怡撇嘴,指着周围的宫人说:“她们白天说鬼故事吓唬我,害得我到现在也不敢睡,一闭上眼就要做噩梦,太可怕了。”   “胆子居然小成这样。”陆知意敲了陆怡一下,“进去吧,六哥哄你睡。”   陆怡有人陪还不满意:“如果擎远哥在就更好了,有他在一定特别安全。”   “有我在还不够,你还挑三拣四。”陆知意道,“你这小子怎么有些朝三暮四的迹象,该不会以后要给我娶回来百八十房弟媳妇吧。”   “六哥又胡说,父皇都没有这么多妃子。”   陆知意口无遮拦:“老皇帝,他不行!”   “六哥不知羞,我睡觉啦!”陆怡捂着耳朵,闭着眼一会就睁开看一眼陆知意,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陆知意走出寝殿,提醒外面的宫人:“我今夜宿在偏殿,无事不要打扰。”   其实也就是这两年,锦绣宫才住进了新人,陆知意原先住的地方成了偏殿,依然没人住进去。   陆知意性格霸道得很,就算他搬离皇宫,他居住的地方也不准旁人染指,所以偏殿里基本还维持着原先的样子,只不过床单被褥已经更换过一遍,原先放置在主殿的东西也被搬了过来。   陆知意回来的时候洛擎远已经将床榻整理好,陆知意跳到他背上:“哇,洛公子真贤惠,很适合娶回家。”   “我并不介意入赘荣王府。”洛擎远道。   陆知意捂着洛擎远的嘴巴:“闭嘴,别总说让人害羞的话。”   “以前觉得这张床特别大,我都不敢一个人睡。”陆知意躺在床榻上,揪起床帐上的穗子摇来晃去。   “然后就想方设法骗我陪你一起。”洛擎远笑道。   陆知意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在骗你,还上当受骗,分明就是心里很乐意。”   “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知意笑嘻嘻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陆知意先前说陆怡胆子小,其实他儿时比陆怡还要胆小,秦枫荷时常笑话他胆子还没针尖大,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小陆知意一脸认真道:“那意儿找个胆子大的媳妇保护我,比如洛哥哥就很不错。”   因为这句话,陆恪行笑话洛擎远好几年,有事没事就喊弟媳妇,虽然他根本没有想到,数年之后,他的好兄弟真的拐走了他的亲弟弟,他现在成了多余的那位。   搬去锦绣宫后,陆知意害怕不敢睡,也不敢找母后求助。秦枫荷那段时间身体不好,时常需要吃药,他不想让母后担忧。   太子哥哥也很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每日要写一篇策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几乎没有陪他的时间。   于是,他的身边只剩下洛擎远,他本来就很粘洛擎远。   晏帝还特意给了洛擎远特权,他可以随意出入陆知意的寝殿,要求便是照顾好这位娇气的小皇子。   洛擎远那时也是个半大孩子,才几岁,很贪玩,偶尔也会有不想陪陆知意玩闹的时候。小孩子睡得很早,所以,他有时候哄陆知意睡着后就会自己出去玩,大半夜才回来。   有一天,等他回到寝殿后,洛擎远听到极小的抽泣声,他走进才发现陆知意正埋在被子里哭,看见他后,陆知意爬起来撞进他怀里,很软的一小团。   陆知意实在太小太脆弱了,洛擎远从小跟着舅舅练武,手劲很大,根本不敢用力,仿佛会把怀里的小孩捏碎。   “洛哥哥,你去哪里了,意儿害怕。”陆知意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敢大声,他害怕别人听见,会惩罚洛擎远。   洛擎远陪伴陆知意这么久,出去瞎逛好多次,这是头一回感到羞愧,耳朵都红了,幸亏是晚上看不清楚。   他正手足无措时,忽然摸到腰间的竹筒,他将东西取下放在陆知意手上:“我去给意儿抓萤火虫了,很好看。”   陆知意慢慢止住哭泣,他见过宫人们捉过萤火虫,只有两只,没几天就失去了光亮。他力气小,拔不开塞子,半天也没发现萤火虫在哪:“没看见。”   洛擎远握住陆知意的手,轻轻拔下竹筒上的塞子,萤火虫渐次飞出,停在帐顶,乍一看像是外面点缀了星辰的夜空。   陆知意早就忘记哭泣,转过身抱着洛擎远,软软道:“谢谢洛哥哥,意儿很喜欢。”   那天之后,洛擎远再也没有丢下陆知意一个人出去。   “意儿。”熟悉的声音打碎陆知意的梦境。   天还没有亮,屋内一片昏暗。陆知意睁开眼,闻见洛擎远身上的水汽:“你不睡觉,去哪了?”   洛擎远松开手,两只萤火虫飞入床帐,停在陆知意面前。   “你竟然还会做这种事情。”陆知意有些惊讶。   洛擎远道:“刚才出去时,在院子里看见了萤火虫,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你那个时候根本不是为了抓萤火虫才出去吧,你就是嫌我烦。”陆知意小时候不懂,现在自然能想明白,毕竟他小时候实在太粘人了。   “当然不是!”洛擎远一脸正色,“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意儿,你这样误解让我很难过。”   陆知意:……   “如果你表情再正常一些,我就信了。”   洛擎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身抱住陆知意:“困了,睡觉。”   “我又没怪你。”陆知意道,“那段时间,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   “现在也是。”   陆知意笑弯了眼睛,他长舒一口气:“没错,现在也很好。” 第52章   搬去荣王府之后,陆知意下意识不去回忆在宫里的时日,如今仔细想想,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萤火虫飞了片刻后停在床顶,发出微弱的萤光,陆知意转过头,发现刚才说困的人正看着他,目光里是他能读懂的情意。   “你不是困了吗?”   洛擎远笑了下,低声道:“美人在怀,睡不着。”   “油腔滑调。”陆知意道,“你跟我说实话,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烦我?”   “有一点吧……”洛擎远抓住某人不安分的手,笑道,“不想听实话又要追问,真是个麻烦精。”   “洛……”   “乖,听我说完。”洛擎远亲了一下陆知意,“小孩子都贪玩,让我成天围着你转,你那些兄弟背地里还冷嘲热讽,刚开始还不准我不高兴吗?不过你那么讨人喜欢,我自然抵抗不住,所以即使后来你到了王府,我也要追过去。”   “哼,就知道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是,从小就给你暖床,比小丫鬟都尽职尽责。”洛擎远笑道。   “那我现在给你暖床报答。”陆知意往洛擎远怀里钻了钻。   “大热天的你也不嫌难受。”虽然房里摆着冰块,但还是略显闷热。   陆知意闭着眼说:“不难受,困,你别吵。”   怀里的人很快又沉沉睡去,洛擎远思绪飞远。失去母亲后,他在洛府便如隐形人一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当他被陆知意叫去宫里时,其实他是开心的。陆知意是他年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情,或许一直都是陆知意在温暖他。   他往前几寸,在陆知意眉心落下吻,换来一声撒娇似的哼哼声。   天微亮时,洛擎远才离开皇宫。   小孩子精力过于旺盛,陆怡一大早就过来拍门,陆知意没一会就被吵醒,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去杀人。他忍住发火的冲动:“你要是再大一点,今天一定会挨揍。”   “六哥,你都好久没陪我玩了。”陆怡仰着头,抓着陆知意的手晃了几下,神情十分可怜。   “真是拿你没办法。”陆知意不情不愿起床,等到院子里后,陆知意摊开手,掌心的两只小虫子飞出,很快消失在草丛之中。   “六哥,刚刚那是什么?”   陆知意起床气还在,坚决不肯满足陆怡的好奇心,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说。   “六哥真幼稚!”陆怡抱住陆知意的腿,宫人们陆续送来陆怡平日里玩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小半个院子。陆知意眼角抽了抽,他或许不该来这儿住,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折腾了大半天,陆怡终于知道累,开始犯困,陆知意叫来宫人看着陆怡,他抬脚去了晏帝的寝宫。晏帝的病似乎又重了点,现在连瞪人都没多大气势:“陆知意,你去哪里了!”   “小点声,我又没聋,您还是悠着点,别把自己气死了。”陆知意面无表情道。   晏帝气得胸膛快速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陆知意撑着下巴看他,就像很多年前,晏帝面无表情看着他被丢入斗兽场。   “让我进宫是想让我保护你,你见陆恂知道了真相,怕他会害你,那你怎么不怕我杀了你。”陆知意轻声说了一句,“毕竟,你很清楚,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外面日光大盛,寝宫里却添了几丝冷意。太监仍旧跪在那里给晏帝喂药,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你不会杀了朕,只会让朕半死不活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所有成算落空。”晏帝许久没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喘了好一会才平复呼吸。   陆知意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心想,某些方面,他还真的是晏帝亲儿子。   许久之后,晏帝道:“朕想见他一面。”   “等陆恂的事情解决再说。”陆知意道,“至于他愿不愿意来见你,我无法保证。”   晏帝眸色微动,气道:“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   “是,陛下,我这就告退。”陆知意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一眼房顶的暗卫,打了一个手势。   陆知意回去时,陆怡正趴在水池边喂鱼,走近时,陆知意才听清陆怡说的话:“它们又肥了点,是不是已经可以吃了?”   陆知意没好气道:“你就只剩下吃了。”   “六哥,我不喜欢这里。”陆怡没头没尾说了句话。   陆知意拍了拍陆怡的头:“再过些日子,你就能搬出宫住。”   “六哥。”陆怡抱着陆知意撒了好一会娇。   等鱼被做好时,陆怡又活蹦乱跳了,看得陆知意一阵无语。   接下来几日,陆知意仍旧住在锦绣宫,晚上洛擎远会来看他。陆知意打开食盒,是齐霜特意为他做的点心。   洛擎远很爱看陆知意吃东西,还没忍住亲自投喂,认真的目光让陆知意都不太自在。   “你别盯着我看。”   陆知意话音才落,门外传来略显急躁的脚步声,陆怡的声音很快响起:“六哥六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洛擎远低笑一声,捏了下陆知意鼓起的脸颊:“我先回去?”   “不用,又不是见不得人。”陆知意冷笑一声,“我先去把陆怡那个臭小子揍一顿。”   门打开又关上,陆怡被陆知意直接提进来,陆怡两只脚乱蹬,看着并不害怕,反而玩得挺开心:“六哥,你力气居然这么大。”   陆知意语气不怎么和善:“你想试试吗,我直接把你丢到御花园里。”   “六哥最温柔啦,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待他乖巧的弟弟。”陆怡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试图激起他六哥的同情心。   “宫人又说鬼故事吓唬你?”陆知意把人放在地上后问。   “没有。”陆怡摇摇头,“就是睡不着,想来找六哥玩。”   “六哥不想跟你玩。”陆知意没好气道。   陆怡抬头看见房间里的洛擎远,眼睛都亮了几分:“洛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我在啊。”陆知意弯腰,抬手敲了陆怡脑袋一下。   陆怡撇嘴:“怪不得六哥这么凶,原来怪我打扰你们了。”   “人小鬼大。”   陆怡本来就不困,看见洛擎远后更精神了,简直是要把房顶拆了的程度。洛擎远心道,果然只有陆知意小时候乖巧可爱,其他小孩都特别烦。   等终于哄睡陆怡,把人送回主殿后,陆知意敲了敲肩膀:“小孩子真烦人。”   洛擎远抬手为他捏了几下,因为用了内力,所以那点酸涩很快消失了:“放心,我们不会有孩子。”   “废话!”陆知意白了洛擎远一眼。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陆知意走出锦绣宫,他拦住行色匆匆的宫人:“发生什么事?”   “东宫走水。”   陆知意愣了一瞬,洛擎远眉头微皱:“别着急,我先过去看看。”   东宫偏殿的厨房塌了一角,火已经全灭了,只剩下几缕烟没有散去。   “哥!”   陆知意冲进书房时,陆恪行还在处理公事,看见陆知意后,他皱着眉,神色很温柔:“多大人了还这么冒失。”   “你没事吧?”   陆恪行被迫让弟弟按着转了两圈证明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哥,你不能出事。”陆知意垂下眼眸。   “放心吧,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陆恪行虚虚抱了下弟弟,没办法,洛擎远还在一旁盯着他。谁让他没办法用权势压人,打又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拐走。   “骗子……”陆知意咕哝一声,他那时去打仗时也这样说。   洛擎远接到太子殿下求助的目光:“我带知意出去走走。”   “去吧,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去找你们。”   走出书房后,洛擎远轻声道:“我查过了,的确是膳房的宫人粗心留下未燃尽的木炭。”   “嗯。”   洛擎远握住他的手,把人带到旁边的隐蔽处,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痕迹:“别担心,不会有事。”   陆知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过去的伤痕仍旧刻在骨子里,重来一次让他更加害怕失去。   作者有话说:   我肯定不会坑的!   最近事太多,状态也不咋样,写得极其慢。   其实也就剩几章,我也很想快点写完,番外都已经写了几个,因为连载过程太不顺,写的也不太行,所以番外免费。 第53章   看见陆知意的眉头越皱越紧,洛擎远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陆知意捂着头,瞪了洛擎远一眼:“你轻点,很痛。”   “小世子,现在你还要继续胡思乱想吗?”洛擎远问。   陆知意嘀咕了几句,洛擎远没听清,但也大致猜得出陆知意在说什么。他握住陆知意的手在自己胸口拍了几下:“真打痛了?我跟你道歉,让你打回来。”   陆知意顺势用头撞了洛擎远一下:“你真是烦死了。”   “现在还不开心吗?”洛擎远低声问。   陆知意摇摇头,轻声道:“住在宫里睡不好,头疼。”   “从今天起,我们回家住。”洛擎远道,“宫城中的布防基本已经结束,等会带你再检查一遍,你才好安心回去。”   被洛擎远这样轻声慢语安抚,陆知意根本抵抗不住,原本混乱的心绪也慢慢被平复。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各地的秋收也基本结束。除却几个容易遭灾的地方,大部分城镇都算得上丰收。在百姓们看来,他们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然而就在这样的平静祥和之中,边关有几股流寇开始作乱,他们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的好几座城都被他们抢过。因为城中将士们今时不同往日,善战许多,所以损失并不算大。   流寇不足为惧,但相邻的几个国家似乎知道些什么,他们开始在边关蠢蠢欲动,似乎集结了不少人马,京中收到消息时,已经有一个城池快要失守。   陆恪行他们几人知道这些大概与陆恂有关,他们决定将计就计,洛擎远奉命去平定叛乱,很快离开了京城。   与此同时,陆恂过去藏的死死的那些私兵也终于露出马脚,他所在道观的那座山以及京城外的一处深山中,许多身着铠甲的人悄无声息逼近了京城。   自从陆恂知道吴悯的存在之后,他变得越发阴郁,过去多年的努力如今全部成了笑话。他抓了吴家所有人,却没有找到传闻中的那个人,不知是被晏帝保护起来,还是被陆恪行他们抓了去,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陆慷小心翼翼看了陆恂一眼:“五弟,我心里总有些慌。”   陆恂冷笑:“三哥怕死?”   陆慷在心里嘀咕一句,谁不怕死啊,早知道陆恂是这样的人,他当初才不会上这艘贼船,还不如跟陆惟一样老老实实做个闲散王爷。最差也不过像陆恒那样失去皇室身份,但不还都是好好活着。   “三哥要是怕死,现在可以回你的王府,或者直接去找陆恪行揭发我。”   陆慷猛地摇头:“我是那种人吗,放心,三哥肯定跟着你走。”   陆恂也根本不在意陆慷的态度,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次逼宫十有八九不可能成功,但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过去十几年晏帝亲手为他塑造的执念,接受陆恪行成为大晏新的君王。   入夜,更夫刚走到路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城门口逐渐燃起数个火把,其中一个提前被做了动作的城门很快被攻破。京城中原本到了夜里就空荡荡的街道此时布满了兵将,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宫门。   陆知意正在晏帝的寝宫之中,他喝了口茶,轻笑道:“陛下,陆恂率领的叛军如今已经到了宫门外,也许很快就要攻进来。”   晏帝冷笑:“既然你还留在这里,说明陆恂的势力根本不足为惧,朕又害怕什么?”   “我当然能活得好好的,就算陆恂真的打进来,他连我的影子也捉不住,只是……”陆知意笑道,“吴悯如果落在他手上,大概会被怒火攻心的陆恂挫骨扬灰,打算养蛊却遭反噬,你现在后悔吗?”   “你……”晏帝歪着头吐出一口血,陆知意面不改色吩咐旁边的人,“帮陛下清理干净,药也差不多煎好了,夜已深,让陛下快些喝下后好好休息。”   晏帝瞪着陆知意,咬牙不肯喝药,陆知意不愿意理他,直接离开了寝殿,留他自己在那儿生闷气。   一只白鹰落在窗户处,陆知意走过去:“跑出去这么多天,还认得回来的路啊。外面全是兵将,你也敢跑出去,小心被人捉去煮汤。”   白鹰歪头在陆知意掌心蹭了蹭,它爪子动了动,陆知意看见了它腿上的那个银白色圆环:“原来去找擎远哥了,明明知道他最烦你,你还不死心,结果被他当成信鸽用。”   陆知意拆下圆环,取出里面的纸条,洛擎远说他已经稳住边关局势,很快就会回来,另外,他让部下派出来的援军已经快要抵达京城。   宫门外的厮杀声一直持续到天明,陆恪行站在城楼上,身侧传来一道声音:“殿下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夜,不回去休息会吗?”   “谢千宁?”陆恪行皱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带着人去保护知意吗?”   “世子哪里需要我保护,洛将军的人把那儿护得像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比起他,我们才更加危险。”谢千宁撇嘴,“你答应过会帮我找陆恂报仇,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亲手揍他一顿。”   陆恪行无奈道:“我能问下,你们有何仇怨吗?”   听见陆恪行的问话,谢千宁眼神躲闪,而后转过身道:“那可真是太多了,他那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和我有仇很奇怪吗?”   其实比起其他皇子,陆恂要有趣很多,还时不时会从宫外送来很多有趣的物件或吃食,很得宫中女眷们的好感。所以在谢千宁还女扮男装做郡主时,陆恂与他关系算得上亲近。   尤其,过去很多年,谢千宁一直认为陆恂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是谢千宁一直留了心眼,没有告诉陆恂自己的真实性别。   从出生开始,为了护着他安稳长大,爷爷就将他当成女孩养着。等他记事后没多久,又被送来了京城,因为有太后暗中保护,所以他过得还算可以。   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快到太后的寿宴,他听说太后喜欢荷花,就打算独自去御花园的湖里摘些,在寿辰当日随贺礼一起送过去。   他实在高估了自己,采花时一不小心从木舟跌了下去,耳边似乎传来了惊呼声,没多久,他就失去了意识。后来,他在太后的寝宫醒来,发现身上的衣裳被换过后,他心跳差点停止。   好在太后很快告诉他,他的身份没被其他人发现。   后来他才想起救他的那个人,贴身伺候他的小侍告诉他,是陆恂喊他们去了御花园。   谢千宁决定死遁离开京城之前打算将计划告诉陆恂,然而,陆恂却先说希望他春猎时能帮自己做件事,污蔑陆恪行对他行不轨之事。虽然陆恂发誓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还答应将他送回东海。   陆恂还说,毁了陆恪行也是皇帝的意思,随着陆恪行长大,皇帝越来越容不下他。话里话外间,意思都是他陆恂才是晏帝心中满意的储君人选。   春猎那天,陆恂送过来的东西里下了极重的药。如果他真的是女子,一定会被彻底毁了。一石二鸟,陆恂真是好算计,幸亏他早就与洛擎远秘密见面,提前知道了陆恂的阴谋。也是通过洛擎远,谢千宁才知道,当年救下他的人是陆恪行兄弟俩。而陆恂发现他落水,就去太后那里求助,结果被谢千宁当成了救命恩人。他那时年纪小,哪里能想到陆恂居然会使心机占了那份救命之恩。   谢千宁看了眼陆恪行,幸好他当初及时回头,不然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陆恪行知道谢千宁没有跟他说实话,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谁还没有一点秘密呢。   城楼下的又一轮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被众人护住的陆恂也终于露面。   “为首指挥的那人是谁?”谢千宁问。   “齐岑,齐国公的嫡孙,荣王妃的侄子。”   “他不是个病秧子吗,隔段时间就有传言说他快病死了。”谢千宁道,“没想到,他还是个将才。”   陆恪行笑道:“知意早就让人给他治好了,现在虽然比不上你们这些会武的,但也不差。”   “看来世子眼光不错。”   陆恪行挑了下眉,对于别人夸弟弟非常受用:“郡主您眼光也不错。”   谢千宁:……有一点想要打架。   “殿下真会说话。”谢千宁咬着牙说。   “彼此彼此。”   谢千宁深吸一口气,心道不能打人,更不能揍太子:“没想到陆恂藏了这么多私兵,如果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就凭借宫里这些禁军,估计没多久就被全歼。”   “知意和擎远早就预料到,宫城中的布防还能抵抗多一倍的叛军。”陆恪行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此时满脸写着,弟弟们真棒。   谢千宁假装没听见,想让我夸你弟弟,门都没有。   到了这天傍晚,最后一队残兵在冷宫处被歼灭,陆恂被俘,关进了暗卫司。而陆慷早就在宫变最开始就找到陆恪行的属下,说是要投降。   陆知意又一次来到暗卫司,上一个待在牢里的人是陆恒。   虽然进了牢房,陆恂身上仍然穿着那身素雅的道袍,脸上却不再是往日的神情,他抬头看向陆知意,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恨意:“陆知意,你们兄弟俩赢了。”   “你早就知道会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陆知意问。   “我不甘心。”陆恂哑声笑了一会,“更不甘心这些年的呕心沥血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们全毁了。”   “真是个疯子。”   陆恂笑了笑,而后躺在了地上,原本整齐的发髻变得凌乱,甚至还沾上了几根稻草:“龙生龙,凤生凤,他的儿子们像他并不奇怪。”   “也是。”   “他死了没有,喂了那么多毒药还能活到现在,真是祸害遗千年。”陆恂道。   陆知意轻快道:“也许快了吧。”   两天后,陆恂吞下发簪中藏着的一枚毒药,又被狱卒及时救了回来。   “为什么要救活我?”牢房里,陆恂面色惨白,有气无力道。   陆知意笑道:“我不希望自己手上沾更多亲人的鲜血,仅此而已,虽然我根本没有把你们当成兄弟。” 第54章   当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两道圣旨分别传到荣王府与洛府,惹得京城一片哗然,就连关于不久之前宫变的讨论都少了一点。   送过去的是赐婚圣旨,陆知意缠了陆恪行一整天才得到它,他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合理。自从知道陆恂宫变失败被关进暗卫司后,晏帝成天不是吐血就是昏迷,万一他不在了,陆知意面子上也要为他守孝,那他与洛擎远的婚期又要拖很久。   现在的陆知意多了一世记忆,他觉得自己已经等得足够久,实在是一天也不想拖了。陆恪行觉得弟弟十分没出息,紧接着,他就收到洛擎远送来东宫的大批财宝,最后一箱上还有一封信,上面只有五个字,聘礼或嫁妆。   陆恪行:……   没办法,陆恪行只好代晏帝发了一道赐婚的旨意。因为洛擎远与陆知意的事情京城早就人尽皆知,所以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不少人他们俩是经过千难万险才得到允许,最终走到圆满结局。   对于这类流言,两位主角的亲人们只想翻白眼。   晏帝的身体还是很差,但仍然好好活着,陆恪行已经基本代替他的位置。   得知陆知意与洛擎远即将成婚后,晏帝破天荒又让人开了私库,送了不少贺礼过去。   深秋时节,京城里热闹非凡,几乎快要赶上过年的时候。这天,正是洛擎远与陆知意成婚的日子。   成婚前一日,来自各家的贺礼源源不断往洛府与荣王府送。吴悯送来荣王府的贺礼有几十箱,除了金银之外,还有不少奇珍异宝。   陆知意见到快堆满小半院子的箱子无奈道:“你这是把变卖了家产送贺礼吗?”   “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做生意得来的,跟吴家无关。”吴悯道,“至于吴家的那些东西,一部分送给太子进了国库,我还留了小部分留以后花用。”   “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其实陆知意知道,因为前世吴悯同他说过。   “从前,我一直被吴家人锁在家里,连院门都不能出,只能靠着仆人送来的游记解闷。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获得自由,我一定要走遍千山万水。”吴悯道,“最好也能写些游记传到后世,好歹还能留个不错的名声。”   果然,与吴悯前世跟他说的话一模一样,陆知意笑道:“听起来不错,什么时候出发?”   “再过两三日,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吴悯道,“等我的游记写完,一定会先送过来给你。”   “擎远哥答应过我,等京城事了,他就带我一起游历。”陆知意道,“说不定,我们还会在某个城镇碰见。”   吴悯笑道:“行吧,希望我到时候不再是独自一人。”   送走吴悯后,侍女捧着改好的婚服过来。独自一人待在卧房中,陆知意手指划过婚服上金线绣成的连理枝,此时他才有些即将成婚的实感。   两人都是男子,也就没有嫁娶这个概念。按他们二人的想法,其实根本不想请任何人过来。但因为有圣旨在,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设宴请客,大部分事情都由齐霜与荣王负责准备,陆知意负责努力把自己关起来,因为成婚前三日,他和洛擎远不能见面。   陆知意做了一整晚梦,前世今生的画面不断在他梦里交织。因为没睡好,他精神有些恍惚,直到拜堂时才回过神。洛擎远握住他的手腕,体温顺着脉搏传过来,陆知意仰起头,正对上洛擎远温柔的笑容。   咳咳,荣王清了下嗓子:“拜堂吧。”   拜堂之后的事情就与他们无关了,那些来祝贺的人也不是真心为了他们,而是想要搭上荣王府这艘大船,或者说,搭上陆恪行。   洛擎远与陆知意乐得没人打扰,直接回了后院。   白日里拜堂的婚服与洞房时的并不是同一套,此时穿在身上的这身要华丽许多,他们都没打算让其他人看见。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身着大红色婚服的陆知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几星烛火。洛擎远都有些晃神,他一直都清楚陆知意长得好,本以为早就习惯,没想到是他高估了自己,他哑声道:“很好看。”   “那时我也做了婚服,结果被你一把火全烧了。”陆知意哼了一声,“那套婚服比这件还要华丽。”   若是真开始翻旧账,他们俩掰扯几个月也弄不清楚。洛擎远沉声道:“这件事是我错,但你给我下药算谁的错?”   “当然是你啊。”陆知意道,“要不是你那么冷漠,我干嘛要对你下药。”   洛擎远失笑,还真是全是他的理。他俯下身,低声道:“放心,我今天会好好补偿你。”   陆知意眨眨眼睛,假装没听懂洛擎远在说什么:“该饮合卺酒了。”   “好。”   陆知意酒量不好,洛擎远又特意选了烈酒,所以一杯酒下去,陆知意已经有些迷糊,虽然精神仍然清醒,但是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   “洛擎远!”陆知意晃悠了几下,他靠坐在床边,指着面前的人,嗔怪道,“你又欺负我。”   洛擎远揽着陆知意的腰让人站起来:“这就算欺负了?”   “我喝醉了,要睡觉!”   “没问题。”洛擎远手指飞速动作,陆知意身上的婚服坠地,只剩下暗红色的内衫。   “你怎么知道我热。”陆知意现在口齿不清晰,听起来像是在说饿。   “对,我确实很饿。”   “洛……”   红色床帐落下,挡住了里面的盎然春意。   身体似乎被冻住了,半点动弹不得。陆知意努力掀开眼皮,正对上洛擎远的睡颜,昨晚的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他又羞又恼,忍不住踹洛擎远一脚,结果被人捉住了脚腕。   洛擎远用内力为陆知意按摩了许久,他腰间的酸软才缓过来些,陆知意提醒道:“该去敬茶了。”   他们先是去了祠堂为洛擎远母亲上香。   等二人出门时已经快到中午,洛擎远让人去荣王府送了信,他们二人之后正好留在荣王府用午膳。   “来的比我想象的早一些。”等在门口的荣王道。   陆知意耳朵通红,他抱住齐霜的手臂:“爹,父王又欺负我。”   “好了,快些进屋。”齐霜柔声道。   陆知意以为洞房花烛夜的洛擎远已经足够过分,但他已经忍了许多年,陆知意勉强还算能够理解。但他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日,洛擎远居然一天比一天过分。最后,陆知意看见洛擎远靠近他都有点心慌,他裹紧被子:“洛擎远,你不要太过分了……”   洛擎远无辜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不满意,又要给我下药吗?”   陆知意气鼓鼓掀开被子,用被子裹住了洛擎远,他压在洛擎远身上:“你赶紧闭嘴,就知道欺负人,居然还敢跟我翻旧账。”   “天冷,别闹,快点盖好被子,今天不折腾你。”洛擎远被蒙在被子里,瓮声道。   陆知意不怎么相信:“你确定?昨天,前天,你都是这样说的。”   “确定。”   陆知意半信半疑掀开被子。   没一会,卧房里传出东西被砸的声音。   “洛擎远,我再信你就是猪。”   次日,陆知意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在飞驰的马车上。这辆马车比他曾经为洛擎远准备的还要豪华舒适,处处都铺着柔软的地毯。   “这是要去哪儿?”   洛擎远倒了一杯热水喂给陆知意:“接下来一段时日京城里基本不会发生大事,所以带你出去玩。”   “你昨晚又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昨晚确实没有折腾你,很快就让你睡觉了。”洛擎远道。   陆知意翻了个白眼:“我说有就有。”   洛擎远自己折腾的人,当然是自己伺候,等陆知意洗漱后,他又喂人喝了一碗奶粥。   “腰疼。”陆知意蔫蔫道,“都怪你。”   洛擎远从背后抱着陆知意,帮人按了一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洛擎远半天没听见陆知意理他,低头一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他嘴角微微勾起,珍而重之,在陆知意眉心落下一吻。   陆知意哼哼唧唧说了句梦话,洛擎远凑近,才听清陆知意说的是洛哥哥。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正是他们之前住了两天的山谷,陆知意睡了一路,现在已经恢复了精神,看着活泼不少。   陆知意是被洛擎远扶着下了马车,他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推开洛擎远按在他腰间的手,洛擎远将人抱得更紧,低声在他耳边问:“松开了,你能站稳吗?”   听见这话,陆知意不开心了:“你看不起谁呢?”   “看不起我自己。”洛擎远认怂非常迅速。   车夫送他们过来后就离开了山谷,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两人牵着手,慢慢往前面的木屋走。   山谷里,有些树已经开始落叶,地面铺上一层金黄,景色与上一次过来时有些不同,但同样很美。   此时的京城中,陆恪行终于抽出些空闲时间,他刚到荣王府就被人告知,洛擎远带陆知意出去玩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第55章   陆恪行特别生气,没良心的弟弟们,一点都不关爱他这个兄长。   陆恪行离开荣王府后又去了洛府,他占用洛擎远的书房写了封信,让府里找个人立刻送过去。   木屋早就被收拾干净,陆知意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一圈。傍晚,洛擎远带陆知意去小溪中捉了几尾鱼,他做了简易版的全鱼宴,味道如何不知道,反正陆知意喜欢就成。   清晨,洛擎远一早就收到下属送来的信件,本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是陆恪行把他们两人骂了一顿。   “我哥寄来的信?”陆知意偷笑,“他是不是在信里骂我们了?”   “你说呢?”洛擎远道,“恪行说他快要忙疯了,我们俩一点都不懂事。”   陆知意拿过洛擎远手中的毛笔:“那我也写几句安慰他。”   “你准备写些什么?”洛擎远问。   “能者多劳,让他继续努力,学习去做个好皇帝,我相信他。”陆知意认真道,而后,他又拿了张空白的纸,画了一幅山谷的景色。   洛擎远失笑:“你以后还想不想回京城?”   “我哥心胸宽广,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小事生气。”陆知意道,“而且他最好哄,我们到时候给他带点礼物回去就没事了。”   偌大的山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每日会有暗卫替他们送来新鲜的食材,但是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靠山吃山,也算是闲鱼野鹤般的悠然生活。   偶尔,他们会离开山谷出去闲逛,走到哪儿算哪儿。   下马车后,陆知意伸了个懒腰:“这是哪……”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认出来此时脚下所踩的地方就是前世他们陵墓所在地,陆知意已经完全放下过去,但此时身在同一处,难免产生一两分伤感。   “怎么停在了这里?”洛擎远才反应过来。   “我们不在了以后,是陆恂做了皇帝,还是吴悯?”陆知意问。   前世各地战火纷飞的景象又一次浮现,洛擎远低声道:“谁也不是。”   “那就是吴家选出来的那个傀儡。”陆知意叹了口气,“真是可笑,估计没过几年便亡国了。”   “几年的功夫,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洛擎远叹息道。   陆知意回头看洛擎远,轻声道:“果然如此。”   洛擎远笑了笑,随意道:“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用变成孤魂野鬼,被风吹得到处飘。”   陆知意咬了下唇:“擎远哥,对不起。”   “笑一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洛擎远挠了两下陆知意的下巴,“那就罚你这辈子好好活着,与我白头偕老。”   “没问题。”陆知意露出了笑容。   “走吧,都快中午了,这里荒无人烟,我们去其他地方。”洛擎远道。   因为担心京城还有事情需要他们去处理,所以他们二人最终决定只在京城附近逛一逛。他们住过漏风漏雨的破庙,住过前人留下的简陋山洞,也在村头的小酒肆用过以前没见过的粗糙吃食。   他们还根据过去收集来的游记去探访其中记录的壮美景色或者美食,大部分时候都很满意,也有些时候找到的地方完全与描述无关。   前世今生,陆知意还是第一次过得这样肆意,愈发乐不思蜀,性子也变得幼稚了些,他已经完全不想回京城了。   坐上马车后,陆知意翻出小柜子里的铜镜照了一会。洛擎远进去时,陆知意正盯着镜子发呆,他笑着问:“怎么,小世子这是被自己的美貌迷晕了?”   “擎远哥,我是不是胖了点?”陆知意放下镜子,捧着脸问。   真可爱,洛擎远在心里说,他凑过去捏了捏陆知意明显肉了两分的脸,睁着眼说瞎话:“依然很好看,一点没胖,还是太瘦了。”   “真的?”陆知意觉得洛擎远眼睛可能有点问题。   洛擎远将陆知意扯进怀里,十分满意现在的手感:“当然是真的,你之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如今好不容易才养出点肉。”   陆知意食指点在洛擎远胸口,一字一顿道:“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世子能和我解释解释,什么是不安好心吗?”   陆知意推开洛擎远,半躺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你心里清楚,还难受呢,不准过来闹我。”   “刚吃饱就躺着,你能不长肉吗?”   陆知意脸上的笑立马没了:“所以你刚才又在编瞎话骗我,今晚你自己睡吧,我生气了!”   洛擎远:……   陆知意背过身偷笑,谁让洛擎远成天就会欺负他,他总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等再次收到陆恪行的信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看样子他的确很忙,都没有时间骂弟弟了。山谷里比京城要冷些,此时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经过一夜的时间,木屋前的空地上已经变得一片洁白,雪不算厚,上面还有些鸟兽经过时留下的脚印。   陆知意推开门,风雪打在脸上有些凉,幸好他身上还裹着洛擎远的黑色披风,看见眼前的景色后,他回过头朝屋里喊:“擎远哥,快点出来,下雪了。”   洛擎远拆开下属刚送过来的信封,笑道:“夜里不是就知道下雪了吗,你在窗边看见……”   想到昨晚夜里在窗户边发生的事情,陆知意耳朵还有些热,他团起一个雪球砸在洛擎远身上,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哥的信里说了些什么?”   “信里说,陛下又昏迷吐血,太医说他不剩多少时日,也就这几天的事情,恪行让我们收拾一下,尽早回京。”洛擎远道。   “哦……”听见洛擎远的话后,陆知意看着不大高兴,主要是因为晏帝,他心里还是挺思念京中的亲人,光是收集来的各类礼品都已经装了两三个箱子,原本他也打算过几日就回京城。   “回去也就半日的功夫,不着急。”洛擎远注意到陆知意变化的脸色,他收起信件,“下雪了,天冷,中午吃暖锅吧。”   他们前些日子在城郊的一个小酒楼买了张菜谱,陆知意非常喜欢,隔几日就要吃一顿。经过这些日子,洛擎远的厨艺被磨炼得愈发好。   “可以。”陆知意很快恢复了笑容,他才不要被那个糟老头影响心情。   洛擎远准备食材时,陆知意在空地上堆了两个小雪人。洛擎远走过去,将陆知意冻得通红的手抱在怀里:“这么大人还喜欢玩雪,手不冷吗,万一冻伤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脆弱?”   陆知意话是这么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让洛擎远涂了护手的药膏。   “等恪行登基之后,我们就随谢千宁去东海。”洛擎远道,“师父前天送了信过来。”   得到谢千宁送来的消息之后,洛擎远已经派人去东海调查过,最终确定,那个从海外来的商人的确是霍秦羽。但因为霍秦羽在逃亡过程中伤了头部,后来又在海上颠簸许久,头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得到治疗,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因为头上的旧伤,如今的霍秦羽,只能记得极少一部分事情,除了名字之外,他也只能记得自己来自大晏,京城中的一切几乎都被他忘了。   上个月,秦蝉配置好药材之后已经带着叶子去了东海,开始为霍秦羽治病。但因为霍秦羽的伤已经拖了太多年,所以进度比较缓慢。   霍秦羽失踪时,陆知意年纪还小,所以他其实没有见过霍秦羽几次,但为数不多几次见面印象都不怎么好,甚至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散。   “去东海是不是会见到你舅舅?”陆知意小声问。   洛擎远看出来陆知意的慌张,不解问:“你怕他干嘛,小世子,你可是能在金銮殿上房揭瓦的人。”   “他可凶了。”陆知意噘着嘴,看来是记了十多年的仇,到现在想起都生气,“以前我每次缠着你出去玩,他就狠狠瞪我,背地里又不停警告,让我离你远一点。他也不怎么喜欢我哥,一定是因为老头子做的坏事,他恨屋及乌。”   洛擎远解释:“放心吧,他并没有讨厌你们,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们。”   霍秦羽还不至于迁怒别人,很少有人知道战无不胜的霍秦羽根本不会跟小孩相处,只会冷着一张脸,把孩子都吓哭。   “我才不相信,他就是很凶。”陆知意拍了下洛擎远,“如果他欺负我,你要帮忙。”   洛擎远笑道:“嗯,我永远只跟你站在一边。”   当晚,两人收拾好要带回去的东西。次日,天已经完全放晴,地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   再次回到京城,经过城门时,陆知意居然产生了几分不适应。   “舍得回来了?”陆恪行已经在洛府等人。   “哥,我给你带了很多特产,都是我尝过觉得好才带回来。”陆知意十分熟练。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就知道吃。”陆恪行嘴上在骂人,实际上眼睛里都是笑意,陆知意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吃当然重要。”陆知意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呢?”   “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找个嫂子了?”陆知意问。   陆恪行没好气道:“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比起其他已经娶妻生子的兄弟,陆恪行简直完全不近女色,身边的异性也就只有宫女,还都是些老实听话颜色不好的,至于那些有小心思的全都被陆恪行丢出了东宫。   “哥,你不会也断袖了吧。”陆知意夸张道。   听到陆知意的话,陆恪行脸都黑了:“当然没有。”   “你别觉得我催你,等过些时日,你登基了,那群老头能一天八顿饭的意思提醒你扩充后宫。”陆知意素来讨厌那群人,心想到时候他一定会帮亲哥,教训那些人一顿,才不是因为过去结下的仇想报复。   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陆恪行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气得想上手揍孩子。   “哼!”   洛擎远出门就看见陆知意站在院子里生气骂人,虽然反反复复只有那几句,完全没有威力就算了,在洛擎远眼里甚至还有点可爱。   “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恪行又怎么得罪你了?”   “我让他考虑人生大事,他骂我多管闲事。”   洛擎远摸了摸陆知意的头,温声道:“你就别操心了,恪行心里有数。”   “我还不是担心他,等我们离开京城,他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皇宫里多难受。”   正好听见这句话的陆恪行心道,还算你这个小混球有些良心。   “擎远哥,我不开心,你快点哄哄我。”   洛擎远牵着陆知意的手走到旁边的亭子,他们的身影被树木与廊柱遮住,许久之后,他们两人才走出来。陆知意抿了下仍显水润的唇,面色酡红,看样子被哄得很好。   目睹全过程的陆恪行:……这俩倒霉弟弟还是滚远点好,眼不见心不烦。 第56章   陆知意气人和哄人的功夫都是一流,没一会,陆恪行又眉开眼笑了。   其实陆恪行也就是嘴上嫌弃,实际上在那二人还没回来时,他就将一切事情安排好。两人感情好他也开心,只是他心里仍旧觉得可惜,弟弟早已经长大,不再像幼时那样需要他的保护。   洛擎远回了趟禁军营,陆知意与陆恪行一道去见了晏帝,面上总要过得去,陆恪行并不希望那些多管闲事的朝臣有诋毁弟弟的机会。   兴许是回光返照,虽然天气渐冷,晏帝的精神却好了不少。   “你们兄弟俩,真像她。”晏帝忽然道。   “你错了。”陆知意面无表情道,“我们俩如果真的像母后,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陆恪行不愿意多谈往事,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你不是说给我带了很多礼物。”   “那我们快点回去,你真是太幸运啦,有我这么乖巧懂事的弟弟。”提到礼物,陆知意有太多话要说,先是叭叭叭夸了自己半天,陆恪行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怼他一句。   无论过多久,身份地位变了又变,他们兄弟俩感情也没变过,比许多寻常人家的兄弟还要亲密。   晏帝驾崩的消息传到王府时,荣王一家正聚在一起吃暖锅,陆知意手舞足蹈说着这段时间的见闻,语气也跌宕起伏。若不是洛擎远同他一起经历,还真的就信了他的鬼话连篇。荣王夫夫当然也不信,但已经习惯性去惯孩子,十分乐意捧场。   因为早就清楚晏帝的结局,陆知意甚至没什么心情起伏,只轻声说了句:“看样子可以过个好年了。”   “小心让人听见。”齐霜皱眉道。   陆知意晚上喝了些酒,脸上带着薄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小纨绔的样子:“我哥是皇帝,谁敢管我!还有谁!”   看见耍酒疯的儿子,荣王笑道:“谁哥还不是皇帝啊?”   洛擎远直接将站在椅子上的人抱下来:“我能管你吗?”   “勉强能吧。”陆知意脸埋在洛擎远颈侧,蹭了蹭。   洛擎远牵着陆知意回房间换了素色的丧服,而后将人抱在怀里,吻过他的眉眼:“都结束了,不难过。”   “谁难过了,我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陆知意低声道。   洛擎远捏了捏他的手指:“那我哄哄你。”   陆知意终于被逗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洛擎远心想,可不就跟三岁小孩一样,多活了一辈子,却越来越幼稚,哪里还有以前杀伐果断的模样。   帝王崩逝,京城处处缟素,就连雪也比往年下的早些,天地间一片雪白。   从皇陵回来的路上,陆知意道:“擎远哥,再过几日,我们就去东海,好不好?”   “天冷,路上会很辛苦。”   “谢千宁跟我说东海不冷,我想去那里过冬。”陆知意摆出可怜的表情。   那洛擎远还能怎么办,反正他们现在也是闲人,没有什么要紧事,自然是惯着。   于是,陆恪行的龙椅还没坐热,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弟弟留书一封打算出门游玩,顺手将暗卫司也全部留给他,生怕他还不够忙。   冬日,天黑得早,才傍晚就已经需要点起灯火。   马车刚行驶到城外忽然停下,陆知意掀开帘子:“擎远哥,怎么……哥,你怎么来了?”   陆恪行上前,他卷起手中陆知意留下的信笺,轻轻敲了弟弟几下:“来看看某些打算离家出走的人。”   陆知意撇撇嘴:“我信里说的很清楚,是出去游玩,顺便帮你体察民情。哥,我贴不贴心?”   “贴心,差点以为你是我妹妹。”陆恪行没好气道。   “哥,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真跟你生气,我二十年前就被你气死了。”陆恪行吩咐身后的人将箱子搬到马车上,而后温声道,“别玩疯了,早点回家。”   “放心吧,我是那种会胡闹的人吗?”陆知意道。   东海一带素来不算安稳,常年小战乱不断,陆知意说是替陆恪行体察民情也不算错。   陆恪行也明白。   “你们俩照顾好自己。”最终只化成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夜幕之下,城楼之上,陆恪行目送陆知意他二人的马车走远。若说舍不得,肯定有,但他知道,这二人无论走多远,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陛下,宫里为了找你差点闹翻天,您却躲在这儿吹冷风。”身后传来谢千宁的声音。   见谢千宁过来,陆恪行面色未变:“知意他们俩去了东海,你怎么还赖在京城?”   谢千宁被噎了一下,随后才道:“昨日还有人上折子说东海拥兵自重,迟早养虎为患,我留在这里做人质不好吗?”   “你留在这里,那些人就会闭嘴吗?”陆恪行道。   “陛下您放心不就行了。”谢千宁哥俩好似的拍拍陆恪行的肩膀,小声嘀咕一句,“一回东海,爷爷就逼我娶妻,哪有留在京城逍遥自在。那些人没我好看还想嫁给我,一个个想的都挺美。”   陆恪行:……   他心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一辆外表看着不算起眼的马车行驶在京城外的路上,灯笼里的蜡烛不知用了什么材质,冷风吹过,烛火依然毫无波动。   陆知意有些畏寒,裹得十分严实,然后才掀开帘子去外面陪洛擎远,红色的狐裘在他颈间裹了一圈,在夜色之下衬得他仿佛是个初入凡尘的狐仙。   洛擎远看愣了一瞬,而后面不改色将人拥入怀中:“外面风大,出来做什么?”   陆知意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暖炉分给洛擎远一半,不过这人有内力,哪怕穿着单衣也并不会冷。只是陆知意被他当初中毒时的模样吓到,总觉得他有些脆弱,需要人保护。   “原本打算开春再离开,这寒冬腊月的,冷不冷?”洛擎远手掌包住陆知意的手,俯身贴了贴他的脸颊。   “留在京城,冬日里也只能被关在家中,还不如出来走走。”陆知意道,“我才没那么娇气。”   陆知意枕在洛擎远腿上,潜意识里不敢用力,洛擎远察觉到他的想法,伸手挠了挠陆知意的下巴,陆知意怕痒,卸下力道,不满地撞了洛擎远几下。   “困不困?”洛擎远柔声道。   “有点。”   洛擎远打了个手势,而后带着陆知意回到马车里。不多时,一身黑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顶。   马车里的温声细语顺着夜风远去。   风卷起地上的薄雪,又是萧索冬日,时空仿佛有一瞬的重叠,那些错误的轨迹也早已被修正。   “洛擎远……”   “怎么了?”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番外会放在《番外合集》中,点开专栏就能看见,应该是明天开始更新。   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里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