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步云衢:大清最后的格格/大清最后的格格:步云衢》作者:小雅鹿鸣   香网VIP2013-05-11完结   点击:8055639 收藏:4288 推荐:1304粉丝:2316字数:53.9万   内容简介:   她,是大清朝最后的格格。从满清的宗室格格,到民国的将军夫人,历尽了百年的风风雨雨。   他,是戎马倥偬,不可一世的少帅将军。   他说:爱上你,我不后悔!   在那乱世之中,有觥筹交错的奢靡,也有枪林弹雨血腥。   她说:我以为,这便是地狱了。可是到最后我才知道,那是他为我打造的天堂啊! 引 日暮西沉   “又起风了……”   赵流苏从椅背上拿起一条红色的毛织围毯,走到了那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边。“太奶奶,进去吧,天凉了。”   拢了拢肩上的围毯,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用满是褶皱,几近枯萎的手指了指那一抹落霞的残辉,“只有它没有变,什么都变了。”她面上的表情平淡,却有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回忆到了什么。   顺着太奶奶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赵流苏轻轻揽着太奶奶的肩膀,“那我就陪您再看一会儿吧。”   泛着金黄色的天边,最后一线残阳落入了地平线,老人靠在躺椅上也睡着了。   “太奶奶?”她怕老人家这么睡着了容易着凉,轻轻唤了一声。   老人并没有回应。   赵流苏心中顿时一惊:“太奶奶?您醒醒……”   她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老人的鼻下探了探,感觉到平缓的气息滑过手指,她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太奶奶只是睡着了。   踮起脚尖轻轻地出门,将在病房外候着的哥哥叫了进来。把老人安置在了病床上,再仔细替她盖好被子才悄悄出了病房。   “太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医生的结论……”赵流苏眉头轻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病房外的客厅里,还候着的十多号人。这些人,大都是从国外赶回来的,因为病房里的老人,才聚集在了一起。   “快,快进来。”赵织锦从外面回来,她刚一进门,便招呼着身后的服务员将保温饭盒里的饭菜都摆到外间的桌上。   “这外头可真冷!”笼着手呵了口气儿,边搓着手边说道:“屋里的暖气开了么,怎么没半点儿暖和的感觉?”赵织锦那一头栗色波浪的长卷发,因为被外面风吹的,有几丝碎发落在了额前。   “嘘,你小声一点,太奶奶刚刚才睡着。”赵流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赵织锦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被涂成大红色指甲衬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出。   她踮着脚走到老人的病房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大家都趁热吃点儿吧,这么扛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赵织锦见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尴尬地笑了笑,招呼大家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商议一下明天怎么和医生拟议一个治疗方案出来。   总的来说,大家的意见是保守治疗,毕竟老人家已经这么大年岁了,身子骨也经不得什么折腾了。   沉闷地气氛下,大家只好简单地扒了几口饭。   赵无逸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先开了口:“我说,各位倒是吱个声儿啊。这都三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果?”   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   我叫赵流苏,是伴了太奶奶近十年的人。这个故事,是我根据她生平的手札整理出来的,这是她一生的故事。   她叫赵玉蓉,但是她还有一个名字——爱新觉罗.玉蓉。   她,是大清朝最后的格格。   几经风雨,从满清的宗室格格,到民国的将军夫人,她充满了奇幻的色彩。   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帅将军。   他说:爱上你,我不后悔!   在那个乱世之中,一切都充满了变数。有觥筹交错的奢华,也有枪林弹雨的血腥。   她说:我以为,这便是地狱了。可是到最后我才知道,那是他为我打造的天堂啊!   她是幸福的,因为她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再也不用心中有所愧疚了,她在安详中沉沉睡去,在盛世太平中安心离开。   当她用那颤微微的手,将毕生所书的手札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在她的心中,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   所有的记忆,已经不用再依靠着这些泛黄的纸张去回忆了。全部都保存在了她的心里。   那厚厚的日记本,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我小心地翻开这几本尘封已久的记忆的时候,心也随之到了那遥远的年代……   当年日暮今朝同,回首已是百年梦。   深秋寒雨落梧桐,明春依旧展新红。   看罢旧事话新言,人生如戏梦一场。   携手相从步云衢,天上人间会重逢。 第01章 这是我家(一)   “二格格……您可别再跑了唉,奴才可跟不上您了。”   “哎呦喂,您别往上爬了,当心摔着咯!”看着福伴儿一手按着头上的瓜皮小帽,一手提(dī)溜着长褂儿的前摆,气喘吁吁地跟在我的身后跑着,我就感到十分地好笑。   福伴儿是从小就跟着阿玛(父亲)的,但现在他年纪大了些,阿玛身边就有了得力的新人去伺候,把他指了过来,专门负责安排照顾我的起居。   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福伴儿的(府里的小主子对老佣人和太监不可以直呼其名,只能称其为某‘伴儿’或者某‘公’)。他也格外地疼我,在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我的用心比奶奶(母亲)对我的关心都要细致。   奶奶对谁都淡淡的,只有大阿哥和我在每天在跟前儿给她请安的时候,才会跟我们说上那么两句。   她问的话,大都是今儿个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跟先生学了些什么,可睡的安稳。而回答她的,也都是我的奶嬷嬷徐氏,一般的情况,我除了刚进去给请安问好一番后落了座儿,就没有别的什么话了。其实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她明明想和我闲聊几句,想让我和她亲近一些,可是话刚到嘴边,又变成了训示之言。所以总的来说,对奶奶,我心存的敬畏多过了亲昵的感觉。   而福伴儿却是不同的,他可并不像其他府里的那些子奴才们,仗着自个儿有些资历,就欺负伺候的主子,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对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要说呢,他唯一的一点儿毛病,就是太能念叨了。他的嘴里总是絮絮叨叨地念着:‘格格,您可不能这样儿,您是主子,得端着点儿架子才能,否则得乱了规矩。’‘格格,这可坏了规矩,您还是照着规矩办吧!’‘格格,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再折腾下去,让贝勒爷知道了,非剥了老奴的这身皮不可!’   听到他念叨这些,我并不太放在心上。我却总是喜欢看大家为我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似乎只有这样闹出点儿动静儿来,我心里头才会舒坦点儿。   府里头,并不只有我一个格格,在我的上边儿,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当然了,在他们的上边儿,应该还有几个哥哥和姐姐,只不过,他们没能够顺利地活下来罢了。   每个府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的孩子也不计其数。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可以后来我才知道,别看这各府里的妻妾多,但是在这种种‘规矩’之下,能活下来的孩子,真的是能算上‘幸运儿’了。   阿玛总是很忙,我常常也都是见不到他的。到今儿,已经快有大半个月的功夫没有瞧见他的人了。我不知道他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儿忙活,这贝勒府里的一切,都是靠着奶奶和太太在照应着,他是一点儿都不会去操心这个的。   奶奶从十四、五岁就嫁给了阿玛。大家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俩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有的,仅仅是相敬如宾而已。这桩婚事儿是宫里头的哪位给指的婚,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即便是玛法(祖父)和太太(祖母),在这事儿上,都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两个连面儿都没有见过的人,就这么着,成了夫妻。   自打阿玛接连着纳了几房妾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更少了。   大多数时候,阿玛都会陪着那几房的侧奶奶。而奶奶陪着的,总是她屋里头供着的那尊白玉菩萨。奶奶整天吃斋念佛,我从来不知道她每天究竟和佛爷在念叨些什么。 第02章 这是我家(二)   府里的几房侧奶奶,一个比一个年轻,最小的一个比阿玛小了整整二十岁,她们总是争着讨阿玛的喜欢。我看着奶奶对此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边儿特别的不舒服。阿玛又不是她们的,为什么奶奶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缠着阿玛,可是嘴里却从不说什么。   “福伴儿,你要是能追到我,我就不爬了……”回过头,我看了福伴儿一眼,见他想上来却又摸不着脉(找不到门路)的样子,我更加奋力地朝着假山上爬着。踩着假山上面凸起的石头,熟门熟路地,一溜烟儿就已经站在了顶上面。   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从这假山上,可以看到整个花园子都在我的脚下,还可以看到……贝勒府外面的样子。隔着高高的红墙,外面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很想去看看,但是……   福伴儿跑到了假山下面的时候,他都已经累地说不出话来了,一手扶着腰,一手吓得抓紧了大褂儿的前襟子,“格格……,您……可别动,奴才……这就……这就找人来接您下来……”   跟在福伴儿后面的小子这时候也跑过来了,但是他却不像福伴儿一样紧张,脸上也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呵,也许是我这三天两头地闹腾,让他们早就见怪不怪的原因了吧。   这府里头的奴才们,能紧张我的,可能也就只有福伴儿和我的奶嬷嬷徐氏了吧。   打从我出生起,福伴儿和徐嬷嬷就一直照顾着我。可是,他们俩即便是再和我亲,却也隔着主仆的情分。再怎么着,我也不能够把当他们是‘亲人’,他们只能是我的‘奴才’,而他们也都只能当我是‘主子’。   我是府里的嫡女,也是奶奶唯一的孩子。   其实上面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的,但是她没能活过两岁就夭折了。   听福伴儿说,奶奶为了这个,受了很大的打击,曾经都病了很长的时间。还是自从有了我以后,奶奶才好了一些。年纪不大,不过身上却是落下了病根儿。三五不时的,总是会这样那样的不舒服,身子骨也大不如以前了。   现在我上头有两个阿浑(哥哥),大阿哥比我大十岁,他是已故的周侧奶奶生的,自打周侧奶奶去了以后,便由奶奶代为抚养,也算的上是跟奶奶和我比较亲近一些的人了。二阿哥大我八岁,额云(姐姐),也比我大上七岁,二阿哥和大格格都是郑侧奶奶生的。【为了方便大家阅读,以后满语的称呼仅限于‘阿玛’(父亲)、‘奶奶’(母亲)这几种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其他人的称呼,只是介绍一下而已。】   虽然如此,但我毕竟是府里头嫡福晋出的嫡女,在位分上还是高出他们一筹。即便是哥哥姐姐,见到了我,大家在面儿上也都是得恭恭敬敬的。而我,也因为着种种的原因,除了大阿哥外,和二阿哥还有大格格不怎么亲近的。   我讨厌这贝勒府,讨厌府里的一切!它就像是个大笼子一样,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府里的生活是刻板,实际上,大家都是在演戏,上上下下都是剧中人,每天表演相同的程式,道着相同的对白。 第03章 这是我家(三)   你只要在这府里生活过一天,就可以大概判断出第二天、第三天甚至一个月后的哪一时间,主子们都在做些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每天的日子简直是一成不变!   好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   听着外面巷子那卖驴打滚儿的吆喝声,一下子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馋虫。我对下面正听着福伴儿吩咐的唐豆儿喊了一声:“豆儿,快去帮我买一兜驴打滚儿回来,记得。要多搁点儿豆面儿。”   唐豆儿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大名叫唐窦,可是我听到这个名字以后,便给他起了唐豆儿这个名字,唐豆儿,即是糖豆儿也。他是奶嬷嬷徐氏的儿子,是我的嬷哥儿。和徐嬷嬷一样,他也是府里的包衣阿哈。(包衣(booi)即“家里的……/家中的……”,阿哈即“仆人、下人”。汉语译为家奴、奴仆或奴才。)早年间,我的奶公就去了,所以豆儿就划给了我这边儿,跟着徐嬷嬷一起伺候我。   他看了一眼福伴儿,见福伴儿对他点了点头,便应了一声:“嗻(je)。”然后一溜小跑着向外头去了。   我知道,这又是不合规矩的。但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福伴儿有时候还是会纵容着我的。   我每天都只有定量的饭食,没有零食支撑着点儿的话,那我恐怕早就饿死了。唔……不能说那个死字儿,又犯忌讳了!   府里头的规矩是每天正午和下午六点开饭,每餐照例是四个七寸盘、四个‘中碗’和两大碗汤菜。   除汤菜外,只有两荤两素,两凉拌。这些差不多都是家常菜,没有山珍海味。甚至连拍黄瓜、素拌菠菜这样的,也算是一盘。   在‘中碗’里,我偶尔能见到一两样比如烩什锦丁,鸡丝烩莞豆、烩三鲜之类的菜,就这样的,也就算是上等菜了。每餐也必备有两个五寸盘的熟食:如小肚、清酱肉等,和两个小三寸盘酱菜咸菜什么的。   每日早晚四桌,定额的伙食银子是二两五钱,折合现大洋,也就是三元多钱。如果来客了,改席面儿或添填上些好菜之类的,那就实报实销,按月结算。各房的传菜,也都差不多这个样子。   说是如此,但是在这关防院儿内,三、五个月也不见有什么留客吃饭的事儿。即便各房的内亲因事儿进府,也是留吃饽饽(点心)不留吃饭的。   说实话,外面看起来风光无限的生活,其实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规矩。就拿这吃食来说,我甚至觉得都不一定比得上外头家境稍富裕些人家的孩子吃的。   福伴儿见我还是不肯下来,他仰头盯着我,有些急了:“二格格,好主子,您就心疼心疼奴才吧。要是让贝勒爷回来瞧见了您这样儿,奴才非得挨顿板子不可啊!”   看着他一脸苦相地哀求着我,而我却是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的。虽然他嘴里这么说着,可我也从来也没有见过阿玛真把他怎么着了。因为阿玛根本就不会过问到我这儿的事儿,所以对于福伴儿这样的说词,我已经听到耳朵都起了茧子。   “不,我还要再待一会儿。你要是怕啊,那就去园子外边儿守着去,要是阿玛回来了,你就赶紧给我报个信儿就成。”虽说阿玛是不怎么过问我们的事儿,但说实话,我其实也挺怕阿玛的,当着我们的面儿,他总是一脸的严肃,很少瞧见他笑。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很少责罚我的。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大多数受罚的,都是我跟前的小子和丫头们。   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我偷溜进他书房去玩的时候,一不留神碰掉了他书桌上的笔洗,被他训斥了几句而已。对于我的惩罚,也就仅限于此了。 第04章 这是我家(四)   后来才听福伴儿说,阿玛书房里的那些个摆设,都是挺值钱的宝贝,特别是他书桌子上摆的那些个物件儿。那砚台,那笔架,那笔洗,还有那镇纸什么的,都是极珍贵的东西。   忘了有哪一件,还是祖上得的御赐的宝贝,还有几样是因为玛法传给他的,所以他才格外的护着。别说磕了损了的,就是划了蹭了,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我这一个不留神,就毁了他的宝贝,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后来,阿玛便吩咐下去,再也不让我们几个孩子进他的书房了。他让府里专门为我们几个在前院儿一间屋子设了书房,请了先生来教我们功课。各府里的阿哥和格格,到了七岁,就该入塾开课了。   这家塾与私塾,也有许多不同之处。私塾的先生多为不第的秀才,所谓‘冬烘先生’。家塾的先生则多系知名人士或会试落选的举人,应该说,这些都有真才实学的人了。   私整塾馆一般都设在先生的家里,很像那些销售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连家店铺。家塾则不然,是先生按时到学馆为学生授课。换句话说,私塾是学生去上学,家塾是先生来府里头授课。   王府聘请的先生,每天都按时过来,而且要比我们这些学生还要早到一刻钟,且从来都不曾有过先生晚于我们到馆的现象。   说起那先生,刚开始,我还对他有些好奇,不知道他究竟会教我们些什么新鲜东西。只是听阿玛说,他是个极有学问的人。   可是后来一见,却是令我大失所望的。   不过就是满嘴腐朽的遭老头子一个!我甚至都听不懂他整天介嘴里说的是什么。再好的锦绣文章,到了他的嘴里这么一念,便成了佛堂里的经文,让人听的云里雾里的。   我就不明白了,他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弄些个大家都听不怎么明白的话来说,愣显得他学问有多渊博似的。要我看啊,他就是一说大话使小钱儿的主儿!(光吹牛不干活儿)   他教我和大格格学的,就是我已经读过很多遍的三字经和千字文,还有百家姓。   至于两个哥哥,还另有一些功课,他们要学的东西比起我和大格格来说,要多了很多,也复杂了很多。但是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先生在那儿读上那么一遍,就让我那俩哥哥自己去看了,待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去问他,他才会一一解释。   从这事儿上来看,我觉得还是当女孩子的好,毕竟对于我们的要求,比起我那俩哥哥来说,要松快许多了。   每天下午,阿玛还让府里的侍卫们教哥哥们耍布库和骑马。这些便是我和大格格都不参与的了。   阿哥们的封爵是要考试的,考试内容要包括满文、汉文、骑马、射箭,选择推荐成绩优秀的人授封,如果不合格,明年还要应考。   一般规定十岁就要考步箭,十六岁考马箭,宗族王公这类的,照例六岁就要入宗学。可以选择的自由是,如果对自己雇请的家塾老师和自己的家庭教育有信心的,那就可以不去。但是一律必须参加到十八岁,即使有的阿哥不到六岁就被封赏了,但是,也还是要参加的,不合格还要考,考到被认为成绩合格为止。   要是没有封上的,那就要搬出王府甚至回东北。所以他们的压力,比起我们女孩子来说,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而我和大格格,就显得随意多了。无非就是学学琴、下下棋,再就是绣绣花什么的。   对于这些东西,府里也并没有专门另请人来教我们,那琴,是由阿玛安排西院儿里的一位侧奶奶教的。   至于下棋嘛,本来是安排了先生来隔天教一回的,但是因为我是怎么都提不了兴趣,所以也就没怎么去学,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05章 贝勒府邸(一)   我和大格格学琴,是安排在一块儿的。但是针线什么的,我俩就是各学各的了。奶奶安排了她身边儿的李嬷嬷来专门教我,至于大格格嘛,她爱跟谁学就跟谁去学去吧。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去西院儿那边学那劳什子的琴。与其说是不愿意去学,倒不如说我并不喜欢去西院儿。   阿玛把那几个侧奶奶都安置在了西院儿那边,我和几个哥哥姐姐,都在南院儿这边住着。而阿玛和奶奶,则是住在了东院儿。府里的北院儿,以前是供玛法和太太住的,而现在玛法去了,是太太一个人住着的。   府里头,的前边儿是接待外客的,除了上课的时候以外,我们内院儿的女眷,是不能到前边儿去的。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宴请的时候,奶奶她们才会到前边儿去,我和大格格也会出去见见客人。而那几位侧奶奶,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能出去的,她们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后宅里。   也惟有这时候,我才会觉得,奶奶的地位确实比她们高,即便是阿玛不是最疼奶奶的,但是位分还是在这里摆着的。   这各个府里边儿,最忌讳的就是这‘宠妾灭妻’的事儿。这些个词儿,我都是听着奶奶的陪嫁李嬷嬷说的。   她和奶奶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再闹腾,也翻不过个天儿去,那帮狐媚子不都没有正经的名分吗。爷虽然把接了她们回来,也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唉,这些话儿,我都听了八百回了,可是谁都知道,阿玛去西院儿的时候,总是比待在东院儿长,奶奶听了李嬷嬷的这些话,也还是没有高兴过一天。   其实这后院儿里的事儿,我也都明白一些。她们都当我还是小孩子,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避讳着我。但是我从下人们的嘴里,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在后倒宅儿里(府里殿堂一般都前后两个门。有的后门是一处抱厦,叫做“后厦儿”。有的府里没有抱厦,而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地方,叫做“后宅儿”。因为都是后门的所在地,故皆称“后倒宅儿”。),老嬷嬷们总是边抽兰花烟,边喝炉子上吊着的热茶,边话家常。在那儿,她们是不得大声说话的,所以她们总是低声细语,若不留心去听,不知她们叽叽喳喳地在讲什么。我总是爱在那儿偷听听她们说东道西的。   府里的忌讳很多,既不准说各房的私事,更不准涉及外面那些男女私情,所以只好说狐谈鬼。这类关于迷信的鬼话在各府里四处流传,却也不受什么违禁。但是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太王爷(玛法那辈儿是郡王,到了阿玛这儿,袭爵的时候则降了一等,成了贝勒。)的那几位的老太太差不多都是‘收房’的丫头。后来太王爷去了后,有的疯了,有的憋闷死了!   也有出于太监之口的一些趣闻,不过也都是街面儿上的一些个‘小道消息’罢了,当不得太真。 第06章 贝勒府邸(二)   府里面,太太是最最喜欢我的。她总是说我才是这府里最矜贵的孩子,我才是她的嫡嫡亲的宝贝孙女儿。   她之所以这么偏袒着我和奶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事儿我从那些后倒宅儿的老嬷嬷嘴里听到不少。太太是玛法的嫡福晋,年轻的时候,也经历了不少这后院儿里的事情。最忌恨的就是那些个妾们整日里在府里边儿‘兴风作浪’。   “二格格,您快下来吧。奴才刚刚看见贝勒爷和大爷进府了。”去给我买驴打滚儿的小子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他怀里紧紧捧着用油纸包好的一兜子吃食,因为紧张的缘故,那些个驴打滚儿有好几个,都被他摁变了形。   我一听到这消息,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从假山上溜了下来。心里嘀咕着,阿玛和大爷(伯父,府里对大于父亲的亦称“大爷”,小于父亲的叫“爹”。)怎么这时候回府来了?   大爷是阿玛的大哥,不过他们不是一个奶奶生的。因为有嫡传嫡,无嫡才传长的缘故。阿玛是玛法的嫡子,所以承了玛法的爵位。而大爷只是庶子,所以他即使是长子,也没能袭上玛法的爵位,现在只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听说,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   从假山上下来后,我接过了唐豆儿手里的驴打滚儿,那香香的豆面儿味儿特浓,忍不住就拿起一个塞进了嘴巴里面。   福伴儿却急忙一把将我的手攥住,“格格,您刚刚才从这假山上边儿下来,瞧瞧您这手上黑的!待会儿不净的东西吃到了肚子里边儿,那可怎么办?还是先回屋净了手了再吃吧。”他始终是皱着眉头的,对于我的行径,只要是不合乎规矩的,他都是有权进行‘劝言’的。这些个,都是阿玛和奶奶给他的权利。   回到南院儿自己的房间,徐嬷嬷早就已经帮我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和兑好的热水。我那边还没有出花园子,这边就已经有人跑回来通知她准备上了。   净了手后,我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才拿起已经腾出来码放在碟子里的驴打滚儿。   “二格格刚刚到哪儿去了啊?我才让福晋奶奶叫过去回了个话儿,转过身儿来就瞅不见她了。”这话是徐嬷嬷问福伴儿的,她手里收拾着我换下来的衣服,放在篮子里,让小丫头提出去交给了水妈妈。(浆洗房的女仆,原称“水上”,但不直呼她们为“水上”,而叫她们“水妈妈”。是专门负责我这里生火、烧水、洗衣等事情的。后面会有专门的解释府里仆人们的名称和作用。)   刚刚李嬷嬷来叫她,我就知道可能是奶奶找她有事儿,所以才趁着她不在,赶紧溜了出去。可惜半道儿上,还是被福伴儿发现了。   “二格格啊,刚刚跑花园子里去了,差点连我都跟丢了。”福伴儿看了我一眼,在额头上虚抹了一把汗。   “嬷嬷,快……。”连着吃了好几个驴打滚儿,好像有点儿噎着了。我连忙拍着桌子,让她给我端喝的过来。 第07章 贝勒府邸(三)   徐嬷嬷看了我一眼:“这都快要到吃晚饭的功夫了,您还吃这么些个零嘴儿。当心福晋奶奶知道了,又该训斥奴才们没有用心伺候您了。”她嘴里这么说着,可手上并没有闲着,倒了一杯水,让我先把噎着的东西往下咽咽。   我喝了水,好容易缓过来。我都饿死了,呃,不能说死……忌讳忌讳,先呸呸呸。还顾得上这些个东西?每天吃饭都只能‘适可而止’,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能多吃一口,多吃一口就是副‘穷酸样儿’,就是不合乎规矩!从早上吃饭到现在,我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折腾空了。   府里的格格、阿哥,只要未及十岁,就不得与长辈同桌共餐。有的在炕桌吃,有的在自己的卧室里吃,由太监给每人一次盛半碗饭,泡点汤,夹两块咸菜,最多只能吃两次,就算吃饱了。   可是,真的饱了吗?我不知道别的府里的阿哥和格格们是什么样的,也没法子去问,反正我是吃不饱的,而且从来都没有吃饱过!现在府里不能跟着大人吃饭的,也就只有我一个罢了,但是上面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无论福伴儿和徐嬷嬷对我再怎么好,都不敢在正餐上让我多吃一口,因为这都是规矩,我每顿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都是要上报给奶奶听的。   撇了撇嘴,又拿了一个继续往嘴里喂,“奶奶大都不管这些,只要不是你们去说,还有谁会知道?”   “格格,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您不能说话。”福公叹了口气,继续着他百年不变的‘提醒’。   徐嬷嬷出去没多久,便端来了一小碗温热的奶,我就着她的手,准备一口气喝完。她却在一旁赶紧收了手,“您怎么又这样,得小口小口的来!”   舔舔嘴巴,回了回味儿。“嬷嬷,这不是马奶吧?”   徐嬷嬷对着福伴儿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说吧,还是二格格嘴巴厉害,一尝就能知道。”   福伴儿拿了湿手巾过来,给我擦了擦手上的豆面渣滓,“打小就喝惯了的东西,她能尝不出来味儿吗?”然后才对我说:“这是刚刚才入后边儿的奶羊。太福晋说,这两天马奶味儿淡了不少,怕是要到日子了,所以才吩咐厨房那边弄了几头刚刚下了崽儿的奶羊回来。这不,就只一口,便给您尝出味儿来了。”   我没有再考虑这些,反正都是奶,横竖也都有股子味儿,只不过是浓点儿和淡点儿的区别罢了,什么不都一样啊。   府里头除了太太、阿玛和奶奶,也就只有我能喝得惯这个味儿了。那几个侧奶奶是从来都不喝的,不仅她们不喝,还嫌有一股子味儿,即便是加了杏仁儿煮的,都是不喝的。连着那俩哥哥和大格格,也都喝不惯。不喝正好,是他们没福气罢了。我顺嘴问了一句:“那待会儿大爷会在府上留饭吗?”   我关心的,其实并不是大爷他留不留饭的问题,而是如果他留下来吃饭的话,晚上又可以加菜了。   打从今年年初开始,一直到这年末了,府上似乎没有过去那种热闹的气氛了,好像大人们都有什么心事儿一样。   “还没得信儿呢。怎么了格格?要不,奴才去问问?”福伴儿把手巾搭回了架子上。   “没什么,别刻意去打听了。”脱了鞋子,我盘腿坐在了暖炕上。 第08章 贝勒府邸(四)   从炕柜子里翻出一套兔儿爷(兔儿爷源于传说中月亮里的玉兔,是用黄泥以砖模刻塑的,造型众多,大的高约三尺,小的仅一寸左右;大的很威风,小的甚精巧,不大不小的为普通兔儿爷。兔儿爷多似将帅,身穿金色盔甲,或半披战袍,袍底画着彩色的海水江涛,用戏曲术语形容,它是‘披蟒扎靠’。大小兔儿爷都有座位,有的偏骑走兽,如麒麟、老虎、狮子、庭鹿、骏马等等。不骑兽者,皆高踞山石、庙宇之上,或以各种大型蟠桃鲜果为其座位。兔儿爷的背上,有的插大纛,有的插盖伞,这样装扮倒也威风凛凛。但最怕水,若一落水,便成了一摊泥!此外,还有一种赤身兔儿爷,成组出售,每组若干个,都有接连活动的人物。如有的开茶馆,有的卖点心。成组观赏,令人感到兔儿爷个个动作敏捷,躬身让座,迎来送往,笑容可掬。)挨个儿的码在炕桌上。   徐嬷嬷见我有些不高兴,打发了福伴儿先出去,她坐到了我的身边。我喜欢她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手很柔,身上也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儿。“怎么了,谁又让咱们二格格不嘚(dēi)劲儿了?”   “嬷嬷,你说为什么阿玛就不让我们出去玩儿呢?我看到外头也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怎么就能在外边儿玩,而我就不行呢?”从假山上,我看到了几个孩子在外边的大树地下不知道玩儿些个什么,看他们那高兴的劲儿,真真是让我满眼的羡慕和向往。   她顺了顺我的头发,将我的头靠在了她的胸前,“格格,您可和外面的那些个孩子不同,您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他们哪儿能和您比啊?”   徐嬷嬷总是这么说着,我讨厌她这样的解释,什么金枝玉叶的,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和别人不同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为什么别人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外面玩儿,没人管,而我除了去书房跟先生上课以外,连到前院儿去玩儿都不能够。   “等格格长大了,嫁人了,就可以到外面去了。”她依旧是笑着,似乎我要想出去,就只有等着嫁了人才行。   这还要多少年啊?我可不愿意这么在府里干熬着,等着熬到嫁人的年纪才能从这府里边儿出去。“嬷嬷真讨厌,总是这么着敷衍我。难道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连唐豆儿都能到外面去,就我不能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呼啦一下,将炕桌上的兔儿爷一把扫下了炕。噼里啪啦地一通响声,那一套全碎了一地的彩泥片儿。   徐嬷嬷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她赶紧站了起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我看她那样子,似乎想跪下请罪,不由心里一紧,赶紧安慰她道:“嬷嬷,我不是对着你发脾气……”   她什么都没有说,还是给我跪了下来。   福伴儿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见到徐嬷嬷跪在了我的面前,而地上又是摔碎了的那套兔儿爷,想进来给徐嬷嬷求个情。看了看我的表情,并没有责怪徐嬷嬷的意思,他也就放心了下来。 第09章 宗学风波(一)   “格格没有怪罪你,你就赶紧谢恩起来吧。”他给徐嬷嬷打了个颜色。   她也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准备去扶她的时候,她赶紧谢恩起来了。   为了不让她尴尬,我拿起炕桌上的一本书,挥了挥手,让他们俩都出去。福伴儿叫来了小丫头进来打扫,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的自鸣钟敲了五下,发出清亮的声音。   我在他们出去后,便把手里的书丢下了。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下炕,徐嬷嬷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赶紧进来,从炕塌上拿了鞋子帮我穿上。   她给我穿鞋的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就当做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该吃晚饭了,我得先到奶奶屋里去问安。   徐嬷嬷在门前打了帘子让我出去,然后便跟在了我的身后。我的身边儿从生下来那一刻起,身边就没离过人,福伴儿见我出来,也跟在了我的身后。他们总是很守规矩的,跟在我后面一步半的距离,不紧也不疏。   刚刚来到奶奶的院子,便听见阿玛大声地说着什么,“……ainaciainakini……”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能是和奶奶在说着什么话,因为他和奶奶在说一些私密话的时候,就是用满语说的。府里头,除了他和奶奶还有太太外,就只有我和两个哥哥学了一些,下人们,大都是不懂的。但总的来说,我的满语终究还是没有学的多好。所以听他们说的话,我也都是一知半解,听懂的和没听懂的词着拼凑在一起,一句话也能懵出个大概的意思来。   正恍着神儿,又听到了阿玛的声音,“amagainenggijaibodombi……(将来再做打算……)”   “teainaciojoro。(现在怎么办呢。)”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她在哭着。   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听到奶奶的轻轻抽泣的声音,我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给阿玛、奶奶请安。阿玛、奶奶吉祥。”我进屋后,给他们行了个蹲安礼。(这是满族女子对长辈请安礼,行礼者站在受礼者面前,双脚平行,双手扶膝,随即一弓腰,膝盖略弯曲如半蹲状,嘴里念叨“请某某大安。”)   奶奶赶紧转过身去,掩饰地拿着手绢儿擦着眼泪。   “起吧。刚刚你都听见些什么了?”阿玛看到我进来后,脸上似乎还是有着一些不高兴的表情。   我装作不明白地模样看着他,“回阿玛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您是问的什么?”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脸色,对着奶奶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事情已经成了定论,就不要想太多。”顿了顿,看了看怀里的表,说了一句:“是时候摆晚饭了。”   然后李嬷嬷便应了一声,问道:“贝勒爷是在哪儿摆饭呢?”   “就在福晋屋里吧,其他人就在自个儿的屋里吃。”看了我一眼,他继续说:“玉蓉,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啊?”吃完了饭,阿玛舒服地靠在引枕上,接过他的随侍太监德公递过来的茶。 第10章 宗学风波(二)   阿玛坐到了炕上,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鼻烟壶,用里面的小勺子挑了一些放在大拇指上,放在鼻前深吸了一口气儿,打了一个特别响的喷嚏。   奶奶擦好眼泪,才吩咐着摆饭的事儿,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爷是当家的,还是爷拿主意吧。”   阿玛听奶奶还想说刚刚议论的事情,不悦地低吼了一声:“孩子这会儿还在屋里呢,什么时候不能说?”   看了我一眼,奶奶也就不再提及刚刚的事情了。   奶奶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人,所以她的饭菜总是在定量上减掉一两个。而她和阿玛一起吃的时候,却又总是多加几个阿玛比较喜欢的菜。   “回阿玛的话,最近先生教了几首杜甫的诗。”我恭恭敬敬地站在炕前回着话,希望他能早些放我回去。   “嗯。”他应了一声,并没有想考我的意思,“要跟先生好好学。”顿了顿,他喝了一口茶,又问:“今天下午,你到花园子里去了?”   “回阿玛的话,下午是去了花园子。”看来已经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回房去吧,没事儿不要到处乱跑,成什么样子。”他显然没有心思和我计较什么,说了一句:“你先回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想跟奶奶继续刚刚的谈话,所以才让我先离开的吧。不管怎么着,能让我先离开,就是万幸的了。我很怕在他跟前回话,听到这句话后,赶紧福了福身,道了声:“嗻。”便出了奶奶的屋里。   其实我并没有离开奶奶的院子,我很好奇究竟他们为了什么事情在争执,所以打算躲在院子里听听看。   但是我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楚屋里究竟在说什么。觉得有些累了,便回了南院儿自己的屋子里。   刚进屋坐下,大格格玉英就跟着进了门儿。   她进来行了个抚鬓礼(抚鬓礼是平辈女子之间,日常相见时互相请安的礼节。相见的女子以右手抚摸三下额角,同时向对方点几下头,眼睛看着对方,以示问候。受礼者同样以抚鬓礼回拜。)。“妹妹安好。”   我起身回了个礼,“大格格,安好。”   “不知道大格格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很奇怪她今天来的动机,她一向很少主动到我屋子里来的。一来,我和她不怎么亲近。二来,她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却是庶女,为了避免尴尬,即使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也很少主动来找我。   “不知道妹妹听说了没有,哥哥们马上要进宗学了。”在我没有让她坐下以前,她就只能站着和我说话了,这样我看着也累,所以引她进了内屋,在炕上坐了下来。   小丫头们端来了点心匣子和水果盘子放在炕桌上,我挥了挥手,让她们先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   “哥哥们为什么要去宗学?”这个我觉得很奇怪,在家里不是有先生吗,为什么突然要让他们到宗学里去呢? 第11章 宗学风波(三)   对于她不做任何铺垫,直接说出这个话题来,我心中是有些不怎么高兴的。没有事的时候,她连来都不会来我这里,这现在有点什么事儿了,就马上跑来问我的消息。   “下午听侧奶奶(庶出的子女不能称自己的生母为奶奶,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只能是嫡福晋,而自己的生母,却是只能叫侧奶奶)说了一些,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过来问问妹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儿。”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了。二阿哥毓薕是她的同母哥哥,要是涉及到这件事,估计也是她的侧奶奶派遣来我这儿打探消息的吧。   话说这宗学,我以前倒是听福伴儿说过一些的。   八旗的宗室按左右翼划分。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居京城的东半边;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居京城的西半边。   每翼各立一满学,一汉学。左翼宗学初设于东四牌楼灯市口东史家胡同西口,右翼宗学设于西单牌楼北口石虎胡同。后来,左翼宗学迁金鱼胡同,右翼宗学迁帘子胡同。   王、贝勒、贝子、公、将军以及宗室闲散的十八岁以下子弟,除情愿在家读书者外,准入宗学,或清书,或汉书,随其志愿分别教授。   宗学除教授满、汉书外,学内修一箭道,使学生在读书之余学习骑射。都市子弟,月给银三两,米三斗,川连纸一刀,笔三支,墨一笏。自十一月初一至正月底,各给炭一百八十斤。自五月初一至七月底。每日发冰一块。   每所宗学,以王公一人总其事。设总管二人,给七品官食俸;副管八人,给八品官食俸,选宗室中位尊年长者担任。令其轮流值日。宗学生徒,每月考试经义、翻译、射艺各一次,分别等第,申报注册。春秋两季,由宗人府奏请,试以翻译及经义、时务策各一道,经钦命学士等官阅卷,成绩分六等,考列一、二等有奖,三、四等留学肄业,五等教戒仍许留学,六等黜退。   宗学学员额数,初定右翼七十名,右翼六十名。以后增至每翼一百名。   要是哥哥们去了宗学,我还觉得,那是给他们的历练的机会呢!整天在家里,跟着一个嘴里整天冒酸文的老头子,能学些什么啊?   我笑了笑,拿起匣子里的一块点心递给了玉英。“这些个事儿,我倒是不太清楚的。要不,回头我去问问奶奶吧。”   她一听我要去问奶奶的话,赶紧摆了摆手,急忙说道:“不……不用去烦扰奶奶了。我只不过过来问问你是否知情,你要是也不清楚的话,就算了。”   将手里的点心塞到她的手上,然后端起刚刚送进来的一碗奶,喝了一口才接她的话,“其实,能入宗学,倒也挺好的。”   她看着我,满脸的疑惑。笑了笑,我又唤来福伴儿,让他给玉英讲了讲宗学的事情。   她听完以后,虽然有些不解,倒也还是能听出一些好处来。也就不再像刚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 第12章 遣裁仆役(一)   我估计她的那位侧奶奶,是怕奶奶让两个不是自己生的阿哥入宗学,是没有安什么好心。心里冷哼一声,奶奶对两个阿哥,还有这位大格格,虽说是心里不怎么舒服,但是面儿上也从来都是不偏不倚的,这会儿倒怀疑起我奶奶来了,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咸不淡地和她聊了几句,反正她也达到了目的,她看出我有些敷衍了,于是也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待她走了以后,我才重新从匣子的下层将驴打滚儿拿了出来。   “福伴儿,为什么她们都不相信奶奶呢?你看看她这幅样子,像是奶奶要害他哥哥一样!她们这些人,总是对奶奶怀有戒心。真是一群……”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嬷嬷捂住了嘴巴。她很少有这么放肆的举动的。我刚刚要挣开她,便看见李嬷嬷打了帘子,奶奶正往里屋进。   赶紧穿了鞋子下炕,“奶奶吉祥。”   “福晋奶奶吉祥。”福伴儿和徐嬷嬷也赶紧行礼。   还没有福下身去,奶奶便拉了我起来。“这屋里没有外人在,就不讲究这些了。”她还是疼我的。   “刚刚玉英来了?”她显然是看到了玉英从我这里出去的。   “回奶奶的话,大格格她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奶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我到炕上坐下。   她的手有些冰冰的,我让徐嬷嬷去泡一杯热茶过来。   接过茶,她捂了捂手,看了我片刻才开口,“是不是问你阿哥们要入宗学的事情?”   她猜得还真是准。本来我是不想让她觉得几个侧奶奶的这般心思的,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没有再隐瞒什么。点了点头,我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才放心了一些。   “我和你阿玛商量过了,不仅你大爷家的阿哥们,好多府里的阿哥们也在宗学里头进学,所以今儿个请他过来问了问。”她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话。   “以后……你读书的事儿,就由我来亲自教吧。”听到这里,我心里打着嘀咕,没有开口接话,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先生以后就不来了,府里的阿哥们,往后就到宗学去念书,你就由我来亲自教导。”她看我似乎不太明白,索性就把话说了个透彻。   “嗻。”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我看到奶奶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定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刚刚在她院子里的时候,我都听到她哭了,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却不能让人忽略掉。   她挥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下人,才低声对我开口说:“玉蓉,我也不瞒着你。但是这件事儿,尤其是你的几位侧奶奶和哥哥姐姐们知道。”   看着奶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也不小了,很多事情,你要慢慢的知道……太后老佛爷下了懿旨,所有有爵位的宗亲,俸禄都要减半。你阿玛原来的岁俸银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打庚子年后,减了一半儿。现如今,又要减一半儿……”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手绢儿抹起了眼泪。 第13章 遣裁仆役(二)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贝勒府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她现在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只有跟我这儿念叨了。   “奶奶,那是不是府里以后也回打发很多人出去?”这个应该是最明显的了,如果府里的开支不够,也养不起这么多的下人了。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要打发人出去的?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她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想让我跟着她操心太多,却又想让我了解一些事情。心里那种矛盾,让她不知道怎么来回答我的话。   但是我并没有一点儿悲伤的情绪在里面,总觉得府里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闲人,“奶奶,打发出去一些人也好,其实咱们本来就没有必要养那么些个闲人。”   “还有,哥哥们入了宗学,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啊。在家自己学,和跟别人比着学,总会有一些竞争的,这样也是对他们的好。我倒是觉得,和奶奶学,比和先生学有意思,先生整天嘴里都不知道在讲一些什么东西,还是奶奶教我的好。”我扑了过去,放肆地用胳膊揽着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   “胡说什么呢,敢情你都这么在背后编排先生啊?像什么样子,赶紧下来。”显然,她还是不怎么习惯和我的亲密。   从她的表情上看,我的这番话,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会下这么一道懿旨,但是从年后的这些日子来瞧,显然现在发生的事情,迟早会来的。   奶奶叹了口气,“府里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紧了,这个家可怎么当啊!”她的眼泪今天像是掉不完,抹不净了似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再安慰她什么,只能这么静静地陪着她。   “看看我,今儿个都说了些什么!”奶奶似乎意识到了她不应该在我的面前抱怨着这些事儿。   胡乱拿手绢拭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后站了起来。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褶子,对徐嬷嬷吩咐了几句,也就回去了。   我看她出了小院儿,才问徐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太后老佛爷为什么突然会下这种旨意。可是徐嬷嬷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主儿,我的疑问也只能作罢了。   听奶奶的口气,看来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没有以前这么松快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府里头少了一些人,更是安静一些。   打从这时候起,府里陆陆续续地开始裁人,一些个下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干活儿也都格外的小心谨慎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主子或什么旁的管事的人就被给裁了出去。   就这么着,日子也倒是在这些个悄声议论中,慢慢地过了下去。直到有一天,阿玛忧心忡忡地回来,和奶奶絮絮叨叨地商量着什么‘大阿哥’的事情。可是我躲在外头听着,并不是在议论大哥毓薏,所以觉着有些奇怪。   “要我说,这端王爷的溥俊被发配以后,京里面儿就没有安分过。各个府里都玩儿了命地讨好老佛爷,想让自己个儿的儿子立为大阿哥……” 第14章 遣裁仆役(三)   “你都懂什么?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府上,你就把那点儿小心思好好收起来。”阿玛似乎有些紧张,他瞪了奶奶一眼,“这样的话被外面听到了,是要治个大不敬的!”   “那你说说看,这老佛爷会不会立谁来做这大阿哥呢?”奶奶似乎对外面的事儿很是关心,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听到的这些话。   “你个妇道人家,一天到晚关心这些个做什么?老佛爷想立谁,那是她老人家的事儿,你还是先琢磨琢磨咱们府里头的事儿吧。东边儿那几处庄子,我看寻了价高的主儿,就卖出去得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阿玛嘴里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等等,他说要把庄子卖了?那东郊的庄子虽然说不值当个什么钱儿,但是我知道,府里面很多蔬菜果子的,都是从那边儿供应的,要是卖了出去,那……   奶奶半响没有吱声,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阿玛的话。   这时候阿玛端起了茶杯,轻轻划拉了几下,喝了一口茶后才说:“奶奶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已经请了那么多的大夫来瞧,也没有见什么起色。我估计着,能熬过明年,也算是万幸了。要是在这年关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府里头治丧的银子,你上哪儿弄去?”   “咱们府里边儿值钱的玩意儿本就不多,而且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大都是御赐的物件儿。能卖出去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儿。你自己个儿掂量着看吧,庄子要是不卖的话……”   我听到了奶奶的哭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都是你,你要不是前些年非要往者端王爷跟前凑,如今也不会受了老佛爷的冷落……”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阿玛‘嘭’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   “当时那可是老佛爷立了他儿子做大阿哥的!大阿哥,那是什么?那就是储君,将来的皇上!我不跟着他后面儿,跟谁后边儿去?”我躲在窗子外面吓了一跳。看到奶奶立马跪了下去,她是很怕阿玛生气的。   我想着是不是得赶紧离开,别让他们发现我在偷听。但是心里却是想继续听听他们后面还会说些什么。毕竟府里的下人们,是不会主动和我说起这外面的事情的。   见李嬷嬷出来,我赶紧躲到了一旁。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吧。”阿玛看到奶奶跪在他的面前,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站了起来。   此时奶奶收敛了许多,没有刚刚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了。“奶奶那边儿,我倒是留了一些银子,可是也不知道够不够的。今年的俸禄也减了一半儿,这年也难过,那就还是听爷的,把东边儿的庄子处理了吧。”   奶奶说话的时候,手里不停地转着她腕子上的翠玉镯子,看起来,她很不情愿卖掉那东郊的庄子的。   “爷,听说大爷他被赏了奉恩镇国公的爵位?”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和醇亲王府那边儿有些个走动,老佛爷现在挺得意那家儿的!所以那家的给大哥求了个恩典,老佛爷也就应下了。”这时候李嬷嬷重新沏了茶,眼看着要过来了,所以我赶紧又躲了起来。 第15章 精简之后(一)   见着没了人,我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看来,府里头的日子,的确是难过了。也不知道阿玛和奶奶以后会怎么打算,我身边儿的小丫头们,都遣了出去,就只留下了福伴儿、徐嬷嬷,还有唐豆儿。因着他是徐嬷嬷的儿子,所以才没有跟着被遣了出去的。   贝勒府里头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原先的人数大约是有一百来人的。长史一人,管事官一人,庄园子四人,回事处四人,随侍处六人,司房两人,祠堂两人,大小厨房六人,茶房两人,花园四人,阿玛的大书房四人,小书房两人,更房四人,马圈处四人,裁缝铺四人,轿夫十人。   内院儿还有首领太监一人,回事太监一人,小太监四人,散差太监八人,‘妇差’(保姆或者嬷嬷)十二人,‘使女’(丫头)八人。此外,看守园寝(坟地)的官员两人,连带看坟处种地的佃户若干家,看管京郊庄子的两人。   现在打发出去了不少,庄子卖了的话,就不用那些个人了。将原来回事处的人裁了两人,随侍处裁了两人,司房裁了一个,花园裁了两人,大书房里裁了两人,小书房就没有留人了,更房裁了一个,马圈裁了两人,裁缝铺裁了两人,轿夫裁了两人。   内院儿里面儿,散差太监打发了两个人,妇差打发了四人,侍女打发了两个。   太太那边的人数没有什么变化。奶奶说,即便是府里边儿再省,也断然不能省到她老人家的院子里去。所以奶奶那边留了一个小太监,一个散差太监,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   而我这里,就留下了福伴儿、徐嬷嬷还有唐豆儿。唐豆儿那家伙,跟着徐嬷嬷,算是家生子了,他比我大上那么几个月,所以跟我关系也挺好的。   奶奶的意思是说,等他满了十岁,就到前院儿去跟着阿玛当差,现在就暂时就先留在了我身边,也好和徐嬷嬷在一块儿。   我对于这个,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立马就同意了奶奶的安排。毕竟这后院儿也还是要避嫌的,男孩子大了,就不能老是在这内院里晃悠了。   看着府里的那些个说大话使小钱儿的主儿都被遣了出去,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少了那些个整天嚼舌根儿,不干活的下人们,我倒是自由多了!   下面解释一下这些个下人们究竟在贝勒府里要做些什么工作:   府里的长史,这是有内务府里边儿派来的给府里当家的最高级管家。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高高在上,有名无实的官员。   府中的实权,照例是掌握在管事官——大管事和二管事手中的。因此,长史平日里根本就不到府中来,只有在府里有婚丧大事的时候,微微露个面,充充场面而已。   管事官,是府里名副其实的大管家,他们还是有品级的顶戴的官员。除内院属于太监的职责范围外,府中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归管事官管理。所以他们在府里的权利是很大的。 第16章 精简之后(二)   太监,最高的为首领太监,照例也是可以有顶戴的,但是要得到宫里的许可才行。他们的职权范围,是在府里的内院儿。从事太监以下,包括‘妇差’、‘侍女’在内,都受他们的管辖。其次为回事太监,他们的职责是管理小太监以下的太监和来客时禀报、引导客人出入。小太监为专门服侍人的贴身侍者。在府里头,贝勒、福晋、太福晋、阿哥,都有个人专属的小太监。格格则由嬷嬷侍奉。散差太监是府里头地位最低、月钱最少而受累最多的人。他们负担着洒扫主子的居室,挑水造饭、烧炉子之类的杂役活儿。他们也和小太监一样,有自己的专属主子。   嬷嬷,也叫‘妇差’,在府里的地位也分上下。在奶奶那里‘当上差’的有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奶奶的陪嫁丫头,李氏。其余的人,则做缝、洗生火及其他的体力活儿。府里的小主子,都有自己的‘看妈’(奶娘嬷嬷)和干杂货儿的嬷嬷。奶奶那里还有‘陪奉’以下的妇差两人。要是按照前些年的老规矩,府里头阿哥和格格们每人都应该有‘精奇’(看妈)嬷嬷、‘水上’嬷嬷各一人。精奇嬷嬷的地位最高,月钱也比其他人高一些,每月约有二、三两银子。‘水上’嬷嬷,又称为水妈,专门担任生火、烧水、洗衣、做饭等事情。地位最低,活儿也最累,工钱也比精奇嬷嬷差远了。不过,她们要是服侍的小主子遇到整生的时候,照例也是可以增一些工钱的。府中遇到喜庆大事儿,她们也有普遍加工钱的可能性。   丫头,客气一点儿的主子,叫她们‘姑娘’或者‘丫头’,粗气一些的,就叫‘丫头’或者‘使唤丫头’。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府中,‘侍女’的地位都是最低的,人人都有管束她们的权利,尤其是主子指定专门管理她们的‘姑姑’,待她们和管理小太监的师傅一样,打骂、奴役不但是公开的,而且并认为是合法应该的。   府中的丫头来源有几处,一个是宫里头‘赏’来的。还有就是从‘家奴’(府里的包衣)或者佃户中征来的。最后就是由亲戚引荐来的。她们一进府,就由‘姑姑’对她们进行严格的管教,学习成套的礼仪和规矩。家奴对主子不准说‘我’,必须自称‘奴才’,答应回话的时候,必须说‘嗻’。怎么样端茶、打手巾,怎么样向主子开口禀示,怎么样侍立,怎么样给主子开门和掀帘子,怎么样磕头和请安等等,都有一套既严格又繁琐的要求。   “二格格吉祥。”我正看著书,外面就有人来请安。   我对着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便打了帘子出去瞧了瞧。   “回二格格的话,是大阿哥那边儿的小子,何林来了。格格见不见?”徐嬷嬷看了一眼后进来跟我回话。   我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大哥今天怎么会派人到我这儿来的。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让他进来吧。” 第17章 精简之后(三)   “二格格吉祥?奴才给二格格请安啦。”他进屋后对我打了个千儿。(打千儿礼是男子常用的请安大礼。也叫“单腿跪”、“扛肩膀头”。施礼时,凡穿箭服或袍褂的,要先弹放下袖头,然后左脚前移半步呈前屈状,右腿后退半步呈半蹲状,左手扶在左膝上,右手下垂,头颈与上身略向前倾,口称“请某某安”等。礼毕恢复直立。)   我叫了声“起。”便将手里的书放下了。   端坐在炕上看着他,问道:“何林儿,你不在大阿哥那边儿伺候着,今儿个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大阿哥那边儿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听了我的问话后,满面笑容地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我的问话:“回二格格的话,是大阿哥让奴才过来给格格请安的。大阿哥说贝勒爷明儿让福晋带着大格格和二格格一起到醇亲王府上过客。贝勒爷吩咐,让大阿哥照顾着点儿您,所以让奴才过来告诉您一声儿。大阿哥说,您是头回出门儿,明儿个福晋要是照顾不到您的话,就请您更紧着点儿他。”   何林低着头,但是我早就听闻他的机灵劲儿,却是没有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他现在是大阿哥那边儿唯一能使唤的人了,能够在那么多人中独独留了他下来,可见他还是有些个能耐的。   我听着他的回话,心里却想着,明天总算是可以跟着奶奶出府了,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高兴坏了。但是在下人的面前,我还是忍住了那股子得意的劲儿,应了一声‘知道了’,便让福伴儿打发了何林回去。   “福伴儿,我真的可以出去了吗?阿玛怎么说的?明天要去醇亲王府?”何林一走,我就压抑不住那股劲儿了。   福伴儿看着我兴奋的样子,笑了笑,“瞧格格高兴的,这头回跟着福晋出门儿,可别跟丢了啊!”   我听了他这半嘲讽的话,翻了翻白眼。本来嘛,我就是没有出过这贝勒府,现在听到这消息,能不这么兴奋吗?   “得了得了,二格格,您还是好好听徐嬷嬷讲讲规矩吧。在贝勒府里,太福晋和福晋都惯着您,可是明儿个要去亲王府,可是要好好讲讲规矩的,不然给贝勒爷丢了脸面,怕是以后都不会让您出去了的。”还是福伴儿想的远,他是最会为我打算的人。要是我这回挣了面子回来,以后有什么事儿,阿玛和奶奶都会应我,带我出去的。   “说说,我明儿个,穿什么衣服去好?这件……这件怎么样?”我不停地在衣柜里翻腾着,可是怎么都找不出一件合适的。平时穿着倒不觉得什么,可是想到第一回 出门儿,心里总觉得哪件都不怎么合适。   徐嬷嬷帮我挑了一件水粉色的,配了个玫红的坎肩,我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就应了她,挑了这件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打算明天就穿上这件出门。   她在一边忙着收拾我刚刚翻乱的柜子,一边嘴里还在叨叨地念着明儿个应该怎么怎么样。 第18章 醇亲王府(一)   徐嬷嬷对我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她了解我,甚至比奶奶还要多出许多。我和奶奶的关系,虽然不生疏,但也绝没有和徐嬷嬷这么亲近。   一个晚上就这么折腾着,选着这个不好,挑着那个不行。总之,比起过年来,我都要更加能折腾。   徐嬷嬷倒是在一旁捂嘴偷笑,我是不理她的,继续在这边挑选着,想着明天怎么样才能打扮地更漂亮一些。   心里也是有一丝疑惑的,为什么阿玛专门吩咐着让大阿哥来照看着我,而不是去照看着大格格呢?既然是出门,那奶奶不是应该看紧着我的吗?   摇摇头,既然想不清楚为什么,那就不要费那些个脑筋去想了。事出,必然有因,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徐嬷嬷就让人端了热水进来。掀开帐子,道了声“格格吉祥。”   跟着就把我的衬衣、衬裤在火炉上烤热,然后帮我解纽扣、换衣裤,我只是安卧不动听任摆布。   起来之后,又拿来漱口盆、牙刷牙粉,唐豆儿把洗脸盆端来后便出去了,徐嬷嬷就开始为我擦洗。她侍候着我洗漱,福伴儿则帮我穿着衣服。   刚刚弄完这些,唐豆儿又提了匣子进来,徐嬷嬷还在给我梳头,福伴儿就接过了匣子,将里面的碟子一一摆上了桌。   每天的早点,是由专人购买吊炉马蹄、麻酱各种烧饼和油炸果,分与各房,从不换样。吃不吃的,就随便你了。我大都是不吃的,即便是浪费了,也是每天必然会送过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规矩,但只要是定下的,就只能遵守,你可以不吃,但不能提出任何异议。要想吃点儿别的什么东西,就只能让小厨房做了。   先喝了一碗热奶,困倦的感觉总算是过去了一些。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宿,到现在还有点儿迷得糊的。徐嬷嬷净了手,过来伺候我吃饭,福伴儿和唐豆儿在一边收拾着洗漱的东西。   她夹起一个奶香饽饽,一手拿小瓷碟子接着,一手拿筷子夹给我。我撇过头去,她问道:“怎么了格格,不想吃这个?那你看看,想吃哪个,奴才伺候着您。”   我满桌子看了看,无非还是那几样。   “厨房还有豆汁儿……”福伴儿看了我一眼,笑着和我打趣儿。   我一听到这个,立马摇了摇头。初听到豆汁儿这个词,还以为是和豆浆一样的东西,让丫头给自己也端来一碗尝尝鲜。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同样的东西,酸馊中带着一股食物腐败的味道,平常人家没有去喝的,也是归街头小贩专卖,闻着那股子味儿就作呕,再不想去尝新奇。   福伴儿拼命忍住笑,但是我明显看到了他侧过身去的时候,肩膀是微微有些抖动的。“好啊……你们居然敢笑话我!都是你们攒着我去喝那劳什子的豆汁儿,跟从馊水桶里舀出来的味儿一样,现在还笑话我!哼!真是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了!” 第19章 醇亲王府(二)   说实话,我也清楚,这样无非就是恼羞成怒了,并没有真正责怪他们的意思。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可是却经不起他们这么又拿来絮絮叨叨的在我面前翻腾一遍。   听我拉下脸这么一说,徐嬷嬷放下了筷子,和福伴儿一起跪了下来。“奴才不敢,请格格恕罪。”   “罢了,罢了。你们还是别提那玩意儿了,想到那儿,我就恶心。”看他们都是贴心伺候我的,我也不忍心让他们给我跪着。   看着桌子上的一大碗冰糖莲子,炒榛子酱、炒木樨肉、小肚、清酱肉、提折包子和吊炉烧饼。指了指小肚,“这些都吃腻了,厨房就不能换换花样吗?”   “那格格您想吃什么?今儿先想好了通知厨房,明儿个一早就给您安排。”徐嬷嬷依旧是很有耐心的。   就着徐嬷嬷的手咬了一口小肚,“我也不知道,总之,让他们做些没有吃过的,这些都腻了。要是不会的话,就让人去天和裕或者致美楼去买去!”   “那好,待会儿奴才就去厨房那边儿问问,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新鲜样子没有。让他们明儿个一早,定给格格换些花样尝尝。”福伴儿将我不喜欢吃的碟子端了出去,我知道他是为我‘赏’下去了。我吃不了的东西,大多数都进了下人们的肚子里。   “格格,您这边儿收拾好了吗?福晋让奴才过来看看,她已经在前院儿等着您了。”唐豆儿在门外说着。我听到他嘴里有些含糊不清,不由噗哧笑出了声儿,那小子一定是还没有咽下嘴里的东西吧。   徐嬷嬷给我擦了擦嘴,对他说:“就好了,你先去回福晋奶奶一声儿,说二格格马上就来。”   “格格,荷包里还有几颗梅子,要是乏了,就先吃上一颗……”一边带着我去前院儿,徐嬷嬷一边嘴里还在嘱咐着。可是我的心里早就不在她这儿了,想着马上就能出了贝勒府,我可是欣喜万分的。   “给阿玛、奶奶请安。阿玛、奶奶大安。”看到大格格已经站在奶奶的旁边等着了,我赶紧上前去行礼。太太因为身子还不太爽快,所以就没有跟我们一起去。   “起吧。今儿个是去醇亲王府,你跟着奶奶和大哥,可别惹出什么乱子来。”阿玛说话的时候看着的却是大哥的。   他又对大哥说道:“今儿个大格格由福晋带着,你就想法子多照看着点儿二格格,别让她闯祸。”   今儿个,他穿了一件银红撒花的袍子,外罩松花色起花八团倭缎马甲,整个人显得格外喜庆。不像二阿哥那么皮白骨瘦的样子,他倒是和阿玛挺像的。   大哥应了一声,然后向我看了一眼。正对上我瞧着他,便移开了视线。   我和他的感情,相对于二阿哥和大格格来说,要近上那么一点儿。他的侧奶奶生下他没多少时候就去了,而他基本上是由奶奶养大的。但是我见他整日里循规蹈矩,就没看他有什么出格儿的行径过,我看他那样子,都是让着府里头的这些个规矩给磨平了。 第20章 醇亲王府(三)   在各个府里头,没有了亲娘的孩子,都要仰仗着嫡福晋过活,所以他们也都是会不让自己不去触犯府里头的那些个规矩。因为要是不这样的话,等待他的,定是没有什么好果子的。   凭心而论,奶奶对待他们,都还是很不错的。并没有因此而刁难他或者苛刻他,只不过不愿过分的去亲近罢了。而他的日子,也过得算不错,至少我知道的,府里的奴才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欺主。   我不知道阿玛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嘱咐,但是看着大格格这一身比平日里要精致多了的打扮,我也猜出有几分不寻常的意思来了。   平日里,按照嫡庶之分,她的份例是越不过我去的。甚至比起府里的两个阿哥的都要不会差一分,这都是太太宠我的关系。今儿个,她竟然打扮的如此精致,像是画儿里的人儿一样。看到她这一套头面首饰,似乎是奶奶以前戴过的。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奶奶,她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迷迷噔噔地跟在奶奶和大哥的身后出了大门,外面停着几辆马车,奶奶和李嬷嬷乘一辆,我和大格格一辆,一些下人们的马车就没有我们的精致了。大哥在外边儿骑着马。   我好奇地看着车里的装饰,从来没有坐过的德式马车我处处都觉着新奇。随着一阵轻晃,马车慢慢走动了起来。   车里面透着大气雅致,全部内壁包括车顶、车门是从两侧开的,内侧都被深灰色的缎子蒙着,在车门的两侧,各镶着两扇固定的玻璃窗,窗内垂着白纱和灰缎。车厢内置前后各一榻,榻上铺着厚厚的毡子,榻下是两个抽屉,脚下是厚厚的白色毛毡。   一路上我不停地掀开侧边的帘子向外看,现在,我终于从贝勒府出来了!   大格格似乎很是紧张,她不停地绞着手里的手绢儿,牙齿也时不时地轻咬着下嘴唇。“大格格以前出府过吗?”好不容易出府来,一路上闷着挺无聊的,所以我找了个话茬,想让她跟我说说话。   她似乎没有听见我在和她说话,我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扯了个笑容,“没……没有过。”   其实她现在笑起来,脸上都是僵硬的。平时看她笑得挺好的,为什么今儿个这么不自然了。   不再理会她,反正她也不会跟我多聊什么的,所以我的注意力全部都转到了外面。当我把整个帘子都掀开的时候,大阿哥打马到了我这的旁边儿,对我呵斥道:“把帘子放下去,像什么样子!”   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帘子放了下来,转到另一边儿,又悄悄掀开了帘子。   从贝勒府到醇亲王府,没有多长时间,在我还没有看个过瘾的时候,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马夫拿了凳子,便有丫头扶着大格格和我下车。   这是我第一回 看到醇亲王府,比起我们的贝勒府来说,这里显得气派多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红,看来似乎府上有什么喜事儿吧。 第21章 醇亲王府(四)   角门前有好多人,都和我们一样,面上挂着笑容进了府里头。我每走一步脚都有些虚浮,感觉心脏都要从胸口中蹦出来了,脸也发烫,双颊想必早已发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的场合,所以头虽然没有四处转动,但是眼睛却是不停地像周围看去。   大阿哥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样子,站在我身边一直跟着我,小声地提醒着我要守规矩什么的。但大阿哥也仅仅只能陪我到这里,在前院儿给醇亲王爷磕头后,就由丫头带着我们女眷到了后院儿,后院儿都是女眷,所以大阿哥不能来的,所以他在这儿把我交给了奶奶的李嬷嬷。   我还来不及细看景像,刚才那个小丫头在前面引着我们快步进入月洞门。门内中又是一个精致的小院,醇亲王府的花园长廊亭上挂有‘恩波亭’的匾额。   在一个玻璃抱厦内挂有‘福禄重重增福禄,恩光辈辈受恩光’的对联。心中窃喜一阵,这些个字,我都还是认识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玻璃抱厦叫‘树滋堂’。   两边是相接的抄手游廊,院中奇花异草,佳木葱绿,点缀着几块山石,和前院又是别样风景。   丫头带我一路穿堂过屋去见福晋,出了那道垂花门向左拐,又是另一个院落,几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昴华丽,十分大气,想来这就是醇亲王府里的太福晋日常居息之所了吧。   那带路的丫头请了太福晋屋子里的丫头通报去了,我们站在门外,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只一会儿,那屋里的丫头出来笑着说道:“太福晋请您和两位格格进去呢,您快进去吧,太福晋正等着您呢。”边说着,边将大红撒花软帘打起,好让我们进去。   只见奶奶笑着将一个荷包悄悄塞给了她,她便笑得更甜了一些。   刚进太福晋的房里,迎面我首先看到的就是木框里嵌着的‘治家格言’,上面写着‘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我心里顿时对刚刚见过的那位醇亲王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从别人嘴里听说到的,他的儿子是极有可能成为太后老佛爷选定的大阿哥的,而他却是这么谦谨做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有所思。   “给太福晋请安,太福晋大安。”在奶奶的带领下,我和大格格跟在她的身后,向着座上的女人请着安。   她笑着对奶奶说了着:“赶紧起来吧。这好几年不见你来走动,是不是把我这老婆子给忘了个干净啊?”边说着,还边和旁边的人打趣,“瞧瞧,这几年都不见她,她还是这一副样子,都没有什么变,不像我啊,都老咯……”   我不敢抬头,只听到有微微的杯碟碰撞声,偷眼瞧去,只见临窗大坑靠东壁设着青缎的引枕和坐褥,上坐着一位约摸五十多岁的极端庄的女子,这便是太福晋刘佳氏了吧。她柳眉凤眼,鼻梁挺直,只看面相便知是气度非凡。 第22章 末代皇帝(一)   她着一件淡茄紫色撒花洋绉裙,藕荷色大襟马甲,马甲的襟缘、领口处镶着如意云头式样的滚边,通身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旁边立着个丫头捧着海赏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另一位插金戴银,打份不凡的丫头将一只五彩泥金的小盖钟奉给她,“坐下说话吧。”   她接了茶细细地品了,轻声道:“这是宫里面才赏下来的,给俦贝勒福晋沏一杯过来。”虽然她是笑着的,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疲累了。   和奶奶起来后,丫头搬来了锦凳请奶奶坐下,我和大格格乖乖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太福晋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要是老了,就没有年轻的了。”奶奶刚坐下,便和她唠了起来。   “这两个,就是溥俦的大格格和二格格吧。”她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轻提着茶盖,拨弄着茶碗中的茶叶,眼睛却是看着我和大格格的。   “回太福晋的话,这是大丫头玉英,这个是二丫头玉蓉。”说着,又拉了我们到身前,让我们给她行礼。   太福晋赶紧让丫头扶了我们起来。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一旁的炕桌上,然后对我们招了招手,让我们到她的跟前,对着她旁边的人说道:“溥俦的这俩闺女,可真是水灵啊。”   和她说话的人瞧瞧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看看,眼前的这小人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圆扑扑的小脸蛋儿,倒是像无锡贡上来的泥娃娃一般。”比起姐姐那一身庄重有余活泼不足的样子来说,似乎我更讨了她的喜。   平日里,我是最不喜欢别人对我动手动脚的了,可是现在对于她捏着我的脸,我是半点儿不敢去反抗的,只能对着她笑笑来掩饰心里的不顺畅。   她笑着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串漂亮的珍珠链子,顺手就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后又从手腕子上取了个玉镯子套在大格格的手上。   奶奶见了后,立马起身,嘴里说着“使不得,老祖宗,这可使不得。她们哪儿有福气戴这么精贵的物件儿啊,您快收了回去吧。”   太福晋一脸的笑容,“不值当个什么的,头回见面,就当是见礼儿了。这俩闺女啊,我挺喜欢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是扫了大格格一眼,最后视线是落在了我的脸上。   听到这话后,奶奶又让我们跪下,谢太福晋的赏赐。   聊了一会儿的话,兴许是她觉得累了,便让丫头带了我们去旁边的花厅。前来府上做客的女眷,都在花厅里聊着天。   奶奶不停地给大家见着礼,我和大格格跟在她的身后,也不停地给人请安问礼的。一番折腾下来,倒是没有了刚刚进府时候的新鲜,只觉着累的慌。   “这就是溥俦贝勒的大格格吧!”听到突然拔高的一声,我便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领头身着大红印花缎面旗袍的约莫二十多岁的贵妇,就甩着香帕,笑盈盈地踩着花盆底朝我们款款而来。 第23章 末代皇帝(二)   奶奶赶紧拉了大格格给她行礼,我则是躲在奶奶的身后给她请安。我好奇地看着她,她却没有觉察到奶奶身后的我,只是看着奶奶和大格格。   她白皙粉嫩的瓜子脸,温润巧笑的杏眼,挺拔小巧的鼻子,微笑上扬的樱桃小嘴儿,高高盘起的发髻尽显高贵,耳后莹润的珍珠耳坠轻摆更显优雅。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是我想她应该是这醇亲王府里很得意的人儿,不然不会如此张扬的。   “给福晋请安,福晋大安。”奶奶见到她后,立马起身行礼。   她上前虚扶了奶奶一把。“刚刚正说着你呢。我那嫂子还在念叨,待会儿一定要见见你这大格格。”   奶奶笑着说道:“谢福晋挂记着。”   拉了大格格到面前,“快,给福晋请安。”   大格格对她行了个蹲安礼,“给福晋请安,福晋大安。”   “起吧。”她的眼睛不停地在大格格的身上转悠着,让大格格显得很是不自在,却又只能微微笑着应付。   “是个懂事儿的姑娘,好,不错。”顿了顿,她又说道:“你们先坐会儿,待会儿,我带你们见见我嫂子。”说着又去招呼别人了。   我好奇地问着奶奶,原来她就是醇亲王的嫡福晋瓜尔佳氏。   从奶奶的嘴里我得知,她是个风度非凡、能言会道、善于周旋、长于交际的名门闺秀,又是一位活跃型的、挥金如土的贵妇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全部都用于自己的享受了,还和太妃们密谋着一些事情。那些个钱,大都花在了那些事情上面。   今天是她的儿子,醇亲王的嫡长子——溥仪的周岁礼。   醇亲王爷的兄弟,是被太后立为光绪皇上的,所以这醇亲王府也是一时荣耀到极致的地方。这醇亲王的生母,因为不是嫡福晋,所以很多地方都当不了家,而真正当家的,就是这瓜尔佳氏。   今天的主角儿虽然是周岁,但是我依旧还是得称一声叔叔,毕竟他是和我阿玛一个辈分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抓周的时候,众人围在大厅里,看着晬盘上坐着一个穿着大红团福字缎子,带着大红镶金边儿小帽的孩子。   大家将手里的物件儿都放在了他的周围,玉陈设、玉坠儿、金匙、银盒、犀钟、犀棒、弧、矢和文房等,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看着他究竟要抓什么东西。我个子小,最里边儿观礼的大都是些男的,也不好意思往前面挤过去,和奶奶还有姐姐站在了外圈。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他被奶娘抱了起来,大家都说着恭维的话,宴席也就开始了,女眷都在后厅。走的时候,我才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圆嘟嘟的,很是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模仿着小鸟翅膀的样子上下折腾着,奶娘抱着他一直笑着接受大家的恭维。   “这孩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是啊,是啊,我看这醇亲王爷这回有了嫡长子了,好日子也就来了……”   “…………” 第24章 末代皇帝(三)   我的周围一直有一群女人不停地说着那些个恭维的话,我心里也清楚,现在太后老佛爷格外的器重他们家。现在哪家不上赶着来巴结呢?   贺客盈门,熙熙攘攘,笑声彼绝此起,人人喜形于色,无非是赚取欢心!   此刻,最苦最忙的不是主人,也不是贺客,而是“伺候”寿星的太监们。他们头戴缨帽,足履官靴,长袍系带,外罩纱褂,这冬天还好,若逢盛暑,汗流浃背,仍需躬身迎客,笑脸相陪,其状甚苦。   散席后,还有“唱灯晚儿”。这“灯晚”一词,顾名思义便可明白,但它又与:“灯果”有连带关系,也是很有趣味的娱乐。   凡唱“晚灯儿”,都在饭后开戏,故主人不备晚席,只在夜半请吃“灯果。”“灯果”与果席相似,而较果席精致,干、鲜、冷、素诸色酒肴以及莲子羹等等,都要求色、香、味俱佳,均出自名厨师之手。酒后略进蒸食、汤面即可。这种场合,客人不会太多,来者多是至戚至友,备十来桌就够了。   吃“灯果”是面向戏台设置方桌六人一席,边听戏,边饮酒。   第一出,向为《天官赐福》,第二出《百寿图》(即《赵彦求寿》)。第三出《蟠桃会》,这似乎是定例。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戏,跟着奶奶出了门,府里的马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见到我们后,马夫赶紧跑上前来打千儿,然后由府里派出来送客的嬷嬷扶着我们上了马车。   这时候的天才刚刚擦黑,还没有上马车,便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然后看见天空中绽放了一朵大大的焰火。又一声……直到我们走了很远了,我掀开车帘子,依旧还能看见天空中的焰火不停地绽放着。   这个晚上,是我终身难忘的,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这个传奇中的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   而大格格的婚事,也在这天被定了下来。她被许给了醇亲王福晋堂哥的小儿子。   回到贝勒府后,奶奶和阿玛就开始着手准备起了大格格的嫁妆和婚礼事宜。我这才知道,奶奶那天带着她穿一身那么漂亮的衣服,是什么目的。   现在她要嫁人了,所以找我的机会越发少了,我感觉的到,她的喜悦。这是从她母亲身上看出来的,因为她母亲的身份,她在这府里一直得不到重视,终究被烙上了个‘庶出’的标记。她必须称呼我的母亲为‘奶奶’,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只能叫一声‘侧奶奶’,这都是规矩。府里所有的孩子,都必须懂得,什么是‘嫡’,什么是‘庶’。   现在她占着自己高贵的姓氏,能嫁给别人成为嫡妻,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她是高兴的。   我依旧是不知道什么是愁滋味,翻了年,大格格终于嫁了出去。   办喜事那天,我见到了大格格的丈夫,这个人,因为着溥仪的关系,将来会有一段很……特殊的经历。 第25章 府中轶事(一)   大格格顺利的出嫁,西院儿里的那位,可是整整哭了一天,在奶奶的厉声呵斥下,才不得不摸了眼泪给女儿送行。   大格格和我之间的关系本就是淡淡的,可是看到她嫁出去,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舍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酸酸的感觉。   春寒料梢,当院子里的柳树刚刚才抽了芽儿的时候,我终于被批准了可以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时候,陪着奶奶去潭柘寺上香,为太太祈福。   太太的身子是越来越弱了,看了很多的大夫,整日里,北院儿那边都飘着浓浓的药味儿。   奶奶除了请大夫以外,能做的,也就只有求神拜佛了。   阿玛每日也都会去北院儿看太太,每次出来,我看他脸上的愁容也就更多了几分。   他变得更忙了,忙着出去和大爷他们联络感情,忙着和能跟老佛爷说上话的人套交情。   跟着他的德公,每天也在太太和奶奶的屋子里进进出出,出去的时候,怀里都抱着匣子或者包袱之类的。   “我的玉蓉在想什么呢?太太跟你说话,半响都不见你应,咳咳……咳……”我听到太太的咳嗽声,赶紧端来了丫头递上的茶水。   “太太,我在想,什么时候天气会暖和一些,这样您就可以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了。整个儿冬天您都闷在屋子里,我都觉得闷,您不觉得吗?”她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后,微微坐了起来,靠在炕上的引枕上面。   敲了敲窗外,她叹了一口气。“身子骨不中用了,要是到外边儿受了风,怕是就好不了了。”停顿了一下,她想了想,又道:“你奶奶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最近我看她来请安,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你阿玛出了什么难题了?”   我撇撇嘴,“太太,他们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呢?最近我看奶奶也没遇到什么啊。”   “瞧瞧,你还小,她当然是不会跟你提到外面的事儿了。唉……我老咯……管不了那么许多咯,儿孙自有儿孙福……”叹息着,她的精神头又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的口中念叨着些话,我就听不大清楚了。   见她有些困了,我便让嬷嬷扶了她躺下,然后就退了出去。   一掀帘子,就闻到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儿。不由皱了皱眉头,对一旁打帘子的丫头吩咐了一声,让她们煎药的时候,离着远点儿,别让药味儿窜过来,把屋子熏得到处都是这味儿。   除了太太的院子,我照例往花园子那边走着,只见唐豆儿小跑着过来,笑嘻嘻的回话:“二格格,您吩咐的事儿,办妥了。”   “真的啊?那赶紧着啊!快……”不待他再应话,我拉了他一下,便转了方向,朝我的院子里走。   一路上丫头们行礼我也不叫起,只急匆匆地大步走着,脸上是一股子莫名的兴奋,引得她们低头悄悄的瞧着我。唐豆儿一声咳嗽,她们又赶紧低下头去。   “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办妥了?害得我连个准备的功夫都没有。”一进屋子,我就直抱怨,而唐豆儿则是拿了一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后,就出去帮我把着门儿。 第26章 府中轶事(二)   我三下两下地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换上了包袱里的袍子。今儿个我叫徐嬷嬷给我梳了个油亮亮的大辫子,再带上这大大的皮帽子,看不由心中一阵欢愉。   这衣裳是让唐豆儿从二阿哥那边儿翻腾出来的,他前些年穿小了的衣服。   面前摆放着一人多高紫檀木镜边的下缘雕刻着盛开牡丹花的大穿衣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由弯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虽然这衣服是二阿哥穿旧了的,但是我瞧着倒是挺合身,在镜子前转了那么一圈儿,见没什么不合适的,于是赶紧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连着包袱皮一起藏到了床底下。   掀开帘子,看了看门外,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儿。我钻出来拍了拍唐豆儿的肩膀,“嘿,想什么呢,赶紧走啊!”   他应了一声,领着我赶紧朝花园子里去。   花园子的后面,有一块儿的院墙连着外头的巷子,恰好被草木遮掩住的地方,有一个狗洞。那狗洞不大,恰恰只能让我和唐豆儿挤出去。这是我和唐豆儿一起发现的,以前没有找着机会,今儿个,徐嬷嬷和福伴儿去了前院儿帮忙,而徐嬷嬷临去前让唐豆儿跟着我,所以才让我有了这个机会和他一起溜出去。   我们没有打算跑多远,仅仅是想着去隔了一条街的那条小吃胡同看看。在府里边常听到那儿隐隐约约的吆喝声,而且唐豆儿多次给我去买吃食,讲了那儿很多好玩好吃的地方,引得我心里头痒痒的。   “主子……使劲啊!”因为是穿了厚袍子,没有估计到这个,现在钻到一半儿了,竟然卡在了这里。我也很着急,一来是怕被人发现,二来也怕自己就这么卡着出不去又进不来了。   “你倒是拉我一把啊。”我伸出手,他便使劲往外拽了拽。   “诶哟……可摔死我了!”由于他使劲太大,我俩扑腾一下,摔在了一起,只不过他没我运气好,当了我的垫背而已。   “主子,快起来吧,这儿时常有人走动,咱们赶紧走吧。”他起来帮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灰,眼睛却是左右瞄着,生怕我们俩的动静引来了人。   “走,快走。”终于溜出来了,太好了。刚刚那摔的一下,对于出府的兴奋来说,并不算什么。哪怕是手上被蹭破了点儿油皮,那也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唐豆儿带着我麻溜儿的穿过几条巷子,便到了他说的那条小吃胡同。   街面儿上人来人往的,除了铺面儿以外,街道的两边儿还摆着一溜儿的摊子和推车。   小贩肩挑着盛有清水绿藻、红金鱼的木盆儿,在胡同里吆喝着“哎嗨,大小嗳,小金鱼来卖!”   “去看金鱼儿去!”听到吆喝声,我拉着唐豆儿便凑到了那摊子跟前,“嘿,真漂亮唉!唐豆儿,你瞧,那红的多漂亮啊!”   看到水里的金鱼,我真想动手去摸一摸。可是却怕被那小贩囔囔,所以只是蹲在跟前看着。   “这位小哥,您来上几条?”那小贩见我面上欢喜,便上前来招呼。 第27章 府中轶事(三)   其实府里头的池子里养的不少的锦鲤,而且太太的屋子里还有水晶玻璃缸养了几条金鱼,但那些都是只能看,不能摸的。池子里的鱼,是下人们怕我掉下去,所以都紧盯着我。而太太屋子里的那几条金鱼,是专门有人盯着,就怕我去动手的。   “唐豆儿,要不,咱们也买几条回去?”我回过头来对着蹲在我身后的唐豆儿笑了笑。   他却是咧嘴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主子,咱们出来可没人知道,要是回去的时候,拎了几条金鱼回去,那……”   他这么一说,还真打消了我的念头,我们出来就是看看,然后就随便吃点儿什么小吃的。要是真带了东西回去,可是逃不过福伴儿和徐嬷嬷的眼睛。他们要细究起来,这慌可不好圆过去。   “那走吧,咱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不是说了,这边儿有不少东西吗。”奶奶让徐嬷嬷盯着我,外面卖的东西,很少能让我买了回去吃的。仅有的几样,我也早就吃腻了。现在见到这么多东西,自然是想每样都尝尝的。   又听见一声“嗳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   “豆儿……咱吃豌豆黄去!”那个是我除了驴打滚外,最得意的一口了。府里头虽然也会做,但是也不是经常有的。   “主子,那家的可不怎么好吃。再等几天,等到三月三那天的,东便门外的‘蟠桃庙会’上,那豌豆黄才好吃的。不过也就一年能遇到一回,那家的摊子离咱们这儿太远了,我想过去帮您买都不成。”唐豆儿阻了我去买豌豆黄,我想了想,也就算了,反正也都吃过了的。还是换点儿新花样来尝尝吧。   “葫芦——儿,冰糖的!”   “嘞———高桩儿的嘞———柿子嘞———不涩的嘞———涩的还有换嘞!”   “脆瓤的落花生哎,那芝麻酱的一个味儿呀,芝麻酱的一个味儿呀——”   “栗子味的白薯哎——”   “挂拉枣儿酥、焦、脆哎!”   “菱角米来哟!”   一路走着,听着满街的吆喝声,唐豆儿的手里便多了好几样的吃食。   我俩就这么逛着小吃胡同,却没有留神早就有一帮子的人盯上了我们。   扔掉了手里的白薯皮,唐豆儿用另一只手拿了东西,腾出一只手来递了帕子给我擦手。   “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虽说是吃了不少的东西了,但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主子,咱们往回走吧,后头还有一家炸臭豆腐,那家的味儿做的不错。您要不要去尝尝?”看了看日头,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要是再往前逛下去,估计回去就可能会晚了。所以他的提议,我还是同意了。   不过这臭豆腐……   “唐豆儿,你该不会是懵我呢吧?上回徐嬷嬷和福伴儿弄回来的那个豆汁儿,我差点儿没有吐出来。”一想到这儿,我就有些嘀咕,那豆腐,臭的可怎么吃啊?   “您啊,就放心好了,奴才保证好吃!”他咬住嘴唇笑了笑,又小声地嘀咕着:“上回福伴儿和奴才的娘在说,焦圈儿沾豆汁儿,那叫一个好吃啊。是您想尝尝鲜,他们才给您弄了一份儿回去的,可不是他们非要让您吃的。” 第28章 被抓现行(一)   可是这话却被我听了个正着,我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看样子,这豆汁儿,可真要成为我人生中的一大笑话了。   “还不快走,等回去晚了,看你娘不罚你!哼!”说着,我便不理他,大步朝前走着。   “主子,过了,过了,在这儿呢!”等我走远了几步,他才在后面喊了我一声,我顺着他站的地方看过去,就见他身旁一个推车小摊,看来,他说的东西就在这儿了吧。   越走进,越觉得这味儿太大了,不由嫌弃的捏着鼻子,“这都什么味儿啊?跟烂了的臭虾一样!”   周围的人也都笑看着我,唐豆儿拾捣了一个每人的桌子,然后擦了擦凳子让我坐下。“您先别急啊,先尝尝,别看它味道不怎么样,可是吃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儿!”   不多会工夫,那边就飘出一股臭臭的焦香,说也奇怪,明明是令人厌恶的气味,可是不知为何,又有点逗人食欲。   等到那老板将炸好的臭豆腐趁热端了上来,淋上调味卤汁,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刚出锅的炸臭豆腐,又鲜又烫,灼得我舌头生痛,可是舍不得吐出来,只得拼命往嘴里吸气,一边唏嘘着一边细嚼两口咽下肚去,却觉一道暖意顺着喉咙直通入胃中,浑身畅意。   一口气连吃了三块炸臭豆腐,略解了谗,感觉原本有点发凉的身上,这时暖和过来了,才笑着说道:“好痛快!”那可真是被烫得又痛又快。   唐豆儿见我吃的过瘾,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好吃吧!”   我光顾着吃,哪里有嘴去答他的话,只是一边塞着臭豆腐,一边对他猛点头。   吃完了后,出了一阵薄汗,整个人都舒坦了。“付账,回家咯!”   起身后,掸掸衣服,我今儿可是过足了瘾了。   “主子……”   “怎么了,怎么还不走啊?”走了两步,见唐豆儿没有跟上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主子,钱袋子……钱袋子没了。”他急得眼睛盯着周围的地上四处查找,看看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我也跟着看了看,周围哪里有钱袋子啊。   这可怎么办?刚刚我们俩吃了三碗臭豆腐,现在可怎么付账啊?   “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你回去拿钱?”我想着反正离家也不是很远,他小跑着回去,一定来得及的。   “让谁去拿钱?”   “唐豆儿啊……”我顺嘴答了一句,却发现说话的人不是唐豆儿。   转过身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吓得我不由往后倒退了一步,脸红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丢了?”他的声音很低,问起话来也很柔和,应该不是坏人吧。   我心里正嘀咕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所以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赶紧回家去吧。”他就手放了几枚钱在桌子上,然后便离开了。   直到他走了很远,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主子……走了,我们也回吧。”唐豆儿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这才醒过神来。   看了看桌上的几枚钱,只能赶紧离开这个让我尴尬的地方。 第29章 被抓现行(二)   “站住!”   “格格……”听到这一声呵斥,我和唐豆儿吓了一跳。他为难的看着我,我们就这么,突然被大阿哥抓了个现行,一时间吓得站在原地愣了神。   “给大阿哥请安,大阿哥吉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没法子掩饰过去了,唐豆儿只好转过身去给大阿哥请安。   “大哥。”我看了看我俩这一身钻狗洞时沾了灰的衣裳,太狼狈了。   怎么会在这时候碰上他了呢,这已经都进了院子快到屋了,却被他给逮到了,真是走霉运。   “好你个狗奴才,竟然敢撺着主子溜出府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大阿哥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理我的话头,而是厉声训斥着唐豆儿。   “大阿哥绕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他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头,那额头和青石板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让我觉得心中乱乱的。   “大哥……”   “哼!你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了吗?告诉你,刚刚奶奶派人来找你过去,可是哪儿都找不见你的影子,这府里都找遍了。现在……现在怕是阿玛也已经知道了。”他看了唐豆儿一眼,“你们赶紧跟我去奶奶那边吧。”   一听到阿玛,我立刻打了个激灵。大阿哥的话既然这么说,那一定就是事实,他是从来都不会夸大其词的。想到后面的事情,我开始着慌了。   “那……我先换一身衣裳行吗?”   他见我俩都这幅样子,便点了点头。   一进屋,我看到福伴儿着急地站了起来,而徐嬷嬷则是拿手绢抹着眼泪也站了起来。“格格,你这回和闯祸了。”福伴儿蹙着眉,深叹了一口气。   “嬷嬷……”我求救地看向了徐嬷嬷,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神仅仅是在我和唐豆儿之间打转。   “娘,你怎么了,别哭啊。”   “你这孩子……你要是……叫娘怎么办啊?”   我一时插不上话,福伴儿见我们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先换下衣服,然后赶紧到奶奶的院子里去。   “待会儿见了福晋,千万不要顶嘴,要……”   一路上,徐嬷嬷不停地吩咐着我和唐豆儿,我们已是犯了打错的人,也不敢不应承着。   “奶奶吉祥。(福晋吉祥。)”进了屋,我先扫视了一眼,还好,阿玛不在,只有奶奶一个人。   “玉蓉先起来吧。”她微蹙着眉,将手里的青花瓷碗放下,接过丫头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屋子里一股药味儿,这几天她身子一直不怎么舒服。   “小窦子,自个儿去领罚吧。”说完,奶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嬷嬷。   徐嬷嬷急忙跪在了唐豆儿的身边,“福晋,求福晋开恩啊。福晋,他还小,很多事情想不周全,这才冲撞了主子,奴才保证,再没有下回了。福晋……”   奶奶皱着眉打量着唐豆儿和徐嬷嬷。似乎她再说一句,就准备让人把她们都拖出去。   “奶奶,今天……”我知道,一旦让唐豆儿去领罚,那便是十分严重了的事情。这一顿板子下来,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啊。 第30章 被抓现行(三)   见我插嘴,奶奶瞪了我一眼,“今天?今天的事情,你想怎么解释?他才这么点点大,就知道撺着主子偷偷溜出去,将来不定还能撺着主子干些什么事儿呢。”   “今天不是他撺着我的,是我逼他的。奶奶,你要罚就罚我,行吗?我跟您保证,不会有下一回了,求您了。”看到徐嬷嬷那布满泪痕的脸和死死咬紧的嘴唇,我感到十分无力。要是奶奶不肯松口怎么办?   府里的家法大如天,我很清楚,什么事情只要不被逮住,就什么都好说。这一旦事发了,再想讲什么情面,都是异常难的。因为开了一个口子,就会顺着这道口子不断拉扯大,一直到无法收拾的局面。所以这个情,很难求下来。   正如我所料,奶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挥手,让人把唐豆儿带下去。   我不舍地看着他被带走,却是毫无办法阻拦。“奶奶……”   徐嬷嬷忍着泪看唐豆儿被带出去,却没有说出口来。   我心里难过极了,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却连累唐豆儿跟着受罚。   “要是在以前,你想要出这府,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咱们旗人家的姑娘,就是去茶园子溜溜,街上转转,也都是可以的。但是自打庚子年后,这北京城里就乱了套了。现在是什么局面,大家都说不清楚,街面儿上乱着呢,你自己说,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叫奶奶怎么办?”奶奶喉头哽咽,忽地说不下去,只好顿住。她的声音很轻,让我觉得像是叹息一样的低沉。   “好了,毓薏,你带着妹妹回院子吧。我和你阿玛这几天要出趟门,你是大阿哥,她我就交给你看着了,要是她再有什么乱子,你这做哥哥的,责无旁贷。知道了吗?”   大阿哥涩涩的苦笑应了下来,但是我看得出,他是几位不愿的。   呵,这府里头,又有谁愿意为我做的事情来负责呢?我恐怕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对象了吧。   今天的事情,在奶奶的压制下,阿玛并没有过多的责罚于我。我知道,现在他们还有更头痛的事情需要处理,是没有心思来责罚我而已。   回院子的路上徐嬷嬷深深地看我一眼,她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泪,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那身型虽未打晃,但在我看来,竟有踉跄之态。   我不知道她现在心中究竟有多痛,但是我知道,她却是没有真真责怪我的。可是,我希望她能埋怨我,责怪我,这样,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她偷偷的抹眼泪,却什么忙都帮不了她。   大阿哥既然担负了看管我的责任,所以这些天也都安排好了人来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和他之间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总隔着一层什么。他对我也总是淡淡的,而我对他,也仅仅是比一个陌生人熟悉一些罢了。从小到大,我和他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即便是在一个院子里生活着,也只是在互相见面时问安而已。 第31章 布日固德(一)   现在奶奶将我交给了他来看管,我实在是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豆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你还疼不?”看着趴在炕上的唐豆儿,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让徐嬷嬷炖了不少的补汤给他,似乎也并没有减轻他多杀痛苦。   “格格,您别担心,他身子骨好着呢。福晋也没有真让人下死手,所以只是皮肉伤而已,他这孩子就会吭吭唧唧吓唬人。别理他。”徐嬷嬷坐在炕沿上,一手端着瓷碗,一手用小勺喂着唐豆儿。   这件事我一直都很内疚,现在反倒是徐嬷嬷来安慰我。   “娘,疼……”他见徐嬷嬷这么说,不满地嚷嚷了一声。   “哪儿疼?让我瞧瞧……”听见他这么一说,我更是过意不去了。   “别……格格,奴才……奴才哪儿都不疼了!”见我上前去准备动手掀被子,他连忙将被子攥地死死的。这么个小动作,让我和徐嬷嬷都笑了起来。   “好了,格格,咱们就先回去吧。要是让福晋知道您到这儿来,又得说教一番了。”徐嬷嬷将勺子饭回空碗里,再将碗放到托盘上。   “娘晚上再带饭菜过来,你先睡一会儿。下午我让人给你把药端过来,你要是敢不喝完,看娘怎么收拾你。”说罢,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带着我离开了唐豆儿的房间。   “嬷嬷,对不起,让唐豆儿挨罚了,是我不好。”这句话我憋了很久了,现在说出来,心里倒是畅快一些。   “格格可千万别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们了。要不是他撺着主子出府去,能挨这顿罚?不劝着点儿主子倒罢了,哼,这次福晋奶奶还是手下留情了几分的,否则啊,将来不知道还能弄出些什么乱子来呢。”徐嬷嬷这番话在我听来,也是变相地警告了唐豆儿。唉,这事儿闹的,让人一点儿好心情都没了。   由于这件事后,我被奶奶交给了大阿哥看管,所以再没能出府去。不知不觉中,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迎来了中国史上,也是大清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的登基,光绪三十四年,公元一九零八年。这年,我十岁。   关于宣统皇帝的登基,也就是醇亲王府的阿哥溥仪,阿玛后来还给我们讲起了其中的一些轶事。说十月二十那天的傍晚,醇亲王府里面就已经乱成了一片了。太福晋刘佳氏不等听完新就位的摄政王载沣带回去的太后‘懿旨’,就已经昏了过去。   醇亲王府里的太监和听差们都忙成了一团,灌姜汁的灌姜汁,找大夫的找大夫,人来人往的。屋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喊和大人们又哄又劝的声音。载沣跑里跑外的,心慌意乱,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一会儿应酬着捧送‘懿旨’的军机大臣和太监,又催着快给孩子穿衣服,一会儿又被叫进去看望昏迷不醒的太福晋。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子,太福晋总算是醒了过来,被扶送到里面歇息了。 第32章 布日固德(二)   可是这两岁半的溥仪,未来的皇帝还在连哭带打的‘抗旨’,不然内监过来抱他。苦笑着的内监瞅瞅军机大臣们,有看看这摄政王载沣,等待着他们的吩咐。可是军机大臣则是束手无策地等着摄政王拿出办法来,而咱们这位摄政王呢,只是哦哦地点着头,什么主意也没有。后来还是亏得了他的奶娘王二嬷看着她哭的心疼,拿出奶喂了起来,溥仪这才止住了哭声。   得到了这一妙招的启发,王宫大臣们灵机一动,立即决定了由奶娘抱着孩子一起进宫,到了中南海,再交给内监抱溥仪去见西太后。据说溥仪一看见西太后,立即嚎啕大哭,浑身哆嗦,惊惧不止的。西太后叫人拿了冰糖葫芦来哄他,结果被他一把摔倒了地上,连声喊着:“要嬷嬷,要嬷嬷……”弄得西太后很是不痛快地说道:“这孩子真别扭,抱到哪儿去玩儿去吧!”   溥仪入宫后的第三天,西太后也去了。过了半个多月,正月初九的时候,举行了‘登基大典’。这也是史上最后一次在紫禁城里举行的登基大典了。   那天阿玛穿上了贝勒朝冠服,这是我第一回 看到他如此正式的装扮。冬帽上顶金龙二层,饰东珠七颗,上衔红宝石。补服是石青色的,前后绣四爪正蟒各一团,朝服通绣四爪蟒纹。朝珠绦用石青色。金黄色的朝带,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二颗。佩绦皆石青色,   红盖,红幨,红帏的暖轿,八人抬着朝宫里缓缓行去。   奶奶也穿上了朝冠服,冬帽顶镂金二层,饰东珠七颗,上衔红宝石、朱纬。上周缀金孔雀五颗,饰东珠各三颗。后金孔雀一颗,垂珠三行二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石青绦二,末亦缀珊瑚。金约,镂金云七。这也是我第一回 看到奶奶穿得这么正式,她穿上这身衣服,比起府里的那些侍妾来说,高贵了不知几分。我很喜欢奶奶穿这一身衣服,因为府里只有奶奶有这个资格穿着这身衣服。也只有她才能递牌子,进宫向太妃们行礼请安。   登基大典是在太和殿举行的,在大典之前,照例要在中和殿先接受领侍卫内大臣和负责礼仪的官员们叩拜,然后再到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阿玛虽然在礼部领着闲职,但是这次的大典非同小可,接到摄政王载沣的命令后,他也是参与了的。   溥仪被他们这些人折腾了半天,这天恰又赶上天气极冷,因此当这些人把小皇帝抬到太和殿,再放到一个又高又大的御座上的时候,他早就不耐烦了。摄政王单膝侧身跪在‘御座’的下面,双手用力扶着他,不然他乱动,但是溥仪却是用力地挣扎着大哭大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载沣急的满头都是汗,面红耳赤的样子很是着急。文武百官们的三跪九叩大礼是没完没了的,溥仪也越哭越来劲儿,载沣只好哄着他说:“别哭,别哭了,快完了,快完了!” 第33章 布日固德(三)   咱摄政王爷的这句话,还真的是一语成了谶。   溥仪继位后,改年号为宣统。而他哭殿这件事,不但在文武百官中窃窃私议起来,更在民间百姓中议论纷纷,引起了一场风波。   大家都说着‘怎么可以说快完了呢?’‘说要回家,可是什么意思呵?’一切的议论,都是令人垂头丧气的,好像预示着不详之兆似的。   府里也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度过了一个压抑的新年。   正月十四的时候,阿玛带回了旨意,说是今年新皇登基,宫里要有一些喜庆的气氛。传旨让有份位的福晋和夫人们,都进宫去热闹热闹,妈妈身子依旧很糟糕,现在连屋子都出不了了。所以阿玛就打算让奶奶带着我进宫给太后和太妃们请安。   进宫,我对于那座紫禁城充满着好奇,可是奶奶却是皱着眉头的。这一年多以来,府里的境况愈发艰难了,她知道朝局也愈发混乱,所以日子过得很是不安。   “爷,这宫里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我看,这进宫热闹热闹倒不是主要的。您看,西太后在的时候,也没有传唤过咱们这么都进宫去,这突然都叫了进去的……”奶奶总是想得很多,她手中绞着帕子,看着阿玛的表情。   “叫进宫去,是太后和太妃们的意思,我怎么知道那么多?里头的让你们进去,就好好准备准备就是了。啰嗦这些个做什么?”近一年多来,阿玛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   他现在就是个闲散的宗室而已,靠着他那爵位领的那点儿俸禄银子对家里的开支来说,简直就是是杯水车薪,庄子上的那些个租子和孝敬也都越来越少,有的庄子上的管事的竟然来哭诉这一年是亏损的,不仅没有拿进府一个铜板,反而还拿了不少的银子回去。   为了大格格的出嫁,这府里头想跟着醇亲王府黏上关系,所以就花了不少银子给她置办嫁妆,连当初很多阿玛极为不舍的宝贝,都卖的卖,当的当了。   这道旨意一下,第二天我和奶奶就要进宫了。晚上奶奶特意叫我到她的房里去,给我讲了不少的规矩,说宫里的规矩大着呢,让我不得行错半分,不然的话是要出大漏子的。   我一边强忍着哈欠,一边应着‘嗻’,其实她上次也看到了,我在醇亲王府里的表现,我想她还是满意的。宫里,无非也就是少说话多磕头,紧跟着她身后罢了。   因为宫里是安排晚上赏花灯,所以下午早早地吃了饭以后,然后便准备着进宫。   元宵节,又称’正元’、’元夜’、’元夕’、’灯夕’,而民间俗称’灯节’。灯节的天数不等,多则十天,少则三天;一般说来为五天,叫做’五天灯’。各个府里未必皆同,而我们家却为了节省一些开支,仅过三天节。   徐嬷嬷今日给我在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着银鼠短皮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我站在镜子前撇了撇嘴。 第34章 布日固德(四)   她给我在脑后梳了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辫根扎着二寸长的金丝缠的红绒绳,辫梢用桃红色丝线编的珍珠绦子系起来,留下一寸长的辫梢,蓬松着垂在背后。   右鬓角以六颗等圆的莹白东珠发卡扣住,额前整齐的齐眉穗盖住宽宽的额头,让白嫩细腻的脸颊像一块纯净的玉,从里往外透着润泽,使人看上去清纯、爽眼。配上同样鲜艳的羊皮小靴,人虽娇小,却也显得英气勃勃,与众不同。   奶奶穿着她的朝冠服,梳着大拉翅,发髻上插着金灿灿的流云双翔凤,配上三对儿东珠的耳坠子衬得她格外庄重。   我在几个侧奶奶的眼中,看到的是羡慕和嫉妒。想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   和阿玛、奶奶一起出了门,这是我第二次出门。街面儿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两边儿开始布置晚上的花灯,所以看到很多人在梯子上上上下下的挂着花灯。   比起去宫里赏花灯,其实我更想在街面儿上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过元宵节的。宫里规矩大,时时要提醒自己不能出什么差错,所以那股子新奇的感觉,反而被压了下去。   在宫门口,我们都下了马车,按照规矩,只能步行着进去。   看来,已经来了不少的人了,我们并不算是早的。阿玛和我们不在一处,所以一进宫,我们就分开了。   进宫后,自有内监为我和奶奶引着路,当然,奶奶也是使了银子的。不然这群势力的家伙也会看人下菜碟,会带着你在宫里绕上老半天,走不少的冤枉路。   奶奶今天穿着‘寸子’(寸子是满人妇女的绣花旗鞋。鞋底为二三寸,长度约占全鞋的二分之一。两头宽,中间细,俗称‘马蹄底’。上宽下窄呈梯形,又称‘花盆底’,也称为‘寸子’。旗鞋,多在庆典祭祀等礼仪场合穿用,俗称‘踩寸子’。妇女盛饰时多穿用。),所以走得很慢,但是她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轻盈娴雅,比起平日里穿的绣鞋的样子好看许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这段路没有尽头一般。直到了一处角门,才停下车来,那内监看到前面一个穿红绫裙子,青缎掐牙背心的宫女儿,招呼了过来。那宫女给奶奶和我请过安后,奶奶也依律给了赏银。   她带着我们穿地垂花门进入院中。里面花红柳绿,山石玲珑,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穿石而过,地面苔痕成斑,一条石子甬道通向前面一个小小的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牵藤引蔓的花草几乎都要将门盖住了。奶奶这才提醒我,咱们到了御花园了。   廊上皆悬方形大绢灯,皆绘《红楼梦》中的人物故事,极为精细。游廊檐下,则是各色各样的小型绢灯,如扇面、六角、苹果、石榴各型等等,一律下垂红丝穗子;上面绘有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此外,还有‘福在眼前’‘平安吉庆’等等以吉祥图案组成的各形绢灯。在假山上临时竖有许多灯杆,上挂红纱提线灯。 第35章 布日固德(五)   由奶奶拉着,我不停地给这个那个的‘贵人’们请着安。直到‘荣惠太妃’说了声:“和别的阿哥、格格们一块儿玩儿去吧!”我这才得到了解脱,终于不用再给那些个‘贵人’们请安行礼了。   但是奶奶还是拉住我,交代了一声要‘守规矩’,才放我离开。   我被宫女儿带到了园子的一处,这里也有一些个孩子,年纪比我大的有许多,也有几个比我小的。   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要和他们怎么说话,所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玩儿。   这御花园里,前前后后这许多灯,万盏齐明,此时,天边皓月,园里明灯,上下交辉,相映成趣。再加上大放烟火,尤为壮观。宫里头的气势就是不一样,心中感概万分。   烟火与鞭炮,虽然皆称‘花炮’,而作用不同。鞭炮之妙,在于炫声;烟火之妙,在于献彩。当时那些个‘献彩儿’的焰火,现在也都慢慢失传,后来,我便再也没能看到如此‘盛况’的景象了。   “你过来怎么就不说话儿呢?”转头一看,是一位身着茄色缎箭袖,外罩淡黄色排穗褂,系着攒珠银带的男孩。长得是玉树临风,唇红齿白,面若桃李。看模样,他应该有十三四岁左右了,他脸上挂着笑,就这么看着我。   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跟我说话。所以也不晓得怎么回答他的话。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傻透了。   “你是哪家的?”他手中玩着自己辫梢上的珠子。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里就说了出来,“我阿玛是溥俦贝勒。”   “哦……这么说来,你应该算是我的外甥女儿咯。”我不懂他说的外甥女儿是怎么论出来的,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表舅。   看我满脸疑惑,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应该唤我额莫姑奶奶。你阿布叫我额莫姑爸。所以,你是我的外甥女儿,这还想不出吗?”   我被他的这番‘亲戚论’都搅糊涂了。但是我也清楚,这‘觉罗’和‘宗室’在京里,都黏着亲的。他要这么说,估计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在京里,用下人们玩笑话说的:街面儿上一块匾砸下来,十个有八九个是‘皇亲’。   “阿布?额莫?”我对于他的这些称呼感到陌生,歪着头看他,期待他能给我解释一下。   “你不会蒙语?”他看着我的样子很是奇怪,难道我必须会吗?   看了看我的表情,认定我是真的不会一点儿的蒙语,所以他又给我解释道:“阿布是蒙语里父亲的意思,和你喊阿玛是一样的。额莫就是母亲。”   “嗯,知道了。给表舅请安,表舅吉祥。”既然他要这么论,那就是我的长辈,虽然他也大不了我多少,但是按照规矩,我也必须给他行礼的。   “免了,免了。我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行规矩才说这个的。”他笑的时候的确很好看,牙齿整齐地像编贝似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折射出淡淡的红色。很多年以后,我都还会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这时候的样子,虽然…… 第36章 日落紫禁(一)   “时候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灯去吧。”他不等我反应,就拉着我的手小跑起来。我个子远没有他高,突然被他这么带着,显得有些狼狈。   “你慢点儿,我跟不上!”我嘴里不满地说着,想把他握着的手挣开。他是除了阿玛和大哥,还有唐豆儿以外,第一个和牵我手的男孩子。   他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感觉到我的不适后,便拉着我慢慢地走,没有再跑了。   他的手很暖和,不大的手将我的小手完全包住,我的脑中有些乱,知道这样并不好,但是当时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表舅,到了吗?”走了很远,我都有些累了。   “你还是别叫我表舅了,我可真听不惯你这么叫,看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叫我布日固德吧,我叫博尔济吉特.布日固德。”我心里微微一颤,博尔济吉特?原来他是蒙古人,怪不得他会蒙语呢!   “我的阿布是科尔沁部的台吉。我名字是蒙古语里雄鹰的意思,他和额莫希望我和草原上的雄鹰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翱翔。”他并没有看到我脸上疑惑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左看看右看看,他怎么都不像是蒙古人的样子,从他的外貌看起来,和我的那两个哥哥差不多的样子。   “布日……固德,布日固德……”我小声念叨这这个奇怪的名字。我从未学过蒙语,所以对他,也充满了好奇。不过这种好奇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和我的一些不同罢了。   “我的额莫后来嫁给我阿布才到了蒙古的。但是生下我没有多久就去世了。我的阿玛也没过几年……现在我跟着我的郭罗玛法(goromafa外公)住在京城里。”他脸上一瞬间的悲伤闪过,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我依旧是淡淡地笑着,就这么听着他讲,像是听着故事一般。   “到了,快看,大家都在点灯呢。”说话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   这时,我悄悄地挣开了他的手,毕竟在这里,人很多。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他看我见到奶奶后准备离开,急忙追了上来问着我。   “玉蓉。”我说完后,就快步向着奶奶那边走过去。   自此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我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阿玛带回来一侧消息。   “皇上宣布退位了!”阿玛说完后,整个人都虚脱瘫倒在了地上。   我顿时觉得头晕晕的,阿玛刚刚说……   “爷,您说什么?”我看到奶奶的嘴唇都在抖,身子也像是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皇上退位了!”阿玛对着奶奶大吼了一声,那种声音是撕心裂肺的,是极其压抑地痛苦。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奶奶嘴里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自我安慰,”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她突然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一样,上前紧紧抓住阿玛衣服的前襟。 第37章 日落紫禁(二)   我吓坏了,躲在窗户外面,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奶奶的样子看起来和平常全然不同,反而阿玛倒没有了往日气势,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抱着头跪坐在地上,阿玛的样子极为憔悴,他似乎也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可是却不得不接受事实。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小院的,只是默默地听着消息:“宣统三年(1912年)二月十二日,由隆裕太后偕同皇帝溥仪在干清宫颁布了退位诏书。”   诏书一下,大清朝的天下,就仅限于紫禁城里了。   最为无奈的,便是预备着去太庙的宣誓了。那天很早,天还没有亮,所有的满清遗贵们都聚集在了太庙前。   从大家的脸上只能看出一个词来,那就是“气数已尽”。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些,但是却不得不面对着大清国名存实亡的结局。原抱着幻想度日的人们,在现在彻底从旧梦中醒了过来。   皇权,已经不再是过去几千年里至高无上的象征了。它仅仅只是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象征而已,一个可有可无的标志而已。   宣统三年十月六日,监国摄政王载沣依照资政院拟定的宪法大纲十九条,率领诸王公大臣到太庙中焚香爇烛,叩头宣誓。   誓文曰:   维宣统三年十月六日,监国摄政王载沣,摄行祀事,谨告诸先帝之灵曰:惟我太祖高皇帝以来,列祖列宗,贻谋宏远,迄今将垂三百年矣。溥仪继承大统,用人行政,诸所未宜,以至上下睽违,民情难达,旬日之间,寰逼纷扰,深恐颠覆我累世相传之统绪。兹经资政院会议,广采列邦最良宪法,依亲贵不与政事之规制,先裁决重大信条十九条。其余紧急事项,一律记入宪法,迅速编纂。且速开国会,以确定立宪政体,敢誓于我列祖列宗之前。   宪法大纲信条十九条如下:   大清皇帝之皇统,万世不易。   皇帝神圣,不可侵犯。   皇帝权以宪法规定为限。   皇帝继承之顺序,于宪法规定之。   宪法由资政院起草议决,皇帝颁布之。   宪政改正提案权,属于国会。   上院议员,由国民于法定特别资格公选之。   总理大臣由国会公选,皇帝任命,其他国务大臣,由总理推举,皇帝任命。皇族不得为总理及其他国务大臣,并各省行政官。   总理大臣受国会弹劾,非解散国会,即总理大臣辞职,但一次内阁,不得解散两次国会。   皇帝直接统帅海陆军,但对内使用时,须国会议决之特别条件。   不得以命令代法律。但除紧急命令外,以执行法律,及法律委任者为限。   国际条约,非经过国会决议,不得缔结。但宣战构和,不在国会会期内,得由国会追认之。   官制官规,定自宪法。   每年出入预算,必经国会决议,不得自由处分。   皇室经费之制定及增减,概依国会议决。   皇室大典,不得与宪法相抵触。   国务员裁判机关,由两院组织之。   国会议决事项,由皇帝宣布之。   第八条至第十六条,国会未开以前,资政院适用之。 第38章 日落紫禁(三)   此时的袁世凯,军、政、财三权在握,便进一步弄奸施诈,玩权弄术。他通过奕劻,借口要军费,迫使摄政王逼隆裕太后将手中的内帑数百万两交了出来。从此,他们便成了俎肉,大清也真正算得上是气数已尽了。   皇上退位以后,袁世凯窃夺了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的宝座,他为了不树敌,多交友,对我们清室采取了怀柔政策,并没有为难我们什么。逢年节,他都遣人致贺送礼,以做拉拢。毕竟整个宗室在国民的心目中的地位,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对外,还是有一些个影响的。   过了年,正月十四是溥仪的生日,袁世凯又派礼官入宫送了致贺。在外人看来,经过袁世凯这样不断地礼优常加,民国元年,一度消沉的王公大臣们,又穿戴起了蟒袍马褂、顶戴花翎,甚至于连顶马开路、从骑拥簇的仗列也恢复了起来。神武门前和紫禁城里,一时又变得熙熙攘攘了。   最疼我的太太,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没撑过几天,便薨逝了。寿衣和棺木这些东西,早在一年钱就开始准备了,到了现在,也并没有那么慌乱。   但毕竟治丧的银子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府里头也是做足了体面。   妈妈要咽气的时候,府里管事处就早已妥帖安排各方面的执掌,同时恰办了杠房、冥衣铺以及和尚、道士和喇嘛念经等等事宜。   这时,府中表面很宁静,实际上人人心里却特别紧张。只待人停止最后一次呼吸,府中就能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有两件事要办是刻不容缓的。一是“报丧”,首先要报宗人府,然后才向亲人报丧。二是由妈妈生前随身伺候的太监或仆妇们,为她洗脸、洗手、洗脚,然后为她穿上寿衣,谓之穿“依制殓服”。再拿了黄色“陀罗经被”掩盖在妈妈的全身上,上面用朱砂书写梵文“大悲咒”。   吉祥板(灵床),上摆三条杏黄绸带(名之谓“三道紫金箍”),以备入殓之用。吉祥板上铺垫三层杏黄色寸蟒棉褥,棉枕的颜色与殓褥相同,一般不用莲花枕。妈妈的遗体放置吉祥板上也有规定,循例头向西,脚朝东,不许乱放。头前放一张茶几,上置一盏点燃了的“指明灯”,并燃四炷藏香,称之谓“倒头香”,一一办完这些常规习俗之后,便要在吉祥板前焚化纸钱,俗谓烧“倒头纸”。至此,府里所有的人及仆众都下跪举哀,上下一齐恸哭。   与此同时,在二门外的左边,竖起了一根约三丈的高幡(这是满俗,早年满人在草原游牧时,因人烟稀少,死了人就在帐篷前竖立红幡告丧),幡杆漆以杏黄色,柱顶则为金漆,上挂荷叶宝盖,杏黄寸蟒。幡下垂拂长约一丈的飘带,含引魂之意。高幡一经竖起,前来探丧的亲友,便在吉祥板前悲泣,牵动丧家上下悲思,于是,众皆又恸哭不已。 第39章 日落紫禁(四)   接着就要选择吉时,抬了妈妈的遗体至大殿入殓。抬时,由府里的六名官员,握紧金箍杏黄棒头,我们众尾随其后,再由仆役四人提着遗体下边所垫棉褥的四角,平平稳稳,徐徐而行。   经过神殿前的“祖宗杆子”(此乃吉祥之物,亡者则视为凶物)时,要用红绸将遗体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许经过,这是“吉不见凶”的常规,不得违背。   到了大殿正中,即移了妈妈的遗体入棺。阿玛近前用筷子夹着一团棉花,蘸上清水为死者擦洗两眼周围,谓之“开光”。随之将盛清水的碗狠狠砸在地上。   接着由大阿哥捧一朱漆坛(也有用木雕盒子的)至前,内有妈妈的殉葬殓物,如翡翠般指、怀表、鼻烟壶、白玉别子……以及宝石顶朝珠一串,和妈妈生前平日爱用的各种物品,一一塞进棺内,占据了棺内的所有空间。还要用一根红线穿上一颗大珍珠,系在妈妈的衣襟纽扣上,并把珍珠塞进妈妈口内,这叫“亲视含殓”。   然后由杠房司役者盖上棺盖,至此,入殓仪礼宣告结束。   此时,全府上下失声恸哭。奶奶有交代过,盖棺之前,是绝不许我们哭泣的,怕泪水掉落棺中,影响妈妈安息。   府里的规制,举行殡礼葬仪不搭客棚,不吹打鼓乐,不备酒筵,不发讣文,而以经单代之。   妈妈去后的第三天,家祭、念经同时开始了。   和尚、道士、喇嘛念经,府里的执事在一旁看经,看他们是不是敷衍了事。这叫念管经。家祭分为早、午、晚三次,先在堂罩前设灵床,其前再设空桌备摆祭席之用,再前设置烛台、香炉、花瓶等物。所谓“五供”,供桌前设饽饽桌子(注:饽饽桌子,亦称满筵,是以硬质饽饽,如白点子之类的食物,分层分罗有三至十五层不等,上摆鲜花、鲜果,亦有以纸花代用的。统称“饽饽桌子”。),一般为三截金桌。   祭时,要在供桌上再摆设一桌祭席,四个墩子分置两旁。一日三次,次次如此,并由阿玛在灵前奠酒,被指派在灵前服务的仆众都要跪在院子里举哀。我们则跪在灵右,大阿哥和二阿哥跪在灵左,阿玛则跪奠酒池前,听和尚、道士、喇嘛上胎念转咒。   府里的规制,在府停灵为五七三十五天(二十一天或十五天亦可),最多为七七四十九天。没有出殡之前,都要念经超度亡魂。   饽饽桌前设有奠酒三事(奠池、杯、壶),奠者跪,执壶、持杯者半跪,以三莫(将酒洒池内)三叩为准。依辈分而论,还有“高莫”、“坐奠”之分,统称奠亲友赠送的。分禅(和尚)番(喇嘛)道(道士)三种。每念一坛经循例要送一次库。库为纸糊高大楼阁,三座(一楼二库),金碧辉煌,宏伟富丽,送至府外空地焚烧。送一次库,所费不赀。   各府里办丧事,所收丧礼只有饽饽桌子、祭席(外附四墩子)、冥活(如花盆、金山、银山等)等等。从无挽联、祭帐、花圈之物。即有送“奠敬”(现金)者亦为数甚少。 第40章 日落紫禁(五)   王府和世家望族,在丧事中放焰口时,除不放音乐焰口外(嫌其俗陋),还有一种形式,叫“传灯焰口”。所传之灯,称作法灯,数为一百零八盏,外加亡者年岁若干盏(一岁一盏)。两数相加,再以十除之,中间加法物十种:为灯(红色灯花一盏)、花(石榴花一朵)、香(小炉燃线香一炷)、果(苹果一个)、水(清水一盏)、茶(茶叶一包)、食(中式点心一块)、宝(小元宝一个)、珠(火珠一颗)、衣(红绸一块),统称“十宝。”传灯时不准有哭泣声,气氛十分肃穆。每放一次“传灯焰口”,都要闹到子夜之后方止。   出殡的前一天,叫做“伴宿”,傍晚送最后一次库,也是停灵最后一次高潮。这天从早到晚,宾客不绝,“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虽然隆重,却不备酒席,只用香茗待客,谓之“清茶恭候”。这是王府与各大世家不同之处。   出殡这天,又是丧礼的高潮。事先要选择吉时发引。起柩出府时,先把棺材抬出府门,放入“小请”,先由杠夫起棺到胡同口,继而换用特许的太福晋用的黄杠(杏黄色),杠夫分三班轮换,一一剃头穿靴子,衣分绿蓝二色,每班不同。大殡最前的停灵门前竖立的那大幡,由杠夫抬行。两列仪仗,为清制‘头品执事’组成,故有鹰、狗、骆驼、刽子手等。并有两杠门纛、八根驱路,其形如戏曲舞台上龙套所执之物相似。以其颜色之分,即可看出隶属哪一旗。   仪仗外还有影、伞、小轿以及太平杠和松人、松狮、松鹤、松鹿、松亭等等。加上禅、番、道三堂执法器送殡,真如同《红楼梦》所形容秦可卿出丧时的那种“漫天盖地而来”的情景。棺前另有一队“小嚷”。他们身着孝袍,手捧木盘。盘内放些亡者应用纸活,如鼎、炉、瓶、碗之类,人人必需发出似哭似喊的“有声无泪”的凄怆之声。阿玛则在‘家人’左扶右架之下,在棺前走着。凡是送灵者,不管官阶多高都要步行。我们女眷则乘素轿或马车,跟在棺后。   棺后有后护仪仗队,由二十组成,各执兵器,谓之后护,随棺而行。   灵柩所经之地,亲友在路口自动搭盖‘路祭棚’,内设供桌和座位。桌上摆满祭奠品,如香烛、鲜花和干鲜果品等。每当灵柩行经路祭棚前,长约一里的送葬行列,全都停止前进,接受亲友祭奠。阿玛和哥哥们必需一齐跪在灵柩之旁接受亲友吊唁,并叩头致谢。   奠酒之后,尚需念经。待至起柩继续前行,所花时间少说也要二、三十分钟。这样三番五次的奠酒,反反复复地跪拜,无休无止地念经,悠悠荡荡地前行,坟地离城十数里,到达时所费的时间至少大半天。   丧礼至此,全府上下号啕痛哭,与和尚、道士和喇嘛的念经声交织在一起,确有悲怆之感。 第41章 平地起波(一)   这时,杠房人等把全部烧活一齐焚烧,府里的丧礼殡仪才宣告礼成。   这场丧事,所收的祭礼,如饽饽桌子、祭席、祭果,不计其桌,各种冥活,不计其数,而府中自制的冥活种类更多。除用绫绸糊制的灵人外,还要按照妈妈生前日用器皿及其所爱的古玩文物,依形糊制。这种复制品,技艺精巧,可以乱真。凡此种种,在最后送库时,同一楼二库,付之一炬!办过妈妈的丧事后,府中几乎没有剩下什么银子了。   由于大哥岁数也不小了,可是府里先是给大格格备了嫁妆,妈妈身子那时已经不成了,所以后来又备下了治丧的银子,大阿哥这才迟迟没能成婚。   早早便定了亲事,直到妈妈临终前嘱咐,让他赶在百日里成亲,所以丧事结束了没有多久,府里头便又要给他张罗娶亲的事情。   不得已,阿玛和奶奶商议,卖了府里在关外的两座庄子和六百多顷地。这一举,无疑是杀鸡取卵,那些庄子和地租的收入一直供给着府里庞大的日常开支,现在……   大阿哥成亲后,便和我们分了出去,自己单过了。分出去的一些产业,也都从府里的账簿上交给了他自己打理。   府里就剩下我和二哥这两个孩子,而二哥也定了亲事,在不久后也要娶亲了。   没过多长时间,隆裕太后也薨逝了。从皇上退位后,一股阴云一直笼罩在了大家的心里,这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各府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能称得上热闹的事儿,便只有隆裕太后的寿辰和丧事,隆裕太后的寿辰是三月十五日,仅仅过了七天,她就去世了。在寿辰当天,奶奶也进了宫。   袁世凯还派了秘书长梁士诒前去为隆裕太后致贺,国书上赫然写着:“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致书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如此可笑的称呼,真是令人觉得讽刺。大清亡了就是亡了,这些虚浮的东西,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梁士诒走后,国务总理赵秉钧又率领全体国务员前去行礼。   隆裕太后去世后,袁世凯不仅亲自在衣袖上缠上了黑纱,并通令全国下半旗一天,文武官员服丧二十七天。他还派了全体国务员前去致祭。接着,在太和殿举行了所谓的‘国民哀悼大会’,由参议长吴景濂主祭。军界也举行所谓的”全国陆军哀悼大会”,主持人是袁世凯的另一心腹,上将军段祺瑞。   在紫禁城,在太监们的干嚎声中,清朝的玄色袍褂和民国的西式大礼服并肩进出。被赏穿孝服百日的亲贵们脸上,洋溢起了得意的神色。最让宗亲王公们感到兴奋的是,徐世昌也从青岛赶来了,接受了清室赏戴的双眼花翎。   凡此种种,在遗老旧臣中引起了诸多的推测和议论。   “袁世凯究竟是不是曹操?”   “项城(袁世凯的号)当年向徐世昌、冯国璋、段祺瑞说过,对民军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徐、冯、段这才同意办共和。也许这就是智取?” 第42章 平地起波(二)   “袁世凯常说‘办共和’,既然是办,大概就是试行的意思了吧?”   隆裕太后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南边儿便发起了讨袁运动,即所谓‘二次革命’。不多久,这次战争就以袁世凯的胜利而告终了。接着,袁世凯拍军警包围了国会,强迫国会选他为正式大总统。   根据南北双方的议和条约和孙中山先生的诺言,袁世凯做了临时大总统。但是他一直和南京临时政府僵持着,不愿意南下就职。就在一九一二年二月二十五日这天,袁世凯特名开正阳门欢迎南京专使,在这期间,他依旧没有表示不愿或不能南下就职的意思,总是说:“正在准备,一旦就绪就一同南下就职。”   可就在二十九日这天的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东安门及前门一带,突然发生了兵变。一时间枪声四起,火光冲天,人声喧噪。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就打不通了。   我们一家惊恐地聚集在大厅里,贝勒府中早已乱成了一团,二哥住得进一些,他带着嫂子和侄儿一同回到了家里。阿玛下令将所有的门都封上,不允许任何人趁乱出入贝勒府。   这时我从未有过的紧张,我抱着奶奶,听着外面的枪声和吵吵嚷嚷的人声,觉得不安极了。   奶奶搂着我,二哥和阿玛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府里的下人都集中在了大厅的外面,虽然他们也是不安的,但是却没有人敢议论什么。   “我听说,是北京驻军反对袁宫保南下,闹兵变了。”二哥带来的消息让人觉得更加紧张了。种种猜测、谣传,不一而足。   特别是说到‘禁卫军要进城’这一消息的时候,奶奶居然尖叫了起来。因为禁卫军确有四旅驻扎在西郊那边儿,此时大家的心中,最害怕的就是宗社党勾结他们闹事。   北京城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灾难。听府里的一些老人儿们说,当年联军鬼子们,也进过京城,当时那股子乱劲儿,到现在都会让人觉得恐惧。   在惴惴不安的气氛中,外面的枪声越来越紧,火光也越来越大,街上已经不能通行了。吵闹的声音很大,下人们也都忍不住开始议论了起来。是啊,关乎到性命的时候,又有谁能不怕呢?   兵变的第二天,各国借口保护使馆,纷纷调兵进京,日本军队调来的最多。整个京城里的人,大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十日。袁世凯和南京临时政府商议了六条协议,这才逐渐稳住了局势。   后来,大哥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出,说是二十九那天的兵变,是袁世凯授意他的亲信曹锟干的!   经过这件事以后,阿玛和奶奶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清国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这些所谓有着‘高贵’血统的‘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再也不能得到以前的那种待遇了。甚至连性命都可能不保,随时生活在惶恐和动荡不安之中。   阿玛的岁俸银和禄米早就停了,我们再也不是‘皇室’的宗亲,现在的我们,已经成了‘中华民国’的普通百姓而已。 第43章 平地起波(三)   不,甚至连普通百姓可以过的安稳日子,我们都不能得到。因为我们是曾经的‘皇室宗亲’,现在我们是‘满清余孽’,是所有人所关注的对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第一个受难的,恐怕就是我们这些人了吧。   “什么?爷,您再说一遍……您说……”正在吃饭,奶奶手中的筷子听到阿玛说的那句话后,‘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一旁伺候的李嬷嬷赶紧上前为她换了一双筷子。   “太妃传旨,让你带着玉蓉进宫。”阿玛的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几年来,他越发地不爱说话了。   打从京里出了‘正月十二兵变’后,奶奶就再也没敢出过贝勒府一步。阿玛突然说宫里头要让递牌子进去,整个贝勒府便像是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碗凉水一样,炸开了锅。   京里的局势越来越看不清了,大清朝都已经没了,可是宫里头还是……   “爷,您看,能不去吗?”奶奶似乎对这样的安排有些排斥。现在也不拿俸禄银子了,这爵位有和没有是一样的,宫里面的话,是可听,也可不听的。找个由头,也许能打发了去。   “还是进去一趟吧。进去探探消息也好。”阿玛直到吃完了饭,放下了筷子才说了这么一句。   奶奶知道推脱不过去,也只有应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次进宫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但是和上次进宫的氛围,一定是不同的,因为上次还是我们大清国的天下。这次,只有内宫的‘小朝廷’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而已了。我已经没有了上次进宫的好奇和喜悦,有的仅仅是不安和无奈。   第二天一早,我和奶奶由阿玛护送着进了宫,阿玛在宫门口等着我们。进宫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阿玛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不要紧张。看着他有些苍老的样子,我心头一阵酸。他才不过四十多岁,看起来就跟五十多的人一样了。   由内监领着,一路走进斑驳的紫禁城,这里的‘前朝’已经不属于大清了。属于大清的天下,也仅仅只有内廷的一部分而已。   走过游廊,两旁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丫头,见到我们后,都起身迎道:“福晋吉祥,格格吉祥。”   奶奶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永和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名永和门,前院正殿即永和宫。面阔五间,前接抱厦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绘龙凤和玺彩画。   明间开门,次、梢间皆为槛墙,上安支窗。正间室内悬乾隆御题‘仪昭淑慎’的匾额,吊白樘箅子顶棚,方砖墁地。   东西有配殿各三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旋子彩画。东西配殿的北侧皆为耳房,各三间。   后院正殿曰同顺斋,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明间开门,双交四扇门,中间两扇外置风门,次间、梢间槛墙,步步锦支窗,下为大玻璃方窗,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以旋子彩画。院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第44章 平地起波(四)   我正打量着这些,好分散紧张,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奶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见我这般四处张望的模样,立刻就瞪了我一眼,轻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低头,别乱看,免得坏了规矩。   靠窗炕中置着张彩漆小炕桌,桌上随掩着本梵文佛经,东面靠墙搭着半旧的烟灰缎靠背引枕。挨炕一溜三张椅上,也置着半旧的弹墨椅袱。见一妇人只穿着件寻常珠灰锦袍端坐下首,不掩她眉目间透着的贤淑贵气。   “请端康太妃大安,端康太妃吉祥。”奶奶看到她后,立马对她行礼。而我稍稍愣了一下后,也学着奶奶给她见了礼。   “起吧。”她的声音有些低声和沙哑。带着一点慵懒的意味,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让人搬来凳子让我们坐下。   “哟,这就是溥俦贝勒家的小格格吧?”她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上前。然后又拍了拍炕沿儿,让我坐过去。   我不敢贸然上前,便看了奶奶一眼。见奶奶对我点了点头,我这才有些怯生生的上前,侧身坐在了她的身边。   “哟,这丫头长得可真漂亮。也不知道是随了你们谁了!”她用带着精致护甲的手轻轻掐了掐我的脸,我心中有些反感,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就这么微微笑着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说着话。   “丫头,今年多大了?”她将我的右手握在两只手中,略微冰凉的感觉甚至让我想将手就这么抽出来。   “回太妃的话,今年十四了。”我回话的时候,声音不自主的有些发涩。   端康太妃让人取来了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我。   我忙接了过来,然后赶紧谢恩。   “坐下,坐下,别拘着。”她看出我的紧张,所以故意放缓了语速。“看看这丫头,可真懂规矩。”端康太妃对奶奶笑了笑。   “谢太妃。”我侧身坐了下来。   “溥俦家的,你家的这丫头,许了人家没有?”她转过头去问着奶奶。   奶奶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但是我还是发觉到了。“回太妃的话,看着她年岁还小,想着多留几年,所以暂时还没有。”   “十四岁,可不小了!想当年,我的妹妹进宫的时候,可比她还小两岁呢,那时候就已经伺候起先帝爷了。”我突然心中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这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让我和奶奶进宫呢?   “我啊,寻思这,想给她指一门儿好亲事,今儿个就跟你这做奶奶的提提。”她没有给奶奶说话的机会。“前几年,爵府里的老公爷把他那外孙子从蒙古接了回来。那小子我也看过,是个不错的。思来想去的,看着玉蓉这丫头岁数也合适,就想给他们指了婚。你看,怎么样啊?”   端康太妃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是问着奶奶的意思,但是从她的口气中,却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她端起茶碗,晃着头,轻吹了口气。   奶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紧张地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接道:“这个……奴才,奴才一人可当不了家……” 第45章 平地起波(五)   “不急,这事儿啊,不急……”端康太妃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转过身去,唤来一个宫女,然后跟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宫女听完后,便退了出去。   我和奶奶就这么傻傻地陪着她,在尴尬地气氛中呆呆坐着。   太妃倒是没有打破这种氛围的意思。她闭上眼睛,手里轻轻拨弄着玛瑙念珠,倚靠在引枕上,也不和我们说话。   不知道多久后,门外传来通报:“溥俦贝勒求见。”   是阿玛!   “快,把俦贝勒请进来吧。”端康太妃这才挣了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阿玛进来后,给她打了个千儿,“给太妃请安,太妃吉祥。”   “嗯,起来吧,坐。”她笑容满面地招呼着阿玛。   “今儿个找你们一家子来,就是为了商量商量你家格格的婚事儿。”她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就告诉了阿玛她的意思。然后就等着阿玛的回话。   没有丝毫的犹豫,阿玛起身行礼后,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对着端康太妃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是令我感到震惊和不解的。“全凭太妃做主。”   他的回答让太妃很是满意,“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那就这么定了吧。去请个旨,给这丫头承个多罗格格,择个好日子,和布日固德那孩子完婚。再从库里取玉如意一柄、大珊瑚珠两串、织金大绒毯两领、聚耀烛台两悬、织金花缎五匹赏给她。”   阿玛和奶奶听到这儿,也没有什么能改变的了,只有赶紧跪下道:“谢太妃,接旨谢恩。”   在奶奶对我使了眼色后,我也跪下‘谢恩’。   我不明白,为什么阿玛会这么轻易答应了端康太妃的‘赐婚’。我也不明白,端康太妃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我,突然给我‘指婚’。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突然间就成了我的丈夫,而我才仅仅十四岁,就要嫁人了吗?   还有,那滑稽的‘多罗格格’,现在大清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多罗格格’?我又为什么非要听她的意思去嫁给一个陌生人?   我是哭着出的紫禁城。   阿玛的脸色很不好,奶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只是搂着我走了一路。   回到府里的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回来了。他们大概是听到了我们一家子进宫的消息,所以过来问问情况的吧。   “太妃给二格格指婚了?是谁家?”大哥听到阿玛说了宫里的事情后,急着问阿玛。二哥也是一脸的好奇。   “说是老公爷的外孙子,从蒙古接回来的。”这是奶奶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告诉阿玛的。   “我见过那小子!”突然二哥的这句话让我猛地抬头。   “他……那孩子怎么样?”奶奶比我更加着急地想知道。   阿玛也朝他望了过去,等待着二哥他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看着二哥。   “说不上什么感觉,也就见了几回面,没有跟他接触过。看那模样,倒是长得还不错。”他的这番在阿玛和奶奶的眼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真正关注的,可能是他家里的情况和他的为人如何,而不是他长得怎么样。 第46章 新婚佳期(一)   但是对于我来说,心里倒是放松了一些,毕竟是要和我相处一辈子的丈夫,总不能天天看着个‘歪瓜裂枣’让自己觉得恶心吧。   安静了一会子,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在各想各的心思。   大阿哥待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便告辞回去了,二阿哥也回了院子。   屋里就剩下阿玛、奶奶和我,奶奶遣了丫头和嬷嬷们出去,看来似乎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玉蓉,你也不小了,阿玛和奶奶本也想着给你安排一门亲事的。还没有寻思到这上边儿来,这不,宫里头已经给你做了安排。”奶奶斟酌着慢慢和我说着,阿玛在一旁端着茶碗儿,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为什么宫里的,会突然想到我呢?”我不觉得我是很出众的,也不是很引起人注意的那种人,我甚至可以说,太妃连我这么个人都绝不可能会记得住,她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指婚?   “咳咳……”阿玛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清着嗓子,更像是在思虑着怎么和我说这件事儿,“不管宫里头是怎么会想到你这儿的。现如今已经指了婚了,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着旨意好了。估计,明儿个旨意就会下来了。”   我突然站了起来,第一次反驳阿玛的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已经都民国了,为什么还要听着‘宫里头’的安排?阿玛……”   我的话还没有说话,阿玛重重地将被子跺在了桌子上,“放肆!”一声呵斥,吓得我‘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什么叫民国了就不用听着宫里头的安排了?是谁教你这样的话的?说,是哪个奴才这么唆使主子的?”阿玛‘唰’地站了起来,脖子上的朝珠被他这么一动,弄的‘哗哗’做响。显然,他被我刚刚的话气得不轻。   我咬着下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毯上的某一块花纹,反驳的话硬是没有敢再说出口。   “你也知道,现在不是咱们大清国的天下了,咱们这些人,也都不是以前的……”他叹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又慢慢说着:“现如今……再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要知道,咱们这些人,往好了说,还是满清遗贵,往不好听了说,狗屁都不是一个了。你阿玛我要还是以前的贝勒爷,那你的亲事倒可以疏通疏通,能给你挑上一挑。现在呢?现在你打听打听去,有几个敢娶‘贝勒爷’家的闺女的?哪个家里头不怕跟着受到牵连?”   “宫里头给你做了安排,那便是天大的好事,是恩赐!你是宫里头指婚的格格,嫁到他们家去,任谁也欺负不了你去。因为他们跟咱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连这门子亲事都拒了,那咱们家在京里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表情愤愤地说着,显得很激动。   “且不说给你指的那家子家世怎么样吧,就是宗室里头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给淹死。”他在我面前不停地来回走动。 第47章 新婚佳期(二)   “到时候,人家会说,这大清朝刚没了,咱们家就不听宫里头的使唤了,连祖宗和规矩都不认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感到他的手都是发抖的,提及这改朝换代,谁的伤,谁的痛能比得上这些‘黄带子’和‘红带子’呢?   “这样的话,你打算让阿玛出门的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可是我心里却是凉凉的,就为了不让人议论,刚刚他在宫里的时候,就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吗?   奶奶将我扶了起来,抽出手绢儿给我擦着眼泪。“玉蓉,你阿玛说的没错儿,要是搁在以前,咱们家也算是好的。可是现如今,不是形势不同了吗?奶奶寻思着,这太妃给指的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   “知道了,我听阿玛和奶奶的安排就是!”说完后,我便不顾着奶奶的劝阻,一气儿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身后我听到阿玛的怒吼,大概是在生气我的‘不懂规矩’之类的吧。不过现在我也没有那份心思去考虑这么多,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恨,我恨为什么生再这么个世道里,我恨为什么我的婚事家里却做不得主,还要听那‘宫里的’安排,我恨……   “格格这是怎么了?”徐嬷嬷看着我一回到屋子里就趴在床上大哭,她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后背,用眼神询问着福伴儿。   福伴儿摇摇头,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徐嬷嬷出了屋子。   他们在屋外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但是我却是什么都不愿意听,也不愿意想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   “……那要是……格格可怎么办?”   “还不是要听贝勒爷和福晋奶奶的安排,宫里头……”   “我们可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可不能让她由着性子……”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贝勒爷不也是……”   耳边嗡嗡地,我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床顶上的纱帐。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点上了蜡烛。徐嬷嬷将我半抱着搂在怀里,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我一样哭过了的原因。   福伴儿提着食盒进屋,他和徐嬷嬷打了个手势,徐嬷嬷这才扶着我下了床。   她给我拧了个热毛巾擦脸净手。“格格,今儿晚上的鱼蒸的不错,特别新鲜,挺嫩的,要不要尝尝看?”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用我说什么。估计他们俩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我被宫里头指婚的事情了。   徐嬷嬷细细地去了鱼刺,将鱼肉夹到了我的嘴边。我张开嘴,将筷子上的东西咽下去。   一顿饭吃得没有一点儿的声响,只有屋子的自鸣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还听到了福伴儿的一声极低的叹气声,他们俩是最了解我的了,看来,我今天的情绪,也是影响了他们。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也不会刻意去想着那些事儿,既然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的机会,那就只有顺着他们给我安排的路子往下走。   整日里看着府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是在给我大婚的事情做着准备。自从消息传出去后,各府里也都知道了贝勒府的嫡格格要嫁人了,也都派人送来了贺仪。 第48章 新婚佳期(三)   那边儿的府里也派人来过了礼,和阿玛奶奶商议好了日子,就等着到了日子过门娶亲了。   “格格整天都闷闷沉沉的,我看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徐嬷嬷见我没了精气神儿,整日和福伴儿还有唐豆儿念叨着。   “等嫁过去,也就好了。毕竟日子也总要过下去不是,哪家的姑娘不嫁人呢?再说了,二格格这么招人喜欢,我想姑爷也会对她好的。”福伴儿说着的这些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徐嬷嬷,还是在安慰着我。亦或是在自我安慰。   “我看够戗!听说新姑爷是蒙古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性儿……”徐嬷嬷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那是她为我大婚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头套。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姑爷肯定会待咱们格格如珍如宝的!咱们格格打小儿就招人喜欢,要是他还挑剔,那就是没长眼珠子!”我被福伴儿这番义愤填膺的话逗笑了起来,他还是那么维护我。   眼看着这没几天就要到日子了,可是我还是没有一分要做新嫁娘的自觉,整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奶奶的屋子里了。我知道,嫁人后,便不那么容易回府里了,所以现在特别腻着奶奶。   她也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由着我,连阿玛都没有对我嚷过一句。府里头的下人们服侍地也都各外细心,大家都纵容着我,而我即将嫁人,也已经成了事实。   对于自己的婚姻,我全然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向往,更多的是无奈与反感。   两个多月前,我看着那一抬抬的聘礼搬进府里,在阿玛和奶奶的脸上,我看到了满意的笑容。下人们也都议论着,对方应该是家境还是不错的。   清点下来,一共是四十抬。所谓‘抬’,是把礼品分门别类捆在长方形油漆桌上(又称‘栏杆桌’),披红挂绿。第一抬循例是置放紫檩三镶白玉如意一柄,第二抬为‘通书’、‘礼单’(内写迎娶吉期吉时和应趋避之事)。后面的为钿子珠花,朝珠首串,四季首饰,袍褂衣料,金银锞子(约一两重的小元宝),衾料棉花,鹅笼(以鹅代古代之雁,翎染红色,共四只鹅,一笼一鹅,二人抬一笼),酒海(酒为四坛,二人抬一坛,坛体红漆,上绘蓝色龙凤)。此外,喜字馒头(一斤重一个,上印红“囍”字)共四抬,绵羊四只,羊毛均染红色。   在完婚的前夕,这边还要‘过嫁妆’。嫁妆是根据他们那边准备的新房而备置的。公爷府那边过礼不久,就特意准备了一套相对独立的小院儿,在室内粉刷,室外藻绘,让整个院落焕然一新。府里给我备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比起大格格来说,要更为丰盛。我知道,这里面好多东西,都是奶奶当卖了自己的体己嫁妆为我准备的。花梨紫檀,红木螺钿制作的全堂家具,以及古玩陈设,举如如意、瓶坛、座钟、盆景等等,包括他们公爷府里‘放大定’抬到这边的用品,由府里两人执‘吉庆有余’的征兆标志为前导,热热闹闹于定婚的头一天送到新房,并按各类家具的所在位置,设摆停当,这叫做‘安装’。 第49章 新婚佳期(四)   府里的大门,是终年不开的,人来人往都走角门。但是,一到府里的主要成员结婚这天,府门必须大开,只有知其礼制者,能看出府中是在办喜事。但是,宾客车辆依旧还是从角门出入。除府门大开这点喜庆迹象外,还有府门要在过大礼以后油漆一新。此外,再没有什么结婚大喜征兆可寻了。   从喜嬷嬷说的规矩里听说,虽然两边府里头门窗等处,都是不贴‘囍’字的。但是,喜轿所经每一院落的门栏,必须张灯结彩。而新房所在院落,外挂‘囍’字牛角灯,形状与过年所用的相同。室内每间四盏‘囍’字宫灯,新房门窗虽不贴‘囍’字,倒也喜气盈盈。   结婚那日的白天,只是为夜间举行婚礼作准备。公爷府那边的宾客按规矩都是在晚饭后才前去道贺,那边既无丰盛筵席,也不备名酒,只款待香茶一盅,谓之“清茶恭候”。还有一点,也与一般人家明显不同者,不扎喜棚。男宾客到轩馆落座,女宾客径至关房院内各房休息,说些道贺套话,有无酒筵招待,全不在意,惟宾客的随从人员,既不能喝酒吃菜,又得不到酒饭钱,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个不近人情了。可是规矩如此,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宾客相至,府中的一切准备就绪,约在亥初时刻,由一名老太监登堂回话,说是吉时已到,可以吩咐发轿,请老公爷首肯。   这时,早在亲戚或同族中选就一名十龄以下的童子,到洞房炕上,敲锣三下,谓之‘响房’。   锣声一响,则‘发轿’之令迅速传至公爷府门内,早已齐集在那里的迎亲人马,随即出动,虽有鼓乐,但行在街上并不吹打,这规矩叫‘设乐不奏’。   位列最前面的开道锣,连敲三响,一百二十对‘囍’字灯笼(即牛角灯)高高举起,宛如二条火龙,徐徐前行,宏伟壮观。由于没有人声嘈杂才有‘壮而无声’之说。   灯笼后面,有公爷府里的四人乘马,手执藏香,还有步行者四人,手执提炉,内焚檀香,其后,为一乘‘黄天络网’大红官轿,由八人抬着,随后,是由四人抬着的官轿,轿内为取亲太太(即男方之正式媒人)。取亲太太所著服饰与平日不同,要在袍褂之上披上大红袍罩,钿子上也加大红钿罩,很象一顶红风帽。我们这边的送亲太太所著服饰与男方相同,除送亲太太外,府里的大阿哥、二阿哥,还有大爷家的两个哥哥,各乘马车,随我的喜轿前往公爷府,他们是给我送亲的,所以这规矩称之谓:‘送亲爷们’。   公爷府那边的迎亲人马和所备喜轿,由提亲的人陪送至贝勒府的门口。而他也乘马由公爷府的人陪送也赶到了,他先入贝勒府设的喜堂,一言不发,也不落座,只行三叩首礼。礼毕,随即返回公爷府。他走后,提亲官员才命众人把我的喜轿抬入喜堂提亲。   喜轿陈堂中后,我手里面捧着嬷嬷递给我的苹果和如意被丫头们扶入喜轿中,随即听到嬷嬷喊了一声”升舆”,接着大哥便送着我的喜轿出了门。 第50章 新婚佳期(五)   刚刚出了二门,身后便响起一串鞭炮声,待到出了贝勒府,鞭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然后天空中爆出一声巨响,我估计,那应该是焰火的声音。   来了不少的客人,今天晚上应该很是热闹吧。   嬷嬷引着喜轿晃晃悠悠地一直抬到公爷府,在门前,喜轿停了下来。我以为要下轿了,正准备站起来,就听见轿旁的嬷嬷低声说了一句:“别动。”我又坐了回去。   只听见‘咚咚咚’三声闷响,我想,那应该是他向喜轿连发的三箭了,这样做,为的是赶走黑煞神以保平安。   然后有人上前来接过我一路拿着的苹果和如意,又递给我一只宝瓶,随后搀扶着仍搭那方红红的龙凤呈祥的盖头进入了公爷府。   王府、世家以及内务府,一般都称作‘大家’。而婚礼的规矩,也和平常人家有些不同的。听喜嬷嬷说,我们这些‘大家’,有四种习俗是和别人不同:一是内亲兄弟陪送,不扶轿杆;二是喜轿入喜房前,无过火盆之举;三是不倒红毡;四是新妇出轿门不跨马鞍。   主厅那里,应该有很多人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头上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让嬷嬷扶着,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照着做什么。   待到拜完天地后,又递给我一条大红色的丝缎,我知道,牵着它的另一段,就是我的夫君,我的丈夫了。   牵着大红的绸缎,由他引着我进入了我们的婚房,房里早有四位中年妇人在等候在那儿。这四人统称‘全靠人’(亦称‘全福人’,即上有公婆、下有子女、丈夫在世者)。她们都是从至亲或族人中邀请来的,其任务,首先是揭‘盖头’,继而接宝瓶,接着为我梳妆,换礼服,然后,安排我和他在已铺好被褥的炕上分男左女右落座,接着由四名‘萨马太太’用满语念诵吉利之词。   此时,一人托着红木盆,内有烧熟而无味的羊肉,呈奉上来给我们俩分食,谓之吃‘阿什不拉密’(满语)。紧跟着‘全靠人’端来一盘微型饺子,让我们各咬一口,嬷嬷说这叫‘吃子孙饽饽’。边吃,‘全靠人’还边问:“生不生?”   他低声回答了一句:“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张脸都火辣辣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至此,‘全靠人’一应人等,便一一退出洞房,只留我一人暗坐帐内。   我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到天亮为止,嬷嬷说,这是‘坐帐’。   而他是不得在此的,必须出去和各轩馆与清客们喝酒应酬,然后去静室休息。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我听了听,屋子里没有动静了,才晃了晃已经被沉重的首饰压到失去了知觉的脖子。从早上起来开始,沐浴,香熏,开脸,梳头,化妆等等,已经把我折腾个够呛,拖着一身的喜袍和首饰,我已经累了一天了,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卸下这些东西,还要让我坐在这里到天亮,真真是没有人性的规矩。   我现在是欲哭无泪,肚子也好饿,为了避免尴尬,从早上到现在,我练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第51章 他是故人(一)   看着喜烛燃了一大半,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吱呀’一声,我立刻向门口看了过去。   我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喜袍的男人,竟然忘记了微笑。   因为嬷嬷告诉我,不能抬头直视着他,掀盖头的时候,要低着头。而喜烛是放在他身后的桌上的,刚刚又是逆着光的,所以在刚刚他揭开盖头的时候,我并没能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现在,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很熟悉的,可是却又模模糊糊,想不起来了。   我的生活圈子是极小的,而他却能给我一份熟悉的感觉。   兴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咳嗽了一声。我立马反应了过来,心想着怎么刚刚自己能那么失态呢,赶紧又低下头。   似乎他也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坐着,除了外面还有一些动静以外,我简直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今儿个累了吧?”   我心头一松,看来他似乎也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的。我斟酌了一下,才小声地应了:“还好。”   我抬起头,悄悄地打量着我的丈夫。只见他两腮绯红,可能是酒上头的缘故,他手里端着茶盏,站在我面前,从表情上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搭讪,只有坐在床边上手里不停地捏着衣角。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手心里也沁出了不少的汗。   他仔细地打量起我来,看上去似乎很高兴,一把拉起我的手,我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了奶奶临行前的那些嘱咐……   他察觉到我的紧张,从桌上拿起那杯他喝过的茶,递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也没松开,“渴了不?”   我点点头,可是却没有去接杯子,那是他喝过的,我还不太习惯和别人这么亲密。   “怎么了?一天都没有喝水了,不渴吗?”他笑起来很是好看,我越发觉得这笑容是那么地熟悉了。   见我没有反应,他干脆坐到了我的身边,将杯子塞到我的手中。“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你……认识我?……我们以前见过吗?”我集中精力去思考,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后面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我将手中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他打横将我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儿,“可算是将你娶到了!”   “不叫我‘表舅’了?”他的这句话,让我有一种被雷电击到的感觉。我突然想到了,在宫里头赏灯的那些个场景。用手指着他的脸,“你……你……”了半天。   他哈哈大笑,将我放了下来,“想起来了吧!其实那次,也不是我第一回 见到你。”   我又不明白了,怎么,他以前还见到过我吗?   “在醇亲王府上,小皇上抓周的时候,我也见过你的。”见他神秘地一笑,可是我却怎么都不记得那时候还曾见过他的事情。   “估计那时候你还小,所以没了印象也未可知。总之,那才是我第一回 见到你呢。” 第52章 他是故人(二)   兜兜转转担心了这么许久,我居然嫁给了他,不得不说这‘缘份’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心里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突然就这么稳稳地落了地,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了。   呵呵,我的丈夫,竟然是自己以前就见过的人,而且是……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深邃,那因为喝了些酒而有些泛红的脸上让我看出了一种名为‘喜爱’的表情。   我的丈夫,其实我应该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可是我却将他的名字忘记了,真真是不该。   “怎么了?太高兴了?”他点了点我的鼻尖。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现在屋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认识虽然是认识,但是让我和他单独相处,我还是不怎么习惯的。   他笑了笑,然后轻声对我说:“一会儿我让嬷嬷那点东西进来给你,吃完后就让她收拾出去。我走了。”   没等我说一句,他又急急地出了房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嬷嬷拎了个小食盒进来,里面放了几样点心和一碗粥。   我饿极了,也顾不得什么,怕别人突然进来瞧见,所以赶紧狼吞虎咽地匆匆吃了。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没有‘规矩’的吃像了。   熬了一个晚上,黎明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为我拆了一身的‘累赘’,洗漱后,换了一件稍比喜服松快些的衣裳,然后他又过来,我们俩由仆妇陪同前往宗祠‘朝庙’。朝庙礼毕,回至上房,向公爷及各房长辈行‘双礼’(男左女右,同时跪下行两跪六叩首礼)   向长辈行礼告毕,又要向同辈请安,这称之谓‘分大小’。然后,我又把备好的尺头(衣料)分赠给府里的长辈、同辈等人,这叫‘开箱礼’。行礼时磕头,开箱时请安,整个上午,磕不完的头!请不尽的安!至婚礼结束时,我已经是头昏脑涨,疲惫不堪了。   在公爷说了一句:“我乏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我心中大吼一声‘终于结束了。’   待众人一一离去后,我和布日固德也回到了新房。   进到房里,下人们过来服侍我们俩换衣服,他背着我,我看了一眼,吓得连忙撇过头去,再不敢看他。   “你还不困吗?”他脱得只剩下里衣了,坐在我身边的他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奶奶和嬷嬷们交代的话,此时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不觉中,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布日固德将我的肩膀扭转向着他后,动手帮我解开了领子上的盘口。他炙热的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我下巴和脖子上的肌肤,引起我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别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丈夫了。以后你要是都这么怕我,那我们还怎么做夫妻呢?”他的声音很柔,像是催眠曲一样。   我就这么被他蛊惑着,由着他将我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了下来。待到突然觉得背后有一丝的凉,缩了缩身子,要往被子里钻。   他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将锦帐放了下来。 第53章 他是故人(三)   低头微笑地看我,满眼的温柔。他小心地试探着,亲亲吻着我的脸颊。他的长指带着火焰拂过我的颈间来到锁骨,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的唇上极尽温柔地辗转吸吮,直到气息不稳才变得越来发炽烈。我被烫得无法思考,张嘴呼吸间他的舌灵活地探进口中恣意纠缠吮吸。   而我只能闭紧了眼睛,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我一动都不敢动的躺在床上,小声说了一句:“不是说困了吗?”   他低声笑了起来,“好,困了,睡觉。”   就这么搂着我,两人都困极了。还好我并不择床,没过多久,就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待到我悠悠醒来,睁开眼,红色弥漫,才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我的新房,昨天我已经嫁给了睡在我身旁的男人。   我侧着身子,用胳膊撑着脑袋,俯看他:浓黑的眉,长长的睫毛还有点翘,挺直的鼻,薄薄的唇,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睡觉的时候有点孩子气,细细听来,却是有轻微的鼾声,不由无声地笑了起来。   嬷嬷们敲了敲门,“少爷、奶奶,起身了吗?公爷吩咐准备晚饭了。”   我赶紧应了一声,让进屋伺候梳洗,他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问我:“睡好了吗?”   我点点头,其实心里清楚,就这么几个时辰,也算是公爷府里纵容着我们俩了。午饭没有前去和大家一起吃,这晚饭再不去,是说不过去的。   他换上一套石青色的便服,我则是选了一套玫瑰红的喜鹊登梅旗袍。看到镜子里,我的头发被梳理成了已婚的式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喜庆。   徐嬷嬷从首饰匣子里为我挑出了一套翡翠的头面首饰,我配上了一条同款式的翡翠长链子。她捧来我的寸子鞋帮我换好,这时候布日固德已经穿戴整齐坐着等我了。   “一会儿要在一旁伺候着郭罗玛法,所以现在你还是先喝点粥垫垫吧。”他的细心让我不安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他便招呼来了人,拿来一些吃食摆放在了桌上。   简单的吃了几口,他牵着我的手一同去了饭厅。   其实老公爷并不是那种刁难人的老人,他很是和蔼,并没有让我服侍他用餐,简单跟大家说了几句,就让我坐下和大家一起吃饭。   公爷府和我们贝勒府不大一样,大家都是聚在一起吃饭的。并没有死死的那套规矩,吃饭不能说话什么的,所以一顿饭下来,我心里还是觉得挺温馨的。这才是家的感觉。   从大婚前几个月开始,奶奶便让我学着自己吃饭,不能让嬷嬷喂饭了,所以现在自己吃东西,也并没有什么觉得不习惯的。   他特意坐在我的身边,细心地为我夹着一些远处我够不着的菜。虽然是个小小的动作,倒也让我心里感动了一把。   对他感激地笑了笑,他也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样的感觉,真好! 第54章 三朝回门(一)   公爷府的格调是金碧辉煌,庄重华贵,但我和布日固德的小院儿却是仿江南园林造的。粉墙、花窗、曲折长廊,隔而不断,掩映有趣。通过画框似的一个个漏窗,形成不同的画面,变幻无穷,有虚有实,步移景换,主次分明,景多意深,其趣无穷。   我很是喜欢这个院子,比起我原来的那个来说,这个一点儿都不差。唯一多了的是一些男性的气息。布日固德和我同住在这里,所以这里的陈设也不能都按照我的风格来办,所以多了一些阳刚的味道在里面。   今天我对这里稍微熟悉了一些,由他带着我四处转转。   福伴儿和徐嬷嬷跟着我陪嫁了过来,这是我跟阿玛和奶奶提出的要求。毕竟我也只有他们熟识一些了,他们也舍不得我。唐豆儿就留在了贝勒府那边,现在他跟在阿玛的身边,有自己的差事。   “玉蓉,你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提出来还能改改。”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虽然于理不合,但是这样我却是感到很安心,也就由着他了。   “没有什么了,都挺好的,我很喜欢这儿。”这是我真心的话。   他笑着,露出编贝一样的牙齿。“那就好,我还担心这儿和你原来的院子不大一样,你也许会不怎么习惯呢。”   “没有的事儿。”我小声说着,始终不敢直直地盯着他看。   “现在咱们已经是夫妻了,所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告诉我,别让自己个儿受了委屈了。听见了吗?”   “嗯。”对于嫁人这件事,一开始我的确是很反感的。一是被宫里头这么安排,心里觉得不怎么舒服。二是对于要离开阿玛和奶奶,来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心里很没有底。现在倒是完全放松了,原来,他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从他的处处为我着想,为我考虑的态度来看,我所嫁的,是顶顶好的一个男人。   拉着我的走小跑了起来,把身后的丫头和嬷嬷们都甩在了一边,躲进一个墙角处,他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小跑的原因,还是因为紧张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发烫。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我的嘴唇。   突然而来的男性气息另我紧张地快要窒息了。我连呼吸都忘记了,感受着他浓浓的爱意。   “别怕!”他让我的脸埋进他的胸口,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我的身高和他差了将近一头,只堪堪到了他喉结的位置。“别怕,玉蓉,你是我的福晋了,我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慢慢传来,我听着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一样快。   “布日固德……”我很紧张,怕嬷嬷和丫头们这时候突然过来看到我们的样子。   “卿云,叫卿云我吧,这是我的字。”我轻微地抵触拉开了我们之间的一些距离,这样在外人看来,不会有什么异样。   “卿云。”这个名字比起他的蒙古名字来说,要好听多了。我还是喜欢他的字。估计他也是怕我不太习惯他的蒙古名字吧。 第55章 三朝回门(二)   “如果当初你记得我的名字,那就不会在指婚后这么紧张了。”他似乎能看透我一样,说的这句话令我的身子有一些僵硬。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我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不经意间听到福伴儿和徐嬷嬷在厨房里说起的。本想着昨天给你带些吃的东西,所以才无意间听到的。”   我用帕子捂住嘴笑了起来,他用手指轻点了我的额头一下,“真的是没有良心的小东西,枉费我这么掂记着你,你就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   我看到他的嘴上因为刚刚亲我的时候沾上了一些胭脂膏子,便顺手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好,好,好,是我的不是,给夫君赔礼了。”说完后,我又装腔作势地给他福了福身。   “小坏蛋,你居然还讽刺我。”我早就跑开了,他跟在我身后就这么追逐着,院子里充满了我和他的笑声,嬷嬷和丫头们也都识趣地走开了。   躲在树后让他找我,他压根就没有发现我在他的身后,“哈!”我突然蹦了出来,把他吓到脸都有些白了。正要跑开,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打横了抱起来。“抓住了吧,看你还往哪儿跑!”   “快放我下来,快点儿,当心让人看见了!”我被他这么一抱,真的吓坏了,要是被人瞧见了,真不知道怎么回话的好。   没有为难我,他轻轻将我放了下来,为我整理好衣服。“走吧,你也该饿了,咱们回屋吃饭去。”   我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后,“为什么是在咱们屋里吃呢?不用跟郭罗玛法他们一起吗?”   他转过头来,脚下依旧没有停,“刚刚郭罗玛法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所以可以独立了。这个小院儿虽然和大院儿连着,但是从后面的门,咱们可以直接出去。和他们也隔着一道门,所以也算是独立的院子了。以后啊,就咱们俩过。只逢年过节的,过去请安就行了。”   没有想到,公爷府里竟然是这么安排的,这消息可把我高兴坏了。“卿云,那以后是不是我可以从后面的小门出去呢?”   进屋后,他拉着我坐了下来,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将茶杯递给我后,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准备摆饭。   “郭罗玛法的意思,开始不是这么安排的。我是想着搬出去,就咱们俩住,可是郭罗玛法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后来我们各退了一步,他说,毕竟我现在还在读书,没有在开支上没有什么来源,独立出去在照顾上怕有什么不周应的。”喝了一口茶,“郭罗玛法后来就将这个院子整理了出来,这院子里一应俱全的,小厨房什么的都有。在院前设了一道门,两边既可以隔开,也可以连着。然后后面又开了一道小门,也方便我们的出入。算是半独立了吧。”   这时候已经有嬷嬷们将饭菜摆上了桌,“以后呢,郭罗玛法会让帐房单独支出一笔钱来给我们。这样也就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了。” 第56章 三朝回门(三)   对于生活费用的这个问题,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心想着我还有那么多的嫁妆。   奶奶几乎把她的所有家当都留给了我,阿玛也因为是太妃指婚的,我大婚也来了不少的亲贵,所以里子面子上他也做足了份儿。虽然是嫁闺女,但也格外重视了几分。   宫里的赏赐,奶奶的私房,阿玛的嫁妆,这么多的东西加起来,只要不奢侈的过,平凡日子,我们俩就是什么都不做地吃喝一辈子,压根都不是什么问题。虽然说贝勒府现在日子大不如前了,但是奶奶很早就为我开始准备了一份的嫁妆,积积攒攒的,也倒是撑得起场面来。   “对了,还想问问你呢。你以后想不想上学?”他给我夹了一块鱼肚子,把刺都挑了出去的。   我对于他的这句话有些不解,“上学?”   “是啊,京城里有专门收女学生的学堂,除了平常咱们学的,还能教一些西洋的学问呢。你们女子学堂,还有洋人教的钢琴、画画什么的。”笑了笑,他继续说:“我现在也上着学堂。”   出去上学这件事对于我来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能出了贝勒府的二门。现在嫁人了,我也仅仅只是想着能到街上去看看而已。上学……我真的没有想过。   “你想去吗?如果你想去的话,我让郭罗玛法和那克楚(nakcu舅舅)说一声,让他给你办了去。”他见我吃完碗里的鱼,又给我夹了一块。   “我……我能去吗?”我试探着问他。对于上学,我真的很好奇,但是也有一些未知的怯懦感。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去给你说,你以后就和我一样上学吧。女校离我们学校不远,所以每天我们都可以一起上下学。”对于我上学的事情,他就这么定了下来。在以后的很多年中,我回忆起他的这些话,依旧很是感动。如果没有他的这番安排,我想我也不可能有后面的一些经历了。也许我的命运,也就仅仅是在公爷府后的这所小院里终老一生吧。   晚上再一起睡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白天那样的扭捏,虽然还是有一些别扭,但也算是逐渐的适应了他的存在。   第四天的早上,是我回门儿的日子。   公爷府这边一早就备好了礼物,我们吃过了早饭,在大厅这边向众人请安后,便带着仆人乘了马车出门了。   回到贝勒府的时候,破天荒在门口就见到了阿玛和奶奶,还有哥哥和嫂子。   奶奶拉住了我的手,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个仔细。   回到府里后,我和布日固德正式给阿玛和奶奶见礼请安。他表现地非常好,很得阿玛的欢心,奶奶看着他也满脸都是笑容。   随后阿玛留他在前院儿和哥哥们聊着天,拉着我到了后院儿。   “玉蓉,他……对你好吗?”奶奶坐下后,眼中突然溢满了泪水。   我见状,立刻抽出帕子为她擦了擦。“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啊。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李嬷嬷笑成一团,“姑爷对你哪儿好了?说来听听!”   我急着为布日固德的辩解,在她们的眼里倒成了笑话,羞地我脸都红了。   “李嬷嬷!”气得跺了跺脚,她这才不取笑我了。 第57章 反对女学(一)   “那奶奶就放心了。始终过日子的是你们……”奶奶擦干眼泪后微笑着。“在那边还过得习惯吗?要是不习惯……”   “习惯,都好,一切都很好。奶奶就放心吧。要说啊,他以前和我还是认识的呢。”我坐到了奶奶的身边。   二嫂子插了一句:“认识?你都没有出过什么门,是怎么认识的?”   “他啊,说在皇上的抓周上就见过我了。还有,奶奶还记得宫里的赏灯会吗?那时候,我还和他说过话呢。”   奶奶也满是惊奇,一脸的不可思议,“真见过?那当初听太妃指婚后,你怎么不记得了呢?”   “我……我不是把他的名字忘记了嘛。那么难记的名字,再说了,隔了那么久,谁还记得他啊。”这倒是让我有些脸红了,我又不是故意要忘记了他。   “你这孩子!”奶奶到了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   “对了,奶奶,他说打算让我和他一样去读书。说他们学校的一旁有一所女校,里面都是女学生呢。”我突然想起了他昨天和我的对话。   “女校?那是做什么的?”李嬷嬷对这新名词很好奇,那表情应该是和我昨天的如出一辙。   “听说,除了教一些老祖宗的文章,还有一些西洋的知识。能弹琴,能画画呢。”我除掉了洋人做老师的这一条,怕吓着奶奶。   “这……他真是这么说的?”奶奶百般不解。也难怪她这么想,她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女孩子上学的事情吧,一时间估计也是比较难接受的。   “我可是听说过的……”二嫂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说说看。”奶奶也想从二嫂的嘴里知道一些消息。   “我听说啊,那女校里都是女学生。她们这些个女学生啊,整天嘴里讲着什么‘自由’啊,‘平等’啊什么的。有的还铰了头发,那头发短的,跟刚刚蓄了发的姑子似的。二格格您可不能去啊,别给里边儿的那些个女学生给带坏了。”她的话无疑是给我头上浇了一盆的冷水。说的奶奶更加不放心了。   “对,你可不能去。李嬷嬷说的对,哪有女孩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再说了,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啊,怎么能和别的那些人一起念学呢?”奶奶听李嬷嬷这么一说,心里也不安了。   我撇了撇嘴,无奈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她们也许是因为我的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所以李嬷嬷赶紧收了话,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奶奶听了这话后,眉头深深蹙了起来。“玉蓉,你李嬷嬷说的对。即便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但是也不要忘记了,咱们可是皇家,是宗室!身份可是搁在这儿,就不能和那些个不知道来路的女学生们混在一起念学。姑爷是男孩子,倒是不怕这些,你是女孩子,毕竟不同的……”   “奶奶,既然布日固德能提出来让我进女学,那么他也是考虑过了的。现在毕竟也不是大清那时候了,是民国了。”我缓了一口气,看了看奶奶的表情。 第58章 反对女学(二)   见她没有恼怒,我才继续说下去,“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改变,女孩子也并不是就只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进了女学不仅能学到东西,更能结交到新的朋友。”   “再说了,女学也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得去,念得起的。里面的很多学生,都要经过层层选拔和考核的,并不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就连很多民国的官员家的女孩子,都在里面读书。还有,咱们宗室家的,我也并不是第一个进去读书的啊。听布日固德说,有好些个,都在里面念书了呢。这不是有伤风化的,是一种叫什么……哦,对了,叫先进理念的东西。”这番话都是昨天晚上布日固德告诉我的。其实具体什么的,我也还并不太了解,只是希望奶奶的同意我去念女学罢了。   奶奶听了我的话后,有些似懂非懂。她抿抿嘴唇,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微微蹙着的眉头里,我看出了有些不悦。可是这件事,毕竟是我丈夫的安排和建议,我现在已经是嫁了人的了,以后的一切都必须听从布日固德的安排,她也不便发表什么意见。   在府里吃过饭后,奶奶拉着我说了一些体己的话,我便跟着布日固德回了府。   “怎么了,今天回去后,你似乎不大高兴啊。”他心细地体察出了我的异样。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老是他给我夹菜,我也学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虾仁。   他微愣了一下,看了看碗里的虾仁,然后笑着夹起来吃了进去。   “明天我就要回去上学了,请了五天的假,明天就到日子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和郭罗玛法说过了,郭罗玛法也已经同意了你和我一样去上学,说咱们都还年轻,是该多学点儿东西。这事儿他会和舅舅说的。明儿个就安排人进来,给你做上学的衣裳和书包。到时候手续办妥了,就和我一块上下学。”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的兴奋。似乎很是憧憬着那样的日子。   我微笑着应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了,你以前都学过些什么?告诉我后,我才知道,你上学应该读什么班啊。”他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漱了口,再用毛巾擦擦嘴巴。   我放下了筷子,丫头们伺候完了我后,动手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饭后,给他讲了讲先生和奶奶教的一些东西,他大约分析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安排了。好了,今儿个不早了,你先睡吧,我还要看会子书,免得明天老师问些东西我答不上来。”   我点了点头,先回到了房间,洗漱后徐嬷嬷帮着我拆了头发,我就这么散着发,呆呆地坐在床上。   没有他在,我似乎并不想睡觉。心里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似的,不习惯。   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房的,也不知道他今天早上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醒来以后,福伴儿告诉我,他已经去上学了。   整个院子里,下人们都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我无聊地一个人逛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他的书房。   门没有锁,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墨香充斥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方书桌,两扇大书柜。 第59章 反对女学(三)   书房的墙上挂着几幅勉励的书法字。多宝架上陈设着有些年头的青花和一些古玩摆件,一眼过去,房间里的陈设很是简单。   我走到书架前停了下来。上面有很多的书,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书了,自从上回从宫里回到贝勒府后,心思都不知道到了哪里,连书也没法子看进去,索性就停了下来。   这会儿见到了他的这些书,并不是想看哪本,而是好奇他究竟看着些什么书。   随意抽出一本来,翻开来一看,上面字里行间都有他的批注。   放了回去,又抽出一本来,随意翻开,满眼依旧是他的字。   看了几本后,我才知道,这些书应该都并不是摆设的,而是他都看过,并且批注过的。   没有想到,他竟然看过这么多的书。还有,跟他聊天当中我发现,他除了汉语,蒙语和满语也都很好。现在似乎还在学校里学着洋话。   我的丈夫竟然是这么博学多才的人,心底里一时间充满了甜甜的感觉。对于他,我又多了一分的崇拜。   “格格,姑爷回来了。”不知不觉中,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在他的书房中,我已经待了大半日了。   “卿云!”见到他后,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天都没有看到他了。   “我回来了。今儿个你一个人待着,还习惯吗?”他将书包交给了下人,一把将我楼进怀里,气息在我额头痒痒的,“好想你。”   我羞红了脸,“这旁的还有人看着呢,不害臊!”   他放开了我,问道:“玉蓉,今天有没有想我?”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红了脸,头更低了。   “好福晋,今儿个我可是想了你一天了。”他不管不顾地抱起我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舅舅已经知道了我想让你跟着上学的事情,他会尽快帮忙办好的。到时候,你就不会一个人闷在家里觉得无聊了。”丫头端来热水,他洗脸净手后,我又让人准备摆饭,他应该是饿了。   “在学校不仅能学东西,还能交朋友。时不时的,学校还有一些活动呢。”他的话让我充满了期待的幻想。我也开始希望着那天的到来了。   没有过几天,舅舅便给了消息,说明天我就能去女校上学了。   我兴奋了一个晚上,布日固德一直在旁边笑着我。我可不管他,不停地换着为我上学准备的几件衣裳。还拿起书包像模像样地在他的面前转悠着。   他并没有打击我,而仅仅是看着我笑。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他一同起了床。换上我的新衣服。他让徐嬷嬷给我梳了个大辫子,说女校里面应该没有和我一样成过亲的,怕我梳着已婚的发式太过于显眼。   毕竟已经嫁人的我,是不能再梳着未婚的发式的。他却能这么提醒我,对于他的话,我很感激。   穿着靛蓝的褂子,黑色的长裙和布鞋,拎着我的新书包。我站到了他的面前,“卿云,我好看吗?”   他点头笑着亲了我一下,“好看,我的福晋真好看。”   我这次并没有因为他亲我而躲开,只是因为我的心情好极了。 第60章 格格上学(一)   和他一起出了门,他先送我到了女校的门口。嘱咐我下学后在门口等着他来接我。   在下车的时候,又拉着我的胳膊,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才放开。在门口已经有人等着我,她应该就是舅舅交代来接我的人了。   我跟着这个郭络罗家的女孩儿慢慢聊了起来。她似乎很健谈,告诉我她比我大一岁,但是在女校已经读了两年的书了。   我们不在一个班里,她送我到了自己的教室后就离开了,还告诉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她。我笑着应了,对她也很有好感。   在教室里,我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我躲在角落里,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上课前,我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在敲击铜片。布日固德告诉我,这是上课和下课时候的提醒。   没过一会儿,一群和我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女孩子们陆续进入了教室。   随后,女老师也进了教室。   这老师看起来很是洋化。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橘色的一套上身是小西装,下身是及脚腕的长裙洋装,脚上是一双亮亮的皮鞋。这打扮,显得她很是利落,也不失俏丽。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身边的女人这种打扮,兴许是我好奇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才让她关注起了我。   “这位同学,请到前面来一下。”她的目光看向了我。   我立刻低下了头去,压根就不敢站起来。   她没有生气,而是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她一直走到了我的桌边,轻轻拉起了我的手,“别紧张。来,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们互相认识认识。”说着,便拉起我走向讲台。   我心跳地快极了,这样的场景我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哪怕是在宫里,我都依旧是遵从着奶奶的话,少说话,低调行事。   她,她怎么能这样呢。不由心中有些恼怒。   “已经听说过今天要来一位新同学了。看来,你就是那位新来的同学了吧。”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细细听来,还是带着一些南方的语调的。   “嗯。”我草草地应了她一声,想尽快回到我的座位上去。   大家都看着我,这令我很不自在。   “那么,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一下吧。”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境,所以她并没有强迫我什么,“我叫刘惠芝,以后呢,你和大家一样,叫我刘先生。我是你们的班导老师,也就是除了我任教的课程外,你们在校期间的其他事情,也都是由我来负责的。所以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她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号召力,让我不再那么紧张了。   “刘先生。”我的声音不大,但是她应该能听得见。   “好吧,这位同学,那么你能做一下自我介绍吗?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你,好吗?”她诱导着我说下去。   “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一样介绍自己。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懦。”那么,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好吗?”   点点头,我小声地说:“玉蓉。” 第61章 格格上学(二)   “什么?能大声一些吗?”似乎我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得见,所以下面的人让我再说一次。   我又说了一遍,可是她们似乎还是没能听清楚。   刘先生从讲台上拿起一只粉笔递给了我。“那你就写在黑板上,好吗?”看着她的眼睛,我点了点头,在黑板上写出了我的名字。   “玉蓉?有姓玉的吗?……”   “是啊,这名字真怪。”   我听到这阵议论后,感觉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浑身地战栗地让我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刘先生也看出来我有些异样。她拍拍手,“安静,请大家安静。”   教室里渐渐静了下来。   “我不姓玉,这是我的名字。”我小声地解释了一句。   “那你到底叫什么?”下面一个女孩子大声嚷嚷。   “我……”我不停地咬着下嘴唇,却是说不出下一个字来。   “大家静一静。”她提高了声音,让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她的话。   “不管这位同学姓什么,也不管她是谁。现在啊,既然她能来到这里和大家一些上学,她和你们一样,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学生,你们的同学。”她的话让我缓和了一些,不再感觉摇摇欲坠了。   刚刚议论起我的人,也都低下了头,不再让这个话题影响了上课的时间。我想我的眼睛这时候应该是红红的,视线也有些模糊。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让眼泪流出来。   “刘先生,谢谢你。”我对她福身行了个礼。   她微笑着拉起我,“以后啊,不用这样行礼,微微鞠躬就行了。”   我含泪点着头,她让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好了,请同学们拿出书本,翻到第十七页,今天我们要学的是一篇……”她开始讲课了。   就这么着,一堂课我很认真地听着。她所讲的和以前的先生还有奶奶教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很容易懂,讲地也很生动。   我认真地学着大家做着笔记,一直到她说“下课。”然后我便跟着大家的样子,学着鞠躬,说着“谢谢先生,先生再见”的话。   她走以前,特地来到我的身边,微笑着和我说:“慢慢就适应了,我相信你。”   我起身给她鞠了个躬,说着:“谢谢先生。”   她拍了拍我的胳膊,微微对我点点头,然后抱著书离开了。   “唉,我说,你到底姓啥名儿?怎么一个姓儿就这么难开口?还有,你怎么会到咱们这儿来上学的呢?”待到刘先生离开后,我的周围立刻围满了人。   此时我已经缓过了劲儿,不再害怕她们的追问了。“学校里有很多新的知识啊。而且,我也能在这里交到更多的朋友啊。难道,你们不欢迎我吗?”说到这里,我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嘿,今儿个我发现,你这人可真对我脾气。行,冲着你能不被咱们闹腾的哭了去,你这朋友,我交了。”那女孩儿很是豪爽,简直和男孩子一样。“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我照顾着你。”   我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她伸出右手来,“我叫武玉兰。” 第62章 格格上学(三)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伸出的手,她见我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反应,干脆一把拉了我的右手,紧握着上下摇了摇,“这是咱们新式的礼节,跟洋人那儿来的。叫握手!”她笑着对我解释。“咱们名字里都有个‘玉’字儿,说明这也是缘份不是?”   经过武玉兰这么一咋呼的,便引来了一群的同学对我示好。看样子,她在这些同学中,应该是人缘儿很好的吧。   “谢谢你。”对于她递向我的友好,我满满地接了下来。   她笑起来在左边的嘴角有一个酒窝,圆圆的脸上有几颗雀斑。   “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不再紧张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很容易便和她们这群女孩子达成一片。   “真的啊?你以前就没有一个朋友吗?”她好奇的搬了椅子坐在了我的旁边。   “嗯。以前我在家的时候,连二门都不能出的。”我想到这里,撇了撇嘴。她们和我都差不多大,为什么她们就能来这里读书上学,而我就必须被困在贝勒府里呢?   “啊?怎么这样啊?”她们听到我的话后,都感觉不可思议。“那你连街都没有上过?”   “嗯……”我想了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出去过。“进宫的时候,路过街面儿上的。不过也都是在马车上,没能下来过。”这是实话,我还从来没有逛过街呢。   “你进过宫?”后面传来一个更好奇的声音。武玉兰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好奇地盯着我,“唉,说说,说说,宫里头是什么样子的?”   我立刻捂住了嘴巴。   大家看了我的反应,突然顿悟了起来,“你进过宫?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啊?说说吧……”   “说说吧,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不然还怎么做朋友啊。”武玉兰搂着我的肩膀,一副和我极为亲密的模样。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埋怨自己不注意,说漏了嘴。   “宫里……宫里不就是朱红的高墙和金黄的琉璃瓦嘛。站景山上,都能瞧见啊。”我对于宫里头的印象,到现在为止一点都不好,所以并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详细说说嘛。宫里的人,宫里的事儿……咱们可都没有见过。”可是武玉兰似乎不愿意放弃这个话题,一直缠着我讲,待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起的时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最后还说了一句,“待会儿下学了,你接着讲!”我听了这话后,真的感觉很无奈。   不过,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的。她成了我的朋友,而且还给我带来了很多的朋友。我也逐渐开始适应起了这所女校的环境,喜欢上了这里的老师们,还有我的新同学们。   “今天还习惯吗?有没有被欺负啊?”我原以为还要在校门口等着布日固德的,原来他早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踩着凳子上了马车,“你怎么会知道有人会欺负我呢?”   “我啊,什么都知道!”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很是好笑。我拿起书包打了他一下,“快说,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什么,故意没有告诉我?” 第63章 少年夫妻(一)   他帮我取下了身上的书包,笑嘻嘻的说着:“其实啊,一般情况下,新来的人,都会被欺负一下的。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资历老啊。”   “啊?那你也一定也被欺负过,是不是?”我突然恍然大悟,嘲笑着他对我露了底儿。   “说说看,她们都怎么欺负你了?”他立刻转移了话题,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模样,我怎么感觉他不是关心我,而是想嘲笑我呢?   “先生让我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她们就开始议论了起来。”我淡淡地一笔带过,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最后也都过去了。   “她们一定对你很好奇吧?”他的推测让我眯了眯眼睛。   我立刻起了疑心,“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结结巴巴的样子,肯定有问题,我手指在嘴里呵了几下,然后威胁他道:“说不说?不说就‘大刑伺候’了!”   “真的没什么。其实……猜也能猜到啊。”他依旧不肯说出来,但是脸上憋着的笑,已经将他出卖了。   我毫不客气地呵着他的痒痒肉,“说不说,你说不说……”   “好,好,我说……”他实在受不了了,这马车里的空间本就不大,他压根就没有地方可以躲。“你啊,应该是整个京城里头第一个上学的‘金枝玉叶’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撅起了嘴,“你不是说,还有很多的清贵小姐们吗?我今儿个也遇到了一个,也是旗人呢。”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应该是第一个上学校的,姓爱新觉罗的女孩子啊。”   “啊?那你不是说……”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当了,要是这件事让阿玛知道了的话……   “别担心了,这事儿我已经给你办了了。你入学的时候,我请舅舅给你填的名字是金玉蓉,可不是‘爱新觉罗’玉蓉。以后啊,她们要是再问,你就这么告诉就是了。”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真真是很讨打的。不过这样我也安心了些。   爱新觉罗家的宗牒,嫁进来的,入宗牒时只记载着某某旗,某某官员某某之女,年纪多大。嫁出去的宗女,也都不会改姓,比如像我吧,宗牒上记载的就是某某贝勒第几女,生于某某年,生母为某某官员某某之女,于某某年下嫁于某某。不像汉人一样,比如李四家的闺女李氏,嫁给张三家的,就叫张李氏。   而他学着汉人给我改了姓儿,也算是避免了我上学的尴尬吧。   回到家后,我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   布日固德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我的小福晋可真漂亮,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我笑骂了他一句:“不正经。也不知道你在学校是什么模样的!”   “我啊,在学校里面可是个大大的好学生,连先生都常常夸赞的呢。”他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那脸上的表情极为逗人。 第64章 少年夫妻(二)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不想跟你扯闲篇儿了。今儿个,先生还留了功课呢。”我取过书包,从里面拿出了课本。   “你还有功课?”他围了过来,拉着我坐下。“来,让为夫看看,你们先生都布置了什么功课了!”   我将课本递给他,“行了,你就好好的吧,别油腔滑调的了!今儿个学的是篇诗经,小雅里面的一篇。先生让我们根据今天学的这篇文,明天交一篇体会理解的文出来呢。”   “要不要,我帮你啊?”他一脸坏笑地挑着眉看我,那表情似乎在告诉我,‘你肯定不会’的样子。   “哼,我才不要你帮呢。”一把夺过课本,我转过身自己翻了起来。“以前的时候,先生就讲过这篇了,我会的!”   “好,不用我帮,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交不出功课来,哭着鼻子求我帮你哦。”他倒是不勉强,依旧是打趣笑看着我。   饭后点上了蜡,布日固德没有去书房,而是留在了房里陪着我写功课。   我们俩坐在吃饭用的圆桌上,他坐一边,我坐一边。共用着一个烛台,一方砚。   在我身边伺候我多年的福伴儿是一个极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人,只要是我的一个眼神儿,他都能清楚明白的知道我想做什么。   晚饭后我就对他使了个眼色,为了避免两人独处的尴尬,房里面给我留了一个丫头帮着我们磨墨。   “格格,功课写完了吗?天儿不早了,也该安置了吧。”徐嬷嬷端着看着时候,端了两碗奶进来。   我看了看自鸣钟上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功课早就写完了,还看了看明天要习的文章,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好吧,那就安置吧。”   起身深了个懒腰,绕过去看着他还不停地写着什么。   “卿云,你还没有写完啊?”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手里还在继续写着。   “嗯。以为像你这么简单,你看看你,就这么一篇而已,我的功课可比你要多多了。”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对我的功课有些不屑于顾的表情。   撇了撇嘴,我端起嬷嬷拿进来的奶递给他,“先喝了。一会儿凉了会腥的。”   他接过碗,一口气将碗里的奶喝完。然后把碗递还给我,“你先去洗吧,我一会儿写完了就去。”他拍了拍我的后背。   躺在床上正想着事儿,他便回房了。   “卿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初入女校的时候,填的名字是你的姓儿呢?害得我差点儿……”他背对着床脱着衣服,我不满地捂在被子里,侧过身子看着他。   他脱了鞋上来后,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带进来的一股凉气儿让我一哆嗦,连忙往后让了让。   估计他也是怕凉着我,所以刚刚上床并没有马上抱着我,而是缓了缓,让自己的身上通了热气儿,才挨近了我。   “怪我,怪我,我以为你不用我交代也知道该怎么说的,一时间单单就漏了要跟你交代一声。小福晋,就别生我的气了吧!”他一脸讨好地看着我,那眼睛里的一丝狡黠还是没能逃出我。 第65章 少年夫妻(三)   “哼,我看啊,你就是故意的!要说你什么事儿都想得比我细致,为什么却单单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交代了?”撅着嘴,我转过身去不理他。   “我的好福晋,我可是真的漏了。可不是故意不说的啊!”他将我转过来,紧紧抱着我。   “讨厌,不理你,我要睡了。”在他的怀里,我感到异常地安心,很暖和。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我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他在我的身边,如果有一天他突然不和我睡在一起,估计我肯定会是睡不着的吧。   就这么甜甜蜜蜜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转眼间我们成亲已经两年有余了,一晃就到了乙卯年(1915年)。   今年暑期过完后,他也就该上大学了。   而我,结束了也结束了我的中学生活,在家准备跟着他一起去天津。   他报考了天津的一所很有名的学校,等得到那边儿答复的消息的时候,他抱着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我也很是为他欣喜的,除了他即将上大学的消息外,我最为兴奋的就是,我们俩要去天津了。   到天津以后,我也会跟着他一起进入大学,不过他是头等学堂(大学本科)、因为我才进入学校上了两年多的课程而已,所以这次我则是就读在二等学堂(预科)罢了。   我们的新家,目前也在准备当中。   福伴儿已经先一步去了天津,原来郭罗玛法接布日固德到北京的时候,还从蒙古带来了不少的家当。以前是因为他年纪小,怕他管理不好这么多的钱财,现在我们要去天津了,所以郭罗玛法将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们俩。   这样我们商量着,在临近大学的天津的租界里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福伴儿就是先去天津准备这些事儿去了,我们待到暑期的下旬才会过去。   “这么热的天儿,你怎么还在外面啊,当心着了暑气,回头又得喝那些个苦药汤子。”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可能是与同学们聚会吧,毕业了,很多人都要各奔东西,所以在一起聚聚也是常有的。这些日子他整天在外面跑,看他脸上被晒得黑黑的,我倒是想起了包公了。   “你还说我呢,自己比我跑的倒是更勤一些。说说,今儿个又去哪儿了?”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一样了,时时刻刻都将一颗心放在了他的身上,一刻见不到他,便想的慌。   他洗了把脸,将身上被汗浸透的褂子换了下来,“正和大伙儿正商议着要剪辫子的事儿呢。”   “什么?”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没有大丧,满人是绝对不能剪头发的。   “看看你那什么表情!”他点了点我的鼻子,“现在都民国几年了,还留着这劳什子做什么?咱们满人也已经有很多人都剪了辫子了!”他的话似乎已经做了决定了。   “你要是剪了辫子,看郭罗玛法怎么说你!”我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太难以接受了,估计我的劝说也是没有太大的作用的。“你要是能劝动了郭罗玛法,我也不拦着你。”   他现在的行为让我越来越不理解了。满大街的人都留着辫子,为什么他就要独独剪了去?   先不说祖宗的章程了,他连公爷这边儿都过不去这一关。   听闻布日固德要剪辫子的消息,公爷府里简直炸开了锅。老公爷被气地当场就撅了过去,醒来后口中大骂着:“不肖子孙,连祖宗的根本都不要了!”   于是乎,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他是个孝顺的,这么做,我估计也只是暂时的而已,如果他身边有人剪掉辫子的话,我估计他也是会照着做的! 第66章 天津求学(一)   暑期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足足有两大车。因为要在天津得待上几年,所以这次的准备几乎就是搬家。   由于去年五月间,奉天那边的农户开始抗税,一直闹腾这,估计今年那边银子,也怕是很难收上来了。所以我去天津以前,我和布日固德商量后,将一大部分的嫁妆留给了奶奶,以备她能应应急。毕竟我和布日固德只有两个人,而贝勒府里却是一大家子等着用钱的。   雇了四辆马车,两辆车装上我们俩所有的行李物件儿,一车坐了几个下人,我们和徐嬷嬷坐在一辆车上。就这么着慢慢悠悠地行着,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到了天津卫。   福伴儿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们了,他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问安,我被徐嬷嬷扶着赶紧下车将他扶了起来。“福伴儿辛苦了,这次多亏了你了。”   他看到我们很是激动,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瞧主子说的,这不是折煞了奴才了嘛!看到主子们,奴才哪儿还有累的啊!”   “瞧瞧,奴才见到主子们,连规矩都忘了,哪儿能站在门口说话儿啊。赶紧的,请主子们进屋先歇歇吧。”他引着我们走了进去,行李自由后面的人去打理。   “真漂亮唉……卿云,你看这房子,跟咱们以前住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已经完全被眼前的这栋两层的小楼所吸引了。这法式风格的小别墅透着和京里的那些个宅门儿完全不同的风格,米白色的外墙,骑楼的柱子上攀着不知名的藤蔓,白色和绿色相交映着,看起来生机勃勃。   所有的窗户都是用大块的玻璃镶嵌的,阳台上则是一扇全落地的玻璃门。   进屋后,是高大的客厅。用白色的罗马柱支撑着,大厅的视野显得格外开阔。水晶吊灯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芒,柔软的皮质沙发散发出一种天然的皮革味道。所有的家具都是西洋化的,这样的东西,我以前只有在杂志上才看到过的,现在这一切,竟然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它们,都是属于我的东西了!这不得不说是非常让人兴奋的一件事儿。   正对着大门的是宽宽的楼梯,它在半层的时候有个一平台,分出左右两边的楼梯都可以通往二楼。   我摸着洁净的楼梯扶手,看了布日固德一眼。他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牵着我的手,一同跑上了二楼。   楼上是长长的一条走廊,走廊的一边可以看到楼下的大厅。   一共有五个房间,我们俩用的是主卧室,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还有书房和小客厅。   然后我们俩一间一间地看了过去,里面的装饰似乎都差不多,这些都是客房,还是我们的主卧布置得更好一些。   我会到卧室后,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卿云,你看,这个就是自来水吧,还有……这个是不是搪瓷的抽水马桶?”看到这一切的新鲜事物,我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拉着他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 第67章 天津求学(二)   福伴儿在楼下喊了一声,“格格,姑爷,您二位先梳洗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再下来吃饭吧。按照您二位的尺寸制了一些新衣裳,那衣服都在衣柜里挂着呢,热水也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福伴儿,谢谢你!”我对他抛了个飞吻,因为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看到福伴儿无可奈何的表情,再回过神来看到布日固德也是这么一副表情,我立刻低下了头,似乎……我好像兴奋地有些过了!   “来,我先教你怎么用这浴缸。”他牵着我的手,然后给我讲解了什么是出热水的,什么是管冷水的,再怎么把水排出去……   我歪着头盯着他看,“卿云,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他笑了笑,“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我同学家啊,早就已经装上这些东西了。”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不,你先洗吧。”对于这些新鲜的物件儿,高兴归高兴,真正让我用的时候,我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表情,也没有戳破我,说道:“那你去衣柜里帮我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我先洗。”   我立马就跑了出去,趁着他洗澡的空档,我又看了看卧房里的电灯,这东西一拉就亮了,再一拉就灭了,真真是比蜡烛要好用许多,而且要比蜡烛亮堂一些。   拉开厚厚的窗帘,我发现中间还有一层白纱一样的薄窗帘,我想,这样的设计应该是用来挡住玻璃的吧,既不影响屋子里面的光线,也不然外面可以看进来里面的动静儿,真好。   打开小阳台的门,看到露台上竟然还摆放着几盆植物,我认识的就只有那长长的吊兰,其他的,因为还没有开花,所以都不怎么熟悉了。   “玉蓉,我的衣服呢?”我玩到几乎忘了是来给他取衣服的事儿了,听到他喊我,马上进屋帮他取了衣服递进去。   他还是怕我不会弄烫伤了自己,所以在他洗完后,又重新帮我放好了热水,我拿了衣服后,将他推了出去,把门关上。   他在门外敲了敲,“怎么了?”我打开门问道。   “你还是别锁着门的好,掩上就行了,我不偷看你。要是在里面摔了,我都进不去可怎么办?”他越这么说,我还越觉得自己非关上不可,“你就行,我怎么就不行了,好了好了,你就别啰啰嗦嗦的了,我自己会洗的啊!”说完后,‘嘭’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脱了衣服,我缓缓埋进那滑溜溜的搪瓷浴缸,温热的水立刻就让我舒缓了下来,三天来颠簸的不适应,逐渐消失在了这满满的热水中。   ‘咚咚咚……’   “你洗完了吗?要下楼吃饭了!”他见我久久不出来,似乎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些东西。   “嗯,知道了,马上就出来。”其实我已经洗完了澡,连浴缸里的水都自己放了。   现在我只是对着嵌在墙上的大玻璃镜子擦头发罢了。 第68章 天津求学(三)   这些东西真的很好用,再也不用洗一次澡就折腾厨房来来回回挑上几大桶的水了。每天洗漱也都可以用自来水,真方便!   “洗完里就出来吧,把门打开。”他还是不太放心。   我将卫生间的门打开,他探着身子进来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才放心了下来。   对于他对我的过分不放心,我半喜半忧。喜则是因为他在乎我,关心我。忧是因为她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对于我做什么事儿都不放心。   我轻推了他一把,然后将手里的毛巾丢给了他,用着极甜腻的声音说道:“帮我擦头发吧。”   说到头发,我这长及小腿的头发倒成了最难打理的对象了,每次洗一回就得等上好半天才会干。以前徐嬷嬷会拿了暖炉子给我烘干,可是现在这里却是没有那种东西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快点儿变干。   “得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天的话,看你怎么办。当初我说要带着那些东西,你偏偏说那些没用,既占地方又笨重,现在呢……”他一边帮我顺着头发,一边嘴里又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帮我擦得很仔细,并没有扯到我的一丝头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梭着的样子,我感觉到自己特别的幸福。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女孩子都是将头发剪短了些,然后烫得卷卷的,你要不要试试?”他的笑,怎么让我突然想到了叼到肉的狐狸呢?   “不要!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咱们满人对头发最是看重的了,我才不要剪头发呢!”说着我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夺了回来,生怕再晚一刻就被他拿剪刀给铰了。   “看看你,不过是说笑的玩的,你还当真生气啦?”他换了一块干的毛巾,继续帮我擦着,见差不多半干了,“先就这样吧,等干透了再梳拢起来,现在先去吃饭。”   并肩和他一起下了楼,徐嬷嬷在餐厅里忙着。“嬷嬷,你怎么刚刚来就干上活儿了?快歇歇吧,一路上你也辛苦了。”我拉着她坐下,她一脸的微笑,提醒我还有布日固德在一旁呢。   “卿云也不是什么外人,你可是我的嬷嬷,他也会孝敬您的!您就安安稳稳的搁这儿坐着吧!”布日固德也对着徐嬷嬷点了点头,“您就甭客气了,一路上玉蓉可是多亏了您的照顾。”   这一路来,我倒是比起他们难受多了。在官道上的时候还好一些,到了一些不怎么平整的路段,我坐在马车上就一个劲儿地吐个不停,连黄胆水儿都要给翻腾出来了。   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反正现在到了我们的新家,一切都由着我说了算。拉着福伴儿和徐嬷嬷一起坐了下来。夹了一块红烧肉到他的碗里,“卿云,咱们什么时候去学校呢?”想着新生活,我可以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急什么?”他吃掉了我夹给他的肉,然后将鱼肚上的肉挑了刺拨给我。 第69章 租界生活(一)   “咱们啊,先好好休息一天,然后啊……”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下来,卖起了关子。   我急的拍了一下他胳膊,“快说,然后怎么样?”   “然后咱们就去逛逛天津卫!这天津卫啊……”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这里的新鲜事儿,还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我听着都忘记了吃饭,等到他瞪着我碗的时候,我才知道都听出了神儿了。   次日,将行李都归置好后,然后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我们的新家。我越来越满意这里了,我们是两个终于摆脱了父母和长辈掌控下的孩子,这种可以大口呼吸着一种叫自由的气息的感觉,别提有多棒了!   “我的小福晋,在想着什么呢?”他从背后搂着我,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用额头轻撞了他下巴一下。“卿云,我爱上这儿了。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俩的家,是吗?”   “是,是我们的家,这里就只有我们俩,再也不会有旁的人!”在他的怀里听着这些甜蜜的话,此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在此时,我真的非常感谢太妃,她为我指的婚,我是十二万分的满意的。   “卿云,我爱你!”环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烙下轻轻一吻。   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儿的表情。我心里有些发慌了,推了推他的胸口,“卿云……”   “啊?”他回过神来,“玉蓉!”他紧紧抱着我,那重重的力道几乎要将我揉到他的骨血中一般。只听到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玉蓉,我的小福晋,叫我怎么能不爱你啊!”   呵呵,人在爱的时候,是最最甜蜜的,连吃着白米饭都是香的,喝着白开水都是甜的。现在我的生活就是这样。   待整理好了我们的新家后,他决定带着我出门逛逛。这次谁都不带,就我们两个人。   对于他的安排,福伴儿是怎么都不放心的。可是在他一再的保证下,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应了。   此刻着了一件雪白的缎面长褂,外套翠绿色的丝质斜襟外衣,下着一条雪白的百褶长裙,外罩层层叠叠的翠绿薄纱。活脱脱一副江南小碧玉的形象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微笑着围了我转了一圈,“我的小福晋,越来越漂亮了。这可让我怎么带你出门啊,要是遇上别人把你拐跑了,我上哪儿哭去!”   说完他就跑开了,我追在他身后,“叫你贫嘴,你个坏蛋!”   我们所在的便是租界区,这里离着那些繁华的地段并不远。所以马车送我们到了繁华的路段,我和他就下车了,“小喜子,你先在这儿等着吧,我和福晋到时候在这儿找你。”丢了些零钱给他的小厮,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街上和北京城里的世界大大的不一样,这里的洋人特别多,还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一些商店,大大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的物件。看到还有假人儿穿着衣服摆放在里面展示着,还有那西洋蛋糕店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第70章 租界生活(二)   “前面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看到一群人,手里拿着纸糊的小旗,浩浩荡荡地吵着我们这个方向走开,我抬头看见布日固德皱着眉,“我们先离开这儿,太乱了,待会儿怕挤着你。”   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等等嘛,看看到底是怎么了。”我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总想着应该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走,别在这儿待着,听我的。”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了起来。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   他拉着我的手便往一旁的路口走去,我听到后面那群人不停地喊着:“袁贼卖国,抵制日货!”   “拒不承认‘二十一条’”   “誓雪国耻。”   “袁世凯下台!”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示威游行!   被他拉着疾步而行,脚下一个跄踉,被一级台阶绊了一下,我膝盖磕在了地上。   “怎么了,要不要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终于从刚刚的失态中回过神来,蹲下身来为我察看膝盖。   我忍着疼,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疼不疼,是我的不是,玉蓉别哭啊,我背着你吧。”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急忙拿出手绢为我擦着。   “谁要你背啊!你就是故意的!”从刚刚那么凶的口气开始,我一直委屈地忍着,觉得他好过分,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吗?   “好,好,是我的不是,我给福晋赔不是了。”他站起身来给我作了个揖,然后断下背对着我,“快上来,真的要赶紧离开这里了。”   我顺势趴在了他的背上,‘砰……’   一声枪响吓得我一抖,我立刻回过头去看,只见一对的士兵手持长枪对天示警,阻止那群示威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行。   “卿云,快走,快啊……”这时候不用他催着我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背着我大步向着反方向跑着。我在他的背上回过头去看着,士兵们开始抓人了,队伍前带头的几个被他们用手中的枪托打着,后面的队伍开始混乱,场面简直乱极了。   跑了有一阵后,他才放下我,累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说你怎么拉着我就走呢!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出事儿?”   “这……这还不明白?”他瞪着我,“那群人是因为袁世凯和日本人签了‘二十一条’,所以一直闹着。在京里的时候就有这回事儿,没有想到在这儿也有。你当那些当兵的都是吃白饭的?他们嘴里喊着‘袁贼’、‘袁世凯下台’,这群当官的能让他们这么闹下去吗?而且这里是租界,他们在这里闹事,不跑,那不是等着挨抓吗?”   我吐了吐舌头,虽然我也了解一点儿形势,但是却没有经历过。要不是他警醒,那我们俩就被误伤了。   “走,回去吧。等过了这阵子乱劲儿,再带你出来逛。”他缓过气来,想要继续背着我。我笑了笑,“别背了,也不是很疼,我自己走吧,小喜子就在那边儿等着,也不是很远。” 第71章 租界生活(三)   “怎么,知道心疼为夫了?”他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   我躲开后拍掉他的手,“谁心疼你了!哼……小云子,怎么这么没眼力价儿啊,还不伺候着!”然后将手递给他,摆出一副极为嚣张的得意模样。   他见状,配合着我说道:“嗻。奴才伺候着主子!”   “噗……”我实在憋不住,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上学前,布日固德还是剪掉了辫子。   当时那则第二十九号公报中发布‘剪辫令’:令到之日,限二十日内全民一律剪辫,有不遵者按违法论。   去年六月的时候,北京政府内务院又颁布‘劝诫剪发规程六条’,规定凡政府官员、职员不剪发者停止其职务;凡车马夫役不剪发者,禁止营业;凡商民未剪发者由警厅劝令剪除;凡政府官员的家属、仆役未剪发者,其官员要负劝诫之责。   京、沪等地再度兴起剪辫子风气,在这股剪辫子的热潮中,绝大多数国民陆续剪掉了辫子。但也有人抵制剪辫子,甚至宣称‘吾头可断,辫不可剪’的人也有。   顾虑着我们是清贵,所以也没有人逼迫着硬剪掉辫子的。这到了天津了,要是再不剪辫子,那倒真的成了‘异类’了。   连我,也在他的鼓动下,将长长的头发简短到了腰际。这时候走出家门、走向社会的新女性不仅为民国的社会增添了无数新气象,也使得民国的生活变得更加的绚烂多姿。   很多城市的年轻女子特别是学堂里的女学生,都纷纷将传统的长辫剪为短发,各种新式发型也是竞相推出,并受到新潮女性的追捧。因为我暂时还接受不了将长长的头发剪到及耳的模样,所以还是留了一个大辫子,比起以前来说,足足短了一半儿。   他看着我少了累赘的长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看起来好多了,以后也甭梳那把子头了,看着挺老气的,还是这样好看。”   对于少了那么多的头发,我已经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梳大拉翅和把子头了,不过也没有多大关系,我本就不喜欢那么繁复啰嗦的样子。   入学的时候,我们都改了名字,这个也是因为很多满人都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我们为了不那么惹人注意,就将姓给改成了‘金’。‘爱新觉罗’这个姓,在满语里,本就是‘后金’的意思。所以我们商议后,用‘金’这个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他依旧是用原来给自己起的‘博’,所以布日固德现在的名字叫‘博卿云’,而我的名字叫‘金玉蓉’。   在天津这个较为时尚的都市,大家的服装样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繁琐古板的旧式衣冠陆续被抛弃或者被改良,而西式服装也逐渐为人们所接受,不再被视为奇装异服。   我看着那满满一柜子的旗装,心中却是舍不得的。   我从小就穿惯了这样的衣服,一时间并不能马上跟着潮流都还掉。适当地添置了一些时下较为流行的衣裳,在外面的时候就尽量和大家一样穿着,在家里,我还是穿着原来的那些衣服。   “快点儿,要迟到了!你总是这么磨磨蹭蹭的!下回我不等你了,看你怎么办!上学第一天就要迟到……”他拿了几块面包,然后将装了牛奶的玻璃杯递给我,“快喝了。”我大口喝了一半儿,然后便放下了杯子,“喝不完了,不喝了。快走!”从他手里接过面包,然后拿起书包小跑着外面的马车上去。 第72章 首次失约(一)   我们换了一辆德式的四轮马车,它比起贝勒府里的马车还要漂亮。黑色的铁皮外壳,嵌着大块的玻璃,里面挂着我挑选的米白色的蕾丝窗帘。这倒是被他大大地嘲笑了一番,说这完全是女孩子气的行为。我可不管这些,只要我认为好看就行了。马车里面座位上絮着软软的垫子和靠背,比起以前的旧式马车,不知道要舒服多少。   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不早点儿喊我呢?你看看,今天马上是要迟了的!”我把表拿给他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了。   “你还说!没有提前叫你?你磨磨蹭蹭的,不是忘记了这个就是落下了那个的。”他拿了手帕给我擦了擦嘴角和手上的面包渣。   撇撇嘴,我不理他,看向了窗外。   “下课了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到时候来接你,你可别乱跑啊!”这是上学后他每天必定要交代的一句话,我已经都可以倒着背一遍了。   “知道了,你啰啰嗦嗦的,都快成小老头儿了!”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有几个已经朝我看了过来,“快走吧你!”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马车,然后便离开了。   “玉蓉,每天送你来的是谁啊?以前就常看他送你上学,现在都到了天津了,怎么他还跟着你啊?”说话的,正是武玉兰。   要说这女孩儿,倒是大大咧咧没有心机的那种人。她自从听说了我要到天津继续读书的事儿后,回去不知道怎么央着家里人,愣是给她也弄了过来。   听说她母亲娘家这边在天津也是极有地位的,她现在就住在她的舅舅家里。   “他是我哥哥,可不是他跟着我的。应该说啊,是我跟着他才来天津上学的。”我白了她一眼,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是很少对外人提起的。   “对了,你哥怎么跟你一块儿来了?”她好奇地问着我。   我微愣了一刻,“他到这儿来上学,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不想让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为了不让她在这里话题上转悠,我又说:“倒是你,我去哪儿,你倒是不落下!”   “嘿,说你吧,怎么就扯上我了?我来了你还不高兴啊?就是听着你要来,我立马就跟过来了!怎么着吧!”说完还一脸愤愤地看着我,貌似我是那负了心的男人一般。   看她那茶壶嘴的模样,我‘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好了,快走吧,已经迟了。”没等她唠叨完,我就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她进了教室。   这所大学创办之始就援照美国模式办学,在功课设置、教学内容、教科书、教学方法上,全面引进西方教育模式。当时还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教育教学管理制度,保证能够实现培养高层科学人才的目的。   由于治学严谨,校风朴实,与哈佛、耶鲁相伯仲,毕业生可免试进入美国一流大学攻读研究生,因而被誉为‘东方的康奈尔’。   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我才觉得格外开心。因为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些发达的工业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   今天是新生入校的典礼,我们俩领到了新的校服和校徽。盾形的校徽上黄边黑底上有着一本翻开的书,上面书写着‘实事求是’这几个字。 第73章 首次失约(二)   捧着崭新的校服,我和武玉兰相视一笑。   崭新的大学生活,我们来了!   “你当时怎么就舍得将头发剪了去?我可舍不得。”课间我和她在走廊上先聊着。将书卷成一筒,她用皮鞋轻踢着墙,“那有什么,关键啊,我能把我妈给忽悠了和我一起剪,这才是我的本事呢!”   她凑了过来,“我对我妈说啊,那些个官奶奶们都剪了头发,还去烫成了时髦的样式,要是她不去的话,那就落伍了。到时候,我爸在外边儿找一个时髦的小女子回来,她就跟着一边儿哭去吧!哈哈……”她笑得没心没肺的。   “这种话你都敢说?为了剪头发而已……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对于她跟她母亲说的这些话,我可是不敢跟我奶奶说的。   “对了,你们家,是不是也有好几房姨奶奶?”她突然问到了我这个问题。   点了点头,这个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那个亲贵家里没有几房妾室的?   “我们家啊,原来也有一个‘小的’。不过啊,都让我妈给想辄给打发出去了!哼,现在我们家啊,还是我妈独一个!以后要是我结了婚,也只能只有我一个,要是让我发现了什么猫腻,看我收拾不死那些个妖精!”说着,还搂起了袖子,一副要和人干架的模样。   我赶紧拉下了她的袖子,“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现在就想着结婚以后的事情了?怎么着,有了喜欢的人了?”   青年男女们总是走在时代的前列。随着变革的进一步深入,包办婚姻开始被接受过新教育的年轻人所抵制,而自由恋爱则在城市中逐渐成为时尚。   在这一过程中,新式文明婚礼与婚制也得到传播并日益为人们所接受,而封建礼教则日益失去它们传统的市场。   尽管袁世凯曾在民国建立不久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尊空复古’运动,但在新时代面前,旧有的东西毕竟已经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说起‘自由恋爱’这个东西,它全部是违背了以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它却得到了更多的年轻人们的支持。   “哼,就知道你这嘴巴坏。我不过说说而已,谁有喜欢的人了?”她顿了顿,“唉,我可是觉得你那‘哥哥’挺不错的!要不,你介绍我认识认识吧?”开始我愣了一下,正要恼怒,可是看见她眼底里竟是带着调笑的意味,也就放心了下来。   要说她真的对布日固德动了心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我的丈夫……   “我哥哥可是娶了亲的,你啊,还是别打他的主意好了!”这并不是假话,不管她是不是玩笑,我也不能给她一点儿的幻想。   “他娶亲了?娶的谁啊?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过?”她又好奇了起来。对我们家的事儿,她总是充满了好奇的感觉。我真的有些无奈了,“甭管谁了,你是没有机会了!”   她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跟在我的身后进了教室。“对了,你家现在就在天津了,什么时候我去你那儿坐坐?” 第74章 首次失约(三)   “去,去,去……就你这野猴子样,就不欢迎你了!”她怎么突然想着去我家?如果去了,那我先前说的那些不就都穿帮了吗?   “小气,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新家的样子嘛!”她并没有生气,倒是依旧笑着。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都还没有收拾好呢,那房子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等捯饬好了,再请你过去。成了吧?”对于她,我还是不忍心拒绝的。倒时候再说吧。   她听我这么一说,笑呵呵地挽着我的胳膊说道:“嘻嘻,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   “行了行了,要上课了。”我拉开了她挽着我胳膊的手,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学后,我在门口等着布日固德。武玉兰在门口陪着我聊天等了一会儿,刚刚看到她家的马车时,我便让她先行走了。   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这么晚,我都等了他快一个小时了,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儿。   随着时间地推迟,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了起来。他不会让我等这么久的,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又等了一会儿,见小喜子驾着马车远远过来了。   他跳下马车,为我打开了车门,我一看,车上并没有布日固德。便问道:“他人呢?”   “这个……”小喜子吱吱唔唔的,“说,你主子呢?”我有些急了。   “奴才该死,主子他今儿个第一天开学,说是和新同学们一道出去庆贺一下,让奴才先过来接您回去。”他跪了下来请罪。   我的心咯噔一下,幸亏扶着车门,不然我想我一定会摔倒在地上的。“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吧,这儿不是家里,你这么跪着不是个事儿。”我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先起来。   上了马车后,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   想到他从来不会对我失约的,这突然的决定,让我很不安。我心里总有不好的一种预感。   到家的时候,福伴儿和徐嬷嬷在身后喊着我都没有听到。直直地走上了楼,把门关上后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格格,您开开门啊,这都到了饭点儿了,出来吃点儿东西吧。”徐嬷嬷轻轻的敲着我的房门。   “不想吃了,你们自己吃吧。我不饿。”靠在沙发上,蜷着双腿,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劝了我半天,我也没有开门。屋里渐渐暗了下来,我也懒得开灯,就这么傻傻地坐着,脑中回想着的却是武玉兰说的那些话。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灯呢?”一阵刺眼的光让我有些不适应,反射地用手遮住眼睛。   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听说你都没吃晚饭。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他温热的手探上了我的额头。   我挥掉他的手,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生气啦?”他又坐到我转向的这一边来。   “哼。”我转到另一边去,就是不愿意看着他。   “真生气了?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没有去接你,让我的小福晋一个人在那儿傻傻地等着我,是我不好!”他嘴里说着这些,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就没有一点儿想要道歉的意思呢? 第75章 罗曼蒂克(一)   “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是个坏人!”我生气了,真的真的很生气!   他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说道:“别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   “你去和你的那些同学们过去吧,反正我一点儿也不重要,可有可无的人,不值得您来关心!”赌气地推着他,可是他却是一脸的笑。   “我说小福晋,您这是吃的哪门子的干醋啊?”他的这个笑容,怎么会让我觉得有些诡异呢?   “好吧,既然小福晋生气不理我了,那我就出去好了。”说着,他还真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还为我关上了门。   我错愕地看着他,在他关上门的那一霎那,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个骗子,你是个坏蛋,大混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呜呜……再也不要理你了!”   门突然被打开了,去而复返地他手中拿着一个大红色的扁盒子,上面还系着粉红色的丝带,那丝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不待我拒绝,将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我看着床上的那个大盒子,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打开看看吧。”他紧紧按住我想要挣脱开的手,声音愈发温柔魅惑,“要是不打开的话,你绝对会后悔的哦!”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动手拆开了丝带,然后看了他一眼,把盒子的盖子打开了。   眼前我看到的……   对,就是我看到的……   是一件粉红色的丝绸缎蕾丝边的小礼服!   还有一双白色的小羊皮的皮鞋,鞋底还印着一串洋文字母。   我惊讶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从盒子里拿出衣服,“快去换上,让我看看我的小福晋穿上这身衣服漂不漂亮。”   我笑了起来,去换上了他送我的衣服,然后高高兴兴地蹦了出来。他拉着我在床边上坐下,然后从盒子里拿出鞋子,单膝跪在我的身边,为我穿上了那双白色的皮鞋。系好鞋扣后,我站了起来,在他的面前转了一圈儿,笑着问他:“我好看吗?”   他没有答话,去卫生间里拧了一个热毛巾出来。“把脸上那些眼泪和鼻涕擦掉,就漂亮了。”   “你才有鼻涕呢!”我接过毛巾,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擦着脸。   “走吧,晚上带你出去吃饭!”他的手环着我的腰,拖着我出了门。   “说,老实交代,你今天下学后去干嘛了?”坐在马车上,我还在逼问着他刚刚‘恶意失约’的的行为。   “去给你取了衣服和鞋子,然后去了餐厅定了个位置。”他依旧是笑着,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揽在他的怀里。   我的丈夫,我最爱的人。你让我胡思乱想了那么久,然后又给了我这么大大的一个惊喜,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来到一家法国餐厅前,他先下了车,然后把手递给我扶着我下了车。   布日固德和门口的侍应生说了几句,那侍应生就带着我们进了餐厅。指引着我们坐下后,将菜单递给了我们。   我一看菜单上,竟然全都是洋文字,倒是和我以前学过的不大一样,看来看去,我竟是一个也不认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点菜。 第76章 罗曼蒂克(二)   布日固德忽的咧嘴一笑,又和那侍应生说了几句,就把菜单递还了回去。“别费劲了,我已经帮你都点好了。”他站了起来,过来帮我拆开叠成花式的餐巾铺在我的膝盖上。   我把菜单还给了那侍应生,小声地对布日固德说道:“你今儿个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到这洋人的馆子吃饭?”   他也学着我一样,小声地回答着:“你不是早就说着想尝尝这洋人的西餐究竟是个什么味儿吗。今儿个是咱们上大学的第一天,庆祝一下!”说着,他拿起了手边的玻璃高脚杯。   我也学着他拿起了那玻璃高脚杯,跟着他一起喝了一口。   “这什么酒啊?怎么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儿?”我看着杯子里诱人的红色液体,并不排斥它的味道。   “哦,这个是法国人的葡萄酒,不怎么醉人的。”他又拿起酒瓶给我添了一些。   我又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比刚刚又好了一些。   “别这么大口喝,这可和咱们的酒不一样,是小口小口品尝的,可不是一口就喝完的。”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宠溺。“还有了,虽然它不怎么醉人,可到底还是酒,少喝点儿,别到时候成醉猫了,还要我背着你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才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时候已经端来了我们的菜,我和他的面前各放着一盘。“这是第一道,‘冻开胃头盘’。”侍应生摆放好后为我们解释,说完后便离开了。   我看着布日固德,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动手。看着盘子的左右边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刀叉和勺子,愣不知道拿哪一个。   笑了笑,告诉我学着他的样子就行了。   我看着他拿什么,就照着拿什么。他怎么动手的,我也跟着怎么动手。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也就觉得好玩儿了。   “这法国菜啊,一共有十三道可以选择的。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大,但是却蛮精致的。”他细细地为我解释着:“这第一道菜就是这冻开胃头盘。也就是开胃而已,不用吃很多。第二道菜是汤,第三道菜是热开胃头盘,第四道菜是鱼,你不是喜欢吃鱼吗,待会儿试试看他们洋人的做法你看看好不好吃。第五道菜是主菜,第六道菜是热盘,第七道菜是冷盘,第八道菜是雪葩,第九道菜是烧烤类或者沙律什么的,第十道菜是蔬菜,第十一道菜是甜点,第十二道菜是咸点,第十三道菜是甜品。”   听着他说的这么一通,我觉得很是复杂,也不明白。“那么多种,也不可能全都吃到,咱们今儿个先尝尝里边儿比较有名的几种。你要是觉着还成,那下回我还带你来,咱们就换着把其他的都尝一遍。”   “嗯,嗯。”嘴里嚼着,我还是挺能接受这些东西的,所以也很期待他下回再带我来。“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我啊,上至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载。”看到他故意摇头晃脑地样子,还真真儿像是个街头算命的半仙儿! 第77章 罗曼蒂克(三)   “你先坐会儿,我去一趟卫生间。”布日固德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无聊地用小叉子戳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小蛋糕,打量着餐厅里的装饰和相邻几桌用餐的人。   “哟,你怎么才来啊,都等你半天了。”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穿着时髦洋装,烫着发,涂着红红嘴唇和指甲的女人。她的胳膊挽着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人。那男人取下了头上的帽子拿在手里,四下里看了看。   正在这时,他和我四目相接。   那男人的眼中一片冷然,我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赶紧不着痕迹地了自己视线。   他携着那女人一起,坐在了我身后的一桌上。   和她一起的女人继续说着:“人家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你以为我整天和你一样闲着没事儿吗?怎么,等的不耐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慵懒的语调。   “怎么会呢,等你等到海枯石烂我都心甘情愿!”她似乎很会哄男人,甜腻腻的几句话,就让那男人微微笑了起来。可是我却发现,他的笑并未及眼底,面上的那种笑容似乎带着一抹嘲讽的意味。   “昨天你说想要去买点东西,这几天我会很忙,估计没有时间陪你。明天我派秘书陪着你去吧。”他们不咸不淡地聊着。   我没有了兴致听他们的聊天,正好布日固德回来了,唤来侍应生结账后,我和他就出了这餐厅。   就在我起身离开时,那男人又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是犀利,让我有些惧怕。不过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我闭上眼睛依旧能回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令我印象格外的深刻。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布日固德扶着我下车。   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不过,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呢!”想到这儿,就觉得浑身上下更没劲儿了。   他用食指轻点了我的眉心,“还惦记著作业的事儿,说明啊……”   “说明什么?”我懒懒地应着,想到还有一篇文没有写,就有些烦了。平日里都是吃过饭以后就开始写先生留的作业的,今天先是等他,然后又出去吃饭,折腾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写。这可是开学的第一篇作业,我可不想明日里交不上。   “好了好了,我陪着你,这样还不成吗?”他搂着我的腰,我用力拍开他的手。虽然已经到家了,可是这里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让别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   上楼后,他先去洗澡,我留在卧房里的小书房写着先生留的作业。   沐浴完后,他仅穿着一身浴袍,从我的身后环着我的脖子。“小福晋,功课写完了吗?”   “去去去,这儿正想着呢,你一过来,我都给忘了。”闻着他身上的香皂味儿,淡淡的清香很是让我心动。   “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他走到桌边来,伸手要拿我的作业来看。我连忙一把夺了过来,死死地捂在自己的怀中。“看什么看,不给!你的功课什么时候给我看过?” 第78章 心绪难平(一)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想看,随时都可以去看啊。我何时不让你看了。你都写了些什么,为什么却不让我看呢?”他见我藏着掖着的,就更加好奇了。   “没……没什么,就是一篇文罢了。”实际上,我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就他洗澡这么长的时间,我只写出了一句而已。   “好,不看,不看。那你说说,今天要写的是一篇什么文?”   “是,是一篇论民主的。唉……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怀里依旧捂着本子,将下巴搁在了写字台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布日固德想了想,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他学着我的样子,也将下巴搁在了桌上。“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或者……干脆我来帮你!”   “不要!我才不要你帮我写!从上女校开始,我就没有让你帮过,现在一样!”他的话让我更生气了。不过,想想这些东西,还是他比我懂的多一些。我的话就软了下来,“不过倒是……倒是不反对你先讲讲你的意见。”   他看着我有些耍赖的模样,只能笑得无奈。然后便开始告诉我,他的一些见解和现在所提倡的一些观念。   听完他的分析后,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可是,这些不是和以前的那些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大的相悖吗?”   “以前的东西,并不是说不好。只不过是时代在进步,人们不能只是守着几千年以前的那些老规矩、老想法度日了。而是要向着新的趋势来看。你想想,如果人们依旧保持着老的思想,而拒绝进步的话,那么现在所谓的‘女权运动’如何能提高女性在社会当中的地位和权利呢?如果依旧是按照咱们的老法子‘闭关锁国’,那么我问你,你现在用的这些从洋人这儿来的电灯、自来水,还有外面的汽车、电话什么的,你说是方便了,还是不方便了?”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想到这些,想到我们俩的身份,依旧还是有些别扭。   “那么,大清国亡了,真的是好的吗?”我的声音很小,带着很多的不确定。   他面色沉了下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玉蓉,不是大清亡了好或者不好。这是必然的结果,是无法逃避的事实。我们只能学着接受,而不能总是生活在以前的那种回忆里。还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他停了下来,双手握着我的肩膀,让我抬头看着他。   “以后,万不可再提及我们的身份了。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咱们是满人,是旗人的话。”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的惶恐,这是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的情绪。“现在外面乱得很,很多乱党都在杀满人。我得到的消息,在陕西那边,已经对满人进行了大屠杀。我不想你出事。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用以前的那些称呼了。从明天起,我跟大家交代一声,以后称呼我为少爷,你是小姐,不能再喊格格了。” 第79章 心绪难平(二)   “那福伴儿和徐嬷嬷他们也必须这么叫吗?”我低着头,咬着下唇。我从未听说过外面的这些消息,太可怕了,难倒大清国没了,我们满人就要遭到汉人们的杀害吗?   想到大清刚入关的那会儿,咱们满人也对汉人实施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难道汉人们现在还依旧记得这些,要还到我们身上吗?   想到这儿,我浑身有些发冷。布日固德感觉到了我的害怕,他紧紧搂着我,“别怕,不会有事儿的。再说了,咱们现在在租界,这里比起华界来说,是要安全许多的。只要咱们平日里不再留一些满人的习惯,是不会再有人知道什么了的。别忘了,你现在的名字,不是‘爱新觉罗’玉蓉,而是‘金’玉蓉啊。别怕,别怕……”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哄着小孩子一样。   我从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没事儿?没事的,是的,没事儿的!”逐渐在他的怀里平静下来,“那明天就告诉徐嬷嬷他们,以后就不再叫我格格了。”   “嗯,明天我会去说的。以后啊,你也别嬷嬷,嬷嬷地叫了,叫……”他想了想,“就叫‘徐妈’吧。她不是你的奶嬷嬷吗,跟着汉人的习惯,这么叫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点了点头,我心中想到的却是远在京城的阿玛和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哥哥们……   “卿云,明天咱们给阿玛和奶奶去封信吧。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呢,他们一定会不放心的。”   “好,明天我就给阿玛和奶奶写信,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写完作业后,我洗了澡躺在床上,他还没有休息,借着床头的台灯在看书。   “卿云,你想郭罗玛法和郭罗太太了吗?”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看了看桌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学你该起不来了的。早点儿睡吧。”说完后,他合上了书,将它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关了灯。   “卿云……”   “就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唉……”他叹了口气,“别想着这些了,一切都有我呢。”吻了吻我的额头,“睡吧,别想了!乖!”   搂着他的胳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却是一片地不安和恐惧。   虽然早已知道了,大清的大势已去。可是一旦涉及到了汉人对满人的仇恨,我还是惴惴不安的。仿佛可以眼见到他们残忍地将满人一块一块地分尸一般。   一夜噩梦,早上起来的时候很没精神。   匆匆吃过早饭后,他送我到了学校。下车前,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玉蓉,你还是在想着昨天的那些话,是不是?”   我抬眼看着他,我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是。我还是有些害怕,我担心阿玛,担心奶奶,担心郭罗玛法和郭罗太太,还担心哥哥嫂子们……”   他捏着我胳膊的手又收紧了一分,“我说过,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要再考虑了!听见了没有?” 第80章 心绪难平(三)   “疼,你弄疼我了。”我挣了挣胳膊,想脱离他的钳制。   “答应我,就当你什么都没有听见。我昨天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过!”他的口气有些生硬,显然是急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挣开了他的手,我快速下了马车。嘴上虽然是答应了他,可是心中所想却是自己难以控制的了。   心里很乱,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虽然他让我当做没有发生,可是毕竟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啊。   这一天当中,我大半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连武玉兰跟我说着一些新鲜的事儿,我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懒懒地应着。   “你究竟是怎么了?看你今天怪怪的。对了,昨天我走后,他是什么时候来接你的?”她的话依旧是那么多,平日里我倒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却觉得很是呱噪。   “没多久。”我翻著书,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写着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可是好几年的好朋友,有什么事儿你就告诉我吧。”她一副义气十足的模样,让我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好了,好了,没什么的。就是昨天写功课晚了些,没有睡好,有些没精神罢了。”我推了推她,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的脸猛瞧。“我看你啊,不是没有睡好吧,是压根就没有什么睡!是不是?”   “他不是你的亲哥哥吧?”她说这话的口气并不是在询问我,似乎是肯定的口气。   给了她一记白眼,“说什么呢?”   “我看啊,那每天来接你的,不是你哥哥吧!”她在我的前排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我的课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吱吱唔唔的,今天我就直接说了,你却是这么一副模样。哈哈,果然别我猜中了!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揪着我的辫子,一副我不老实说实话,她就要使劲扯下去的模样。   瞪了她一眼,“那你说到是什么关系?”   武玉兰那副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她似乎在想着什么阴谋一样,“我想到的是……你们……不是兄妹关系!是……恋人!”   还好,她没有猜中我和布日固德是夫妻。嘘了一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与其让她胡乱猜测,还不如就这么让她先入为主的定论下来,否则不知道她会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也并不是我故意想隐瞒着和布日固德的夫妻关系,而是在学校里这么早就成婚的,的确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   “原来,是真的啊!看看吧,我一猜就猜中了。我早就看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如果是哥哥的话,怎么会用那么温柔的目光来看着自己的妹妹的!”得到了她所想要的答案后,武玉兰很是得意。   “对了,你们家里人,怎么会同意你们一起到天津来的呢?”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对我的家事特别感兴趣。   对于她的好奇心,我已经是无奈的了。   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不该问的,别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第81章 跷课出逃(一)   “唉,别走啊,说说吧,啊?”武玉兰紧跟在我的身后,她这么拉拉扯扯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旁边几位同学的关注了。   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这么引人注目。她看了看周围,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地继续说着:“别这么小气嘛,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点儿事儿都不告诉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怎么总是对我的事情各位的关注呢?有这么多的精力,我劝你啊,还是用在功课上才是正道!”出了教室,我走向换衣间,下一节课是体育运动课。   她撅着嘴巴跟在我的身后,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就知道你功课好!每次成绩总是在投几名里。我就不如你行了,怎么努力都只能勉强过关而已。”   “你都知道自己什么地方不足了,还不好好用功补上。难道你家里让你来天津读书,是玩儿的吗?”我打开衣柜,取出运动课上穿的衣服。   换好衣服后,觉得有些冷,毕竟还露着小半截的胳膊和腿,一时间还是不大适应。我不喜欢这门课程,一来是因为衣服的原因,二来就是天性不怎么爱那种剧烈的活动吧。   搓了搓胳膊,武玉兰倒是比我动作快上许多,她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   “待会儿估计还是有跑步的,对了,我刚刚看见先生从器械室拿了排球哦。”她一副兴奋的模样,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课程的。   外面太阳很大,总算是让人的身上觉得有了些暖意。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首先便是安排我们先围绕着操场先跑几圈,美其名曰把筋骨活动开来,免得待会儿遇到剧烈的运动时会抽筋。   气喘吁吁地跑完了三圈以后,我便累得不行了。捂着腰不停地喘着大气,她倒是像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旁笑我没用。   这的确也不是我的强项,看来我是如何也不能超过她的了。   接下来就是男女分开练习篮球和排球。女生到了操场的左侧,那边已经支好了排球的隔网,我们女生分成两组来练习。武玉兰自然是和我在了一组。   “我说玉蓉,你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怎么谈男女平等啊。做为新社会的女性,我们必须增强自身的体质,不要搞得跟那林妹妹似的。那种‘病美人’已经不吃香了,现在时兴的是‘健康丽人’。看看我就知道了。”说完,她还故意举起胳膊显摆了一下那几乎都看不见的‘肌肉’。   我捂住嘴巴笑了起来,“好,好,时兴你这样的!”   她也笑了起来,“本来就是!所以啊,你也要学着跟我一样,来,来,我教你。”拉着我到一边,教我如何将排球打到网的另一边去。   以前的那几次运动课,我们也练习过排球的,可是我终究是连网都打不过去的。她是与我同时学的,倒是比我要能干了许多。我只能无奈地听着她的讲解和示范,然后一次次地跟着她来练习。 第82章 跷课出逃(二)   “对了,就是这样,用这里,不是用手心。”我手腕内侧都已经发红了,实在是不愿意再练下去。   看到我准备放弃了,她又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你要是能连续五次将球打过网去,明儿个我就把家里的照相机拿来,给你拍照。怎么样?”   照相机?我的眼睛都睁大了。因为阿玛不怎么喜欢这些个事物,所以我从小到现在,我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过。和布日固德成婚了两年了,也没有机会去照一张。   “哪儿来的相机?”这可是既新鲜,又昂贵的物件儿。   “甭管了,你就说,能不能连续发五个球过去吧。能的话,我明儿个就带来。不能的话,你就别想了。”现在她倒是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了。   要我猜啊,她早就想带来这儿显摆了,只不过是拿这个当做借口罢了。她这人,就是这点儿有趣,每每有什么新鲜的,好玩儿的物件儿,她总是要拿来我这儿显摆一番的。   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见了她这样,背后总也会议论一番,说她就是借着家里有一些个资本,每当有了什么稀罕物就来炫耀。她见我也不恼,所以也就只有在我面前这样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谁没有一种得了别人没有的东西,拿到人前让别人来羡慕一下的心理呢。只不过有些人和她一样高调,有些人只是暗暗地处事罢了。哪怕是我,以前刚刚上学那会儿,也会有这样的心态。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大家遗贵家的女儿会出来到女校念学的,所以我倒是成了独一份儿的。现在早就过了那股子新鲜劲儿,就不再似她这样了。   “你愿意带来就带,不愿意带来,难道我还强逼着你不成?”我转过身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因为我会知道,她既然说出来了,就决计不会因为我不答应她的条件就放弃这样的机会的。   “你真不稀罕?”她不太确定地问了我一句。我从她的声音里已经发觉了她似乎不甘心的语调了。   对她笑了笑,“你啊,就是这样!就算我不答应,明天你还真不带来?”揉着手腕上有些微微红肿的皮肤,“让我看看,你究竟会不会用拿玩意儿。”   “好,拿就说定了哦。明天下午没有什么重要的课,干脆咱们就请假得了。我带你去公园儿里照相去!”她听到我这么一说,就着台阶下了。   “对了,你再带两身漂亮点儿的衣服。一套旗袍,一套洋服吧。”武玉兰嘿嘿笑了两声,接着问道:“那个……你还有多的旗袍吗?能不能借我一套?我都没有一件儿像样的,这回来天津,我带的都是洋服。”   “行,我哪儿刚好还有一两件没穿过的。有一身做宽松了些,我穿着不大合身,你骨架子比我大一些,估计你穿着正好。那明天我给你带来。”我应了下来,她简直要抱着我给我一个热情的激吻了。我赶紧往我退了几步,“干什么呢,一点儿样子都没有!”   她看了看周围的同学,见大家都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83章 跷课出逃(三)   关于拍照的事情,晚上回去后,我并没有告诉布日固德。因为我想在拿到照片以后给她一个惊喜。   我并没有让徐嬷嬷帮我收拾衣服,而是自己悄悄地从柜子里拿了一套,用金色、天蓝和粉红色绣江牙海水纹的雪缎旗袍,配着丁香色掐银丝薄缎褂子,只滚边是用的淡紫红色的。再将布日固德送我的那件小洋装也装进了袋子里。   又翻出件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袍子,准备明天送给武玉兰的。   准备好了这些后,我又将鼓鼓囊囊地袋子先拿到了楼下,免得他待会儿在房里发现了。   现下出现的新玩意、新娱乐更是数不胜数。譬如照相、电影、话剧,等等,也都纷纷涌现。   这些新事物的出现,既娱乐了民众们,也传播了各种新知识、新观念,真可谓是‘世界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当然属于接受这一类东西的人,比起那些‘不开化’的遗贵们来说,我这样的行为,可算得上是个‘异类’了。但,也是他们那些个老古董所反感的一类人。   终究是搞不明白,明明这些新的东西,他们都会逐渐去适应的。譬如电灯、汽车之类的,开始的时候个个都当成西洋的怪物,而今不都用着吗?   这些东西,比如照相之类的,我是不敢和徐嬷嬷还有福伴儿他们说的。   早早地便想着和布日固德去拍一张‘结婚照’做留念,可是从郭罗玛法到福伴儿,没有一个人是赞同的。说什么这类的东西会把人的魂魄都吸走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听到这些个谣言的,连宫里头的慈禧老佛爷,当年不是也拍了照片的吗。   唉……对于他们,我也这能叹一口气,先悄悄瞒着他们去做,等我生米煮成熟米饭后,他们也就不会再这么强烈反对了。   在午饭后,武玉兰就装做肚子疼,跟先生请了假。借口由我‘送她回家’,然后我们便从学校里‘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   她家的马车早早便再次等候了,我们计划着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公园里照相,然后到了放学的时间,就送我回来。   这样,布日固德也不会发现我的这个秘密的。   上了马车后,她便将门锁上,然后拉上了窗帘。打开我带来的包袱,我取出那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袍子递给她。   还没有等我继续说什么,她便先下脱了外衣在车里换了起来。   “唉,你怎么不换啊?着学校里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一边穿着,一边继续说道:“嘿,你还别说啊,这件衣服就好像是给我做的一样,挺合身儿啊!”   “合身就好。便宜你了!”我笑着跟着她一样,脱了外衣,换上我旗袍。   “你这件倒是素净,送我的倒是比你的这件儿喜庆多了。”她看着我的这身雪缎袍子,嘴都要咧到了耳根子处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这身九成新的袍子,这件衣服我也只穿过两回。即使是没有穿过的,也不能把这件送给她,因为上面的绣纹,她穿着便是‘逾制’了。   不过,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不说,她也不会知道什么的。 第84章 再遇见他(一)   “你喜欢就好。可别说我对你小气,那可就冤枉死我了!拢共就两件新没上身儿的,我可是把这件漂亮的送你了。”帮着她整了整衣裳,然后给她弄头发。   她的头发已经剪到了及耳的长度,也不能像我一样扎成辫子,所以只能用了夹子,将它们都顺到耳后去。这样看起来倒是舒服了一些,不然穿着旗袍,一头的短发,看起来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换好了衣服后,我将窗帘拉开了一些。向外看去,“你看,这就是咱们每天用的自来水的公司了吧。”   我看到那围墙的上面,用白色的涂料写着‘天津自来水公司’几个大字,突然想到了每天用的水,应该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了。心里有些好奇,这个小小的地方,怎么能每天供应全天津那么多户人家的用水呢?   武玉兰也围了过来,她向车窗外看了看,却已经路过了。“在哪儿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那你就等着回程的时候看再吧,早就过了!”我继续看着窗外。都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平日里和布日固德出来遛弯儿,也都是在家附近转悠着。这回可是连他都不带了,直接和武玉兰跑了出来。想到这儿,我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好像是小时候趁着阿玛睡觉,偷偷溜进他的房里,在他的荷包里偷了鼻烟壶,然后灌上了辣椒粉一样。   我一脸窃笑的表情被武玉兰逮个正着。她也是瞒着家里,偷偷溜出来的,要是让家里知道我们‘请假’了,那可是……   “你就不怕你的车夫告诉他们,咱们溜出来的事儿?”我指了指前面。   “他?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啊!放心,我已经告诉过他了,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出去,他就给我收拾包袱滚蛋!”她的表情,我怎么看怎么是一副街头恶霸的样子。用帕子捂住嘴,笑得腰都弯了。真真是,实在是忍不住了。   “那你的照相机是怎么拿出来的?我这装衣服的包袱倒是小,你这么个大家伙……”我看了看旁边放着的大盒子,实在不能想象出她拿着这么个家伙就能堂而皇之地从家里出来。   哈哈一笑,她拍了拍那盒子,“说你没脑子吧,这事儿你定是没有干过的!要是当着大家的面提着它出来,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你要带着它出门吗?我昨天晚上的时候,趁着天黑,早就偷偷塞在马车上了。这辆车是我自个儿用的,他们都是坐汽车的,所以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倒这么大胆呢。“那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发现?发现了也没有人说什么。这可是我大哥专门托人从南洋给我带回来的,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们谁敢说什么?”有一个能干的大哥,可真是让人羡慕。   我的那些哥哥们……唉……真的不愿意提了。从我嫁给布日固德到现在,我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他们什么消息,更没他们的一声问候。这,就是贝勒府里出来的‘亲情’了吧。 第85章 再遇见他(二)   “那,待会儿咱们怎么拍啊?我可不会!”想到这儿,我倒是突然有些尴尬了。别说会了,就是见,我都没有见过这照相机的样子。   她倒是不担心这个,“不用咱们动手!我已经教会了他了,到时候他给咱们拍就行了。”她轻敲了敲身后的车壁,露出个别担心的表情。   这我才放心了下来。静静地坐在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天津城的租界格外的多,到处都是新式的洋建筑,各种各样的风格和传统的四合院大不相同,那些小楼的样式令人耳目一新,看着,倒很是有趣。   “到了!快下车吧!”她拉着我从车上下来。然后我看到除了车夫外,还有一个男人从前面走到车厢里提了装着照相机的匣子跟着我们。   这时的公园里没有几个人,正午的阳光很适合照相。那人从匣子里取出零部件,慢慢地组装着,我和武玉兰则到处逛着找合适的位置取景。   “你说,我挨这儿站着,怎么样?”她站在池塘边的一颗垂柳边,摆了个姿势问我。   我看了看身后的池塘,已经入秋了,池塘里的荷花谢了大半,只有零星地几支在那里点缀着。左右围着她看了看,然后退了几步。“还不错。从我这儿看过去,应该是最好的。这刚入秋,你身后的这片残荷啊,还是挺有诗意的。”   “那就听你的!过来,过来,你就站在她刚刚指的位置这儿,给咱们俩拍一张。”她招呼来了那人,然后开始布置起来。   那人有些愣愣地,话不太多,总之是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样子老实极了。   “过来啊,光我一人儿拍有什么意思,你也过来,咱们俩一起拍一张。”   开始是给我拍,然后换成了她。现在我们俩又一起来了张合影。   我依言站到了她的身边,她倒是热情地挽着我的胳膊,“我啊,成了第一个和你合影的人了。哈哈……”   无奈地笑了笑,“请两位小姐看这儿。”那人一手举着装着镁粉的罩子,一手捏着气泵。“请两位小姐再靠近一些。”   只听得‘嘭’地一声,随着一道光影,又一张照片诞生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去马车那边换衣服。”在公园里取了不少的景子,准备去车上换上洋装再过来照。她拉着我疾步而行,“慢点儿,有那么赶吗?”   “你不知道,这要是太阳偏西了,就光线不足了。照出人来,景子可就那么清楚了。所以啊,就得趁着这会儿的功夫,赶紧的。”她的速度都赶上小跑了。   刚换好衣服,准备返回园子里。只听闻一声……   “哎哟,介是谁啊?走路嘛不长眼呐?可撞死我了!”一口地道的天津腔,武玉兰和我都傻了。   “对不住了您呢,咱们走得急了点儿,可不是故意的。”我连忙道歉,不想因为这个生事儿,希望对方看在我们诚意道歉的份上,不要找什么麻烦才好。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俩漂亮姑娘啊!”他退后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看他一身的军装,心里有了几分的害怕。又想起了布日固德说的那些事儿,不由心慌了起来,后悔着真不应该偷偷出来的。 第86章 再遇见他(三)   “实在是抱歉。”我拉着武玉兰准备绕过他离开。实在不想和这类人有任何的纠缠。   “别走啊!介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们见我嘛跑这么快啊?”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让我们过去。我更急了,抓着武玉兰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她也觉察到,咱们似乎惹上了麻烦。微微对那人一笑,“这位军爷,您看,是不是让咱们先过去?就是因为着急,所以才冲撞了您……在这儿先跟您说声对不起了。”   “哟,听两位姑娘口音,是从京里来的?”我们往左走,他往右挡。我们向右走,他又向右边行。天啦,看来惹到个不好惹的家伙了。   拉着武玉兰往回走,毕竟还是有路绕过他去的。   可是他身后又来了几人,将我们的后路也给挡了。“别急着走啊。今儿个,咱们可是难得陪督军来公园儿松快松快,没想到,还遇见俩大美人儿。介不是缘份是嘛?”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我见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拿出气势来。   “刚刚看您二位小姐在那边儿照相,不如,和我们一起怎么样?”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和武玉兰往旁边退了半步,“我们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真真是好笑,着公园也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们又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安排?”   听到我们拒绝,他收起了刚刚的玩笑,正色说道:“咱们并无恶意,只是我们督军,他请您二位小姐过去的。”   “你们督军?我们又不认识他,为什么他的邀请我们就必须去?”心里实在是没有底,说话的时候连一点的底气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武玉兰的额前有一丝的乱发贴在了额头上,我看到她都已经出汗了,不知道她是急的还是怕的。   既然他说的‘督军’想要见我们,那我料定了他在着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所以壮起了胆子,对武玉兰说:“走,别怕他们。咱也没有做错什么,即便是刚刚无意撞到了他,咱们也道过歉了,不怕他们!”嘴上这么说着,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心里却是极其地心虚。   “两位小姐,我们又不是老虎,放心好了。”他哈哈笑了起来,在前面为我们引路。   沿着原路返回,我们到了刚刚路过的一处小楼前。这小楼是两层的,跟着他上楼,后面的那几人守在了楼下。   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木质的楼梯踏上去格外的响。上了二楼后,他为我们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再进去。   我和武玉兰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小心地左右看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一人面窗而立,背对着我们。他穿着一身的便服,从这银灰色的西装背后看去,显得他的身影格外地挺拔。   “你让我们过来,请问有什么事吗?”我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声线有着微微的颤抖。   武玉兰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我觉察到她在发抖。   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紧张。别说是她了,就连我,也有些撑不下去了。 第87章 督军之邀(一)   再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怎么是你?”   他便是那天我在法国餐厅遇见的那人。他就是他们口中的‘督军’?   “怎么就不能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表情中,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轻讽。   “刚刚在楼上看到二位在那边照相,所以想请二位来这里休息片刻,喝杯茶。”他坐了下来,从精致的功夫茶壶中倒了两杯茶放到了我们的面前,“请坐。”   我们俩不敢上前,更不敢去喝那桌上的茶水,深恐其中有诈。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   他唇角微微一笑,“两位不必害怕,在下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那你干嘛让人拦住我们的去路?”武玉兰见他还算客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说过了,只是请二位来休息片刻,喝杯茶而已。”他悠闲地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然后细细地放在唇边品着。   见他自己也喝了,我这才放心坐下。武玉兰坐在我的旁边,眼睛始终盯着他,不敢有别的动作。   我扯下了她紧捏着我袖子的手,“那请问您,缘何请我们前来?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并无交集才是。”   他对着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微微点头示谢,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自上次遇见小姐,便觉小姐不凡。今天偶然再遇,怎有不相邀品茗之意?”他的语调轻松,也不像是有预谋的样子。   可是我总对他这人心有戒备,第一次看到他的那种眼神时的那种冷然,至今令我难忘。那么寒,那么犀利的眼光,似乎能洞穿一切。对于他,我很难做到‘不怕’这两个字。   “萍水相遇,即便是两次遇见,也不足为奇。何况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不凡’之处,望督军能解释一二。”放下茶杯,我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否则在气势上便已经输给了他。   武玉兰小声在一旁问我:“你们认识?我看他这样,似乎是专门等你的。”   我轻摇摇头,朝对面看去,眼神扫了他一眼。我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答案来,却是一点的线索都没能发现。   “只是觉得巧得很,今天偶得空闲来此品茗,没想到竟然再次遇见小姐。”他依旧是笑着,但我觉得他的笑容中透着一丝的古怪。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公园景致不错,自然会有人前来休闲片刻。再者,这公园也并非您私人所有,众人皆可入园来吧。”实在不愿与他有任何的交集和纠缠,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这位小姐,请先下楼去品尝一些小点心,刚刚洋人的糕点房新送来了一些新的甜品,我想你也许会喜欢的。”他直接对武玉兰下了逐客令,然后门口带我们来的那人进来,请了武玉兰出去。   形势急转而下,武玉兰出去时不停地回身看我。我抿着嘴,对她点了点头。   关上门后,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在我面前一步处停了下来。   “玉蓉格格……”他似是低喃。   “爱新觉罗.玉蓉。”他的话震惊地让我倒退一步抵在门上。   “你……”我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他。一股冷意从小腿开始上升,贴着门后的脊背阵阵发凉。   “我怎么知道的,是吗?”他说出了我想要问的问题。   我僵硬地点点头,期待着他的回答。 第88章 督军之邀(二)   “我在法国餐厅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当时我的心情并不好,可以说糟糕透了,能在我的那种眼神下不惧怕、不回避的人,少见。更何况是一位小姐!”他转身放开了对我的锁制,并不怕我此刻夺门而出。拿起了桌上的烟,点了一根。   “我……我为什么要怕你,再说,再说我也不认识你。”继续嘴硬,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害怕。但这么结结巴巴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他笑了起来,他的眼眸很深邃,像黑曜石一样发着光。   “开始,对你也并不以为然,但是总会时不时地想起你的脸,还有你的表情……”他修长的手指轻划过我的脸颊,“然后……我便查了你!”他大方地承认着,并没有什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沉默,继续沉默,还是沉默!   此刻我已经对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竟然找人查我!为什么?   我低下头,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既然督军知道我是谁,那么可否说说你的目的?虽说现下大清国不在了,改了民国,但是想要欺负到我这儿,恐怕您也落不着什么好儿。”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小时。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   我却觉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紧捂着胸口紧紧贴在门上。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象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那我要是有什么目的,格格打算如何?”   我头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   转身走回到窗前,他背对着我说道:“我想得到的女人,就没有失败过的先例。实话对你说了吧,对你,我势在必得!”他回过身来走向我,一手捏住我的胳膊,没有给我一丝回还的余地。   “我,我已经嫁人了。你……你不能……”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那又如何?这些对我赵正南来说,狗屁都不是!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那你可就想错了,大错特错!”   “不,不……不要!”我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溢满了眼眶。他紧捏着我胳膊的地方,我想现在应该已经青紫一片了。   好想布日固德,好想他此刻能出现在我身边。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即便是布日固德和我谈及起满人被杀的时候,我都比不上现在这般害怕。   “我不会强迫你,我会让你自己来到我身边的!”他豁然一笑,手松开了我。   我愤怒地看着很他脸上的得意、势在必得的自信,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正在展示它绝美的风华,我觉得是那么地刺眼,那么地……   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全身簌簌发抖。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门。   只记得楼下的那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愣愣地看着我,我就这么冲了出来。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停地跑着,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第89章 督军之邀(三)   终于在公园的门口看到了武玉兰,她站在那里等了我很久了,一直没有离开。   上了马车后,我们一刻不停地往回赶,我想忘记刚刚的一切,忘记这个不愉快的下午。   她也识趣地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只是和我坐在一起,紧紧搂着我发抖的身体,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离放学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我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坐在马车里等待着放学后布日固德来接我。   “你……没事吧?”她看我出来时一副狼狈的样子,直到现在依旧发着呆,不由担心地开口小声询问着我。   摇摇头,刚刚那种惧怕的劲儿过去了一些,我勉强给了她一个笑容。换好原来的校服后,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让她先回去,自己独自站在校门口等着布日固德。   武玉兰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在我的坚持下,她先行离开了。   “我想得到的女人,就没有失败过的先例。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对你很感兴趣,对你,我势在必得!”   “我不会强迫你,我会让你自己来到我身边的!”   他的话,不停地在我脑中旋转着、重复着。我连布日固德唤了我好几声都没有反应,“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我叫你半天都不理我?傻啦?”他笑着扶我上车。   听着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我始终不能保持轻松地姿态面对布日固德。   他也觉察出了我的异样。“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还是因为我跟你说的满人被杀的事情?”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生病啊。”   我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不在焉地说着:“什么都不是,别问我了。”   布日固德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为我夹着菜,帮我把鱼肉里的刺挑出来再放到我的碗里。   我又想起了他的话,“对你,我势在必得!”   抬眼看着布日固德,“卿云,要是,要是有人跟你抢我,怎么办?”   “抢你?”他先是以愣,随即又道:“什么人要抢我的小福晋啊?是不是学校里面有人说喜欢你了?”他调笑着,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要抢走我,你会怎么办?”我的口气有些着急。   他认真地看着我,“其实,我们并没有对外公开我们是夫妻的关系,这样是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引起大家的关注。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也遇到过一些,有女孩子对我示好过,不过我都委婉地拒绝了她们。因为我知道,谁都比不上我的小福晋。你是我的责任,更是我至爱的人,我也不会容忍别的人插入我们之间的。”   我听到他的话后,心中更加不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危机,也有过别的女孩子对他示好过……   我很犹豫,我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一切,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到现在为止,我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这是个多么可笑的事情。 第90章 风云人物(一)   我想,也许那赵督军并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对我只不过是一种新鲜的感觉而已,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他就会忘记我了也不一定。   好吧,心下做出了决定,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布日固德了。免得他会为我担心,而且今天也是我跷课出逃的,算是我有错在先……   自我安慰地放松了下来,这样我才不会在布日固德面前再这么失态了。   第二天到学校后,武玉兰见到我,抱歉地笑着。她似乎觉得要是不安排去照相的事情,我也不会遇到昨天那样的情况了。可是她并不知道,即便是她和我不去公园,在别的地方,我依旧会遇见他的。因为并不是‘巧合’。   “快看啊,大家都来看啊,楼下那是什么?”一阵骚动,大家都围到了走廊上,伸头向楼下看去。   我和武玉兰也跟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这是冲着你来的吧?”她极小声地跟我耳语着。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越是怕什么,越就来什么。我看见校门大开,一对士兵站在了我们的教学楼前,一辆黑色的汽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人。   “怎么让这些兵都进入到学校里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同学们议论纷纷。   “都进去,都回到教室里去。”这是先生维持秩序的声音,似乎效果不怎么明显,他又大声重复了几遍,“再不回去,我看到谁在走廊上站着,那这学期他就准备在这走廊上站着听课了!”   这下大家都匆匆离开,返回了教室。而楼下的那群士兵们,依旧那么笔挺地站着。   我心里乱乱的,他竟然闹到我们的学校里面来了,太过分了!   进入教室后,我坐下不安地翻著书本,实际上课本上的字,我一个都没有看进去。   “那是谁啊?真英俊!”又一阵议论,女孩子们的声音显得极为兴奋。   我抬眼一眼,下一刻却是死死闭上了眼睛,将书挡在了脸前。   他竟然手里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正向我走来。天啦,我真的想要找一道地缝钻进去。谁能来救救我?   武玉兰看到我的表情后,她毅然站到了我的课桌前,“督军可是来送花给我的?”她强撑着笑。   他显然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既然某人不愿相见,那就劳烦武小姐帮我将花交给她好了。告辞。”   闭着眼,听到他皮靴渐渐远离的声音,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武玉兰见我这样,还是犹豫地将花递给我。   我却一把将那束花挡了回去,“我不要,帮我丢掉!快,丢得远远的!”   “这么漂亮的花,你竟然要丢掉?既然你不要,那就送我好了!”她倒是喜欢,我也不介意。   “告诉我,昨天我下楼后,你们究竟怎么了?现在他竟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看他这么做,似乎并不是想伤害你,他,他是不是喜欢你?”她的好奇心又来了,我正烦着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别烦我,恼着呢。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91章 风云人物(二)   “真的啊?想人家也是一将军,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还这么罗曼蒂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我啊,马上就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武玉兰在一旁碎碎念,让我猛地坐了起来,把书砸到她的头上,“这时候你就别犯花痴了!”压低了声音把她拉过来,“我都已经告诉他,我是成婚了的,可是他却说他不在乎。他完全就是一个疯子!”   “什么?怎么能这样?”她陡然高声,让全班都看了过来。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我冷冷地笑着,看着她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心里却发凉。   他……他究竟想要怎么样?现在恐怕是全校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人在追求着我,估计布日固德不久也会知道了的。   “天啦,天啦……怎么办?怎么办?你……”从惊呆的表情中恢复过来,她嘴里不停地念着,我也一副烦透了的表情。看这样子下去,瞒是瞒不住了。唯一的方法,估计就是——我回北京去!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我是已婚之人,是有夫之妇。而他是一军统帅,占领一方的将军。我们俩人并无任何的交集,可是他却是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明‘抢’我,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大家都在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着我是如何和这样的大人物结识的,可是我不关心这些。武玉兰也沉默忧伤地看着我。   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   可是自从他的那次出现后,并没有再给我带来任何的消息,他好像是无故消失了一般,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布日固德也听说了这件事,可是他依旧是站在我身边的,他说他相信我,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让我不要轻易决定离开天津。如果要离开的话,他会陪着我一起离开这里的。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法国梧桐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每一片都像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又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念落下。   布日固德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那落叶的舞蹈。“回去吧,起风了。”   我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想静静地待一会儿。”对他笑了笑,也知道他不会让我一人在这儿待着的。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 第92章 风云人物(三)   转身看着布日固德,我缓缓地说着:“你知道吗,当初你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嫁给了谁,也不知道我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可是我看到的人,竟然是你。那一刻,我高兴极了,心里告诉自己,至少咱们之间总算是认识的。”   “后来,你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样上学,去接触新的社会。我开始有些害怕,因为我甚至连贝勒府都没有单独出过,而却要面对一个人上学。再后来到了学校,我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渐渐地我爱上了学校,喜欢这样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你一直陪着我,也支持着我。”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   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说:“你是不是决定了什么?是不是要离开我?”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是不是?回答我!”   我下巴生生地疼着,越来越疼,拼命挣开了他的钳制,抱住头蹲在地上使劲摇晃,想要让脑子清醒一些,我高声喊道:“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着我,看了我半响,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甩袖便走了。   我就那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直到徐嬷嬷来找我,她看着我,叹了口气,温柔的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   进屋后,我觉得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徐嬷嬷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奴才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您也不说,看着您和姑爷俩人僵了这么些日子,唉……”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只是抱着她。徐嬷嬷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她怀里,闷声问:“嬷嬷,如果,如果我要回北京去呢?”   她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道:“格格,奴才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说一句不敬的话,奴才可是拿您当成亲生闺女看待的,自从唐豆儿前年去了,我就没了指望,就打算跟着您,伺候您一辈子的。这有些话啊,虽然不该奴才说,但是奴才也不得不在这儿告诉您。”   “嬷嬷,您这么说,就外道了。您跟奶奶比起来,疼我的觉不在少的。有什么话,您就直说罢了,不用一口一个奴才的。在我心里,你和福伴儿都不是我的奴才,你们和我的亲人一样。”我抹了抹眼泪说道。   她听到这话,立马跪在了我的面前,“格格,万万不可。您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让我们这些个奴才和能相提并论呢?奴才万死!”   我连忙扶她起来,“看看您,都说了很多回了,不要跪了!在府里的时候我就最厌烦这个,现在大清国没了,还跪什么啊。” 第93章 以君为重(一)   “这规矩可不能废!即便大清国不在了,您也是奴才的格格,永远都是奴才的主子。”我听后,心中叹息,算了,跟她这儿算是掰哧不清了。也不知说了多少回,可她依旧是这番话。好在她现在总算是在外面的时候能叫我‘小姐’而不是‘格格’了。   “格格,您听奴才一言。即使和姑爷有了什么矛盾,您也主动让着几分。奴才看姑爷待您这几年一直都不错的。既然您嫁给了他,就应当以他的意思为重,所谓女子出嫁从夫。别心里有了什么事儿,就想着回北京去。您的家啊,现在是在这儿,姑爷在哪儿,哪儿就是您的家不是?”她的话,让我心里矛盾极了,“您是嫁了人的格格了,回贝勒府,不合适。再说了,哪有没有被休,就回家住的格格?说出去也不好听……”   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她,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布日固德刚刚那么生气,是不是想到了这儿?   我急忙站了起来,“卿云……”我在屋里像发疯了一样寻找着他的身影。   “卿云,你在哪儿?卿云……”我找遍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会不会不再理我了,会不会不要我了……   靠着罗马柱缓缓坐到了地上,蜷膝抱着双臂,将脸埋在了双臂中。   我无声地哭着,将所有前来劝解的人都骂走了。   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原来失去布日固德,竟然会让我感到这么害怕……   “不要离开我,你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好害怕……”后面语句断续,哽咽几乎无声。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用卷起的箭袖小心地搽拭着我那满脸的泪水。   冰冷的手……这只冰冷而又有力的手把我拉跪起身,面朝那轮分外明亮的圆月,和那对青年仙逝的夫妻。   “今日,我博尔济吉特.布日固德在此明誓,我此生愿对我妻爱新觉罗.玉蓉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共鉴!”   我刚把头偏到左边,却不自觉地对上了他的双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款款深情又带有淡淡的哀伤,睫毛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泪花,握着他的虽然约感冰冷的手,却见他脸上泛起醉人的红霞……呵……原来他也会紧张……他在害羞么?百年难见啊……于是我……   “我爱新觉罗.玉蓉在此明誓,此生对我夫博尔济吉特.布日固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共鉴!”   像是重新又活了过来,只见他深深吁出一口长气,语带揶揄:“我的小福晋,这回你可是放心了?”   就像那春雨过后的新笋,他顿时来了精神。把我缓缓扶起的须臾功夫,脸上就挂上了平日里令人熟悉的淡淡神气。   他打横着将我一把抱了起来,大步向楼上卧房走去。我将挂着泪珠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强健而又有力的心跳声。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啊。 第94章 以君为重(二)   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他从瓶中倒出两杯酒。邪魅的和我笑望一眼,径直自己仰头吞下了那杯。   嗯?这时候不是应该两人一起喝的吗?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这人怎么这么没义气!我都没碰,端端地等他来一起喝呢。   “不公平!我也要……”带着浓香酒味的温热双唇覆上了我的,一片醉人得温热,瞬时结束了我的喃喃抱怨。他的舌头夹杂着酒液反哺进我唇齿之间,我被迫地喝下他度过来的液体,脸上顿显娇羞,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不过,唔,甜甜的酒味再加上他独有的体味,甜甜的,还真是醉人呢。我顿时贪恋地吻着他……房间里顿现一片春光旖旎。   他喘着气,眼色氤氲,语意克制又端急:“玉蓉,我的小福晋……”见我双耳沸热,微微颔首,他眼里包含着欣喜与感激。   他湿热的唇舌在我全身上下留下灼热的蝴蝶吻的痕迹,散发着炽烈热度的手掌在我身上游走,每一个吮吻、每一个抚触,都像是带着火焰的羽毛,挑勾着着我藏匿在体内的热情,让我毫无矜持的反应出因他的爱抚所带来的欢愉。   我无法抗拒……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抗拒。   就象涓涓溪流融入了深澈的海水,我的丈夫,我一生的依靠,温柔而又灼热,动作温柔缓缓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暖昧嘤咛,伴随着他短促的喘息,羞人煽情的气息在他制造的高温下更显醉人的迷离。   “我的小福晋!这次……我不允许你昏迷!”似冷冽狂涓的墨黑色瞳仁深处流转着激情的光芒,他霸道地在我身体深处进出,攻城占地……   似从天堂里的迷人眩晕中醒转,凝脂玉肤上还留有激情后的芙蓉粉色,他覆在我的胸前,微喘地平息着狂欢后的热潮,激情后的气息弥漫在两人身边,那如麝似檀的纯然男性气味正侵犯着我的感官,让我在每一次的呼吸间,都吸入满是他气味的空气。   “玉蓉……”深沉的语气还带着残余的激情。   对上他炙热而又包含感激的爱恋眼神,平日间自信满满的他此刻游移着一丝不确定。“卿云,我……我……”   “我爱你!”我躺在他身下摩挲游摆,媚眼如丝。   “在床上的你,像猫儿一样……还真是野蛮呢,不过……吾深爱之至极。”他舔吮着我耳垂喃喃说着情话。   突然他眯起了眼,俊俏的脸上表情紧绷,性感的薄唇中开始逸出让我浑身发热躁动不已的低沉喘息,在我们密合交织从来没有分开过的身体周围逐渐又笼罩起了氤氲。我身体深处传来阵阵酥麻涨疼,他一直在我水嫩的里面休憩的昂扬此刻正暧昧地慢慢涨大,难道……这么快就来了第二次吗?   “玉蓉……我的小福晋!”他喘着气,炙热的欲望之火攀上了他的眼睛。 第95章 以君为重(三)   看着他受欲望折磨而分外晶亮的眼,我却该死地高兴,发出猫儿一样羞人的尖声呻吟,起身相迎,与他抵身缠绵……今夜……经久不息。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可不,等我带着一身的酸疼与松懒醒来,已经日上竿头。好饿……好疼……身上无处不在的片片紫红和腿间的异样提醒着我昨日经历的那一场持久的疯狂。吓……那人折磨得我直到今日辰日始方休。以他的体力,可见我们昨夜的那般香艳刺激。   还好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上课,所以晚一些起来也没有多大关系。我躺在床上慵懒地伸了伸胳膊,看着钟上的指针指着十点二十。下床的时候,腿竟然一时没有站稳,又坐会了床边。   缓了缓,我慢慢站了起来。走向浴室,放了慢慢一缸的热水,想好好泡一会儿来解乏。   迈进浴缸,看着水沿着边缘渐渐溢了出来。我捏住鼻子,整个人躺了进去。   心里默默数到一百,才扶着浴缸的边坐起来。   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彩绘的瓷砖上,那光着屁股的小天使竟然是那么的可爱。我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什么事儿这么可乐?”布日固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拿了香皂帮我抹着头发。用指腹轻柔地按着我的头皮,让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我刚刚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些小天使,突然觉得好好玩。”我指给他看。   他顺着我的手抬头看了看,默了一会儿,说道:“小福晋,什么时候给我生个漂亮的孩子呢?”   我被他说的脸都红了起来,“谁要给你生?”因为我们同在读书,所以这件事一直是被我们推后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他撅着嘴跟我撒娇,那模样活像在跟大人讨糖吃的小孩儿一样。   我回过身去捏捏他的脸,“等我毕业了,就给你生,行了吧?”   “不,我要你现在就生一个!”他不依不饶起来,手也开始有些不安分了。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忙推开他,“出去,出去。混说什么呢。讨厌!”   洗完澡后,我换上了一套简单的旗袍。挽起了发髻,用一长簪一样的扁方固定,选了朵样式简洁的淡色珠花斜插髻里,一对配套的东珠耳环,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文静淡雅,这才是已婚的打扮呢!   梳洗完毕,出了浴室,他在小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膝盖上放了一本书。看到我出来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我的小福晋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以前的我,都很丑吗?”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以前漂亮,现在更漂亮。以后啊,会越来越漂亮!”明知道他是哄我的话,可是心里还是很受用,跟吃了蜜一样的甜。自然对他笑起来也格外的甜了。“你啊,就会哄我,难倒我变成老太婆了,也漂亮吗?”   “你就是头发都白了,满脸皱纹了,牙齿掉光了,还是我的小福晋,在我心里啊,你怎么都是最美的!”他将我搂在怀中,用他的气息包围着我。 第96章 莎翁话剧(一)   日子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到了冬天。   那个曾经高调行事的‘督军’,仿佛早已销声匿迹了。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倒是很满意的,至少不用再为了那日的‘恐吓’而让自己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了。   天阴冷得紧,换上冬装的我显得有些臃肿。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方的冬季总是来得格外得早一些。   “格格,今天看样子是要下雪的。您还是把这个带上吧。”我正喝着牛奶,徐嬷嬷给我递过来一个铜手炉。   看了一眼,我笑了起来。“嬷嬷,这个就不带了吧,也不是很冷。再说了,别人都不用这个的,我带上,独独就显得我特殊似的。”   布日固德这次却是没有和我保持一致的态度,“还是带着吧,你一到冬天就怕冷,学校里不比家里暖和,别到时候冻病了,那遭罪的可是自己!”他递过来一片抹好了果酱的面包。现在我和他早就适应了早餐以面包、牛奶和鸡蛋为主,只是偶尔才喝点粥,吃点饽饽什么的。   “不带,再说了,这也热乎不了多久。中间还要换炭,麻烦死了。”我撇撇嘴,就是不愿意。   他也没有勉强,毕竟这也是一个麻烦。如果在家,倒是不用担心这些个事儿,到了学校要是自己换炭的话,他怕是还会担心我是否会烫伤了自己。   “那……就算了,你还是多穿一些吧。”吃完早餐,我已经暖和了许多。他吩咐福伴儿将我的大衣拿来,我一看福伴儿手里的衣服,又犹豫了。   “福伴儿!你看你都拿的什么啊!这衣服怎么能穿到学校里去呢?”福伴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件墨绿缎的黑色裘皮大衣,“格格,怎么了?没什么不对啊!”   我一手抚着额头,一手叉在腰间,说道:“福伴儿,你可真是糊涂了。这衣服,您不觉得太打眼了吗?要是穿到学校里去,那不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了!”   布日固德也笑了起来,“福伴儿也是好意。再说了,这衣服又怎么了?现在也不是以前了,有钱人多也能穿这样的衣裳。”   他从福伴儿手里接过后给我穿上,“你就别任性了,要是冻坏了我的小福晋,我可是要心疼的。”耳边传来他的低语声,惹得我一阵脸红。   “徐嬷嬷,晚上回来我要喝你炖的骨头汤。”出门的时候,我又回头交代了一声。徐嬷嬷笑着应道:“知道了,格格和姑爷路上小心。”   “卿云,你说今年过年,咱们回北京去吗?”坐在马车上,他帮我暖着手。   “想回去?”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我。   我想了想,也有些矛盾。说不回去吧,倒是有些想阿玛和奶奶。回去吧,规矩麻烦也挺多的,不仅没有意思,而且还挺累的慌。   “我问你呢,你可是咱们家‘当家作主’的人。”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太狡猾了。   “哟,这会子我倒成了‘当家作主’的了?”他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平日里,不是福晋大人你‘当家作主’的吗。怎么今天换成我了?” 第97章 莎翁话剧(二)   一把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倒打趣起我来了。哼!”   转头看向车外,不理他。   他拉拉我的衣袖,哄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啊,这年假也就一个来月。你要是想回去了,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去。你要是不想回去,咱们就在天津过年。怎么样?”   “说了等于没说!”我继续看着外面。   布日固德转过我的肩膀笑道:“怎么啦?生气了?在家,哪回不是你说了算,我可连个‘不’字都没有说过!看我多乖啊,只听你的话。”本就没有真生气,见他作出一副小媳妇的可怜模样,我实在是忍不住,终还是笑了出来。   “你就是会欺负我,我哪有让你只听我的话了?”我依旧嘟着嘴。   “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呢!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好好想,想明白了就告诉我。”他宠溺地摸摸我的脸颊,然后轻轻吻了一下。他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又对我说道:“要是待会儿下雪了,你可别站在雪里傻傻地等我。就在教室里待着,等我来接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你可越来越像徐嬷嬷了。”他扶着我下了车,然后将书包递给我,“那我走了啊。”   我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然你该迟到了。”   一路走向教室,倒是也见到有几人和我一样穿著名贵的裘皮大衣,所以我并不显得格外唐突,稍微安下心来一些。看来布日固德说的对,现在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东西都是买的到的。不由对自己的过于谨慎感到有些好笑了。   武玉兰见我进来,马上迎了上来。“哇,你这大衣可真漂亮。”   进了教室后,里面还是有些暖和的。这一冷一热的,鼻子有些不舒服,连忙用手帕捂住打了个喷嚏。   然后便把大衣脱了挂在后面的衣架上,冬天的时候大家在外面都会穿一件厚厚的大衣,所以后面专门有挂衣服的地方。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大衣,“这皮子摸着可真水滑,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被我瞪了一眼。“也不是我独一份儿的,穿这样的衣服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拉着我到她的衣服前,然后让我摸了摸她的衣服,“你看看,这是我家老头托人在北边儿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比起别人的来,是还不错。可是跟你的一比,就差了一截了。”   “你啊,什么都要争那最好的。不过就是一件衣服罢了,有什么可争的?”无奈地摇摇头。这件衣服,是我临来天津的时候,奶奶特地给我带上的。的确是好皮子,她自己没舍得用,却给了我做了这么一件。   衣架上挂着形形色色的外套,有普通的棉袍子,也有洋呢子的大衣。格外突出的就是几件皮毛的大衣了。   要我说啊,最显眼的一件,还是武玉兰这一身雪白的,倒是很符合她的风格。这衣服,倒是没有一根的杂色,这得多少只狐狸才能凑出这么一件来啊,已是极为难得的了。她竟然还这么挑剔,唉…… 第98章 莎翁话剧(三)   “现在我可是愁死了,你知道吗,学校里正在准备新年的话剧演出,我特别想去试试,可是我家里死活都不同意。”她话题一转,这我倒是也听说了,但却没有和她一样的兴趣去参与。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见她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心里却是挺想笑的。她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这么发愁的,看来对这件事,她是上了心的了。   “那你陪着我一起,好不好?如果有你陪着,我想我家里也不会那么反对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她挽着我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我立马打断了她,“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你可别打我的主意!”白了她一眼,本就不愿意惹人注意,她倒好,这么以来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求求你了,好不好?就这么一回,我保证!这可是莎士比亚最著名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啊,我特想演那茱丽叶!你就陪我一起去就行,再说了,也不一定真把你选上了啊。”她压根就没有被我的拒绝所动摇,依旧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手。   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只是陪着你一起去,但是我不参加!”这是底线。做为朋友,我可以陪着她,但是演话剧什么的,我就敬谢不敏了。   “啵……”她激动地搂着我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谢谢!”   忙推开她,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一脸得意的笑着,唉……真是的,竟然还是经不住答应了她。   教室里就剩下几人了。也许是他们是住校的学生,也许是因为没有带伞之类的原因吧,总之散学后的教室显得格外冷清。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人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书。   “冷吗?”我看着窗外飘起的大雪,很听话地留在了教室里等着布日固德。当他笑着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拿了书包就往外走。   “看看你,急什么呢?先把衣服穿好,外面可冷了。”他到衣架前把我的大衣取了下来,然后抖开来让我穿好。   “你的鞋子都湿了。”我低头的时候发现他的鞋子上有些泥泞和雪化后的痕迹。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下去。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来的路上急了点儿,可能踩着雪了,自己也没大注意。”   “那咱们还是快点儿回家去吧,免得里面潮了会冻坏脚的。”扣上扣子后,他替我拿了书包牵着我出了教室。   “金同学,请等一下。”还没有走多远,后面便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我急忙松开挽着布日固德的胳膊,然后回头看了看。   只见来人是我们班上的男同学。我对他并不熟悉,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突然喊到我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还是很礼貌的问了一句。   “听闻金同学准备和武同学一起参加周末的话剧人物甄选是吗?”这消息可传的够快的啊,刚刚决定没有多久的事情,大家可都知道了? 第99章 规矩不变(一)   看了布日固德一眼,我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还是希望坦白告诉他的,“是的,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去参加,只是陪着武玉兰一起去而已。”   他的面上多了些许的失望,但很快便恢复了,“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协助话剧编排的。真的希望你能来参加,因为我觉得你很适合。”   我微笑着,并没有答话,因为我并没有想着去答应他的邀请。   他见我没有表态,所以也就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是谁?什么话剧演出?怎么都没有听你提及过?”一坐到马车上,布日固德就忙将心头的那些疑问一一抖了出来。   “是今天早上的时候,武玉兰说学校里现在正在准备迎新年的节目。有一场话剧,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她想去参加周末的女主角甄选。让我到时候陪着她一起去看看。”看到他面有不愉之色,我赶紧地解释清楚。他虽然平日里不说什么,但是在这方面上,他却很是很在意我的。   一来,他不想我太过于耀眼,惹了别人的注意。其中,这也有上次‘督军事件’的教训。二来,他打心里不愿意我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这点上,我倒是做得较好。除了认识多年的武玉兰外,我到目前为止,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并不是我被他所限制,而是我不愿意在我们之间因为这些原因造成不必要的猜忌而已。   其实我很明白,我们的特殊身份在很多方面都有着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顾虑。太过于张扬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段时间我看到你不高兴,心里也不舒服。去吧,到时候我去接你。”他并没有不然我去的意思。而是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看看你的手,这么冰,晚上回去了多喝一些热汤。”   “嗯。谢谢你,卿云。”我们俩心里都明白这些,所以我不会让他为我担心的。   “什么?格格,您要去演戏?那可是下九流的行当,您可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去做那种事儿呢?”晚饭的时候我提及到了周末要陪着武玉兰去甄选女主角的事情,可能会在外面吃饭。福伴儿端着菜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只听了一半儿,所以他断章取义地以为我要去演话剧。弄的我是哭笑不得。   “不是的,福伴儿你听岔了。不是我要去演戏,是我要陪着别人去。”   “那也不行,怎么能和那些人走到一起去呢。格格,这可是有失身份的事情啊。”他放下了盘子,依旧絮叨叨地念着。   唉……他可是跟着阿玛一起长大的,不论是在贝勒府也好,现在跟着我来天津也好,我可从来没有当他是下人。我从小就被他管教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现在都民国了,他依旧还是让我守着那么些个老规矩。真真是头疼的不行!   “嬷嬷,你看看福伴儿啊。我又没有说我去演戏。再说了,话剧这东西从洋人那边传来的,哪里是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是艺术,艺术!”徐嬷嬷在一旁帮我布菜,我拉着她的胳膊气得直嚷嚷。 第100章 规矩不变(二)   布日固德就坐在我对面笑,也不说帮帮我。   福伴儿听我这么一说,打了个千儿就跪下来,“奴才怎么敢管主子呢?奴才只是提醒主子,虽然那些新玩意儿咱不懂,但是这抛头露面的事情,格格是万不能去参与的啊。”   我垮下了肩膀,将福伴儿扶了起来,“您怎么又跪了?都说了多少遍了,跟我这儿,您跪不着,不用跪!”   徐嬷嬷瞪了福伴儿一眼,“你这老东西!格格又没有把咱们俩当外人。你看你让格格急得,老东西,格格气坏了身子,看你怎么担待得起。”   福伴儿起身后是一脸的惶恐不安。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福伴儿,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去参加什么演出的,我只是陪着同学,给她做个伴儿而已。”   低着头,福伴儿声音有些哽咽,“格格……奴才,奴才刚刚逾矩了。厨房还有菜,奴才去给格格和姑爷端过来。”说着,他又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急匆匆地想离开餐厅。   “好了,福伴儿,你和徐嬷嬷都别忙和了。坐下来一起吃。”我对布日固德眨了眨眼睛。   “是啊,福伴儿和嬷嬷都辛苦了。都坐下吃饭吧。”他非常配合地接了我的话。然后轻轻一挑眉,对我笑了笑。   “这……这奴才们可不敢,哪儿有和主子一起吃的规矩啊。您可别让姑爷为难了。”他早就看到了我和布日固德的这点儿表情,诚惶诚恐地拒绝着。其实我以前也让他们和我同桌吃过饭,那都是在贝勒府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外人。   从和布日固德在一起后,我多次邀请他们,却是没有一次再答应我了的。可能是因为布日固德不像我这么‘没规矩’,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让布日固德以为我带出来的人都是‘没规矩’的吧。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低沉的云层低低的压在天津卫的上空,让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这场雪已经足足下了好几日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天气愈发地冷了,要不是想着今天还要陪武玉兰去学校,我真的有些不愿意起床了。被窝里暖暖地,胳膊一伸出来,就觉得让人受不了。   “看看你,既然不想起来,那就再睡会儿呗。”布日固德的习惯就是比我好,他从来都不赖床。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假,他总是在固定的时间醒过来,然后穿上衣服就下床了。   “我可是真的不愿意起来,可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不去的话也不好啊。”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掀开了被子。   要是磨磨蹭蹭地慢慢起来的话,会愈发觉得受不了的,不如就鼓起勇气索性就让自己冷地醒过神来。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利索地穿好了衣服,然后到卫生间洗漱。刚刚拧开水龙头,便又将手缩了回来,“天啦,这水都要结冰了。我看都能流出冰碴儿来!”   ————————————————————————————   呃,那个……话说,亲,你都看了一百章了,嘻嘻,好歹给小雅留点儿意见不是?小雅写文不易啊!那个……点击一下收藏,不会怀孕的啦~最好能连推荐一起戳一戳哦!吼吼……感激感激啊! 第101章 规矩不变(三)   转身一看,他把暖瓶拎了进来,“兑上点儿热水不就结了?这水是昨晚锅炉的余热捂过的了,你啊,是没有碰过外面的水。”他在我漱口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然后又往面盆里倒了一些,试好了水温后才让我洗漱。   拿毛巾擦干了脸,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今天要不你陪着我一起去呗,反正周末也没有什么事儿。”   “不了,你们学校的事儿,我跟着掺和什么啊?”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著书,见我出来,便将书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什么叫‘你们学校’?你不也是和我一个学校的?只不过你是头等学堂,我读的是二等学堂罢了!”这话我说起来自己都觉得有些酸。他多幸运啊,能去头等学堂读书,而我就还要等上好几年。   “好,好,是我说错了。不过你们俩约好的,我跟着去,算怎么回子事儿啊?”他接过我的梳子,帮我整理着头发。   我拿起首饰匣子里的耳环,照着镜子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放了回去。平日里学校是不能佩戴这些首饰的,所以它们都被我收了起来。我的耳朵上都只是插着根茶叶埂子。这周末了,也没有平日里管得那么严格,所以我还是决定把茶叶埂子去了,戴上耳环。   布日固德见我比划了半天,也没有选出合适的来。结好了辫子就过来从首饰匣子里帮我挑了一对儿小东珠的耳坠子,“你看这个成不?”   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比了比,“算了,就这个吧。”奶奶在我小的时候,按照规矩给我扎了三对儿耳朵眼儿,平日里我都只戴一对儿,现在老是戴一对儿,另外的两对儿都快要长封起来了。   耳环的款式都是长长的那种。穿上旗装,同时戴上三对儿耳环的话,连转动脖子都不能够,因为要保持着耳环不能左右摇晃。   “这些东西我怎么都觉得不合适了呢?”看着梳妆台上的首饰,以前配着旗装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换上了洋装,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也看了一眼,“也是该换换式样了。要不,明儿个我陪你去首饰店看看?”   我转过头来笑了笑,“头发也不好看,我想绞短些,你看成不?”   布日固德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打死也不剪了吗?可想好了再说,免得剪了以后又后悔了哭鼻子。”   忽的一顿,说到这儿,我默默垂下了眼角,“对啊,马上要过年了。要是决定到时候回去的话,奶奶和阿玛见到我把头发剪短了那么多,估计连门都不让我进了。”对于他们来说,思想上还是不能接受这些太过的东西的。   “那就等过完了年,咱们再去剪一个最时髦的发型。让咱们的小福晋完全换一个样儿!”他把我拿出来摆乱了的首饰一一放了回去,“我的小福晋啊,变什么样儿都是最漂亮的。我可都舍不得让你出门儿咯!”   我轻锤他的胸口,“讨厌,你就知道贫嘴!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可多了去了!” 第102章 甄选主角(一)   “格格,今儿实在是太冷了,这个,您还是带上吧。”临出门的时候,徐嬷嬷硬是将手炉塞给了我。“炉里我没有装那么多,这袋子里装了些银碳,要是凉了就自个儿加几颗进去。记着别烫了手啊。”   看着徐嬷嬷的一番好意,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只好带着上路了。   刚一出门,一股子冷气儿便袭了过来,我冻地缩了缩脖子。幸好手里的暖炉还有些热乎气儿,不然可真的是要冻死人了。   “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才来啊,都进去好些人了。我都站这儿等你老半天了,可冷死我了。”在校门口我见到了武玉兰的马车,她一看到我就立马下车赢了过来。   “玉蓉,让我也暖和暖和。”见到我手里抱着的暖手炉,她冰冷的手凑了过来。“早知道我也带上了,这会儿后悔都没辙了。”   “小姐,您的本子。”正说着,武玉兰身后的仆人递过来了一本精致的书。   我一看,正是《罗密欧与茱丽叶》,“你都记下了吗?”   她倒是自信的很,“那可不?我都准备好久了,进等着今天这一刻了!茱莉娅,我来了!”我们大笑着往剧场而去,虽然周末学校里没有几个人,但是我们的动静依旧引来了行人的关注。   剧场里三三两两坐着和她一样等待着甄选的同学们。我拿起她的书,模仿着罗密欧的语气,对着武玉兰说道:“啊,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虽然已经吸去了你呼吸中的芳蜜,却还没有力量摧残你的美貌;你还没有被他征服,在你的嘴唇上、面庞上,依然显著红润的美艳,不曾让灰白的死亡进占。……啊,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什么仍然这样美丽?难道那虚无的死亡,那枯瘦可憎的妖魔,也是个多情种子,所以把你藏匿在这幽暗的洞府里做他的情妇吗?为了防止这样的爱情,我要永远陪伴着你,再不离开这漫漫长夜的幽宫。”   她笑得夸张,“没想到啊,你还真有演话剧的天赋。”   我立马白了她一眼,“你可别打我什么主意,我家里可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打你的主意!你啊,就把心好好的搁在肚子里好了。我还怕要是你也和我一样参选的话,我还多一个对手呢。”相视一笑,只见剧场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她连忙端坐好,装出一副淑女的姿态。引得我是憋笑了半天。   见到有老师进来后,剧场就安静了下来。   他首先说了一下大概的要求和一些时间的安排,然后便拿起一份报名的表格开始点名,点到姓名的人,便上台要找他们所提出的要求或表演才艺,或朗诵诗歌。   我觉得有些无聊,便找了个借口和武玉兰说出去透透气。   雪仍然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很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数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第103章 甄选主角(二)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我侧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布日固德来接我的时候,留住我说话的那位同学。   “金同学,你怎么不参加甄选呢?”他似乎是急匆匆赶来的,连外套都没有顾得上穿,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   我只是简单地应了他一句,“我是不会参加的。”   于是拧转头,仍然径自走着。他也不说话,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怎么,你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难倒里面不需要你参与了?”对于他不说话,却一直跟着我走的行为,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独走时的那股子孤寂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即便是你不愿意参加,但还是进去坐一会儿吧。外面太冷了,而且地上结着冰,容易摔倒的。”他的声音很柔和,让人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我也觉得有些冷,手里的碳炉也差不多该加炭了。于是点了点头,向回转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   他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便一同回到了剧场。   回来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人的注目,我有些不自在地躲了开去,坐回到了武玉兰的身边。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她待我一落座,便抱怨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没有轮到你吗?”手里却是打开铜手炉的盖子,添了几颗银碳进去。这银碳是银杏木烧制的,没有烟没有味儿,倒是一直用惯了的东西。即便现在也难买到了,可是我还是让福伴儿去找了一些回来。徐嬷嬷在手炉里的隔层加了一些香料,是茉莉花味儿的,闻着令人觉得很是清新。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就该我了。”刚刚合上盖子,她的手又伸了过来。”这鬼天气,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她似乎很冷,我见到她放在膝盖上摊开着的书都有些抖,于是将炉子干脆递给了她。   她将手炉放在膝盖上,然后整个人蜷成一团抱着炉子,嘴里还念叨着:“好冷啊,冷死了。”   我笑了笑,“你这大小姐,今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一些呢?”   武玉兰向看着白痴一样瞪了我一眼,“穿那么多,怎么显示身材?走起路来,那不就跟个肥鸭子一样?”   “哈哈哈哈……”我见到她那连说带比划的表情,实在是没有忍住。可是刚笑了两声,周围的人都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这里。   连着前排的老师,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立马将手捂住了嘴,低下头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第104章 甄选主角(三)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我都能感觉得到脸上的温度烫烫的。   “武玉兰。武玉兰同学……”   “到!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了,马上将手炉和膝盖上的书都递给了我。然后急匆匆地小跑向了前面。   “请这位同学到台上朗诵一段吧。”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了她。   武玉兰接过纸后看了一眼,然后走向了前面的舞台。站在台中央,用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就念了出来。   其实这是一段报纸上的新闻,不是什么诗句。可是她一副抒情的口吻念着,让人觉得特别滑稽可笑。吸取了刚刚的教训,我捂住嘴巴使劲憋着笑声。   “好了,可以了。”读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长一些的老师打断了她。   她停了下来,一脸莫名地看着那位老师,“我合格了吗?”   那位老师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另一位老师说了一句:“回去等消息吧,具体等下周四的墙报上会公布角色名单的。”   听到这儿,她有些怏怏地。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便走了下来,朝我这边来了。   把书还给了她,“这就算考完了?能走了?”   “嗯,走吧。”她接过书,然后穿上了外套。“对了,上次的照片,我还没有给你呢。你照得可漂亮了。”打起精神来,她刚刚一出剧场,又活泛了。   从学校出来后,我直接和她上了马车。今天我们和家里人约好了,不回家吃饭,所以去餐厅吃完午餐后,我们下午就去街上逛逛。   现在我倒是很庆幸有她这么一位玩伴,否则我连想找合适的人陪着逛街都难。   “喏,这些是你的,这些是我们合照的。我留了一份,这份给你。”她上车后递过来两个信封。   我按耐不住好奇,也想看看自己的照片究竟怎么样。所以就将自己照片的那个信封打开了。   抽出来一沓,我笑了起来。上次没有机会穿上洋装照相,所以全部都是我穿旗装的照片。武玉兰凑了过来,促狭地说道:“你知道吗,我让我哥去晒这些照片的时候,他回来就问我,你究竟是谁。还让我介绍你坐他的女朋友呢。”   我脸上收了笑,“你没有说什么吧?”   她连忙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说什么呢。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名花有主’的,他就是有这个想法,也被我扼杀在了襁褓中!”   因为地上的冰很滑,所以马车缓慢地行驶着。我一张张看完了自己的照片,然后将它们装在了手袋里。又拿了我和武玉兰的照片看了起来。“没想到,你穿这衣服还真是听漂亮的。”   她见我这么说,也是一脸的得意。“怎么样,像个皇格格吧?”   我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眨眨眼睛,她一脸无辜地表情看着我说:“格格恕罪啊,民女再也不敢了。”   我又一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叫你别说了,你还越来越来劲了是不?”   “介不是逗你玩儿嘛?”突然来的一句天津腔,让我绷不住笑了起来。她可真是活宝一个。 第105章 袁贼称帝(一)   街面儿上冷冷清清的,许是因为连日来大雪的缘故吧,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   武玉兰安静了下来,她在我面前很少能这样的。   我半搂着她,笑嗔道:“怎么了?有啥心事儿,说给我听听。是不是看上某君了?”   她淡淡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平日里都干什么了?”   被她突然而来的严肃吓到了,我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古怪。”你到底怎么了?”   “袁世凯称帝了!你不知道?”她的话犹如一记闷雷。将我击得脑仁儿有些发懵。   布日固德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连福伴儿和徐嬷嬷也没有提过这事儿。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真的不知道?”武玉兰的表情有些疑惑。“这么大的事情,都传遍了,你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听闻?”   她强笑了笑说:“我父亲因为是反袁的,所以现在也被罢了职。”默默瞅了我半晌,轻叹了口气,定声说:“我估计过年的时候回了北京,就不能再来天津了。”   这个消息让我震惊到了极致。袁世凯竟然真的敢称帝了?前段时间是闹着他想要称帝的消息,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窃国了!   而武玉兰这阵子的行为,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为她回家前的‘最后疯狂’呢?   夜已过半,我却仍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回家后我并没有和布日固德谈及此事,我需要让脑子好好整理一下。他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告诉我一点儿的信息呢?   他转过身来将我搂进怀里,我没有拒绝他温暖的胸口。可是依旧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定的,这都大半夜了,还不睡觉!”他是敏感的,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清楚的察觉到。   我还是忍不住,质问起了他来,“你知道袁世凯称帝的消息了,是不是?”   敢到他的身体一僵,随即他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会想这么多,怕着怕着,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拉着我的手柔声说:“我知道瞒不住你,但是却不想让你的心思太过忧虑,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袁世凯称帝后的第一道申令就是捕杀乱党。他为了排除异己,连自己手下曾经的亲信都不放过。对遗清皇室的态度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很多清贵们都反对他称帝,可是却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击,现在都……”他顿住了,可是我却心里明白他后面的话是什么。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下去,就这么互相紧紧地抱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让对方感觉到自己。   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地温和清亮,只觉得那眼睛中,似乎有很多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莫名地沉陷。   这种气氛让人觉得压迫,我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阳刚味道,一种让我能觉得安全和温馨的体味。 第106章 袁贼称帝(二)   我们像是两个溺水之人,仿佛对方就是自己唯一救命的舢板一样。   “那京里还好吗?郭罗玛法和阿玛他们怎么样了呢?”我想回去瞧瞧,心始终悬在半空中。   “郭罗玛法来信告诉我了,说京里一切都安好。他们谁都没有站出来发表过什么言论,所以波及不到他们身上去。就是让咱们近期不要回京,在天津好好待着就行。”他还是将信的内容告诉了我。   “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你怎么提都不提?”我有些生气他的专断。   “信是前天来的。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能不着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了。”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这下那边就已经为我们做了决定了,这个年,咱们就待在天津吧。”他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我逐渐缓和了下来。终是京里都还好,所以也就安下心来了。   “那我们俩,怎么过年啊?”想到只有我们夫妻两人的年,我倒是有一些兴奋。   “好了,你就别想这么多了,都几点了,快睡觉吧。我都困了。”打了个哈欠,他又收紧了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了。   洗漱完后,我在房间里没有见到布日固德。裹上袍子下了楼,见到徐嬷嬷正和福伴儿说着什么。他们见到我后,却停了下来。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我走向餐厅,拿起今天的报纸随意翻了翻。见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新闻,也就随手丢到了一边。   福伴儿摆好了早点,便笑着回答:“格格,姑爷说今年过年就不回京里去了。所以让奴才提前回去京里给各府里送上年礼,正商量着要准备些什么呢。”   我撇了撇嘴,往年都没有对这样的事情上心,我也不知道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徐嬷嬷,你打听一下天津都有些什么特产没有,各样置办上一些。然后再去买一些十八街的各色麻花,装上点心匣子,给郭罗太太和奶奶各带上一份。”来了这么久了,也吃了不少的点心,可是我就只是觉得这麻花儿还不错,酥酥脆脆的,嚼起来很是香脆。   哥哥嫂子还有大格格那边,我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本就不怎么亲密,也懒得和他们有什么交情。现在也都各自成了家,就更没有什么往来了。倒是让我有些羡慕武玉兰家的哥哥们。   “格格就不用操心了,徐嬷嬷一早儿就都念叨上了。奴才啊,还有些日子才走呢,到时候一准儿都给您备齐全咯。”福伴儿站在一旁笑着,我见到他的鬓角似乎有些花白了。他比起阿玛的年纪都要大上几岁,着冰天雪地里的,我还真的不放心让他回京去一趟。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路上最少也要一周的功夫。   “福伴儿,要不,让年轻的去吧。您就别再来回折腾了。”我有些于心不忍。   他恭敬地弯腰道:“格格,能为主子办差可是奴才的福分。奴才怎么能让格格担心这些个事儿呢。再说了,这府里虽然有些个能办事儿的人,但也都和京里的不怎么熟识。咱们贝勒府倒是好说,可是万一在公爷府上失了规矩了,那可怎么好?” 第107章 袁贼称帝(三)   见福伴儿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是,“那就带上两个人跟您一块儿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您就手把手地教着些他们,以后就不用这么累了啊。”   福伴儿也没有反对什么,就应了下来。   徐嬷嬷在一旁收拾着碗筷,然后进了厨房,又给我拿了一碗汤出来。”格格,这个是姑爷一早出门的时候吩咐奴才准备的。现在熬地刚刚好,您赶紧尝尝。”   我接过汤,先暖了暖手,然后闻了闻,却有一股子药味儿。”这什么汤啊?”   “姑爷说您身子骨寒,这个是加了黄芪的母鸡汤。”她擦着桌子。   我这才想起来问,“卿云呢?怎么一早就出去了?”   徐嬷嬷愣了一下,“姑爷可没说,只是走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奴才也不知道。”   这家伙,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了!   见汤温了下来,我一口气喝完后将碗搁在了桌上,然后又走上楼去。   说实话,喝了汤后,是感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手脚也不那么觉得冷了。   无聊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似乎比昨天小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都以为没有下了。   对着窗户上的玻璃呵了口气,上面马上凝成了雾。我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一下一下地,直到指尖的温度全无,感觉有些麻木时,我才回过神来。见到玻璃上竟然是‘卿云’两个字。   不由摇头笑了笑,然后一把将雾气抹了去。   “一个人发什么呆呢?”一股子冷气将我环绕起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赶紧放开我,脱下外套在壁炉前烤了烤手。“冻着你了吧?”   我嗔怪他道:“一大清早的,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连交代都不交代一声?”   他嘲笑道:“怎么,就这么会子功夫见不到我,就想得不行了?”   我一脚轻踢了他的腿,“叫你胡说!”   他嘴角带着戏弄的样子,好笑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忙撇开目光,他道:“我又不是一大早上的出去见什么女孩子了。你急什么?”   我愕然地看着他,他眼里嘴角俱是嘲笑。我愣了好一会,才委屈地说道:“人家关心你,在乎你。你竟然怎么说……那以后,你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好了。我再也不问了!”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他敛了笑意,连忙追了上来,急急说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福晋竟然还真生气了?我不过是去了趟邮电局,给京里那边儿回了消息,告诉他们今年过年我们就留在天津了。”   我扭过身去就是不看他,背对着他肩膀是轻轻抽泣。   他更是急了,巴巴地哄着我,“再不敢了,下回我去哪儿,一定告诉你。别生气了,小福晋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可是在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是看到我一脸的憋笑。   “好啊你!竟然欺瞒夫君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过来挠我痒痒,我不停地躲着,他却不依不饶地非要追上我。 第108章 再现危机(一)   “嗯哼……”门口传来一声假到不能再假的咳嗽声。我们俩俱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见到福伴儿站在门口。   糟了,竟然忘记关门了。那刚刚我们两人疯闹,岂不都让福伴儿看到了?   我脸一红,怯怯地站到了布日固德的背后。   “姑爷,格格,门口有人送来一封信。”他从怀里将信递给了我。因为上面只写了我的名字‘玉蓉亲启’。   我好奇地看着信封,这不是从邮局寄来的,因为上面既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更没有来信的地址。仅仅只是写着我的名字,连姓都没有。   和布日固德对看了一眼,我还是当着他的面把信拆了开来。   里面只有一张纸,很简单的一句话:下午有车前来贵府接您,望到时赏面一叙。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也没有写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到底是谁送来的这封信?   “福伴儿……福伴儿你等等。”我追出了房间,在楼梯处赶上了福伴儿,“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格格……”他回头看了看,见布日固德没有跟上来,便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说:“是一个当兵的,放下信就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我一听脑子‘轰’的一声,瞬间炸开。脚发软,身欲倒,福伴儿忙扶住我。耳侧全是”嗡嗡”之声,福伴儿似乎仍在说话,我却一句都没有听见,只想着,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竟对我一丝垂怜也无?   本已经忘记了那个噩梦般的人物了,现在他却又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   “福……福伴儿。怎么办?是,是那个督军,肯定是他!”我像是神经了一样,待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坐在屋中。布日固德看我看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静默了好半晌,觉得不能这样,事情绝对不能这样!   “卿云,他又回来了!我该怎么办?他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一切……”我语带哭腔,“可是我跟你保证,我从来都没有去招惹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纠缠着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手里捏着信发呆。看着我的眼睛显得很空洞。我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我知道现在自己的心里却是很害怕的。   对于这样一个人,我们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我知道。”此时我再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是那么沙哑。   “玉蓉,我们……我们回北京去吧。”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京里?你不是已经告诉他们我们留在天津过年了吗?”此时说突然回北京,那么家里的长辈们定是要起疑的。况且……这里的一摊子事儿,哪能说走就走呢?   布日固德的眼神有些涣散,他用着一种让我不解的神色盯着我。”难道,你就留下来,等着他上门来要挟咱们吗?他是知道你的身份的,咱们在天津不安全!”   我脑子有些乱了,回去不是,可留下,也不是。   豁然站了起来,我临窗而立,背对着布日固德。 第109章 再现危机(二)   以前我都是听他的安排,可是现在我想要自己当一回家。“下午的邀请,我打算去赴约。我会清楚地告诉他,我跟他之间是不可能的。”   布日固德从背后紧紧将我抱住,“不,不能去。你绝对不可以去!上次你是不已经告诉过他了吗?可是他有一点儿放弃的打算吗?没有!他不仅闹到学校去,这回甚至连信都送上门来了。他究竟要做什么?”   几缕不羁的发丝顺着他光洁的额头垂下,拂过脸颊,随着他的呼吸轻蹭在我的侧脸,撩拨地我一阵微痒。由其是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眸,让我不安地躲闪着他那炽烈如野火般的目光。   我双手紧握成拳,想推离他的身躯,错开脸躲避着他喷洒在我脸上的粗重呼吸。“卿云,别……别这样。”   “难道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为难?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见那有权有势的男人?”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震,我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   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看着他的脸亦是越来越模糊了。   恨恨地瞪视着他,表达着我无声的抗议。   这成亲几年来,我是如何对待他的,难道他会不清楚吗?这半年多来我如履薄冰,他难倒是看不见吗?竟然会如此说我,他想要将我置于何地?   心中的惧怕早已变成了无边的委屈……   他见我并不答话,手指骤然收拢,似乎受伤地抬起眉眼道:“为什么?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吗?竟然你会……”   没等他的话说完,我已一掌扇向他的脸。可是跟心中的痛比起来,掌心的刺痛已不算什么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害怕了,眼中不满了血丝,脸色黑地吓人。“好……很好!太好了!玉蓉,你……好!好!”他语无伦次地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去。   在门被带上的瞬间,房间都被猛地一震。   我脱力地倚着墙滑下,冰冷的地板提醒着我,我和布日固德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   衣服上渐深的那点点滴滴,让我无力去思考任何事情。   如果我们都是孩子,就可以留在时光的原地,坐在一起一边听那些永不老去的故事一边慢慢皓首。可是,我们都在渐渐长大。我们都将面对着自己所不愿意去面对的一切。   从在宫中初见,到洞房之夜的震惊,再到相濡以沫地扶持。现如今却……   当你真正爱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语言多么的脆弱和无力。文字与感觉永远有隔阂。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并没有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背叛,现在盛怒中的他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这样的布日固德,我亦是从未曾见过的。我很怕,非常怕,害怕他将从此离我而去。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强行灌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一般,冻结、寒冷。   难受、委屈、抑郁、伤感、愤怒、怨恨、不可置信!   对,我的感觉就是不可置信。他难道连这一点点的事情都不相信我吗?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第110章 再现危机(三)   过了一会儿,徐嬷嬷在门外询问:“格格,怎么了?和姑爷吵架了吗?怎么姑爷气冲冲地跑出去了?格格,您给开开门,别闷着自己。”   “嬷嬷。我累了,想歇会儿,就别叫我了。”我无力的应着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徐嬷嬷是了解我的性格的,我不开门,她亦是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离开了。   抱膝而坐,我反思着自己的言行。似乎没有什么隐瞒了布日固德的行为,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有这样的疑问的。可是他为什么却是选择不相信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福伴儿和徐嬷嬷来敲了数次门,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再应声。不是懒得应,而是有心无力罢了。   门再次打开,那熟悉的味道将我包围。   他看见我螓首轻垂,荏弱无依的样子,心顿时软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这么著作践自己个儿的身子,难道是想让我的心疼活活疼死吗?”将我打横抱起,然后在床边坐下。   我死死地抓紧他衣服的前襟,怎么都不肯松开。他见我这样,心下也有了一丝的歉意,“玉蓉……我……”   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回来了,他没有离我而去。这样,这样就够了。我别无所求。   如果他不愿意我去做什么,我以后就只听他的,他让我如何便如何。只要……只要他不离开我,这样就够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是我仅存的最后意识。   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服,这样我才能感到有一丝的安全,这样我才能知道他没有离开我。   “玉蓉,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有些凉意的手触摸着我的额头和脸颊,让我感觉好舒服。我抓紧了他的手,不想让他离开。   “怎么这么烫?玉蓉!醒醒!”我隐隐觉得周围的声音像是在一座很大的空房子里面说着一样,声音好大,而且还有很多的杂音和回声。   “福伴儿,快去请大夫来。徐嬷嬷,你去帮忙打盆冷水……”抓着他手的力气越来越小,在他的手抽离的同时,我感觉不安极了。   烦乱的感觉一下子充斥着我的心。   他看着我惨白的面庞划过一丝痛楚,嘴唇微动,轻颤了几下,“卿……云……”沙哑着开口,我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我在,我在……”擦去他额前的细汗,答应着。在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时,所有的委屈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慢慢的爱和不舍。   “我没事儿,你能……不走吗……”似是安抚着他,又像安抚着自己,不想让他心中的压力加重,所以我尽量让语气轻缓,还带着笑意。   “好,不走,我不走。你先别说话了,嗓子都哑了!来,先喝点儿水。”他接过徐嬷嬷递来的温开水,小心地用勺喂着。   我心上的那根弦,顿时放松下来,然后便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第111章 他的同学(一)   再次醒来,却已是错过了信上的时间。罢,罢,罢。不见也好,惹不起,总是躲得起吧?   在被中微微舒展,却碰到了他的脸。布日固德趴伏在我的床边,已是睡的深沉。   我掀开被子,轻推了他两下。他朦胧睁开双眼,看到我已醒来,笑着想站起身,无奈久持一个姿势,胳膊腿都僵硬了,还未站起身便又坐回了地上去。   “要不要紧,没摔着吧?”我赤脚下床去扶他。   他就着我的手坚持站了起来。“你怎么光脚下来了?快,到被子里捂着去,一会儿该着了寒气了!”说罢,就推我坐回了床上。   “饿了不?”他坐在床边给我掖好被子,又拿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他不说我也没有觉得,一提起来,我倒是真饿了,哭哭闹闹的,耗费了不少的体力。连午饭的都没进,现在天已黢黑,看了看床边的座钟,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饿了。你呢?”我被中的双手扯着睡衣,不停的翻搅着衣角。   他没有提及白天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或者忘记了有这件事一般。对我和煦的笑了笑:“好,你先去洗漱一下,我到楼下弄点儿吃的上来。厨房还热着汤呢。”   “我不想喝汤了,热杯牛奶,再拿点儿蛋糕上来吧!”总是忍不住想对他撒娇,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总是会答应我各种各样的要求,从不会拒绝。所以我也养成了习惯,不按照他说的去做,非要折腾一番。好像他顺着我的意思去做,就是爱我,喜欢我。如果他拒绝了我,我就会在脑中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   而他也总是对我有着无限制的容忍和妥协,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就下楼去了。   欢喜之余,我又有着另一种担忧,他对我的容忍和妥协,会不会有一天会用尽,耗光呢?   简单洗漱一番,在镜中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乌紫的,头发凌乱,一身白衣。活活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攥紧了手中的毛巾,我才十七岁啊,如何感觉像是活了半个世纪一般?   用热毛巾敷了敷脸,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的血色。再将头发一丝一缕的梳弄整齐,看起来才好了一些。   正从洗漱间出来,布日固德便端着托盘进了房间。“来,牛奶热得刚刚好,趁热喝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再看杯子,已经去了一半还多。体内有了热气儿,总算是像活过来一样。对他笑了笑,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也没有吃饭,托盘里放着一碗白米饭和一盘像拼盘一样的热菜。他拿起碗,先是扒拉了一口饭,然后再看了我一眼。“这会儿不饿了?刚刚还说要吃蛋糕呢,这不,给你拿来了!”说完又递了餐叉给我。   突然觉得鼻子好酸……   “卿云……”我从侧面环上了他的腰身,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脖颈之处。   感到他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将我抱在了怀里。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   我们两人就这么坐着,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心里却是什么都懂了!   我离不开他,他也舍不得我。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少了谁,都不是完整的。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 第112章 他的同学(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再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   我和布日固德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每日里如蜜里调油一般,整日黏在一处。惹得徐嬷嬷和小喜子他们在背后不知道笑了多少回。   今日天气极好,布日固德让我换上了一套很适合运动的衣服。拉着我的手便上了马车。   “去哪儿啊?”上车后,我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看着窗外,但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看着他这欠揍的模样,忍不住微恼了“你说不说啊?不说我下去了啊!”看了身上这一身的衣服,却是想不出他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他揉了揉我的头顶,“急什么啊?一会儿带你玩儿好玩儿的去就行了!”   一把拍掉他的大手,顺手理了理他弄乱的头发,也学着他看窗外。   晴空万里,只浮着几多白云。这样的天气在冬日里是极好的,嗯,很适合晒太阳!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跟着他下车后才知道,这便是天津最大的一所网球场了。   他神神秘秘地带我来这儿,不会是要打网球吧?   “卿云,怎么才来啊?都等你半天了!”顺着声音回望过去,来了四人,两男两女。他们越走进,我却越胆怯,下意识地躲到了布日固德的身后。   他笑着拉我出来,手揽在了我的肩膀上。瞪了他一眼,他却不在意地笑笑,用我们两人听到的声音告诉我:“那几位都是我的同学,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别怕。”   “这就是弟妹吧?”戴着眼睛,比较斯文的男生先看了我一眼。再出声问了布日固德。   我刚想躲,布日固德却硬扯着我的肩膀让我不能动弹,“来,打个招呼,这位是李公子。”   我怯怯地唤了一声:“李公子好。”   “叫什么‘李公子’啊,多生分?来,跟卿云一块儿喊二哥!”他长得比较斯文,但是个性倒是爽朗。   看了布日固德一眼,他微微点了点头。   “二哥……”喊完,我感到脸都发烫了。   “这……连向贤都喊上二哥了,那咱也甭见外,喊我三哥吧。”另一个穿着靛蓝色运动衣的男生朝我笑着说道。   “三哥。”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个,是三哥的亲妹子。”指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说:“这是我大妹妹,刘静涟。”话刚落音,另一个穿着水绿衣服的女孩子接上了话,“我是他小妹妹,我叫刘静漪。对了,你多大啊?我是叫你姐姐呢,还是叫你妹妹呢?”说完,还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看向布日固德,他替我回答了,“比你们俩小点儿,叫妹妹吧。”   “呀,这妹妹可真漂亮!我喜欢!”刘静漪听完就拉着我的手,“是叫玉蓉吧?那以后就唤你蓉妹妹了!”   我点了点头,对她也是很有好感的。姐姐刘静涟也走了过来,“五哥从来都没有带蓉妹妹出来玩儿过!该罚,真真是该罚!以后啊,蓉妹妹可是要常出来和我们做伴啊!” 第113章 他的同学(三)   “哈哈哈哈,好,以后啊,我就把她带出来交给你们照顾着了,到时候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别让她给别人拐跑了!”布日固德看起来与她们是很熟悉,说话的语气也是没有生分客套的。   “那可不一定了!这么粉雕玉琢的妹妹,哪儿能让你一人儿私藏着啊!”转着手中的球拍,刘静漪哈哈笑了起来。   “鹏煊兄,看看你妹妹,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不就要强抢了我夫人去了!可真真是女匪首啊!”布日固德拍了拍‘三哥’刘鹏煊的肩膀笑道。   “好了,好了,都搁外边儿站着干嘛呢!咱们进去热热身去!”‘二哥’招呼着大家往球场走,我跟着布日固德寸步不离。   他回过头来对说:“你啊,整日里都在家待着,那哪儿成啊!以后我可是要多带你出来,咱们的活动多着呢,你就慢慢跟着我学,保证会觉得极有意思的!”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边走还一边跟我解释着网球的规则和玩儿法。   听着听着,我倒也觉得有些意思。他教的好,我学的也快,才半日的功夫,我已经能接到他发过来的球,并且能将球打过拦网了。   刚运动完,身上却是有些汗的。布日固德从一边拿了毛巾帮我擦汗,“好玩儿吗?”   “嗯,好玩!”喝了一口水,脸上还在不停的出汗。“下回还要来玩!”   “好,下回还来!”又替我倒了半杯水后,他拉着我坐下休息,“过几天,再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骑马?”我有些接受不了了!从小就对有体温的和有毛的动物感到害怕,那种猫猫狗狗的,隔着毛发去摸到它们热乎乎的肚子,怎么都觉得挺怪异的。   “怎么?怕骑马?”他挑眉看着我,硬是把我看到不好意思了。   “小家伙,咱们老祖宗可都是马上得天下的。怎么搁你这儿,连骑马都怕了?这可不成!刚刚我也答应了那刘家俩妹子,以后可都带着你一块儿出来的。总不能咱都骑着马,你跟后边儿走着吧?”   “那……那不是还有你吗?你,你可以带着我啊!”   “我总有和他们赛马的时候吧?你也要跟着?不怕掉下去?”   听着他的话,我怎么都觉得好像被嫌弃了一样。“我不怕!学就学!”瞪着他,“你要是教不好,就是你的错了!”   “好,好,我一定好好教你学!”布日固德揽着我的肩膀笑得前俯后仰地,我看到有几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连忙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小声点儿!别人都看过来了!”   “晚上想吃什么?”   “嗯……”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到。“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哈哈哈哈,那这也算得上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   白了他一眼,“那你是鸡还是狗?”这家伙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被我一问,他也一愣,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二哥’也走了过来,拿了毛巾擦汗。   刘静漪也凑了过来,“是啊,大老远就听见你俩的声音了,笑什么呢?” 第114章 欢乐时光(一)   “行了,你们就别为难她了!她面子薄,可经不住你们这么笑她呢!”布日固德不说这话还好,我一听这话,气得用手在他腰上使劲儿拧了半圈儿。   他惊地猛一闪,倒是让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晚上咱们去亨利西餐厅吧?”刘静漪拉着我的胳膊笑问着。   我下意识看了布日固德一眼,他也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行,晚上我请客。那现在咱都回家换身衣服去?”   “好啊,晚上有人请客,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刘静漪对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嫂子,咱五哥可是少有这么大方的时候啊!”   “成了成了,你还没完了?”刘静涟拉了拉刘静漪的袖子,“嫂子,我这妹妹啊,大大咧咧的,说话总是着三不着两的,你甭理她。”   “她啊,这是嘚着熟悉的人!可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儿嘛!”布日固德拉我站了起来,“走,晚上七点,咱们亨利西餐厅见!”   “走了,走了,晚上见!”打着招呼,各自都回家去换衣服,运动了一会儿,还真的是浑身都舒坦的。坐那儿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冰凉的,活动了一下,身上都是透着股子暖劲儿。   回到家,洗了澡后,换了一身驼色的长呢子大毛边风衣,跟着布日固德到了‘亨利西餐厅’。我们到的时候,已经看到他们四人就坐了,所以没有让服务生带路,直接坐了过去。   “来,把大衣给我。”布日固德体贴地帮我脱掉了外面的风衣,西餐厅里面燃烧着壁炉,暖暖的,也不觉得冷。   “唉,听说过后天又要上一部新片子了,你们去不去看啊。”打了招呼后,大家开始议论起最近流行的一些个事物,都是我不曾接触过的东西。所以我也并不插话,只是听着他们在聊。   服务生拿了菜单过来,大家也都点了各自喜欢的餐点。布日固德为我点了一份小羊排和浓汤。   “是权仙的还是平安的?我好像记得是那个叫什么……滑稽剧?”‘三哥’接上了刘静漪的话。   “对!卓别林的滑稽剧!”布日固德接口说了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他都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不满,转过脸来对我笑了笑,又捏了捏我的手。   “唉,嫂子,你可是要去看看,那卓别林演的滑稽剧特别好玩儿。上次我去看,眼泪都笑出来了。”刘静漪特地点了我的名儿。   我总不好现在就顶着去问‘什么是滑稽剧’吧?所以也就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啊,下次有机会一定去看看。”边说,边在布日固德手上掐了那么一下。他面色不变,继续笑着。   这家伙,现在可是越来越能装了!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他!什么都瞒着我,原来他的课外生活这么的‘丰富多彩’,我却是像傻子一样待在家,现在听着他们说说笑笑,好多都是我不懂或者没有接触过的。 第115章 欢乐时光(二)   “说!怎么回事儿?”一回到家,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忙拉了我到楼上,关上门后才怯怯地对我笑着解释:“我这不是先去‘体验’一番,然后才好带着你去嘛!”   “你看啊,要是好玩,我就带着你去玩儿。要是不怎么好玩儿的,你去了不高兴,岂不折腾?”   “我看,你前面就压根儿没有想着带我去!”脱了手套扔在沙发上,我把鞋子也踢掉,还是不怎么习惯穿高跟鞋。   布日固德见我脱了鞋,马上也坐了过来,要为我揉脚。我挣了一会儿,挣脱不掉,也就由着他了。“哪儿敢啊,我的小福晋!”   “还有你不敢的事儿?你都瞒着我去这儿去那儿的,我还能说什么?现在是瞒着我出去和他们‘玩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将什么人带到家里来‘玩儿’呢?”我边说着,边觉得心里不舒坦起来,“是不是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将外面什么花儿草儿的都带了回来了?”   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的,一想到他要是那天突然带个女人回来,我便心里又怕又憋紧。   “看看你都说的些什么啊?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体会不到吗?我怎么会带什么花儿草儿的回来?”他见我红了眼圈儿,连忙表态。   “不带回来?那就是养在外面了?”京里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在他这个年纪,最是风流不过的了。所谓那些‘社交’活动,我看,也大都是一群男的女的谈情说爱的场合!   现在掀起了一股子的‘自由恋爱’风潮,所以大家的小姐们没有了以前那种束缚,总是喜欢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而公子哥儿们,更是喜欢各种的‘猎艳’。这些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也听同学们谈论了不少。   “天地良心,我要是有那心思,就让我……就让我头上长赖疮,脚上流毒脓!”他倒真急了。   “呸呸呸!赶紧的!谁让你说这些的!好好的,干嘛发这些毒咒?我又没有说你一定有……”   “好,呸呸呸,我这不是怕你乱想嘛?”他坐正了,将我搂在怀里,“我在哪儿可都是说了,我是娶了亲的,我的小夫人是谁都不能比得上的。”   “讨厌,你就是油嘴滑舌的!”推开了他,“那他们今天说的那个滑稽剧,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   “后天!后天上映,咱们看第一场去,成不?”他又搂紧了我。   点点头,也就放过了他。今儿个看他的表现还算不错,也就饶了他这一回。   第二天一早,福公和徐嬷嬷便出门了,要临近年关了,除了给京里捎回去的东西,这边也要开始预备一些年货。   布日固德和我吃过早餐以后,又带我去了永兴洋行和立兴洋行。现在天津有英、法、德、日、俄、意、奥、比等八国租界,各大租界里的洋行和百货公司都不少,里面卖的大都是海外的舶来品。我很喜欢去那里逛,哪怕是不买什么,也都很高兴。总觉得里面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充满了新奇的东西。 第116章 欢乐时光(三)   “小喜子,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楼上去。”今天买了不少的东西,大都是我的。   “嗻!”小喜子扶了我下车后,又去搬车上放着的大小盒子。今天买了不少的东西,大都是给我的。   “嬷嬷……我们回来了。”一进大厅,一股暖气袭来,鼻子突然就痒痒的,我打了个小喷嚏。   “格格回来了?”徐嬷嬷迎了出来,让我的外套和布日固德的外套拿去挂上。   “灶上还热着奶子,格格要不要喝一杯暖暖?”她和蔼的脸上尽是笑颜。   “要,给卿云也拿一杯,外面好冷哦。”刚回来,还是蛮冷的。   “格格和姑爷回来了?”福公也迎了出来,“今儿个奴才们将带回京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格格要不要看看去?”   “不用了,我也不懂那些个,你和嬷嬷看着办就成了。该送到的人家别落了就成。”摆摆手,这种事情,他们要比我懂得多一些,我也就懒得去操这个心了。   “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糕点回来,是玛丽亚新出的,下午烘制的,你们一会儿尝尝吧。”   “哟,还劳格格掂记着,奴才这儿先谢格格赏了。”徐嬷嬷端来热乎乎的奶子给我和布日固德。   布日固德解开袖口的钮扣,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奶子。笑着对她说:“嬷嬷和福公早点儿休息吧,你们也忙累了一天了。”   “好,那格格和姑爷也早点儿休息。”说完就拿着点心盒子回房去了。   “福公,我给阿玛和奶奶各买了一块洋呢子料,明儿个理出来了,你也给带回去吧。”看福公还在收拾着,我上楼前突然想了起来。   “唉,好,改明儿格格理出来了,就交给奴才吧。”   “嗯。”喝了奶子后,感到浑身都有些乏力了,待会儿得泡个热水澡去去乏。   回到房后,布日固德让我先去洗漱。   我放满了水,再往里面滴了几滴花露水,正舒服的泡着,他换了衣服后,拧了门进来,“明儿个带你去看电影。”   懒懒的半睁开眼,“哦?你还记得呢?”   他走过来,拉开浴帘。我吓了一跳,瞌睡虫一下就没了。“你干嘛?”紧张的捂着身子躲进水里。   布日固德扶着浴缸边,眼神惑迷的看着我,在我脸上轻啄一下,“答应你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呸,油嘴滑舌的!”抬起手,用手上的水珠弹了他一脸。   他没能躲过,却是不介意地用手一抹,“明儿个咱睡到中午再起,吃完饭后,下午再去中街逛逛,看看还有什么给阿玛和奶奶买的没有。晚上就再外面吃,最后咱们就去看电影,一共是两场,一场是卓别林的《anightintheshow》,一场是黛米尔主演的《carmen》。”   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轻声说:“好吧,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就应了你吧。”   布日固德无声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大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为我拉好浴帘,起身去洗漱。 第117章 欢乐时光(四)   电影院的戏票是一圆一张,花了四圆,买了两场电影戏票。   “我想要尝尝那个!”在专营汽水的小铺前,我指着那招牌上的瓶子。   布日固德扫了一眼,却是对我蹙眉摇头,“不成,天儿太冷了,这大冬天的,喝了会凉着胃的。”   “我想要!”低头,微抬眼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轻摇晃着。   布日固德却微微一顿,我感到他的胳膊有些僵硬。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一小口,不准喝完!”   “好。”得了他的许可,我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这个是我看了很久的饮料,我很想试试它的味道。   付钱后,伙计热情地将玻璃瓶起开,递给布日固德。   他拿手帕擦了擦瓶口,递给了我。   看着瓶子里黑乎乎的液体,我先闻了闻,味道不是很奇怪。再试着抿了一口。刚入口时,有些微苦辣,后面却是透着刺激地甜。   又小喝了一口,辣辣的甜,味道很是刺激。抬手准备喝第三口,却是被布日固德拦了下来,“够了,这太冰了。”   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无奈手中的汽水已经被他拿走了。   “等夏天的时候,咱们买一箱回去慢慢喝,好不好?”为了平息我的怨念,他也只好退了一步哄着我。   看着他讨好的样子,我也不忍再坚持什么了,依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被他牵着手走进电影院,眼前瞬间的昏暗让我一时没能适应,下意识地抓紧了布日固德的手。   他带着我找到了座位,适应了一会儿,我才观察起影院内的环境。   离开映还有十来分钟,所以场内已经快坐满了。在走廊和墙壁上缀着几盏照明的灯,昏暗的灯光只能让我大概看清场内的环境和周围的人。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坐得这么近,所以向布日固德靠紧了一些。   随着电影的开始,我也逐渐的放松了下来。看着巨大的荧幕上,卓别林一个个引人捧腹的表情和动作,我也开始笑出了声。   散场后,离下一场的电影还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和他回到马车上,小喜子从暖炉边拿了温着的奶子倒出来给我。布日固德帮我拿着手套,“怎么样,好看吗?”   “嗯嗯。”我喝了一口,把杯子递给了他,他接过后就着我喝剩下的,一口喝掉了。   “下回还想来看,有什么好的片子,你还要带我来!”   “好。”他温柔地笑着。   我喜欢他的笑,他对我总是笑着。   “嬷嬷在奶子里加了蜂蜜,好甜好甜啊。”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看着他手中的杯子,砸吧着嘴回味。   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吐着气息:“好甜好甜的,是你的味道啊。”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热奶子的缘故,我感觉到脸上热热的,心跳的速度,也加快了。   《carmen》无疑是一场很另类,很大胆的剧目。卡门引诱无辜的士兵唐.约瑟,使他陷入情网,使他舍弃了原在乡村的情人米卡爱拉,并被军队开除后加入了走私贩行列。但同时,卡门又爱上了斗牛士吕卡。于是,约瑟与卡门之间产生了日益激烈的矛盾。最后,倔强的卡门断然拒绝了约瑟的爱情,终于死在约瑟的剑下…… 第118章 京中急电(一)   这样的剧目,如果我没有接触到那些外国的小说,无疑是不能接受的。好笑的是,它们被改编成了电影,搬上了荧幕,更为惊奇的是,现在我却和布日固德居然安然坐在影院看着它们,心里觉得有些不安,更多的,便是刺激了。时不时地看上他一眼,他总是能及时过回头来对我笑笑。   我这两年改变了许多,从观念上,行为上,抑或者是对人对事的态度上。   在贝勒府的时候,我接触到的人和事情,想来已是蛮遥远的了。现在的我,远离了府中种种陈规的管束,甚至觉得空气都带着丝丝的甜味。   和布日固德交握着的手,感觉很温暖,很温暖。   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马车外缓缓后退的建筑,外面下起了小雪。布日固德唇抵着我的额头,将我紧紧楼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新,已感觉不到世俗的纷乱了。   我未曾想过,这段时间的甜蜜,成了我此生从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也未曾想过……   次日一早,福公便带着两个仆人返回了北京。虽然只是少了三个人而已,但是我突然觉得房子里空了好多。   这段时间的假期,很是下了几场雪。他带我去溜冰、打网球、看电影、逛公园、社交舞会等等,以前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使我既感到好奇,又觉得新鲜刺激。   可是这样的日子却并不长久,仅仅半个月后,北京便传来了加急电报。   那天我正准备和布日固德出门去,小喜子一路从门房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告诉布日固德,有一封北京来的电报,加急的。   布日固德当即便拆开了电报,匆匆看了一眼,便吩咐小喜子赶紧去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他歉意地对我说:“今天恐怕不能陪你出去了。我马上要回京一趟,郭罗玛法电报上说,让我即刻启程。所以就不带你一起了。”   听闻后,我下意识地觉得事情应该很严重。他回京这么匆忙,却不能带我同去……在他转身之际,我扯住了他的衣袖,坚定地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布日固德摇摇头,却没答应,“京里的局势现在太乱了,而且这次回去时间紧迫。你还是留在天津,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回来陪你过年,好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咬着嘴唇,分外不悦。   他带我回到客厅,“不知道,电报上没有说。”   虽有不舍,但是却无法阻止他回京,我只有苦苦哀求他带我同去。   无奈,他态度异常坚决,无论我如何说服,他始终却不答应。我也知道京城局势较乱,也保证我不会乱跑,仅随他回公爷府。   “玉蓉,别闹。你在那边,我还要分心照顾你,电报上郭罗玛法的意思很明确,要我即刻返回,这次真的不能带你去。”他将电报递给我,上面仅写着‘万急,见报速归’。   小喜子片刻的功夫,已经将行李收拾好装箱,门口的马车也已经备好。 第119章 京中急电(二)   上车前,他愧歉地看着我,将我拥在怀里,在我耳边轻道:“玉蓉,等我回来!”   忍着泪,我还是点了头。“路上小心!”   “嗯,知道了,快进去吧,外面冷。我办完事,就马上回来!”他上车后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快进屋去。   “不,我看着你走。”   他无奈地笑着。车缓缓起步,他在车窗一直看着我,我在原地一直望着他。直到车在路口转弯不见……   我算着,他坐火车回去,顶多明日中午前便能到达,便是办事,也无疑就是三五天而已,那一个星期,应该他也会回来了。是的,一个星期,他便能回来了。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做了不同的选择,事情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可是,没有如果。   布日固德走后,我便没有再出门,安静地待在家中。因他吩咐过,没有他相陪,我一人在外总是不便,家中只有徐嬷嬷和两个仆人,所以我也就免了那些麻烦。   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布日固德还是没有消息。我坐在家中有些坐立不安,直到第十六天,福公才带回了布日固德的来信。   接到信的那一刻,我万分的紧张,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急急拆开信来,消息却是让我彻骨之寒……   颤抖着的手,已然握不住那两页薄纸,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格格,怎么了格格?”徐嬷嬷看出我的异样,无奈她却不敢去私自去看信里的内容。   “他……他回蒙古了!”   我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姑爷回蒙古了?这……”徐嬷嬷诧异地惊呼,随即便看向了福公,“姑爷什么时候回蒙古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公叹了一口气,才缓缓为徐嬷嬷解释,“我回来的第二天,姑爷估计也就动身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要回蒙古,是他派人来将信带给我的,说是第二天就走。”   “福公,嬷嬷,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信里的内容让我有些震惊,也有些担心,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他们俩看了我一眼,应了声‘嗻’,便为我带上门出去了。   “玉蓉吾爱:见字如面。因事态紧急,未能应诺返津,请你见谅。回京之后,郭罗玛法便准备在近日携眷前往关外祖地安置,京中局势一言难尽,豪门氏族惹人眼目,只得举家避难。前几日,蒙古族人前来京中,告之族内面临种种纷乱,望我返回蒙古主理族内事宜。”   “我虽在京多年,但族内有事,我却不得不担负起自己应承担的责任。此事突然,我亦是思虑多时,终才启笔告之于你。”   “明日我便启程返回蒙古,道阻且长,未可知返蒙后事态如何。只得将你留于天津,待局势稍稳,我便回来接你。”   “玉蓉,吾爱,愿你安好,我心慰之。”   短短一封书信,寥寥无期的等待,他未曾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也未曾告之我何时能回来。前路茫茫,道阻且长,他多年在京,返回蒙古后又会遇到什么,谁都不知道。 第120章 京中急电(三)   冷,好冷。   不知不觉中,我已见夕阳落暮。天,要黑了。   身边没有他,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一人在天津,无亲,无故。我好害怕。   从未曾想过,他有一天会离开我身边。   一人孤寂地迎来丙辰年,宅子里冷冷清清的。虽然张贴了各种过年时的对联窗花,但我却感受不到一丝过年的气氛。袁世凯决定于今年元旦登基称帝,外面的局势也愈发的混乱了,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国内各地中时有发生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物价飞涨等消息。   二月下旬,为缓和国内日益强烈的反袁情绪,袁世凯宣布暂缓登基。局势依旧紧张。   三月十一日这天一早,家里便来了客人。我刚梳洗完,徐嬷嬷便急急叩门,“格格,快出来啊,大阿哥来了。”   “大阿哥?”我急忙拉开房门,往楼下走去。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毓薏的到来,我异常惊喜。   从布日固德走后,我特别思念家人,已经三年多没有看到他了。   “二格格。”毓薏看到我,站了起来,笑得有些勉强。剪了头发的他,看起来和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府里还好吗?阿玛奶奶好吗?大姐姐(府里管嫂子叫姐姐)好吗?”我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问着。   毓薏没有说话,他坐下后一直蹙眉。   “还没有用早饭吧?”没等他回话,我便又吩咐去准备他的早饭。   “不,不用了。”他看着我,有些拘束。   我愣了片刻,主动拉着他到餐厅。毓薏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我拉着的衣袖,还是随着我到了餐厅。   “福公,帮大哥哥拿双筷子吧。”他看到满桌子的西式早点,显得更加局促。   “大哥哥,你怎么会到天津来呢?”我将面包上涂了果酱后递给他。   他接过面包,却没有吃,放在了面前的盘子里。   “玉蓉,府里,不好。”他的声音低沉,如不是仔细,几乎不闻。   我正在涂果酱的手,停顿了下来。“府里怎么了?”   毓薏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看着我,“你这里,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正色看向他,问道:“府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贝勒府的宅子,卖了。”毓薏话还没有说完,我一下站了起来,将桌上盛满牛奶的玻璃杯碰倒,白色的液体一下在我衣服上晕染开,“什么?”   徐嬷嬷和福公也是一脸的震惊,但徐嬷嬷还是赶紧上前,帮我擦去身上沾染的牛奶。“格格莫急,听大阿哥说完。”   “阿玛和太太都抽上了福寿膏,宅子是托德公处理的,卖给京里一个带兵的头子。但是卖的不多,说是宅子旧了,破损的地方也多,需要大修一番,所以也就得了一万两千个银元。”听他缓缓说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那庄子和地呢?”   “府里的开支大的很,阿玛没有俸禄,也没有收入的来源,早就卖出去了。”   我不相信,“府里,府里总有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吧?” 第121章 府宅巨变(一)   他抬眼看了我,又低下头去,“阿玛不管这些,值钱的东西……都被下人们偷偷淘换了出去,清点的时候才知道,都已经换成了假的摆放在那里了。”   我捂着心口,跌坐了下来,我想我现在的肯定是惨白一片。   才短短的一年多,府里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府里的几位额娘,拿了钱财后,也都散了,就剩下太太陪着阿玛。”停了片刻,毓薏又接着说道:“现在他们住在我那儿,我将原来的宅子也卖了,换了个小一些的。”   “德公自贝勒府卖了后,也走了。太太身边也就剩下李嬷嬷在照顾着。你大姐姐……你大姐姐回娘家去住了。”   大姐姐回娘家去了?呵,她一定是过不惯‘穷’日子,所以才离开了大阿哥的吧!   “福公,这边还有多少钱?”听他说完后,我已然知道了府里的艰难,如若不是大阿哥的收留,估计阿玛和太太已经是无处可去了吧?   福寿膏!即便是我再不晓事,也知道,福寿膏的价钱不低啊!   福公略想了一下,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姑爷都给格格留着呢。当时公爷把钱都留给了姑爷,在天津买了这房以后,还余下两万多,现在约摸着还有一万来块吧。”   “大哥哥,你那边需要多少钱?”平日里我也不曾留意这些,所以也就没有个概念。   “一万块。”   一万?“怎……怎么会这么多?”如若是三五千的,我即刻便能做主,但是一下子就要拿出一万多来,这……这些钱都是布日固德的,我一时片刻也不敢都拿出来。   “家里欠了些钱,原用我那宅子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后来卖了那宅子,也是没能还清,便有了这么些。”他说话的时候不敢看我,一直低着头。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遣散下人们的时候,因欠着些月钱和外面用度的开支,拿到卖宅子的钱后,结算下来,便没有多少了。阿玛和太太两人都抽着福寿膏,开支确实……”他说不下去了,从他把自己的宅子卖了,我就能看出来,他已经尽力了。现在我才留意看到,他身上穿着的深蓝缎子面的皮袍大褂已是几年前半旧的款式。   “福公……拿一万块过来吧!”高利贷如果不还,只会越来越多,后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   “二格格,对不住,哥哥无能……二弟弟和大妹妹那边,我也试着去了趟……”他满脸的愧意,无所适从,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大哥哥就不要再说这些外道的话了,毕竟都是一家人,你对阿玛和太太,我知道!”以前的时候,我对这位哥哥并没有体会到兄妹的情分。现如今,他能卖了宅子供养着阿玛和太太,我是感激的。毕竟他虽说是养在太太名下,却非亲生,能如此待太太,我已是无话。   至于二阿哥和大格格那边,我也能想得到,他们是不可能会拿出多少钱来的。他们的生母郑氏,本就与太太不睦,现下落了难,更是乐得袖手旁观吧。“二阿哥把郑侧奶奶接走了吧?” 第122章 府宅巨变(二)   “是。”毓薏叹了口气,显得无奈。对于二阿哥,他也是失望的。   已猜如是,但听到后,心里却依旧不太舒服。   “大哥哥,我想回北京一趟。”思索了片刻,我还是想着能回去看看。   “现在路上不好走,到处都在盘查,你是女孩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他听到我的话后,不大认可。话中带着关切,语气却是深沉。   “袁大头闹着要登基,各地都在讨伐。连他亲手扶起来的那些个当兵的,现在都是躲着避着他,现在他可谓是众叛亲离了。”毓薏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又为我解释道:“正因为如此,北洋的那些兵匪们,现下到处抢钱占地,搞得到处都乌烟瘴气。”   “我一路上过来,在车上就被盘查了三回。”除了叹气,他亦是没有其他办法。“唉……小小一个警察,竟要我陪着小心去说话。”   我有些不解了,“你到天津也会被盘查?为什么啊?他们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现在大清国没了,咱们这起子人,都落了势,谁还能顾着谁啊!”   这些事,我是没有体会的,所以没有大阿哥那么大的情绪,但是听他说起来,依旧是气愤难当。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的确确是事实。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形容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我就更要随你回去了!现在天津的局势也不稳定,布日固德也回蒙古去了,我在这儿也没心思待下去。还不如回北京,和你一起照顾阿玛和太太呢。”拿了个煮白蛋子儿递给他,“这边的马车都是现成的,咱不坐火车走,还受他什么盘查?”   想到此,我更加坚定了要回去。   “福公,这边留个人看着宅子,咱们都回去!”   福公没有应我,他蹙眉想了想才道:“格格,这儿就两个人,还是在天津签的活契,留下来奴才不太放心。您要是回去的话,就跟大阿哥和徐嬷嬷一起走也成,奴才就留这儿跟着照顾吧。”   “福公……”他照顾我多年,我是最最信任不过的人了。   “对,福公说的不错,格格,是得留个人守着。”连徐嬷嬷都赞成,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看向大阿哥,“那你休息两天,我带你四处看看,然后咱们再一起回北京去,行不?”   毓薏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我一笑,“就知道你出来念了书,是个主意大的,好吧,那就一起回吧。”他交握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不过,要回去就赶紧收拾收拾,阿玛和太太那边没有人照顾,我不太放心。所以就不在天津待了,明儿个一早,咱们就走吧。”   “好。”应了他后,我又转过头来对徐嬷嬷吩咐:“嬷嬷,那就快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回去吧。”   “嗻,奴才这就去。”徐嬷嬷恭声应了,然后才退出门外。当着大阿哥的面儿,他们自然还是把规矩还是做足了。唉,都什么境地了,还守着这些个东西。 第123章 府宅巨变(三)   福公带大阿哥去客房梳洗一番,我则是跟着徐嬷嬷回房收拾东西。一边整理衣服和要带的用品,一边将一些稍微值钱一些的首饰也装进匣子里。这些是准备带回去交给太太的,布日固德留下的钱,我已经动用了一万块了,他回来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剩下的,万不敢再去动用了。   听大阿哥描述的样子,估计他那边也剩不了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而打开门来,家里还需要各种的开支。以前我从不关心钱财之物,现在这时候,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手里头竟然拿不出什么钱来。   我留下交给太太的那部分未带来的嫁妆,现在估摸着,也是没有了的,大阿哥连房子都没能留下,还能剩下些什么呢?现在仅有的,也就是这匣子的首饰了。所幸,里面还有好几样是以前宫里赏下来的,现在大清国没了,倒是不怕拿出去变卖些钱回来。   “嬷嬷……”我坐在床边,手里抱着这匣子首饰,眼睛看着窗外青蒙蒙的嫩叶子。感到好累,心累。   徐嬷嬷听我唤她,将手里折好的衣服放进箱子里面。缓步走到我床边,搬了我梳妆台边的矮凳过来坐下。“格格,知道你难,知道你不易,但是这就是日子啊。姑爷总会回来的。贝勒爷和福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这次咱们去,尽量劝着他们别再抽那福寿膏了,只要断了这福寿膏,那日子总也有好起来的时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的声音柔柔的,缓缓的,让我心里的烦乱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也许,人在真正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微笑,也只能微笑了。是啊,这就是日子啊,总要过下去,只要心里存着希望,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吩咐了马夫,给槽里填了些熟黄豆。明儿上路,马不吃好可不成。   又交代了宅子里的人,一切安排都听福公的,待大家都领了命,这才歇下。   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上路了。临上马车前,我站在门口回望了片刻,回想着来时我和布日固德那兴奋的模样和如今……   无奈的一声叹息,毅然登上了马车。我和徐嬷嬷坐一起,大阿哥坐在对面。他手里拿着近一段时间的报纸,而我则是因为昨晚想的心思太多,不大容易入睡,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囫囵着睡了两个小时,所以现在靠在徐嬷嬷的肩上打盹儿。   在天津城还好,出了天津,车就开始有些颠簸,而我也睡不着了。中午在辛庄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匆匆上路。大阿哥一直不太放心京里的情况,所以路上赶得紧了一些。   与从北京到天津的时候不同,一路上路过的城镇村落,都显得格外破败萧条。穿着单薄破袄的老人,用满是黑垢的手,端着小半碗的粥坐在路牙边喂着怀里瘦小的孩童。大冬日里穿着草鞋,裹着包袱,背着老人牵着孩子的男人,步履艰难地赶着路,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远远看去,路边一排排草席盖着什么,有老有少坐在一旁守着。“格格莫看!”马车还没有临近,徐嬷嬷就一把将我搂在了怀中,顺势把绒布的车帘扯上。 第124章 破败小院(一)   大阿哥将另一边的车帘也拉上,他皱起了眉头,他往后敲了敲车壁,在话孔对马夫道:“赶快些,过了这儿再说。”   “唉,好的。”马夫应了一声,然后猛一甩鞭,马车便颠簸地加速前行了。   好半天,徐嬷嬷才松开我,“奴才逾越了。”   还没有等我说话,毓薏接口道:“嬷嬷做的对。您不必如此!”   徐嬷嬷苦涩地一笑,也不再说话。我却疑惑着他们的举动,但是车内的气氛比较凝重,我也不好去说什么。   车厢内拉上了两侧的车帘,显得比较黑暗,我不太适应,想去拉开车帘,却被嬷嬷拽住了袖子。又过了一会儿,毓薏打开一丝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才将车帘拉开一半,我仅能感到车内有些了光亮,却不能再看到车外的景色。   傍晚的时候,在大沙河找了户人家,给了三块大洋后,算是找了个歇息的地方。马夫卸了行李和马去休息,徐嬷嬷到厨房张罗着找了些杂棒子面,做了顿烙饼子,又从隔壁买来几个鸡蛋,弄了一大碗蛋花汤,算是对付了晚餐。   主人家也不大好意思,一直在旁边说着这年月不好,弄不到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大家。我中午没有怎么吃下东西,到这会儿功夫也饿了起来,勉强吃了大半个烙饼,也就放下了。大阿哥先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将我没有吃完的烙饼子接了过去,三两口吃完。我惊讶地看着他从我碗里把那剩下三分之一的杂棒子面烙饼拿过去,怎么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做。   他吃完后,看着我一脸的惊讶,却是摇头笑了笑。   我记忆中的大阿哥,虽然是侧奶奶生的,但是他是长子,是养在奶奶身边的儿子,所以府里头的孩子除了我,便是属他矜贵了。我从未吃过这样的杂粮,布日固德带我在外面吃饭,哪怕是小摊小馆,也是在天津很有特色的,所以中午的那顿饭,我只是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而他不仅对着杂粮棒子面烙饼没有嫌弃挑剔,更是将我吃剩下的也都一块儿收拾了。   没有条件洗澡,徐嬷嬷便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搪瓷的盆儿,烧了热水帮我在屋里擦拭了一番。   因为给了钱的缘故,房主人留了两间比较好的屋子给我们,我和徐嬷嬷一个屋,大阿哥和马夫在一个屋里凑合,而房主人则是老两口搬到了厨间去打铺。换上了自己带的被褥,将房主人原来的都收拾了交还给他们,可是屋子里还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嬷嬷也无法,说这地方只能将就一晚了。   躺下后半天都无法入睡,本想拉着徐嬷嬷聊上几句,但是看她一脸的疲累,也就罢了那心思。   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外远远传来犬吠声,屋子隔音不好,一间大屋隔成两间,中间只用土墙做了分隔,那边屋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从房梁上传了过来。蹙眉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勉强自己去适应。 第125章 破败小院(二)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嗙’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四处的狗叫声,嚷嚷声便吵闹起来。我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徐嬷嬷也赶紧将搁在一旁炕上的棉衣披上,又拿了我的棉袄过来让我穿上。   隔壁大阿哥传来声音:“玉蓉,快起来!”   幽幽光线从隔壁梁上透过来,徐嬷嬷也穿好衣服,汲了鞋子去点油灯。   我刚穿好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拢头发,院外又传来‘啪啪’的敲门,那叫门的人声音极大,我在屋里都清楚的听到喊声:“老王头子,快起来!屯子里叫都过去呢!”喊了几声后,又骂骂咧咧地走了,边走还边嚷着:“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和徐嬷嬷屏息愣了片刻,大阿哥又催了一声,我们赶紧收拾好了打开房门,大阿哥已经在院子里吩咐马夫赶紧收拾行李了。   屋主人老王头两口子也帮着我们收拾,在一边还解释着:“实在对不住了,估计又是屯子里头来了当兵的。这儿三五不时的路过一些当兵的,晚上宿下不说,还要搜刮一些粮食和值钱点儿的东西,唉……这年头不好啊……”   老王婆子也在屋里捯饬着什么,好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们从后面绕着出去吧,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到时候可别让他们遇上了。唉……”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大阿哥想了想,又进了一趟屋子,过了几分钟才出来。出来后,由老王头带着我们赶着车摸黑从后面的小道出了屯子。   路上再不敢耽误,怕附近还有一些当兵的,既然他们在晚上都敢这么在屯子里开枪,那么我们便得赶紧离开这儿,免得倒是遇上了会有麻烦。用老王头子的话来说,‘这年头不好,什么事儿都是有可能的,能避开的,就远着躲吧。’   按照老王头子的吩咐,这帮当兵的都是从西边儿过来的,所以我们出了屯子后一路向北走,天快亮的时候,才到了西集。打算今儿个中午前到通县歇息,然后晚上从东边儿回京里。   因为夜里遇上这些事儿,路上更是走的快,片刻不敢再停留。大阿哥说,我们是女眷,而且现在身上还带着钱财,所以路上就不要再耽搁了。除了让马歇息一会儿,一路便再不敢停下,中午还不到,就已经进了通县县城。   看到通县里破败的砖房土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地方有吃的。马夫停了车后下去打听,才知道这儿前一个来星期打了一仗。有钱的,做买卖的,都走了个干净,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那些铺子也都上板儿歇了业。   再走了走,依旧是没有能找到能吃饭的地方。只能将准备带回京的点心匣子拆了一盒对付一阵了。马夫找了些草料,将马车歇下来让马吃些草料歇息片刻再接着上路。   “早说过不让你回来,你偏不信。这一路上多少事儿啊?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你让我怎么跟阿玛和奶奶交代?”毓薏脸色很是难看,所以对我说起话来也是有些愤愤的。 第126章 破败小院(三)   “我……我一个人在天津,我也怕啊!”我一路又惊又吓又累的,满腹的委屈也忍不住了,红了眼圈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布日固德他丢下我一人回了蒙古,我待在天津是早也怕晚也怕的,连门儿都不敢出一步,家里也是除了买一些日常的东西外,都是紧闭着大门的。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阿哥,想要跟他回北京,跟在阿玛奶奶身边,心里也是踏实一些啊。可是一路上不是急着赶路,就是遇到惊吓,他倒好,现在还对我埋怨起来了。   徐嬷嬷见我落了眼泪,连忙拿了手绢帮我擦脸,“小姐别哭,一会儿着了风,脸上会起裂口子的。”现在这是在外面儿,所以得避讳着,徐嬷嬷叫我小姐,大阿哥则是大少爷。   “好了,好了,别哭了!”见我是因他而落的泪,毓薏也不自在起来。毕竟多年来的习惯,他再怎么着,都会让着我、护着我。他是养在奶奶名下的庶子,生怕欺负了我,奶奶和阿玛对他严苛起来。说起哄人的话,他嘴皮子却不大利索,只是一直重复着让我别哭了别哭了。   本也不全是因为他的埋怨,所以抽抽搭搭的,我自己也哭的不好意思了,好不容易止住,还是打着泪咯。徐嬷嬷柔柔地拍着我的背,让我顺顺气儿。   歇了不大会儿,看了看时间,今天晚上要赶回京里头的,所以再不能耽搁了。   愈是临近北京城,路上背着枪的兵队也多了起来。人们也都不敢大声吆喝或说话,所过之处,都显得比较安静。   进了城后,才逐渐热闹了起来。卖艺耍把式的,小摊儿小贩儿吆喝着的,宽宽的路面儿两边各走着来往的行人和推着独轮儿车的买卖人,偶尔能有几辆汽车或者马车从对面儿错过来。   冬日里本就天黑的早,刚擦黑的时候,终于停了车到家了。   下车后,我硬生生愣在了门口。虽说大阿哥已经告诉过我,贝勒府卖了,他原来的宅子也卖了,现在换了个比较小一些的院子。但是我真正看到眼前这所连大门都落了轴儿歪斜着,院墙上还掉了大块儿的砖残了一角的门时,我再不敢上前半步。   毓薏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到家了,还不进去?阿玛和奶奶都在里面呢!”   提到阿玛和奶奶,我倒是心下一动,徐嬷嬷扶着我连忙进了院子。大阿哥和马夫卸了行李在院子里,他指了主屋后给我,又接着去门外搬行李。   我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又看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儿。徐嬷嬷在主屋外禀告:“贝勒爷、福晋,奴才是唐徐氏,二格格回来看主子来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我屏息在屋外面等着。过了一小会儿,屋里才有了动静,开门的是李嬷嬷。她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给我请安:“奴才给二格格请安,二格格您一路辛苦了。福晋请您进屋说话呢。” 第127章 殇福寿膏(一)   外屋里烧着火炭盆子,也没有透过气儿,从里屋里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我吓得看着李嬷嬷和徐嬷嬷,这是……   李嬷嬷明白我知道了,她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含泪闭目,连手都在发抖。   隔着厚厚棉布帘子后的,便是我的阿玛和奶奶,我最最至亲的两人。可是到了这处我却站在这儿,拦住欲掀开棉帘的李嬷嬷,久久不敢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鸦片的气味,里面偶然传来阿玛的一阵咳嗽声。   毓薏悄然进屋来,我们对视了一眼,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很多情绪,无奈的,痛苦的,隐忍的……   他走到我的身后,在我背心轻轻推了一下。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亲手掀开了里屋的棉帘。   正抽着烟的阿玛和奶奶并没有发现我进屋,躺在炕上依旧在烟灯上烤着他们的福寿膏。   “玉蓉给阿玛、奶奶请安。阿玛、奶奶吉祥。”这‘吉祥’两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已经尽量让自己脸上的情绪控制住,但却效果甚微。   在听到我请安的声音后,奶奶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才高兴的放下了烟枪,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起身上前几步,坐在了炕沿儿上。   “玉蓉回来啦?”她笑着出双手捧着我的脸,那双保养的本是珠圆玉润的双手,现在瘦的只剩下一层皱皱的皮,再不复当初的柔润。   消瘦的脸上,眼眶也凹了下去,颧骨显露了出来。红润的双唇也透着乌黑,唇角也有了深深的纹路。   我抚着她的胳膊,触手的,却是细细的骨头,再没有弹滑的肌肤。   阿玛像是没有听见我请安,也没有看见我似的,躺在一边的炕上吞云吐雾,又一阵猛烈的咳嗽。   “阿玛!”见他咳得透不过气来,我连忙在炕桌上倒了热茶递给他。   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摆手摇了摇头。拿着他的象牙杆儿烟枪闭眼小憩。   我放下茶,站在炕边儿直掉眼泪。   “奶奶,您和阿玛什么时候抽上这个的?”我不敢去打扰阿玛,只能问着奶奶。   奶奶抽了烟,显得心情很好,她微微笑着,拉了我到她身边坐下,然后才缓缓问我:“刚回来?”   我点点头,她又问:“吃过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把外屋的李嬷嬷唤了进来,“快去给他们准备点儿吃的,对了,那鸡汤炖好了没有?”   “回福晋的话,一直温着呢。”李嬷嬷恭敬地回着话,眼下奶奶身边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好,那赶紧带他们去吃饭吧。”奶奶有些累了,所以让李嬷嬷带我出去。   我不敢继续追问,只得行了礼后,跟着李嬷嬷出去。   出了里屋,我才细细打量着这间房子。拿眼四下里一瞧,外头屋里摆着张发黑的脱漆桌子和两个同样脱了漆的靠椅。墙上再无名士字画,只余下阿玛以前画的一副花鸟和一副条联应景儿。条桌上放了两个青瓷花瓶和座钟。侧边的土炕上摆放着奶奶原来屋里的炕柜,炕柜旁堆摞着铺盖棉絮。 第128章 殇福寿膏(二)   这院子里一共有六间房,阿玛和奶奶一间,我一间,大阿哥一间。徐嬷嬷和李嬷嬷安排在了一间,带来的马夫和看院子的阿克敦一间屋子。   后面是个极小的院子,院里放了个鸡笼,里面还养着两只鸡。一摞干柴整齐地堆放在草棚下,屋檐下放着三个酱菜缸。因为我回来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房间还在由徐嬷嬷收拾着,我便被李嬷嬷带到厨间来用饭了。   她手脚麻利地先给我盛了一碗热热的鸡汤,然后又捡了个白菜,用腌肉炖了了起来。   “李嬷嬷,奶奶她……”   在添着柴的李嬷嬷手里一顿,我见她抬起袖子快速在脸上一抹,“二格格,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虽然极力掩饰着,但是我还是清楚的感到她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哽咽。   她是跟着奶奶的老人儿了,从奶奶进贝勒府一直到现在,她在奶奶身边儿寸步不离的。府里即便是落败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依旧坚定的留在奶奶身边,冲着这份情谊,我对她便是有敬意的。   在她的细声中,我了解了府里所有的情况。她并没有拿我当外人,也并没有对我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鸡汤在我手里慢慢变凉,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以前我从不知道府里的情况竟然会是这样的。以前我有些印象的是,我想买一块西洋的怀表,就问服侍我的太监需用多少钱,那太监立刻便现出了鄙夷的神情,对我说您是一个当主子的,打听这个干什么?您若是知道了,奴才们怎么托福!”所谓托福的意思就是拿回扣。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什么,也没有再去打听。连福公都没有说什么,这样的情况在各府各院里面,都是被明着允许的。   李嬷嬷告诉我,这样各种在大家印象中的奢侈浪费,更多是在时节上,各府里都有这样那样的情况。除此之外,那些奢侈的,大多数可能是那些没有被封上爵位的阿哥们,在被赶回东北前的狂欢。不过后来那些祖宗的制度都被改了,没有封上的阿哥们也能各自在王府里占据一角,因为对未来不确定,各自通过变卖财产来求取狂欢。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谁还能顾得上谁呢?府里的主子们多,今儿你不把这瓶儿画儿的卖了,明儿个可能就被别的主子拿走换了钱去。索性还不如自己卖了便宜。   府里的奴才们见主子们不问世情,由着他们拿出去换钱,那么中间的猫腻就更大了。一幅字画如果是一百个大洋,那么卖出去后,拿回来报给主子的价格也许就剩三到四十块,更有甚者也许就拿个十几二十块回来。   府宅是朝廷上赏的府第,只管住,不能卖,没有契纸。阿玛就写了一张白契,作为乾隆年间以纹银两万两购自某姓,一开始税契处认为估价太低不给报税,经过通融才以三万五元的买价税了契。这也是许多王府后来抵押拍卖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税契处在这民国初年是个炙手可热的部门。 第129章 殇福寿膏(三)   一些府里的管事通过外国资本买办,和北京当时的几个外国拍卖行里外作价,在文物拍卖里头捞了更多油水,因为许多府里急于把藏品出手,也只有任人从中敲诈。李嬷嬷也愤愤地骂着德公,说着主子破了产,那条老狗倒成了富人。后来听说,其实府里的宅子卖了差不多三万元,结果到了阿玛手里头,仅仅只得了一万二千元。   战乱一起来,各地的租子也就再收不上来了,所以阿玛和奶奶也就干脆地将维系府里开支的庄子和地变卖了出去。   而变卖庄子和地后,府里的开支也相应的要减少下来,裁人是必不可免的。李嬷嬷说,那会儿府里乱得很,每日里都要往外打发人,管的也没有太过严苛,便是那阵子,府里的好多东西都没了踪影。   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只是我们一家。因为新式的西洋风潮流行起来。好多亲贵家里,都跟起了风,吃牛肉、穿长裤、携带雨伞、戴手表和钻石戒指开始风靡。儿童通过儿歌背诵汽灯、蒸汽机、马车、照相机、电报、避雷针、报纸、学校、信箱、轮船,因为这十样东西被看成是文明的象征。   大家很容易对这些新鲜事物和生活方式产生好奇和亲近,各府里作为最先可能接触这些新玩意儿的阶层,又容易将这种猎奇变为传统意义上贵族式的奢侈生活。这样,愈发带动了上层的跟随,而这样的现象愈演愈烈,即便是保守如故的阿玛,亦不能免俗。   据说,乙卯年(1915年)的时候,多尔衮的十一世孙、末代睿亲王魁斌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中铨和中铭简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随着改朝换了代,一切礼制土崩瓦解了,中铨和中铭这两位小爷,花起钱来毫无约束。他们用卖王府、卖东北和河北庄地的钱修建新房、花园、安装电话、添置西餐厨房,一次就购买了两辆汽车,八辆马车和大量洋货。还经常去前门外豪赌。   再后来,到己未年(1919年)他们又卖掉西郊别墅,带妓女到天津去玩,连花带赌一天便花去一万元。后又把家里的五百间房产,抵押给德商礼和洋行。十万元花完后,把王府附近家人居住的二十多间房卖掉,还把祖坟园的建筑和树木卖掉。   由于交不起借钱的利息,被债权人告到京师审判厅,法院于第二年将地处东城石大人胡同的新王府查封。中铨吓得躲了起来。家人也匆忙搬家,将马车、汽车等物品送给车夫和司机作为工钱。府中物品运出六七十车,暂时寄放在当铺里。四十多箱衣服只开了一张两百多元的当票,后来无人过问,成了死当。   一无所有之后,又将看坟的养身地一千多亩,以每亩八元卖给了看坟人。   据说,中铨在穷得没办法时,想借移灵之机把祖宗棺木里的陪葬珠宝取出卖钱,但由于和县衙门分赃不均,被告发,中铨被判了七年徒刑,坐了五年牢后死于狱中。 第130章 殇福寿膏(四)   一座世袭罔替的睿亲王府只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败落而尽了。   这样的人家,在大清国没了以后,并不在少数。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失去了庇护的权贵,哪里还能贵的起来?吃了祖宗,倒是肥了下人。   那些放贷子的,也倒是愿意将钱借给这群落败了的亲贵。巴不得你能在他们手里多借几个。而对于银钱大多没有什么概念的这些主子们,也都乐得别人在自己窘迫的时候把银钱送上来。可是他们却不曾料到,这利滚利,利打利的,能将他们仅剩下的那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全部都送了出去交给别人。   李嬷嬷看着我碗里的鸡汤没喝几口,忙擦了手过来,“瞧奴才,光顾着说这说那的了,来,奴才给您换一碗热的。”   我将汤碗推给了她,她舀了一碗热汤,里面放了个整鸡腿。锅里的炖肉白菜也差不多好了,她一并盛了出来,又刷锅炒了个葱花蛋。   无甚胃口,勉强吃了一些,她又忙给我烧热水。说奶奶那边吩咐,明儿早上不用过去请安了。   晚上安置的时候,徐嬷嬷特地过来陪了我一阵。我也将府里的情况和她说了个大概。她只是安慰着我,那些话听起来,也无甚作用。   累了两天,连着两晚都没有休息好,在这破败的小院里,我倒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洗漱后,我还是去了主屋那边给阿玛和奶奶请安。奶奶看了我一眼,也懒懒地让我回屋去了。   她是怕,怕我见到她如今的模样。   我知道的。   大阿哥出门,将钱兑换了后,把外面欠的钱也都一并还了。说多一日便要多出几个。   中午他回来的时候,我把首饰匣子拿出来交给他。他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默默推还给我。说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嫁妆,让我好好收着。我已经拿了一万元给他了,他不能再收我的嫁妆。   几番推脱,我也不好再勉强于他,只得收了回来。   问他下面打算如何,屋里没有收入,阿玛和奶奶继续抽着福寿膏,他怕是也支撑不了几日的。   沉默很久,毓薏才告诉我,阿玛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每日里,阿玛都会咳出血来。身子骨也已经彻底不行了,能不能熬过今年夏天都还是一回事儿。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在我的印象中,阿玛是严厉的,但是他在几个孩子中,对我算是最好的了。往往他到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总是记得先拿到我这儿来,让我先挑捡一番,我选剩下的,才是大阿哥二阿哥和大格格她们。我从没有挨过他的责打,但是也没有在他怀里撒过娇。   他谨遵着老祖宗的规矩,做什么事情都是中规中矩的,比起大伯父来说,严谨了不知道多少。也许是爵位在身上的那份责任吧,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多少的快乐。遇上这么个混乱的世道,这么多的人都指望着他,他的压力想必是不小的。那最后一根弦绷断了,他也就抽上了福寿膏。成日活在自己虚幻的世界中,再不愿面对世俗的纷扰。 第131章 殇福寿膏(五)   因为家里没有人照顾,所以大阿哥并没有能出门去谋个什么差事,只能在家守着阿玛和奶奶。   三月底的时候,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阿玛听着这个消息,高兴了一阵子,并骂道,‘袁世凯这条窃了国的狗,是活不长的!’果不其然,仅过了两个多月,六月初,袁世凯就病死了。   听到袁世凯病死的消息,阿玛乐地仰天大笑。笑过后,猛然一阵咳嗽,吐了一大口的血。我和大阿哥要把他送到医院,可是他却宁死都不愿意去,无奈只能请了大夫到家里来。   中医对此只是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我又和大阿哥商量,请了洋医生来,阿玛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所以也无从反对为他诊治的是外国的西洋医生。   医生给他注射了几针药水,他有了一些意识,却再无力开口说话,连吞咽都成了困难,只能将就喝上几口米汤。到最后,也没有挨过一个星期。在奶奶的眼泪声中,他还是撒手离我们去了。   大阿哥将消息通知给了二阿哥和大格格他们,但是他们来看过以后,二阿哥留了一千元,大格格留了五百元,也就尽了自己的义务。   阿玛身后治丧的银钱,大阿哥仔细算了一下,总共最少便是要五千元,一共要五千多元。除掉二阿哥和大格格送来的这一千五百元,还有三千多近四千元的缺口。   大阿哥已经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变卖了,这几个月的开支,大都用在了买福寿膏和阿玛的医药费用上。   我再次把首饰匣子交给了他,也只有他才不会让这匣子首饰三个钱不值两个钱的卖了出去。他在这几年里,也吃了不少的苦,学会了对银钱的管理。向来潇洒的贝勒府大阿哥,也知道了一个钱当成两个用的难处。   我的这匣子首饰,他拿出去卖了一千七百元。还有近两千块的窟窿,是补不上了。我想去找公爷府那边借一些,等不布日固德回来后再还给他们。可是大阿哥和我去的时候,公爷府已然改了门庭,他们也将房子卖了不知去向。我想,他们可能已经回了东北了吧。   因天气炎热,阿玛的丧事不得再耽误下去。所以我便让大阿哥赶紧去天津,将天津的房子变卖了吧。天津那边的钱,都带来的差不多了,剩下福公留守在那边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只将现在的住址留给了买家,如果有人去找的话,让他们告之我们现在的新地址。   来去一共五日,终还是将天津的别墅卖了出去,带着六千多元钱回到了北京。总算是顺利地将阿玛的丧事办了下来,下葬的当天,二阿哥和大格格两家人也过来送了送阿玛。   奶奶在失去了阿玛后,整日里恍恍惚惚的,我们忙着阿玛的丧事,也不大注意她的言行。直到李嬷嬷那日急匆匆地告诉我们,奶奶差点儿吞了福寿膏,我和大阿哥这才重视起她来。   她虽然和阿玛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了多少的感情,但是这几年败落后的朝夕相处,他们倒也是少了争执和矛盾,感情倒是好了起来。 第132章 殇福寿膏(六)   无奈阿玛终还是离她先去了,她失了精神上的寄托,加上前面抽了鸦片后,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了,所以这才有了如此举动。   李嬷嬷和徐嬷嬷轮流看护着她,不再让她有任何轻生的机会。   从袁世凯死后,京里也都乱了套,各种势力都露了出来,将本已不清的水,彻底搅了个浑。   和毓薏商量后,我们决定,要给奶奶戒掉鸦片!   李嬷嬷是万分不同意的,她说,奶奶的身子弱,怕是受不得那个苦。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也不活了!   但她即便再不愿意,也改变不了我和毓薏的决心。请了西洋医生来给她检查了身体,医生告诉我们,奶奶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别的疾病,只是有些虚弱而已,是可以戒掉鸦片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着实高兴坏了。这意味着,奶奶很快就能戒掉鸦片,恢复健康的身体了。   她其实抽的量也不大,这福寿膏对她来说,无疑只是另一个精神的寄托而已。面对阿玛的死亡,她其实心里也是有恐惧的,所以我们告诉她,让她戒掉鸦片,她没有和李嬷嬷一样那么强烈的反应。点点头还是答应了。   大阿哥说,这还是我的原因,才让奶奶有了毅力。这段时间,我们抛掉了以往的那些规矩,我和奶奶的关系也变得亲密了许多。用大阿哥的话来说,我让奶奶体会到了常人家里的那种亲情。   要戒除鸦片瘾症,其实是极其痛苦的,配合着德国医生开的一些药物,奶奶最初的几天里,五脏六腑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恶心的难受,但是也只能依靠着我的陪伴,让她有强大的意志去支撑下去。为母则强,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养好了身体,能多陪着我些年,将前些年里疏远的感情都弥补回来。   开始的时候,奶奶刚断了鸦片,万分的难受,特别是到了晚上,一整日没有抽到鸦片,她终于受不住了。拿额头不停地撞着墙,我和李嬷嬷徐嬷嬷三人一起都困不住她,最后大阿哥也怕她出了事,一起上来将她困住。渐渐地,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她双目紧闭,浑身抽搐,我知道,奶奶正在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后面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避免她无法控制的时候伤到自己,李嬷嬷和徐嬷嬷准备了长长的宽布条,将她紧紧束缚在炕上。发作的时候,两人再一起压制住她。   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她难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告诉我,那种感觉如同数以万计的毒虫咬噬般的烧灼与痛痒。听着奶奶受着揪肠裂腑的痛苦,发出阵阵不忍卒耳的求教声,我的心都碎了。   但即便是如此,我和大阿哥依旧还是没有放弃让奶奶放弃治疗。因为我们清楚,奶奶如果戒掉了鸦片,她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就此放任下去,那么她最后的结局,也只能和阿玛一样了。 第133章 入境随俗(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后,奶奶逐渐减少了发作的次数。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奶奶的体重迅速回升,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也大大改善了。虽然没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但是也是有了大大的改观。   如此下来,我和大阿哥毓薏总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   恢复正常后的奶奶,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我们也都改了称呼,我和大阿哥现在都唤她为母亲。院儿里面的人,也都换了称呼,奶奶是夫人,我和大阿哥则是小姐、少爷。奶奶说,如今这世道,少了庇护,对外也要谨慎一些。   福公跟着大阿哥从天津回来了后,将马车卖了出去,马夫自然也辞了。院儿里现在还有李嬷嬷、徐嬷嬷、福公、阿克敦四人。   阿克敦我原是知道,他是跟着阿玛的老人,一辈子也没娶亲。福公和徐嬷嬷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他是喜欢李嬷嬷的。了然一笑,也就由得他们去了,李嬷嬷为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有个人时时惦念着她,也是挺好的。   但是这一屋子的人,还是要养活下来。大阿哥告诉我,他想出去谋份儿差事,我也倒同意了。他毕竟还是有些能力的,年纪不大,荒废在家倒是委屈了。以前是要照顾阿玛和母亲,现在我回来了,也不打算再走,他倒是可以放开手脚出去谋个事儿了。   本想看看大伯父那边有没有什么路子,毕竟他是阿玛的亲哥哥,以前还算是混的不错的。可是大阿哥回来告诉我,他已经被下了大狱,家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儿?”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很是诧异。他为人圆滑,向来是哪儿好,便跟着哪儿去的主,怎么会突然下了大狱?   毓薏冷哼一声,“他竟然去支持袁大头当皇帝!现在政府着手惩治帝制策划操办者,他自然跑不了!”   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糊涂。   既然断了他这条路子,那么只好再去求着别家。   每日里大阿哥拿着礼物出门,晚上又再沮丧着脸回家,我便知道,他还是没有谋上差事。   如此过了一阵子,他倒是不再去求人了。整日里在街面儿上四处搜寻门脸儿,告诉我说,现在好多山西商人都想回去,有些铺面还是不错的,不如现在盘了下来,自己做点儿买卖。   我问他想做什么买卖,他扬了眉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咱从小就泡在各种的古董字画里头,开上个古董铺子,自然没有问题。”   又说了里面的一些门门道道的,我听也不大懂,但是也觉得无不可。拿了钱给他,也就不再过问了,反正家里以后的开支,还是要靠着他的。   福公对此有着担忧,他是担心毓薏没有什么做买卖的经验。我告诉他,毓薏已经不是当初的大阿哥了,他既然想做,那就有一定的把握,这事儿就随他去吧。   见我如此,福公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134章 入境随俗(二)   没多久,毓薏便盘下了一个当铺,又收了不少的东西来充斥门脸儿。当然,我们的钱并不多,所以里面大多数好的物件儿,都被原来的主人带走了。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铺子倒也是维持了家里的日常开支,只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剩下罢了。白日里阿克敦和毓薏去铺子里守着,家里就剩下我们几个。   母亲的身子恢复的不错,人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她本就是能干的,因为长期的心情不好,所以比较压抑,先下见到我和大哥都绕膝在旁,生活也有了意义。不过念叨最多的就是希望日子能过好,把大嫂接回来,还有就是念叨着布日固德平平安安。   渐渐地,隔壁几户人家也有了来往走动。孙婶儿、罗二嫂子、大柱子娘,都能上门来陪着母亲聊起天儿来了。虽然他们都是普通人家,但是为人朴实,性格也都很是开朗,母亲平日里也倒是愿意和她们聊上几句。   这要说,也是李嬷嬷和徐嬷嬷的功劳。她们往日里出去买个针头线脑的,油烟米柴的,渐渐就熟悉上了。回来和母亲说话,也偶然提及这些嫂子大妈们,母亲也欢喜有人上门儿来陪她聊聊家长里短的解闷儿。   今儿大柱子娘过来串门子,母亲和李嬷嬷陪着一块儿做着针线活儿。   “金家妹子,要我说啊,明儿个让刘家的妹子给你们家大爷再相看一个去。你说哪家的女人就能生个气跑回娘家不回来的?这事儿啊,要搁在我们家,我家大柱子不一顿抽死她。”手里忙着抽线纳鞋底子,大柱子娘嘴里也没闲着。   对外面,母亲是说大嫂和大哥拌了嘴,回娘家去了。所以大柱子娘见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大嫂,就起了心思,想给大哥另续一户人家。   母亲也不好接什么话,只是笑笑便罢了。这事儿,说来也是自己对不起毓薏,要当初没沾上那害死人的鸦片,毓薏媳妇也不会跑回娘家去。我看出母亲心里还是对这事儿很是愧疚的。   “大柱婶儿,中午就留这儿吃吧。”我接机把话头叉开,她见我进屋来,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笑迎着我道:“看看,你们家闺女啊,是越来越俊了。这小脸儿上,都能恰地出水儿来。”   “婶儿啊,一会儿就得回去,家里几个老爷们儿还得我给他们做饭呢。”说完,收拾着针线装进簸箕里面。   送走了大柱子娘,我到后面厨房看了看,徐嬷嬷已经把菜切好了。“小姐,一会儿就做好了,饿了?”   “没有呢。”我捡了凳子坐下来,“嬷嬷,我待会儿和福公一起给大哥他们送饭去吧?”   徐嬷嬷听了我的话,正在调着蛋液的手一顿,皱眉说道:“这可不成,现在外头乱着呢,你一大姑娘家的,还是少出门的好,免得招惹事儿。夫人现在身子还不是很好,她可受不住事儿。”   说完,她搁下了碗,往里面倒了些温水,又调了几下,放到蒸格里头去了。 第135章 入境随俗(三)   我无聊地用手指轻扣着桌面,“福公年纪也大了,总是一个人提着这么重的食盒子来回跑也不是个事儿啊。我想帮帮他。”   “小姐啊,你可别折腾了。大少爷那铺子里,也是人来人往的,什么人都遇得上,万一冲撞了,那可怎么好?”她想了想,“听孙家的说,过几天就是庙会了,到时候你要是闷得慌,那咱们跟夫人一块儿去看看?”   孙婶儿可是附近人家里面家境算是比较宽裕的了,她家四个儿子都成了年,老三家做着买卖,日子很是好过。这孙婶儿啊,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逛庙会,她和徐嬷嬷聊天儿的时候,我也跟一边儿听着,她说起来啊,那可是收不住嘴儿的,说每月逢九、十、一、二是隆福寺,逢三是土地庙,逢五、六是白塔寺,逢七、八是护国寺。再加上正月初一开庙的东岳庙和大钟寺,初二的财神庙,十七、十八的白云观,三月初三的蟠桃宫等等,北京城啊,就没有她没有逛过的庙会。这各类庙会几乎天天有,有时一天还不只一处,要想把所有的庙会详尽地统计起来实在是不太容易。哪家的东西好,哪家的东西便宜,在哪儿能买到什么,她说道起来可是如数家珍。   她说啊,这会过日子的女人们,可是不能去光顾那些大街上林立着的大商场和百货公司的,家里头缺个什么了,到庙市上去买东西,挑选方便不说,价钱还便宜不少。锅盆碗箸,日用百货,衣帽鞋袜等是应有尽有。东西质量不要求多么精致,只要结实、便宜就成。那些华而不实的,只有阔太太们才去看呢。   “初七还有四天,到时候咱们到护国寺那边儿去瞅瞅?”她见我爬在桌上枕着胳膊,过来笑着摸摸我的头,“还是没有长大的小闺女哟。”   “才不是呢,我是觉得闲的都快要长苔了!”轻推开她的手,拿了洗干净的小黄瓜咬上一口。   徐嬷嬷吓得赶紧夺了过去,“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哪儿能这么吃啊?快给我!”   “这有什么啊?我都见大哥这么吃过的!”   她显然不敢相信的模样,我继续说道:“这么吃才好吃呢,嬷嬷给我吧。”   “大少爷是他,他是爷们儿,你也是吗?”将小黄瓜藏到了身后,就是不给我。   好吧,既然吃不了,那就等饭点儿了再说吧。“那我问问母亲去,看她去不去逛逛。”   “去吧去吧,别过来了啊。”厨房可是她的地界儿,好像生怕我来捣乱似的。以前宅子大的时候,我多的是地方去,也就没有进过厨房。现在屋子小了,也没有什么地方好玩儿的,我常常跑到厨间来转转,把她吓得可不轻。   带回来的书也都看的差不多了,在家实在是无事可做。就跟孙婶儿说的似的,那些百货公司我现在是没钱可逛了的,连出个门儿都要担心这个那个的,日子过的实在是有些闷。 第136章 不测风云(一)   家里离护国寺庙会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走着过去也倒是方便。我告诉母亲后,她倒是答应的爽利,所以我开心地盼了这么几天。今儿个出门的时候,拿了二十元交给李嬷嬷,让她看着给母亲买点儿什么。她难得出趟门儿,看到什么的,总要尽兴才好。   从护国寺的前街到庙里,再到庙后的空场,就是个人头攒动、百货云集、江湖卖艺和民俗文化聚集的一个大集市。   在寺里东西配殿前从南到北的平地搭起的蓝布、白布的棚子,在里边支上架子案子摆放商品。这些棚子一般都是大商家、商行的固定摊位,有大布庄卖绸缎等,他们卖的零头布料是最受欢迎的,又便宜货色又好品种又多。   还有瓷器行卖唐山、淄博、曲阳瓷器陶器的。有卖古董、文物、名人字画的。卖线装书籍、时代画报的,卖绣花针线的。还有卖各种彩珠、绒花的,卖汽灯、煤油灯、香蜡的,卖鞋的、卖帽子围巾的。卖温州、杭州桐油纸伞、漆布伞、卖凉席、竹帘子的,卖金鱼花卉的。   这些棚子的对面就是地摊儿了,在地上铺一块布或一张纸,把所要卖的商品放在上边就可以了。这些小商贩不固定,有卖估衣的,一个人拿着一件旧衣服唱,一个人帮腔,围着好多人看。还有卖刀子剪子的、卖袜子手帕梳子发卡针头线脑儿的,这些小摊儿举不胜举。   人多的不得了,到庙会来,有的是为了买些东西,也有的是寻开心找乐子来的。在庙会上要吃点小吃,要听听,要看看。   中轴线上的三座佛殿的前后可以说就是娱乐、饮食区,在这儿有北京各式风味小吃和唱戏的,演杂技的,打把式卖艺的地盘了。   卖小吃零食的摊子没有固定地点,横七竖八的,哪儿适合就在哪儿摆,大多围着唱戏的,演杂技的,打把式卖义的摆着,这样吃和看两方便,庙会上的小吃零食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味浓口正,品种丰富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各种地方小吃的摊子包围着唱戏的,演杂技的,说书的,但他们要有较好的环境才行、就用高近两米的布围起一圈墙来,有的还要支上布棚子,在里边放上几排长板凳,观众买了票坐在里边看演出。   表演当中还要零打钱,但不拘多少,入口处站着几个高大壮汉,不时有一两个侏儒用逗笑诙谐的话让人买票,有时还有两个乐手吹号打鼓的,门上方还画两块广告美女驯兽或空中飞人,唱曲的还要写上是河北梆子还是河南坠子,还要写上唱曲的人名和曲目等等。好些个人没钱买票,就爬到树上或把布的围墙弄一个洞往里看。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群,喧着、闹着、笑着,吵吵嚷嚷无所顾忌,真是热闹得很。   逛得累了,就坐下找个卖大碗儿茶的摊点儿休息一会儿。李嬷嬷给母亲装了一袋子的兰花烟,她先喝了一口茶漱漱口,然后就开始点了烟杆儿抽起来。 第137章 不测风云(二)   我则是有些饿了,让徐嬷嬷拿了刚刚买的艾窝窝准备垫垫肚子。徐嬷嬷先去找卖大碗儿茶的舀了一瓢水给我洗手,然后又拿手巾擦干了才打开艾窝窝的纸兜给我。   这时节豌豆黄是吃不着了,但是艾窝窝却是还有的。徐嬷嬷其实也是会做的,它是先把糯米洗净浸泡,再入笼屉蒸熟。等拿出来晾凉后,再用力揉匀,揪成小团子,摁成圆皮片儿,包上桃仁、芝麻仁、瓜子仁、青梅、金糕、白糖事先炒好的馅儿就成了。但是我却更爱吃这外面卖的。李嬷嬷笑着对徐嬷嬷说,这是隔了灶火的,小姐吃起来就是另一个味儿,所以吃着香呗。   一直逛到了下午四点多,这才尽了兴,福公和李嬷嬷、徐嬷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   还没进门儿呢,就见阿克敦蹲坐在门前,见我们回来,他快站了起来,跪在了母亲面前。这才看到,他身上受了伤,额头上还冒着血。   “阿克敦,快起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母亲示意福公把他扶了起来,“进院子里说吧。”   路上还有行人走动,母亲看了看,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去说的好。   进了院子,阿克敦又跪了下来,“夫人,奴才没用,少爷……”   “毓薏怎么了?”听到大哥,母亲也紧张了起来。   “少爷让人给抓起来了!”他摸了一把被血迷了的眼睛。   我将干劲的手绢儿递给李嬷嬷,李嬷嬷上前给他按住额头上的伤口。他看了李嬷嬷一眼,接过手绢自己按住。   “进屋说,怎么回事儿!”母亲急急往主屋走,福公接了李嬷嬷和徐嬷嬷手上的东西拿去规制好。我们都跟着母亲过去。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六天前,来了两个山西口音的家伙。他们拿了一个香炉过来,说是手头上紧了,要当活期的。大少爷看了后,说是明朝的没错,就给他们写了当票,给了他们一千五百块大洋。三天的息钱是八十块。三天前他们又过来了,说是在赌坊赢了钱,手气好,就要拿钱赎回去。这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付了一千五百八十块,大少爷也把东西给了他们。”阿克敦话到这儿,我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怎么就把大哥给抓起来了呢?   “阿克敦,说说,大少爷是怎么被抓起来的!”母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是两人来的,三天前刚刚赎回去,另一个人就说,既然这东西当出去能带来好运气,那就借给他再当一回。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大少爷见东西刚刚赎回去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三天就能赚上八十块,那也是桩好买卖,就写了当票给了他们。”他捏紧了拳头,“坏就坏在这儿了,当时大少爷也没有多想,今儿个他们过来赎东西。却说这香炉不是原来的货了,要让大少爷把原来的货交出来。大少爷拿了东西细细一看,果然是假的,他一下子就懵了。” 第138章 不测风云(三)   “那两人不依不饶,说大少爷拿了假东西,想要把他们祖传的真宝贝给骗了去。嚷嚷着如果不把真东西拿出来,就得赔一万块大洋。大少爷哪儿能受的这种诬陷?他当时便发作了起来,将他们二人给打了。但是他们两个挨了打后,去报了案,刚刚就来了人,把大少爷给抓走了,铺子也给封了……”   听了这个消息,母亲惊地昏了过去。阿克敦头杵地跪着,也不敢起来。   让李嬷嬷扶了母亲进去躺下,我又让福公拉了阿克敦起来,“大哥是让哪个衙门抓走的,你看清了没有?”   “奴才打听过了,是京师警察厅保安警察队来的人。”他还描述了当时大哥被带走时的清醒,还说那保安警察队的来人很快,那两人出去没有多大会儿就把人给带来了,像是先说好的一样。   我一听,便觉得糟糕了。肯定是下了套,噙等着这时候拿人呢!   要真是那两人合伙了警察厅的人来下套,那定是早早就探了底细的。怕是知道咱们没有背景,这才下了手。   二阿哥上次来的时候说,他岳家现在好像就在内务部办着差事儿。听说他们家是内务部哪个司的司长,所以大哥上次也求到他们那边去过,就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件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福公这时候告诉我,警察厅就是归着内务部管辖的,这事儿啊,得去二阿哥那边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毕竟现在咱们家也没有认识什么人在衙门里办差事。   “嬷嬷,拿些钱给福公,让他去备一份儿礼,待会儿咱们就去二哥那边问问。”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做买卖,都不给条活路了吗?   “您也歇口气儿,来,喝点儿水。”李嬷嬷从里屋出来,给我倒了杯水。   “母亲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过来,本来身子就弱,经不得吓啊!唉……”她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阿克敦。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阿克敦,你怎么还跪着啊,赶紧的去拾到拾到。”转了头对李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快带他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这不上药哪儿成啊。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伤没有,有的话就要请大夫过来才行!”   李嬷嬷拉了他出去,我又进屋去看了看母亲,她脸色煞白,额上还有虚汗。拿了毛巾给她擦了擦手脸,坐在炕沿儿上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又遭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家里怎么就没有顺心的时候呢?   福公忙着出去置了两大盒的点心匣子,又招了黄包车过来,跟着我去二阿哥现在的宅子那边。   通了门房后,门房说二阿哥还没有回来,也不便把我往里头带,只让在我门口等了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二阿哥这才醉醺醺地回来。   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样子,怀里搂着一个扮相俏丽的姑娘,满身的酒味儿和浓浓的脂粉味儿让我有些难受。   “咦?这不是咱们家的二姑奶奶吗?”他晃了晃才站稳,笑着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可是稀客啊!” 第139章 不测风云(四)   “二哥,咱们能进去说吗?”我咬咬嘴唇,忍着不去露出反感的情绪来。   “呵,你可是稀客啊,来,进来,让哥哥看看,好好看看!”他说起话来透着股子怪气,我和他之间本就感情不浓,要不是为了大哥的事情,我怕是再过上十年都不会进他家的大门一步的。   引我到了花厅,他像大爷似的把腿一伸,由着丫头给他端水擦手擦脸,捏肩捶腿。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我来,“坐,坐啊,跟二哥这儿还客气什么?”说完又对丫头们吼了一嗓子:“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这可是咱贝勒府嫡福晋生的格格,可是贝勒府里最尊贵的人儿!你们敢这么着让她站这儿?反了天了你们!还不赶紧看座儿!”   又陪笑着对我说:“看,我这儿的奴才都跟啥子似的,让二姑奶奶受委屈了!”   我忍下不快,勉强挤出一个还不算难看的笑容来,“二哥,今儿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的。”   “嗯?打听什么事儿?”他打了个酒咯,我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味儿。   我看了看他周围的丫头,却是不好开口说下去。   他挥挥手,让丫头们都撤了出去,“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啊。”   “大哥,让警察厅的人给抓了。”   他听后,一时没有反应。   我又说了一遍,“大哥今儿个,让警察厅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大哥让人给抓了?怎么回事儿?”他这才醒过神儿来,怔怔地看着我,酒也醒了大半,但是脸上依旧是红红的。   “大哥前阵子盘了山西人的一个当铺,本想着能做个买卖,家里头也好维持下去。但是今儿个,他让人给下了套儿,弄到警察厅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才过来问问,看看你有什么法子没有。”摸着眼泪,我实在也是再无他法了。   他静了片刻,“这可不好办啊!你二哥我现在也没有个正经的差事儿,我们家老岳父那儿,虽说是在内务部领着事儿,但是也和警察厅没有关系。这样吧,我呢,今儿个就去趟他家,让他明儿个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警察厅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别哭了,回去等消息去吧。”   我点点头,正要答应,他又来了一句:“这可都是花钱的事儿,你要做好准备,你哥哥我现在日子也不大宽裕,能拿出来的也不多啊。”   听了他这话,我虽说不满,但也不敢当面儿就说道什么,咬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这才唤了人送我们出去。   我出来后,福公又拦了车来载我回去。一路上我心里就跟滚油里淋了一桶水似的,难受的紧。这就是亲哥哥,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啊!他能眼睁睁地看见兄弟落了难,还能张口来要钱。   我也知道,这事儿的的确确是会花上些钱的,什么事儿扯上个官府,就是有理都会变成没有理,更何况是现在大哥硬生生让人说成骗了钱财还打了人。这先头,已经是不占理儿了! 第140章 不测风云(五)   要搁在以前,这样的事儿怎么都不可能会发生。即便是受了屈,京兆尹那边儿总会顾及着咱们的身份,不会让咱们吃了亏。哪儿能让人就这么拿捏啊?   可是现如今,要钱无钱,要人无人,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回到家,已经是天全黑的时候了。徐嬷嬷给我和福公热了饭菜,我吃过饭后,去主屋看了看母亲。她已经醒了过来,半倚在炕上,李嬷嬷在喂着她喝着药。   “母亲怎么样了?”我问的是李嬷嬷。   “好些了,总算是缓了过来。”她收了药碗,又拿了毛巾给母亲擦擦嘴。   母亲脸色还是苍白,她的手冰凉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听说,你去二阿哥那儿了?”   “嗯,刚刚才回来。”   她点了点头,“那他怎么说?”   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母亲这样,我又怎么忍心继续说下去。   “他说马上就去打听消息,让我在家等信儿呢。”我笑着,想掩饰过去。   “跟我说实话!他怎么说的?”在母亲面前,我显然不是演戏的高手,她轻易便能看穿了我的伪装。   “他说……”我还在想着,母亲闭了眼,往后一靠,厉声道:“编,接着编!想个好点儿的由头来编!”   “他说亲家公那边不是管着警察厅的,他也要去求人打听,还说,这事儿不管怎么的,都是需要花钱的,让我们准备着……”被母亲一吓,我什么都说了出来。再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她刚刚也是用了力气的,现在说起话来,更加显得虚弱了。   扶她躺好后,我回了房间。铺子现在被查封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卖掉,这家里压根儿就没有留多少钱,也就是留着维持日子用的那几百元而已。我已经将天津的存款和房子卖了来解决家里的问题,这件事儿,我到时候都不知道如何跟布日固德去交代。为了阿玛的丧事,连我那匣子陪嫁的首饰也都拿出去变卖了,身上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换了。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近到天亮我才入睡,徐嬷嬷也好像知道我肯定是夜里睡不着似的,也没有叫我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来唤我,说二阿哥毓薕过来了。我匆忙起床洗漱,然后去了母亲的主屋。   他坐在主屋的外堂喝着茶,脸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哟,你可算是出来了?”我刚一进门儿,他便站了起来。“昨儿的事儿,我给你去打听了。”   我又请他坐下,这才问道:“大哥的事情,究竟怎么样啊?”   他挑了一嘬鼻炎,猛地嗅了一口,缓缓劲儿,打了个喷嚏。“我们家老岳父,是在土木司担着差,跟警察厅那帮子人呢,说不认识吧,还有几分交情,说认识吧,却又没有什么交道。所以吧,我是让老爷子卖了老大的面子,今儿个一大早就过去打听了消息。”   听不惯他跟我扯这些官面儿上的话,“那他们是怎么说的?大哥什么时候能出来?”想着大哥昨儿一晚上都待在警察厅的监狱里,我心里头就揪得慌。 第141章 不测风云(六)   毓薕揉揉鼻子,懒洋洋地看着我,“这事儿啊,得那两山西人松口!他们硬咬着大哥换了宝贝,还打了人,所以就不能给人保出来。”   听着这样的消息,我心里却是更加烦乱了。这事儿还没完了不成?本就是他们行骗,倒成了我们没礼了!   他见我不吭声儿,又接着说了下去,“要说呢,这事儿啊,两边儿都有问题,要看上头怎么判了。上边儿要是说他俩行骗敲诈,那大哥就没什么事儿,上边儿要是认定了是大哥换了人家的东西还打人,这就是得赔钱还要坐牢的事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他:“那这事儿打点起来,需要多少钱呢?”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面色软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比划道:“五千块现大洋,保证把事儿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三天内就能让大哥平安回家!”   “五千块?”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狮子大张口了!   “我哪儿去弄五千块啊?”   他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变的不伦不类。“要是没有这个数儿,那事儿可就难办了!”   “二哥……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数字太大了,我真的承受不起。   “如果铺子不查封的话,还能换上些钱,可是也凑不到五千块啊!”   毓薕面色不耐,“那你现在还能凑上多上钱?”   “五……五百。”这是我现在能拿出的所有的钱了。   “哼,五百块你也想办事儿?”他拿了钱过去后,目光一凛,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态。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母亲将我们都唤了进去。   毓薕虽不愿,但也跟着进了里屋。他还是按着规矩给母亲请了安。   母亲从枕头下拿出一块佩来,看了又看,抚了又抚。“把这个那去吧!”又将铺子的地契房契拿了出来,一并交给二阿哥。“这些,应该是够了,你也尽些心,他……毕竟还是你的亲哥哥。”   毓薏在母亲面前还是收敛了一些,他应了下来,并向母亲保证,会尽快把大哥弄出来的。   母亲挥挥手,也再懒得看他一眼。吩咐福公送了他出去。   二阿哥走后,母亲便显得格外疲惫,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一样。我正疑惑那块佩的事情,母亲也不待我说话,让李嬷嬷带我出去,她便躺下了。   时隔五天,二阿哥总算是把大哥从监狱弄了出来,不过是阿克敦带着人去将大哥抬回来的。他浑身是伤,衣服上到处都是已经发硬的血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李嬷嬷烧了水阿克敦给大哥擦洗换衣,福公去请了大夫来,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久,才从大哥房间出来。   我既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大哥总算是回家了。可是经过这一回,家里可算是元气大伤,已经没有什么钱可以供日常开支了。   大夫开了一些药,福公拿了十元钱跟着去抓药,可是没有多久又折返了回来,说是不够,还要十五元。李嬷嬷那边已经没有钱了,我这边也只剩下二十二元。让徐嬷嬷拿了钱给福公去抓药,毕竟大哥的伤要紧啊。 第142章 艰难维系(一)   手里还有七元钱,家里还有七口人,其中一个还是重伤在身,日日里需要用药的病人。   我看着手里的七个大洋,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怎么办?后面的日子,怎么办?   福公,徐嬷嬷,李嬷嬷,阿克敦,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年纪也都大了,别人家即便是需要佣人,也不会去雇佣他们。所以这里,便是他们的息身之所。而一家七口人,七张嘴每天的用度便最少要两块多钱。这还不加上买药的花费。   要怎么样才能弄到钱?   思索了半夜,我突然想到了,李家婶子她是拉房纤儿的,她走街串巷消息灵通,也许她知道哪儿能找到工作!明儿一早,我便去寻了她问问去。   天还没有大亮,我便起了个早,看着玻璃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脸,乌黑的眼圈儿,一副萎靡的模样!翻出了脂粉,还是略微的修饰了一番,连早饭都没吃,便赶紧出了门。   徐嬷嬷在身后大声唤着,我却加快了步伐赶紧出了院子。   凭着印象,我绕了一大段儿路,终于找到了李婶子的家。这可是我头一回一个人出门,而且是求这人办事儿,心里头格外的紧张,连手心里头都沁出了汗。   拍了拍门,半晌才有人应了,“谁啊,这么大清早的……”李婶子的儿媳妇开的门,她见是我,不太熟悉,“你找谁啊?”   我嗓子有些发紧,“李婶子在家吗?我找她有点儿事儿。”   她打量了我一番,“等着啊,我给你叫去!”说罢又关上了门。   大老远的,我听见她在院儿里叫唤着,“妈,有人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又过了一会儿,李婶子才开了门,她看见我在门外等着,立马热情地将我迎了进去,“我说大清早的喜鹊怎么就叫的这欢呢,原来是来了贵客了!”   进了院儿我才发现,这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刚起来两三户,正在院儿里洗漱着。显然我来的有些早了,“李婶儿,今儿我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她笑着拉我进了屋,又叫她儿媳妇给我倒水,“什么事儿啊?说说看,你李婶儿别的本事没有,你想打听什么,却是问对人了。”   “是这样的,我想找一份差事儿,最好能工钱高一些的。”这句话,我心里头默念了很多遍,总算是说了出来。   她听了以后,有些发愣,“你说你出来要找事儿做?”   “嗯。”我点点头,看着地面上翘起的一块转头。   “你们家不是有你大哥做着买卖吗?怎么会叫你出来谋差事儿?”她有些诧异,显然对我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我大哥他被人给骗了,现在还受了伤……所以我必须得找一份差事儿,不然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再过些日子,可就……”我声音越说越小,脸也越来越烫,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   李婶儿将倒了热水的粗瓷杯子递给我,她坐下想了想,“你打算要一个月多少工钱的?你又会些什么呢?” 第143章 艰难维系(二)   我被她问得一噎,想了半天,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来,又接着问我:“听说你念过洋学堂?可会洋文?”   我抬头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会的,会的!”   “那就好办了!”李婶儿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觉得这笑里面有些古怪。“现下呢,倒是有一份差事儿,工钱也不错。可是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了!”   听到有我能做的事情,我一下来了神,忙问她:“婶儿,是什么事儿?”   “前些日子,我一妹子还跟我打听来着,说是她们那儿要请一位会洋文的先生。一个月啊,能给一百块现大洋呢!”李婶儿一边说,一边啧啧地直叹,“一百块啊!这价可是不低啊!”   “那我能行不?”是啊,一百块,足够我们一家子一个月的开销了。   她笑着打量了我一番,“行,我看啊,你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了!”   “李婶儿,那我什么时候能上工呢?”家里真的没有钱了,早一日上工,便能早一日拿到钱回来。我已经等不及了,大哥和母亲,都还用着药啊。   她也倒是爽快,“这么早,你还没有吃饭吧。这样,你先在婶子家吃了饭,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成不?”   有些不好意思,求着人办事儿,还来人家里蹭着饭,我倒是很过意不去。“那婶儿,等我拿了工钱,就请您吃顿好的去!”   “唉,好,婶儿等着!”她笑眯眯地出去让儿媳妇准备早饭。   和她吃过了早饭后,她拦了一辆黄包车,带着我一块儿出了巷子。   因为工作的事情有了门路,我心里也倒是高兴的。跟着她七拐八绕的,总算是到了地方。   下车看了看,只见门庭上书着‘江南书寓’。我好奇地看着周围,路上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李婶儿给了车钱,又上前拍了拍门,“开开门儿。”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披着衣服,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李婶儿和我后,把我们让了进去,“还没有到醒的时间呢,怎么这么早?”   李婶儿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带着我熟门熟路地走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房前,拍了拍门口打着瞌睡的小女孩儿,“快叫你妈妈起来,说李婶儿给她送教洋文的先生来了。”   那小女孩儿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生的微微有些胖,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她乖巧的喊了李婶儿一声,让我们稍等一会儿,便进屋去了。   等了有一小会儿,她又扶着一个年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出来,那女人身着雪青色纺丝雪缎,上面绣满了点点浅茉莉花,薄薄的衬着身材略显丰满。肤白如玉瓷,眉如细柳吊梢,眼如弯月含情,丹唇未启已有笑意。我想,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位,就是会洋文的先生了吧?”我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我。听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舒服。她一出口,我便知道了,她是南方人,怪不得这儿叫‘江南书寓’呢。 第144章 艰难维系(三)   李婶儿拉了我的手,对她说:“你不是念叨有一阵子了吗?这不,我还是给你寻到了!”   “这位是书寓的妈妈,你叫她桂姨。”   “桂姨。”我微微点头向她打了招呼。   桂姨笑看着我,“你可愿意教我家姑娘们学这洋文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李婶儿一眼,突然觉得,著书寓好像不大对劲儿。   桂姨也看出来,我似乎有些疑惑。她笑了笑:“我们书寓啊,和那些个妓馆可是不大一样的哦。咱们这里的姑娘们,只卖艺。”她见到我愣神的样子,捂嘴轻笑着。“姑娘们现在经常接到帖子要去各府里,现在洋人也学了点姑娘们去陪席面儿,所以姑娘们也要学着会一些的洋文。”   “咱们这儿的姑娘啊,是琴棋书画诗,吹拉弹唱舞样样都精通,比起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不逞多让。你呢,就负责教教她们学洋文,我给你一个月一百块大洋,你觉得怎么样?”   我犹豫了,原以为是去给别人家做家庭教师,没有想到,是给书寓里面的‘小姐’当先生的。   桂姨见我犹豫,她挑眉一笑,“一百二十块!”   这,我心里还在斗争,一面是七口人的开支,一面是如果在书寓里担着差事儿,怕是家里不好交代。   “一百五十块!”桂姨以为我是因为工钱的原因,她又加了一次价。   “桂姨,不是钱的原因,是我怕……我怕跟家里不好交代……,而且,而且我怕来来回回上下工,不大方便……”我赶紧出声,怕她误会下去。   她倒是笑了起来,“这里不需要你陪客人应酬,如果你觉得跟家里不好交代,那我想办法让他们相信,你是在洋行找到差事儿的,怎么样?你来回的话,我可以请一个包月的黄包车接送。”显然,我的这些理由,在她的面前,都不是理由了。   “那好吧!”终于心里的挣扎也倒向了一边,我需要钱,这份工作我很需要!“我只要一百块,是开始说好的。”   桂姨拿扇子遮脸呵呵笑着:“还是给你一百五十块吧,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小户人家里出来的。要不是缺钱,估计你也是不会到我这儿来的!”说完,她又低声吩咐了那小姑娘。小姑娘听话地点点头,进了屋里。   过了会儿,她拿了两个荷包出来交给桂姨。桂姨将其中那个大一些的荷包颠了颠,交给了我,“拿着吧,从明儿开始上工,每天过来六个小时,我派人去接你。”   我接过她递来的荷包,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的是一块块的大洋,沉甸甸的。   桂姨跟李婶儿说了几句话,又把刚刚那个小的荷包递给李婶儿。李婶儿拉开荷包,拿了一个银元出来,使劲儿一吹,再放到耳边去听。然后笑眯眯地把钱放进了荷包,她就是靠着拿中钱吃饭的,因了她的介绍,桂姨和我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情有些忐忑。顺利找到了工作,可是家里那一关,怕是不好过的。   李婶儿先送我回了家,然后对我交代了几句,才施施然离开。 第145章 书寓先生(一)   刚一进门儿,徐嬷嬷便逮到了我,“小姐,这大半天的功夫,你究竟是到哪儿去了?连早饭都没有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还没有人跟着陪着,大少爷还躺着,夫人身子骨也不好,这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的,叫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可怎么活啊?”边念叨着,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福公也走了过来,见到我后,他沉着脸,“夫人让奴才唤您过去呢。”   突然有了一种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感觉。   进屋后,母亲将我唤到她身边坐下,并将家里的情况细细了解了一番。问我现在打算如何。   “母亲……”我犹豫着,想看看把事情怎么说比较合适。   她半倚着,眼睛看着锦花缎面儿的薄被,“嗯,我听着。”   “徐嬷嬷都跟您说了吧,早上我出去了一趟。”   她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去找了李婶儿,想让她帮我打听打听,哪儿有合适的差事儿。”   “大哥如今还得用着药,家里的钱,也不够维持了……我想着,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总不成,明知道要饿死了,却依旧什么都不做,噙等着饿死吧?”说到后面,我有些理直气壮了。   见母亲脸上并没有恼怒,我接着往下说:“听徐嬷嬷念叨过,我是上过洋学堂的,会些洋文。所以她得信儿,在一家洋行,给经理翻译一些文件,一个月能开出一百五十块大洋。”按照着桂姨和李婶儿的吩咐,我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将一套说辞反复演练了数遍。   说罢,我又将那五十块的现大洋拿出来,摆放在了炕桌上。李婶儿在路上将荷包给我换成了普通的土布兜子。   “这个是我签了合同后,洋行先预支给我的工钱。”   母亲没有去看炕桌上的钱,她直直地盯着我,想在我脸上找出异样的情绪。我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母亲的眼光直视着她。这份工作我必须要做下去,一个月一百五十块大洋的工作,足以维持家里的生计,如若失去了这份工作,我们都将要面临挨饿的局面!   片刻后,母亲却是笑了起来。“好!我的女儿长大了,能把一个家撑起来了!好!”她抖擞了精神坐了起来,“咱们家,不拘着女人家出去做事。但是有一点,你要给我牢牢记住了!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要懂的自立,自强,自爱!”   听懂了母亲的话,我重重地点了头,“是的,母亲,我知道了!”   得到母亲的许可后,我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每日里,让福公接送你上下工吧。”   听到这儿,我稍稍有些慌乱,“母亲,不用了,福公年纪也大了,每日里接送我,那么远的路,也挺辛苦的。洋行那边已经说好了的,会给我包下一辆黄包车,每天接送我的。”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吩咐了李嬷嬷进来,把桌上的钱收拾了。   我出了母亲的房间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脊里都起了汗了。还好母亲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第146章 书寓先生(二)   吃了饭后,阿克敦告诉我说大哥已经醒了,我去看了看厨间里熬着的药,我又跟徐嬷嬷讨了一块冰糖,亲自给大哥端了过去。   大哥虽然醒了,但是精神却不怎么好。见我进屋,他却是躲闪着转过身去。   “大哥,你好些了吗?”我把药放在炕桌上,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我来了,你连见都不愿见我啊?”   他不吭声,也不回头。   我看了阿克敦一眼,“帮我把大哥扶起来。”   阿克敦准备去扶大哥,手还没有碰倒,便被他躲了过去。往里面又缩了几分。   “大哥!你看,我都给你把药端来了。难道你怕苦不成?”   他还是不转头过来。我只得狠了心,亲自上前去扶他。   这会儿他倒是不躲了,转过脸来,我吓了一跳。毓薏的脸上布满了泪水,额头上也都是冷汗。   “大哥,是哪儿不舒服?”连忙转头对阿克敦说:“快,请大夫去!”   “不用了!”毓薏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我没事儿!别乱花钱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高兴了,什么叫乱花钱啊?“有病,不舒服,就得看大夫,什么叫乱花钱啊?你赶紧好起来,那才是正事儿!”   听我说完,他端了药,一口气喝完,倒是不含糊。   我看他这么配合,从手绢儿里拿了冰糖塞到他嘴里。“这才对了嘛!”   静下来后,他依然有些别扭,我也倒是不急着走。将阿克敦打发了出去。   “哥。”我背对着他,将窗格推开,让外头的新鲜气儿透进来。   “哥,我没有怨过你。”   “从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只把你当成唯一的哥哥。”   “我知道,你曾经怨过奶奶。”   “可那时候,她连我都淡淡的,对你,她是既爱,又怕。”   “我长大了,总是会嫁人的。而你,是她往后的倚靠。她想对你好,但是也不能过于偏袒。她也怕,怕你毕竟是隔了肚皮的,长大了总会隔着心。”   “但是明里暗里,我都懂,她还是疼你的。”   “这回的事儿,经过这些天,我细细想过了。其实我也看得通透,这件事儿,八成和二阿哥离不了关系。当时你被带走后,我去求了他,他并没有说没法子救你出来,只是让我们准备好钱,他才好去运作。”   “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最多只能拿出五百块出来了。剩下的,就是铺子。那铺子虽说也能直一些钱,但是当时却是被查封了的。”   “他第二天过来,张口就要五千大洋。”   “母亲没有办法,拿了铺子给他……她甚至把阿玛留给她唯一的那块佩也给了他。”   说到这儿,我停了片刻。   听到身后细微的哽咽,我眼中也噙着泪,“哥,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你好好的,家里的人好好的,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后面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了。明儿个我就能上工去了,家里能维持下去。你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快快养好了身子。好吗?”我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我们两人自小到大以来,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 第147章 书寓先生(三)   他放声大哭,我也陪他哭了起来。是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谁都有绷不住的时候。但至少,至亲的人,都在身边呢。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哭过以后,心里的那些阴霾去了大半,他抬手给我擦了眼泪。反手搂着我,“好,大哥答应你,快些好起来。”   “告诉大哥,你寻的什么差事儿?”   我坐好后,整了整衣摆,“是在一家洋行里,帮着翻译一些文件。”   他点了点头,“嗯,既然应了差事儿,就要认认真真的去做。”   “知道啦。”俏皮地对他一笑。“哥,晚上你想吃什么啊?要不,让徐嬷嬷包煮饽饽吧?”   “是你想吃了吧?还问我想吃什么!”他轻点我的鼻尖,摇头笑着。   毓薏在我的开导下,也尽力配合起恢复来。他伤了筋骨,最少得百来日才能下地。我吩咐了阿克敦盯着他,让他这段时间千万可不能随意下地走动,不然到时候落下毛病可不得了。   第二天,徐嬷嬷早早就起来给我备了早饭,让我吃了好上工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告诉她,往后我九点才出门,不用那么早起来给我准备早饭。   到江南书寓的时候,还不到十点钟。而院门却是已经打开了,昨日为我们开门的老头见到我,也是什么都没有说,让了我进门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待着。   我上了楼去找桂姨。   “金先生!”昨天那小女孩儿见到我,高兴地迎了过来。“妈妈让我等着您呢,您快跟我来吧。”随着她的走动,小丫头脑后梳着的那条辫子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好玩儿。   她带我到了三楼的一间套房。“金先生,您先稍坐一会儿,妈妈马上就过来。”   “嗯,你去吧。”   我坐下后,开始打量着这间房。古朴的韵味中点缀着一些时下流行的物件儿,却是并不显得突兀。   “同你讲哦,那个小胡子的家伙,总是色迷迷地盯着玉茗。那个眼睛咯,都要从眼框框里头掉出来啦!”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   只见桂姨带着十二位婀娜娉婷的姑娘走了进来。“这位,就是为你们请来的洋文先生了。你们以后,可是要跟着人家好好学啊。”   “是,妈妈。”整齐的吴侬软语,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啊?”一位穿着淡粉色长裙,烫着时髦大波浪头发的姑娘先走到了我的身边,她将我从头看到脚,围着我转了一整圈。最后还是在桂姨的一声轻咳声里,才收敛了。   “你们要称金先生。要对先生尊重!”后面的那句话,桂姨说的比较重。她们也都敛了嬉笑之色,认真了起来。   桂姨对我笑了笑,“她们十二个啊,就是你以后的学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桂姨给我一一介绍,“这个是华梅、醉杏、映桃、洛锦、墨榴、水芝、戎葵、金雪、龄草、碧环、玉茗、俪兰。”她们站成了两排。 第148章 卿卿娇娇(一)   听到名字,我便记了下来,原来是一年十二月的花儿啊!倒是雅致,并没有什么石榴牡丹的,而是改了各种花儿的别称。   “nicetomeetyou,startingtoday,iwillteachyoutolearnenglish,french,japanese,andhopetogetalongwithyouapleasant!”   “ravidevousrencontrer,apartird'aujourd'hui,jevaisvousapprendreaapprendrel'anglais,lefrancais,lejaponaisetl'espoirdes'entendreavecvousuneagreable!”   “今日から、はじめまして、私はあなたが、英语、フランス语、日本语を学び、教え、あなた乐しいと仲良くしたいと思います!”   她们听着我说的话,面面相觑,接着,我又用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很高兴见到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学习英语,法语,日语,希望与你们相处得愉快!”   在她们见识到了我的三种语言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我的个乖乖啊,金先生竟然会这么多种洋文啊。”   “金先生,那我们先学什么啊?”   “真是饶舌头咧,来什么油?”   “嗯哼!”桂姨见她们乱哄哄地议论了起来,“都去给我坐好,听金先生讲!”   桂姨的话刚说完,她们就赶紧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桂姨,我希望能够有一块黑板,还有粉笔。最好能给她们配上自来水笔,洋文用毛笔可是不好写的。”   桂姨把我的需求都一一记下,然后吩咐了出去。   “今天呢,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卡片。你们可以先抄录下来,这些都是在日常生活里面可以看到的东西。上面第一行是汉字,第二行是英文,第三行是法语,第四行是日语。”拿出了我昨天准备好的硬纸卡片,这里一共有二十张。我想,待她们都记忆熟悉后,我再另外增加一些词汇。   “唉,你看看哦,这个上面的,是和我们的字差不多的咯。”   “这些点点圈圈的,真的不好认的啊。”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过既然她们开始对这些词汇感兴趣了,就是好的现象。   “我来教你们读这些词……”   一堂课两个小时,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再学两个小时。桂姨说我一天过来六个小时,其实也只是教了她们四个小时而已。   午饭的时候,她们各自准备了一道亲手烧的菜,说是‘拜师’的。看着这一道道精致的菜,我心里百位陈杂。看着我将每一道菜都一一品尝过后,她们笑得更甜了。   其实她们都还是蛮聪明的,一天的功夫下来,已经将我所列的三种语言、二十个词汇都记得差不多,并都能读出来了。这样的成绩,对于我来说,都是不易的。   后面我会要求她们记忆更多的词汇,并且还有抽查和测试。等到词汇量比较丰富的时候,我才会教她们语法的组织和运用。   桂姨在一旁看得很是满意,到了下午快五点钟的时候,一天的课程安排也就结束了。桂姨告诉我,以后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便是我教授课程的时间了。   我笑着应了,并和各位姑娘们告别后,出了小院,早已有了黄包车在门口等着我。 第149章 卿卿娇娇(二)   如此过了几个月安稳的日子,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   家里的情况逐渐得到了改善,大哥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强行把他留在了家里。他虽然对我的强硬态度感到无奈,但也只能从了我的意见,毕竟现在快到年关了,也很难找到一份满意一些的差事儿。   而书寓里的姑娘们,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也渐渐能够掌握一些日常简单的交流了。桂姨为此还特地奖励了我两百块,这笔钱足够我们置办年货和新衣了。   我的身量已经定了型,所以往年的衣服还是可以穿的。到书寓那边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寒酸,所以往年的衣服,款式上保守了一些,但料子还是很不错的。   这天,我刚回家没有多久,桂姨又派了人来接我。我只好和家里人打了招呼,说是有急事,要去洋行加加班。   黄包车夫紧赶慢赶地,载着我又回到了江南书寓。这时候的书寓已经是华灯初上,开始迎接雅客们了。我本不想这个时候见到旁人的,可是桂姨待我始终是不错的,所以我也不好推辞。   “哎呀,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今儿个我一到书寓,桂姨便焦急地站在门口迎我,弄的我很是有些莫名。   “怎么了桂姨?”   “快,快跟我上楼救救急啊!”她拉着我,急急往楼上走去。   我还没有弄明白什么事儿呢,刚上了后院的三楼,我连忙住了脚。   她也有些气喘,“你,你会不会德国话?”   犹豫了一下,“德语的语法有些难,我也只是学了个半吊子。”   桂姨也倒是不客气,她推了我上前,“那就行了,不要管会多少,你先救救急!”   我被她硬生生拽进了一间待客的房间。   推开门来,里面坐着四位先生,其中两位便是洋人。另两位华人里,有一位已经是醉得浑身通红,趴倒在了桌上。   桂姨陪笑着说:“吴次长,她是会一些德国话的。”   被桂姨称作吴次长的先生这才露出笑容来。“你快帮我翻译一下,就说明天的会议上,希望他能考虑推荐我提出的方案。”   我在脑子中措辞组合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把他的意思连说带比划的转述给了那两位德国先生。   他们的回答很快,我再得再三请他们放慢了语速。思索了几遍才弄懂了他们的意思,转过来对吴次长说:“他们说,如果要他们明天同意您的方案,那么以后的工程,必须由他们优先来承接。希望您能做出一定的保证。”   吴次长想了想,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你告诉他们,就说以后还是和刚刚谈好的合作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把他们的意思互转给了对方。   最后他们终于将事情谈妥了,很高兴地握手拥抱。   我本想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瞧瞧离开的,结果吴次长却发现了我,“这位小姐请留步。”   我看向桂姨,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桂姨看了我一眼,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哎哟,吴次长,她可不是我们书寓的姑娘哦。她是我请来教姑娘们洋文的先生。” 第150章 卿卿娇娇(三)   吴次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爽利地笑了笑,“那也不能请人家白白辛苦一趟啊。”说着,拿了二十块钱递给我。   我可不敢上前去接,桂姨倒是笑着替我接了赏钱,带着我退了出来。“哎呀呀,这老家伙难得大方一回呢。”她把钱递给了我。但我并不想要他们的钱,便不去接。   桂姨呵呵笑了起来,“哪个还嫌钱多啊,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快回去吧,免得你家里担心了。”   我谢过了桂姨后,匆匆下了楼。   光顾着低头躲开那些雅客们,在路过中院的时候,我却无意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还没来得及装进荷包的银元散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连声道歉后,我赶紧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袁大头’。他也帮我捡起了几块,递给我的时候,我压根不敢抬头,接过钱后,走得更加急了。   待上了黄包车后,我的心还在突突的乱跳。把钱赶紧收到了荷包里面,二十块对我来说,不多,却也不少了。足够一家人将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了。   书寓里面日日宴歌,每日里都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比较有身份的人物。我每每过来教授那些姑娘们,总是错开了时间的。可是今日被桂姨拉了过来,虽说不是陪酒卖笑,但我也是极不自在的。   幸亏没有遇到那种喝醉了酒,拉着姑娘发就疯的家伙。水芝和我聊天的时候,便提到过一回。她接了帖子去人家府里弹唱,有人便是喝醉了拉着她不放,弄的气氛格外尴尬,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但愿今晚的事情,再没有下一回了!   回家后,我把钱照旧交给了李嬷嬷。只说是帮忙翻译了一份加急的文件,经理给我加班工钱。   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还没有对我有过任何的怀疑。我既怕他们发现了以后对我担心,又怕哪一日少了这份工作,家里的开支无以为继下去。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下来,我和书寓里的姑娘们也逐渐熟络了起来。她们在闲暇的时候,喜欢问我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问题,而告诉我的,又是京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各种笑料。其实她们也都是挺不容易的,以色侍人,即便自己再怎么不高兴,但是客人点了单,下了帖,她们都要笑着去应酬去忍着。   在那件事后,又过了几天。   正中午我刚吃完了饭,准备在桂姨为我专门辟出来授课的小间里休息片刻。   才脱了外衣,只听见门猛然被推开。   我惊得赶紧拿了衣服披上。因为书寓里面的规矩,是不留任何客人过夜的,所以白天里更是没有一个男人到后面的院楼里来。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只是将外间的门虚掩上而已。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向外间走去。   刚想打开里间的门,一个黑影扑面压迫而来。   抬头去看,我愣在了原地,连衣服都忘记了去扣。 第151章   呼吸有了片刻的停顿。   这张脸,曾经让我担惊受怕。   这张脸,曾经让我惊恐交加。   两年没见,他的身上少了一种慵懒的感觉。   两年没见,他的身上多了一种肃杀的气息。   “你……你出去!”顿时发现,现在的我衣衫不整。忙想将他推出房间。   正要关上门,他仅用了一只手,便把门彻底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出去!”他的眼睛和鹰隼一样锐利,让人不敢去直视,我感到害怕,很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我只有害怕的感觉。我觉得他是危险的,是应该敬而远之去躲避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提高了声音。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势的男人,仿佛只要牵动了和他的一丝联系,这一辈子便要纠葛不清,再无逃脱之日一般。他冷冽漠然的眼神令我瑟瑟发抖,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是被他捏住的胳膊传来涨涨地疼痛。   “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放开!”我死命地挣扎着,想要在他放松的一刻立即冲出房间。再也不要见到他!   在我觉得即将要挣脱他的时候,他猛然一个禁锢,我便全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自己撞地生疼。   抬头瞪大了眼睛和他怒目而视。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目光同样红赤愤恼。   霎时,英俊刚毅的脸被放的很大,他深黝的潭目直直地望着我。我本能的直往后躲去,“赵正南……你要干嘛……”   却发现他的一只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脸,他的手纤长而修直,温柔的静抚着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只剩下静穆的端详。   他眼神里的寒意退散,留下的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眼眸就像挥散去了终年阴霾,居然透亮起来。   我愣住了。   “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能力。   我没有回答。   “你在书寓里做先生?为什么不去找我?”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指端,而他的手指抚上我的眉,随着眉毛的弧度抚到眉梢,然后顺着脸颊轻轻滑下,再转到鼻梁,又顺着鼻翼而下,最终蹭了蹭我的双唇。   “我靠自己,自食其力!”挥开了他的手,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希望能让他离我远一些。   “自食其力?你就是这么自食其力的?”他赫然拉开了我本就没有扣上的衣服。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自食其力’?”我的话刚说完,他却骤然暴怒了起来。   我猛地推开了他,“我如何,不需要你来干涉!你给我滚出去!”对于如此的羞辱,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竟然敢撕开我的衣服!   赵正南的眼睛完全红了起来,他抓住我的肩膀大怒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能把你怎样,才这么放肆?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我咬牙硬顶道:“你还能把我怎样,大不了杀了我,要杀你请便吧!”   他的眼眸中发出狂怒而诡异的血红,一字一顿地说道:“自己说出的话要负责,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他忽然手上用力抓起我,将我硬生生地抛在我睡的床上。   我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事已经晚了,他像野兽似的扑到我身上,把我上衣拽脱到手臂,就势一缠把我的两只手臂缠绑住。   我大骇之下,屈膝去顶他的身下,他双手飞快的抓住我的双腿,向两侧一分一撕,我身上穿的长棉裙象纸片似的被他扯的碎裂纷落,这时我才知道,这个表面看似文雅的男人有多么大的力量!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激怒他的,我不该去用话激怒他的!   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身下撕裂似的灼痛难忍,全身的筋骨好像都被压碎揉断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我的脑中反复着一个念头——我,被强暴了!   他缓缓的从我身上爬起,我茫然地对视上他的眼睛,目中渐渐透出对他深刻的恨意。   我发出声,却发现声音变得如此低沉暗哑:“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的手臂被绑得已失去知觉,只余酸麻涨痛。   “还是,你打算杀了我灭口?”   他坐起身来,不动也不语。回视着我,他的目光突然再次阴寒而冷漠,那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森冷的寒意。   “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暴虐,这么蛮横?”他薄唇轻启,他字字沉重,“在你的心里,我就只会杀人?”   他目光寒澈,突然站起身来,望着我的眼神中透着毫不遮掩的轻蔑。   我扭动着胳膊,但双手却是没有丝毫能挣脱的迹象。   “混蛋!你把我放开!”   赵正南看了我一眼,我和他互视对方,空气中弥漫着滚滚的硝烟。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中迸发出愤怒、恼恨等复杂的情绪,他切齿说道:“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他瞪视我,眼神慢慢恢复一贯的清冷,转开目光开始穿衣。   我喊道:“快放开我,你听到了没有?”   他不理我,大步阔首走出门去。   片刻的功夫,赵正南又折返回来。解开我绑在床柱上的衣结,但却没有将我的双手释放。他用棉被将我整个人囫囵包了起来,抗在肩膀上就走。   我在被子里不停地挣扎,他却用手死死的按住我。看不见外面的一切,只是听到他将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即又把我扔到了车上。   我的头撞在车门上,‘砰’的一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上车将我揽在怀中,淡淡地对司机开口道:“开车。”   我就这么着,被他禁锢地丝毫不能动弹。他把我的脸遮在了被子里,仅露出一双眼睛。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天已经快要黑了。   到现在我还没有回家,家里肯定会十分担心我吧?如果他们到洋行去问我的话,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在那里上班,究竟会怎么想呢?   我一直担心着这些问题,没有观察到,赵正南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不过见我依旧是躲着他的触碰,这才柔声说道:“我不想这么对你,我没想过伤害你的。”   他皱着眉,目光有些温灼。他这是在解释,他并无意要伤害我,但却又解释的这么不通人情。   已经伤害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别过眼去,鼻子有些发红。   “没想过?你做都已经做过了?还有什么不敢去想的?”对他,我只有恨意。   “你……”他被我的话哽住,眉蹙的更深了。   我转过脸,脸上已是泪水连连,粒粒滴落在锦被上。   他单手扭转过我的脸,我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痛惜。“今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他一把将我连被抱起来。瞬间的腾空让我感到眩晕,在眩晕的同时,我看到他脸上带着微乎极微的笑意。   “你们看到什么了?”   “少帅抱着被子进去了!”   “是我眼花了吗?少帅抱着被子在笑!”   “没错,少帅抱着被子进去了!”   身后的议论逐渐远离。他大步走着,一脚将虚掩着的房门踹开,轻柔地把我放在了床上。   在他将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双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看着我的手,突然笑了起来。将我手上缠绕着的衣服解开,并坐下为我揉着手腕。   “你放了我,好不好?”我祈求地看着他,“如果当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不想伤害我的话,那么请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怕你,我好怕好怕你。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招惹了你,如果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发生纠葛,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今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求你放我回去,我要回去的!”   我顾不上衣不遮体,跪在床上,卑微地求着他。   “没发生过?”赵正南听到我的话后,冷笑一声。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却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然,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这中情绪便如昙花而逝,转而又笑的残忍起来。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吓得忘记了哭泣,抓起了身下的被子,想要将自己遮掩住。   赵正南的嘴角邪魅轻笑,他凑了过来,再次把脸向我贴近。   一手结实我的脸颊,力道突然加重。他森冷的眼神如此冰澈,如此危险,如此骇人。   “你给我听好了!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对你,我势在必得!而且,我会缠着你一辈子!所以,你休想离开!”他字字铿锵,却是让我字字惊心。   “我想,到现在,你应该明白……”他的脸更是凑近,我甚至都能感觉的到呼吸在我脸上的热气,“我赵正南看上的女人,生生世世都逃不掉!”   我读不懂他的这种眼神,我也不明白,是什么让他露出这样阴鸷的神情,是什么让他如此咬牙切齿。   他的手,从我的耳际插入发间,陡然一用力,将我的头皮扯地生疼。   瞳孔猛的一缩,我在惊寒交迫之下,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浑身都感到刺骨的冷。   身上没有穿一件衣服,只是盖着厚厚的棉被,双手手腕被铁铐铐在两边的床柱上,手臂上扎着吊瓶。   我直视着床顶华丽的纱帐,尽量什么都不去想。   门外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只当作没有听到。   “她醒了没有?”听到赵正南的声音,我身体本能的反应一惊。一下子让自己蜷缩了起来。   “刚刚才进去看过,还没有醒过来。”门外的声音显得轻柔而又恭敬。   ‘吱呀’,门被推开。我瞬间闭上了眼睛。   感到身边一沉,他坐了下来。抬手抚着我的脸颊。   我忍住张口去咬断他手指的冲动。   他突然抱着我,轻吻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立刻睁开了双眼。   似乎早就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一样,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这个笑容让他显得很柔和。今年他没有穿着军装,而是西式的便服。   “饿了没有?都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给你准备了点儿粥。喂你吃一点儿好吗?”   听着他的软声软语,我僵硬的身体逐渐柔和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他面上一喜,急忙让人把粥点端进来。   从托盘上拿了粥和勺子,他准备过来亲自喂我。   “我想要梳洗一下,浑身难受。”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是有气无力的了。   二话不说,他取了钥匙将我手腕上的铁铐打开。又替我拔了针头止血。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深灰色军呢子大衣给我围上,我在床边静坐了片刻,好不容易缓过了那起床时的一阵眩晕。刚想起床,脚一触地,差点儿摔倒。赵正南轻柔地扶着我,“里面有一套新的毛巾牙具,要我扶你进去吗?”   靠着他站了一会儿,我摇摇头,还是硬撑着自己进了浴室。   将全身的重量用双手撑在盥洗台上面,镜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了人型。在宽大的军呢大衣下,白皙的皮肤上各种青紫淤痕,双手手腕上更是黑紫一片。   调好温水,我脱下了大衣,用淋浴使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水从头顶冲下,眼中的泪水也顺着消逝在了水中……   洗了很久,久到他在门外几近要砸门冲进来。   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继续裹上那件厚厚的军呢大衣。他站在门外,焦急地等着我。看我并无异样,着才安心下来。“粥都冷了,我已经让她们给你端去热上了。”   见我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他进去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为我细细擦拭,他的手很轻柔,像是害怕扯到我一丝的头发。   我默默地坐着,任由他为我擦干头发。   “少帅,饭菜都热好了。”   “拿进来吧。”他丢了手里的毛巾,又去拿了梳子为我把头发一一梳理通顺。   我像是人偶娃娃一样坐着不动。   梳好了头发,他在碗里夹了几样小菜,端过来喂我。   他喂一口,我便乖乖吃一口,直到他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喂完,我都并任何反抗的情绪。这让他格外的高兴。 第152章   我默默地坐着,任由他为我擦干头发。   “少帅,饭菜都热好了。”   “拿进来吧。”他丢了手里的毛巾,又去拿了梳子为我把头发一一梳理通顺。   我像是人偶娃娃一样坐着不动。   梳好了头发,他在碗里夹了几样小菜,端过来喂我。   他喂一口,我便乖乖吃一口,直到他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喂完,我都并任何反抗的情绪。这让他格外的高兴。   “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一顿不能吃太多,先吃点儿粥让胃里克化克化。待会儿饿了再吃点儿点心。”   我点点头。有些冷,缩了缩身子。   他把我抱到壁炉旁坐下。将我搂在怀里,“你要是一直像现在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我一天都没有回家了,家里人会着急的。”我看着壁炉里燃烧着的炭火,说的很轻柔,很慢。   他微微笑起来,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告诉他们,洋行里有急事,你要被派去上海一趟。”   听着他的话,我放松了下来,看来他是已经和桂姨打听过了的。   “对不起。”   “我昨天中午喝了点儿酒,又听我的副官说,他在江南书寓遇见了你。”   “而且,他还看到你拿着钱从那里面出来,所以……”   “当时我刚刚回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自然是很生气。”   他又将我搂紧了几分。   “加上当时我看到你……你又那副模样……”   “我就以为,以为你也是那里的陪客的‘先生’。”   “后来才知道,你是去教那里的姑娘学洋文的,所以误会你了!”   他转过我的脸,语气中带着怜惜和心痛,“你为什么到了京城,却不来找我呢?”   我苦笑,找他?我为什么要找他?我躲都来不及,还会主动送上门去羊入虎口?   “你的那男人去了蒙古,把你一个人扔在了天津。你跟着你大哥回了北京,后来还把天津的房子卖了,是给你父亲办丧事吗?”   没等我接口,他继续说着:“后来你大哥也出了事儿,被抓了起来,然后你们家就断了来源,那时候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看来,这么半天的功夫,他已经将一切都打听了个清楚!   突然我觉得,自己好累,真的好累。   撑了那么久,那么用力地去撑,我快要撑不动了。到现在,我都依然撑着,我极力睁大了眼,让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撑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好想布日固德!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可知道,我好想好想他。可知道,我快要撑不住了?   他轻柔拍着我的背,就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极有耐心。   终于,我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就这么直直掉落下来。从轻声抽泣到嚎啕大哭,我咬着他的肩膀,把鼻涕和眼泪全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犹觉得还是不够解恨,拉了他的手,使劲儿咬了下去。   “嘶……”他疼地抽了一口气,却没有抽回手,任由我咬着。   我感到了口腔里面有了一股浓重的血腥,这才松开了牙齿。   他看着我牙齿上的血迹,却是开心地大笑起来。又猛地搂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下来。   我们两人的唇舌间,充斥着他的血,那种热热的血,那种能激发人野性的血。   “以后就跟了我吧。做我赵正南的女人,我看谁还敢欺负到你身上来!”他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这个热吻,话语之间,充满了唯我独尊的霸气和自信。   我心道,谁还如你这般欺负我?将我欺负的最厉害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正不知道怎么去回话,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少帅,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赵正南闻言,将我轻柔放在了离壁炉最近的靠椅上。   从门外接了东西后,又拉着我过去。   打开箱子,里面装了整整一箱的衣服,从内衣到外面的皮草大衣,一件不落。   将里面的衣服一一抖开来看,我发现里面搭配衣服的,竟然是裤装。侧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快换上衣服,一会儿就走了。”他主动退了出去,将门为我带上。   从来没有穿过裤装,有些别扭。不过,比起裙装来说,长裤显然行动方便许多。   “要去什么地方?”   他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将双脚交叠搭在茶几上。听到我的问话,才睁开眼转过头来。在看到我的瞬间,他赫然一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站起身来,他看了看我的头发。我只是简单的束了起来,他微蹙眉,倒是也没有说什么。“走吧。”   本是想牵着我的手的,但却被我微一侧身躲开了,他并没有坚持,只是笑了笑,走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出去,只见所有的佣人们都穿着靛蓝色棉上衣,黑色棉裤,黝黑的大辫子整齐的梳在脑后。她们见到赵正南,都是侧立让路弯腰行礼。   我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这所房子。而她们也在观察着我,对于那些偷偷打量着我的好奇目光,我只当作没有看见。而大步向前的赵正南却没有发现,我已经落后了一段路。   等他发现时,脸上颇为不悦,大吼了一声:“是要我扛着你吗?磨磨蹭蹭的!”   被他一吼,我吓了一跳,只得赶紧小跑了几步。刚一出门,我又被门外的阵势吓得差点儿缩了回去。   门外整齐地站着数百荷枪实弹的士兵!   “愣那儿等着发芽啊?”   我不知道哪儿又惹了他的不满了,他见我畏畏缩缩的模样,一把将我扯下了台阶,粗鲁地把我推进了车里,“走。”   车启动以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去哪儿啊?”   “南京。”他拿起了身边的文件低头看着。   “我不去!”一听说要离开北京,我立马就不干了。   “我说我不去!”见他不理我,我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他斜眼将我一扫,“你最好安安静静给我待着!”然后又低头,不再理我。   “我……我要先回家一趟。我怕我母亲和大哥不放心……”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是不容反抗。我只好试着和他商量,希望能回去一趟。   赵正南皱眉,‘啪’地一声将文件合上丢在一边。“我说过,那些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家里,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实在受不了他的喜怒无常,刚刚还是好好的,转眼的功夫就变得跟个煞神一样了。生气地扭过头去不看他。   车里的安安静静的,暖暖的太阳照的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不知不觉中,我打起了盹儿。   恍恍惚惚地,正要睡着的时候,猛地听见汽笛发出刺耳的呜呜声。揉眼一眼,原来已经到了火车站。   跟着赵正南下车后,才发现这里竟是军用的专列。士兵列队警戒,他瞪着我,让我跟紧了他。   带我上车后,他将我安置在了一间看起来很舒适的套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弄点儿东西吃。”说完就拉上了门,丢我一个人在车厢里。   拉开窗帘,车厢外面到处都是士兵,近处的士兵列队警戒着。远处还有士兵从仓库搬运着大件的木箱到后面的货仓里,塔楼上也有背着枪的士兵走动了望着。   ‘哗啦’一声,门轴滑动,一个穿着军装,系着白色围裙和护袖的胖厨师端了两个菜和一碗面条进来,他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后,又安静地关上门出去了。   一天的时间,我只是喝了一碗粥而已,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拿了筷子,先尝了一口小碟子里的腌脆黄瓜,去了去嘴里的苦涩。闻着香喷喷的手擀面,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那盘儿酱骨架和那盆蘑菇炖小鸡,我倒是没吃几口,一大碗的面,却几乎吃了个见底。   拿毛巾擦了嘴和手,又漱了漱口。见赵正南还没有回来,我便拉开车厢门。还没有跨出门去,两只长枪便左右一横,将我拦在了里面。   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赵正南竟然派人看着我!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斜眼一看,三只行李箱整齐地放在那儿。我打开一只看了看,里面全是他给我准备的衣服。放了回去,又翻开另一只箱子,还是我的。   最后一只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他的军装和洋服,还有满满一袋子的大洋。我好奇地抖开他的军装,‘咚’地一声,重物掉落在地,发出好大的响声。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手枪!   “小姐,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门口的士兵听到声响后询问。   我下意识地捡起了枪,快速把它塞回了行李箱里面,然后把衣服折好叠回去。用将椅子踹了一脚,“没什么,我撞倒了椅子。”   扣好了箱子,我将它们放回了原样。手还是微微在发抖,那感觉就像是做了贼一样。   没过一会儿,赵正南便回来了。他让人收拾了桌上的东西,问我,“困了没有?” 第153章   我摇摇头,缩在沙发里不说话,也不敢去看他。   他点了烟,坐在了我身边,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显得格外疲惫。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悄悄挪远了一些。   抽完了烟,他脱了外套,拿了拖鞋出来换上,“我先去洗个澡。”他拉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紧张的看了看房间,这里面只有一张床。剩下的,就是这个小沙发了。   怎么睡?   昨天的阴影,到现在还没有消除,我可不敢和他‘与狼共枕’。   本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房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睡在这里。   他出来后,我怯怯地小声问他:“喂,还有没有房间?我过去睡。”   仿佛是我说了多大的笑话一样,他哈哈大笑,“有!”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你带我过去吧。”   他走进我,邪邪地看着我,笑道:“里面最少有十几二十个大兵,你要过去睡?”   “不……不去!”开什么玩笑?   “那就快去洗澡。”他把毛巾丢给了我,自己又打开了灯,拿了文件坐那儿看去了。   咬咬牙,今个儿中午刚洗过的,现在我还不洗了!   把浴巾丢到了沙发上,我气呼呼地将椅子搬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火车外面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光亮,我只好把视线挪到了书桌上。   柔和的灯光下,他低头在文件上认真的写着什么,刚毅的侧脸显得很是严肃。时不时皱皱眉,又时不时拿手揉揉眉心,好像遇到了不顺心的问题。他眉心有着几道浅浅的皱痕,可能是他很喜欢蹙着眉毛的原因吧。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对我一笑,“你这么坐着不累?”他合上文件,起身揉了揉肩膀。   看着他向我走过来,我赶紧站起来,躲在了椅子后面。   他看着我如此举动,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我是老虎么?能吃了你?”   我心道,你不是老虎,你是比老虎更可怕的煞神!   昨日里的事情,我可不敢忘。还有今天,我哪儿招他惹他了,就冲着我发火。他的脾气喜怒无常的,随时都能爆发出来。我最好是能躲得离他远一些。   见我一直躲着他,他有些不耐烦了,面色难看了起来,“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陡然提高的声音更是将我吓得不轻,我摇着头,不停往后退。他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能把人一口撕掉一块肉下来一样。   兴许是我不配合的举动,再一次激怒了他,他一脚将椅子踢开,捏着我的胳膊,使劲儿将我摔在了床上。   膝窝磕在床角上,瞬间疼的我眼泪都冒了出来,下意识去捂住被撞到的地方。他走过来时,我气极了,没被撞到的右腿顺势就给了他一脚。   他反应的速度极快,大手抓住我的脚腕,把我的鞋子脱掉一扔,同样的动作,将我另一只鞋子也扔了出去。在我的挣扎下,他又强行拔下了我的外衣,“老老实实给我睡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缩进了床里面去,他关了灯上来,把棉被抖开,拉了我强行搂在怀中,呵道:“睡!”   怎么睡嘛!这样哪里能睡得着嘛!   委屈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不敢哭出声,只能不停的哽咽抽泣着。   这下把赵正南彻底惹得烦躁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大声暴吼:“你到底睡不睡?”   我被他咋呼地大声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响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正南下床去开了灯,拉开抽屉,拿了东西又走过来。我哭的眼睛迷迷糊糊的,陡然被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抵住了额头。   拿袖子擦了眼泪,睁开眼一看,脸色铁青的赵正南正拿着一把手枪抵着我……   这下我吭都不敢吭一声了。   我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他下一刻就一枪要了我的命。浑身颤抖着,把眼睛死死闭上。   半晌没有动静,我偷偷睁开了眼睛,他深吸了几口气,面色缓和了一些,将枪收了起来。   去浴室拧了个热毛巾,给我把连擦干净,“唉……你怎么跟个水做的一样?这么能哭!”   “谁……谁让你凶人家的!”我抓着被角,使劲儿的攥着。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了吧。快睡觉吧,我真的困了。”赵正南无力地看着我,柔声地哄着我,和我打着商量。   我别扭地抱着被子往里面缩过去,“那你再拿一床被子过来。”   他烦躁地搓搓头皮,“这大晚上的,你让我哪儿弄被子去?”   “放心,我累了,就是抱着你睡而已,俩人也暖和不是?”看我不妥协,他干脆脱了鞋上来,轻轻抽了抽我死死抱着的被子。   冬天的晚上,气温比较低了,这里的供暖也不是很足,看到他冷的有些发抖,我还是松了手。他一拽开被子,连忙躲了进来,然后将我也裹进了被子里。“乖,睡啊。我真的困了。”说完,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开始我还是睡不着,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或者看着天花板,后来车摇摇晃晃的,我也经不住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因为是后半夜才睡着,所以天亮赵正南起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睡醒。他洗漱后出了车厢,吩咐了人不准打扰我。而我看看天色还早,就抱着暖暖的棉被继续睡了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才彻底醒了过来,是被饿醒的。   洗漱好了以后,我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昨天睡觉以后,身上这套已经被我睡的皱巴巴的了。   摸摸空空的肚子,我拉开车厢门,昨天守在门口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他们见我出来,依旧是两杆枪一横,也不吭声。   “两位大哥,有吃的吗?”我压根就没有打算能出去。   先是一愣,然后其中一个问我:“小姐想吃点儿什么?”   想了想,估计这地方也弄不出没什么好吃的,“随便吧,看着弄点儿清淡的就成。不要油腻腻的东西,也不要辣的,其他你就看着来吧。”   “饿了?”我还没有说完,赵正南便回来了。   门口那两人见到他,收了枪,对他行了礼后,又站在了门两侧。   “让老胡去整几个菜吧,他做的清淡一些。”赵正南想了想,对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人吩咐。   那人行了礼,“是。”然后又小跑着离开了。   关上车厢门后,赵正南看了看我新换上的衣服,“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就应该这么穿,看着就精神!”   对于他的眼光,我不得不说,的确是很好的。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点点不习惯裤子的打扮,但是习惯起来以后,我就再不怎么去想那长长的裙子了。换上这样的衣服后,我和以前的气质大大的不同,也激发了身体里面那种,嗯,怎么说呢,好斗的情绪吧。   虽然我还是很怕他,但我觉得我不再是穿上裙子时那种唯唯诺诺的,我偶尔也敢和他叫叫板,顶顶嘴之类的。   很奇怪的效应,这种现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他刚要点烟,我瞪着他皱起了眉头。车厢里本就闷的晃,再加上他抽的烟味,岂不是连呼吸都困难了?   “呵,闻不惯?”他将手里的烟丢在了桌上。   “今天,你能不能去多弄一床被子来?”我看着床上那棉被,显得很是无奈。竟然和一个可以称之为陌生的男人相拥在一张被子里,还能睡得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一起睡吧?   他探究的眼光看着我,久久不发一语。   穿着军装的他,少了一份儒雅,多了几分刚毅。我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哪怕是他没有点上烟,我都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好。”   我以为我还和他说上不少的软话,他也许才会考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对我来说,倒是有了一丝的意外。不过,我很高兴,至少,他能同意了我的要求。   算是比较平和的和他吃过饭,下午他继续去忙他的事情。而我也拿着今年的报纸,坐在车窗边晒着太阳。   车停了下来,我往外一看,这不是天津吗?   使劲儿将车窗打开,伸出头往外一看,真的是天津。他不是说到南京的吗?   脑中转了几十个弯弯,我四下里观察了一会儿。虽然车下依旧由士兵警戒着,但是我发现,他们也有分批换班去吃饭的时间。   退后一步,我看了看车窗,从里面挤出去,问题应该不大。我兴许能找到机会!   正比划着,突然后领被使劲拉住,我扭头一看,正是赵正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冷哼一声,“当心,别掉下去了!”   隔开他的手,“我有那么蠢吗?”   收敛了几分情绪,我缓和了片刻。“赵正南,我们谈谈好吗?”   他意外我的态度变化,挑了挑眉,倒是愿意配合,“好,你想谈什么?”   我指了指,让他先坐下,毕竟他高了我将近有一头,穿上军装的他让我觉得压抑。 第154章   坐下后,他玩味的看着我,轻笑着:“洗耳恭听。”   我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你是恶犬,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是恶犬,你是恶犬。   总算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对他微笑着说道:“你也是知道的,我毕竟是有丈夫的女人。”   才开了个头,他便将我的话打断,“哦,我知道啊。你们已经快两年没有在一起了吧?”   咬咬牙,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快两年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是他妻子的事实,即便是他二十年不回来,我也照样是他的妻子。”   赵正南嬉皮地摇摇头,伸起右手的食指跟着摆了摆,“不不不,这可不一定。”   我气愤地差点儿冲过去掐他的脖子,“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和他有一纸婚书在那儿摆着呢!”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往前凑近我,邪魅地笑了起来:“包括他知道,你跟我上了床?”   “你……”我猛地站了起来,手指着他,“是你强迫我的!”   “不管是不是我强迫你,还是你自己愿意跟着我的,总之,现在你是我的人!”他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挑起一边嘴唇笑看着我。仿佛我越是急躁,他便越是高兴。   “你是个混蛋!”我那了桌上的烟灰缸,使劲向他砸过去。   他一偏头,躲开了。烟灰缸越过沙发,砸在了后面的墙壁上,顿时破碎的瓷片溅了一地。   赵正南收起了笑容,站了起来,他表情甚为严肃,“女人啊,还是学会认清事实的好。整天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面,你觉得有意义吗?我劝你还是尽快接受,回到南京,我会给你一场婚礼,让你成为我赵正南的二太太!”   “二太太?”他在说什么?   “怎么?我比你要大上足足八岁,你以为我到现在都没有娶亲吗?”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瞪大了眼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   他再不看我,关上门走了出去。   眼眶不由地一热,我用力眨了眨眼,苦涩地一笑,跌坐在地上。   天黑的时候,列车再次启程离开天津。晚饭也是老胡送来的,我吃过后让门口的士兵替我把碗筷收拾了送回去。晚上赵正南没有回来,我将车厢门从内反锁上。   洗漱后,照常睡我的觉。   哼,他赵正南凭什么认为,我会这么乖乖听话?凭什么认为我会嫁给他,去给他当什么劳什子的二太太?   让他见鬼去吧!我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即便是再落魄,还没有给人去做小的!   到了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我穿上了衣服,将他箱子里面的钱拿了出来。摸索到那把枪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并装了起来。   屏息等待着时机。快四点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外面有些嘈杂,我趁乱打开了车窗。明晃晃的探照灯四下寻探着,我将头从窗外缩了回来。   “停车修检,注意警戒……”   远远的声音近了一些,我赶紧把车窗拉了起来。人躲在了车窗下。   等他们走远以后,我又拉开车窗,这次是一鼓作气,腿先伸了出去,手臂挂着窗户,下来了!   趴在车底不敢动弹,静了好一会儿,我才爬着挪动到隔壁的车轨里面去。   “什么人?”   我吓得一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准备出声,另一个声音又说道:“整天瞎猫子鬼叫什么呢?哪儿来的人啊?”   “他妈的,都冷死了。车厢里面正暖和着,要不是停车修检,老子睡的正香呢!”   “行了行了,少他妈说两句!咱们再到那边转转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暖和点儿。”   呼出一口气,已经吓得我一身的冷汗了。继续等待时机,趁着探照灯扫过后,立刻爬向了更远的一道车轨。   抬头一看,有一节车厢缝隙很大,没有锁严实!   我用了平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和最敏捷的动作,爬进了这节车厢。然后将车厢的门拉得只剩下一丝能换气的缝。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正南的那趟列车启动离去了。   折腾了大半天的功夫,我是又困又累,迷迷噔噔的睡在了这节车厢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终于我还是被冻醒了过来。   车厢摇摇晃晃的,正在行驶当中。   略略活动了一下睡得僵硬的四肢,透过车厢的缝隙里进来的光亮,打量着车厢里面,一个个四尺余长,两尺余宽的木箱子,整齐的码放着,里面还有稻草从木箱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我又四下里转了转,去了更里面一些的地方,竟然还找到了一袋袋的面粉和大米。踩着装大米的麻袋上去,在最里面的地方,竟然让我发现了两箱英国libby的咸牛肉罐头!   可是没有工具啊!   正打算扯开一代面粉,准备生吃的时候,突然这节货厢晃了一下,车门滑开了更大的缝隙,我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门边上,竟然挂着专门撬开木箱的铁撬子。   这下我可是高兴坏了,正要瞌睡呢,就送来枕头啊!   取下铁撬子,我用力将装了罐头的木箱撬开。欣喜地拧开了罐头盒,香浓四溢的碎肉末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不管那么许多,我已经饿到眼睛都要发昏了。   列车停下来过两次,我只知道它是在往北边走的,和赵正南的列车是正好背道而驰。   冷得有些受不了了,我为了逃跑方便,就没有顾得上穿那厚厚的皮草大衣,只裹了赵正南配着西装穿的一件深铁灰色的呢子大衣。   看了看车厢外,四下里已经冰天雪地。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跟着它往北边去了,再下去的话,我肯定会被冻成冰块的。   这一站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应该是个比较大的站点吧。我又拿了几盒罐头,蹭下了车。   到处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山海关’的字样。原来我已经到了这儿了!   小心地混出了车站,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哪里还有人样?简直就像是逃荒的一样!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撕裂了一道口子,前胸后背,胳膊大腿,到处都是污黑的泥渍。看了看手我也知道,脸上是肯定不能幸免的了。   出了车站,我拦了一辆黄包车,往城镇里面走。首先我得换一套朴实点儿的棉衣裳,再就是得吃点儿热乎的东西。   “大爷,这件棉袍子怎么卖的?”一路和黄包车夫聊着,他热情的将我拉到了一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裁缝铺子。大老远的路,我也就没有吝啬,给了他整整一块大洋。   当然,大哥早就教过我了,出门在外,财不露富,我已经将那袋子钱贴身放在了里面,外面只留了二十元而已。   “哪件儿啊?”掌柜的大爷抬眼看了看我,略微皱了皱眉头。   我估计他是嫌弃我现在这幅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很是落魄吧。   “就那一件,那件儿小的!”我踮起脚,指了指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那件看起来我能穿上的男装长棉袍。   他回头看了看,用衣杆儿将那件衣服指了指,“是这件儿?”   “嗯哪。就是这个!”和黄包车夫聊了一路,我也学了几句当地的话腔。   “这个要七块钱。”掌柜的懒懒的将手里的衣杆儿放下,又去拿了粉块在布上划着线条。   嗯,七块钱。平日里我也没有怎么去算这方面的东西,都是李嬷嬷和徐嬷嬷她们操持着,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件衣服是贵了还是不贵。   大中午的,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试着去还了还价:“大爷,能便宜点儿不?”   “要就要,不要门在那边儿!”他眼睛都没有抬,手下拿了剪刀开始裁剪布料。   撇撇嘴,这老头,难怪生意这么差!   从口袋里摸出七块大洋,摆在了他的柜台上。“就要这件了!”   想要现成的衣服,这里只有他家有得卖,大小合适差不多的,也就只看到这么一件,所以我没得挑!   老掌柜的丢下剪子,拍了拍手上的粉灰,替我取下了那件长棉袍子。然后又将我放在柜台上的银元看了看,收了进去。   摸了摸那件长袍,入手倒是还不错,细面儿土布的,耐脏结实。   拿眼溜了一圈儿,我又问:“掌柜的,您这儿有没有皮帽子?”   他接着裁剪手里的布料,“出门儿,往左边,走到头,去那家买去。”   “那……我在这儿换件衣服成不?”   他指了指旁边棉帘子隔挡的房间,“去那儿换去!”   “唉,谢谢您呐!”抱了棉袍子,我进去后把外面的大衣脱了下来,穿上棉袍子后,从地上那堆废弃的布堆中,抽了一根长一些的布条,在腰里围了几圈免得兜风。   看了看门外,没有什么动静,我这才把从赵正南那儿偷来的枪别在了后腰上。再裹上了大衣,这下暖和了不少。赵正南的这件大衣,套上棉袍子也没有挤的慌,挺好。   “掌柜的,多谢啦。”   那老头再没有看我一眼,专心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而。   我也不在意,拱拱手,出了门儿。 第155章   按照那老掌柜的话,我没走多远,就寻着了他说的这件皮草铺子。   还没有进里面去,便闻到扑面而来的浓浓的皮草味儿。我进去后,挑了一顶狗皮帽子,一个兔皮的手筒还有一副羊皮护腿和羊皮的深筒厚靴子。这些东西掌柜的本是要收十五个大洋,最后还是被我磨到了十二块。   将头发一拢,收到了帽子里,虽然这帽子的味儿不是特别好,但好歹将头和耳朵护了个暖和。   拿出来的二十元,已经花了个干净。只好再从里面拿了二十块出来。   这次逃了出来,是肯定不能往北京走的,那要是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按照赵正南的性格,我要是被他逮到,说不定就一枪结果了我了!   所以我打算往西北走,先去热河,再到察哈尔,从察哈尔往北走,就能到科尔沁了。布日固德就在那儿,我宁可去找他去,也是不能回北京的。   这一路过去,也没有火车,我只能一会儿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先到承德去。   手里的包袱皮是刚刚在裁缝铺的布堆里捡出来的一块稍微大一些的布,里面装着我从那里列货车里偷出来的咸牛肉罐头。   待会儿我得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再弄上一些方便携带的干粮。   要是往那边走的话,就会愈发地广人稀的,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儿能去找到吃食,所以还是有备无患。   “老板,来碗儿疙瘩汤,再来八个馒头,一大盘子猪头肉,烫壶烧刀子过来!”   草棚的四周挂了厚毡布帘子,因为还不到饭点儿,里面只坐了三五个人而已。   我刚坐下,便进来这么一位大嗓门儿的家伙。   那人胡子拉碴的,生得五大三粗,穿的并不是特别厚实,但却没有被冻的畏畏缩缩的感觉。   让人害怕的是,他手中提着的和我胳膊差不多粗细的一条长棍。他进来后坐在我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就手把常长棍子搁在了一边的条凳上。   老板倒是动作蛮快,利落地将他点的那些饭菜端了上来,“来嘞,您慢用着!”   转过来又问着我:“您来点儿什么?”   我往灶台那边看了看,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您这儿有羊肉不?”   “有!前儿个才送来的,昨儿刚卤好了,今儿还有一些,您要多少?”老板殷勤地把我面前的桌子又擦了擦。   “来一小盘儿吧,再来碗疙瘩汤,别放胡椒。嗯,先上两个馒头吧。对了,您明儿早上有馒头不?”   “有,有。那先给您准备着,马上就来,您稍坐。”应了话后,他又赶紧去灶台那边吩咐去了。   我四下打量着这间简单的摊儿铺,看起来还算是干净整洁。打算先在这儿找家旅馆歇歇,明儿一早再过来买些馒头上路。   转过头去,那大胡子也看了我一眼,又接着大口喝着疙瘩汤,那吸溜一转,声响特别大。   老板将我要的东西也端了过来,“您的东西齐了,慢用。”   出门在外的,也不能讲究那么许多了,但是……“老板,有没有热水?能舀一瓢过来吗?我想先洗把脸净净手。”看了看污黑的指甲,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拿手去抓着白面馒头的。   那老板看了看,倒是笑了,“您跟我来吧。”   他引了我去里间,兑了些温水倒进盆子里面,“那您先洗着,我得出去忙了。”   “诶,您忙,谢谢了啊。”捧着水使劲儿搓搓脸,然后有把手洗了个干净,看着盆儿里面那浑浊的黑水,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也不好去用人家的毛巾,拿了衣服里面的下摆,随意擦了擦,把盆儿里的水倒了出去,这才回去坐下吃饭。   馒头皮儿已经有些凉了,里面还是热乎的。那疙瘩汤也刚好入口,不是很烫。暖烘烘的一顿下肚,浑身都热乎了。   跟老板打听了旅馆的地方,离着这儿也不算远,所以我就打算走着过去。   这段路有些背阴,前些天下了雪,路面上结了冰,不是特别好走。   迎面错来一个高大的汉子,他挑着一杆扁担,框蓝的一头坐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另一头装的是购置的年猪肉和几个大油纸包。看着他稳稳地挑着扁担走在这冰滑的路面上,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穿过这条街就找到了那家旅馆。   掀开棉帘子进去,里面烧的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您住店?”看到我进来,掌柜的热情招呼着。   我点了点头,“一晚上怎么算?”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框子,“那要看您住啥样的房了。要是单间儿呢,一天是两块钱,您要是需要热水媒灯供应着呢,再加两毛钱。要是六个人的通铺呢,是三毛钱。”他笑着问,“您看,您打算住啥样的?”   毫不犹豫,我怎么会喜欢和一大帮子的人挤着睡?“单间儿!多送点儿热水。”   “好嘞。”掌柜的取了钥匙,让小伙计带我去房间。   推开房间,里面微微积了一些灰尘,小伙计拿了抹布进去打扫了一番。“您要的热水,一会儿给您送来,您先歇着。”说完后,他替我关上了门。   我从里面将门闩好。这才坐了下来。   浑身上下都累得跟散了黄儿的鸡蛋一样,两三天都没有洗澡了,幸亏是大冬天的,不然都该臭了。   扯下了帽子,将包袱和大衣丢在椅子上,把钱袋子和枪搁在枕头底下。往床上一倒,困意马上就向我袭来。   门被敲了敲,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给您送东西来了,麻烦您给开开门儿。”   “哦,好的。”我赶紧把帽子呼啦带上。   让开门儿,小伙计提了一大桶的水过来,左手还拿着铜盆和媒灯,盆里面搁着崭新的毛巾。“您先梳洗着,这盆儿给您拿开水烫过了。”他掏了洋火,把炕里的玉米杆子掏出来点着,又从门外抱了一小捆柴火搁在一边儿,“这个给您一会儿自己添上。”   “嗯,麻烦你了。”我从大衣口袋里面掏了一毛钱给他,小伙计笑眯眯地出门儿去了。   闩好门,我将帽子扔回去,又脱了笨重的棉长袍。   从桶里倒了热水到铜盆里面,我简单的擦了擦。泼了水后,又添了热水,将靴子脱下来,舒舒服服地泡起了脚。   擦了脚,我摸出了枕头下的枪。想着前几天,赵正南拿枪吓唬我后,我和他生气,他告诉我,他压根儿就没有给枪上膛,就是拿了吓唬吓唬我罢了。还演示着告诉我,哪个地方上了膛后才能开枪。   里面的子弹是满的,一共是八颗。我摸索着将枪上了膛,有些费力,不过还是成功了。我练习了几次,又将枪卸了膛后放在枕下触手可及的地方。   老早就听说了,关外不比关内,这些地方不大安全,所以我必须要先学会自保。但是,这枪,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能用的。   搬了凳子将门闩抵住,又在炕里添了些柴,我这才安心地抖开被子睡下。   这地方不怎么隔音,还能隐约听到其他房间的呼噜声传来。但是也累了好几天,顾不得那些了,倒是睡得也香。   也不知道是几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招呼了小伙计打来热水洗漱,然后穿上衣服,带上了包袱后去前堂结账。   回到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要了碗面条,有买了二十个刚刚出炉的热馒头包起来。又跟老板买了个皮水囊子,灌上满满一袋子的热水背在怀里。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儿。”结账的时候,我拉了老板到一边说话。   老板倒是客气的笑着,“您说。”   “我想问问,搁这儿到热河的承德,有什么车能过去吗?”把装了馒头的油纸包塞进了包袱里面,勉强装下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这儿可没有过去的车,不过倒是能顾上辆马车,只要您出的起价,也是有人去的。”想了想,他又说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很多人也不愿意出这趟远门儿。一来一回的,最少就要十天,这年就得在路上过了。”   我想了想,也是。“那您的意思……”   他呵呵一笑,也倒是不藏着掖着的,告诉我说:“我倒是认得一个孤老头子,他无儿无女的,也是能商量。赶了三十来年的车,最远的地方都到过兴安岭那边,您看看,要是觉得合适,我倒是能给您说说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是有些想法的,并没有急着答应,“那您看您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看看呢?”   他看了看时候,“这样吧,您再等会儿,早饭时候过了,我领您过去成不?”   我点了头,想着他在这儿有铺有店的,应该不会骗我才是,于是跟着他到里面坐着等时候。   歇了功夫后,老板取了带着油腻的围裙,带着我一路走过去。   大概走了有十多里路,才找到了他说了那户赶车的老头家。他直接拉开门前的栅栏,对里面喊了声:“老孤头,搁家吗?” 第156章   “谁啊?”里面那土房的门闩打开,出来个约摸五十多近六十岁的老头子,虽然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是却打着比较整齐的补丁,人也收拾的倒是干净。   他手里拿着烟袋锅子,在脚下敲了敲。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我们后,转过脸去问摊铺的老板,“你小子咋来了?可有日子没见了啊!”   “看,给您带了烧刀子来了。尝尝?”老板看起来倒是和他挺熟悉,他接过老板手里的那袋子烧酒,拔开木塞子喝了一口。一抹胡子,笑道:“成,算你小子还记得。”   老板笑了笑,又看了看我,对老头说:“老孤头儿,给你带门儿生意,做不?”   老头看了我一眼,问:“你要去哪儿?”   见他问我,我也直说了:“承德,您去不?”   “能给多少钱?”他又喝了一口酒。   这个我也不大懂了,但是摊铺老板刚刚也告诉过我了,马上要过年的话,应该是价钱不会太低的。   “那,您看看,多少合适呢?”只好先问问他要多少钱再说了。价钱合适,我就应了,要是不合适,就只能等等再说。   老头哈哈大笑,对摊铺老板说:“你看看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又转向我道:“老头子我也不跟你整那套虚的,你给三十块,路上包吃包酒,成就去,不成拉倒。”   本想着,他也许会要价五十块左右的,结果只要了三十块,也倒是不算贵的。“成!”我也爽利地答应了下来。   “那你们进屋稍坐会儿,我去套车。”他不啰嗦,丢下我们就去了屋后面的马棚。   先送了老板回铺面,我又买了三坛子的酒搁在车上。看着包袱里的馒头,我再加了二十个,买了一大块切好的羊肉包上。最后另多给了他一块钱做为感谢,他也高兴地将钱收了下来。还告诉我说,一路上如果这老孤头子说话难听点儿,让我别介意。我笑了笑,跟他告辞上车了。   出了城后,一路向西北。路过几个屯子,歇下来吃了晚饭,他找了户人家,给了些钱后宿下了。这些都不用我来操心,所以也乐得安逸。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一路上和这老孤头倒是聊的热络了不少。   “大闺女,我劝你啊,还是别往西边儿走了。你要去多伦,还不如直接向北,往赤峰走。”他知道我是想到科尔沁去,所以路上告诉了我不少的东西。   “赤峰那边还有张大帅的兵马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你要是往察哈尔那边去,蒙古人也好,胡子也好,都乱得很呐!”   “大爷,那往赤峰走,不是又往东边儿了一些吗?”   “那也没多远,你要信得过老头子,我就送你过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把酒馕递给他。他说路上寒,喝点儿烧刀子能顶上一阵子,暖和着呢。   实在冷的受不了的时候,我也喝了那么一口,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小口,都让我够呛的。   这酒味儿极浓烈,入口的时候就跟烧红之刀刃一样辣嘴,吞进肚子里面,那就跟滚烫的火在烧一样。所以我还是宁可冻着,也不再喝一丁点儿了。   把酒馕给了他,我想了想,既然和这老头儿都熟悉了,也不愿意再换别人,既然他愿意,我也是欢喜的。“成,那就按您说的办。咱们到了承德就往赤峰走。那到时候车钱……”   “不用到承德,直接改道就成了。送你到科尔沁,一共你给八十块,怎么样?不怕老头子骗你吧?”他将那小半袋子的酒喝完后丢了回来。   “不怕,大爷为人我相信!”收好他的酒馕,我又把车里的被子裹紧了些。   “好,闺女信我,那老头子便把你送到!”扬起马鞭,‘啪’的一声,马儿加快了速度跑了起来。   改道向北后,路上的宿点儿就更少了。不过在老孤头的带路下,还是每日里都能找到地方住下。他说这荒郊野外的,不仅天儿冷不说,晚上野兽也多,所以必须得找到地方住。跟着他倒是不错,不管是村屯儿也好,山里的猎户家也好,总是有吃有住。   就是有一点儿,他的酒喝的可是厉害。那三大坛子的酒,他只用了七八天的功夫,就喝了个干净。中间断了两天的酒,可是把他给憋屈坏了。直念叨着,到了赤峰可是要好好多喝点儿酒。   这不,到了赤峰后,他就让我买了整整十坛子搬上了车。我看着车里的空间越来越小,闻着浓烈的酒越来越冲鼻,小声抱怨了几句,他却是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离开赤峰的时候我们买了好多的吃食,他说再往北去,人家就更少了,不买足了够了,到时候连树皮都没得啃。   又在他的建议下,我们买了顶帐子,他说倒是我睡到帐子里去,他可以在车上睡。我说要不就买上两顶帐子吧,他呵呵笑着说不用,到时候撑帐子收帐子的,就要费老鼻子功夫了。   我觉得车上的被子是不够暖和的,既然还有将近大半个月的功夫,那就再多买几床厚厚的褥子吧。这个他倒是没有反对,说北边儿更冷,还不如买些皮子呢,皮子比被子暖和,还没有被子那么占地方。我笑着应了,由着他去买卖还价。   在路上,我们迎来了戊午年(1918年)。   我和老孤头商量说,要不在赤峰多歇两天。他却说天儿不好,能赶路就最好了,不能多耽误了。   反正我一路上都听着他的话,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好。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这倒是没错的。   果然,离开赤峰才两三天的功夫,就下起了大雪,我们赶到了昭乌达盟的地盘上,才找到牧民群歇下了。   现在我才觉得,老孤头还挺厉害的,蒙古话说的那叫一个地道啊。哪儿有人住,哪儿有地儿歇,他可是一路门儿清啊。   到了这儿,他又给说和了一户人家,我们跟着一起住了进去。他在边儿上搭了那顶帐篷,把我安排进了这户人家里面,和他们的大闺女一起住。   喝着香浓的奶子,吃着奶豆腐,那感觉别提有多痛快了。连日来赶路,我一直休息不好,也没有吃上什么好点儿的东西,到了这儿才发觉自己能吃又能睡。刚吃饱了东西,转头过去我就能倒下睡得香香的。   老孤头看着我这幅样子,也倒是会心地笑了笑。我都觉得奇了怪了,他这一大把年纪的了,连着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他怎么就不觉着累,倒是我觉得累得够呛的。   歇了四天,才重新出发上路。在昭乌达盟的东北面儿,果然有老孤头说的张大帅的军队在附近活动。听牧民们说,这段时间他们在这里剿匪,已经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了。   听了这话以后,我吓得不轻,看向老孤头的时候也有些害怕。要是他丢下我一个人,那我该怎么办?   谁知道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胡子年年都和张大帅的人干着仗,有啥稀罕的?”说完还撇了撇嘴,“你是没有看到啊……”   “没看到什么?”他话说到一半儿吊着,我连忙追问了下去。   “没啥!上路吧!”扬起马鞭,他又没了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嘘……’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想起,我连忙掀开车帘看了看,四野里白茫茫一片,却没有见人。   “大爷,这是咋的了?”   老孤头扯了缰绳,把车停了下来。“待会儿不管怎么样,别吱声儿,听见没有?”   他把我的狗屁帽子两边耳朵拉了下来,又将我外面罩着的大衣领子往上拉了啦,“记住了?”   我紧闭着嘴巴,使劲儿点点头。   老孤头放下了车帘儿,下了马车后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没过一会儿,阵阵的马蹄声,口哨声越来越近。我把棉被都盖了起来,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马车又停了下来,我从车缝里往外看,周围全是骑着大马的胡子。心道,完了完了,这下说不定连我带老孤头,命都保不住了。   “原来是块‘糕’(老家伙)啊!”一个声音在车旁说着,我吓得一抖。他有问:“里头有啥?”   老孤头冷声说:“‘芽儿’(小子),当心‘风不正’(人多行劫不成)!”   那人愣了片刻,大笑了起来:“呵,‘天王盖地虎’(你好大胆子,敢气你祖宗)!”   冷哼一声,老孤头道:“别跟老子来这套,叫你们‘总瓢把子’(胡子头儿)出来说话!”   那人却是抢先动手要掀帘子。   刚触到车帘,只听得‘啪’的一声,老孤头一鞭子挥开了他的手。   “啊!”他惨叫一声,大怒道:“老子‘插’(杀)了你!”   “妈的,滚犊子,你个‘扒子’(完蛋货)懂个屁!”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人便插了话进来。   “六爷。您可好?”话里恭敬的语气让我觉得好生奇怪。六爷又是谁? 第157章   随即,听到老孤头骂道:“你们这帮小王八犊子,劫道儿劫到爷爷头上来了?就他妈这么‘踩盘子’(事先探风)的?”   “六爷别气,他们都不懂事儿,也没见过您不是?”听到他踹了刚刚说话那人一脚,“你他妈的还不给六爷赔罪!还要老子亲自教你?”   听到这儿,我彻底晕乎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竟然称老孤头‘六爷’?难道,老孤头以前也是‘胡子’?   现在我是哭都没有眼泪出来了。这不是掉土匪窝里了嘛!   求饶声不断,那人被老孤头挥了一鞭子,又被猛踹了一脚,估计也是够他受的了。老孤头见差不多了,也就出声让他滚一边儿去,不再计较这些。   “六爷,您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老孤头坐上了车,也不接他的话茬,“给老子前头带路!遇上你们也算是能弄点儿酒喝了!”   “唉,好嘞,这还不容易?管够!”说完,他也上了马,跑到前头去给我们领路去了。   老孤头一边赶车,一边对我说:“别闷着了,没事儿啊!”   “大爷!”我从被子里露了头出来,委屈地看着他,这样的他让我有些陌生。   “老头子还能吃了你不成?他们啊,都是我以前兄弟们的儿子,都是小辈儿,现在也都能买买我的面子,放心,啊!”老孤头看出了我的不安,他多解释了几句。   我这才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老孤头是不会害我的。而那帮胡子看起来还是挺怕老孤头,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除了手还是有些抖以外,我基本上已经镇定了下来。跟着那帮胡子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总算是到了地方。   我下车后看了看,这便是传说中的‘土匪窝’啊。   这就是在林中的一个大的寨子,外圈儿用一颗颗松木围了栅栏,这样野兽之类的也进不去。里面全是木头盖的一座座的房子,还生着火造着饭。嗯,怎么说呢?我感觉这里就像是一个大型的,猎户村落一样。   宽宽的道路能让马车直接行驶了进出,后面的数十个胡子们骑着马都进了寨子,然后便将大门给关上了。   寨子里除了这群粗野的男人,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和普通的村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要不是他们在路上来这么一下,我估计到了这里,我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村子呢。   “还愣着干嘛?外边儿不冷啊?进屋!”老孤头将马车交给了别人,领着我进了一间比较大一些的屋子。   我呆呆地跟着他,寸步不敢离开。对‘胡子’这两个字,我心里还是挺怵怵的!   “六爷这是打算去哪儿啊?要不要兄弟们送您一段儿?”这就是老孤头刚刚告诉我的‘彪子’了。他是这一带胡子的头儿,也就是刚刚他们说的‘总瓢把子’。   “把这丫头送到科尔沁去。”老孤头端起碗喝了一口热茶,“你们就甭跟着搅合了,老子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唤。”   彪子碰了一鼻子的灰,他讪讪地陪笑着:“没,没说您不能动唤。”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问老孤头:“这丫头是谁啊?怎么要到科尔沁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去?”   老孤头斜眼瞟了他:“你怎么跟个老娘们儿似的,有完没完啊?”   敲了敲烟袋锅子,老孤头对彪子说:“给安排个住的地儿,再弄点儿吃的东西。”   “诶,好,我去安排。”说着,彪子站起来往门外去了。   “闺女,咱在这儿待一晚,明儿早上再走啊。”老孤头等他走了以后,脸上又有了笑意。   我也笑了起来,“大爷,人家是劫道,怎么我感觉,咱是劫了他们了呢?”‘胡子’那两个字,当着他们的面儿,我是不敢说的。   “您看啊,这带咱回来,好吃好喝供着,还管住。哪儿去找这样的事儿啊,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老孤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敛了笑意,“闺女,出了这儿,就把这事儿忘个干净。知道了吗?”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怕传出去以后,让别人知道了这个地方,引来了官兵。   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孤头见彪子带了个女人进来,对我说:“跟她过去安置吧。”   “嗯。”我知道他们还有话说,也就顺从地跟着这个微微有些胖的大嫂出了门。   “俺叫大霞,姑娘你怎么称呼啊?呵呵,这儿环境就这样儿,你可别嫌弃俺们家啊!”这嫂子说话很是和气,至少一眼看过去,我就觉得挺喜欢她的。她没有那种娇娆做作,这种与生俱来的淳朴,一点儿都不像是胡子的女人。   “大霞嫂子太客气了,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您就叫我玉蓉吧。”   “哪儿的话啊!哟,瞧你这名儿,可真好听。听着就是个有学问的。走,俺今儿个晚上整了猪肉炖粉条子,保证啊,让你小肚儿吃得溜圆儿!”她热情的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她家里拉。   “娘,娘……”她推开房门,又拉了我进去,然后赶紧又把门儿给带上。屋子里生了火炕,挺暖和的。   “玉蓉,把大衣脱了吧。”大霞见我站在那儿不动,对我笑了笑。   “啊?”我是在想,脱了衣服后,她们看到我身上的枪怎么办?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是和衣而卧的,连老孤头都没有发现我身上还带着枪。   “娘,彪子带了客人回来。您看这姑娘,多俊啊。”里屋的炕上坐着彪子他娘,她见了我以后,放下了手里纳着的鞋底子。   “咋呼啥啊,别给人姑娘吓着了。”   彪子他娘倒是没问我究竟是哪儿来的,怎么会到这儿来这些问题。   “来,姑娘,里头炕上坐去,这大冷天儿的,瞧这小手冰凉的。”   我笑着喊了声:“大娘,您叫我玉蓉吧。”   “唉,好。”她回头笑着对大霞说:“今儿晚上啊,让她就挨着我睡。你去你那屋,把被给抱过来。”   “好,我过去抱被。”大霞听了吩咐,利落的打了帘子出去了。   彪子他娘对我笑了笑,打量了我一番,“这儿没外人,咱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的,你啊,大可放心。”   对她说的话,我有些惊讶,但是看着她的眼睛,我却只是看到真诚。   是啊,人家都能把我带到寨子里头来,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人家呢?   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听了她的话,把外面罩着的这件大衣给脱了下来。这件衣服已经被我穿了快一个来月了,污渍,口子,油渍,已经不成样子了。   里面的棉袍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摆的地方还破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靴子上更是泥泞交加,老的泥已经干成了壳黏在上头,新的泥还将地上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儿。   她看到了我腰后的枪,倒是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让我把它收好了。   我将枪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这才脱了棉长袍坐下。   大霞嫂子拿了被子回来,搁在了彪子他娘的炕上。“玉蓉妹子,已经给你烧了热水,一会儿啊,好好洗个热水澡!”   “嗯哪。嫂子太贴心了!都好多天没有好好洗个澡了,浑身都痒痒了呢!”这可真是我想要的啊。   她笑了笑,又跟彪子他娘说:“娘,我去看看彪子他们谈完事儿了没有,一会儿过来陪您吃饭啊。”   “好,你去吧。”   大霞走后,彪子他娘又从炕里面端了一个细条儿的簸箕出来,里面装了有核桃、花生和大枣、葵子儿。“来,尝尝。这大过年的,山里也没啥好东西,就只有这些解解馋了。”   抓了一把,“谢谢大娘。”   “你这孩子,咋客道啥呢?跟大娘这儿,就只管吃着喝着。”她笑眯眯地又从炉子上给我倒了一碗水,搁在了我旁边儿的炕桌上。   “这时节啊,来的不是时候。你要是个八九月份儿来啊,那时候好东西可多着呢!”她坐下后,拿起了刚刚没做完的鞋底子。“八九月份儿啊,他们能出去打些野山货回来,什么狍子啊,野猪啊,还有鹿和熊呢!”   “咱这儿啊,是兴安岭的余脉,再往里头去啊啊,那可就更多东西了。靠山吃山,再往北去,还有那跟着棒槌鸟儿寻参的人家。”线头掉了,她眯着眼睛拿针费力地穿着线。   “大娘,我来吧。”接了她手里的针线,穿好后递给了她。   她笑了笑,“吃,你边吃我边给你讲。”   我剥了个炒花生,放进嘴里嚼了嚼,很香。   “夏天的时候,这西辽河里的鱼。秋天的时候,这兴安岭的野味啊,都是常能吃到的东西。还有那春天里头的婆婆丁、荠荠菜、桔梗儿,沾着自个儿酿的大酱,那味儿叫一个鲜呐。”   “唉,对了,一会儿啊,我让大霞给你烙贴饼子吃。她做这个,可能干了!”   我点点头,听着彪子他娘说道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看我的模样,有些发笑。 第158章   大霞进来了,告诉我水已经烧好了,引我过去洗澡,还拿了一套她的衣服给我,“这套是我年前新做的,还没上身呢。看你这衣服,都成蔫吧菜儿了,洗完就换这套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确没有可换的衣服,也只能厚着脸皮借了她的来穿了。“那就谢谢大霞嫂子了。”   “谢啥啊,走,披上衣服,跟我过去。”   我看了一眼丢在一边椅子上的大衣,彪子他娘笑着跟我点了点头。我也笑了笑,这才披了棉袍子跟大霞出门了。   大大的木盆儿里,蓄满了刚烧好的热水,整个儿房间都冒着热气儿。这儿连着灶房,锅里头还有热水烧着。   我先在铜盆儿里用皂夷子洗了个头,那半盆儿的黑水,让我很是尴尬。洗了两遍,水才算是清干净了。用毛巾擦干了头发裹好,再进了大木盆儿里泡上。估计我身上的这些泥都够糊墙的了!   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人总算才清爽了一些。   看看身上这身新棉袄,我咋看咋觉得不好意思。红彤彤的底面儿上缀着细碎的小花,一套这么穿下来,怎么感觉跟新姑奶奶一样。   大霞嫂子看了我穿上她的衣服,捂嘴使劲儿忍住笑意,“好看。不过我比你胖点儿,你穿着有点儿阔就是了。”她动手帮我扯了扯,又给我找了一件羊皮的褂子裹上。   解开我在头上的毛巾,用梳子给我梳顺了以后,拿红头绳儿给我扎了两条大辫子。再满意地看了看,说:“走,咱吃饭去。”   跟她回到了彪子他娘那屋,大娘见我这副模样,也是捂了嘴直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着捏在手里的辫梢,“大娘,您笑啥啊?”   “笑你俊呗。”   “大霞,快把盆儿端过来,咱吃饭了!”她收了炕桌上做针线的簸箕。又坐到了里面,将外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大霞端了装着猪肉酸菜粉条的盆儿和盖着白布的簸箕进来,放在了炕桌上。又掀开白布,从里面拿了碗筷递给我和彪子他娘。碗筷下面放的是她刚刚烙好的玉米面贴饼子,一面烤的焦黄酥脆,一面儿松软香浓。   吃上一口猪肉酸菜粉条,再咬上一口,那滋味儿,真的没法形容了,香味儿溢满了嘴里,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儿给吞下去。   “慢点儿吃,锅里还有呢。这东西好吃,但容易噎人。”彪子他娘有往我碗里添了一块瘦肉比较多一些的五花肉。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们俩,终还是放慢了速度吃着。   “嫂子,这饼子是咋做的啊?”连着吃了两碗粉条子和三个巴掌大小的玉米面儿贴饼子,我总算是吃撑了放下碗。果真跟她说的一样,小肚儿吃得溜圆。   “拿玉米面儿、黄豆面儿,用温水和上,里头再打一个鸡蛋,饧上大半个钟头。锅里炖着粉条子,在那锅沿儿上抹上一层油,挨个儿的贴上去,这不就成了!”她吃完最后一个饼子,拍拍手准备收拾桌子。   我想要跟着帮忙,但是大娘笑着说,“哪儿能让你来啊,让大霞收吧。”   大霞也笑了起来,“是啊,这活儿你可不能干。”   我也不知道是风俗还是她们客气,总之人家也没有让我动手,我也不好坚持。帮大娘吧炕桌拿抹布擦了擦,然后陪她在炕上坐下。   大霞收拾了碗筷后,估计是去看了看彪子和老孤头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抱着一大捆玉米杆儿进来,塞到了炕洞里面。   没一会儿,炕就烧的发烫了,大娘和我铺好了被褥,让大霞也点了油灯上来陪着坐会儿。   唠了会儿家常,外头彪子喊了大霞一声,大霞这才披了衣服回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本是打算收拾了和老孤头一块儿上路的。但是吃早饭的功夫,老孤头说,今儿个起来后看了看,天儿不怎么好,还得待几天。我笑了笑,也答应了,天要留人,走不得。   大霞和彪子他娘可高兴了,中午的时候,大霞告诉我,她已经把我那堆的衣服都洗干净挂里屋晾上了。搞得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要真让我洗的话,估计我也是洗不大干净的。我身无长物,想着,到时候走的那前儿,多给她们一些钱吧。   又待了五天的功夫,终于能上路了。大霞给我烙了整整一大包的玉米面烙饼子,彪子他娘也给我装了一包花生和大枣。我想留些钱给她们,可是她们却死活不要,连彪子都说,我再这么的,就是看不起她们了。   歉意地笑了笑,受人以惠却无以为报,这让我倒是挺不舒服的。   老孤头倒是跟彪子一样,说她们这是稀(xie)罕我,别人看不上眼的,她们连瞅都不会瞅一眼。   再三谢过了他们,跟着老孤头上了路。   天儿挺好的,太阳暖暖的。   老孤头哼着东北特色的小曲儿,我听着倒是觉着不错,也跟着哼了几句。老孤头说,这叫莲花落(lao)。他见我有兴趣,也是愿意教上两句的。   他唱的是一段儿西厢,听着和昆剧不大一样的西厢,我觉得挺好玩儿,也挺容易学的。   正哼哼地起劲儿,突然听到‘嘭’地一声枪响。   老孤头停了车,仔细听了听,远远又传来几声枪响。那声音越来越密,中间还夹杂着像是炮火一样的动静。   老孤头脸色变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车里将长杆儿枪和一梭子子弹褡裢拿了出来斜挎着系上。   他神色肃穆地看着我说:“闺女,估计是寨子那边儿出事儿了,我得回去看看。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到晌午前儿我还没回来,你就别再往北边儿走了。赶着车往回去,听见没有?”   我愣愣地看着老孤头,“大爷,出什么事儿了。”   “别问,别管,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寨子那边跑过去。那动作麻利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   我想了又想,终还是扯了缰绳,拿起鞭子往回走。没一会儿功夫,就追上了老孤头,我放慢了车速,将鞭子丢给他,“大爷,上车!”   老孤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利落地跳上了车辕,‘啪’地一鞭子让马车飞跑了起来。   越往近走,那枪声听着就越响亮,我心惊胆战的捏着手里的枪,下意识地将它上了膛。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打着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出决定将马车赶回来,但是我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必须要这么做。是的,我即便是害怕,但是却也这么做了。   那枪弹后的硝味儿越来越浓,等快到寨子的时候,路边林子里竟然发现了几具尸体。有寨子里的人,也又穿着军服的士兵,那马儿就站在死去的人身边,时不时还用鼻子拱拱他们。   老孤头将车赶到一处稍微隐蔽一些的地方,他下了车,再三吩咐我不准下来,就在这儿等着。   我点了点头,老实地躲在了车上。   看着老孤头远远走了,我心里更加害怕了,双手拿着枪对着车外面,眼睛更是四处察看着。   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听到枪响声,我冷的手都已经快要拿不住枪了。但是我绝不敢将枪放下,只是将手凑近了嘴边呵点儿热气儿,好让手有些知觉。   再等不住了,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了。我下了车,按照记忆里的路往寨子那边走去。   还没有走上多远,我便遇到了骑着马的士兵,想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站住,再动就开枪了!”他们那黑黝黝的枪管对着我,厉声将想要逃脱的我呵住。   我将手里的枪藏到了怀中,慢慢转过身来,“军爷,您……您别拿枪对着我啊。”   他将我打量一番,嘁笑一声,收了枪,回头跟另一人说:“哟,竟然在这儿还能碰上一小娘们儿啊!”   另一人看着我却是皱着眉,“当心着点儿,谁知道是不是那帮胡子的女人!”   本来还笑着的那人听了这话,也是谨慎了起来,又将枪对着我,“给我老实点儿。”然后又吩咐旁边的士兵,“给我把她捆上!”   旁边的士兵得令后下马,拿了一根粗粗的麻绳过来,两人将我按在地上紧紧绑住。   他们将我往马上一横,又调转了头往寨子那边行去。   一路上过来,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到了寨子里面,我已经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下意识地四处看去,我找到了彪子、彪子他娘、大霞嫂子,他们或躺或趴在那儿,身下的血已经将周围的雪染红了一大片。   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是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啊,现在,现在他们却是躺在那儿,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模糊的视线下,我又看到了老孤头,他背后中了一枪,也倒在了地上,棉衣被血浸了个透,手中还握着那把长杆儿枪。   “这个是刚刚在外边儿抓到的。您看看?”将我带回来的那个家伙,把我从马上扯了下来。 第159章   我跌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他们。   “哟,还真漂亮啊!”他色眯眯地打量着我,摸了摸下巴,满意地对带我回来的那人笑了笑。   我很想吐他一口唾沫,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他。   “你们这帮王八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连老人和女人、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你和这帮胡匪是什么关系?”他捏了我的下巴,还用那恶心的手指摩挲着。   我扭头挣脱了他的手,“滚远点儿!”   他倒是不在意,大笑了起来,对旁人笑道:“这小娘们儿还挺辣的啊!”   “呸。”终还是没忍住,一口唾沫吐到了他的靴子上。   他也不恼,从倒在一边的胡子身上拉了皮褂子将靴子擦了擦。“你说的这帮女人孩子,他妈的个个儿都会使枪,老子的人在她们手里倒了十几个。你说,她们该不该杀?”   这时,外面来了一队士兵,将老孤头的马车赶了进来。   “头儿,这时在前面林子里发现的。”赶着马车的士兵下来,将马车拴在了柱子上。   “里面搜了没有?”被我吐了唾沫的家伙走了过去,将车帘子一把拽了下来。   “里面只有几坛子酒和一包吃的。”想了想,他又说,“还有几盒罐头。”   “罐头?”他挑开了我的包袱,从里面将罐头拿了出来,大霞给我烙的饼子也掉了几块在地上,彪子他娘给我的花生也散了一地。   将我带回来的那人又凑了过来,他看了我一眼,对拿着罐头的那家伙说:“这小娘们儿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这马车里的东西,肯定是她的。”   转过头来他将罐头递到我面前,问我:“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见我不回答,他使劲儿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说!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冷哼一声,我将脸转到一边。   他掏出枪,抵住我的太阳穴,“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问你话,你他妈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回答!”   “偷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又看向别处。   “哪儿偷的?”他又让枪抵紧了几分,枪口抵在我太阳穴上生疼。   “火车上。”我歪了歪脑袋,希望将头离他的枪口远一些。   他见我如此,也收了几分力气,“到奉天的火车?”   “不知道!”我白了他一眼。   他这次没说话,手上却是使了几分力气。   “我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皱着眉,我的确不知道那列火车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   “你在什么地方上的车,又在哪儿下的,这总该知道吧?”他又换了口气,用比较缓和些的态度来问我。   “在哪儿上的车没有看清楚,在山海关下的车。”   他这才手了枪,松开手。对旁边的人吩咐,“带她回去!”   我又看了一眼彪子他们,再去看老孤头的时候,他却是睁开了眼睛,对我赫然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我看懂了他眼里要对我说的话,他知道了我性命无忧,放心了。   “等等!”我挣开了拉扯我的士兵。   本准备上马的那兵头子看了我一眼,“怎么?你还有啥事儿?”   “他们,”我用下巴扫了扫倒在地上的胡子们和老人、女人还有孩子们。“把他们埋了!”   他看着我,突然一笑,“老子没那闲工夫!”翻身上马后,他对一人说:“放把火,给老子把这儿烧了!”   说完,他令人将我丢上马,带了一小队人马先走,留下后面的人来清理枪支财物。   他们带我回了驻地后,关了我整整五天。五天后,他们又沿着西辽河一路向东,用雪爬犁将我送到了辽源。从辽源上了火车,派人押着我一路南下到达了沈阳。虽然我人没了自由,但是他们对我来说还算是尊重,并没有苛刻我,也没有对我搜身。所以我的枪还搁在怀里,这点儿他们也并不知道。   我没有想到,到了奉天,竟然还有人等着我。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到了奉天后,我错过了什么。   我被十人围押着下了火车,走在人群中,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身上穿着大霞嫂子的那身红彤彤的棉衣,被一群荷枪持弹的士兵押送着,的确也挺惹人注目的!   出了车站,他们将我带上了一辆罩着油毡布的卡车。车开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   没有多久,车又停了下来。   “トラックは人ですか?あなたはどこへ行きたいか?(卡车上是什么人?你们要去哪儿?)”我听到有人用日语大声呵斥询问着。心头一阵奇怪。   “将军が指令!将军が指令!(是将军的命令!)”前面卡车上坐着的人,似乎只会这一句话。而那日本人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给卡车放行了。   “崔副官,您看看,是不是她?”   下车后,我被带到了军部的一间房间里面。等了有将近一个多小时后,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因为是逆着光,我看不清来人,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住眼睛。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我细看来人。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他究竟是谁。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他们发现了那些罐头后要带我走。难道是因为那些罐头,我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到现在我的疑惑都没有解开。   崔副官在看到我后,脸上露出了惊喜,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他笑着对引他进来的那人说:“是。总算是找到了!这次,多谢兄弟们了!”   那人笑了笑,然后便带上了门出去,留我和这个被称为崔副官的人待在房间里。   我警戒地看着他,手下意识地往怀里伸去。   他围着我打量了一圈儿,口中啧啧直叹,“不简单呐!金小姐,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您可真能藏啊!”   我飞快地抬眼看着他,“你是赵正南的人?”   他挑起唇角,双手‘啪啪’地慢慢拍着,“聪明!”   转身又双手撑在了我面前地桌子上,“既然金小姐这么聪明,那您再猜猜,下面我会怎么样?”   听到这儿,我站了起来,从怀里把枪拿了出来,指着他说:“我管你想怎么样!”   他看我拿出了枪,神色稍变,随即又冷笑起来:“那金小姐可以试试看。”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更往前来了一些。   我吓得想往后靠,手里的枪也瞬间上了膛。   崔副官冷笑着,瞬间上前将我地手腕使劲儿一拧。枪口便被扭到一边,‘嘭’的一声打在天花板上,握着枪的手被他捏的再也拿不住,枪就这么掉在地上。他用脚一勾,把枪踢到墙角我再也够不到地地方去了。   他松开我的手腕,我捂着手腕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崔副官把枪捡起来后收好,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外面地士兵说了一句:“去安排一下,马上上车!”   “是。”门口地士兵得令后小跑着离开了。崔副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手铐,将我双手给铐了起来。脱下他地军大衣把我裹上,推我出了房间。   他们穿着深灰色地军装,而这里的人是穿着黄色地军装,所以两拨人马很容易辨认。外面有几十人已经上了卡车,我被崔副官带上了一辆黑色地汽车。   我偷了赵正南地枪,又从半路逃跑。按照赵正南的脾气,我被他带回去地话,估计会被赵正南打死的!   “我劝金小姐还是不要想着从半路再次逃跑地事情,那纯属是白费力气!少帅说过,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回去!”崔副官带上他地白手套,悠哉地看着窗外地风景,笑的一脸得意。   不知道是怎么了,闻见汽车里面的味道,我觉得好恶心。想要打开车窗去吐,手刚碰倒车门,就被他拦了下来。“你想干什么?”他警戒地防备着我地动作。   头晕的很,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受了凉,特别想吐。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说话了,他扯着我地手,我没有办法去开车窗,只好拿头去轻撞玻璃。   无奈他没有明白我地意思。   忍无可忍,我胃里不停地抽搐翻滚着,终还是没忍住,吐在了车里。   这一吐,后面就止不住了,一直吐到黄胆水都要吐干了,还是难受得不得了。   他显然被我地举动弄的有些无措,有些厌恶地看着我,松开了我地手,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丢给我。看着我青白地脸色,他也是有些不安。“你怎么样了?”   我闭眼靠在座位上,摇了摇头,难受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了。   车开到火车站后,他让坐在前排地那名军官去请医生过来。将我待到车站地休息室内。   休息室外面站满了警戒地士兵,他料到我一定跑不了,所以给我松开了手上地手铐。拿了热水给我,“喝点儿缓缓。”   我接过热水,慢慢喝了一口,滚烫地开水让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我依旧是没力气,也不想说话,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还未复原地病人一般。 第160章   在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医生终于带过来了。是一个背着药箱的日本军医。他问了我许多问题,并要我解开衣服让他用听诊器听诊,我拒绝了他地要求,告诉他我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胃不太舒服,头有些晕,可能是受了凉。   但是他又问了我一些关于每个月来那个地情况。   我愣了愣,这方面地知识,我是知道的,难道他地意思是……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どのように确认することができます?(如何能确诊?)”   他说,这个时候,应该用听诊器应该能听到了。   我掀开衣角,让他将听诊器放在了我的小腹上。紧张得心跳都是那么明显。   过了五六分钟,他终于确诊了,“胎儿のラウンート音を闻くことができ、あなたが妊娠していた!(能够听到胎儿的心跳声,您已经怀孕了!)”   “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崔副官看着那日本军医收拾了药箱,他走进了休息室。   “女性が妊娠してきました。(这位女士已经怀孕了。)”他见崔副官不太明白,又把话对着带他来地翻译说了一遍。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崔副官的脸上跟调色盘似的。他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转过来问我,“少帅的?”   我抬眼瞪着他,“除了他还有哪个王八蛋!”   仅仅一个晚上而已,我摸了摸肚子,有些忿恨地问那日本军医:“私はしたくない场合は、手术することができます?(我不想要,可以选择手术吗?)”   被我问的有些为难,那军医摇摇头,对我说:“これは私が决めることができるものではありません、私はあなたが考虑するべきことがたくさんあることを愿って!(这不是我能决定地事情,希望您能多多考虑!)”说完,他背上了药箱离开了休息室。   崔副官看着我,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关你什么事儿?”我又有些难受了。这次不仅是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乱糟糟的。   怎么办?我怎么会有了赵正南的孩子?   崔副官被我问得一噎,但是看着我还是很难受的样子,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上车吧,时间差不多了!”他将大衣递给我。   我刚站起来,又晕得跌了回去。眼前一阵阵发黑。   使劲儿晃晃头,试图让自己站起来。胳膊上一使力,他将我一把扶了起来。任由他扶着,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金小姐,您还是吃点儿东西吧。”这几天我是吃什么吐什么,什么味道都闻不得,崔副官也是想着法儿的给我弄点儿可口地东西吃。   看了看他端来的白粥,我摇了摇头,嘴里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这么大一碗粥,怎么能喝得下去嘛!   “这几天你是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进去,再这么下去,你让我怎么跟少帅交代啊?”他放下了粥,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那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呢,你不饿,那孩子也饿不是?”   提到这儿我就更生气了,这孩子压根儿就不是我想要的!而且,要不是因为这孩子,我现在能这么难受吗?   烦躁的将那碗粥推远了一些,“我不想吃!”   其实我也很饿,都已经四天了,我每天就靠着那一碗白粥勉强填一下肚子。但是没过过大会儿,依旧会不舒服地吐出来。每日里站在门口的士兵,光是替我去倒那吐出来的东西,就不知道要跑多少趟的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实在是忍不住啊。   “那你想吃什么,你说,我想办法给你弄去!”崔副官见我又把碗推了,他也烦躁了起来,将帽子往桌上一扔,站起来解了领口的扣子。   想吃什么?想吃~什么?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嗯,脑子里面刚过了两样东西,马上又觉得胃不舒服起来,我难受地抽搐了一下。崔副官立马将放在角落里面地瓷盆儿端过来,我抱着盆子吐了个干净。他替我倒了杯水,“漱漱口!”   我就着他地手喝了点儿水漱口,眼里噙着泪,委屈地对他吼道:“都怨你!要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我至于吐出来吗?不要再问我想吃什么了,我想想就会吐的!”   “我……,你……”他被我一通无理耍赖弄得是不进不退,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不拿开啊,我闻着这股子酸味儿,难受死了!”   他瞪了我一眼,嫌恶地看了看手里地瓷盆儿,叹了口气,咬牙端着盆子出去了。   明天才到天津,到了天津后,会转乘开往上海的火车南下到南京。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愿意去面对赵正南。想到他那人,我又头晕了!   没一会儿,崔副官又端来一碗姜汤,“喝点儿这个吧,听说能止吐的!”   我闻了闻,还好,不过有一点儿的冲鼻子。试探着尝了一小口,“好辣!我不吃辣的东西!”将碗放下,嘴里那股味道真难喝,我赶紧弄了一杯水灌了下去。   “你哪儿弄的方子啊,不是着了凉,拿姜汤驱寒的吗?怎么会止吐地?”   崔副官忍着耐性说:“这是外面的兄弟说的,他家婆娘当时就是用这办法!”   “是吗?”我有些半信半疑的,又看了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那……能不能给放点儿糖呢?这个……太辣了。”见他面色不愈,我又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那就搁一点儿糖!这个,我真喝不下去!”   我看着崔副官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比较满意地笑容来,“好,我给您弄去!”   喝了他弄来的这个方子,还是有一点点地效果,不过,也没有那么明显就是了。现在能喝下小半碗的粥,这就让崔副官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知道他是尽了心的,也知道,在现在这种环境下我这么折腾,让他挺为难的。可是,我想哭都没有眼泪,我也饿啊!如果这时候能弄点儿六必居的小酱菜,我想我估计会吃下半碗的。   躺了大半天了,刚过了晚饭时间没多久,我打算起来倒点儿水喝。在杯子里的水快要倒满的时候,一阵眩晕袭来,手里的杯子和水壶就这么应声落地,我也往后一个倒仰,栽倒在了地上。   门外地士兵估计是听见了车厢里的动静,立刻询问:“金小姐,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意识,我听得到,但是我却睁不开眼睛,手脚更是没有力气。   “金小姐?金小姐?”他们见我没有回答,又喊了几声。   我听得见,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回答他们啊。   ‘哗啦’一下,车厢门滑开,他们将我扶到了床上躺下。“快去通知崔副官!”   脑子里面好晕,我没有动,可是感觉周围的什么东西都在转一样,特别的恶心。才一小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是一身的冷汗了。   “怎么回事儿?”崔副官赶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刚刚听见屋里有什么东西摔破的声音,我们喊了几声,金小姐都没有回应,进来一看,她就躺在地上。”那士兵飞快地回着话,好像生怕我是因为了他们而成了这样。   崔副官掀开我的眼皮看了看,替我盖上了棉被。“快去想办法,在车上找个医生过来。”   “这……”那士兵为难地犹豫了一下,又飞快地应了声“是。”紧接着就是他‘咚咚咚’跑出去的声音。   我听见崔副官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他便在屋里走来走去,那皮靴声踩着地板‘咚咚’地响,我越听越觉得烦。本来我就已经很难受了,他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吗?   紧紧皱着眉头,手里也下意识地去捏床单,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像是快要死掉一样!现在我都能感觉到额头上的汗往两边发髻里面滴了,如果我能动弹的话,我估计会去撞墙来减缓这种难受的感觉的。   等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看来我真的跟一颗杂草一样了,那么难受的情况下,也能睡得着。   醒过来,是因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崔副官睡在了沙发上。他那么大一个子,头枕着一边地扶手,另一边的扶手竟然只到他地大腿,连膝窝都不到,他就这么吊在那里,睡地死死的。   “金小姐,您醒了?”他问候我的声音吵醒了崔副官。   崔副官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双眼通红,想先坐起来,结果好像是腰不太舒服,撑了两下才坐起来。   他先看了我一眼,见我醒过来了,笑着问我:“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我点点头,浑身没有力气,还是不想说话。不过头已经基本上不晕了,恶心的情况好多了。   见我没事儿,他才问那士兵:“怎么了?”   “崔副官,马上要到天津了,是不是通知弟兄们准备下车?”   他站起来,使劲儿搓搓脸,抬手伸展了一下身子,“好,告诉弟兄们,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第161章   我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也的确令人头疼,下了火车,原计划是打算换乘列车,直下南京的。结果我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他也只能是下了火车后,立马将我送到了天津的医院。   经过医生一系列的检查,得出结论是我营养不良、贫血、焦虑等等,最后再加了一条,饿得!   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手上滴着营养药水,感觉自己跟那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的绝症病人一样。   一大帮子的人,也不可能都守在医院里面,所以崔副官还得去安置他们。等忙活完了那些事儿,他拎着一瓮鸡汤走了进来。   从里面瞥了上面的油花儿,又舀出几块鸡肉来。把我扶了起来,拿起勺子亲自喂我喝汤。饿了这么久,胃里早就空空的了,现在闻着鸡汤,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喝起来特别的香。   “连我妈,我都没这么伺候过!”崔副官见我喝的一滴不剩,连碗里的鸡肉也都吃了个干净,虽然嘴里抱怨地嚷嚷着,但是脸上却是隐不住地渗着笑意。   我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喝了一碗鸡汤下去,身上也有了力气,“我自己来吧。”   他躲开了我的手,“姑奶奶,您还是歇歇吧。一会儿拿不住,全撒在身上的话,老子又要去喊护士给你换衣裳!”   “呃,呵呵……”我干笑几声,只得就着他的手,将第二碗鸡汤喝了个大半。   “你也吃点儿啊,这么多天,你也辛苦了。”看着他眼圈下地青紫,我也知道他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犹豫了一下,他就拿着我刚刚喝鸡汤的勺子,在瓮里直接就舀了喝起来。我看了一眼那把我用过的勺子,脸一下觉得发热。他还真不嫌弃!   转过了头去,心里默念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反正我是不会主动出声去提这回事儿的!   他喝完鸡汤一抹嘴,“那你好好休息,你要觉得这个好吃,我晚上再弄过来。”   “不,不用了。最后一点儿我都吃不下了,晚上再吃就觉得腻的慌了。”我说的是实话。   “崔大哥,”我仰望着他,他第一次听到我这么称呼他,有些意外,“怎么了?”   “那个……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发觉他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家伙,好好对他说几句软话,他就什么都好商量。   “什么事儿?”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后,拿了毛巾递给我擦嘴。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家里没见到我,肯定很着急的!我想……我想着,天津离北京也不远,能不能……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呢?”说完这段话,我生怕他拒绝,连忙保证道:“就一天,我就回去看一天,成不成?”   看来,他是很为难的。半天都没有回答我的话,他坐那儿一直想着,而我更是不敢开口吵他,生怕他开口就把这事儿给否了。   “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太稳定,还需要再住两天。要是这两天你恢复的比较好,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说完他就提着瓮子走了。   我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有得商量就成!   听了他中午的话,我不管他带来的东西有多难吃,都坚持硬着头皮往下咽。哪怕是吐了出来,再继续接着吃。他看我吃得难受,也劝我别吃了,他再想办法弄点儿别的来,看合不合我胃口。   我可不敢在这时候折腾他了,既然他答应了能带我回北京一趟,那我不管怎么样,先把身子恢复了再说。   就这么硬折腾了自己个儿两天,医生看我还算是不错,也同意了出院。   崔副官只带了十人和我一起返京,其他地兄弟们,便先行一步,直接从天津回南京去。   又折腾了一天的功夫,总算是到了北京。   母亲和大哥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小院儿了,赵正南将他们接到了一所大一些的房子里,并告诉他们,这个是我在洋行工作的福利。我知道赵正南肯定是和我打着幌子的那家洋行商量好了的,不然依着母亲的性格,一定会让大哥去打探一二。   崔副官换了便装,只身一人跟着我到了新家。   开门的是福公,他一看到我,立马将门拉了开,扭头对里面大喊:“大少爷,夫人,快来看啊,是小姐回来了!”   我笑着将崔副官带了进去,他将手里拎着的礼物交给了徐嬷嬷。   大哥从房里出来,看到我后,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两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委屈,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大哥,我好想你,好想母亲!”   他拍了拍我地后背,又觉得不对,将我轻轻拉了开来,悄声对我说:“还有客人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将崔副官晾在了那儿。“这位是……”我脑中还在寻思着怎么介绍。   “大少爷好,我是金小姐的共事,这次是一起到上海去办事的。”我这才发现,原来崔副官撒起谎来,可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啊!   他这冷不丁的这么一解释,我也倒是不用开口动心思的去琢磨了。   “来,屋里请,屋里请。”大哥让了半个身子,将崔副官迎进了客厅去。   我也是第一回 看这儿,比起原来地地方,大了足足一倍不止,而且这儿的地段儿也不错,进进出出的,也方便得很。   李嬷嬷倒了茶水,大哥陪着招待,我也得了空儿,跟着徐嬷嬷去看母亲。   她还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我进屋的时候,她正在看着本佛经。   “母亲,我回来了!您近来还好吗?”   她听见我的声音后,放下了手里的佛经,“真真是佛祖保佑啊,唉哟我的玉蓉唉,你可算是回来了!”她紧紧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泪花儿都沁了出来。   “你可不知道,那天你急匆匆地走了,连回来收拾衣服打个招呼地时间都没有,我可是急坏了。让你大哥去打听了好多遍,才确定你是真的有了急事儿去了上海。这两个月啊,我这心里头可是没着没落的!”   “瘦了,看看你这小脸儿白得,吃不好睡不好吧?”她扯着我的衣服看了看,“你大小就有人伺候着,这回一人儿去那么远的地方,是怎么过的啊?”   “母亲……”我打断了她地唠叨,您看我,这不是囫囵个儿地回来了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也没在意我打断了她的话,“晚上,晚上我让徐嬷嬷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突然一提到吃的,我立马就开始反胃了,但是当着她的面儿,我死死忍住了,并快速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母亲,您看看,我刚回来,身上还脏着呢,我先去洗个澡,等捯饬干净了,再过来陪您。”   说完后,我不等她接话,立马就快步出了她的房间,还听到她嘀咕着:“这孩子,出了门儿一趟,性子倒是野了不少。”   忍不住了,跑出了母亲住的院子,我找了个地方,蹲在墙角就吐了出来。   正巧碰见了准备过去吃饭的大哥和崔副官。   他们看着我的脸色各异,崔副官是担心的,大哥却是害怕的。   大哥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急切地问道:“玉蓉,你这是怎么了?”   崔副官却是在一边干着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估计他也是忘了我突然会吐出来这一茬儿的事儿。   一边的徐嬷嬷却是变了脸色,她将我拉到一边,悄声问:“小姐,你是不是……”   我很想挤出一个笑容来,无奈却是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她是将我一手奶大的,她和我的感情,比母亲都要深。从唐豆儿没了以后,她全心全意地将所有地感情,都付诸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想骗她,我瞒着母亲,是怕她担心,但是徐嬷嬷,我不愿意骗她。   看着她焦急地眼神,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她大惊失色,惊地叫了出来,“啊?”   大哥也觉得气氛不对,他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实话。   “玉蓉,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正面对着他。   我不敢看他。怎么说?说我被人强暴了,现在肚子里怀了孽种?说我这两个月并没有去过上海,而是一路北逃,现在又被抓了回来?说我压根儿就没有在什么洋行工作,而是在书寓里头给那些姑娘们当先生?这些话,叫我怎么说出来?   “别问我,什么都别问我!”我挣脱了他的手,一路向门外跑去。   他和崔副官毕竟人高腿长,追了我一条街,便把我逮了回来。   大哥脸色铁青,对崔副官没有一点儿地好气儿,“她不愿意说,那是你替他说?”   他肯定是误会了崔副官了。   崔副官无奈地苦笑了笑,好声好气地对我大哥解释着:“大少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162章   “小姐,小姐!”他还没有解释完,我顿时又觉得胃里不舒服,倒在了扶着我的徐嬷嬷身上。   刚刚那死命地一通跑了下来,已经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了,毕竟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贫血的症状还是比较严重。   我被送到了医院,醒来以后,大家就全都知道了我怀孕的事情。   徐嬷嬷看到我醒了过来,立刻去喊了医生。   这洋医生检查后,用他那蹩脚的北京话告诉我,“如果您还想要肚子里面的宝宝,那么我建议您暂时不要下床走动。您已经多次晕倒了,并且有了流产的迹象,现在您的身体非常虚弱。我们建议您最好能住院进行调理。”   宝宝?流产?我忽略了他其他的话,仅仅在脑中只留下了这两个词。   崔副官不在病房里面,病房里只有徐嬷嬷和大哥两人。   “大夫,我想问问您,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以动手术拿掉吗?”   徐嬷嬷瞪大了眼睛,失声低呼道:“小姐!”   我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地肚子,“他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不愿意把他生下来!”   那洋医生听了我的话,皱了皱眉,对我说道:“现在恐怕您的身体还不能接受这样的手术。”   “为什么?”听到这个结果,我很失望。   他歉意地笑了笑,“如果您考虑清楚了,需要做这个手术,我建议您最好能恢复一些天,现在如果动手术的话,会产生很多的危险。”   我想了想,又问他:“那么,我需要等多久呢?”   “至少需要一周以上。”他想了想,给了我一个大概的时间。   一周。不,一周的时间产生的变化太大了。“五天,最多五天的时间,五天后我需要进行手术。”   洋医生摇了摇头,“恐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我是个医生,我需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我看了毓薏一眼,对他说:“大哥,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他本就难看地脸色,也有了一丝地愤怒,“听大夫的安排,即便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必须把身子先养好!”   “啊……”我拉起了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上,闷在被子里面一阵尖叫嘶吼。   这孩子在我肚子里面多待一天我都觉得难受,想起那天的情形,我总是不能释怀的。   我恨赵正南!   我恨他留在我肚里的这个孩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如果说那一夜过后,我没有这个孩子,也许我会选择遗忘。   但是,现在我肚子里怀了赵正南的孩子,那么让我再如何去面对布日固德?   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副官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而徐嬷嬷则是变着花样儿地伺候着我吃着各种的补品。我也都全力的配合着,将各种各样的东西往肚子里填。为的,就是今天的手术!   今儿一大早上起来,我徐嬷嬷便伺候着我洗了个澡,说是动完手术后便是要坐上小月子,到时候可是不能沾水的。   洗完澡后,我换了一身做手术时穿的病服,跟着护士小姐来到了产科手术室的门口。   那扇门打开后,我看着里面那张手术床,还有盘子里面放着的那些冰冷的钳子、镊子,心中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护士小姐温和的对我笑了笑,“金小姐,您先进去吧。我先为你做术前的一些消毒工作,一会儿米歇尔大夫就过来。”   我有些后悔,腿有些发软,我甚至都不敢进去了。   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躺在手术床上,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冷,这种冷让我不停地战栗,将我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   “金小姐,请您把腿放到这两边的支架上来。”护士小姐那甜美的笑容,现在也让我觉得是狰狞的。   “你是说,她不想要那个孩子?她在什么地方?”   我赶紧从手术床上坐了起来,这暴呵的声音曾经成了我的恶梦。   护士小姐见我坐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金小姐……”   “金玉蓉,你给我出来!听见没有?”声音越来越近,我连忙穿了鞋子下了手术台,四下里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此时我听到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让我彻底慌乱了起来。“护士小姐,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一下?别让他进来。”   本我搞得有些发懵的护士小姐老实地摇了摇头,“金小姐,这里是手术室,没有地方躲的啊。”   “那……那快去把门关上,别让他进来!千万别让他进来!”我像是掩耳盗铃一样,躲在了床下,我不敢过去,我怕他抓到我。心脏跳动的感觉,都能从嗓子里出来一样,我已经一身冷汗了,牙齿也在颤抖。   “哦,好,好。”善良的护士小姐刚要跑过去把门给闩上,结果却是没有来得及,那扇门被猛然推开,把护士小姐吓得跌在了地上。   “先生,这里是手术室,您不能进来。”   “先生,您不能进来……”   赵正南那鹰隼般的目光扫视一周,很快便发现了躲在床下的我。   他大步走了过来,皮鞋就在我的面前半步之遥,我们隔着的,是从手术床上垂下的那张床单。   我双手抱肩,紧紧闭上眼睛,预期而来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好奇心让我睁开了双眼,我看到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出现在视线之内。赵正南温和地对我笑了笑,“出来吧,地上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磁性,和刚刚在外面暴吼的时候截然不同。   赵正南将手伸给了我,“来,出来吧。别怕。”他像是哄着孩子一般,慢慢将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向后缩了一下。   “乖,没事儿了,快出来吧。”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用着最轻柔,最和煦的声音,轻柔地哄着我。   仿佛是被这种魔力所吸引,我慢慢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那种炙热的暖意瞬间将我包围,他轻拉着我从床下出来,一把将我紧紧抱在了怀中。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深深地呼吸着。   好久好久,他才拉开一点点的距离,低头看着我。右手轻抚在我的脸上,抹掉我脸上的泪水。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出来,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面涨涨的,直到他为我擦掉眼泪,我才知道自己哭了。   为什么要哭?   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我像发了疯一样,使劲儿地捶打着赵正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恨你,恨你……啊……”   他只是将我护在怀里,任由我捶打,撕挠。   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现在的心情,矛盾,委屈,绝望,忿恨……可是,为什么,在我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得知他的到来以后,却安定了下来?   朦胧的泪眼无意却看到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崔副官背对着我们挡在了门口,不让那些好奇的目光向里探视。   赵正南脱了外衣给我披上,将我打横抱起。   我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像鸵鸟一样躲避着。   “渭城,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走出手术室门口,赵正南低声对崔副官说道。   崔副官点了点头,“少帅放心。”   “大哥。”   毓薏站在楼梯口,他深深地看着赵正南,堵住他的去路。   “你别说话。”赵正南低头在我额上落下一吻,然后正视着毓薏。   “你想带她去哪儿?”毓薏和赵正南两人眼神交错之间,我开始挣扎了起来。   赵正南把我放下了地,但他的手仍旧将我护在怀中。   这样的情形让我非常尴尬,我怔怔地来回看着他们二人,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要娶她。”   “你?你凭什么娶她?”   “凭我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毓薏看了我一眼,道:“那你有没有问过她,她究竟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哼,她是我的女人。”赵正南并没有对毓薏的话正面回答,他也看了我一眼。但我眼神闪躲,别过头去。   “玉蓉,你要跟他走吗?”毓薏转向我,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决绝,如果我说不,他是绝对不会让赵正南带走我的。   “小蓉,你看外面。”赵正南搂紧了我,错开一步,低声在我耳边说着。他让我看向楼梯下的大门外……   我顺着他的意思看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对毓薏说:“是。”   那个字,我的声音轻到飘渺。但是我能确定,毓薏是听见了的。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玉蓉,你看着大哥的眼睛,再说一遍!”   “你是有丈夫的!而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你难道要给他去当妾吗?”毓薏压低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   我知道,这些事情一定是崔副官都说了的。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刚刚赵正南对崔副官说的话,就是解决我家里面的问题吧。   母亲,大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知道。   我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是布日固德,是远在科尔沁的丈夫,我的爱人啊。 第163章   看着毓薏的眼睛,我大声说:“不要逼我了。”我躲开赵正南的钳制,将他们都推开,“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往后一步步地退着,恰巧撞在了推着小车过来的护士小姐身上。我看了一眼车里,迅速拿了托盘上的剪刀,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退着到他们无法触及的窗口。   毓薏和赵正南迅速变了脸上,齐声说道:“玉蓉、小蓉,你别伤到自己!”   “快把剪刀放下来!”赵正南大步上前。   我大吼:“不准过来!”   毓薏也急的不得了,他对我伸出手,“玉蓉,把剪刀给大哥。大哥不会让他带你走的,听话,别伤到自己。”   “你们都走开!”我将刀尖戳进了一分,他们连忙往后退去,“好,不过去,不过去……”   我低着头,“我只是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靠自己的双手来养活家里的人。”   “我只是想等着卿云回来,等他回来接我。”   “我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告诉我,我什么地方错了?”   我看向赵正南,“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给他跪了下来。   在他看到我跪下后,眼中的情绪满是怜惜和痛苦,我知道,他心软了。   “小蓉,”他开口声音沙哑,“也许你不相信,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嘲地笑着,“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孩儿,她就是我赵正南想要找的女人。”   “再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里,更加肯定了这种感觉。”赵正南换了一种神情,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嫁过人了,也不管你究竟会不会喜欢我。但是我就认定了你,”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步到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我认定了,这辈子,我非要娶到你,让你成为我赵正南地女人!”   他一步上前,快速用手握住刀尖那端,反手一夺,把剪刀丢了出去。“试一试,好不好?试着相信我,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我拼命地摇着头,“不,不,不要,我……我……”   心里的矛盾已经升到了最高点。我心里地天枰竟然在他和布日固德之间来回起伏,不!不……   “好。”赵正南重重地说道:“我不要你来喜欢我,只要你来接受我对你的好,可以吗?”   我只是机械地摇着头。   “你究竟想干什么?既然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你的!”毓薏在一旁见我被夺了剪刀,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却不忍赵正南如此逼我做下决定。   两人僵持不定,局面一触即发。   “她跟着我,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今天在这儿,就对天起誓。我赵正南这一辈子,绝不负她。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耳旁听到他的誓言,我想起了布日固德当日说的话:今日,我博尔济吉特.布日固德在此明誓,我此生愿对我妻爱新觉罗.玉蓉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共鉴……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而身边的人,却已经换了。   他说过,要对我不离不弃的。可是为什么,在我最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是音讯全无?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口讯,没有回来找过我。他究竟去了哪儿?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毓薏听了他的话,明显一愣,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赵正南肯发此重誓,那除了他的势在必得,也是有几份真心在里面的。   但这些还是不够,“玉蓉不能给你做妾!”   “她不会是我的妾,她,是我的妻,我赵正南认定的妻子!”再不理会毓薏,赵正南从地上将我抱起来,越过他,快步下楼。   身后传来毓薏的喊声:“玉蓉,他若欺负你,大哥绝不放过他!”   赵正南大笑,“我不会给你机会的!”说完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那声音在我心头久久不散,像平静的水平划过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漾而去。他爽朗地笑声,响彻天地,仿佛他是天地之间最幸福的人。   抬头看向天空,天那么蓝,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着。微风轻轻地吹,暖暖的阳光覆盖着大地,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纯粹。   看着他的笑脸那么满足,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四个小时以后,我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这列火车将我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我新的人生,也就此开始了。   赵正南这趟来北京,是因为我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带多少人过来,身边除了崔副官,就只有三十来个士兵。崔副官安排了一节车厢来专门安置他们,而赵正南则是寸步不离地和我待在车厢里面。   “渭城,来,过来坐。这次可是辛苦你了,回去后,定当好好酬谢你。”   崔副官一进车厢,看到的情形,就是我脖子上围了一层白色的纱布,窝在床上不动弹。而赵正南此时正在给我削着苹果,笨拙的样子已经比刚刚好了很多,一边的茶几上,已经有了两个失败的例子,他手上的是第三个了。   “少帅,你们这是……”他大方地坐在了靠近赵正南的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苹果,看了又看。再看向赵正南的时候,仿佛见了鬼一样。   “呵呵,伺候我儿子吃点儿东西。”赵正南好不容易将最后一点儿果皮削下来,然后又一块一块地切进了碗里面。   “太大了!”我斜眼看了碗里那巨大的一块,按照他这个切法,那一个苹果全切完,最多也就只有三块而已。   赵正南再动手去把碗里的苹果切小时,崔副官终于绷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拿着还带有一些果肉的果核吃了起来,边吃还不忘损着赵正南:“少帅啊,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被噎得满脸通红。赵正南使劲儿在他背后来了那么一下,崔副官才缓过气儿来。   现在轮到我哈哈大笑,他太逗了,竟然笑得呛到气管里去了。   “咳咳……”我捂住脖子咳嗽起来。   这就是乐极生悲了,刚刚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赵正南在车上告诉我,我脖子上流血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好痛啊!   “你们两个啊!”经过咱们少帅加工好的苹果,一块块的喂进了我的口中。大小适中,一口一块,我吃得美极了。   “你家里,有没有孩子?”我咽下一口苹果,突然问了赵正南这么一句。   他脸色变了变,然后又对我一笑,轻声说道:“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孩子呢?”我好奇地抱着被子坐好,等待他的答案。   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悲戚之色,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我问错了,看向崔副官时,他也是一脸的憾色。   赵正南摸了摸我的肚子,“我等你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呢。”他又喂了我一口。   我知道,也许他不愿意说什么吧。所以我也就没有问下去,推开了他的勺子,“不吃了,都饱了。”   “好,不吃了。”他三两口将碗里剩下的苹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渭城啊,小蓉说上次你给她弄的那个鸡汤挺好喝的,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崔副官脸上一阵难看,“你还说呢!”他站了起来,一脸愤愤地指着我说:“你这女人,也太难伺候了吧?”   他一揉鼻子,接着抱怨:“我亲娘都没这么伺候过。你知道她那会儿吐得有多厉害吗?那小脸儿啊,煞白煞白的,几天都没有吃进去一点儿东西,还吐了我一身!”   “我到处给她找能吃的东西啊,就指望她能多吃上那么一口,别倒时候饿出个好歹来,我没法儿跟你交差。”他说得我直笑,这不能怪我,他那夸张的动作和语气,没法让人憋住不笑。   赵正南也颇具同情地看着他,“辛苦了,可真是辛苦了!”他这正色的语气和表情,跟崔副官的完全相反。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笑的肚子都疼了,“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演戏了。”   “嘿,我也倒是奇了怪了啊,怎么我那会儿,她就嗷嗷直吐的,现在倒是挺能吃的啊?”崔副官不平衡了,他看着我一会儿要这个吃的,一会儿又想那个吃的,跟从沈阳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一点儿都不难伺候了。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没那么想吐了。”无辜地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这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刻意想去折腾他的。   “好了,渭城,你去看看,晚上餐车那边能有什么吃的,给兄弟们安排好。这边儿的话,晚上再加个水蒸蛋过来。”赵正南说完后,又告诉我,“明天到了天津,让渭城再给你去弄那个鸡汤去,成不?”   还能怎么样?看着崔副官恨不得要吃了我的眼神,我躲在了赵正南的身后,“听见没,明天别忘了哦,我可是等着你的鸡汤呢。” 第164章   “你……”他指着我,“哼,看在你现在是孕妇的情况下,我一大老爷们儿,不跟你计较!”说完,他就出了车厢。   我知道,他没真生气,所以这才逗着他玩儿呢。   而赵正南可不一样,他表里笑着,内心却不知道在怎么算计你。相对而言,我宁可得罪崔副官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得罪赵正南。   经过多次的试探,我终于知道,在赵正南的面前,只要不抚了他的逆鳞,这样他是什么都会顺着我的。而这块逆鳞,就是我对他的抵抗情绪。   “对了,我已经让人把你的户籍转到南京去了。”他擦了擦手,将毛巾丢回架子上。   “嗯?你把我户籍弄到南京去做什么?”我皱了眉头,将手里的豌豆黄放回了碟子里面。这是刚刚在等车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的,他趁着还有一会儿的功夫,赶紧派人给我买了好几种的点心和小咸菜回来。   “以后你就改姓赵了。”他说这话的口气,就跟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   我怒了,“凭什么?”   “凭什么?出嫁从夫,再说,你以后本来就该跟我姓。”他把桌上的水果刀收到了抽屉里面,“而且,你姓金吗?那也不过是个假姓儿!”   “我……”我还真没法子驳他,那金姓儿,也真的只是当时为了读书方便才用的。   “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对,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成为理由。   赵正南坐了过来,他挑眉看着我不说话。但他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有胆再说一遍试试。   好吧,我没胆子,我承认我不敢再说一遍。   但是……好吧也没什么但是了!他有权有势,要办什么都是我无法阻止的。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生闷气。   “以后你就是我赵家的人,我赵正南在一天,谁也不敢欺负你、不敬你。”他看我生了闷气,又讨好地过来哄我。“好好好,你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就等着,等你哪天愿意了,你再告诉我。这总成了吧?”   行,话说到这儿,再逼下去,他就该发火了。   准备接着吃我那豌豆黄,手刚伸过去,他便把盘子又给端开了。“这是给你路上打发时间的零嘴儿。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现在吃这么多,一会儿晚饭又该吃不进去了。”   这下可被我找到发作的由头了,“哼,你刚刚还说这说那的。现在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对我管东管西起来了?”   “我这是为你好,晚饭不正正经经的吃,你肚子里哪儿能有营养呢?”他不为所动,把盘子拿到了那边的桌子上放下。   这句话我听起来可是有歧义的,“敢情你是怕我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啊?”   他被我堵得一噎,好半天才运过气儿来。“我这不是怕你在路上折腾病了嘛?”   “这路上本就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正餐再不好好吃,那可怎么行?万一你要是路上不舒坦了,也没个医生,不是让自己难受吗?”他可是绞尽了脑汁儿的劝着我。   我心里还能没谱吗?他也太一惊一乍的了。   他见我要还嘴,又接着说:“这一路过去,要五六天的功夫,咱可别在路上有个什么万一。”   细数了数,从北京到上海,小站不记,平均下来,一天只有一个大的站点儿。第一天从北京启程,第二天到天津,第三天到历城、济宁,第四天到铜山,第五天到凤阳,第六天到南京,第七天才到上海。跨越了直隶、山东、江苏、安徽四个省。   这趟车还是目前来说最快捷舒适的一列了,还有那慢车,能足足折腾十来天呢。   想了想,未来还有整整五天的时间要待在车上,这还是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下。要是路上有什么耽搁的,那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我突然觉得,还要未来的几天里,每天时时刻刻面对着赵正南,心里就特别烦。他现在守着我,除了我进洗手间以外,时时刻刻都对我寸步不离。   想着快到天津了,在天津,到处都有我和布日固德的回忆。   突然记起了他有一回给我去买果仁儿张的琥珀核桃仁。那天本来好好的,突然就下起了大雨,他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但他从怀里拿出那包琥珀核桃仁的时候,油纸包都是干的。那天我将整整一包核桃仁都吃完了,一块都没有给他留,结果午饭和晚饭都没了胃口,到了后半夜,又折腾的胃里难受。吓得他说,以后再也不给我买零嘴儿了。   想着想着,我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闭上眼睛,我似乎还能看到他就在我眼前。可是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我觉得生活都失去了意义,变得黯淡无光。   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浓浓的悲戚感包围着我,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赵正南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寒霜。   “能给我说说,你在东北那时候的事儿吗?”赵正南笑看着我,那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东北?不就那么回事儿嘛!”我可不想再提,他现在是醒过神儿来,想要跟我俩清算吗?   “哦?这将近两个月的功夫,崔副官满奉天都找遍了,你说说看,是躲到哪儿去了?”他把玩着我的手指,时不时抬眼看我一下。   我感觉毛毛的,想要把手抽回来。他看起来松松地握着,但是我想把手抽回来,却是没那么容易。   “你是想自己说呢?还是想我去弄清楚?我要是弄清楚的话,可就没这么容易说话了哦!”   我,我能怎么说啊?   “实话实说,从你怎么逃出去开始!”他似乎读懂了我脸上的表情,太可怕了。   “好,我,我说,我都说!”他盯着我看的感觉,让我觉得好危险,那种眼神让我知道,如果我敢骗他,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是那种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就能翻脸的人,而我和他又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   简单地将我如何出逃,一直到如何被送到奉天见到崔副官的过程一一告诉了他。赵正南听得是眉毛一跳一跳的,他有好几次都已经到了愤怒的边缘,而我也是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回着话。   “不简单啊,不简单啊!”他甚至为我鼓鼓掌,我知道,那不是真心的,而是讽刺的。“你这样的,比起我手下的侦察兵,都不逞多让啊!”   “还知道拿钱拿枪偷罐头?”他冷哼一声,“看来,下次你要是跑出去,一定不会饿死在外头了!”   我心里想的也是这样!但嘴里和脸上,是绝不敢露出一丝赞同的表情的。   “到了南京就是你的地盘,我哪里还跑的掉?”我小声地嘀咕着。   没曾想,他得耳力却是好的很,“这么说,你是打算再来一回了?”   “没有,没有。不敢了!”他眼睛瞪得跟牛一样,而且突然凑近过来,吓得我直往后仰。   “你最好不敢。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我点头如捣蒜,他又翻脸了!这个家伙总是这么阴晴不定的,说翻脸就翻脸。   ‘咚咚’敲门声适时响起,“进来。”他退后了一些,掸了掸衣服上那并没有的灰尘。   我松了口气,看向门口前来解救我的崔副官,决定以后一定不再为难他了,他来得可太及时了!   “少帅,兄弟们那边都安排好了。”崔副官看了我一眼,又对赵正南使了个眼色。   赵正南起身跟着他一起到了门外。   我好奇的趴在门上听他们说话,“少帅,到南京后,你打算怎么安排金小姐?”   “当然是住在赵府。怎么了?”   “那夫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片刻间,赵正南没有出声。   “她你也知道的,不会说什么。现在小蓉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怎么可能安排她住到别的地方去?”   崔副官叹了口气,“那金小姐这边呢?她会怎么想?他的大哥已经和我谈过了,如果你有太太,他是不会让金小姐嫁给你的。”   “离婚?这不可能!”对这个问题,赵正南想都没有想,便急急回答。   “那金小姐的名分,你打算……”   “这个我自然会跟她解释的。好了,你去看看晚饭安排得怎么样了。”显然,赵正南并没有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他家里面的事情。   听到这儿,我又急匆匆地跑回床上坐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拉开门进来,见我神色自若,也放了心。   我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和他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的,便是妥协。   我的拒绝,会牵连到家人,而且以赵正南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态度来看,他在医院让我看到的,就是他的这帮兄弟。所以当时我只能答应他,跟他去南京。   至于他的太太,我没有想过要和她生活在一起。   贝勒府里面的那些勾心斗角,看得太多太多了,我也深感厌恶,所以我是不可能给他做妾的。 第165章   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提这事儿。   一阵难受,胃里也不舒服了起来,“唔……”   “怎么了?”赵正南看我变了脸色,赶紧过来察看。   “盆儿!”我忍着胃里的翻滚,急急指着崔副官放在角落里备用的瓷盆。   赵正南一个箭步上去,拿了盆儿放在我面前。得,刚刚吃进去的那点儿东西,还没消化呢,全给吐了出来。   情绪不好,看来真的有影响。一阵吐光,我鼻尖都冒了冷汗,接过他递来的水漱漱口,我无力地倒在床上。   “两个多月了吧?”他隔着被子抚摸着我的肚子,语气轻柔舒缓。   “嗯,你自己做的事儿,你能不清楚?”懒得理他,拍开了他的手,我转了个身向里面。   他脱了鞋子也躺上来,从后面抱着我,“困了?那睡会儿吧?”   我推开他,“你起开,晚上我不挨你住。”   他撑起半个身子来,看着我,“那你让我哪儿住去?”   回头瞪了他一眼,将被子扯了过来,“爱哪儿哪儿去!反正现在我不能跟你睡,要不你去和崔副官一起睡去?”   “嘿,我说,你现在是有恃无恐了是吧?我不挨着自己个儿的媳妇儿,我跟崔渭城睡哪门子的觉啊?”他扭了我过来面对他,“你给我转过来,看着我!”   “看你干嘛,你一点儿都不好看。”   赵正南撸起了袖子,“以后,你是我赵正南的媳妇儿!人前也好,人后也罢,都给我记住咯。”他顿了顿,“怎么?让我晚上腾出去了,你好半夜里再跑了?”   本来不想提到那个话题,既然他抖出来,那我倒是要好好和他清算一番,“你是有太太的,我也不会给你当什么小老婆,少媳妇媳妇的说。我不是!”   气鼓鼓地,推开他,“赵正南,你就是个小人!我跑?我现在这副模样,往哪儿跑?”他没防备,硬生生被我给从床上推了下去。   “少帅,我给弄了点儿奶糕,一会儿给金小姐兑开喝点儿……”崔副官手里拿着一盒奶糕,推开门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赵正南被我推坐在地上,和我俩对视的情形。   “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崔副官将门一下给带上,像是后面被鬼追着一样跑了。   “得意了吧?看我丢脸!”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你还笑!”赵正南的脸上虽然绷着,但是他语气却不是在生气。   好吧,我是有一些幸灾乐祸,崔副官也太及时了,每次都能赶到点儿上。   到了天津后,赵正南让人给我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让我把身上的这身病号服给替换了下来。   而崔副官还真给我弄来了鸡汤,不过我只是喝了一碗,就觉得不太想喝了。剩下的,就全让他俩给解决掉了。   火车行至历城,停了很久都没有开动,我觉得待在车上很是烦躁,所以想下车去透口气儿。   崔副官问了问,说是要停车检修,而且还需要给车上补给,所以还有两个小时才会开车。赵正南这才换了便装,同意了陪我下车去走走。   双脚一落地,人总算是精神了一些。   我在前面走着,赵正南就跟在我后面不忙不乱地慢慢踱着步子。   “唉,你说泰山在哪儿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次你怕是没有机会去了。以后再说!”   “谁说现在就要去了?我是想着,这儿不是离泰山近吗,你给我指个方向,让我感觉感觉还不成?”   赵正南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也不知道啊。喏,一直往南边儿,就是泰山了。”   “哦。”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不是说泰山挺高的嘛?怎么看不到啊?”   “说你这脑子,想什么呢?你是真笨啊?”他食指轻弹了弹我的额头,“就是再高的山,离远了,你一样看不到。往南边儿得去好远才能看到泰山呢。”   “行了,透透气儿就回吧!”他看了看怀表。   “嗯,知道了。”我和他离得有几步距离,现在陆陆续续上车的人也多了起来,刚想走过去,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提着手箱的男人走过来,一下就撞得我退了两步才站住没摔倒。   他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你怎么撞了人,道歉都没有啊?”   听到我的话,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哼了一声又准备往前走。   赵正南扶着我看了看,“没事儿吧?”   “还好,我就是被吓了一跳,刚刚差点儿摔着。”我拍了拍他刚刚撞到我的胳膊,真晦气。   “站住。”赵正南对着那人一声呵斥。   那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停下转过身来,“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你撞到我太太了,声儿都不吭就想走,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干嘛!”赵正南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和那人对持着。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大声,周围有好多人都看了过来。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赵正南回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让我放心。   那穿黑风衣的男人走了几步过来,在离赵正南半步之处停下,低声威胁道:“你最好少给我惹麻烦,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倒看见识见识,怎么个吃不了兜着走!”   赵正南话一落音,那男人面露凶像,掀开了风衣,从里面掏出枪来对着赵正南。那风衣挡着周围的视线,让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急急地扯了赵正南的衣服,“走吧,该上车了。”我不想在这里因为我,赵正南和他发生什么冲突,毕竟我是见识过那子弹的厉害的。上次崔副官和我夺枪时,那走火的子弹,硬生生能将墙上掏出一个大窟窿来,更何况是这血肉之躯了?   赵正南将我推远,“渭城,给我卸了他的枪。”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赵正南在和谁说话呢,崔副官不是在车上没有下来吗?   话音一落,周围立马出现了十多个士兵,将那穿黑风衣的男人瞬间按倒在地,手中的枪也被卸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只是瞬间而已。   “你是什么人?”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地砖,还挣扎着看向赵正南。   赵正南并没有理他,搂着我上了火车。崔副官接了他的箱子,吩咐道:“押上去,弄清楚他是什么身份。”   回到车厢里,我有些心虚地坐在离赵正南较远的地方。看着坐在沙发上轻敲着食指和中指的赵正南,我想,我是不是又给他惹了什么麻烦?   “少帅,问出来了。”崔副官看了我一眼,赵正南却示意他接着说。   “是‘皖徐’的人,刚从‘奉张’那边回来……看来,他们是要动东北那边的脑筋了!”崔副官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只是听得断断续续的,他们说的什么,我却是听不明白的。   “这次,他们在军粮车设了司令部,胃口大得很啊!看来,姓段的是坐不住了。”赵正南冷笑着,“他也不怕引狼入室!”   “这事儿,要不要……”   赵正南打断了崔副官的话,“不急,人先带回去,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是。已经吩咐兄弟们好好看着他了。”   议论完事情后,崔副官没有在车厢里多待。赵正南揉揉太阳穴,靠在沙发上思索着什么。   他们是在说刚刚那个穿黑风衣的家伙吗?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问他,屋里鸦雀无声,弄的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没过久,我便睡着了。赵正南将我抱到床上去的时候,我有些感觉,但是困极了,不想动弹,也就由着他了。   “小蓉,起来吃饭了。”他捏住我的鼻子,让我没法儿呼吸,被他弄醒后,我一脸的埋怨。怀孕以后,总是变得容易发困。   看着满桌子的吃食,我又开心了起来。这会儿的胃口还不错,赵正南安排的伙食倒是挺好的。   吃完饭后,赵正南拿了一本书坐那儿看着,我取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里去洗澡。   浴室里的架子上,放置着干净的毛巾和一块崭新的香皂。我打开热水和冷水,将浴缸里的水温调得微微有些热。   拉上浴帘,迈进浴缸里,感觉舒服极了。解开头上的毛巾,整个人浸入水中,片刻后再浮出水面,取了架子上的香皂来,仔细涂抹在头发上。   闻了闻味道,这是我在天津时用惯了的法国马赛香皂,上面印刻着一行savondemarseille的字样,淡淡的花香令人愉悦非常。   揉出了带着花香的泡泡,清理干净后,发丝上,也会带着那种浅浅的甜美气味。   这种香皂的产量并不大,所以也是很难买到的。这还是我读书的时候,同学送给我的。后来她家的百货公司里也有一些出售,我总是最忠实的顾客了。   已经有两年多没有闻到这种味道,再闻到时,感觉特别的亲切。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蔷薇花园中一般。   从浴缸里出来,把头发用干毛巾包裹起来,再将香皂涂抹了全身。 第166章   正准备把香皂搁置到架子上的时候,手一滑,竟然从盥洗台上掉到了地上。沉甸甸的香皂和浴室的地板碰撞,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随即浴室的门便被拉开,“怎么了?”   我愣愣地看着站在浴室门口的赵正南,他也愣在原地看着我。足足有三秒钟的时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啊…………”   还没等我一声尖叫完,赵正南快速退出了浴室将门带上。   “赵正南,你这个混蛋!”   被看光了,全都被他看到了!他这个混蛋,混蛋!   匆匆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了浴室。见他呆呆的坐在床边,不知道想着什么,一脸猥琐的笑着。这个混蛋不知道脑子中在想着什么龌龊的事情!   “洗完了?”他抬头看着我笑。   “嗯。”不满地推开他,将床上的被子铺展开来。   “哦,那我去洗了。”他快速躲进浴室,片刻又伸出头来,“对了,桌上的奶糕已经兑好了,你弄完就趁热喝了吧。”然后里面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拿毛巾继续擦着头发,走到桌前,端起杯子闻了闻,浓郁的奶香和大米的清香混合着,即便是不饿,也都想尝上那么一口。   洗完澡的赵正南从身后抱着我,他的身上带着和我同样的淡蔷薇花香味。相对于我来说,刚刚洗完澡的他,身上的味道更浓郁一些,我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他仅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我皱眉问他:“你不冷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冷,我热着呢。”   “痴人。”白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毛巾。端着兑好的奶糕,我上床捂紧被子里面。   赵正南也栖身上来,盖上了被子以后,他从被子里将腰上的毛巾抽了出去。   “你干嘛?把衣服穿上!”这么一来,他浑身都一丝不挂了,还挨着我在一床被子里面。   “刚刚不是我把你看了个光嘛,现在我让你看回来,怎么样?”   他竟然腆着脸说出这样没羞没耻的话来,我掀开我这半边的被子下床,将喝了一半的奶糕放回桌上去。   站在窗前对赵正南说:“要不,你就给我把衣服穿上。要不,你就跟崔副官睡去!”   本带着笑意的他皱起了眉头,“唉,我说,你怎么老是把我往渭城那儿推呢?”   “谁叫你不正经的?”   “我哪儿不正经了?”他想掀开被子。   我急忙捂住眼睛,“你还说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样!”   他强行拉开我的手,我立刻闭紧了眼睛,“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赵正南哈哈大笑,“你看看我穿没穿衣服?想我堂堂一个正人君子,竟然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唉……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哇!”最后一句,他还学起了京剧里的念白。   我睁开眼睛一看,这混蛋穿着大裤衩站在我面前,一副得意非常的样子。   先是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热,但看了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连,我是越来越气。终恼羞成怒,猛地向他扑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疼,疼啊……小祖宗,别咬了,疼死我喽……”虽然嘴里喊着疼,他也能轻易推开我,但是他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给我咬着。   我满意地看着他肩膀上那深深的牙印,“混蛋,叫你再戏弄我!哼!”   折腾了半天,也倒是消耗了不少的体力,打了个呵欠,便上床睡了。他见我困得慌,也没有再打扰我,只是将我搂在怀里一起睡下。   谁知道睡到半夜,我忽然被憋醒,睡前喝下的大半杯奶糕,如今被憋得难受。   可是要下床的话,就必须跨过赵正南,万一不小心碰到什么怎么办呢?万一吵醒他怎么办呢?   犹豫了好久,我总算决定了还是下床。要是万一憋不住的话,那才叫丢人丢大了呢!   我小心地从床尾绕过赵正南,尽量不碰触到他,好不容易成功地下了床,回头看了看,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动静。   穿上鞋去浴室,但是这半夜三更的,周围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赶紧解决了后,用水又清理了一番。   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尾,准备绕过他回里面去睡。就在我膝盖躲着他的小腿往床上跪上去的时候,床上的被子突然一滑,吓得我惊叫一声,双手一下子抓住了赵正南的大腿,可是情势依然岌岌可危,我半吊着,随时便能掉下床去。   这时候赵正南猛地一个翻身坐起,大手一拉将我拉到了床上,我总算免于从床沿上掉下去的厄运了。   现在是安全了,可是我却就这么压在了赵正南的大腿上。   抬起头呆呆地看向赵正南,却看到赵正南也正在注视着自己,黑暗中,我看不到赵正南的神色,却可以听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我小声而结巴地解释着:“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话,我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正南,发丝因我身体微微轻慌而扫刷着我的胳膊,有些痒,可是我却没敢动。   赵正南在黑暗中忽然发出低哑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话,他忽然大手一提,将我整个人往上提了几分。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惊魂还未落定,却发现自己如今是趴在他胸膛上了。   我的手正好落在那宽阔厚实的胸膛上,而且手指头好巧不巧碰到了他胸前的那一点上。他的胸膛很烫,剧烈地起伏着,黑暗中我看到那双眼睛的颜色变得暗沉,耳边的呼吸声也沉重了起来。   这种姿势让我很不自在,只能试图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可是赵正南的大手牢牢地抓着我的腰,让我的扭动都是徒劳。   赵正南低沉地喝道:“别动了。”   我吓得赶紧再也不动了,却就在不动的那一刻,我又猛地感觉到自己身子下面有个硬物顶着,直直地顶着,顶得我身下生疼。   赵正南大手一托,让我的胸口紧紧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抵得我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我在紧张不安中,听到赵正南在我耳边低低地说道:“我想要你了!”他鼻翼间呼吸出的热气,喷得我耳根发痒。   我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他的那句话更是让我羞涩不安,这让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赵正南滚烫的唇在我脸颊上摩挲,低哑地呢喃着:“别怕……”   在说着这个话的时候,他一只大手按着我的背,让我整个人牢牢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磨蹭着。这让我感到极其不自在。我想挣扎,可是赵正南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不过他。   我耳边听到赵正南的呼吸越来越浑浊,忽然他猛地一个翻身,将我整个人压在身下。   我仅仅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他俯压过来时,我只觉得他的身子沉甸甸的,快要不能呼吸了。想推开他,却是使了很大的力气亦不能撼动他半分。 第167章   赵正南大手伸上来摩挲了下我的脸颊,安抚地说:“别怕。”   他感受到我的颤抖,怜惜地摩挲了下我的脸颊,在我耳边低哑性感地说:“放轻松,我轻轻地,好不好。”这种感觉让我开始惧怕,忍不住两只手紧紧握住他有力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可是赵正南是何等的力道,我的手怎么会阻止得了他呢?   我连忙摇着头,结巴地喘着气解释:“现在不……不可以,我……我……我怀孕了,不可以……”   赵正南浑浊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最后终于迈开双腿,从我身上下了床。   他披了衣服走到桌前,打开了桌上的台灯,从抽屉里面拿出香烟和打火机,转身拉开车厢的门,走了出去。   我赶紧将衣服穿好,搂着被子瑟瑟发抖。   我究竟是怎么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我就接受了他。   双手揪着头发,想用头皮的刺痛让自己清醒几分。   不该是这样的!   那次是他强要了我,我和他之间是没有感情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脑中想了很多很多的理由,但是在那时候,我竟然脑中一个拒绝他的理由都没曾想过。   到浴室里用冷水洗了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复地问: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赵正南出去后,便没有再回来。接连着两天,他与我之间都带着淡淡的疏离。   我想,这样也许更好一些吧。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但是,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里为什么有一种极淡的酸涩呢?   还有几个小时便到南京了。崔副官说,不如中午晚一些吃饭,就不在车上吃那些重复了多天的饭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的胃口都不是很好,对于火车上的那些饭菜,更是不敢恭维。   越往南走,天气也愈发地暖和了起来,人间四月风光好。沿途的风景以和北国已是截然不同,茵茵绿幕笼罩,田野遍布了油菜花海,那灿烂的黄,接天连地。   我趴在窗前看着飞驰而退的景色,这里离北京,已然是万里之遥了。   有些想母亲,想大哥,还有徐嬷嬷和福公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北京,现在还好吗。我仓促而回,又匆匆离去,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想的。她是否又在为我担心呢?   手指在车窗玻璃上轻划着,我想,也许我到南京以后,应该给她去一封述安之信。   “少帅,马上就要到了,收拾一下东西吧。”崔副官最后一次来到车厢催促,见我和赵正南谁都不曾动弹,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愤愤地念叨着:“行,你们都是祖宗!合该我是那做奴才的命!”   他将角落里的行李箱拿出来放在桌上摆好,又把房间里的东西一一归纳到行李箱中。   “唉……那个别动,我自己来!”   看到他要去收拾我的小衣,我脸红了起来,忙跑过去将床上的衣服抓起来藏到身后。“那个……崔大哥,你还是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吧。”   他瞪了我一眼,又示意我看了赵正南,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满意的出去了。   “唉,收东西了!”我把床上的衣服叠了起来,虽然不怎么整齐,但也大差不差了。   赵正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跟你说话呢!收拾东西了!”见他不理我,我便站到了他的面前,还提高了声音,让他想躲都没有地方。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这几天总是这幅别人欠了大几万大洋的模样。   “你不是收着吗?”他话中带着赌气的意思。   听了他这话,我也不问他了,在屋子里面叮叮当当地摆弄着,吵得他不得安宁。好容易把东西都收拾到箱子里,却是怎么都扣不上了。   我挫败地看了一眼桌上和地上的两只皮箱,一脚踢在了地上的箱子上。   ‘噗……’   听到这动静儿,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赵正南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着。我蹲下去看,结果却看到,他死命地憋着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次我不踢箱子了,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骨上,“你就是个混蛋!我压根儿就没说错!”   一阵爆笑过后,赵正南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将我‘归拢’好的东西再重新整理装箱。   我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到下车的时候,都没再理过他。   火车缓缓驶入南京站,他这才敛了脸上的笑意,“走吧,下车了。”   瞪了他一眼,我依旧没动,头扭向一边。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扛着你下去,二是你自己走下去。选吧!”他双手抱胸,那痞痞的样子,完全就跟市井上的无赖没有任何区别。脱了他身上这身军装,他就是一个无赖、混蛋!   “我自己走!”如果我不作出选择的话,估计他绝对会替我直接选了第一条的。   出站的时候,来接他的人还挺多。在一阵闹哄哄地簇拥中,士兵护卫着我们走出了车站。   上车后,他吩咐司机道:“直接去帅府。”   “是,少帅。”司机应了一声后,车便平稳地驶向了他家所在。   赵正南闭目靠在座位上养神,而我却新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南京城。这里和北京、天津完全不同,她不同意北方的大气、硬朗,她带着江南特有的秀美、柔和,如同低声呢喃的吴侬软语一般,垂柳抚碧湖,绿浪涤纤丝。   单从她的历史、她的秀丽而言,我想,这个城市,我还是很喜欢的。   帅府并不在嘈杂的市区,而是坐落在莫愁湖与南湖之间。   此处静怡而舒适,且帅府的面积占地极大。从一头驶去,很久才到大门之处。   这里的建筑,是依山而建,按照三层口字所设。外层是护卫兵营,中间是办公之所,里层是家眷所在。   外层四面是用围墙高砌,共开三门于,在护卫兵营驻扎于左右两翼,设北、东、南三门。中层以北面为中心,那是一栋宏大的三层罗马式建筑,往常赵正南便在这玄武楼里办公了。   里层是相对于玄武楼来说,较小一些的两栋的西洋式别墅,和一套两进的四合院,四合院里,住着赵正南的父亲。而左右两栋建筑里,住着赵正南的大哥赵正东一家和赵正南的妻子。   对于我的到来,这里的佣人们显得格外好奇。甚至有人在看到我以后,匆匆往里院跑去。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是尴尬的。这也是我现在所必须要面对的。   紧张而又烦乱的情绪,让我显得有些不安。我下意识的搓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   “累了没有?”赵正南看出我的不安,拉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里院。   “少帅回来了!”刚到里院的大门处,里面的仆人都迎了出来。   赵正南见我缩了缩手,他皱着眉头对众人说:“你们都围在这儿干嘛呢?我父亲呢?”   “大帅在屋里侍弄那些花呢。”佣人恭敬地回答着。   赵正南也不理她们,拉了我就向他父亲的那座四合院走去。 第168章   我被他拉得几乎是小跑,周围什么都没有看清,就已经到了赵帅的小花园中。这花园其实也并不小,粗略估看起来,应该有两亩多地的样子。   “爹,我回来了。”   我想挣开他的手,结果他反而被他捏得更紧了。   赵帅穿着布褂长裤,本是蹲在地上铲着花泥,听到赵正南的声音,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对他说道:“你就这么失踪了半个多月,就是去接这格格去了?”他那一口的东北腔,说得很是地道。   “嗯哪,这媳妇,漂亮不?”赵正南将我往身前一拉,大方地推到赵帅跟前,又拍拍我的后背,“打个招呼。”   我很想回身瞪他一眼!忍住了这个冲动,我勾了唇角,挤出一个还算甜美的笑容,对他行了个蹲安礼,“玉蓉见过赵帅。”   赵帅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丫头!”他看向赵正南的时候,又收了收脸上的笑意,拍了拍赵正南的肩膀,“你的意思啊,我懂!但做人办事儿,不能这么不讲究。”   赵正南脸上也敛了笑意,“爹,我知道。”他看了看我,当着赵帅的面儿,不顾我的挣扎,将我一把搂进了怀里,“爹,小蓉怀孕了。您就准备好做爷爷吧。”   “啊?怀孕了?多大月份儿了?”赵帅听到这消息,可是高兴坏了。他好不顾忌的打量着我还未显怀的肚子。弄的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躲到了赵正南的身后,小声回了一句:“已经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   “好,好啊!老二终于有孩子了,好!”他高兴地搓了搓手,大声对身后立着的佣人说道:“今儿啊,晚上加肉,每人再多发十块钱!”   瞪了一眼赵正南,“回来吃饭了没有?还不给安排住的地方去!”   “诶,知道了。”说着,又将我拉了出去。   在门口,我终于挣开了赵正南的手。“我不跟你住!”   “你不跟我住,那你要跟谁住去?”赵正南看着站在院中不肯走的我,刚刚一股子高兴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反正我不挨你们住这儿!”我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跟他和他的太太一起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赵正南还在想,看到我红了的眼眶,一下就没辙了。“好,不住这儿。不挨这儿住。走,走,走,我给你换个地儿去!”   他轻声哄着我,半拉半推地又带我回到了中层的玄武楼。   “少帅。”   一路过去,全是穿着军装的人和他打着招呼。赵正南也仅是点点头,牵着我的手便将我带上了三楼。   他推开一间房,将我让了进去。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顿时透了进来。这里是一间很大的套房,外面还连着独立的阳台。   “这是我累了偶尔上来休息的地方。你暂时就住在这儿,行不?”他搂着我的腰,和我面对面的站着。   “嗯。”对于这样的安排,我倒是比起刚刚来说,要容易接受一些的。   “委屈你了!”他低头,让我伏进他的怀里,用下巴挨着我的头顶。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皮革的味道,我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感觉,有些酸,有些涨,还有一丝丝像过着静电一般的麻。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一般,我们谁都没有动,不愿意破坏这份静谧的美。   “嗯哼。”门口传来崔副官那假模假式地咳嗽声。   赵正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才将我松开。“嗓子不舒服,就喝点儿梨膏去!”   崔副官一副极为狗腿的笑脸,他将门口的行李箱提了进来,“下次,记得要关上门!”   “哼,到底什么事儿?”赵正南冷哼一声,看着崔副官一人忙活着。   “刚回来就听人说,你拉着一位漂亮的小姐到玄武楼来了。我心想谁呢?原来是咱们美丽可爱的金小姐啊,这不,我直接就把行李给你们送这儿来了!”   赵正南叹了一口气,“住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还是得另想办法。”   他想看了看房间,然后点了点头,对崔副官说,“你看,这玄武楼也不能住佣人进来,什么都不方便。她自己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现在又怀着孩子,住这儿也只能是临时落脚而已。”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音,赵正南看向门边,“进来。”   来人行了个军礼,说道:“少帅,内院那边来人,说请您带上小姐过去一趟。”说着,还扫了我一眼。   赵正南蹙起了眉头,看向崔副官,“你看,这回来啊,都是事儿!”   歉意地对我一笑,“那咱们就过去看看?”   现在已经很累了,我只想先洗个澡,再吃点儿东西睡觉。压根儿就不想掺和到他家里面的那些事情里面去,“我能不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就去一回,以后都不过去了,好不好?”   “那我先洗个澡吧,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难受。”这也只是拖延片刻的理由而已,在火车上我几乎每天都能洗澡,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一点儿脏的感觉。   “那好,我等你。”说完,他又和崔副官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赵正南一次就在天津给我准备了十套衣裳,连带着里面的衣服和鞋子,都搭配的好好的。我从箱子里面找出一件还没有穿过的衣服,开门走进了浴室。扭开镀金的水阀,调出合适的水温,我褪下身上的衣服步入那硕大的搪瓷浴缸中。   温适的水温瞬间将我包围,我抬手抚过水面,双手揽起一捧清水,再看着水从指尖滴落。无法挽留,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手里的水渐渐变少,直到一滴不剩。   就这样了吗?   手抚上小腹,在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我从不愿正视的小生命正在里面逐渐吸收养分,日复一日的成长着。   闭上双眼,将自己滑入水中,水已将我整个人吞没其中。我蜷缩着身体,感受那母体中一般的轻柔将我包围。   母亲、大哥、布日固德他们,一一都出现在我的面前,母亲笑着说,“玉蓉,只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啊。”大哥愤愤地说:“这儿就是你的家,受了委屈就回来,大哥给你做主。”布日固德的脸,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他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看着他转过身去,上了马车,那马车逐渐消失在我的面前,我拼命去追,可是越走越远,让我怎么都无法追到……   “你在干什么?”   一只胳膊将我从浴缸中拽了起来,我眼前恍惚片刻,才看到赵正南将我从浴缸中抱出,又拿了毛巾将我裹了起来。他脸色铁青,怒气正在爆发的边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只能由着他将我擦干,放在床上,拉了被子给我盖上。   他放下我后,暴躁地在床前走来走去。突然掏出了枪丢在我的面前,“你想死就死得痛快一些,免得把我折腾疯了以后,我亲自动手!”   我呆呆的看着落在我腿边的枪,又疑惑的看着他,原来他是误会了我想用水溺死自己。   “我没想死。”我拿起了枪递给他,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他这才接过枪,收了起来,缓和了一下语气,“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我拿了毛巾擦起头发,“想事情。”   “我就不懂了,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先出去一下,我穿好衣服就跟你过去。”   赵正南不再说话,默默地带上门出去。   我换好衣服后拉开门,他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抽着烟,看到我出来,将烟掐灭后扔掉。   跟着他回到内院中,进入了赵帅的那所四合院。一位年纪稍长的佣人带着我们入主厅,院里整齐地站满了内院里所有的佣人。   在主厅里,我看到了赵正南的大哥大嫂和侄子们,还有——他的妻子。   我眼光避开众人,只盯着桌脚的那一缕花纹。   赵帅已经换上长衫,他从厅外走进来,大家主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待他在主位上端坐后,又重新站好。   “今天喊大家过来,是要宣布几件事情。”他顿了一下,看了我们一眼。   “第一件事儿,就是承文和承武的交接问题。我想,这么长的时间了,承文你也已经将手上的事儿全都熟悉了吧?”赵帅看向赵正南的大哥赵正东。   赵正东仅犹豫了片刻,便上前应道:“是的,爹。”   满意地点了点头,赵帅这才笑了笑,又转向我,“这位,就是老二带回来的新太太,以后就是咱们老赵家的人了。大家都认识一下,”他想了想,又问赵正南,“叫啥名儿来着?”   “爹,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咋总没记住呢?玉蓉,美玉的玉,芙蓉的蓉,赵玉蓉。”赵正南笑了起来,一扫刚刚的低沉。   赵帅一拍脑门儿,笑了笑,“这名儿雅致啊,可就是记不住。你看看,你跟你哥那名儿,多好记啊。本来老子还想,你娘要没死,咱家就凑出个东南西北来。那多容易记啊!” 第169章   我听了他这话,突然觉得,赵正南的名字也的确是够简单的。他爹要是生八个儿子,按照这么个取名儿的法子,那也是够的。   我还在发愣,赵正南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道:“跟大家见个礼儿啊。”   “哦,”我抬起头来,先侧步走到他大哥打嫂面前,行了个蹲安礼,“大爷大夫人吉祥。”这样的礼节,在满人的习俗里,也算是挑不出什么理儿来的了。   赵正东的妻子刘氏笑着说道:“爹刚刚也都说了,以后咱就都是一家人了,别客气了,快起来吧。叫什么大爷夫人的,跟着老二叫大哥大嫂吧。”说着忙将我扶了起来,从手上又褪了个镯子套在我的手上。   我回头看了赵正南一眼,他笑着微点头,我便谢过他的大嫂收下了。   然后又走到赵正南的妻子面前,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行了礼,“二夫人吉祥。”   他的妻子何氏看起来已经比我年长许多,见我对他行礼,快步上前,在我还没有蹲下的时候,就已经把我扶了起来,笑着对赵正南说:“你看看你,她都怀着孩子,还行什么礼啊?哪儿来那么些讲究?”说着,又看向赵帅,“爹,您看,他们折腾了一路回来,连个饭都没吃呢。”   “噢,对,看我这脑子。”赵帅一拍桌子,看向门外引我们进来的“还等什么呢,给老二他们备饭去啊。”   “这第三件事儿嘛,是这样的。这玉蓉啊,现在已经有了身子了,所以啊,我决定了,寻个好日子,让你们把事儿给办了。”赵帅看着赵正南,“你看,到时候请那些人,你自己安排着定,我就不操那心了。”   “老二媳妇,你也帮衬着点儿,这老二这么多年都没个孩子,现在你们可得好好儿照顾着。”赵帅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何氏脸上闪过一丝伤感和遗憾,随即她又笑了起来,“爹,您就放心吧。”   “嗯,那你们就别耽误了,赶紧吃饭去吧。”交代完这些事情,赵帅挥了挥手,让我们都出去。   我当着赵帅的面,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我已经和赵正南在南下的路上便已说好了的,我是不会和他成亲的。   赵正南出了大厅后,看向站在门外候着的佣人们,将我拉到了他的身旁,“这位,是我赵府的小姐,以后你们都称三小姐,记住了没有?”   “是。”整齐地应答声后,便有那么几缕细小地议论声散开。他们似乎很好奇,为什么赵正南会这么说。   “承武,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何氏不解地看着赵正南,对于他刚刚宣布的事情,很不能理解。   “雯姐,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我已经这么决定了,我和小蓉,不办婚礼。”赵正南和何氏之间,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微妙,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何氏对于我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怒或者是委屈,反而是一种轻松,她这种超脱的感觉,让我觉得很是诡异。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她要成了你妹妹,那这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儿?弄得好像是我容不下人家一样,你们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她有些薄怒,我看得出来,那并不是作假的虚伪。   “好了,雯姐,我们还没吃饭呢,先吃饭,先吃饭啊!”赵正南打了个哈哈,笑着带我去了饭厅。   我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何氏。她见我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挥挥手,让我跟着赵正南过去。   到了饭厅以后,刚坐下,就有人将食盒提了过来。   佣人们动作麻利地将饭菜轻摆上桌,我看了一眼,都是熟悉的北方菜式,还算是比较适合胃口的。   赵正南拿了筷子给我碗里夹了一块鸡肉,“以后啊,你甭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啊,你往后就是咱赵府的三小姐。”他吃了一口鱼,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又将鱼肚上的肉夹给了我。   我默默吃着,只要不是那种令我尴尬的‘妾’,也就由着他去安排了。   “老头子那边,麻烦点儿,不过到时候我会跟他说去的。”他又盛了一碗杂菌汤给我。   我拿了勺子先喝了一口汤,“你不饿吗?”   他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好,吃饭,吃饭,不说了。”   吃过饭后,我跟着他回了玄武楼那边。   刚进房里准备休息一下,门外又有人敲门。赵正南去开了房门,一看竟然是崔副官,“吃饭了没有?”   “吃了,吃了。”崔副官往身后看了一眼,“都搬进来啊。”说完,他身后进来十多个穿着护卫营衣服的士兵,他们将十多个箱子搬了进来,顿时客厅里面便被这些箱子堆得满满当当的。   “出去吧,出去吧。”放下东西后,崔副官又撵了他们出去。   “这……这都是些什么啊?”我好奇地敲了敲其中一个箱子,问崔副官。   “自己看看,还缺什么的话,就告诉我。”赵正南挑起唇角,微笑地看着我,让我自己去看里面的东西。   我疑惑地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面全是当季的衣服。再打开一口,里面是外国的化妆品和香水。又掀开一个箱子,里面是皮包手袋。   剩下的,我不看也知道大概是些什么东西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够用就行了,这么多东西,这儿也放不下啊。”   赵正南不在意地笑了起来,“以后啊,都会放下的。”   他和崔副官在外间的客厅收拾着,我懒得去管他们,吃饱了饭后,更加困了。所以我回卧室去躺下休息,任他们在外面折腾。   一觉睡醒过来,他们已经将那十几口箱子全部整理好了。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归置在了衣帽间里,赵正南放在这里的衣服,已经被挤到边角很小的一处待着了。房间里甚至还搬来了崭新的梳妆台,所有的化妆品和首饰也都放在上面收好。   我真不敢相信,两个大男人,竟然能将这些东西都收的整整齐齐的。“你们,找了几个人来帮忙了?”我笑看着那累倒在沙发上横着的那两人。   “几个?就我们俩!”崔副官抬眼看着我,坐正了身子,“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除了给你俩当佣人,现在还成了打扫房间的老妈子了!”   赵正南白了崔副官一眼,“你爱干不干!我也没求着你。”   这话说得连我都觉得有点儿过分了,“你们不会等我醒了过来慢慢收拾?”我倒了一杯水递给崔副官。   “你?”崔副官刚刚被赵正南一噎,刚要发作,又见我态度还算温和,才忍了下去。   他哭丧个脸,“您还是歇着吧,就你现在这样,谁敢劳动啊?成,还是咱命苦,就是那种上赶着去让去人糟践的贱骨头啊!”   “瞧瞧你那点儿出息,”赵正南也坐了起来,“我呢?我也累了,怎么不见你给我倒杯水?”他看了我递给崔副官的杯子,心中开始不平衡了起来。   “你?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倒去。”我说完也不理他,去看看房子里面被他们归置的东西是否都放对了地方。   赵正南见我不搭理他,也没生气,伸了个懒腰,“渭城,走,咱们下去吧。”   他拉了崔副官出去,留我一人慢慢看着。   ‘咚咚咚’,又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赵正南回来了。   打开门一看,却是两名士兵,他们恭敬地对我说道:“三小姐,内宅那边来人,请您过去。”   我刚从那边回来,怎么又让过去?“说了是什么事儿吗?”   “这个不太清楚,我们只是负责过来传话。”   “为什么她们不亲自过来呢?”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那为为什么不让人进来直接告诉我呢?   “这个……”他们为难的看着我,“三小姐,这玄武楼,除了您以外,就没有哪个女人能进来过。”   啊?怎么是这样的?我开始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而赵正南也没有跟我讲过。   “赵正南去哪儿了?”他不在,我一个人并不想去内院那边。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少帅在楼下办公,您要过去吗?”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如果您要过去的话,那我先过去为您通报一声吧,免得到时候有什么人,冲撞了您。”   “算了算了,你们先下去吧。”不是怕谁冲撞了我,估计是怕大家见到我,感觉到怪异吧。   换上衣服下楼,一路上碰到不少身着军装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看着我的表情古怪,却也没有谁主动上前搭话。我到了一楼后,绕过回廊往后院去,廊下佣人已经在此候我多时。   “三小姐,是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她恭敬地在我侧前方为我引路。   何氏?她找我?我心里一顿,疑惑不解、紧张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   “二夫人。”进屋后,我还是有些拘谨。如今,我在这赵府的身份很是尴尬,而她却是赵正南名正言顺的妻子。   “和承武一样,叫雯姐吧。”她拉过我的手,让我在她身旁坐下。 第170章   “手怎么这么凉?”她摸了摸我的手,替我搓了搓。我有些不习惯她这番的亲近,可是却耐着性子没有躲开。   “翠儿,去倒杯热茶过来。”何氏对我笑着说:“我这屋里的丫头们啊,个顶个的懒着呢。”   我不好去接话,只是笑了笑。   “现在屋里没人儿了,就咱俩儿。”她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是不是有点儿奇怪,我跟对你进门儿一点儿都不生气?”   这话听她说出来,我倒真的是有些好奇的。点了点头,也希望她能给我解惑。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叹息一声。“我名义上是她的夫人,其实啊,我和他的感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说来就长了。”她的丫头翠儿端了热茶进来,放到了她和我前面的桌上。面无表情地又退了出去。   何氏示意我喝点儿茶暖暖,“这啊,要打从咱爹那儿说起。”   我端起了杯子,闻了闻,这是极好的龙井。虽然我对茶没有什么深的研究,但是这味道却很是清香。我尝了一口,唇齿之间也溢满了这种润滑的甘甜。   “咱爹啊,年轻的时候,是在东北那边的宗府里边儿当着差。”听她提到宗府,我提起了精神,“那时候咱爹啊,年轻气盛的,跟府里奶奶身边的丫头好上了。结果就给打了一顿赶了出来。”说到这儿,我更不可思议了,怎么儿媳提到公公这样私密的事情,却是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呢?   “你啊,别奇怪,这事儿啊,咱爹老是挂在嘴边儿上念叨着呢。所以啊,这可不是啥秘密。”原来如此,赵帅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呢。   “那时候,咱爹是走投无路,身无分文,身上还带着伤呢。”   “硬是一路往南,到了关内。可就是恰巧啊,就碰上了那天从城外收账回来的外公。我外公见他倒在路边儿上,还剩下那么一口气,就给救了回去。后来啊,见他见识不错,能文会武的,倒是也看上了他,就将我小姨嫁个了他。”   “咱爹在我外公的支持下,开始是组了家里头的伙计们护着自家的生意。后来啊,十里八乡的都觉着咱爹为人不错,希望他能都庇护着关照关照。慢慢儿的,这队伍就越拉越大,咱爹也成了一方的气候。”   “话说到这儿,就得说到京里头那几位了。爹自从跟了他们后,就一路扶摇直上,成就了今天这份儿的家业。”她这时候叹了一口气,说道:“但也是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小姨生下承武后,就去了。”   “当时咱爹没那精力带着两个孩子,就把他俩一块儿送到了我家。”   “我比承武啊,我比承武大上六岁呢,所以说,当时也是我照看着他们。本来啊,我家里头,是给我定了一门儿亲事儿的。后来还没过门儿,男家那边就没了。我耗了那么些年,年纪也大了。那时候啊,如果承文还没有成亲的话,估计我就嫁给承文了。可是就剩下承武了,咱爹也没管那么多,便让承武娶了我。”   何氏笑了起来,“那时候啊,承武就只有十四岁呢。个子还没我高,瘦瘦小小的。”   “拜完堂后,我就这么看着他,想着啊,这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竟然成了我的男人。这种感觉,我都没法儿形容,总之,我心里头怪怪的,他也不是挺乐意。”   “我们之间啊,除了姐弟的情分儿,其他的,倒真是没有。我知道,我能守着他过一辈子,他也不会丢了我不管。”   她自嘲的笑了笑,“但我也清楚,他以后啊,一定会遇上个自己喜欢的人儿。所以那时候啊,我就告诉他,以后给我留个孩子就成,其他的,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何氏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有些哽咽,“头一胎,我倒是生了个儿子。可惜,没活过半岁。”她停顿了很久,似乎想缓过那阵浓浓的悲伤。   “然后,我又怀了一胎,是个女儿。生下来就只在我身边儿待了两年。”此时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掉了下来。   我站起来,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她。   她接过手绢,冲我挤出个笑容来,“瞧瞧,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她说着。   终于缓过了劲儿来,她接着说了下去:“第三胎的时候,却是难产。伤了身子,大夫当时说,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那时候,我就死了心。心里头也不想这些了。只是觉得挺对不起承武的。”   听到了这些话,我相信了她。命运如此捉弄于她,让我心中也带着一些怜悯。她下意识看了看我的肚子,擦干了眼泪,“我叫你小蓉,成吗?”   我点了点头,她说什么,现在我都不会拒绝的。   “小蓉,承武在外面呢,也有过一些荒唐的时候。那时候他心里头不顺当,也需要找个发泄的地方。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认真过。更不要说在咱们的面前提及过,甚至还将人带回来。”   “所以我知道,这回,他是动了真心的。”   何氏认真的看着我,“小蓉,你以前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承武没有隐瞒什么,都一一告诉大家了。”   我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她,“那你们还……”   她却是拉了我的手,说道:“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对他,别让他为难,别让他伤心。你,能做到吗?”   我心中如沸水般翻滚着,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   我从何氏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   不,我不知道,我……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慌乱地避开她的视线,说完后,我落荒而逃,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玄武楼。   我脑中不停地重复着她刚刚的话,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对他,别让他为难,别让他伤心。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   我用力甩甩头,想要把这些话从脑中清理出去。   心中那本被我浇筑的无比坚硬的城墙,突然之间便坍塌了一角。我捂住心口,死死咬着下唇,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将门锁上,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对他,别让他为难,别让他伤心。你,能做到吗?   这句话像梦魇一样在我耳边围绕着,重复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嗯……”跑得太急,现在安静下来,感觉肚子有些涨涨的地往下坠。   我蜷缩起身子,细薄的冷汗不满了额头和后背。   门缝外透进来的风让我觉得好冷好冷,但是却无力动弹,捂着肚子不敢爬起来。   “小蓉……小蓉开开门。”赵正南急切的声音从外传来,他用力地拍着门。   我试着伸手向上,给他去开门。   刚扭开门锁,赵正南便大力地将门推开,而我也被门撞到一边,跌回了地上。阵阵的涨痛袭来顿时难受到了极点,我甚至能感觉到像每月来那时的样子,有什么东西向外流着。   “小蓉,你怎么了?”赵正南看见我趴在地上蜷缩着,他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他想过来将我抱起,轻柔放在了床上。   “哪儿不舒服了?快告诉我,是哪儿难受了!”他的手都在颤抖着。   “肚子,肚子疼。”我疼地哭了出来,声音都不敢用力。   “来人,来人啊……”他急急跑了出去,在门口大喊,“快去请医生过来,快……”   赵正南见有人去请医生了,马上又回到床边,“不哭,不哭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他伸手想去给我擦拭眼泪,却突然发现,他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到底怎么了?怎么……怎么都是血?小蓉……”我从未见过赵正南如此失态的样子,他腿软地跪在了我的床前,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又急忙看向我。   我躺在床上难受的再也不想张口。紧紧闭上眼睛,大口地呼吸着。   “医生呢?医生过来没有?”他再也控制不住,发了狂一样在走廊里大喊着。   片刻后,军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了。赵正南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拽进了屋里,“快,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军医看了看我,又看向赵正南,声音颤抖地说:“少……少帅,怕是要……要小产。”   听到‘小产’这两个字,赵正南一把将他的领口攥紧,“给我好好救她,听见没有?如果她们有什么意外,我就将你毙了!”   那军医为难的说:“少帅,我对外科比较在行,这……这妇产科,我……我是无能为力啊!现在必须立刻送到医院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赵正南还没有听完,就用床上的被子将我裹住,打横将我抱起来。“备车,快去备车。” 第171章   护兵看了这架势,吓得连忙飞跑去通知安排汽车。   赵正南抱着我下楼,快跑向车里,关上车门后,汽车飞快地在路上奔驰着。   到了医院以后,赵正南即刻便将我送入了急诊室。他将我放在了床上后,便被隔离在了急诊室外。   闻着医院中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感觉非常恶心,医生在我身上做着各种的检查也让我觉得不舒服。   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像是浮在云上一样,感觉自己很轻,很轻。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显得很空洞。   “玉蓉,玉蓉,我的小福晋……”布日固德向我走过来,他笑看着我。   “卿云。”我痴痴地伸过手去。   可是他退后了几分,“玉蓉,等我回来。”   “卿云,别走,不要走,我害怕……”我拼命向前跑,想要追上他,但是他却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淡。   “卿云……”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却是雪白的天花板,一边支架上吊着玻璃瓶,里面慢慢滴着药水。   赵正南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见我醒了过来,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又对我笑了笑,“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然后起身打开一边桌上放着的保温罐,“来,喝点儿汤吧。”   他倒了一碗出来,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唇边吹了吹,用唇试了试温度,这才喂给我喝。   我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干裂的嘴唇喝下了汤后,终于得到了缓解。   赵正南耐心地将一碗汤喂完后,拿了毛巾给我擦了擦脸。   他将我空着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轻吻着我的指尖。   我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我这么认真地注视着他。   心里很复杂,也许梦中的那一切,是对我的预示,我和布日固德,已经回不去了。   就像是一个梦一样,我和布日固德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事情,都像是在做着一个梦一般。我一直不愿意醒过来,太过美好的梦,总是让人留恋。   梦还在梦里,人却已远离。   “赵正南。”我的声音嘶哑,几乎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他握紧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着。   “赵正南,也许,舍弃才会看透吧,既然已经不能重来,那么,我决定了……”这句话,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说的断断续续。   “也许我可以试着,和你在一起。”说完这句话,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静谧蔓延,呼吸声都显得嘈杂。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赵正南的眸中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他突然低下身,覆在我的双唇上。这就像是一个烙印一样,温温地缓缓地,渗入了我的心里。   “我的嘴里,都是汤的味道。”轻推开他。   “很甜。”他低声呢喃着,舔了舔嘴唇,“好甜,是你的味道……好甜好甜。”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好甜好甜的,是你的味道啊。   两人的影像交叠,让我有一刻的恍惚。   最终,我看到的,是面前赵正南那脸上温和的笑容。   心情放松下来以后,人也恢复的很快。一周以后,我便出院了。   可是这次的住院,却是让赵正南生了后遗症。他时刻担心着我的身体,连站着的时间都不能超过十分钟。每日里除了他去楼下办公的时间以外,他时刻都盯着我的举动,让我觉得一点儿的自由都没有了。   玄武楼这边,大都是在职的军官出入着大楼。所以我并不能到后面的花园中去散步,连近在咫尺的莫愁湖,都不能过去看看。   “赵正南。”   晚上他都宿在了这边,开始几天我也不是很习惯,但是渐渐地,也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何氏那边压根儿就没有管过他,所以他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和我住在一起。   他本靠在床上看着卷宗,见我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赵正南!”我提高了声音,语气也没有刚刚那么柔和了。   “说,什么事儿。”这次他连头都没有抬。   “你看啊,”我扯了扯衣服。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了?衣服又怎么了?”   “小了!”我指了指肚子。着段时间,他每日里都逼着我吃各种各样的补品,而且内院那边,也是轮番的送了东西过来。就是生怕我底子差,动不动就这儿不舒服,那儿不利索的。结果,就导致了我现在的衣服,全都紧了起来,穿得都有些绷住了。   他‘噗’地一笑,拍了拍脑门儿,“瞧我这段时间都忙糊涂了。”他拉了我坐在他的怀里,“那改明儿我让人再给你买一些衣服回来,可不能让我们家的两个宝贝儿受了委屈。”   目的没有达到,或者效果不佳,“我想自己去看!”   他皱了眉头,“你想要什么样的,告诉下人们就成了,用不着自己亲自跑一趟。要不咱们就请师傅过来给你订做,你看怎么样?”   我拿了放在床头的杂志去打他,“我要自己去看,都好长时间没有出过门了,人都要闷死了!”   他轻拍了我的嘴巴,“胡说八道,什么死啊活啊的。有点儿忌讳好不好?”然后他又摸了摸我的肚子,“你娘胡说呢,你可别听她的话啊。来,给爹亲一个。”说着,他就要过来亲我的肚子。   我推开了他,绕到另一边坐上床。“要不,你派几个人跟着我,总成了吧?”   “不成!你这才刚好点儿,我可不能去冒那个风险。”他脱了鞋子上来,,摸着我已经开始有些显怀的肚子说:“你可不知道唉,上次你那样,别说是我了,就我们家那老头子,都急火火的。嚷嚷着要去医院看你呢。要不是我拦住,他一准儿就冲进医院去了。而且啊,肯定会好好的教训你一顿呢。”   “你别不信。”他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我的肚子,“你看我都快三十岁了,老爷子想抱孙子都想疯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个指盼,你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那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大哥不是有儿子了吗?”我心想,没那么夸张吧,赵老爷子也不是第一次当爷爷啊。   “那哪儿能一样啊,他有儿子也不是我的。”说完,他趴在了我的肚子上,“乖儿子,你说是吧。”   “呸。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不是女儿?”白了他一眼,他可真自大,这都还没谱的事儿呢,就整天儿子儿子的叫着。   “我撒的种子,当然清楚得很!”他一脸信心满满的模样,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滚开,你这个流氓,还敢提那事儿!”要不是当初他强要了我,我哪儿至于今天遭这番磨难啊。想想这孩子怎么来的,我都满肚子的气。   他讪讪的笑了笑,也不敢再提当时之‘勇’。   “过来。”赵正南见我不动,爬过来将我揽在怀里,“想出去溜溜?”   “你当是养的猫儿狗儿呢?还溜溜?”我想挣开他,却被他揽了更紧,想想都觉得憋屈,“就算是个猫儿狗儿的,那也是得三五不时的牵出去转转。你看我,现在天天就待在这楼里,进进出出都不方便,更别提是到外头去散散步什么的了。”   他点了点我的鼻子,“哟,哟,哟,这就哭鼻子了?好好好,是我得错儿,来,夫君给你赔不是了。等忙完这段儿,我天天陪你出去,怎么样?”   “你骗人,你每天都说忙,这都大半个月了,你哪天不忙啊?”扭开脸,我将眼里噙着的泪花擦掉。   “嘿,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你还真成白眼儿狼了!也不想想,我一去北京半个月,回来后你又出了事儿,我又耽搁一个多星期。那事儿都积压在那儿,这些日子我是没日没夜的处理着,就想着早一日弄完了好多陪陪你。可你倒好,看看你夫君我是日复一日的瘦了下来,你倒是长的白白胖胖,看看,衣服都穿不下了吧。”说着,还一本正经地扯了扯我的衣服。   听听,听听,这都叫什么话,敢情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这叫什么,他颠倒那黑白的本事,可叫一个能干啊!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说的那些话。笑的是他明明心里很快活,却装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   他抱着我,低首凝视着,喘息有些不平稳:“我饿了。”   我愣了一下,开始还不懂,晚饭的时候,他不是吃得挺多的吗?后来猛地察觉到下面紧顶着自己的硬物,一下子明白过来。我羞得抬起手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就想着这个!”   这些天来,他偶尔我对亲亲抱抱的,也都是顾及了我的身子,仅仅就是点到为止。   他沙哑地低语:“别动,我就是抱抱你。”听他这么说,也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我静静地让他这么抱着,等他平息了气息,才敢略微动弹。 第172章   他这么长的时间,天天都陪我睡一块儿,我知道他一直在忍耐着。   但有些话,我不好去说,也不应该我去说。何氏曾经告诉过我,他在外面的一些事情。我也清楚,他应该还有许多的‘红颜知己’。从我来了以后,他几乎都没有出门应酬过,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我几乎忘记了这些事。   “困了?睡吧。”他见我长久不说话,以为我是困了。我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背对着他躺下。   他一只手让我枕住,一只手环过我的腰,抚在我的肚子上。我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每晚都感受着他那炙热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那种感觉就像是无论我前面有什么,只要微微往后靠去,就能感觉到他在这里一样。我想,这是不是就是那所谓的安全感了?   正如赵正南说的,没过多少日子,他便空闲了下来。   兴许是一直调养着,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身体也比以前强韧了不少。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这段时赵正南已经将手里的事情都逐渐移交给了他大哥赵正东。听说自赵正东接任督军以来,手下亦有不服之众,如若不是赵正南压着,那后面哪儿有这么顺利的呢?   我不明白赵帅为什么有这样的安排,但这似乎并不是我该,或者我能去过问的事情。所以,听说,也仅仅只是光听,不可说罢了。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什么东西啊?告诉我不就行了。你这是要吓死我吗?”   我回过头看着刚进门的赵正南,他把帽子往沙发上一丢,立刻将我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你那么紧张干嘛啊?”今天早上他告诉我,说下去会带我出去玩儿,晚上还会带我去秦淮河转转。我高兴坏了,可是又突然发了愁,不知道出门该穿些什么。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所以显得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我看到衣柜里面有一件橘黄的软纱缎子旗袍,想了想,记得有一个差不多颜色的皮包和鞋子能配上。可是这段时间我都没有怎么出过门,那些东西放在外面比较占地方,就被搁置到上面一层去了。   我看也不算太高,所以就搬了把椅子,自己上去看看。没成想,赵正南一进来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啊,就消停会儿吧。才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没看着你,就搬上爬下的,万一闪了肚子可怎么办?”   我发现赵正南最近越来越像徐嬷嬷了!说话总是这么念念叨叨的。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他能形容的比西瓜还要大。   “你事儿忙完了?”我皱眉看着他,不愿再跟他扯这个问题。   “嗯,都弄好了。走吧!”   听到这儿,我是什么不满都没了。“你帮我把上面那个箱子拿下来,我去换衣服。”说着也不等他反应,就一阵风似的进了卧室去换衣服。   “你慢着点儿,跑什么啊!”身后传来赵正南紧张的念叨,‘砰’地一声被我隔在了门外。   换好衣裳,我编著辫子,让他帮我把里面的皮包和鞋子拿出来。   他帮我换好鞋子,我还没有把辫子给弄好。有些急了,“我要剪了它!”   他好笑地站在一边,看着我着急,“好,剪了它!”赵正南接过我手里的头发,“你舍得吗?”   他三两下为我把头发打理整齐,又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枚嵌着钻石的发卡,帮我把侧边的一缕碎发夹上。   收拾妥当后,我站在穿衣镜前看了看。好嘛,这段时间我竟然胖成了这样!圆圆的脸上出现了双下巴,这旗袍虽然宽大一些,但是那挺着的肚子,我怎么看都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连腿都开始变粗了。   “你走不走了?”他见我赖在镜子前看了又看,作势要开门出去。   “走,走,你等等我。”我拎起了皮包,立马跟在他的身后,深怕他反悔了不带我出去。   赵正南带着我下楼,时而遇到那些军官们好奇打量着我的目光。因为我几乎没有怎么出现过,而传闻这玄武楼中住着‘赵三小姐’,但众人却没有见到真人是啥模样。   赵正南自然知道他们好奇,并不在意,一本正经地绷着脸,一双肃目扫过众人,让众人或者迅速撤退或者赶紧上前点头问好。   开始的时候,我也有些紧张,但后来也能回他们微微一笑。   “还磨蹭什么呢?”他看着我对众人笑着,面上又不悦了。这醋坛子,什么醋都能吃上,连带着最近崔副官都不敢上楼来看我了。   汽车一路驶出,帅府大门缓缓开启,路边士兵见车而来,均立正行礼。我好奇地趴在车窗上看着他们,捂着嘴偷笑。   平民老百姓,见到穿军装扛大枪的士兵们,都吓得害怕。而在这里,他们也不过是给帅府‘看大门儿’的罢了。   “你笑什么?”赵正南顺着我的目光往外看,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所以好奇地问着我看到了什么。   我哪儿会告诉他这些啊,“没什么,就好久没有出来了,现在想着可以出去看看,心里头高兴罢了。”   这句话引来了他的一声叹息,“以后,我抽空多陪你出去转转。”   正合我意,所以我也高兴地应了,“好啊,别到时候说话不算数呢。”   “去九号公馆。”赵正南笑笑,吩咐前面的司机。   “九号公馆?不是说去城里面吗?”我现在就像见见人,逛逛街,不然我都以为自己成了与世隔绝的山顶洞人了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地一笑,也不解释。   汽车驶出了帅府没多久,就到了莫愁湖边。他让车先停在此处,陪我下了车。   我正欲问他要去哪儿,他食指竖起唇边,让我跟着他走就是。   走了不远,便看到一栋洋房。乳白色的建筑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花园正中有白玉喷泉正吐着清澈的水流。花园的周围,种满了蔷薇和紫藤。   我们刚到门口,便有佣人拉来铁艺的大门,“少帅,小姐。”   赵正南拉了我的手走进去,“喜欢吗?”   “这是谁家啊?”我左右看看,却不见主人。   “你家啊!”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怔了怔,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又问了他一次,“你是说,谁家?”   “是咱们俩的家!怎么样,喜不喜欢?”他从身后将我拥住。   我呆呆地看了看周围,他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感觉,有些怪异,不过,这儿的环境,我倒是很喜欢很喜欢。   六月里,蔷薇和紫藤满园,深吸一口气,那种自由而浪漫的感觉顿时将我包围。   “喜欢。”顺着自己的心意,我告诉他,我很喜欢这儿。   “那你是想现在进去看看呢,还是等咱们逛完回来再去看呢?”他诱惑着我。   我心里头痒痒地很,两边都想!但终还是决定,我要出去逛逛,房子就在这儿跑不了,但是下次能去逛街的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去逛街!”   “好,我们就先去逛街!”他笑了起来,看着我万分纠结的样子,他开心极了。   出门的时候,他又吩咐了佣人,将房间打扫干净,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这边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这就是我的新家了啊!   “为什么要叫九号公馆呢?”上车后,我还是从后窗向后看着。   赵正南被我问地一愣,“它就在这条路的九号,所以就叫九号公馆了。”   这回轮到我发愣了,他们老赵家的人,怎么这么不会取名儿?个个都图省事儿简单的。   摸了摸肚子,但愿啊……   “这就是夫子庙了啊?”我下车后看了看这条人流攒动的繁华街市。兴奋地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赵正南。   他笑着点了点头,“别跑,当心脚下。”   这南京夫子庙的小吃,刚好就位于繁华的秦淮河畔。   吃吃,逛逛,游游,这下就能一步到位了。赵正南可真会选地方!   金陵的小吃啊,那历史可悠久了,自六朝时期流传至今,那品种那是不胜枚举。历代的文人墨客、科举士子云集南京,尤至开科秋闱,考生云集,书肆、茶馆、客栈中食客络绎不绝,从明清以来,这秦淮河岸‘温柔乡’、‘销金窟’遍布,文人骚客慕名争相前往,名噪天下的夫子庙小吃也在灯影浆声中日渐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和神韵。   在夫子庙吃小吃,就是吃个‘小’字了,人坐的画楼小巧玲珑,吃的东西小来小去,就连餐具也是小模小样的。   遇上我这好吃的,可真是到了人间天堂了。东西分量不多,品种却是多得不得了,什么都想尝上一些,也不怕肚子吃得太饱。   一路逛下来,我是高兴了,结果赵正南却是一脸的苦色。   “老板,你们家有什么吃的啊?”我又走进了一家店,刚问了一句,就被赵正南拉住了。 第173章   “小祖宗,咱们又不是以后再不出来了的。这儿的东西,就以后再来常常吧?”   不高兴他扫了我的兴,我撅起嘴巴,不满地说道:“不,我想尝尝那个!”指了指旁人点的那碗东西,看起来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赵正南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肚子,咬牙说:“好,但就只点一样!”   我这才笑了起来,“老板,我要那种。”   老板笑着应了,迎了我们进去坐下。   一路走过来,我已经尝了好些东西了。这里的茶楼饭店,街边小吃,满目皆是。我们是走了一路,吃了一路。大都是我尝上一口两口,剩下的,就被我塞进了赵正南的嘴巴里面。开始的时候,他倒是笑眯眯地接过我喂给他的东西,越往后,他就慢慢推说剩下就剩下了,他已经吃饱了。但我还是想尝了以后,让他也试试,所以他又被我喂了不少东西进去。   这不,现在竟然拦着我,不让我吃了。   好在这著名的葱油饼、五色小糕、鸡丝浇面、薄皮包饺、熏鱼银丝面、桂花夹心小元宵,都已经让我吃了个遍。   老板很快端来了一碗鸭血汤,我看了看,突然就不想吃了。现在胃里塞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再看到这个血,就有些想吐了。   “唔……”我用手帕捂了嘴巴,将碗推给了赵正南。   “怎么了?”他看我变了脸色,连忙将碗拉开。   避开那碗鸭血汤,我这才好受了些。   他丢了钱在桌上,忙拉了我出去。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看吧,吃杂了吧!就不该带你过来的,哪儿知道你这么能吃啊。往后住在南京了,还怕哪天吃不全吗,非要一次都尝个遍。现在难受了,活该。”   我看,他纯属是把刚刚被我逼着吃东西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我也不吱声儿。等他走远了些,我立马闪进一条小巷子里,然后又找了一家卖桂花糖山芋的小摊坐下。   我可不是吃不下,而是闻见那鸭血汤,看到了那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东北的事情,想起了老孤头。   看着面前这碗香甜的糖山芋,我拿勺子舀了一勺,正准备吃,突然身后一声暴呵:“赵玉蓉!”   我吓得勺子掉在了肚子上,衣服上也溅了桂花糖。   不用回头,我知道就是赵正南。而且他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   他叫我‘赵玉蓉’的时候,就代表了他是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我回过头去,讨好地笑了笑,“那个,那……”我指了指面前的山芋,“那个……你儿子突然就想吃这个了。”对,是他儿子想吃这个了,不是我。   本来他还是生气地等着我怎么解释突然跑掉的事情,但听到我后面说的,他又心软了下来。表情虽然还是很生气,但是他却是坐到了我身边,看了看我衣服上的糖渍,拿了我的手绢帮我把污迹擦干净,又重新拿了一把勺子,舀了一勺喂给我,“这么大个人了,吃点儿东西还弄的满身都是。”   我笑着吃下他喂过来的糖山芋,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   小半碗下去,我便将碗推开了。这次是真的吃不下了。   他也没和我一样,逼着我吃下去,只是拿了帕子将我嘴上沾上的一点芋泥擦掉。   吃完后,实在不敢再坐下了,肚子真的撑了。所以他又拉着我,到秦淮河边去散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岸点起了大红的灯笼,耳边也恍惚传来咿咿呀呀的弹唱声。   我感叹着,这就是诗词中著名的秦淮河畔了啊。   夜下漫步秦淮畔,两岸丝竹声声弹,这意境真是美到了极致。   “咦,我还以为是看花眼睛了呢。原来真的是赵二少爷啊!”迎面而来三四个人,见到赵正南后,忙上前打招呼。   赵正南看到那几人,却是眉头一皱,随即又笑了起来,“巧了。”   “是啊,可不是巧了。都多久没见到你了啊!怕是有三四个月你都没过来了吧?”其中一人拍了拍赵正南的肩膀,笑了起来。   赵正南不着痕迹地闪了闪,又将我拉到他身后。   “哟,这是谁啊?还藏着不让兄弟们看?”又有一人看到我后起哄。   然后大家就都起了意思,赵正南不得不将我护在了怀里,没有去搭他的腔,“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这……”他看到我鼓起的肚子,瞪大了眼睛,“你赵二少什么时候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我看到赵正南分明闪过一丝怒意,但却又瞬间掩饰了起来,“这是赵家老三。”   听到赵正南这么说,他们又惊怪起来,“你们赵家,什么时候出了三小姐了?而且还……”说着,他又指了指我的肚子。   “好了好了,既然承武不愿多解释,咱们也别追着问了。”另一人笑着打哈哈,“承武,今天是带三小姐过来游秦淮的?”   赵正南勉强对那人笑了笑,他点点头,始终将我护在怀中。   我不知道这群人的身份,但是赵正南既然对他们忍让有加,那一定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了。   那人也倒是热情,“那正好,咱们啊,已经包下了一条画舫,就在前面停着呢。就一起吧?”又看了看我,说:“三小姐,这河边儿上,可是见识不到秦淮河的‘美景’啊。”   赵正南本要拒绝,但是又有一人说道:“怎么,你赵承武连这点儿面子都不肯赏了?”   他咬了咬牙,终还是答应了。将我搂在怀里小声说道:“一会儿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当没见过、没听过。我等会儿找个借口,应付一下他们。”   我点点头,乖巧地跟着他。   画舫上,众人落座后,我选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坐下。赵正南见我一人坐在边上,也没有显得无聊,只是一人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到是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他们点了几折子戏,唱起的却是昆曲。我对此没什么研究,只是听了个大概,好像是牡丹亭的山羊坡、山桃红什么的。   他们几人围坐,喝起了小酒,而侍女则为我送来了新鲜的瓜果和六安茶。   这秦淮两岸,香风弥漫,那莺莺燕燕穿梭于条条画舫轻纱之间。时而听闻交错而来的船只上传来哈哈大笑之声,又见远处一条画舫上,不知在玩乐什么,倒是分外热闹。   “看,那不是紫依姑娘吗。”一人也看到了那条画舫,众人都围看了过去。   “这可不成,可是要按照规矩来的呀。”随即又传来那女子的一声娇呵。她穿着紫色紧了腰身的轻纱旗袍,那衣服包裹出她那婀娜的曲线,在夜色中添了一抹神秘而诱惑的姿态。   “是啊是啊,您可不能耍赖呢。大家都看着呢。”又有一人从画舫中出来,扶着刚刚跌倒在地上的男人起来。   “还有雨蝶姑娘。”身边又传来一声惊呼。   我好奇地打量着那条画舫。   待两条画舫靠近并行,这边又打了招呼,让两船靠拢,要过去打招呼。   赵正南眉头已经拧在一块儿了。   “刘大公子,好福气啊,竟然能请得紫依姑娘和雨蝶姑娘。”   “哈哈哈哈,你们竟然也都过来了?来来来,过来喝上一杯。”那跌倒的刘大公子显然和这群人是熟识的。   大家都走了过去,赵正南却是没动,他不打算过去。   “承武,快过来啊,刘公子和贺少爷都在呢。”那边见赵正南没过去,便喊了起来。   赵正南在听到这两个名字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你别动了,就在这儿坐着,我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我剥了个瓜子,对他挥了挥手。   “哈哈……赵二少,可是好久没见啦。”那边因赵正南的过去,更加热闹了。   我透过两边的窗户,正好能看到那边的情形,赵正南过去后,被灌下了三四杯酒。   “二少,您可是好久都没有来看过我们姐妹了呢。”那紫依姑娘从背后将赵正南的脖子搂住。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相偎在一起。突然心里有些难受起来,就像……就像是谁在我心头的那一根脉上扯了一下一样。   赵正南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将她推开。   那叫雨蝶的姑娘,也端了一杯酒上前,喂给了赵正南,“二少可真坏,好久不来看人家。这都到秦淮河边儿了,还要三请四邀的。怎么,我们姐们还入不得您的眼啊?”   “怎么会呢?”赵正南摸了摸雨蝶的脸,“你们啊,可是难遇到呢。”   那雨蝶就势坐到了赵正南的怀中,惹得众人嫉妒不已,唏嘘声不断。   看到这儿,我连忙转开了视线。心里更加不舒服了,觉得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正南带着满身的酒气和浓郁的脂粉香味走了过来。他脸上显了些酡红,待船靠岸后,他伸过手来扶我,“走吧。回去了。”   我点点头起身,却避开了他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走下了画舫。 第174章   何氏告诉过我的。   她说过的!   可是,我为什么亲眼见到,还是会这么的不舒服呢?   六月的天气,晚上并不凉,可岸边阵风吹过,我却是感觉寒意袭来,格外刺骨。   和布日固德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这种情况过。自从出了贝勒府,我似乎已经忘记了一个男人可以和很多女人在一起这种事情。   哪怕是到了南京后,见到何氏,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受。   我快步在前走着,一丝眼泪划过脸颊,我飞快抬手去擦,可是越擦却越多。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脚下越走越快,到最后,我甚至跑了起来。   “小蓉……”赵正南在我身后大喊。   可是我却不想让他追上,只得让自己跑得飞快。   无奈,他占着先天的优势,很快将我追上,将我禁锢在怀里。   我死命推开他,他的身上没了那种我熟悉的烟草和皮革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那腥臭的酒味和浓俗的脂粉味,那钟味道刺激着我,让我想吐,让我恶心……   “小蓉,你跑什么?”除了我,他竟然也有些气喘。   “放开我,我想吐。”他再不放开,我真的会吐出来的。   他却没有放手。而我就这么,吐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我真的吐了,他这才才松开我。脱下衬衣扔在地上,他光着上身,走过来拍拍我的后背。   我躲开了他,扶住岸边的一颗柳树,不停地吐着,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是觉得好恶心。   他又过来为我顺背,我再次躲开了他的手。   “你到底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发什么疯?”多次避开他,让他顿觉火大,他借着酒气,对我吼了起来。   我吐得难受,心里更难受。被他吼了一通,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许我知道,但我却不愿意去想。   “好了,不哭了。回家去吧。”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过来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赖在地上不起来。   偶尔路过一两个人,看着我们这样,也都悄声议论着。   赵正南再也忍不住,将我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本想扛着我,但看了看我的肚子,又决定打横着将我抱起来。   我不敢再挣,怕掉下去后摔倒肚子,那种感觉万分难受,所以我不想再受一次。   贴在他光裸的臂弯中,感受着他强而有力地心跳声,我突然觉得很烦躁,将脸远离了他几分。   他只是低头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将我放到车上后,他从后面找了一件衬衣穿上。对司机吩咐:“去九号公馆。”   路上我们再没有说话,到了公馆后,他又准备过来抱我进去,我没等他伸手,自己开了车门下去。   他跟了上来,为我在前面引路开门。而佣人则是拿着拖鞋跟在我们身后。   “吩咐厨房,弄点儿吃的过来,要清淡一些的。”   “是。”佣人应了后,放下拖鞋,转身下楼去了。   我换上拖鞋,转身进了浴室,然后将门从里面反锁。   我不想看到他,至少现在,我不想见到他!   这里的浴室比起玄武楼那边,要大上整整三倍不止。浴缸被砌成了小型的浴池,雕花镂空的藤蔓纹路中,镶嵌着巨大的玻璃镜,盥洗台上大理石被磨得光可鉴人,墙壁上也是用大理石拼出的几何图案。   阀门水龙都是金光闪闪,一边拧开,热水缓缓留出,却并不烫手。   我洗了脸,从毛巾架上取了毛巾将脸擦干。   又开了浴池的水阀,坐在池边等水放满。   赵正南先是拧了一下门锁,然后又敲了敲门,“小蓉,开门。”   我不理他,只是看着池中的水慢慢注满,试了试水温,正好合适。   褪下衣服,解开头上的发卡,缓步进入浴池中。那浴池太大,足可容纳下三四个人,而我并不会水,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池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开始的时候,觉得站着有些嗝脚,后面也倒是适应了。   正舒服地泡着,赵正南却一脚将门踹开。   我被巨大的响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溜进了池里。我失措地在水中‘啊’的叫起来,顿时眼睛、嘴巴、鼻子、耳朵都灌进了水,但也仅是瞬间,赵正南便将我拉了出来。   我被水呛到,不停地咳嗽着,眼泪也呛了出来。   “你要死吗?踢门干什么?都是你害我被水淹到的!”我坐在池边,不敢推开他,怕又掉进去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瞪着他,“你就是个混蛋,把我弄死,你就高兴了是不是。”那水中的感觉太可怕了,到现在我心里都还是吓得‘砰砰’剧跳着。   赵正南突然近前,压住我的颈后,重重吻在我的唇上。强迫我张开双唇,啃噬着我的唇瓣。那不同以往的粗暴,像是狂风暴雨一样向我袭来。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他快速脱了自己的衣服,抱着我进入池水中。   他穿着短裤裤下水,白色布料被水一湿便有些透明,贴覆在身上,虽然不能看得真切,却能看出他身下的雄壮之势十分可惧,不由心慌意乱了起来。   他一手环过我的后背,将我拉入怀中,另一手握着我的手,引着我探入他裤内伸下。我本能的想缩,一缩之际,被他握着的力道挡住,没能缩开,入手之物十分粗大炙手,但却光滑细腻,心里一阵乱跳,看向他。   赵正南手臂用力,将我抱紧,在水中一旋身,把我抵在浴池边的大理石壁上,而他自己则半跪在我身前,拉开我的腿环在他的腰间。   赵正南再也隐忍不住,豆大的汗滴自额上滴落水中。脖颈上青筋鼓出,眼中布满了血丝。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我,受不得了!”   “别……孩子……”我害怕地往后一缩,他却按住我的肩膀,开始律动起来。   他将我吻住,嘴里轻喃,“我会小心一些的。”   开始他的动作还有着几分的克制,后来兴起,便实在无法顾及,动作逐渐狂猛起来。终于,赵正南的动作犹如山洪暴发一样骤然猛烈起来,他咬着牙猛地往后一退,又使劲儿往里抵进去,然后浑身陡然僵硬,低吼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搂着我的肩膀失神地喘息着,半晌才缓缓开口,“好长时间了,实在,忍不住了。”   我扭动身子,想让他出来。他却将我锢在怀中,“你别动。”说着,那处又开始有了反应。   我软绵地推开他,“别,你这个坏人!”   他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抵住我的额头,口里低喃道:“真想再弄一回……”   “快出来,我肚子难受。”在水中时间太久,让我胸口有些发闷。经过刚刚那阵后,眼前也有些发黑,再不敢继续待下去了。   赵正南听闻后,抱着我深深喘了几口气,终还是一鼓作气咬牙退了出来。   他抱着我出了浴池,拿了条大毛巾将我裹上,又拿了一条稍微小一些的将我头发擦干。   他将我推出了浴室,自己反而带上了门。   那门刚刚被他进来时踹坏了门锁,此时也仅是虚掩而已。我站在门口,从门缝中看到他背对着我,浑身颤抖着,发出似哭般的声音。   我好奇的推门进去,他被我吓到,腿间一阵白浊顺着他的大腿流下,地上溅了一片。 第175章   捂住眼睛,我红着脸快速将门带上。   跑进了更衣室后,我的心肝儿还在嘭嘭地猛跳着。换上睡衣后,我磨蹭了半天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赵正南已经半躺在床上了,他靠着床头,慵懒地看着我。   这个流氓!我下意识地拢了拢衣服,离他远远躺下。   “肚子还难受吗?”他凑了过来,将我肩膀掰了过去。   “不难受了。”我伸了个懒腰,刚把胳膊腿伸直,左腿变传来剧痛,“啊……”我眼泪都痛出来了。   “怎么了?”赵正南马上坐好,在我身上察看起来。   “腿,腿抽筋了。痛死了!”我左腿痉挛到怪异地撑在那儿。赵正南动手给我揉了起来,开始几下更痛了,后面才逐渐缓和。这抽筋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一会儿,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我低头看了看便粗的双腿,又想起了那秦淮河画舫上身材婀娜的姑娘,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赵正南察觉了我神色的变化,他柔声问着:“怎么了又?皱着眉头难看死了。”   我握拳捶打着他的肩膀,“我现在这么难看,那你怎么不去找那些漂亮的姑娘?她们身材好,长得漂亮,我什么都不如,你还看着我干嘛?”   他听到我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后来竟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原来是为这事儿生气啊?”   我愤愤地推开他,“知道你红颜知己多,知道你外面女人不少。你去,你去找她们!”   他又搂了我,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亲了亲我的脸,“知道吗,你今晚生气,我很高兴。”   我正欲骂这混蛋,我生气,他高兴?   赵正南点了点我的心口,说道:“你心里,有我了!”他肯定的语气,让我怔怔发愣。   他说,我心里有他了。   “你看到的,听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他语气轻柔,在我耳边缓缓说道:“今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两个姑娘,”赵正南压低了声音,“你误会了,她们是我的下属,隶属情报部门。”   “她们负责收集南京上层官员及商业巨头们的各种情况,今天晚上,她们是挡着众人的视线,将重要的情报交递给我。”   我抬眼看着他,惊地捂住嘴巴,“那你告诉我干嘛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轻易就告诉了我,也不怕传了出去。   也学他压低了声音,“说这些干嘛?以后,你不用说给我听。”   赵正南轻哼了一声,又笑起来,“不说给你听,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自己跟自己气下去?”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起来,握拳去锤他的肩膀。“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面的‘红颜知己’,多得是呢!”突然想起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和一个女人在西餐厅吃饭。   他眉头皱得又紧了些,他有些为难的看了我一眼,语调安慰地说:“小蓉,有些时候,有些情况下,必须要逢场作戏的去应酬。但是我跟你保证,我绝对没有跟她们有任何的关系,在一起也仅是表面上的样子,而且大家也都是各取所需的利用而已。”   他的表情严肃,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保证。”   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始终没有挪开目光,只是沉稳平和的看着我。我眼中一热,哽咽地说了句,“我相信你。”   赵正南微微一笑,伸手帮我抹去了眼泪,我感受着他宽厚略带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轻柔的擦过。“小蓉,我爱你。”   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一愣,“啊?”   他收回了手,对我的反应有些郁闷,但他还是认真地看着我说:“小蓉,也许你现在不相信,或者不太明。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能感觉到的。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赵正南说的话,一字一句就这样敲进了我的心里。这,是表白吗?我的心不规律地跳着,这种感觉,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我明明没有喝一滴的酒,却是像醉了一般。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吻一下,随即又躲开了。   他突然露出惊愕而喜悦的表情,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第二天,我便又跟着他回到了帅府的玄武楼那边。赵正南说,手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将手里的事情都弄完了,他就清闲了。那时候我们就搬到九号公馆那边去住。   我这几天也收拾着要带过去的东西,整理了一大堆,可是赵正南却说,不用都带过去,缺什么,再买就是了。这边他以后要是忙起来的话,也是会偶尔过来住住的。   我这才精简了一些,让他找人先搬过去了一部分。   正式入住进九号公馆,已经是近一个多月后了。   我现在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身子也笨重了起来。每日里睡觉都不能平躺着,只能堪堪侧卧,不然呼吸便不太顺畅。腰也酸得厉害,好在他每日还能体谅我一番,为我揉揉捏捏的。   赵正南得知我最近总感到胸口憋闷,甚至弄了氧气瓶放在屋里,让佣人伺候我在喘不上气的时候吸上几口。   现在我的腿也出现了水肿,穿的鞋子都大上了两号不止,衣服就更是重新裁量了不少。说没多少日子就要过中秋了,一家人都要团团圆圆的,除了端午节那天以外,我也几个月没有去内院那边了,也不知道赵正南怎么和他们解释的。   赵老爷子发话了,中秋节我必须回去过。赵正南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从老爷子的意见,而且他也是想着我能去帅府那边过中秋的。   好在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呢,我现在在九号公馆这边自在得很,所以也就没有想那中秋节的事情了。   赵正南隔三差五的,还是要回帅府那边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我在他回去的时候,也可以到莫愁湖边散散步。   他派了一些士兵过来护卫着公馆,我每进出,都有人跟随所有。开始很不习惯,这比起我在贝勒府的时候更加严谨了。但是赵正南却是异常坚持,他说如果我出去要是不带着人的话,那就取消自由,老老实实待在公馆算了。   相较之下,我还是选择了能出去散散步的权利。虽然左右总是跟着十来个人,但好过待在公馆‘坐监牢’强一些。   “小六子,让司机备车吧。”小六子现在是这帮士兵的队长,全权负责着我的安全。他为人机灵,但对赵正南可是甚为忠心,我的一举一动,赵正南清清楚楚,这小六子可是‘功不可没’啊。   “三小姐,今天您想去哪儿逛逛啊?”他唤了人出去备车,然后又笑着问我。   赵正南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出门都带着护卫兵,所以也就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只要是想去什么地方,他们都能帮我安排妥当。   小六子的意思我明白,他清楚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后,首先是派人给赵正南汇报一声。然后便是根据情况,看要带多少人护卫合适。   “去百货公司吧。”我自己不会做针线,所以打算去看看,给宝宝买一些衣服什么的。   小六子听后,对门外守着的士兵说了几句,而我上楼去换了衣服再下来时,车和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按照我的吩咐,他们都换上了便装。想我出去,身后带着一群大兵,那感觉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了。   行了一段路后,车突然停了下来,小六子下车看了看,回来告诉我,“三小姐,前面在清理下水管道,可能要绕路。”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司机调转了方向,打算从一旁的小巷中绕过去。   开了没多久,又来了个急刹车,我猛地向前,差点儿撞到额头。   “小姐,您没事儿吧?”小六子见我皱眉摇摇头,这才放心了,他立刻下车去察看。   “他妈的,你们怎么回事儿?”   我看向车前,一位老太太推着一车水果,车倒向一边,老人摔倒在地上,水果也撒了一地。被小六子这么一吼,吓得坐在地上直抹着眼泪。   我看她可怜,这么大年纪了,也倒是不容易。下车去,让小六子将她扶起来,又从包里拿出十块钱来递给她。“老人家,以后小心一些吧。”   我挺着肚子,也不好帮忙,吩咐了卫兵们帮着她将地上的水果捡起来。   正准备回车里坐下,突然后面开来一辆车,上面下来两人,我以为是我们的车挡了他们的路,结果他们过来后,一人拿了帕子将我的嘴捂上,迅速将我往他们的车上拖。   我‘呜呜’地挣扎着,将手里的包砸到车上,终于发出些动静,引来了小六子的目光。   他见我被挟持,立刻将枪掏了出来,“放肆,你们是谁的人,赶紧将人放了!”   拖着我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加快了动作。   “快点儿!”车上的人开始催促起来。 第176章   我拼命挣扎着,抵在门口不愿上车,他们却不管那么许多,使劲将我推上了车。   小六子见他们要开车,立刻对他们开了枪。   我身边的一人中枪倒下。车上的人立即将他推了出去,关上了车门,对司机吼道:“快走。”   脸上被溅了一片血,我被那耳边一声枪响吓得怔怔不敢动弹。   又有一枪,身边挟持着我的人也倒下。“啊……”我抖着手将他推开到一边。   “妈的。”前面座位上的人咒骂一声,从窗户往后开枪,我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   车左摇右晃地,我坐在后面根本就支撑不住身体,胳膊上和头上已经被撞到好几下,疼得我眼冒金星。   ‘砰’地一声枪响,车终于顺着快速甩动的惯性翻转了起来,侧翻到一边滑行着。我压在那死在旁边的那人身上,后背被前座的座椅重重撞击了一下。   我尖叫着想躲开那死掉的人,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动弹。“救命啊……小六子……救命啊……”我颤抖着,带着浓浓的哭腔尖叫着,只盼望能有人将我快些解救出去。   又响起了几声枪响,周围再也没有动静了。   车门被打开,小六子伸出手将我拉了出去,我跌坐在地上,满身都是血迹,热热的,黏黏的血……   “三小姐,您受伤了没有?”小六子看到浑身是血的我,也顾不上什么,立刻察看了我的胳膊和后背。   “没……没有……”我摇摇头,满脸是泪,“小六子,我没事……”   我拽住他的衣袖,“走,快走,死人……里面,死人……”我惊恐地指着那辆车,仿佛里面随时能钻出恶鬼来。   “快清理一下,把车开出去。”小六子大声吼着,我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他一把将我胳膊撑住,将我扶了起来,神色肃然地说道:“小姐快走,怕后面还有什么麻烦。”   “快走,快……快走。”我像木偶一样被他架住,上车后左右坐上了护兵,车外也站了护兵。车开得飞快,不到一会儿就驶离了那片满是鲜血和死人的地方。   回到公馆后,佣人们都被我的样子吓得不清。伺候完我洗澡后,赵正南赶了回来。   他见我从浴室出来,马上走了过来,“小蓉,有没有受伤?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惊恐地扑进他的怀里,深深闻着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和皮革的味道,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   他紧紧抱着颤颤发抖的我,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在我耳边安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   “死人,都是死人,好恶心……血……我身上都是血……”说到这里,我又觉得,身上的血似乎还没有洗干净。挡开他的手,我又跑进了浴室,将淋浴的笼头打开,死命搓洗着身上的皮肤。拿了香皂不停地涂抹,冲洗,涂抹,再冲洗……   赵正南关上阀门,拿了毛巾将我包裹起来。   我正准备再去打开水阀,他却将我的肩膀掰向他,“小蓉,你看着我!”   我皱着眉头,“你,让我洗澡,我觉得,好脏,都是血,好脏……”   “小蓉!”他大声呵住我的呓语。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仿佛面前没有人一样。   我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身边的那个中枪死掉的人身上。他身上的血,流得满车都是,黏黏的,一旦沾在身上,怎么都洗不掉。   “小蓉,你听我说话!”赵正南用力捏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视线拉回到他的脸上。   “小蓉,你看着我的手。”他将手放到我的面前,“看到没有?”   我点点头。   他将手的两边都翻给我看,“这双手,杀过很多很多人,也沾过很多很多人的血。”   “你觉得它脏吗?”   我摇摇头。他的手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腥味道,也没有一丝污迹。   “那你身上,也没有血,已经洗掉了。听见没有,洗掉就没有了!”说完,他吻在了我的脸上,“这里,洗干净了,很香,没有血的味道,很干净。”   他又拉起了我的胳膊,再次吻了上去,“这里,也是干净的。”   从胳膊一直吻到我的肩膀,他一把拽掉我身上的毛巾,“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干净的……”   “来,跟着我说,”他吻着我的脖子,“我已经洗干净了,我身上没有血的味道。”   “我,”我张开了嘴巴,可是却无法从口中说出那句话。   “说,我洗干净了。”他轻声在我耳边重复。   “我……洗……干净了。”   他鼓励地亲了亲我的脸,“没有什么味道。”   “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味道。很香,你闻,很想。”赵正南让我抬起了胳膊闻了闻。   是……蔷薇花的香味,“没有什么味道。”   “对,没有什么味道,小蓉身上是香香的花儿的味道。”   “花的味道。”我跟着他的话重复着。   他在我耳边轻噬,低沉而沙哑地声音充满了磁性,“是,花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耳边传来地阵阵酥麻。   他突然将我抱起,大步走出浴室,轻轻地将我放在了床上。   他的吻,轻柔地布满了我的全身,让我逐渐放松了下来。   我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入鬓发之中。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炙热的肌肤,阳刚的味道,充斥着我所有的感官。我抚摸上他的胸口,又绕过他的颈项,将双手环绕在他身后。   贪婪地吸着他颈窝处传来的气息,将他紧紧搂住,紧一些,再紧一些,恨不得嵌入他的身体中,成为他的一部分。   赵正南在我体内轻柔地抵触着,缓缓地,让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全部。   突然肚子一阵欺负,我吓得低头看了看,竟然在肚皮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我惊喜地看着赵正南,“你看,动了。”   “嗯……”赵正南低吼出声,他颤抖地抱着我们,在我耳边诉说着:“我爱你们,好爱好爱……你们是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暗香浮动,满室春光。   一觉醒来,赵正南还在我身边睡着。我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手不由轻抚了上去。   刚触及到他的脸,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便睁开了。我心虚地缩回了手,脸上泛起红潮。   赵正南微笑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这么早就醒了?”   我手心紧贴着他的脸颊,手背感受着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怯懦地想将手抽出来。   他将我的握住,唇轻吻在我的手心里。“小蓉,真的想每一天都能看着你醒过来。”   “我饿了。”手心里痒痒的,借着这个理由他才放开了我。   “好,今天想吃什么?”他掀开薄被,下床穿上衣服。   我想翻身起来,却是很费了一些力气。肚子大了以后,身子就不太灵活了,每次躺下后起来,再起来,都希望有人来拉一把。   果然,他还是发现了我的不便,连忙过来将我扶坐起来。我坐在床边缓了缓,才慢慢下地。他为我穿上拖鞋,又拉了我站起来。   “这些天,你想要什么,就让吴妈妈去买,我明天让雯姐过来陪陪你。”吃早餐的时候,赵正南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正在涂着花生酱的餐刀一顿,低头笑了笑,轻声说:“好。”   他吃过早餐后,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我就不过来这边住了。晚上你自己早点儿睡,别让我担心。”   听了他这句话,我心脏突然就停跳了一刻,他,这是什么意思?   “好好在家,别出门。”他走的时候,我替他带好上帽子,“好。”   赵正南满意地对我笑了笑,将皮带扣上后便出门了。   不到中午,何氏便带着丫鬟翠儿到这边来了。   对于她,我半存敬畏半存排斥。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我自小受到的教育,是如何与妾室相处,当好嫡夫人。而不是和嫡夫人相处,去怎么做妾。虽然现在赵正南给了我一个别样的身份,但是在大家的眼中,这些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呢。在外人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笑话,和妾没有什么区别。   我仗着的,不过就是赵正南对我的宽容与忍耐,失去了那些,我甚至连帅府里的丫头都不如。   “小蓉,快让我看看,这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你了,可还真是掂记着你呢。怎么样,这儿住的还习惯吗?”何氏进屋后,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引着我坐下。   “回夫人的话,都还习惯。”她的出现,让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被抽走了一般。   尽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和她见面,但是我还是露出了完美的微笑,就如现在一样。这就是我在贝勒府中学到的东西,那种我觉得不愿去面对的东西。   何氏见我如此小意,又敛了笑容,认真地对我说:“小蓉怎么如此见外呢?现如今,你我毕竟可是一家人啊。” 第177章   “我本想着,以后你来了,可以替我分忧服侍承武。闲来无聊之时,咱们姐妹们倒也是能做个伴儿。将来要是你得一儿半女的,我也算是对得起老赵家,对得起承武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至少目前来说,我仅仅只是和她见过四五次面而已。可以说,我们还只算得上是陌生人,唯一的联系,便是赵正南了。   她可以不在乎,但我却不得不陪着小心。   “承武这些天会比较忙,他应该告诉过你了吧?”   我点点头,“是的,我知道了。”   “他怕你一个人在这边闷得慌,所以让我过来陪你解解闷儿。你不会不欢迎吧?”说着,她还特地低了身子过来看我低着头的脸。   我被她孩子气的动作唬得一愣,赶紧摇了摇头,“不会的,夫人过来陪我,我已是受宠若惊了。”   “那既然你不反对我过来,能不能,叫我一声雯姐呢?”她从桌上拿了一个石榴递给我。   我忙接了过来,但嘴里却是无法开口的。我低着头,手指在石榴的果皮上来回擦拭着。   “你啊,别把我跟承武联系到一块儿去,我年长你些,你难道也不愿喊我一声姐姐吗?”何氏没有责怪我,反而用她的手将我的手包住,对我柔柔地笑着。   既然她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想下去,“雯姐。”   虽然我的声音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但是她却是高兴极了。“好,好妹妹。这就对了嘛!”   她转过头去唤了她的丫头,“翠儿,快把东西拿过来。”   翠儿应了一声,从刚刚带过来的一个大大的锦盒里将一堆婴儿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何氏将东西接了过来,起身腾了个位置,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我们两人中间的沙发上。   “这些啊,是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她翻开一件小儿的衣裳出来,“你别看这件花花绿绿的,可是废了一番的功夫呢。我啊,让人去收了健健康康的百家小儿衣,拿回来以后啊,洗晒又翻煮了好多遍,这才做成这么一件。”   我接过那件衣服,入手感觉柔滑,虽说是一百件衣服拼凑而成,但是做工精巧,不但将花纹拼织得紧凑有趣,而且针脚细密,将线头都收到了里面。   我在贝勒府里的时候,见过不少的好料子好衣裳,但是这么一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衣服,却真真实实让何氏费了一番功夫的。   “谢谢雯姐。”这句话,我是真心向她道谢的。不为别的,就单单她为了孩子这么上心,我于情于理都不能做那冷面冷心的人。   她感觉到了我心理上的这些微变化,满意地笑了笑,“小蓉,你这是第一胎,很多事情呢,怕是你也不太明白。我过来啊,也就是和你聊聊,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问我。”   我点了点头,她毕竟是好意。所以,对她,即便是我心里再不怎么舒服,表面上,也不会发作出来半分。   母亲告诉过我,在自己的脸上,永远不要表现出任何的过于激动的情绪。无论是喜还是悲,都要深深隐藏在自己的心底。   贝勒府中的那些人,哪怕是一块石子儿,都能咂摸出不一样的味儿来,更何况是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呢?所以,在人面前,永远都只能是微笑,哪怕你再心底喜欢,或者再心底愤怒,都不要露在脸上。   在福公和徐嬷嬷面前,我并不需要那么做。而在布日固德和赵正南的面前,我其实并没有对他们设防。以前的同学、朋友,现在的何氏,都属于我应该点头微笑的那种范畴之内。所以我在她们的面前,就只有点头,微笑,再点头,再微笑。   脸上渐渐覆盖了一种如同面具一般的护甲,将我所有的情绪都渐渐收拢了起来。   何氏与我聊了一天,陪着我吃过晚饭后才带着翠儿回到帅府那边去了。   晚上,赵正南真的没有回来。我等到了半夜一点多,门口都没有一丝的动静。   他在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房间里面没有他,仿佛空了不少一样。其实,房里面连一片纸都不曾少过。   我不敢关灯,害怕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仿佛周围的阴影里突然能出现一个如同传说中的幽魂一样。开着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能入睡。   现在,我少了赵正南的陪伴,竟然这么地不习惯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烦躁和不安,隔上一会儿,便踢上我一脚。轻柔地,缓缓地,就像是一股波浪在腹中荡漾,随即又停了下来。   我安抚地摸了摸肚子,试着让烦躁的情绪安静下来。   实在困到不行了,我才恍惚地睡去。   梦中,我见到了赵正南,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前就这么看着我。我感到很安心,很安心。慢慢心里的杂念都消失了。   早上起来,床的另一边整齐地折在那里,屋里的一切都如我睡前一样。我知道,昨夜,那是一个梦。   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赵正南仅回来公馆过两次。而且每次过来,他都显得格外匆忙,坐下没有多久,便又回去了。   何氏也并没有天天来陪着我,隔上两三天,她便过来看看。问问管家吴妈妈,看看我这边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这样也倒是好,我虽然逐渐习惯了何氏的亲近,但也希望自己留有一丝自己的空间。   天气热了不少,我这些天也觉得心情不是很好。每天,我在晚饭后,会到花园中散散步,然后就清清爽爽地洗个澡,坐在阳台上看看书。等到天色暗了一些,我就回到房间里面,用留声机放一些舒缓地西洋音乐。   我这些天,一个人静静地回想着。   我想到了太太,想到了阿玛,想到了母亲、大哥,还想到了福公、徐嬷嬷、李嬷嬷、唐豆儿,甚至还想到了刘先生、武玉兰、老孤头他们。   可是,却独独对布日固德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他仿佛离我很近,但是我一旦靠近,他却又如同幻影一样,一碰即逝。   还有五天就过中秋节了,我不知道赵正南会不会过来。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我觉得既漫长,又短暂。想到伤感的事情,我会觉得一个人这么呆呆地坐上一整天是那么漫长。可是仅仅大半个月,我的肚子已经大到了行动很是艰难的程度。   再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就要生产了,身体因为疲惫,而总是不太舒服。走上那么几步,都会停下喘息一阵。医生检查的时候告诉我,现在肚子里的孩子逐渐发育成熟,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空间,而我的肺部,就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挤压。每日里氧气是绝对断不了的,那种窒息的感觉,令我非常难过。   今日里,翠儿又陪着何氏过来看我了。   “小蓉,今天觉得怎么样啊?前天听吴妈妈说,这几天你总是胸口闷得慌,喘不上气儿?”她扶着我在花园的藤椅上小心地坐下。   我落座后,调整了一下坐姿,翠儿见到后,拿了一个软垫给我靠在背后,我这才舒服了一些。   “雯姐,又让你担心了。其实医生也说了,这样的情况是很正常的,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就没什么事儿了。”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红枣水。   “呵呵,那就好。”她看了看我的肚子,笑了起来,“对了,今儿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   我见她卖了个关子,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事儿啊?”   何氏让翠儿给我拿来一套衣服和与之相配的一套珍珠首饰。“后天啊,是承文的三十寿宴。承武跟我说,到时候让我来接你过去。”   “是督军的生辰?”我在九号公馆住着,几乎与世隔绝,所以也没有什么消息传进来。   “嗯,到时候在玄武楼那边举办宴会,很多名流氏族都会过来,场面很大的。”何氏看着我怏怏的模样,“你都很长时间没有出门走动了,这次,也是个机会。”   我不知道她的这个机会,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是她的语态告诉了我一个信息,这个宴会,我是应该去的。   我含笑点了点头,何氏这才高兴地带着翠儿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后天会派人过来接我的。   “吴妈妈,后天是督军的生辰,我要备一些什么礼好呢?”外面有些凉了,我扶着吴妈妈的手慢慢往回走着。   吴妈妈是帅府里面的老人儿了,赵正南对她很是信任,所以她才被赵正南派到公馆这边来管事。   “三小姐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刚刚二夫人来的时候,已经把礼物都备好了。”她对我总是十分恭敬,没有亲密,没有疏离。而我和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住在这里,一个管着这里的关系。   “那就烦劳吴妈妈了。”   上了楼后,我便不愿意下来了。二楼的中厅摆着一架钢琴,我很少去弹,久已生疏,弹出来的也是曲不成调。 第178章   这段时间我闲来无事,也试着练习了一番,但无奈总是坐不长久,学的也是稀稀拉拉的。   在天津的时候,我也有一架钢琴。那时候,我弹着曲子,布日固德坐在一旁看着我,还总是笑话我老是弹错,然后他就会手把手告诉我那一段该如何处理。   布日固德的钢琴弹得很好,其实我更愿意听他弹,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兴致来的时候,还会和我来一曲二重奏。   心里不平静,怎么都弹不好,我索性将琴盖重重盖上。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着我呢?   三楼在起居室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露天的大阳台。映着夕阳,风吹动那一排白色的素纱落地窗帘飞舞,让我眼前浮出幻像。我似乎看到了我和布日固德和我在这一排落地窗之间穿梭戏逐着。   肩上一暖,身上是熟悉的味道,我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起风了,回房间吧。”赵正南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再陪我看会儿吧。”我背靠进了他的怀中,拉着他的手将我的身体环绕起来。   “好。”他点点头,将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拢了拢。   “你看,多美啊。”我看着那西沉的太阳,天边一片绚烂的彩,如梦似幻。   赵正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住我。   我们一直站到太阳将最后一丝光线湮没在地平线中。他这才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回房间。   和前两次一样,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抱了抱我,“小蓉,我爱你。”   “嗯,我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告诉过我。   “小蓉……”   他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我看着他仓促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苦涩。   现在他能偶尔还能来看看我,而对我日常所需也没有被苛刻,应该是要心存的感激吧?   我的心中念着布日固德,可同时又放不下他。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想恨自己,却又身不由己。   “你也想他了吗?”我摸了摸肚子,他应该是想着赵正南了吧。刚刚赵正南走的时候,他似乎不高兴了呢,踢了我一脚,有些重。   督军生辰那天,何氏下午就派了人过来。她们伺候我洗漱打扮了后,有拿了小点心让我先吃一些,说是开宴的时候比较晚了,怕我身子熬不住。   对于何氏的细心和体谅,我心存感激。   吴妈妈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一个丫头拿上,大约六点半的时候,车就过来接了。   十来分钟,便到了帅府那边。今日里非同寻常,帅府门前显得格外热闹。门口已经停了许多马车和汽车,来往客人都在门前接受最后的检查,待到确认无事后,方可进入帅府。   看着我的车过来后,护兵连忙叫着打开大门,汽车直直驶入帅府,在玄武楼前停下。车刚落停,已有人前来开门。坐在我旁边的丫头先下了车,然后再将我扶下去。   我的到来引起了周围人的一阵细声议论,大家偷偷地打量着我,有的甚至直接就这么看着我。   我扶着老妈的手步上台阶,将要走到大门时,看到何氏及刘氏陪同督军和赵正南在门口迎客。   见到我后,督军对我微微点头,便又去招待其他宾客。何氏拉着我的手走向刘氏,“她我可是要带走的,这边就不能帮你了哦。”   刘氏笑了笑,“雯姐去照顾小蓉吧,这边我应付得来。”   何氏也倒是没有同她再客气,拉着我到了辟出的一间休息室坐下。“你可算是来了,我站那儿都半日功夫了,累的半死。”说着,又锤锤小腿,叹了口气。何氏接过丫头递去的茶喝了一口,又唤来人为她捏捏腿。   “待会儿啊,你就跟着我,别乱走动。”她向门口看了看,小声告诉我,“今天晚上来的人很多,你刚到这边,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你,我怕到时候要是哪个不长眼的让你受了委屈,那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其实今天让你过来,也是希望能给你介绍几位夫人小姐们,让你能多些朋友好走动。”她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这些事儿,你迟早是要接触到的。”   我点点头,扶着肚子不再说话。现在我要扮演的,不过是一个乖巧的人偶罢了,他们是如何安排的,我照做便是。   没休息一会儿,外面的佣人敲门进来,“二夫人,三小姐,宴会开始了。大夫人让我过来请您二位过去呢。”   “嗯,知道了。”何氏应了后,看了看我,“记住了?”   “记住了。”我扶着她伸过来的手站起来。   乐队开始奏乐,督军携刘氏出场,场内掌声不断。   督军挥挥手,大家逐渐安静了下来。他站在麦克风前对大家微微点头,“今日值鄙人而立生辰,承蒙各位赏光莅临寒舍,赵某不胜荣幸。今夜但请各位,不醉不归。”   说罢,乐队又开始奏起乐来,他伸手邀请了刘氏入场开舞。   我紧跟在何氏身后,她和许多夫人名媛笑谈着,将我介绍给了她们。我脸上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一一和她们寒暄。   “这是我们家的小姐,玉蓉。以后可是要请您多多关照啊!”何氏对贺太太笑着介绍了我。   那贺太太将我看了看,很快便将好奇的目光隐了去,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二夫人客气了,以后赵小姐可是要多来参加咱们名媛会的活动才是呢。”   何氏听了这话,喜不自禁,她忙拉了拉我的衣袖,“小蓉,还不谢谢贺太太。贺太太邀请你参加名媛会呢。”   “谢谢贺太太。”我顺着何氏的话,将人偶做得十分出色。   贺太太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何氏又带我去向其他夫人小姐去打招呼。   场内突然又有一阵骚动。   “快看,是少帅呢。”身边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似乎还稚气未脱,她踮起脚往人群骚动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又对一旁的朋友说道:“哼!又带着那个常月香。最近他怎么到哪儿都带着那女人?”   她的朋友拿起帕子捂嘴笑了起来,“即便不是常月香,也有张月香、李月香呢。你林大小姐啊,就别想着他了。你看,刘公子看过来了呢!他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啊!”   那林小姐顺着朋友看向刘公子,仅看了一眼,就将头撇向一边,愤愤道:“他哪里能比得上少帅一根手指头,不过是仗着家里的钱多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些对话传入我和何氏的耳中,何氏看了我一眼,仅是淡淡一笑。   我忍不住去看向赵正南,他怀中正搂着刚刚林小姐所说的常月香。两人衣香鬓影,如斯璧人穿梭人群之中却是分外引人瞩目。   常小姐从侍者手中端了两杯香槟,递给了赵正南一杯。赵正南接过后,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   那画面如放慢了数十倍一般,让我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氏看着我,也许,我此刻明白了她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时的感觉了吧。虽然她的笑容很甜,可是,她的眼神里透着的却是苦。   有谁能真正在丈夫怀里拥着他人的时候,能从心底里透着笑呢?没有谁能做到,除非她不爱他。   何氏显然是爱他的,不仅爱,而且是爱到了骨髓里。   我竟然傻傻的,没有看出来。不,我应该是看出来了,但是我却装作没有看见,装作我的生活中只有我和他。   是我啊,是我插入了他们两人之间,是我分享了她的丈夫啊。   此刻我如同落入寒冰之中,对她的愧疚,对自己的忿恨,对赵正南的失望,如同洪水巨浪般席卷而来。   “小蓉,你怎么了?”何氏竟然在此时,还能笑着过来安慰我。我不知道她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包容之心才能做到如此。   哪怕是我躲了她的丈夫,让她和丈夫分居两处,甚至怀了她丈夫的孩子……   “雯姐,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我再忍不住,松开了她的手,准备向外走。   “少帅,这位是谁啊?能不能给月香介绍一下?”   我的去路被挡住,常月香看着站在赵正南的身边,挑衅地看着我。   我抬眼看了赵正南一眼,低下头去对常月香说道:“常小姐请让一让,我不太舒服,想去休息一下。”   可是我说完后,她并没有让开,却是盯着赵正南,“少帅……我听人说,这位是赵府的‘三小姐’呢。什么时候帅府出了以为‘三小姐’啊。您不给月香介绍一下吗?”   她在‘三小姐’这几个字上用尽了讽刺的口吻,而赵正南却是看了我一眼后,又看向别处,“一会儿冯次长要过来,你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   常月香不悦地撅起嘴唇,“那你今晚可是要陪着人家,不然人家喝醉了可怎么办啊?”   “好,过去吧。”赵正南对她柔声哄着,当着我的面揽了她纤腰准备离开。   常月香蔑视地看了我一眼,挽着赵正南的胳膊从我面前离开了。   我躲开众人的目光,快步出了宴会厅,走到了玄武楼外的骑廊边。 第179章   深深呼吸一口气,但那窒息的感觉却无法缓解。   原来,这段时间,他都是和她在一起。   原来……原来我一直生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中。   常月香,这艳丽的容颜在我脑中突然回放。突然记得了,在天津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赵正南时,就是赵正南与她在西餐厅见面的时候。   “冯次长,那您可是说好了哦。明天我就过去您那儿,要是您不签字啊,那我就赖在那里不走了。”   我想躲开,却是偏偏又遇到她。   她拉着一个约四十多岁微胖男人的领带,看到我后,她松开了手,将他的领带打理好,又凑到被她唤作冯次长的人耳边说了几句。   那男人看了我一眼,就回宴会厅那边去了。   “真是巧啊,哪儿都能见到‘赵三小姐’的影子呢。”她缓缓向我走过来。   我皱眉想转身回去,可是她却无礼地拉住我的胳膊,“‘赵’玉蓉?”   她看了看我的肚子,“哼,没想到你们都这样了,他也没给你名分吗?”   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常小姐,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放开我。”我想挣开她的手,她那纤细的手指,就像是聊斋故事里的女鬼一样,牢牢将我的胳膊蛭住。   她松开了我的胳膊,又挑起一边的嘴角冷笑。“我真不知道他看上了你哪一点儿,”她捏住我的下巴,打量着我的脸,“长得不过一般,怎么就能将他的魂儿勾了去。”   我怒地用力挥开她的手,她不是何氏,而我也不是那种任人欺辱而绝不反抗还手的人。人敬我,我敬人,人辱我,我伤人。“常小姐,我不管你想怎么样,现在请你把路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哼,你觉得少帅现在还会宠着你,惯着你吗?”她又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上前一步,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行,凑近我耳边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最近一个月,睡在了哪儿?你知不知道,他这一个月都陪着谁?”   “滚开。”对她这种人,我不屑与之言论。当下便将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挥开。   ‘啪’的一声,让我心头一跳。   刚刚我挥开她的手的时候,竟然用力有些大,无意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捂住脸,愤愤地看着我,那张涂着浓妆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你敢打我?”   我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瞬间将掌握成拳,不再理会她,准备从她身侧走开。   “你打了我就想走?哼,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而已。不,是妾都不如的妓倌儿!”她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从我背后一把将我的头发抓住。   我头皮顿时涨麻,伸手去推她。而她也不甘示弱地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你想动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   “住手。”身后一声低呵。   常月香立刻松开了我,脸上的狰狞瞬间换成了一副委屈的模样,“少帅,人家在这里和冯次长说话,正说到了明天要去那边把合约签了。刚谈完事情,她趁着冯次长走了,这边没人,过来就打了我一巴掌。你看我的脸……”说着,她微抬起脸来让赵正南看。“少帅,她就是仗着你的宠爱,所以才这么目中无人的。你太溺爱她了,今天是我也倒罢了,如果换成里面任何一位小姐,怕是局面都难收场呢。”   赵正南抬起她的下巴看了一眼,“渭城,带常小姐去休息一下。”   崔副官看了赵正南一眼,摇摇头。又对常月香说:“常小姐,请吧。”   常月香看着崔副官,妩媚地笑了笑,“那就麻烦崔副官了。”走的时候,她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更像是幸灾乐祸。   “你还不回去,在这里干什么?”赵正南语气冷淡,似乎隐忍着浓浓的怒气。   我直直地这么看着他,“少帅既然嫌我碍眼,坏了你们事,那我走便是。”   赵正南面色青黑,犹如煞神一般看着我,“她说的一点很对,我对你是太过宠爱了。”   “来人,将小姐送回公馆去。”他冲站在一边的护兵命令。   “赵正南,你混蛋!”我用尽力气打了他一巴掌。   他玩弄于我在先,现在又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他人之言枉我在后。   赵正南截住了我的手腕,忿恨之下,我又用另一只手去撕挠他的脸。他将我往后一推,我顿时失去平衡,连退了数步。将将要停下之时,脚下顿然一空……   刹那间,我只能感觉到天地不停地旋转。那长长的台阶似乎没有尽头一样,一坎一坎撞击着我的身体,“小蓉……”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了赵正南的声音,那么惊恐,那么绝望。呵,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为我心痛?是他亲手将我推下来的啊。他怕是希望我现在便死了干净吧!   终于停了下来,全身的剧痛顿时让我扭缩成一团,仿佛要将我撕裂凌迟一样。   “啊……”肚子传来一阵翻涌,那种刺骨的绞痛只能让人尖叫出声。   冷汗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捂住肚子忍受着这非人的煎熬。我又闻到了血的味道,这次我知道,那是从自己身下涌出来的。   力气在逐渐消失,疼痛在不停扩大。痛极之下,我蜷缩在地上却笑了起来。   “小蓉,小蓉,你看着我,小蓉,你别闭上眼睛。听见没有,看着我。”   身上一轻,我被人抱了起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赵正南紧闭着眼睛,他抱着我的手晃了晃,我感到似乎他要将我摔到地上时,他又咬牙将我抱紧。   “小蓉,别睡,我求求你,别睡。”   “来人啊,快把车开过来,快点,快啊……”头顶传来惊天动地地喊声。   我越来越困,好想睡。可是肚子里传来那尖锐地刺痛又让我却不得不保持着神志。   闭上了眼睛,我再没有了动弹的力气。   他不是想让我死吗。为什么我看到了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中竟然还有悔恨和绝望?他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小蓉,你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啊。小蓉……”他抱着我的手一直在剧烈地抖着。   我耳中听着他的话,却是睁不开眼睛,从来不知道,睁开眼睛,竟然要花费那么大那么大的力气。   一阵接一阵的剧痛,让我无暇顾及其他。我只觉得,自己似乎将要死去,以最痛苦、最受折磨的方式。   “我错了,小蓉,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小蓉,我求求你了,你睁开眼睛告诉我你没事,小蓉,我求求你了。”   一滴滚烫的水滴在我的脸上,又一滴,再一滴,这是什么?   “大夫,大夫快救救她,快救救她,我求你们快救救她。”   “请您放手,这里是手术室,您不能进去。”   “少帅,您快放开。你这样大夫不能救她啊。”   “承武,你还想不想让她活下去了?想让她活下去的话,你就赶紧放手。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他的手拉开。”   “小蓉,小蓉,要活着,你要活着,我求你,我要你活着……”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那些声音也隔断在了手术室外面。   “羊水已经破了,宫开还不够,给她注射。”   “不行,出血太多了,不能强行加速宫缩。”   “需要输血,她心率慢了很多。”   ……   也许,痛到极致以后,也就不再那么痛了。   “用力,听见没有,用力。好,停一下,我喊用力你就使劲。来,用力……”肚子上有两双手在我用力的同时跟着使劲往下压迫着。   “哇啊……”我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那如天籁般地一声啼哭。   “小蓉,已经三天了。我熬不下去了,怎么办?”这是在我有感觉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这次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我的脸。仿佛我是比玻璃更加易碎的娃娃一样,擦拭的时候,动作轻柔到我有一些发痒。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会摔下去。”我的脸上又有了那热热的水滴。   手被拿了起来,触手摸到的是一手的热液,“小蓉,才三天,我就已经熬不下去了。大夫说是你不想醒过来,你为什么不想醒过来?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是不是恨我?”   “小蓉,你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好不好?”   我感到了一只好小好小的手抚摸上我的脸,软软的,好软好软。那只小手轻轻地动着,一下,一下。   “他是我们的儿子。他叫赵弘,戎虽小子,而式弘大的弘。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   “承武,你先休息一下吧。这么陪着她熬了整整三天了,你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这是何氏的声音。   “哇啊……”耳边又传来啼哭的声音,比起出生那是,已是强健不少。   “哦哦,弘儿不哭哦,哦哦,不哭不哭,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我们弘儿尿了。” 第180章   “不是尿了啊,那是不是饿了呢?哦,是饿了啊,好,我们去找奶娘去,走,去找奶娘去。”   “承武,你赶紧给我上那边躺着去!我已经容着你陪了她这么多天了,你要是身子垮了,那谁来照顾她,谁来照顾弘儿?别忘了你现在……”   “雯姐,我怎么能睡得着?”我的手被放到了他的唇边,他亲了亲我的手背,“她是不是恨我?雯姐你说,她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   “雯姐,我错了。我不该骗她的,我不该对她发火的……我不是故意推她的,我不是故意的。”   赵正南语带哭腔,嘴里不停地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有你的难处,你也是为了她好。这只是意外,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吗?那她为什么这么多天了,都不醒过来?她是不是不愿意原谅我?雯姐,雯姐,我好怕,我怕她再也醒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雯姐,我该怎么办?”   他的语气慌急而无措,仿佛是那迷途的孩童一般惊恐。说到最后,竟然没了声息。   “承武。承武?”   “来人啊,来人啊,把他扶到那边的床上去。”   “哦哦,弘儿不哭,不哭啊,奶娘,奶娘。”   “夫人,孩子给我吧。”   “嗯,你带到胳膊去。”   “唉……你们一个两个的啊!冤孽啊,冤孽啊……”   又安静了下来。   “小蓉,别离开我……”   声音低缓,这应该是他的梦话吧。   我对他的最后一刻记忆犹深,他冷漠地看着我,将我推开,让我从那长长的台阶上重重滚了下去,然后便是铺天席地的剧痛。   痛,好痛,没有一处不痛,痛到窒息……热,好热,像是在火中灼烧一样……   “小蓉……小蓉……别放弃,别放弃,小蓉,你不能死,小蓉……”   又要死了吗?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死那么多次?   “玉蓉,等我回来。”布日固德深深看着我,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我等你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要回来好不好?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不分开了,好不好?   我好害怕,我害怕极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将我一个人留下。我会乖的,我会什么都听你的话,不要推开我,不要……赵正南,不要推开我。   我害怕,那台阶好长好长,我好痛好痛,浑身都痛。   赵正南,我没有故意打她,不是故意打的她,是她说谎,你不要相信她好不好?为什么要丢下我去陪着她?为什么要相信她,为什么,为什么……   意识逐渐模糊,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   好安静,到处都是雾濛濛的,这是什么地方?   ……   他是谁?为什么看着我的表情这么怪?   “小蓉,你终于醒了。”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很熟悉,却又很陌生,这种感觉好奇怪。   “小蓉,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小蓉,他在说什么?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好不好?”他为什么一直叫我小蓉?他是谁?   “你,在叫我吗?”我推开了他,不想让他靠我太近,我,不喜欢。   他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又松开我的手,跑到门外去大喊:“大夫,大夫,快过来,她醒了,她醒了。”   一群穿着白色长褂的人走了进来,其中的一人想要伸手过来,我立刻反应过来,躲开了他的手。   “赵小姐,我要给你做一些检查,请您配合一下好吗?”   我不喜欢他们靠近,害怕他们的触碰。   “赵小姐这样,我们没有办法给她做全面的检查……”他对于我的拒绝显得很为难。   “小蓉,大夫要给你检查一下身体,看看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来,过来,别害怕。”他看到我拒绝穿白色长褂的人,先是皱着眉头,然后又过来哄我。   “走开。”避无可避,我很害怕他的靠近,狠狠将他推开。   他被我推开后,愣了愣,又转身去问那穿白色长褂的人,“大夫,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给赵小姐注射镇定剂。”穿白色长褂的人对旁边同样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说道。   那女孩从推车的托盘里拿了长管的针过来,要扎进我的胳膊上。   “你们都走开!”我拿起枕头去打开他们,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拿针来扎我?   “小蓉,小蓉你别这样,大夫只是要给你检查而已。”   检查?检查什么?为什么要用针扎我?“走开,你们都走开!”   可是他却躲开我的枕头,被我砸了几下后,将我按在了床上。那女孩立刻上前,一针扎在了我的胳膊上,好痛。“啊……”   好困,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大夫,她醒过来以后就不让人靠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可能是脑部受过外力的撞击后,引起颅内压的增高或者出血,压迫到脑干和相邻的重要血管和神经导致的症状。”   “那现在到底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她好过来?”   “这种情况下,只有暂时控制她的情绪,让她不要出现恶化的症状。所以不能给她任何的情绪波动或者刺激。”   ……   醒过来时,还是这间房。我看了看房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那个人和穿着白色长褂的人,松了一口气。   脑中想了想,我突然忘记了,我究竟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月了,我慢慢适应了现在的样子。每天穿着白色长褂的大夫会过来给我检查身体,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小姐会给我送来饭菜,帮我穿衣洗漱。   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男人。   护士小姐每天会过来陪我聊天,她们告诉我,我的名字叫赵玉蓉,我是帅府里的三小姐。对了,我刚刚生下一个宝宝,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她们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不能来照顾他,所以每天只是将他抱过来给我看看。   “赵小姐,您该吃药了。”   护士小姐又来了,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片。每天我都要吃上很多的药片,我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她们告诉我,我生病了,这些药是会让我好起来的。我听着她们的话,配合着把她们给我的药都吃了进去。   “今天的太阳很好,一会儿您要不要到花园中去散散步呢?”护士小姐收拾着推车里的药,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窗外,的确,太阳很暖和。“好啊。”   她替我拿了一件外套,穿上衣服后,她扶着我下楼去花园里面。   每次我出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个家伙都会跟着我们,我不认识他们,也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他们也总是默默地跟着我,也不说一句话。但我知道,他们在我出门的时候会跟着,我回到房间,他们会在门口守着。   太阳暖暖地照着,没有风,晒着太阳很舒服。我渐渐舒展了身体,享受着这种舒服到让人不想动弹的感觉。   “赵小姐,快回房去吧。”护士小姐笑容可掬地将我扶起来,她又接着说:“赵先生请来了外国的脑科专家过来给您检查呢。”   “是吗?”她口中说的赵先生就是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人,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他了。   我现在身体很正常,就是脑中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即便她们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但是我也都没有什么印象。   可能这个就是她们说我病了的原因吧。   “恭喜你,赵小姐,你恢复得很好。”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后,这个洋大夫给出了我这个结论。这么说来,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以后不用再吃那些药片了呢?   逐渐减少了药片的数量,我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晰。开始对一些事情有了印象和想法。我记得,我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至于怎么来到南京,我却是不太记得了。我的母亲和大哥在北京,但是为什么我是赵家的三小姐,我却不清楚。我有一个孩子,可是父亲是谁,我不知道。   “赵小姐,明天您就要出院了。实在是太好了,这段时间您记得的事情爷越来越多,再过不了多久啊,应该都能想起来的。”护士小姐在一旁给我削着苹果,她这段时间对我照顾非常好,我很感谢她。   “就是这间房?”   “是的。”   “你们是谁?”   “我们是警察厅的,过来执行公务。”   “执行什么公务?”   “这是询问令,我们需要赵小姐的配合。”   “这个我们不能做主,请你们稍等。”   “你们……”   “外面在吵什么?”我听着门外的动静,问着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我,“我去看看。”   “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保持安静。”   “我们是警察厅的,需要赵小姐配合我们执行公务。”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看到护士小姐从房间出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们不能进去,先在外面等着。”一直站在外面守着的人态度强硬,不允许他们进入我的病房。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警察厅的?”   声音很熟悉,是我醒来时见到的那个人。他过来了吗?   我向门外看去,果然是他。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见到他,突然态度软了许多,“赵少帅,是这样的。我们也是奉命前来执行公务,赵小姐涉及到常月香案,所以我也是过来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就来问我吧。”   “可是……”他正为难应该怎么办,他身边的一人突然插了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既然赵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走!”   说完后,那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又都离开了病房前。   他见众人都走了,从病房外看了我一眼,正好对上我望过去的眼睛。他停顿了片刻,终还是没有进来,很快又对守在门口的那两人说:“做得很好,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我。”   “是。”那两人行礼后,他便离开了。   护士小姐进来后,啧啧直叹,“可真威风啊,连警察厅的人都怕他呢。”   我笑了笑,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照她们说的,他应该是我的二哥。可是,我为什么对他却是没有什么印象呢?我对大哥的印象还有一些,对他,却是一片空白。而且,他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看我呢?好奇怪!   第二天我就要出院了,正收拾着。门口一阵骚动,又突然安静了起来。房门被打开,进来三个男人,“你就是赵玉蓉?”   我看着他们,缓缓点了点头。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门口的人为什么没有拦他们?我认识他们吗?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他拿出一张纸,我还没有看清楚,他们就过来两个人,将我架住往外面走。   我在门口没有看到每天守着的人,刚要说话,被一块毛巾捂住了口鼻,转瞬间眩晕袭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身处在一间暗房中,四面都是墙壁,只有一个极小的窗口透着光亮进来。   我趴到那处光亮往外看,却是只看到走廊和对面的墙。   “来人啊,来人啊!这是什么地方?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大声喊着,希望有人能听到。   没喊几声,一个穿着黑色皮鞋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拿着铁棍使劲儿敲了敲这门,粗声呵斥着:“嚷什么,嚷什么?给老娘安静一点儿,一个人住单间儿还不满足,是不是皮痒痒了,想让老娘给你拎出去?”   “让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不管她嘴里说着什么,这个地方让我感到恐惧,让我不知所措。   “什么地方?这儿就是地狱,进了这儿,你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给我闭嘴,再嚷嚷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脱层皮的滋味儿!”说完,她走踢了门一脚,再不理会我,慢慢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第181章   “地狱?这里就是地狱?”是啊,这里可不就是地狱吗?暗无天日的地狱。   可是,我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我还能不能出去?   寒风通过那道透着光亮的缝隙吹了进来,彻骨的寒。   我不得不将那散发着异味的稻草裹紧了一些。又冷又饿,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也没有人陪我说话。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真的是地狱吗?   直到过了好几天,我才知道了,这里并不是真的地狱,却是比地狱好不了多少的江苏省第一监狱。   白日里还不觉得什么,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那凄惨撕厉地尖叫声,让人毛骨悚然,闻之身颤。   换上了单薄且带着异味的黑色囚衣,每日里得吃食是带着霉味儿的饭和那种被扔在地上都没有人捡的烂菜叶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会被带到监狱里的工厂去学习印刷、织布、毛巾、制鞋、缝纫、织袜。这些活做得不好的时候,没有饭吃,做的慢了,也没有饭吃。从天不亮一直要做到天黑,连那种发霉的饭和烂菜叶子都显得格外珍贵,我有时连那种饭菜都抢不到,经常饿着肚子,头晕眼花地干着那些活儿。   “五十七号,出来。”   我反射性地站起来,大声应道:“是。”   如果在她们点到自己的编号时没有立刻站起来应答,那么则会被她们粗鲁地拉起来,被她们用手中的铁棍打到应答为止。   我放下手中的工具,还没有做完的半成品立刻被旁边坐着的胖女人抢去。瞪了她一眼,我跟着狱警走了出去。   “现在查明你和常月香案没有关联,你可以出去了。”在典狱长的办公室里,我被她们握住手,押在一张文件纸上按下指纹后,典狱长才说出了释放我的命令。   我看了她们一眼,又看了看典狱长,“我能出去了?”   “是,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接你。”典狱长说完后,又对带我前来的女狱警说:“带她去把衣服换了,收拾一下。”   “是,典狱长。”那女狱警将我来时所穿的衣服交给我让我换上,然后有打来一盆水,让我将手和脸洗一下。   收拾干净后,她才带我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铁门缓缓开启,刺眼的阳关让我抬手挡住眼睛。   “小蓉……”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唤着。   我看着他,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小蓉,回家了!”   他和我最后见到的那次比起来,瘦了很多,也显得很疲惫和憔悴。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他欣喜地握着我伸过去的手,不敢握紧,只是颤抖着,轻轻将我的手包围在他的手中。   “小蓉,我来接你回家了。”他的声音沙哑,话语中带着颤音。   “二哥?”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他的身体和手陡然一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二哥。”我难道喊错了吗?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幻莫测,但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家。”   我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让他牵着我的手,想快点离开这令人发指的地方。这里,我再也不愿让脑中保留丝毫的记忆!   汽车停在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前,他告诉我说,这里叫九号公馆,是我和他的家。我心里觉得很奇怪,我和他生活在这里,可是我却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   “吴妈,快伺候小姐沐浴,带她换身衣服。”进门后,他便开始张罗着安排这个那个的,弄的我跟人偶一样,被人带到浴室去盥洗。   吴妈拿了香皂和柔暖的丝瓤替我刷洗着。长时间没有好好洗澡,清理了好几遍以后,总算才觉得焕然一新。这种舒服的感觉真好。   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见到满桌地菜,我顾不得有人在旁,大口大口地吃着。   “别急,慢慢吃,还有,还有呢。别噎着了……吴妈,快去给小姐盛碗汤来。”他话还没有说完,我真的就被馒头噎到了。他立刻将汤碗递到我的嘴边,“快喝口汤咽咽。”   喝了大半碗汤,我才缓了过来,却是也吃了个饱。看着满桌的狼藉,我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有吃上几口呢。   “吃饱了?”   我点点头。   他笑了笑,毫不介意地继续吃着桌上的饭菜。似乎那些饭菜很香,他吃得很高兴。   “二哥,你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吗?”   我刚问了一句,他却突然被汤呛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尴尬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又问:“我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二哥,你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吗?”   这次他咳得更严重了,我递给他手绢,让他擦擦。   他接过了手绢,慢慢缓和了下来,看着我,试探地问了我一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对孩子的父亲真的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过我所谓的丈夫。   “今天刚回来,你也累了,早点儿上去休息吧。现在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孩子由奶妈带着呢,过几天我让奶妈抱过来给你看看。”他说完后,仓惶地离开了饭厅。   我看着他匆忙而去地背影,感得有些熟悉,似乎我以前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脑中一些片段一闪即逝,我再去想,却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二哥,你要出去吗?”看着穿着整齐的他从楼上下来,我又看了看自己仅是穿着家居的睡衣,以为他是要出门去。   昨天晚上我喝了一杯牛奶,睡得很香,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今天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他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虽然不喜欢人触碰到我,可是对他现在的举动,我又没有那么排斥,还是忍住了躲开的举动。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想看看孩子,可以吗?”   他显然对我的提议并无准备,扯起唇角,给了我一个笑容,“好,一会儿我让人去把孩子抱过来。”   “嗯。”我被他牵着到饭厅吃早餐。   早餐后,他吩咐了人去把孩子抱到这边来,然后陪着我到到花园里晒太阳。见我有些冷,他又进屋里拿了一条薄毯过来盖在我的身上。   他在我的旁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这时才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因为瘦了下来,所以他的颧骨都有了些棱角。眼下一片青黑,这明显是长期没有休息好所导致的。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只留下淡淡的青色。他的睫毛很长,半垂着,虽然在看着我,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既然他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开口。已经快要立冬了,花园里的花藤只剩下枯萎的藤蔓爬覆在架子上和墙上,要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它们才会重新长出新的叶子,开出漂亮的花来。   我似乎见到过它们开着花时的样子,很美,是一片很美的粉红色。   脑中又闪过一些片段,也是我在这花园中晒着太阳,那时候花虽然谢了,但是周围还是一片绿色。   “在想什么呢?怎么皱着眉头?”他伸手抚在我的眉心,我突然躲开了他的手指。   他一愣,我也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作出这样的反应,他脸上显出隐忍的痛苦,怅然地将手收回。   此刻我也有些懊恼,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我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讪笑着,“没关系。”他的声音淡淡地,但我能感觉到,他并不高兴,甚至是在压抑着什么。   “二哥。”我想找一些话题。   “别叫我二哥,我不是!”他陡然发作了起来,让我吓得一惊。   惊恐地看着他,我突然感觉脑中刺刺的疼。   “小蓉。小蓉别怕,我……我没有对你发脾气。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刚刚是我……”他慌乱地解释着,试图靠近我。   脑中有一些画面和他的脸相交叠,我看着他,又回想着脑中的记忆,他慌乱的脸,他愤怒的脸,他愧疚的脸,他绝望的脸,他推开我时冷漠的脸……   所有的记忆突然涌了出来,我使劲推开了他,“够了!你不是不相信我吗?你不是狠狠将我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吗?现在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道歉?”   “小蓉,你……”他无措地看着我,嘴唇有些发抖,“你想起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赵正南,你还想继续耍着我玩吗?看着我慢慢接受了你,慢慢依赖上了你,然后再狠狠将我推开,看着我痛苦,看着我慢慢死掉,那种感觉很开心吧?”我掀开身上的薄毯,猛然站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绝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我心底有一丝疑惑,为什么我会在他的脸上看到痛苦,看到绝望?“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心里的想法,恼羞成怒了吗?”   “赵正南,你最好能一次就弄死我,否则的话,我会十倍,百倍的报复你!”丢下这句话,我不想再看到他那惺惺作态的模样。   回到房间后,我将门反锁了起来。   这些失而复得的记忆,让我痛苦不堪。我心中甚至有一种想法,要是我永远都记不起来这些事情,那该有多好啊。   可笑的是,在监狱里面的那段时间,我竟然还会抱着他会去救我的想法而期待着。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只是他闲暇时候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而已。他高兴的时候,便可以逗逗我,宠着我。一旦他腻烦了,就将我丢到一边去寻找新的刺激。而我就只能乖乖等在这里,等他偶尔在心情好的时候过来看看我。不能生气,不能妒忌,不能约束他一丝一毫,不能,什么都不能……   那天我和他争执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冷漠的表情,让我如何都无法忘记。他狠狠推开我,让我从那么高的台阶上一层一层的滚了下去,血流了一地,孩子这才提前早产的!   孩子,呵,孩子!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是他强暴了我,是他不顾我的意愿强暴了我!   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他的掌握,我逃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竟然最后还是会落入他的手心里。   他说过不会放过我的,我是他的玩物,只能他丢开我,而我却不能逃离他!   不能吗?真的不能吗?   我的视线逐渐落在了果盘里的水果刀上,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挥之不散……   触手冰冷的刀,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了。   我坐在镜前笑了笑,镜子里的女人笑起来那么好看,她的眼睛告诉我,很快我就能解脱了!   想到赵正南在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时的模样,我心中兴奋了起来。是的,他认为我永远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他认为可以肆意支控我的一切。哈,我偏不让他如意。我要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破灭掉他那自以为是的傲慢!   是的,只要一下就可以了!   我笑着在手腕上狠狠划下一刀,短暂的痛后,一股愉悦的快感袭来。我大笑地着看那鲜红的血自腕间滴落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红得那么绚烂,红得那么刺眼……   门一脚被踹开,赵正南看到我的样子,陡然瞪大了眼睛,铁青的脸看了看地上的刀,又看了看我的手腕。他走过来,对着我的脸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我摔倒在地,眼前有些发黑,可是我依旧觉得很开心,大笑着,嘲笑着他。   “你这个贱人!”他似乎觉得我的笑格外刺眼,又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花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将你救了回来,就是让你自杀给我看的?”   我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脸上,都是血。   他擦掉了脸上的血沫子,单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想死?想死的话也是我亲手杀了你!”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尽量保持着清醒,因为我想看着他那愤怒的样子,这样,我很开心。 第182章   “偏不如你的愿!”他松了手,让我又能重新呼吸。   赵正南撕开了床单,紧紧缠绕在我的手腕上,血顿时将那布条浸透,怎么都不能止住。   我无力地看着他的动作,依旧无声地笑着。一个人想活,不容易。但一个人想死,他就是有万般的能耐,又如何能看得住呢?   “赵玉蓉,我警告你,你如果死了的话,我会让你的母亲,你的大哥,甚至是你的儿子,都给你陪葬!你听到了没有?你死了,他们都要陪葬!我赵正南发誓,绝对会让他们都陪葬!”他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惊慌失措地威胁着。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活下去,继续被他所掌控。   血从身体中慢慢在流失,我感到了冷,彻骨的冷。不由自主蜷缩了起来,这种冷让我感到骨头中似乎都灌进了冷风。   “冷……”我低声呓语着,仿佛腊月天里掉进了冰窟一般。   “赵玉蓉,不准睡,听到没有,不准睡!你给我醒过来,你听,是你的儿子在哭,他在喊着母亲,你听到了没有?”他拼命摇晃着我,想将我抱起来,可是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我抱起,堪堪腾空几分,又跟着我跌了回去。   “来人!快来人啊!”他嘶吼着,无助地拥着我。我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他的眼泪,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我以为我能笑的,但为什么,我却笑不出来?他伤心,我不是应该高兴吗?伤口在手腕上,为什么我的心却那么痛?   好想去摸一摸他脸上的泪水,想尝一尝它的味道是不是和我的眼泪一样,是苦涩的。   用力抬起手,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抹到了一滴眼泪,我放到了唇边,是的,和我的眼泪一样,是哭涩的。   无力地笑了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   “我爱你啊,赵玉蓉,我爱你啊!没有你,让我还能怎么活下去啊?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噗’地一声,赵正南吐出一口血来。   我闭上了眼睛,视线最后落在他吐出的血上。   ……   又回到了医院,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似乎总是和医院有很深的‘缘份’呢。   只是这次,赵正南和我一起住进了医院。   何氏抱着孩子来看我,她眼中的愤怒和仇视毫不遮掩地让我知道。   我装作没有看到,冷冷地看着她和她怀中的孩子。   那个孩子长得和赵正南十分相像,除了下巴以外,那五官似乎就是缩小版的赵正南。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我本以为,你跟了他以后,他会得到幸福的。而我本也准备在你生下孩子以后安心帮你带着孩子,将承武完全交给你来照顾。可是他为你做了那么多,而你却是怎么伤害他的?”何氏愤怒的声音吵醒了怀中的孩子。   “哦哦,弘儿乖,不哭,不哭哦。”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心中冷笑,他们果然是一路人,连威胁的话,都是那么惊人的相似。   何氏看我面无表情,脸上更加愤怒,“告诉你,别以为他爱你,就就可以将他的感情践踏到泥土里。如果你再敢伤害到他,让他痛苦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从来不知道,那么温柔和气的一个人,生起气来,竟然也会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她将孩子放在了我的床边,然后狠狠瞪了我一眼,去看赵正南。   我低头看了这孩子一眼。那肖似的模样,让我心中厌恶,不愿去触碰他。   也许是他被抱着睡觉习惯了,突然将他放下,他不舒服地哭了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想去抱他,更不愿意去哄他。他让我想起的只能是那日的屈辱和不堪,所以我对他,根本就提不起所谓的爱意。   孩子从不适地哼唧慢慢变为大哭,吵闹的声音让我烦躁不已。   “哇啊……哇啊……哇啊……”   “闭嘴,你给我闭嘴!”我实在厌恶他的吵闹,那种声音简直就是魔音穿耳。   被我呵斥后,他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涨红的小脸都有些发紫。这样的他让我感到不安,我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何氏听到孩子似要断气般地哭声后,飞跑了进来,立刻将孩子抱了起来,拉开了他的襁褓。终于,他缓过了气来,逐渐被安抚下来。   何氏将孩子递给了奶娘,走到我的床前,用力给了我一巴掌。   我捂住脸看着她。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何氏撕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用力撞向墙壁,“你是要害死他吗?他是承武唯一的骨肉,你是想让他死吗?”   我任由她撕扯,没有还手,没有抵抗。似乎这样,我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何氏见我不还手,她捶打了一阵也就累了。   跌坐在了离我不远的椅子上,她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明明被打的那个人是我啊!   “赵玉蓉,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但凡是有一点点心,都能够体会得到!可是你却置若罔闻,仅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他,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时候他从天津回来,你在路上逃跑了,他急的不行,怕你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立马派了崔副官去找你。当时如果他不是押送军资的话,肯定是要亲自去找你的!”   “看到崔副官发来的电报,说找到了你,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丢开了所有的事情,北上去找你。你知道吗,承文本不是小姨的儿子,而是那个丫鬟的儿子,他们兄弟自小长在一处并没有显现出来,后来承文知道了身世后,多处找他的麻烦,在军中爷排挤打压他,他都忍了下来,本来他将权利移交给承文的时候,手里还留了一些底线。就是因为你,所以父亲将他最后保留的那一些东西都收了回去。”   “你不愿意嫁给他,怕担了那做妾的名声。他却二话不说,说服了老爷子让你成为赵家的三小姐。冒着让他儿子一出生就被人笑话,被人议论的名声,让你过足了当小姐不当小妾的面子。”   “为了让你高兴,让你自由,他从帅府搬了出去,仅带了几十个人护卫在公馆那边,每日里还要来回公馆和帅府。这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何氏的声音悲戚而愤怒,她恨不得将我立刻撕成碎片,可是却又怕赵正南伤心之余又加重病情,为了赵正南对她的不公,为了我对赵正南的不公……   听说,他冷落我的那一个月,是因为北边派来人对他进行暗杀,开始的时候,他是怕我也涉及到危险中,所以才逐渐疏远了我,找到常月香来引开他们的视线。后来他在一次突袭中中了枪,他不想让我知道后担心,所以才没有回公馆住下。而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去看看我,只不过那时候是我已经熟睡后的时间,他从没有打扰过我。   听说,在督军生辰的那天晚上,他联合了常月香去跟冯次长谈一笔合作,如果成功的话,那么明年的军费至少会解决了一半。而当天晚上常月香故意激怒了我,让我被他推下台阶后难产,他在我进入手术室后立刻到了常月香的家中,让她中了六枪才死。   听说,我生产完在医院里,他三天三夜守在我的身边没有阖眼,伤势又恶化了起来。而我脑部受创记不得事情,甚至抗拒任何人的接触,让他痛苦后悔不堪,寻遍了脑科的专家为我会诊治疗。   听说,我被从医院带走以后,他发了狂地到处找我,甚至惊动了他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把他关了起来,但是却因为他的绝食而最终得以妥协将他放出。他们收到了威胁信,如果要换回我,需要拿出很多的军火和大洋交出去。   听说,他为了换回我的消息,带了人前去交易,虽然最后问出了我的下落,但是他也身受重伤。他不顾身上的伤口,硬撑着去接我回家。没有到医院接受治疗,而是在家陪着我,怕我一个人害怕。   现在,他就躺在我的身边,昏迷不醒,但口中依然叫着我的名字,小蓉,小蓉。   何氏没有再来医院,而是把他从隔壁的病房挪到了我这边。   她说,以后安心给我带着孩子,就把赵正南交给我了。   我当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正南,有些不知所措。   在听闻了这么多的真相后,我终于体会到了赵正拿那对我已深入骨的爱意。愧疚和自责的感觉让我显得无所适从。   我对何氏保证,从今以后,我会试着去爱他,试着去体谅他,以弥补我以前所做的那些伤害到他的事情。 第183章   何氏笑着擦了眼泪,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深深看了赵正南一眼后抱着孩子走出了病房。   赵正南和我恢复得都不错。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喂他喝着水,那一刻,他不可置信地连着眨了好多下眼睛,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一般。   那模样一下就把我逗笑了,“怎么了?傻啦?刚刚不是嚷嚷着要喝水吗?现在你还喝不喝了?”   我把杯子放在一边的桌上,拿了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他。他本是睡着的,有时能吞咽下去,有时候却溢在一边,我还要拿了毛巾给他擦拭。   我只有一只手能活动,另一只手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力气,所以仅是喂他喝水这项工作,就能把我折腾得够呛。   他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嗓子因为好多天都没有说话,开口的时候异常沙哑,“我在做梦吗?”   听着他那如同破锣般的嗓音,我皱了皱眉头,“是,你在做梦,多梦一会儿吧!”这人,醒来竟然说出这么一句来,真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谁料他还真的闭上了眼睛,嘟囔了一句:“果然是在做梦,我说她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气得将勺子丢回了杯中,那勺子轻微撞击到杯壁的声响又立时让他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差点儿气背过去,“我伤得很重吗?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我咬了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正南。然后温柔地将他的手放在唇边,“正南……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奸笑着,看了看他的手。先是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又重重咬了上去。   “啊……”一声惨叫回荡在整个医院中。   他哀怨地看着我,“小蓉,你好恨得心呐。”   我哭了起来,将他拥入怀中,放声大哭。   “正南,赵正南,你这个坏人!你为什么要让人家哭,你为什么要让人家哭?”   他被我的举措弄的不知所以,愣愣地看着我,手轻拍在我的背上,“不哭了,不哭了,好,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来,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打我两下吧。看看,都喘不过气来了,不哭了啊。”他像是哄着孩子般,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你,”我打了个泪嗝,“你本来……本来就是坏人。”我哭得太过,停下来的时候,就只能不停地打嗝了。   “看看你都多大了,都是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爱哭鼻子,羞不羞啊?”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我躲开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放进了被子里。   走到浴室里到了热水自己先擦了一把脸,然后又拧了个毛巾去给他擦刚刚被我糊在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无奈而宠溺地笑着,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过。   “小蓉,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他握住我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   听了他的话,我想说什么,却最终无法开口,“好了,一会儿毛巾就凉了。”   他笑着放开我的手,由着我给他擦脸。那笑容,真的和孩子一样,满足而纯真。   “饿了吗?你昏睡这么多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一定饿了吧?”我单手将柜子上的保温桶提了过来,“雯姐让人送过来的,还热着呢。要不要喝点儿?我喂你。”   赵正南看着我单手将保温桶拎过来,心疼地喊着:“别忙活了,一会儿让护士来吧。”   我莞尔一笑,又拿了碗和勺子过来。   从保温桶里盛了半碗粥出来,见他凝视着我的左手,装作有些生气地将碗垛在他床边的矮柜上,“怎么?不愿意我伺候你?嫌弃人家是废人了?”   “不是,我……”他有些不忍,看着我的手腕,“还疼吗?”   我抬起手看了看,哑然失笑,这一刀,也算是我伤害他的证据了吧?   “不疼了。”干笑了一声,我从矮柜里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围上。在碗里舀了一勺粥,试了试温度,才喂到他的嘴边。   他端详着我的脸,张开了嘴,将勺子里的粥咽下。   “赵正南,我……”我顿了顿,又继续喂他喝粥,“以前我竟然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做了很多伤害到你的事情。”   “小蓉……你别说了,我愿意,那是我愿意的。”他急急打断了我的话,脸色变得难看了很多。似乎不愿意听我说下去。   “赵正南,以前,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强迫我跟着你,是想把我当成你的禁脔,高兴的时候,就哄哄,不高兴的时候,就丢在一边不理。而且那时候,我还是有婚约的人,我认为,是你破坏了我地幸福,是你让我堕入了地狱中……”   赵正南在听了我的话后,神色不安地将我的手捏住,他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你想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沉冷,“是不是,你又想推开我?是不是你又想从我身边走掉?”他闭目,声音颤抖,语气里竟是自嘲:“刚刚我醒过来的时候,是那么高兴,我以为,你终于接受我了。我像是在做梦一样,好开心,好开心。原来那真的是梦,原来你还是想要离开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赵正南,你听我说完。”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想离开我。你刚刚也把你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你一直都认为,是我破坏了你的幸福……”   这男人怎么一直都不闭上嘴巴呢?我的手被他握住,情急之下,我用嘴覆上了他的嘴巴。   终于安静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的瞳孔里,都印着对方的影子。   瞬间赵正南便反应了过来,他将我的头压向他,不让我的唇离开他。用舌抵开了我的嘴唇,拼命地吮吸着,交缠着,仿佛要将我生吞下肚才能善罢甘休。   我挣开了他的手,一把将他的鼻子捏住。他这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了我。此时的他和刚刚已经完全两样,他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我,又邪魅地舔了舔嘴唇,那动作简直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立时就钻了下去。   突然明白了过来,我刚刚为了让他闭嘴,竟然主动去吻了他,“你这个混蛋!”   骂虽然骂着,可是却不敢真对他生气,毕竟是我先主动去招惹他的。   “你听话都听不完全,在那儿发劳什子的脾气?就你这样的,我还真是怕以后跟你在一起,三言两语不和起来,你是不是要动手打我呢!”   “那你刚刚,刚刚的样子,不就是想说……”   “说你个头!我什么都没有说!”恼羞成怒,我便干脆装作什么都没说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让他这么给折腾没了。   “可是,我刚刚听到了一句,‘以后跟我在一起’……”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说你是个混蛋,大混蛋!”这混蛋,别的没有听进去,就把这句话当成鸡毛令箭了!   在我的‘照顾’下,他延迟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   什么原因呢?什么原因!每当他伤口上好不容易才结上了痂,这混蛋就忍不住要对我动手动脚的,无意间,又将伤口挣裂了!   我说了,真的是无意间,我可不是故意要推到他的伤口上的。谁让这混蛋尽使股子的蛮力,我可是按照医生的嘱咐,让他好好卧床休息。他不听,我……我只要反抗了。   手腕子上已经结痂了,大夫说,这一年之内不要手提什么重物,那就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以后还是要做一些复健的治疗。   现在我的左手还是没什么力气,拿个杯子或者碗之类的,一顿饭下来,都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不过赵正南说没有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要是万一哪一天我的手要真的废了,他就当我的左手好了。   我呸了他一声,你说这乌鸦嘴,怎么就不能说点儿好的呢。   “到了没有啊?”这句话已经是我第七次还是第八次问了。每次问的时候,他都说快了快了,结果快了那么多次,车依旧还是没有要减速停下来的迹象。   我的眼睛被蒙着,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赵正南,到底到了没有?”已经坐了将近有两个小时的车了。   “快了,快了,还有一小会儿。你数到一百,就差不多到了。”   “一、二、三……九七、九八、九九、一百。好了,我数到一百了。”话刚落音,他便将我眼睛上蒙着的布解开。   我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的晃了一下眼睛,视线逐渐清晰,我眼前看到的不过就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车灯以外,周围连一丝亮光都没有。   “你想干嘛?把我拖到这里来,想要趁着这夜黑风高之时,准备干点儿杀人灭口的勾当?”我拍了拍他的胸口,调笑道。 第184章   他叹气,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然后接过司机递来的一把枪,交给我。   我看了这枪,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干嘛?让我杀了你?我可不敢!”   “死丫头,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他让我握好了枪,举起手来,想天空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咻’地一声,一道光线直直射向空中,我的视线惊讶地盯着那道划破夜空的光亮。   “好漂亮哦,这是什么?”为什么枪还会变戏法的?   话还没有落音,‘嘭’,又一声‘嘭’,紧接着,很多的焰火几乎被同时点亮。   我看了看赵正南,又仰着头看着这夜空中那些绚烂的火花。“赵正南,你看,好漂亮啊!”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多的焰火一次绽放在我的眼前了。兴奋地大叫了起来,“赵正南,你看那边!啊,看,快看这边……”   “喜不喜欢?”他从身后拥住我。   “嗯,喜欢。”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蓉,嫁给我,好不好?”风中传来他的声音,但是很快又被焰火的声音所掩盖住。   “你说什么?”我回头问他。   他深深地看着我,低下头吻着我的额头,将我面对着他转了过来。“小蓉,嫁给我,好不好。我想娶你,我想让你正大光明地站在我的身边。”   这次,我听清了他说的话,可是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看,赵正南,你看那边,好漂亮啊。”我愣了片刻,又装作他并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   “小蓉,我已经和雯姐协议离婚了。现在,我可以娶你了。嫁给我,好不好?”   什么?他在说什么?   “雯姐……你们……离婚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过,他是不会和雯姐离婚的啊!   “是的,我们已经离婚了。是雯姐提出来的,她说,她希望你能嫁给我,希望我们都能幸福。与其三个人痛苦,她说她愿意成全我们。”   “那……雯姐以后怎么办?”我知道,雯姐对他的感情,从开始也许仅只有姐弟之谊。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感情早已起了变化,雯姐对赵正南,绝不再仅仅是姐弟情了,我看得出,她也爱着他。   “雯姐说,她还是会留在帅府里,她说弘儿她会帮我们带的。”   我愣住了。   我明白赵正南这话的意思,雯姐是想将赵弘过到自己的名下抚养。   “小蓉,孩子还是我们的,只不过雯姐想让孩子陪她做做伴儿而已。想孩子的时候,我们一样是可以带他出来玩的啊。甚至小住一段时间,也无不可,你说呢?”   虽然我对那个孩子还没有建立起过多的感情,但是,那也是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生下的骨肉啊。   我眼里噙着泪,万分地不舍。可是想着雯姐,她对赵弘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比起我这个生养他的人来说,做得更加像一个母亲。   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我和赵正南,求的也仅仅是一个老来所依啊。即便是她不求了赵弘去,以后来说,赵弘也是要对她有反哺之情的。如今,她甚至先已和赵正南离了婚,才来征询我的想法。我的应否,她求的不过是一个安心。即便我不答应,她估计也不会过于强求的。   看着赵正南,对于她,我是有愧疚的。既她只有这么一个请求,那我便应了就是。   我点了点头,轻声对赵正南说:“好,我答应。”   赵正南似是松了一口气,“小蓉,谢谢你。我替雯姐谢谢你。”   我在应下她的条件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欠她的,也让我一点点的还清吧。   复又抬头看着这绚美的夜空,赵正南与我十指交握,将我环在怀里。   我想,这是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呢?   关于我和赵正南的订婚宴,引起了南京城的轰动,各大报社争相刊登了我们的结婚像片,我指着报纸里的像片瞪着他,“你看,让你当时笑着点儿,你偏摆着张臭脸。知道的还好说,显得你严肃稳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着你娶我一样呢。”   他接过我丢去的报纸,看也没看就扔到一边,“那我当时不是紧张嘛。”他过来将我搂住,“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大不了,我再陪你去重新拍了便是。”   “登都已经登出来了,还怎么重新拍?”拍开他不安分地狼爪,我气冲冲地上楼回房。   门还没有关上,他又挤了进来。“小祖宗,你就别计较这些了。当时我真的是很紧张,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拍结婚像片啊。我想着,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纪念的,说不定到了老的时候,还会给儿子孙子们看到。”他抱着我坐进沙发里,接着说道:“你想啊,那时候儿子孙子们看见了,就想啊,那时候爷爷怎么笑的跟个傻瓜一样?那你让我怎么去说?所以我就干脆,严肃一些,到时候他们看到爷爷当年这么威风,那可得多崇拜我啊。”   感情这混蛋当时脑子里想的竟是这么一些有的无的?   不过细看了看,他穿着大礼服时候的样子,还真的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点子,我勾着他的脖子笑了起来,“亲爱的。”我放柔了声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妩媚一些。   “嗯?”他听到后,我已经感觉到他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了,果然,在他应我的时候,嗓子都开始发紧。   “亲爱的,”我手指从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脖子上,又沿着他的脖子解开了他领口的一颗扣子。“亲爱的……”   我一声比一声娇媚,一声比一声蛊惑。   他倒吸一口气,抱着我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嗯,说,怎么了?”   我不说话,解开了他的第二颗扣子。   反正屋里烧着壁炉,暖和得很,所以我玩儿起来,也没有太多的顾虑。   在我解开他第三课扣子的时候,赵正南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声音嘶哑地警告着我,“别动了,你忘记医生说的了吗,现在你还不适合。等你身子好了些再说,好不好?”   他说的是医生告诉他我身体的情况,生下赵弘后,我身子就受了些损。而且后来在监狱里面,条件更加的恶劣。回来后又让自己折腾了那么一回,所以现在我的健康可以说是比原来差了太多了。   医生反复交代,在这个时候,我是不适合再次怀孕的。所以赵正南也就一直没有对我有所行动,每当忍不住诱惑了以后,往往都在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起而懊恼不已。看着他嘶吼咒骂着掀开被子,狼狈的去往浴室里的时候,我都是哈哈大笑。   当然,笑过他的后果,也会让自己难受很久。他知道我的痒痒肉在什么地方,所以对我的惩罚就是让我笑的喘不过气来为止。   可是我今天才不是想要逗他呢,这家伙,脑子里怎么都想的是这种东西呢?我只是想看看,他要是穿上我的衣服是什么效果而已。   我瞪着他,“把衣服脱了!”   赵正南为难地看着我,“小蓉,听话,这样对你不好。”   我叉着腰,“你脱不脱?”   他咬着牙,还是狠心说了一句,“不脱!不能脱!”边说着,他竟然还边拢着我刚刚解开的领口,防备地看着我。   那模样一下就把我逗乐了,这整个是一个反版的恶霸与小媳妇嘛!   我笑得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右手拍着他的肩膀,“赵正南,你真应该把这个动作保持住,然后再走到镜子前面去看看你自己!我怎么就成了‘恶霸’了?还把你这‘小媳妇’逼的还抵死不从的?哈哈哈哈……”   他松开了手,把衣服的扣子扣上,“好了,你这死丫头,是一天不损我,你就一天难受。”   “正好,今天天儿不错,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神秘地一笑,又将我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才将我放了下来。   他让我换上裤装,便亲自开着车带我除了门。   到了人少一些的路段,他下了车。   “过来,”他对我招了招手,又把我推进了驾驶的位置上。“你试试?”   “我?”我连忙摇摇头,“我可不敢!”   “怕什么,这边没有什么人,路也宽敞着。我就坐你旁边,不用怕。”他说着,又转到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下。   “你看,这样,它就能点着了。然后,你把脚放在这里,手,手别握这么紧……”就这么一点点的指导着,我也逐渐放大了胆子,在恰逢要撞到什么的时候,他又会帮我扶着方向来调整路线。   “对,就这样,你先保持直线。”他鼓励地让我试着加快了一些速度。   “好玩吗?”   “好玩,好紧张,但是真的很好玩。”现在熟悉了以后,汽车对于我来说,无疑成了一个大型的玩具一样。我能在赵正南的陪同下,开的还不错了。   “那,想不想玩儿更刺激一些的?”他试探着我的胆子。   我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他再如何,都不会让我身处危险中的。所以也就壮着胆子点了点头,“好啊,什么更刺激的?” 第185章   他让我将车开到前面停下,然后我们又交换了位置。赵正南说我现在还不算很熟练,所以今天就先练到这里,以后他还会带着我继续学的。   他开着车回到了帅府,将车停下后又带我走向了护卫营房那边。   我从未去过护卫营房的地盘,所以赵正南带我过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紧张。看着很多熟悉的面孔,我偶尔向他们点头打着招呼。   大家都已经得知我会在元月的时候和赵正南举行婚礼,所以对我的态度也都十分恭敬。   “你们都忙去吧。”赵正南带我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前,让人取了枪和子弹过来。   “少帅,这……”那人看了看我,有些犹豫。   “没事儿,我在呢。”赵正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了笑。   那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把东西放好后就离开了。   赵正南从桌上取了子弹,然后把枪和子弹递给我。“你看着我装一遍。”   我愣愣地接了过来,自从上次偷过他的枪后,我基本上就没有再接触过这东西了。难道他今天是要教我这个?   看他动作流利地将子弹装匣然后把枪组好,他又示意我动手试试。   我有样学样,把十发子弹安了进去,然后又将弹匣装好。他拿过我装好的枪,检查了一遍,又把弹匣取下来,“使点儿劲儿,还没扣严实。”   这枪本身就有些重,我的左手还不能使力,有些为难。   他把弹匣插进枪里,然后用膝盖顶了一下,让我学着照做。   果然,这个办法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行。我说:“下面呢?”   他得意一笑,将枪上了膛,“看着。”   抬起手,向远处的玻璃瓶对准,十声枪响后我再看去,竟一只都不剩下了。   “好厉害啊。”我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没想到他枪法这么好。   “你先不用开枪,来,腿站直,分开,嗯,胳膊抬起来,对,就这样……”   这些天来,赵正南教我开车,射击,练习骑马,每天早晨还带着我去跑步。他说,有些东西,我学会了,比什么都不懂的好。   “赵正南,我听雯姐说,督军……”   这天,我在练习场看到有几位军官也在练习射击。他们看了赵正南一眼,竟然连招呼都不打。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雯姐说的话。   赵正南轻笑一声,带着我收拾好东西离开练习场。   会到公馆后,他倒给我一杯水,“他们是我大哥的人。”   “雯姐都告诉你了吧?”   我正在喝水,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我呛得咳嗽。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跟他不是一个娘生的。小的时候我也有所察觉到老爷子的一些偏袒,但是那时候却并没有往这上面去想。”   “有一回他受伤中枪,需要输血。跟我和老头子的血型都不一样,那时候我和他才知道。”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过宗府里的一个丫头,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这个在帅府里面也不是秘密。   “老爷子那时候被赶了出来,但是那丫头后来发现怀孕了,也被赶了出来。直到后来老爷子才知道他们母子的情况,那丫头把大哥养到两岁上头就死了,老爷子把大哥接了回来。那时候我娘正怀着我,生下我没多久也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当年的事情说给我听,但我听得出,他还有很多事情隐瞒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事情后,就开始针对我。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些想法,我和我娘并没有对不起他,但他表面上装作兄友弟恭的,实际上却是想尽了办法哄住老头子,让他将我手里的权都逐渐移交给了他。”   “他为讲武堂出身,后来老爷子把我和他一同到日本士官学校学习。论资历来说是够了,但他性格……,守成尚可,但要接掌这一省督军的位置,哼……”   话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我知道,赵正南不是一个能任人宰割,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日子过得飞快,每日的安排很充实,所以也就没有功夫闲下来向东想西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婚礼,我的心里就愈发的慌乱起来。   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赵正南这段时间以着养伤为借口,天天陪着我。他甚至都没有回过帅府那边去。我们的婚礼筹备也交给了崔副官他们来安排着。   “你又在想什么呢?怎么又发呆了?”他把牛奶被塞到了我的手里。   自从出院后,每天我喝上两杯牛奶是铁打不动的定律了。每次我忘了的时候,他总是会贴心地将牛奶递给我。   “赵正南……”我低着头,扭捏地用手指摩挲着玻璃杯。   “嗯?”他在我面前蹲下里,认真地看着我。   “我……我……”我不想结婚了。   他握住我的手,满脸堆笑,“小蓉你是在想着婚礼的事情吧?”   我猛然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难道会不清楚吗?”他站了起来,“跟我过来。”   拉着我,到了他的书房里。   他从书柜里的保险箱中取出一盒雕花的木盒来,将木盒交给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木盒,将它打开。里面装着一只金镯子。   赵正南把它从里面取出来,然后给我带在左手上。“这个是我娘的嫁妆。现在给你了。”他满意地看了看我的手。   “当初我和雯姐成亲的时候,心底里毕竟还是有些不愿的。但是父亲那时候说,做人要懂得报恩,”他无奈地苦笑,“刚成亲没多久,我就跟大哥去了日本读书……”   后来的事情,雯姐跟我讲了一些,我也知道了大概。   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我想,这个就是他心底里唯一的保留了吧。雯姐和他……毕竟已经过去了。   叹了一口气。   我抬起手,阳光照在金色的镯子上,那凤凰穿梭在云纹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这镯子虽并不名贵,但在他的心里,却是意义非凡的。   新历一九一九年一月九日,腊月初八这天,我和赵正南举行了盛大的新式婚礼。   赵正南说,这个日子可是百年难遇的,寓意十分好,说我们的婚姻定和这天一样,会长长久久。   换上了洁白的婚纱,他将我从楼上抱了下去。身后是两对花童提着婚纱的拖尾,那长长的拖尾,如梦幻般展开。我依偎在赵正南的怀中,甜蜜异常。   “别紧张,一会儿我会牵着你的手的。”   下车前,看到外面那么多的人,还有很多的记者拿着相机等着拍像,我怯怯地不敢下车。   赵正南亲自打开车门,把手伸给了我。“来。”他鼓励地笑着。   我将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立刻将我握紧,“跟着我,别怕。”   我点了点头。   这时候乐队开始奏起了婚礼进行曲,唱诗班也和声唱诵。他牵着我的手,越过众人,走向红毯尽头的神位。   为了这场西式的婚礼,我加入了教会。信奉了一生。   赵正南和我对视,他说:“我赵正南请你,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感情,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开解你的忧虑。”   “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我会忠诚的爱着你,真诚的恳求上帝让我不要离开你,或是让我跟随在你身后因为你到哪里我就会去到哪里,因为你的停留所以我才会停留。”   他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   全场寂静,等待着我的回答。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从来没有觉得,他竟然也可以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   从来没有觉得,他可以给我这么深的感情。   从来没有觉得,我也能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久久不能开口。顿时发现,我已失声,眼泪夺眶而出。   “小蓉?”他见我半晌不开口,却又掉下了眼泪,以为我又临时出了什么变故。故而紧张地将我的手都捏得疼了起来。   “嘶……”我疼地一缩手,他却没让我挣开。   我喊着泪哽咽道,“我愿意。”   赵正南终于放下了心,他接过崔副官递来的戒指,为我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又拿了另一只戒指交给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戒指戴到了他的手上。   他喜极,掀开我的头纱,凝视着我。“小蓉,你终于嫁给我了。”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终于还是嫁给他了。   他轻吻上我的脸颊,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当着众人的面被他亲吻,我羞地躲进了他的怀中,再不敢出来面对众人的目光。   他将我揽在怀中打横抱起,大声宣示:“从今天起,赵玉蓉就是我的女人了!”   是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他的妻子了。   将和他携手,共度余生。 第186章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场婚礼,差点儿成了我和他的丧身之地。   后来他告诉我,宴请的宾客入场时,需要被检验搜身。而且我们两人的周围,足足安排了有四十多位护卫兵。全场的安保人员加起来,共有一千五百多人。整场婚礼,耗费了二十多万块大洋。仅我的婚纱,就花费了三万多块大洋。   这场盛大的婚礼,成为当时最为奢华浪漫的婚礼,引起了众多名媛仕女的艳羡。   可这场纷华靡丽地背后,却也暗藏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车被前方的障碍拦住,一场枪战,死伤无数。   在赵正南的掩护下,我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却也是被惊得脑中发懵。   “说,谁指使你们的?”崔副官用枪抵着一人的太阳穴,那人却是笑而不答。   他站起身来,狠狠地踢了那人一脚,“给我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最后那四个字,崔副官是咬着牙说的。   这场婚礼中的刺杀,早在赵正南的预料之中。他看着被带走的人,轻蔑地一笑:“不自量力的东西。”   “吓到了?”赵正南握着我的手,拍了拍我额头上刚刚无意沾染到的灰尘。   我拍了拍胸口,微微扯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还好。”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在见到如此多的血和倒下的人时,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了。也许是他在我身边的缘故吧,他坐在我的身边,我就没有那么发抖。   “走,绕过去。”赵正南拍了拍前排临时充当司机的小六子,刚刚的司机已经在那场枪战中中枪负伤了,所以现在是由小六子开车。   回到了九号公馆,我在吴妈妈的伺候下,把身上的婚纱换了下来。穿上了一套改良了的旗装。这套旗装是大哥托人从京城带过来的,在他得之我们即将结婚的时候,本是要过来参加婚礼的,无奈母亲入冬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他也就留在京里照顾了。   在赵正南的帮助下,他和母亲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以他们的日子现在并不需要我格外操心了。   “真漂亮,你还是穿这身衣服好看。”我换好了衣服出来,赵正南也将身上的大礼服换了下来,穿上了一身中式的长衫。   可是我却喜欢看他穿西装的样子,他的衣服里,甚少有这样的长袍马褂的。今天一捯饬起来,我看得就显得有些别扭了。   “走,回家喝粥去。”他搂着我的腰。被我一下把手拍开,“一会儿给弄出褶子了!”这衣服漂亮是漂亮,但唯一的一点儿不好,就是这料子太容易起褶子了,所以整个人只能这么僵硬地保持着仪态。   今天虽是我们的新婚,但也是传统的腊八节。在参加完我们的婚礼后,爹和大哥大嫂他们就先回帅府去准备去了。何氏也会参加这样的家族聚会,我有些紧张。她做为赵正南的前妻,我却是赵正南的现任妻子,这样的场合,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你还想着雯姐的事情?”赵正南看出我有些不愿意回帅府的原因,所以直接点了出来。   我也大方地点了点头,想看看他怎么说。   他用手指在我额头弹了一下,“死丫头,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们家也不缺那一口饭菜的,而且咱们也不住一块儿,你还有什么别扭的?”   我心想,你倒是不别扭,可我别扭啊!现如今,我占着她的位置,她占着我的儿子,总觉得这位置好像是我拿儿子去跟她换的一样。能不别扭吗?   他说这话,让我突然觉得牙齿有些痒痒,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俗话说的好,‘腊七、腊八儿,冻死寒鸦儿’。虽然这江南的天气没有北方那么冷,但这带着潮意的寒,却也是难熬。不知道这江南的腊八,他们是如何过的呢?   到了帅府的时候,我先端茶给众人正式行了礼。对何氏,赵正南说,她就当成是赵家的姑奶奶吧。所以我也照了他的意思,给何氏奉了茶。   何氏面儿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她只待了一小会儿,就说要回去看看孩子醒了没有,翠儿就扶着她先回去了。   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我和她,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好香啊,走,咱们去看看熬粥去。”我有些悻然,只能拉了赵正南来解闷。   记得小时候,我不单爱喝腊八粥,更爱看熬粥、摆果的热闹场面。府里头熬腊八粥是饽饽房的差事儿。可是不知道打哪一辈子上兴起的规矩,府里过腊八吃的粥,要福晋率领众仆妇们亲自去熬粥。   府里的几间殿堂,生上几个最大号的白炉子,那些个淘粥米的,剥粥果的和煮豆子、枣儿汤的仆妇们,就按部就班的各执其役。   太太则系上围裙,偶尔指点那么一下。母亲则是要样样过目,道道工序她事必躬亲。   从腊月初三、四起,至初七晚饭后,由府里的女眷们笑语喧哗地摆完粥果,要乱乱哄哄地折腾上四、五天才算是能成。斯景斯情,分外的热闹。那个味儿,也是始终不能忘记的。   我们府里的腊八粥,是用了整十样的料来熬制的,莲子、芡实、菱角、薏仁和粳米、江米、大麦米、高粱米、黄米、小米,缺一不可。少了一味,就失了那味道。用熬成的红江豆、红小枣汤煮那十样的料,耐火的先熬、易熟的后放。使粥色纯红,不见一豆,喝起来的口感也是软糯黏滑。   还有那配上腊八粥的粥果儿,也是一绝的。像去了皮核地密云小枣、栗子、青梅、琐琐白葡萄干、糖渍樱桃和杏仁、榛仁、松仁、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等等。这些个白色儿的果仁儿,再那冷水漂得更白了以后用红曲和胭脂染红再摆成寓意吉祥的图案在粥面儿上,那样的腊八粥喝起来才别有风味呢。   如今这些,已经是多年没有再见到过了。也不知道哪一年里,我要是忘记了的话,还有没有人能做出那种味道来了。   “行了,你就别跟着裹乱了。到时候她们弄好了,你跟着吃不就完事儿了吗。”赵正南又看了我一眼,“你这会儿又不怕衣服上的褶子了?”   我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还好,现在衣服还周正着呢。   赵府的粥,虽闭不上贝勒府里的那么讲究,但初尝起来,也倒是新鲜。夸赞了大嫂的一番手艺,她也乐得和我亲近了许多。   既然做为新婚,赵正南便得了老爷子的特批,今年就不用在家里过了,可以带着我去外面转转。   其实我估计,也是顾虑了何氏的面子,毕竟新婚里,两人多多少少会显得甜蜜非常。那对何氏来说,也会是一种刺激吧。   反正不需要我跟着府里准备过年的事物,我也是乐得轻松的。跟着赵正南商量了一番,远的地方也就不去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我们便去了临近不远的苏杭。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人诚不欺我。虽然来时的时节不太合适,但美景却未因时冷而减少半分姿态。   到杭州的时候,已是晚上了。累了一日,住下后就不想动弹了。赵正南不知道从哪儿,还是弄了一杯牛奶过来,“乖,喝了再睡。”   我实在不想动,他干脆就扶了我起来强喂了下去。   “赵正南,天气太冷了,我不想半夜起来上厕所!”   “这个不是理由,医生说过的,你身子不好,必须要好好调养。药你是不愿意吃,那我也不勉强,毕竟是药三分毒的。可是这东西你再不好好吃,那怎么才能把身子养好呢?”他苦口婆心地劝着,我却是不领情地白眼翻着。   前些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第二天就起了热。可是越这么的,他就越紧张,说我体质太差了,更加变本加厉地要给我补上。   “小蓉,听话。”赵正南像是摸着宠物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愤愤地龇牙,哼了一声,我拉了被子就睡。   赵正南把杯子放好后,又拉过我卷成一团的被子,从身后把我抱住。“刚刚睡进来,被子里面凉气儿大,我给你捂捂。”   缩进他的怀里,这个我倒是没有抗拒的。毕竟太冷了,南方没有北方那样的火炕,潮冷起来更加难受。他身上跟火炉一样暖和,我才不会傻傻地把他推出去呢。   “赵正南,你说,日子总像现在这样,该有多好啊。”我暖和了身子,转了过来,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现在什么样?”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我也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样,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胸口传来微微震动,食指轻点在了我的眉心上,“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啊,就学会了这些个伤春悲秋的。”   “好了,不是说困了吗?睡吧,明儿个我带你去看西湖去!”   赵正南拍着我的后背,让我渐渐感到眼皮沉重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我蹭到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闭上眼睛了。   听到他微微的叹息,极轻,极轻。 第187章   第二天起来,窗外竟然飘起了小雪。   我以为原本计划的出门,也因此要搁浅了。但吃完早饭后,赵正南却说,这天气正好,怡情怡景,我们去看西山灵隐的梅花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来了性质,雪中赏梅,也是一种情趣啊。   山路湿滑,我才走了一小段路,脚下就打滑了数次。如果不是赵正南及时扶住我,可能我早就摔得起不来了。   “来,上来。”他把手中的伞交给了我,然后在我身前蹲了下来。   我犹豫了片刻,“你行吗?我很重的!”   他回过头来对我一笑,“你才多重啊?来,没事儿。”   我趴在了他的背上,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支撑着折伞。   他脚步稳健,背着我连大气儿都没喘,“小蓉,你可真轻。”   伏在他的背上,两人的心,在同一个位置。我的脸贴着他的脸,“赵正南,你真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托着我的手更紧了一些。   “赵正南,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起来,“我对你好,只是希望你每天都能对我笑笑。”   “这么简单吗?”只是每天对他笑笑?   “不然你想有多复杂呢?”   多复杂?简单?   那时候,我没有明白他的话,也想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看呐,那边好大一片梅林呢!”我在他的背上侧过头去,便看到了很大一片的红梅林。   他也转过去看了看,笑道:“走,咱们过去吧。”   远远听到有乐声传来,走进了才看到,原来草亭之中,有一人在奏琴,另一人在煮着小炉中的水。   我拉了拉赵正南的衣袖,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扰。   那琴声悠远环转,正是一曲高山流水。虽然我学琴的时间不长,但这千古名曲,还是能听懂一二的。   一曲终了,那奏琴之人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们驻足雪中。便唤了那煮茶小童过来招呼我们过去。   赵正南笑了笑,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便揽了我的肩膀,扶着我走向草亭。   “先生好风雅,这等天气,雪中别有一番意境啊。”那人请我们落座后,赵正南恭声而言。   长者约摸五十余岁的样子,这落雪天气,却穿着宽敞的居士鹤氅。蓄着有些花白的胡须,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他面相圆和,语气也没有那种世外之人的倨傲。“小友亦是携夫人前来踏雪赏梅,不一样是为了这雪中的别样景致吗?”   小童煮好了热水,沏了一壶茶,分了杯后奉与我们。   “二位请尝尝,这茶是用了初雪所集之水所沏。”   所谓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这长者倒是格外讲究了。   我细品了一番,却是不知,这究竟是什么茶。只觉得入口飘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来。又看了看茶汤,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长者看出我的疑惑,笑答曰:“此茶乃是峨眉雪芽。配着这灵隐峰梅上初雪,别有一番滋味啊!”他捻了捻胡须,又端起茶轻抿了一口。   “峨眉雪芽?好美的名字!”我闻着杯中的茶香,竟隐约带着淡淡的幽香。   放下了茶杯,他又接着奏起了那一曲高山流水。   我和赵正南小坐了片刻,便辞了这长者,继续去灵隐峰踏雪寻梅了。   这灵隐峰中,梅林似海,暗香浮动,他撷一枝小巧的红梅插于我鬓边,“相映甚美。”   我抚了抚鬓边梅花,巧笑躲开他想握住我的手,一个转身,闪到了两三步远的地方。   今日我穿着玫红缎子的百幅长裙,裙摆处绣着梅花。走起路来本就梅花点点,这一个转身,裙摆飞扬起来,如落梅纷飞,看得赵正南都挪不开眼睛了。   “慢着点儿,小心脚下滑。”   “雪都停了,不怕不怕。过来啊,看谁先到那边。”   “小蓉,慢点儿,别跑。”   “赵正南,快过来啊。”   梅林中,我和他的身影穿梭其中,偶尔碰倒梅枝,震下一丝微雪落入领中,冰得我一阵欢笑。   他却是看了蹙眉担心,“看看你,跟个疯丫头似的,乱跑什么啊。这领口都湿了,一会儿沁着凉了可怎么好。”   我手背再身后,趁他拿帕子给我隔在领口的时候,将一把雪抹到了他的脸上,然后飞快地跑开。   “你……”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先是一惊,后反应了过来,就再我身后追着,“死丫头,看我抓到怎么收拾你。”   “过来啊,你抓不到的!”我和他绕着一颗梅树转着圈儿。   正跑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我就这么傻傻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逮到了!”他紧紧将我搂住,怕我在跑掉。   疯玩了一阵,身上有些暖意了。我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你使赖,明明是我撞过来的,怎么是你抓到我的?”   他低下头来噙住我的嘴,抱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唇齿之间轻柔地与我交缠着。   缓风而过,带起片片梅花。我睁开眼睛,这寒冬微雪,红梅林中,世上仿佛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久久以后,他才离开我的双唇,将我的脸按在他的胸口。   他深深地呼吸着,让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咚咚,咚咚……   赵正南用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低声吟唱着:“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我静静地听着,听到后来,我也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你唱得真好听。”牵着他大大的手,我笑得格外甜蜜。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唱起歌呢。   他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嗯,你喜欢就好。”   “就是觉得,突然就想唱了。”   “是吗?那你还会别的吗?”我歪着头,期待得看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我身前,“来,我背你下去吧。不然一会儿鞋子湿了。”   我高兴地跳上了他的背,还高声欢叫着:“猪八戒背媳妇儿咯。赵正南背媳妇儿了!哈哈哈哈……”   他将我在背上一紧,“别动了,一会儿掉下去了。”   “赵正南,你可背好了哦。把我掉地上,可是要大刑伺候的!”   去了一趟灵隐寺,看了看千古名刹,赵正南便带着我下山了。他说,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吃饭。   坐落在西湖边的孤山脚下,据说这楼外楼,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赵正南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别看这地方小,不太起眼,但是这儿的菜,到杭州来,可是一定要尝尝的。”   “伙计,西湖醋鱼、叫化童鸡、龙井虾仁、宋嫂鱼羹、东坡焖肉各一份儿。”他张口就来,将店里的招牌菜都报了一遍。   “好嘞,您稍等。”伙计端来两杯龙井,麻利地往后厨去报菜。   “现在啊,还不是时候,要是到三四月间过来,尝尝这西湖的莼菜羹,那可是一道美味啊。”他拿了热水帮我烫起了碗筷。   “莼菜这名儿,我只是听过,还没有尝过呢。什么时候我们再来试试?”   “好,等有空了,我们就来试试这边的莼菜羹。”他笑着许诺。   但这个诺言,我终是没有等到。后来,每每在吃到莼菜的时候,口中却是格外的酸涩。   “来,试试这个,宋嫂鱼羹和西湖醋鱼,这可是我每来必点的两道菜了。”他给我盛了半碗鱼羹,又将西湖醋鱼里的鱼刺挑了后放到我的碟子里。   “你也吃啊,都忙活我了。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也给他夹了一箸龙井虾仁。   “好吃吗?”他给我擦了擦嘴角的一点汤汁。   点点头,味道确实不错。特别是鱼羹,我都喝了两碗了。   “吃饱了我们就去那边看看。”他指了指旁边不远的印社,“这家印社可都是大家坐镇啊。看看又没有喜欢的?”   “嗯,去看看。”对于这样的风雅之物,看看倒是有些兴致的。   对这些事物,我大多是在阿玛的书房中见过一些。自己却并不很熟悉,看赵正南选得认真,我也只好跟着他旁边听着。   “麻烦把这对儿鸡血拿出来。”赵正南在看过许多枚印章后,终于开了口。   “这可是从一块鸡血上分出来的一对儿。您可是真会挑,这个啊,是咱们吴社长亲自雕刻的。您看这对儿鸳鸯,再看看这下面儿的字儿。”   “不离、不弃。好,就它了!”赵正南细看了看,让人把这对儿鸡血印收了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的吗?”我看到还有比它雕工更精美更名贵的,不知道赵正南为什么会选这么一对儿印。   “傻丫头,这对儿昌化鸡血从料上看,已是难得了。这寓意啊,就更好了。你看那鸳鸯,还有这字儿。不离不弃,跟咱们俩多配啊。这对儿印章,咱们俩一人一块儿。你说好不好?”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我也笑了起来,的确是寓意不错。不过心里也倒是奇怪,最近他怎么老是信了这些个东西了? 第188章   就这么两块儿鸡血石印章,足足要了两千多块大洋,我听得有些咂舌。但是赵正南却是满意的,他说这个价儿,可不算是贵了,从料子来说,昌化鸡血已是难得。雕工又是这西泠印社的吴社长亲手所刻,到哪儿都能过了这个价儿。   最后他拿了那块‘不离’,将‘不弃’交给了我。还笑着说,这也算是咱们俩的定情信物了。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往往最美好的事物,却总是最短暂的。   从报纸上得来消息,五月初,巴黎会议和谈结果失败。   五月四日,在北京爆发了以学生为主体、得到全国工人、商界大力支持的反帝爱国运动。   北京十三所学校的学生三千余人齐集天安门前举行示威,提出‘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等口号。   主张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要求惩办北洋军阀政府的亲日派官僚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   随着活动声势的日益扩大,六月份政府开始大范围的镇压学生团体,北方的局势也日益紧张了起来。   我想让赵正南派人去将母亲和大哥接到南京这边来,可是大哥说母亲身体不好,且她也不愿意离京,所以这个提议只得作罢。幸而赵正南派了人守护着,也倒是让我安了些心。   近期赵正南和他大哥的摩擦也越来越大,爹那边已经对他们兄弟二人采取了不管不顾的态度。听赵正南说,爹以前总是偏帮着他大哥,但现在这种漠视的态度也看出了,爹对他大哥是失望的。   所以赵正南和我也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了玄武楼这边。   那天早上,赵正南丢给了我一套小号的军服,“走,跟着我去玄武楼。”   就这么一句话,我就跟着他到了位于玄武楼的办公室中。他丢给我一些卷宗,让我坐在一边进行分类整理。“蓝边蓝字的,是一般的文件。红边蓝字的,是需要尽快处理的文件。红边红字的,你只要找到,就立马拿给我。”说完这些话,他便开始忙着手里的事情了。   看着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军官,听着他们口里汇报的各种问题,我也逐渐开始了解了当今的局势。   皖系和咱们直系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看来开战,这是迟早的事情了。   江苏这地方,隔着安徽和山东,形成了孤岛的局势,但也将皖系南北隔断,所以这边的形势尤为紧张和重要。   通过截获的一些情报来看,皖系似乎是想同东北那边联合。   但东北那边却又意欲不明,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所以皖系这边也是紧张得在做着各种的安排。   找到一个红边红字的卷宗,我放到了赵正南的办公桌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拆开卷宗阅读了起来。   已经一个上午了,他坐在这里,连口水都没有喝上。我起身去外面给他倒了一杯茶进来,轻轻地放在了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你去把渭城叫进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后知后觉地对我笑了笑。   “渭城,你看看这个。”他把刚刚拆开的卷宗递给了崔副官。   “好事儿啊。你的意思呢?”崔副官匆匆看了一眼,立马拍腿兴奋了起来。   我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内容,但是看他们的神态来说,这件事一定不小。   “我的意思?”赵正南手指轻扣着桌面,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来,“我的意思就是,去!”   “好,既然想好了,那我就去安排。”崔副官将卷宗放下,然后又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赵正南,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小蓉,回去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出趟门。”我点了点头,他又交代:“别让人察觉了。这次我是秘密出行。”   对于他的吩咐,我紧张得不得了。但从小的教育让我学会了不主动去过问男人间的事情,所以再怎么好奇,我都只是听从他的安排,不过多的去问。当他觉得我应该知道的时候,他会主动告诉我的。而他不想说的时候,我去问了也是多余。   默默地为他收拾好了衣服,又不放心地把一直放在箱子里备用的枪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晚饭后,崔副官便开了车来接他。   赵正南出门前交代我,明天我还是去玄武楼那边,但是任何人都不让进入办公室。我点点头答应了,他临走前在我额上轻吻,“乖乖等我回来,很快的。”   悬着的心总是不安,第二天我照常到了他的办公室。很多军官也是按照日常的程序前来汇报,但是都被我拦挡在了外面。他们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却也是知道我是谁,却并没有太多疑问。   这些天我一直住在玄武楼这边,整整撑了六天,赵正南才赶了回来。   他一脸的疲色,进门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直直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我看他如此疲累,和衣而睡也休息不大好。所以帮他脱了衣服和鞋子,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手脸。   他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才醒来,我被他吵醒后,也批了衣服起来。   “把你吵醒了?”   “你饿了没有,我让人备了些吃的,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他点了点头,我便传唤人去端点儿吃食过来。   赵正南脱了衣服,进浴室里去洗澡。我将他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收拾了起来,闻了闻,那股子汗味儿没把我熏死。这大夏天儿的,他换没换衣服啊?   洗完澡后,他只在腰间裹了毛巾出来。长呼了一口气,说道:“可真他妈累死我了!”赵正南重重地坐进了沙发里,“一路上玩儿命地赶路,五天的路硬是两天赶到了。”   “从明儿个起,玄武楼那边你就甭去了。事儿太多,我怕累着你。”我进了浴室,把他的脏衣服都放了进去。   他招了招手让我过去,一把将我抱住,在我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可想死我了。”   知道他想干嘛,但我却没那心思。“再忙也要陪着你,我又不给你裹乱。你看,你走了这么些天,我天天都在,你回来了,我突然就不在了,那算怎么回子事儿啊。”   他咕咕地笑了起来,“好,到时候你别说我累着你了就是。”   “好了,早点儿休息吧。这么些天,你都没怎么睡好吧?”   “嗯。”他把我抱了起来,“天天都在路上折腾着。”   躺到床上后,他闭上眼睛静默了半天,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说:“小蓉,要打仗了。”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坐了起来。   知道和皖系的这场征战在所难免,但是突然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亦是不能平静的。   “那,你是不是也要……”后面的话,我没敢说下去。   他点了点头,将我拉在了他的怀里躺下。“跟着我,就要面对这些事儿,怕不怕?”   “怕倒是不怕,就是……”我咬了咬下唇,“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些个枪啊子儿啊的,都是不长眼睛的东西,我怕……我怕伤到你。”   他笑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伤不到我的。”   赵正南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小蓉,这边可能会让大哥为主力,主要是起防备作用。而我,要到北边儿去。”   “我,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吗?”鼓起了勇气,虽然知道结果,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这几天赵正南不在,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完全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样,心里没着没落的。这打起仗来,那我的心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吊在那儿放不下了?   他和我对视一眼,又看向天花板,“我这次不能分心来照顾你,在家待着,别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泪水夺眶而出,我死死咬住嘴唇,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   赵正南感觉到了我身体的颤抖,他低头一看,“怎么哭了?”   “我,我怕。赵正南,我害怕。”哽咽着,他一开口,我更是泣不成声,“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担心你。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也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我就在家里,在你的办公室里,就这么无时无刻地担心着,我怕你有什么危险,我更怕你……怕你……”   他搂紧了我,“小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哭,咱不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想啊,我可是将军呢,要是回回打仗我都在最前面,那还要那些兵做什么呢?还有啊,你看看,我以前也打了不少的仗,哪会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他尽力安抚着我的情绪,“但是也有一点儿。”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   “什么?”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现在,我的心里头啊,住着一个小人儿。”他把我的手搁在了他的心口。 第189章   “这里呢,也是时时刻刻挂念着那个小人儿的。”   我被他的语气逗的破涕而笑。   “你说,要是在打仗的时候,时时刻刻看到那个小人儿,还有心思去想着怎么去对付敌人吗?”   “所以啊,这小人儿可不能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可该分心了。你说是不是啊?”   “讨厌。”我握拳轻锤了他胸口一下。“不带就不带。我还不稀罕呢,你们一群臭当兵的,整日里就臭烘烘的,谁爱在军营里面待着啊!哼!”   我扭头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却是认同了他的话,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分了心。毕竟战场之上,失之毫厘,即可导致致命之误。   回南京后,赵正南与赵正东夜谈了很久,直到天亮才从办公室里出来。随后南京进入全面戒严状态,江苏备战。   七月初,赵正南率部秘密前往天津。   我为了不给他增加麻烦和负担,从九号公馆搬回了帅府,住在了内院的小洋楼里。   每天跟何氏陪着孩子玩玩,说说话,日子也倒是能打发一二。   赵弘快两岁了,已经学会了简单的句子,每日里都黏着何氏,对我则是有些疏远。大概是对我这个生母没有什么概念吧,他虽然嘴里唤着‘母亲’,但是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娘’。   “娘,要糕糕。”何氏只是去厨房看看奶糕,赵弘在我怀里就已经坐不住了。他见何氏端了他的小碗儿来,立马从我怀里挣了出去,迈着蹒跚的小步跑向何氏。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压抑地发痛。   赵弘越大,那脸儿就愈发得像了赵正南。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何氏当时看着我和赵正南在一起的心情了。看着赵弘只跟何氏亲,当我仅仅只是口头上的‘母亲’,我的心就跟针扎了似的。   是啊,当初是我不喜欢他,放弃他的。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让他向着我呢?   “弘儿乖,得凉一会儿呢。烫啊。”何氏拿了勺子,从边缘舀了半勺子的奶糕,放在嘴边吹着,时不时用嘴唇碰一下,试试温度。待差不多的时候,才喂进了赵弘的嘴里。   赵弘吧咋着小嘴,那眼睛笑得跟赵正南一模一样。   “你也别站着啊,来,过来坐会儿。喂完了他,咱们就到花园子里坐坐,我看呐,这几天葡萄就快熟了,弘儿一直嚷嚷着要摘葡萄吃呢。爹是怕那葡萄没熟还酸着,就没让弘儿过去园子里玩儿。”何氏笑着给赵弘擦了擦嘴边的奶糕,“这位小祖宗啊,可是什么都不怕的主儿。你看我这院子里的丫头,哪个不怕他?要是让他到花园子里去,不给他摘葡萄啊,他能把葡萄架子都给拆了去。”   我将小凳搬到何氏旁边坐下,“那他就没个怕的人?”   这话一出口,何氏脸色变了变,“我是管不住他了的,也该着承武来管管,可这承武每天都忙,哪儿有这功夫管他啊。”她叹了一口气,“爹当他是心肝儿的疼着,府里的人都惟恐得罪了着小祖宗,谁能管?就连承文家的那几个,都是不敢来惹这小祖宗的。”   看了赵弘一眼,我心想,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就是大家对他过分的溺爱了些,才导致他现在这么专横的性格。   “雯姐,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过分的溺爱,那只能是害了他。所以,你还是得狠狠心,有时候就不能太惯着他了。”   我话还没说完,何氏就翻了脸,“那你管?我惯着他?你们一个两个的,心比谁都狠,这两年来,你们来看过他几回?”她抹了眼泪,“他生病的时候,你们在什么地方?他高兴的时候,你们又在什么地方?他夜里苦恼,喊着爹娘的时候,你们管过问过吗?”   我被她一通的抢白逼的没有话说。那还不是怕你心里头别扭吗?以为我要把赵弘夺了回去?   我忍得牙龈都要冒出血来,却是没有当着她的面儿发作。毕竟,的确是我理亏在先。她这两年带着孩子,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我们对孩子的关心,也远远没有她付出的一星半点儿。   “雯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他现在还小,一些毛病还能矫正过来。如果他长大了,心里头只想着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到时候怎么来照顾你呢?”我叹了一口气,虽说他是我辛苦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儿子,但是他也是何氏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孩子。   说完这些,我也不多话了。含着眼泪回到房间,我将门反锁了起来,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细细回想了这三年以来的事情,一切都从我和赵正南再次相遇开始,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想过,如果布日固德当初没有走,那么我们的儿子,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布日固德会是一个好父亲的,而我也会是一个好母亲的,我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现在,我和何氏两人,无一不在痛苦之中。他被我夺了丈夫,我被她夺了儿子。虽然表面上,大家依旧是和和美美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情绪。就如同她看到我和赵正南在一起,我看到她和我儿子亲密无间。那心里头的刺,顿时就会深深戳了进去,痛彻心扉。   ‘咚咚咚’,我听到敲门声后,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到浴室里拿了毛巾把脸擦干净。清了下嗓子才问道:“谁啊。”   “是我。小蓉你开开门。”何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赶紧回到浴室,用冷水拍了拍脸又擦干。   “雯姐,你怎么来了?”我笑着把门打开。   她看了我一眼,从外面走了进来,“刚刚哭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哪儿能呐?没有的事儿,刚刚是眼睫毛掉眼睛里了,我拿水冲了冲。”   “行了。你就别跟这儿糊弄我了。”她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刚刚是我语气重了点儿。这些天我这心里头突突地,总是不顺当,所以脾气也大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头去啊。”她看着我,语气诚恳。   “雯姐,我没往心里去。再说,再说你说的也都是实情啊。我们从来都没有管过他,现在也不应该对你指手画脚的才是。你照顾他是尽心尽了力的。这个,我心里头都清楚。”我低着头,不想让她发现我眼里的红肿。   “还说没往心里去。”她轻扫我的眉眼,“你哭成什么样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爹还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没有,真的没有,雯姐。”我急忙解释,她心里顺心了,才能带好赵弘,她要是气儿不顺,那怎么还能有心思带孩子呢。   即便是心中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甘,事实就是如此,现在赵弘认定的人,只是她而已。   “真没事儿?”她又仔细瞧了瞧我的脸。   我扯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是和悦的笑脸,“雯姐,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行,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吃饭我让人过来叫你。弘儿那边也离不开人,我就先过去了。”   “嗯。雯姐慢走。”送她到了门口,我提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吃饭的时候,何氏让翠儿过来叫我。到了饭厅的时候,我便听见里面爹和赵正东吵架的声音。驻足在外,我暂时没有进去。在门口他们在说赵正南的消息,所以只在门口听着消息。   “承武那边一直没个音讯,现在根本联系不上,我有什么办法?”赵正东推开了刘氏。   “好了,你少说两句,看吧爹气成什么样了。”刘氏被推开后还是不恼,只是拉着赵正东的胳膊让他别跟爹置气。   “你个小王八羔子,他不是你弟弟?敢情你巴不得他在北边儿死了的好?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怎么当初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你寻思的那点儿玩意儿老子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让着你,老子护着你,你能他妈的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滚他妈犊子,老子不想看到你!要是再没有他的消息,你就给老子亲自去找,找不到就甭回来了!滚!”说完,爹将桌上的饭菜都掀翻到了地上,屋子里没人再敢说话。   我看了翠儿一眼,现在明显不是进去的时候,吩咐了她让人把饭菜送到我房间去,然后我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我心里忐忑不安。按照爹说的情况来看,现在他们竟然联系不上赵正南了,难道……难道是他那边有什么危险?   每日里我都会去玄武楼那边打探一下北边的消息,有时候能得知一些,有时候却是打探不出什么。这几日里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难不成赵正南遇到了什么危险?   越想心里头就越乱,越乱,心里想的东西也就越多。   北京那边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北边的‘定国军’和南边咱们的‘讨逆军’分了三路人马在涿州、高碑店、琉璃河一带开战。   我不知道赵正南在哪一路人马里面,也不知道如今的战局是怎么样一个形势。 第190章   赵正东是故意没有联系赵正南,还是他隐瞒了什么。这些我无从得知,连爹现在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是我呢。   赵正南在京津一带作战,生死未卜。而大哥和母亲还有福公嬷嬷他们,都还在京里没能出来。万一战事波及到了京城里面,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总之,我的心悬在北边,不上不下的。夜里躺在床上,想得也都是他们的情况。   如此待了三四天,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换上赵正南给我准备的那套军装,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从保险箱中取了他的印,制好了往北而去的通行证。现在整个江苏都处于备战戒严状态,没有通行证,我连南京都出不去。   做好这些,我又回了九号公馆那边。   吴妈妈不在公馆里面,我躲开了众人回到房间。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到盒子里装好。这个毕竟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路上可不能丢失了。   然后又取了一百元的大洋和在直隶流通的纸券两百元。回想上次出逃,那两百元的大洋,沉甸甸的,背的我是累得够呛。幸亏也是大冬天里头,没有被人发现。现在可学会了,有纸券当然方便了许多。我挑选的都是面额比较小一些的,比如一元和五元的这种多一些。   三百元,足足能应付我回到北京了。三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我真的很想他们。   最后还有枪,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我已经能熟练掌握这些东西了。虽然准头远远不及赵正南,但是用于自保来说,却是够了的。犹豫了一下,在毛瑟和鲁格之间,我还是挑选了小巧一些的鲁格。带上了四匣子弹,我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里。   下楼的时候,我小心地带好了房门。   “夫人,您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出门的时候,还是被吴妈妈发现了。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行李箱和身上穿着的衣服,显然有些疑惑我的出现。   “我回帅府去,过来收拾几件东西带过去。吴妈妈刚刚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有看到您呢。”我来以前,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刚刚我到后面的厨房里去看了看,地窖里的洋酒要翻一翻的。”她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夫人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哦,车停在外面呢。”说着,我没有再多做停留。这次我直接让帅府里的司机送我过来的,连小六子他们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夫人路上小心一些,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您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现在外面乱着,夫人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嗯,知道了,吴妈妈回去吧。”   我稳住了脚步,恨不得立马就跑起来。心里头突突直跳,幸亏她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回到帅府后,我写下一封信留在了房间里面。然后便提了箱子出了帅府。   出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我从上衣口袋拿出通行证,他们也就没多问什么,放行了。毕竟赵正南的印章还是颇具有威信的。   这边除了来往的军官之类的,在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所以出了帅府后,我走了很远的路,一直到了莫愁湖边上,才看到有那等着游客的黄包车夫。   “走不走?”我的南京话现在也学会了一些,日常的对话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   “您要去哪里啊?”他看到我,立马站了起来,摘下草帽扇了扇,用胳膊抹了一把汗。   我看了看旁边的几个车夫,压低了声音说道:“去天妃巷。”   那里离火车站已经不远了,所以我准备到了那里,再换一辆黄包车去火车站。   他想了想,“那里远咯,要七十个钱。”   不管多少钱了,哪怕是一个大洋,我也会答应的,毕竟我一不识路,二也走不过去。   这个车夫是几人里面身体比较强健的一个,我想他跑起来的速度不会很差就是了。   谈拢了价钱,我便上了黄包车。他拉着我倒是跑得飞快,这闷热的天气里也能吹到一丝凉风了。   “现在没有到北京或者天津的车票。那边现在可是在打仗,所以车都不能过去,只有到历城的,再往北去,就没有了。”售票处的人这么说着,我心里头却愈发的焦急了。   “反正给我一张最接近的吧。”到了哪儿再说哪儿的话,即便是铁路现在断了,难道到了历城,我就没有办法去北京了吗?   这次没有买到卧铺的车票,只能在车厢里坐着。幸而去北边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车厢里也没有显得拥挤不堪。   箱子我贴身放在靠近里侧的一面,困了的时候就坐着打个盹儿,饿了就带着箱子去餐车吃点儿东西。这么一路折腾着,终于到了历城。   相对于三年前来说,这里显得有些萧条了些。出了车站后,立马围上来一些人力车夫询问需不需要坐车。   “去长途汽车站。”我上了一辆黄包车。   “好咧,您坐好。”那车夫也倒是利落,拉起车来跑得很快,“小姐您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我皱了皱眉,心里不太高兴,“拉你的车就是,问那么多干嘛。”   “小姐误会了,现在很多车都不往北边开了。我是怕您要是去北边的话,是乘不到车的。”   “去车站就是。”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对于这样无端套近乎的人,我心里是防备着的。   他不再多话,将我拉到了车站后,收了十五个大子便走了。   我进去一问,果不其然,到北边的车几乎都停运了,只有到石家庄的班车,还是五天一趟。   到石家庄就绕了远了,我不得不再另想办法。   出了车站,我打算先找个旅店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再吃点儿东西。   可没想到,一出车站,刚刚那黄包车夫又围了过来,“小姐,我说的没错吧,去北边的车都停了。您现在又什么打算?”   我不予理他,往另外一辆人力车走去。   他在我身后又说了一句,“我有办法往北边去,就看您觉得价钱如何了。”   我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倒是不闪不躲,就让我这么盯着。   “你有什么办法?”   “小姐,我也是凭力气凭本事吃饭的,所以给您介绍这条路子,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拿点子介绍费而已。您不必疑虑。”   “这南边的火车大都停在了历城,再往北边就不过去了。所以到了历城的一些客商们,就自发的组了个团儿,每隔三天五天的,等人凑得差不多了,就用那大卡车载着人和货往北边走。我们呢,就帮着拉拉散客,给他们凑个人数。”   “但是这过去的路费,可也是不低,就看您能不能拿得出来了。”   “多少钱?”我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惑,怕他心怀不轨。毕竟这现在的世道没有什么人值得相信的。   “十个大洋,另加一百个子儿的介绍费,您觉得行,那我就带您去。”他拿起脖子上搭着的汗巾擦了一把汗。   “十个大洋?到什么地方?”这个价钱却是很高了。   “到沧州。过了沧州后,这边的车也不愿意去了。”他还算是坦诚。   “你先带我去看看,我要亲自去和他们谈。如果成的话,那一百个子是少不了你的。”毕竟听他说是一回事儿,要亲眼见着那才能放心。   他笑了笑,“那成,他们都住在会宾旅社,您要过去的话,现在我就拉您过去看看。”   上了车后,我用箱子挡住外面的视线,将枪放在了侧挎的皮包里。万一到时候他敢骗我,我不介意让他受受惊吓。   “掌柜的,文先生他们在吗?”到了会宾旅社,他带着我进了大堂。   那掌柜的看了他后笑了起来,“哟,三柱子,又拉客人来了?”说完,掌柜的打量了我一眼,“怎么这回是位小姐?”   “她是要到北边儿去,车站那边不是停了到北边去的车嘛。我就带她到这边来看看,跟文先生他们搭伴儿一起去呗。”   “这……”掌柜的有些犹豫,“那你去问问看吧,文先生在房间呢。”   “好嘞,谢谢掌柜的了。”   他招呼了我往二楼去,我下意识地就将手放到了那装着枪的皮包里面。左手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勉强将箱子拿住都很艰难。他看了我一眼,想要帮我提箱子,却被我拒绝了。   那车夫也没做让人起疑的事儿,也就由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提着箱子跟在他的身后了。   “文先生,您在房间里面吗?”他敲了敲门。   里面来人打开了房门,“哦,你是三柱子吧?是还有人要往北边去吗?”   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回 拉客人来了。   “是的,不过这回……”他顿了顿,让出半个身子,对方这才看到了我。   “怎么是位小姐?”那文先生也觉得诧异,又转身过来问我,“小姐怎么这时候独身一人往北边去呢?这路上,可是不太平啊。”他又说了一些北边的情况,似乎想劝我这趟不要北上了。 第191章   “是这样的,我母亲身体不好,这次我是打算回去看看她的。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了呢。”我说的也是事情,从年初的时候,大哥几次传来消息,说母亲的身体越发的不行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冒险地非要往北京去不可。心里头总是突突地,深怕母亲有什么闪失。   “原来是这样。”文先生叹了一口气,“那……行吧。明天一早,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吧。不过这路上,可能会有些不便,小姐还是多加考虑一番。”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谈成了这件事,我终于放下心来,在旅社租了间房,又数了一百个子给了三柱子。   晚饭的时候,我特地去了大堂和文先生还有几位一同要去北方的客商们一起吃饭。他们在得知我的情况后,也是犹豫了半天,不过最终也都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已经等在房间里面了,文先生过来叫我,让我收拾准备一番,马上车就要过来接人了。   我笑了笑,便到楼下退了房间,点了一些吃食等着他们。   来的是一辆装货的卡车,我跟着他们坐到了后面,挨着那一箱箱的货物。   “现在大家还是老规矩,把钱都交一交吧。”文先生带头拿了十块大洋出来,跟着大家也都把钱交给了他。我将早就准备好的钱也拿了出来,“这次先告诉大家一声,路上可能会有很多盘查的关卡,所以大家要把证件准备好。不然到时候被扣留了下来,我这边是不负什么责任的。”   大家许是老江湖了,应该经常跑这一段路,所以对文先生的话并没有什么疑虑。我却是不太清楚这件事的,“文先生,都是什么人检查啊?查什么呢?”   “哦,忘记告诉小姐了。这一路上,只要是从南边过去的,都要逐一检查身份。我们都是行走的商人,自然有通行的证件了。”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了一本黑皮红字的通行证交给我看。   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年龄、籍贯、从何而来,去什么地方,携带着什么东西,数量多少,还有担保人是谁。   “大家都有吗?”显然,我的军用通行证和他们的民用通行证是大不一样的。我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道手续,心底里突然有些没谱了。   “小姐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去当地办理这样的通行证吗?”文先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他提高的音量引来了大家的注视。   “我……我自然是有的,就是和你们的不大一样就是了。我是去探亲,又不是去做买卖。”我这么一解释,他们可能有所误解,但是也没有多问什么。   文先生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没有这通行证,估计你就是到了沧州,也是入不了京城的。”   我讪讪地笑了笑,“有的,有的。”惟今之举,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前面的局势现在还未明了,这军用到通行证,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如果被有心之人制约,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到了德州后,天色也暗了下来。找到一件旅店,大家都一脸疲惫地歇了下来。   洗漱后,众人来到大堂吃饭,文先生招呼着我,:“赵小姐,来这边坐吧。”   一路上我们也聊了不少东西,我简单地说了说我是从南京来的,家姓赵,我在南京读书,现在回北京探亲,看母亲和大哥的。他们则是从苏州到京津的,给天津和北京那边的绸布庄送货。   夏季里头,这苏州的丝料是最为抢手的了,价格也比往年要高上许多,特别是南北这么一闹腾起来,京城里的丝料就更加炙手可热了。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宁可冒了风险,也要北上到这边来了。   “赵小姐可是要尝尝这德州的扒鸡啊。”他邀我坐了下来,旁边的人也给我让了个位置。我也倒是没有客气,一路上大家相互关照着,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防备了。   “多谢文先生了。”尝了一口这当地出名的扒鸡,果然是入口生香。中午本就草草应付了一番,一天下来又饿又累,突然尝到这般美味,真是觉得心情都愉悦了几分。“味道果然不错呢。”   文先生大笑了起来,“赵小姐可是个会吃的!这个宝兰斋的五香脱骨扒鸡啊,是远近出了名头的。刚刚我去买的时候,今天就只剩下这两只了。”   “是的呀,这个德州扒鸡啊,以前还成了宫里头的御膳呐。”坐在对面的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人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可惜啊,这个天气太热了。不然的话,带一些到路上吃,或者回去的时候带一些,也是可以的啊。”   听到这个,我却是轻笑,宫里的御膳,也大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真正能让人尝到嘴里的,怕也就是面儿上的那几样‘新鲜’的了吧。   不过既然沾上了个‘御’字,这德州的扒鸡,也是水涨船高,名气打了出来了。   睡到天还没亮,文先生将我叫了起来,说现在便要上路了。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夜里出发,刚想问,见大家的屋里都点上了灯,开始收拾东西,也就随了大家的意思。   待上了车后,文先生才告诉我,白天里赶路,既热了不说,而且后面盘查打点的费用也就越多。不如趁着天还没亮,倒是可以多赶一些路程。   揉着朦胧的眼睛,接着微微的光亮,看怀表上现在才四点左右。打了个哈欠,我在车上找了一个角落,靠在了箱子上面打旽儿。   天大亮了的时候,文先生喊了大家下去吃点儿东西。   “文先生,这到什么地方了?”看起来这里还算是有些热闹的。   “噢,到吴桥了。”他放下手里的包子,喝了一口白粥。   “赵小姐,这儿的包子味道还不错,尝尝吧?”他又喊了老板娘过来,问我,“来两个?”   我点了点头,闻到有豆子的味道,“老板娘,这里还卖豆浆?”   老板娘夹了两个包子盛在碟子里放到我面前,“可不是,俺们早上收了市,中午就要给大饭庄里送豆腐过去,留下点儿豆浆就早上卖了。”   “那给我一碗豆浆吧。”我从筷笼里拿了双筷子出来,又手帕擦了擦筷子。   “嗯,一会儿给您端过来。”   尝了尝这包子,味道仅一般,里面掺杂着一些野菜,肉也是一些较差的碎肉。但那豆浆却是味道还行,里面虽然掺了些米浆,但却也有豆子的香味在。   掰开包子,我把馅儿倒了出来,皮倒是都吃完了。   中午在泊头吃了午饭,晚上天黑透了才到了沧州。而到了沧州后,文先生先带我们去找了地方歇下,他又带了两个人去联系车辆,准备明天继续往北走。   在客店吃饭的时候,听掌柜的说,京津的局势已经稳定了。是南边儿的直军打了胜仗。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要欢呼起来。掌柜的又说,这次是东北军和直军一起联合,把皖军赶出了京城,本来往北边逃窜的皖军残部,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往南边来了。所以这边现在也乱着呢。   后面的这些,我听听也就罢了,心里头知道,赵正南打了胜仗,其他什么的,就不归我操心了。   文先生他们也回来得快,掌柜口中的消息,他也都在外面听说了。回来后也是喜得合不拢嘴。“这下子好了,北京天津不打仗,这生意也就好做了。”   是啊,做买卖的,哪儿能盼着到处都战火连连的呢。   “你们都联系好了?”老先生问了一句。   “联系好了。”他叹了一口气,“到天津的,就交八个大洋,到北京的,就要十五个大洋。”   “怎么这么贵?”听到这个价钱,有好几个人已经惊呼出声了。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愿意去的,就只有这一家,所以要价也高了许多。货物还是要另算的。”文先生也是一脸的无奈,“我们已经和人家讲了半天的价格了,这个已经是讲不下的了。”   都走到这里了,不去也不行啊,所以大家也都只能接受这个价钱了。   各怀心思,回去算了算需要支付的车费,大家的心情也都不怎么好。   依旧是天不亮即出发,在车上把钱都交给了文先生安排。   中午的时候在马厂镇歇了歇,避开了正午的高温。下午没走多少路,前面就嚷嚷了起来。   “停下停下。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去的?”   我往外看了一眼,前面的路被一颗倒了的大树拦住,路边上站着持枪的士兵,他们让车停了下来,叫车上所有的人都下去接受盘查。   文先生出面把口袋里的证件递了过去,“官爷,我们是从苏州来的,到天津和北京去送货的。”说着,他手里塞给了那当兵的几块大洋。   那当兵的根本就没有顾虑,直接颠了颠手里的钱,“就这么点儿?还不够兄弟们买酒的呢!” 第192章   文先生想了想,只好又放了两块到他的手里。“官爷,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没有几个利头的,还麻烦您多多关照啊。”   那当兵的明显有些不大高兴,对旁边的人说道:“去看看车上都是什么人。现在南来北往的,谁知道是那边儿的奸细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正经的商人啊。”文先生有些着急了,他见那些士兵直接跳上了车,也不看人,直接在车里翻起了货物,吓得连忙将口袋里的十块大洋都交给了那当兵的。   这时那当兵的才满意了,打了个招呼让兄弟们下车,“你看看他们的通行证,是正经的商人,就放他们过去吧。”   他说完后,便回到路边的凉棚里去休息了。刚刚下车的几个士兵挨个过来检查大家身上的通行证,又顺便搜刮了几块大洋过去。   “你的通行证呢?”轮到我的时候,我心里有些紧张,从皮包里拿了两块大洋出来,小声说着,“您给通融通融。”   他见我只给钱,却不拿通行证出来。以为我没有证件,正准备喊同伴过来,我又赶紧拿了三个大洋给他,“您看这个怎么样?”   他笑了笑,把钱放进口袋里面。直接过来抢我身上的皮包。   我没料到他会又次举动,吓得连忙护住了包。争执之间,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他也不管别的,捡起了地上的大洋就走。他走后,我也只能是愤愤地看着,幸亏我没有把通行证和枪放在外面,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我说不定还真忍不住,会去拿枪敲他的头!   这个混蛋,一下子就敲走了我十五块大洋,真实倒霉到了家了。   拿了钱以后,他也闭口不提通行证的事情了,估计也是怕倒时候我嚷嚷出来,他从我这里抢去的钱就得交上去了吧。   “走了走了。”文先生一脸郁卒,招呼着大家赶紧上车离开这里。   “真倒霉,这帮兵痞子哪里是检查啊,简直就是来打劫的。”   “就是,我的那个戒指啊,刚刚也被他们拿走了。”   “你的戒指算什么,我的洋表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几句吧。后面说不定还有这样的事情呢,所以大家把值钱的东西还是收一收吧。”   “收?要是都收起来了,他们见到没有什么油水,说不定就要祸害咱们的货了呢。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这趟出来,要是再被他们搜刮几次的话,我看就不要说赚钱了,不要赔了本,就是好的了。”   文先生沉默了,他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出来的时候,哪个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子的。还好马上就要到天津了,到了天津以后,我看,大家还是想想,要不要去北京吧。”   “是啊是啊,干脆就到天津算了,去北京的话,一路上肯定还会有什么事情的。”   吴侬软语本是绵柔的,这么一阵呱噪地议论,让我听得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不要吵了!吵起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见大家还是争论不休,文先生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过了陈官屯,还不到静海县,又被拦了下来。这次要比上次严格的多,我想故技重施,用钱来打发了他们,却是没有成功的。见他们穿着和赵正南的军服颜色不一样的黄色,我心里没有底,不敢把箱子里的那张通行证拿出来。   “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听见没有?”   大家都已经拿出来让他检查过了,只剩下我一人而已,所以大家的视线也都同时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文先生也走了过来,他笑着解释:“官爷,她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的啦。她还是个学生呢。”   “学生?”那人听到这两个字,面上就更加染上几分厉色,“现在他妈的学生,就最能折腾事儿了!”   “把她的行李给我拿下来。”他已经夺过了我身上的皮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要是没有通行证,就把她给我带回去。”他看着我的眼神格外冷硬,丝毫没有通融的一丝可能。   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已经有人到了车上,把大家的行李箱子都从车上扔了下来。“哪个箱子是你的?”他踢了一脚挨着他最近的箱子。   “那个箱子是她的。”我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有人指认了我的行李箱。看来到什么地方,都少不了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小人。   我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把那个箱子给我打开。”他将我推到了箱子前,逼着我当场开箱。   我咬了咬牙,磨磨蹭蹭地拿出了钥匙。这时候我想着,要是赵正南在这里,该有多好啊,哪怕是直军的人,也是可以的啊。   拿掌柜的说,皖军难逃后四处搜刮钱财。这要是他们真的是皖军的人,看到我手里直军的通行证,会不会立刻把我扣押起来,或者拿了我去当人质什么的?   该死的赵正南,该死的皖军。我心里不停的咒骂着,突然手里的钥匙被他夺了过去,抢在我前面把箱子打开了。   面儿上是一套裤装的套装,里面是衬衣和小衣之类的,还有在直隶通行的银洋兑换券。我看他准备去抖开我的衬衣,立马扑了过去,抢他手里的箱子。   他和我争执间,里面的枪匣掉了出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   他低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弹匣,看了看后,厉声喝到:“这是什么?”   我抱着箱子连连退后,一只手已经伸到了箱子里,把枪摸在了手中。   “来人,给我把箱子拿过来。”他一声令下,便围上来了两人,同时抢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我放开了手中的箱子,瞬间便将枪对准了他。   他也是诧异了片刻,从腰间拿了枪也指着我。   “给我搜。”他说完后,抢走箱子的那两人便将我箱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那张蓝底白字面儿的直军军用通行证,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那两人把通行证递给了他后,他只看了一眼,便收了手里的枪。   文先生被我们两人持枪对峙的情景弄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刚刚指证我行李箱的那人,脸色惨白,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是赵帅的人。”他笑了笑,让人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   “小姐把枪收起来吧,既然是误会一场,就不要弄的这么剑拔弩张的了。”他把手里的通行证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们是张大帅的人?”   他点了点头,“看来小姐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终于松了半口气,在没有见到直军的人前,对其他人,我是不会放下心的。   “小姐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啊?”他见我收了枪,语气也和缓了一些。   “先去天津。”我听说,天津也有直军这边的人。现在不是怕不怕赵正南生气的问题了,涉及到人身安全,我还是选择被他骂得好。   这里已经离天津不远了,顺利的话,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天津城。   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派人送您去天津,您看怎么样?”   我才不会让他送我过去呢。“谢谢,不用了,我跟他们一起过去就行了。一路而来,也习惯了的。”   他没有多做强求,但却说:“到天津的话,在独流减河那边,还是有一道关卡的,到时候我怕他们为难小姐。这样吧,我写个条子,您拿着,到时候交给他们就行了,您看成不?”   我心底还是不安,但见他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文先生则是在一旁高兴,说这下才算是遇到贵人了。别说是天津,就是北京都去得的。   我心里却是想着,既然一路上文先生对我关照有加,如果到了天津以后,能帮上忙的,倒是也可以帮帮他们。但是……我冷冷地看了指证我的那人一眼,君子报仇,几个小时是不会觉得晚的。   看那人似乎有些权利,收了那人写的放心条,我便谢过他上车了。在车上我仔细看了看条子,也让文先生看了看,他也说没有什么问题。这我才放下心来。   果然到了独流减河的时候,还没有过桥,车又被拦了下来。这次文先生显然没有上两次的时候那么紧张了,他下了车后,照例对那些当兵的一番客套。我在车上看到,他对那当兵的指了指我这边,然后那当兵的就过来问道:“赵小姐是吗?”   我点了点头,他示意我下车。   吸了口气,我把那张放行条递给了他检查。   他看了一看后,拿了条子去一边的简易屋子里。片刻后,里面也出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官阶的军官。   “你们过去吧。”他说了话后,我便想上车,可是他们却让文先生把我的行李搬了下来。“赵小姐请稍坐片刻。”   文先生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告诉我刚刚已经跟他们解释了,但是他们却没有打算让我离开。 第193章   我只能眼看着文先生他们的车渐渐远离,跟着他走进了那间简易的小屋里坐下。   “赵小姐,这么热的天气,喝点儿水解解渴吧。”他倒了一杯水给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看着他先喝了下去,才拿起桌上的杯子。   “鄙姓王,是奉军负责独流减河的守备队长。”他隔着方桌,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听那姓文的苏州商人说,赵小姐是从南京来的?”他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边喝着茶,边打探着我的消息。我心里暗暗又把文先生骂了个透。看来商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先我还想着他为人还不错呢,看来在利益的面前,他们是什么都可以不顾的。   既然他都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刚刚在他们知道我是直军的人后,也并没有为难我。要说想要对我不利的话,当场就能扣押了我才是。   “那赵小姐到天津是……”他显然还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可能文先生没有了解那么多,所以也就没有说清楚吧。   “我是路过天津,要去北京的。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进城去。”天已经黑了,我可不想留在这里喂一夜的蚊子。   “不急,不急。”他又让人去煮点儿东西送过来。   这混蛋,到底想要做什么?“王队长,我不知道您把我扣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但是还请您高抬贵手,让人送我到天津城里去。大恩事后定当报答。”   “赵小姐误会了,鄙人怎么敢扣留赵小姐呢?”他顿了顿,“不知道赵小姐是否方便将您的通行证让王某看看呢?”   我深叹一口气,接过了他递来的箱子,从里面把通行证拿了出来。“给。”   他接过去就着油灯看了看,又交还给我,“也怪他们没有说清楚,您原来是赵帅的人。”   他谄媚地笑着,正好他让人煮的面条也端了过来。我早就饿了,因为文先生说晚点儿到了天津再找东西吃饭,所以我也就陪着大伙儿一块饿着。现在见到一碗素面,肚子里竟然有了些动响。   “赵小姐还没有吃东西吧,这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我手下一个兄弟做的凉面味道还是不错的,您要不嫌弃,就尝尝?”   他见我不动手,便让人拿了一副碗筷过来,从里面挑了一些出去。“赵小姐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正好我也饿了,分点儿出来,您不介意吧。”说完,他也不等我说话,直径吃了起来。   我看他吃得见底了,才动手吃起桌上的那碗凉面。   吃完后,我擦了擦嘴,喝了点儿水漱口。“这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证件您也看过了。就不知道王队长还打算留我到什么时候呢?”   话还没有落音。外面一阵刺眼的光晃来,听见了汽车的声音。   他见状,丢下我在木屋里,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带了人回来。那人也是穿着黄色军装,显然也是和他们是一路人马。   “赵夫人?”他来后,见到我,态度很是恭敬。   我和王队长见他如此,均是一楞。   “你是……”我不确定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是我的证件上可没有表情身份,他突然喊我‘赵夫人’,这就让我心里犯了嘀咕。   “崔渭城,崔副官,夫人可认识?”他也不介绍自己,却问了我崔副官,我想他是不是认识崔副官。   “认识。”我点了点头。分析了两点,一来说,他是奉军的人,既然现在奉军和直军是盟军,那么他们开始没有扣押我,现在亦不会。二的话,既然他知道崔副官,那定然是认识的人,这样他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吧。所以我这才点了点头,告诉他我认识崔副官。   “可算是找到您了。”他笑着将头上的五色徽帽摘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找我?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找我?你们知道我是谁?”   “赵夫人还不知道吧。赵少帅听闻您从南京过来了,急得不得了。已经通知了人到处在打探您的消息,深怕您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现在终于找到您的下落了,既然这样,夫人就请跟我回去吧。崔副官在天津城里,他现在还不知道您的消息,我先赶了过来。”说着,他又帮我提了箱子,拍了拍王队长的肩膀,带我出去了。   上车后他告诉我,现在已经打完仗了,所以他们只是留下在清理残余罢了。等明天一早,就派人送我去北京找赵正南。   听到这儿,我是又高兴又发愁。   高兴的是我终于到了天津了,还能见到崔副官,证明我已经安全了。发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正南的怒气。他要是知道我又跑了出来,说不定真的会揭了我的皮的。想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个冷颤。   天津城里,现在共有三股势力盘踞于此。一路是奉军,一路是直军,还有一路是日军的一小股部队。   在我见过崔副官后,我才了解到个大概。这奉军本是打算占了天津这块地方的,而这日军,则是也想趁机来捞一杯羹。看来即便是战争结束了,直军在天津也是要和奉军分割而治的吧。   “赵夫人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天一亮我就去通知崔副官。”到达天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看了看天色,的确这时候去打扰崔副官不太妥当。   收拾了一下行李,洗了个澡后,我便睡不着了。想着还是等崔副官来了再说,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岂能安然入睡呢?   吃早餐的时候,崔副官便赶了过来。“夫人?”   我刚咽下一块面包,见到他后,立马激动地跑了过去,“崔大哥。”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崔副官看到我后,那表情我怎么觉得他似乎在看着一个可怜的叫花子呢?   摸了摸脸,上面应该没有沾到什么东西啊。   “崔……崔大哥,我怎么了吗?”我不太确定的问了问。   “你,惨了。”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我有些毛骨悚然的。   我当然知道我惨了,而且会很惨。赵正南那家伙发起脾气来,嗯,想想我身上都开始发抖了。   “崔大哥……”我谄笑着看他。“能不能……能不能……别让他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好吧,我承认,这是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晚了,我已经派人送信过去了。今天咱们就先休息一天,我顺便把这边的事情都交代一下。安排好了车,明天去北京。”   这奸人崔,我心里呸了他一口。太狡猾了,深怕我跑了似的,立马想把我移交给赵正南。   “夫人,你这一路上,都是怎么过来的?据我所知,现在南京到这边,已经不通火车了啊。”   然后我便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的都一一诉给他听。说到最后,我又气愤难当。那几个家伙,利字当头就什么都能给卖了!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呢?那夫人要不要我给你出出气?”他挑眉一笑,那一脸阴险的笑,显然是有什么坏主意要出来了。   “算了算了,他们在路上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就是最后的时候把我给卖了罢了。现在我也没什么事儿。”正要说罢,可崔副官却不太认同了。   “那是夫人你运气好。如果拦下你们的是皖军,或者我们和奉军是对立关系,那么夫人的处境会如何?”   我想了想,是挺后怕的。崔副官说的这些如果,有一件发生,那我面临的,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夫人就不用管了。”他说了这话后,我也就没有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知道了崔副官的手段,在路上我们遇到的那些当兵的,哪里是抢劫啊,那简直就是小孩儿玩家家呢。这真的土匪,就如崔副官这样的,这叫一个吃人不吐骨头啊!   那些丝料上都是贴有腰封的,根据腰封上的名称,他们轻易就查到了苏州的那些制造大户。用了什么名义我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足足从那边几家里,敲了近百万大洋充作军费。真是见过黑的,没有见过如此之黑的。说到这儿,我都替人家心疼的。   “崔大哥,那赵正南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从南京出来的时候,那边就已经和他联系不上了。幸而我是用了他的印,这才被他们发现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好了。”他悠闲地坐在我对面,喝了一口咖啡。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又说:“反正二十一号以后我和他从长辛店分开,就一直待在天津了。他估计应该在北京城里吧。”他摊摊手,表明他确实不知道。   连他都不知道,难怪南京那边就更没有他的消息了。   “赵正南还好吗?”只要他无恙,那我也可以安心一些了。毕竟打起仗来,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可能会发生,但愿他没事。 第194章   “他能有什么事儿啊。夫人多虑了,他现在身体比我还好呢。想我整日操劳,忙这个忙那个的,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唉,可怜啊!”说到最后,他又持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出来。   “我听说,他派人在找我?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装做不经意的样子,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   “夫人还以为都不知道呢?何夫人在您走的第二天,就给这边军部发了电报。开始少帅正忙着,都没有看到,隔了三天才看到电报,结果当时就急坏了,后来少帅想了想,估计您也是到这边来了,所以他就下令,在从南到北的各个路口到处找您。连奉军这边都通知到了。”他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翘着的腿也在晃晃着。   为了以示区别,所以现在所有的人都管雯姐称何夫人。没想到竟然是她通知的赵正南。我以为留下信后,她知道我是到北京这边来了,就算是到时候说什么,也是等我回去以后的事情。   “看来,为我的事情,他还真是……”事儿闹大了。这下,怕是更不好收场了吧。   “少帅说了,抓活的,能赏一百块大洋呢!”他将手按在桌子上,突然靠近过来,把我吓得连忙往后仰。   “他……真……真说了这话?”死了死了,这次肯定死定了,他都能悬赏了,那一定不会轻易饶了我的。   “是啊,我可不是就守着你去领赏的嘛!”说着,他又大笑起来。   我愤然,瞪着他,“这时候你还能开玩笑!”我脑子突然转了过来,赵正南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   “好了,不说笑了。夫人还是准备怎么跟少帅解释吧。”他站了起来,对我眨了眨眼睛,那笑,我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呢。   果然,跟着赵正南的人,都是混蛋!这崔副官是一肚子的坏水儿。   顿了一下,似乎我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那就改成,跟着赵正南的男人,都是混蛋!   第二天,崔副官亲自‘押送’着我回到了北京。车停在了京西郊的直军临时军部,我坐在车上,怎么都不肯下来。   “夫人,下车吧。”崔副官靠在车门上,比了个‘请’的动作。   我扭着衣角磨蹭着,“你说,他会不会看到我以后很生气?”   “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说完我又往车里缩了缩。   “我哪儿知道他生不生气啊。这都到了,您还是赶紧下车吧。堵在这门口算怎么回子事儿啊?”崔副官明摆着这事儿没商量的态度。我看了看车后,果然有车在后面按着喇叭催促了。   跟着崔副官一路走到了赵正南的办公室,崔副官看了一眼满身别扭的我,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赵正南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然后对赵正南说:“少帅,我可把夫人给您带来了。”   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赵正南在里面暴呵一声:“还不进来。”   听到这声后,我吓得连忙站了进去,顺手把门带给带上了。   赵正南正看着什么文件,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崔副官也汇报着天津那边的情况。我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门边,听着他们俩说话。   崔副官往椅子上一坐,就手摘了帽子丢在赵正南的办公桌上,“要不是日军的护路队强迫咱们退出铁路线,也不至于让奉军有了机会。这回真他妈的亏。”   “幸亏现在局势已经搬过来了,不过奉军参与进来,也是迟早的事儿。”赵正南把手里的文件扔到一边,点上了一支烟。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天津那边,还有收拾的可能没有?”   崔副官也在桌上拿了一支烟点上,他猛吸了一口,才道:“和你想的差不多,现在都维持着表面的样子。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行了,辛苦你了。这事儿啊,我心里有数就成了。”赵正南拍了拍崔副官的肩膀。崔副官点了点头,拿了桌上的帽子,看了我一眼,从办公室出去了。   门儿刚一关上,我的心也跟着一‘啪’。预期而来的愤怒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我睁开眼睛看了赵正南一眼,见他回到了办公桌前,继续看起了桌上的文件。   不然吵到他,所以我悄悄站在原地不动。免得一走动,便让他想起怎么处理我来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我换了换已经站得麻木的右脚,又换了换站得发酸的左脚。就这么来回折腾着,他坐在办公桌前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实在是忍不住了,“赵正南,厕所在什么地方?”   他突然抬起头来。   我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无奈脚已经酸麻,情急之下我撞到了后面的衣帽架上。   ‘砰’的一声,衣帽架和上面挂着的衣服都倒在了地上,我倒在了衣帽架上。那上面突出的木杆儿将我的腰顶的生疼,眼泪都飙了出来。   以往这时候,他应该会过来拉我起来的。但是今天他却是没有管我,就让我这么坐在地上。   我也不管了,拉了门去里间的厕所。上了厕所再回来,他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   “赵正南,你……你想怎么罚我,直说好了。”这么不哼不哈的吊着,比他生气了暴吼我一顿还要可怕。不发作就等于他在酝酿着更深的怒意啊。就像是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是一个道理的。嗯,好像他不能用狗来形容吧。   我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赵……赵正南,你,我,我错了。”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把衣帽架也给扶好了。先承认错误,应该会宽大处理吧?   “你错了?你错什么地方了?”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我哪儿都错了。”还没有想好究竟应该怎么说,总之,顺着他一些,应该没有问题吧?   “看来,你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他又低下头去,不再看我一眼。   我想了半天,嗯,从南京跑到北京来了,这个是一条吧。嗯,嗯……   我真想不出来了,还有什么啊?   突然,赵正南站了起来,他走向了我。在我以为他要揍我的时候,他越过我,拿了衣帽架上的帽子,带上帽子准备出去了。   “赵正南,你去什么地方?”情急之下,我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一挥手,将我的手扫开。拉开了门就要出去。   “不许你走!”我从背后将他抱住,他走了,我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把大哥和母亲安排在什么地方住着呢。要是他走了丢我一人在这里,那我还不得睡大街去啊?   他硬生生地将我拉开,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我被他丢在办公室里,突然觉得,似乎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等我脑子稍微转过弯儿来追出去的时候,走廊的两端都不见他的身影了。   我凭着刚刚进来时的记忆,摸索着出了临时军部的大门,问了门口的守卫。他们告诉我说,赵正南已经出去了。   我慌了神,又问他们崔副官人呢,可是他们却说不太清楚。   赵正南这混蛋,真的把我扔在这里了!   过来的时候,行李放在了崔副官的车上,现在我身上可是一毛钱都没有的。   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北京城,我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急的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我离开了赵正南,竟然无家可归了。   原来,我仗着他对我的爱,就以为他不会对我如何。   原来,这北京城,我已经再不熟悉了。   我想母亲,想大哥,还想福公、徐嬷嬷,也想……赵正南……   蹲坐在路边,天也渐渐暗了下来。肚子很饿,坐了一天的车,人也很累,我蜷缩成一团。靠在墙根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赶着回家,也许是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着他们了吧。   睡得迷迷糊糊地,突然一只手将我拉了起来,“你就打算在这儿睡下了?”   “赵正南……我想你了,好想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仿佛一松开手,他就会再次丢下我走掉一样。   他先是一愣,但也没有推开我。后见我越哭越伤心,他这才拉开了我,用袖子给我擦了擦眼泪,“行了,别哭了,这大街上呢。”   “不管,不管。我就想你了,我就抱着你了,爱咋咋地吧。”抱着他就是不撒手,哭得我一脑门子都是汗。   “好,不放手,不放手……”他柔声哄着,还伸出手在我背心轻轻拍了起来。   哭得又饿又累,本就困着,被他这么一拍,我竟然睡在了他的怀里。   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醒了,毕竟哪里真能站着就睡着呢。但是我却不原因醒过来,想就这么让他抱着,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踏实。才能感觉到,他还是没有丢下我的。 第195章   “现在知道哪儿错了吗?”他知道我在装睡,不过依旧将我抱在怀中没有放开。   我点点头,将脸蹭进了他的胸口,闻着那熟悉的淡淡烟草和皮革的气味,我越发的想睡了。   “以后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他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   我点头。   “你知道我看到雯姐发来的电报,心里有多着急吗?”   “当时我正在围剿皖军的残部,知道你的消息后,我都吓得一身冷汗。”   “他们开始是向北逃窜到察哈尔那边去了,后来被察哈尔都统王廷祯和绥远都统蔡成勋得人拦阻回来,又改往南边跑过去。你刚好又从南边往这边过来,那时候我就想啊,万一你要是遇上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都是被逼到穷凶极恶了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   赵正南点了点我的鼻尖,“你这死丫头也是运气好,竟然让你平平安安地到了北京。”   “我当时虽然生气,但是想了想,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到我身边来,不管有多大的怒气,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   听到这儿,我来了精神。被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我还能睡踏实吗。他说不生气,那我还怕什么?“真的?”   赵正南看到我突然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竟被我气笑了。“不装睡了?”   “我……我哪儿有装?就是……就是看到了你了,就……就困了,就想睡觉了。”我小声结巴地找着理由。   “还敢狡辩。”他重重地弹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捂住额头却不敢回嘴。   回到赵正南在京的府邸,我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送了过来。   吃过饭后,我打开箱子,准备去寻一件干净的衣服去换,可是却发现箱子里已经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了。   正为难洗了澡后我穿什么,突然看到衣柜里还有赵正南的衬衣。他的衣服足够大了,我都快遮到膝盖了。   从浴室洗了澡出来,我擦着头发,见赵正南已经回到卧室了。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他将手边的牛奶杯递给我,“先喝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被子,温温的,正好。我一口气将牛奶喝了大半,还剩一口怎么都喝不下了。   赵正南接过我手里的牛奶,把剩下的一口喝了进去。   我推他去洗澡,可是他却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湿湿的头发上滴着水,将白色的衬衣印湿了一块,面前的一切,几乎都跟透明了一般。连忙捂住胸口,推着他,“你快去洗澡啦。”   赵正南笑了起来,倒也没说什么,直径走进了浴室。   我拿起床头上他翻到一半的书看了起来。他从浴室里出来后,不管不顾地将我手中的书抽开,扯了我身上的衬衣就疯狂地吻着。   他的嘴唇与我的贴合,紧紧不分。我的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手又微颤着在我身上游走起来,那样轻,那样缓,那样满是爱怜。   我环住他的手臂紧了又紧,轻声道:“抱紧我,抱紧一些。”   我很想他,这是一种深到骨髓里的思念。也许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但是现在,我却是深深的体会到,我不能没有他,我,似乎,爱上了他。   “赵正南,抱紧我。”   他解开身上的毛巾,抱住我的双手十分有力,逐步的加重力度,将我深深揉进他的怀里。这种被紧紧束缚的拥抱,带给我的,是一种被保护并且被需要的感觉。他让我感受到了,他也是同样需要着我的。   赵正南,赵正南,只有这个名字,此时已经成为了支撑我的支柱,让我找到方向。   我不知何去何从,惟有完全放任自己相信他,只有他的声音,他的气息,才能让我安定下来。   我深深地需要这种感觉,感觉他是属于我的,感觉他是在乎我的。   暗香盈室,满帐春光。   “说说看,你这一路上,都是怎么过来的?”他靠在床头,一手环着我的肩膀,一手拨弄着我的发丝。   我看了他一眼,心虚地低下了眼眸。“不……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嘛。”   “最好呢,你老老实实交待。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否则的话……”他后面的威胁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后果比较严重。   “我,我弄了一份通行证,然后坐了火车到历城。因为你们打仗,所以历城往北就不通车了,所以我就搭了那些苏州商人的货车一起往北边走,最后就到了天津。然后,后面的,你就都知道了。”越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也就越小。   “还有没有说的吧?”他卷着我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   “疼……”我护住头皮,“都,都说得差不多了啊。”   “你就留了一封信在家里,然后招呼都没有打一声,独自一个人跑了出来。”   “到了历城后,竟然还跟一帮子的男人一起坐了那货车赶路。”   “学会用枪指着别人了?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万一明火执仗地干了起来,你有几条命?”   “要不是你运气好,碰上的是奉军,而我又跟奉军那边通过气儿,你能顺利到达天津城吗?”   “赵玉蓉,你觉得,你是幸运?”   “你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命不当成一回事儿!”   “你做事以前,有想过我吗?有想过儿子吗?有想过关心你,替你担着心的人吗?”   “赵正南,我,我错了,真错了。你,我,我下回不敢了,你放心,没,没下回,真的没有下一回了……”在看到他冷冷的眼神时,我立马改了话。他是越说越生气,我是越听越头皮发麻。当时的我,哪里会想到这么些东西,要不是从他嘴里听到这些,我还真以为自己的运气算是不错的呢。   “小蓉,当时我看到雯姐的电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吗?”赵正南搂紧了我,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当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就怕你在路上遇上什么意外。你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你就忍心让我痛苦吗?”   “你好狠心,你的心,真的好狠啊!”他手指戳着我的心窝,“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就算真的是铁做的,这么久了,我也能焐热乎了啊!你为什么做事以前不多想一想呢?就算是你想要到北京来,你也要带上一些人,安排好了路线,再告诉我一声啊。你失踪的这些天里,我每日每夜都在提着一颗心,最想,但也是最怕的,就是听到你的消息。”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他当时为什么这么生气。食指轻点住他的双唇,“我跟你保证,以后不再冒险了。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赵正南,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拉开我的手,见我的手握在掌心里,“好,我相信你。但是,你不要让我失望,答应我。”   “嗯。”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赵正南,我忘记问你了,母亲和大哥现在还好吗?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微微笑了起来,“他们现在都很安全,这回的事儿,没有波及到城里,都在外面拦下了。所以城里倒是没有太大的乱子,而且我也早就派人守着他们,没事儿的。” 第196章   “过两天,等我手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陪你去看看母亲和大哥,好吗?”   我点了点头,狡黠地笑了笑,“你好像还没有见过我母亲吧?”   赵正南略一愣,随即点了点我的鼻尖,“要知道,丈母娘见女婿,可是越见越欢喜。我这样的女婿,母亲大人肯定是喜欢的不得了的!”   “行了吧你,就你这样的,能不能如了我母亲的眼,还不一定呢。”我又告诉了赵正南一些家里的事情,他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了吗?见面儿,可是要请大安的。可得记住了,不能有丁点儿的差错。还有啊……”   我还没有说完,赵正南的眉头已经打了个死结。“怎么会这么多的规矩?”   “那当然啦,不然你以为呢。”其实我心里面已经笑到拧了,我刚刚告诉他的,都是以前的一些老规矩。从阿玛去以后,家里就没有再讲究那么许多了。但是‘新’女婿上门儿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第二天一早,我眼看着他在衣柜里把我的衣服都拿了出来。那时候我就怒了,“你怎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衣柜里面准备了我的衣服?”   害的我昨天晚上……,不说了。   他闷声笑了起来,“昨儿我忘记了。”   我看他纯属是成心的。“这都是什么时候备下的?”我看着身上的衣服,大都是当下最为时兴的款式。   “在看到雯姐的电报后,我就让人给你备下了。”他整理好了衣服,我把衣帽架上的皮带替他系上,“中午回来吃饭吗?”   赵正南想了想,“中午就不回来了,晚上我回来吃。”他在我脸颊上落下一吻,“走了。你别出门儿给我惹事儿啊,最近还不太平。”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跟个老太太似的,都念叨多少遍了。”   他皱了眉,“但愿你听进去才是。我忙完了就陪你出去转转,这两天你就好好在这儿休息。”   接下来的两天中,我还趁空教了赵正南不少的规矩,而他也竟然学的都不错,这可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今儿个一早,他便让我换好了衣服。我看着这一身中式的长裙,又看了看自己被盘起来的发髻,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穿着方便的洋装裙和裤装,突然让我穿这中式的长裙,还真有些不习惯。   而看到赵正南,我更是笑的肚子都疼了起来。他一身淡青的长褂这就不说什么了,还换上了布鞋。整个人怎么说呢,还真不好形容……他本就被晒得黝黑,生的也人高马大的,平日里穿着军装的样子看起来是怎么都顺眼。但现在换上这身的长褂和布鞋,怎么感觉像是码头上搬货的力夫突然装起了教书先生。   “走吧,还磨磨蹭蹭的!一会儿过去就中午了,难不成咱们还是恰好了点儿过去蹭午饭的不成?”他被我笑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估计也是穿着这身的衣服有些别扭吧。   我敛了笑意,问他:“要不,你还是换一身衬衣吧?”穿着军装的话,我怕母亲被吓到。赵正南在家那边安排的人,也都是按着保护的,所以都是便装。母亲是不知道我嫁给了谁,只知道我嫁到了南京的一户贵人家中。这些也都是大哥跟我在信中解释的,他也是怕母亲为我担心。   “啰嗦什么,时间来不及了,赶紧走吧。”说着,他替我拿了手袋,轻推了我就出门。   一路上,他坐着总是很别扭,在车上就不停地扯扯这儿,捋捋那儿的。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是不是见我母亲,感觉紧张?”   他瞪了我一眼,“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紧张?”   我讪笑,也不多说什么。   到了以后,他亲自从随从手中接过礼物,跟着我拎了进去。   大哥这边早早就得了信儿,一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们了。赵正南将礼物交给了福公,我们又往母亲的院里走去,“大哥,母亲身体现在到底如何了?大夫都是怎么说的?如果不行的话,要不咱们就看看西医吧。”   “母亲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大哥叹了一口气,也是无奈。   李嬷嬷见我们进了院子,忙将我们迎进了屋,“夫人,您快看呐,小姐回来了,她回来看您了。还有姑爷也来了。”   母亲半倚在床边,她像是眼睛不怎么好,眯着眼打量了我片刻,这才笑了起来,“玉蓉回来了?”   “给母亲请安。”我心里还想着赵正南的规矩,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我母亲,所以我这才规规矩矩地在母亲面前行了个礼。   母亲伸手虚扶着我,“快起来,快起来。”   “母亲,他就是赵正南。”我起身后,将站在门口的赵正南拉了过来。   母亲看着他,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   “给母亲请安,母亲大安。”他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千儿,母亲没叫他便没有起身。   我在一旁轻咳一声,提醒母亲该让他起了。母亲这才回了神儿来,“快起吧。”母亲看了我一眼,对李嬷嬷说:“去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下吧。”   落座后,母亲让我去厨房那边看看徐嬷嬷,顺便看看她的药好了没有。我知道这是母亲要单独和赵正南说说话,我出来前给李嬷嬷打了个眼色,让她帮我盯着点儿,别让母亲把赵正南弄的下不来台就不好看了。   到了厨房后,徐嬷嬷见到我,又是一脸的泪水。我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擦,“我也想你了呢。”吸了吸鼻子,“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吃到过嬷嬷做的饭菜了。”这几年来,我一个人在南京,闲暇的时候,还真的很掂记着他们。   “小姐,听大少爷说,您现在有了位小少爷?”徐嬷嬷擦擦眼角的泪,对我笑了起来。   听到这个话题,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在,“嗯,快两岁了。长得跟他父亲很像。”   “嬷嬷,今天中午您给我做了什么啊?”我扯开了话题,不想提到太多关于孩子的事情,也是怕他们察觉到一星半点儿的味儿,知道了我现在和孩子之间的关系。   “徐嬷嬷,夫人问,这边的菜都好了吗。说是要在饭厅摆饭了。”福公探身进了厨房,他看到我后也是一笑,“小姐,快过去吧。姑爷和夫人已经过去了。”   “嗯,那我就先过去了。嬷嬷,过会儿我再过来跟你说话。”   “小姐快去吧。一会儿尝尝嬷嬷给你做的珍珠鲍。那可是大少爷听说你们回来,特意弄来的。”说着,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忙活了起来。现在厨房里已经有了两个帮工的大嫂子,可是徐嬷嬷却还是不太放心,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来做。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赵正南和母亲之间已经是笑语连连,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对于我的这第二次婚姻,大哥透给我的消息是,母亲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对,只不过没有见到姑爷的人,她心里头始终还是放不下。再加上我远嫁南京,她就更加心中忐忑了几分,怕我在外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母亲刚刚看到弘儿的像片,很是高兴呢。”他悄声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   我抬眼去问母亲:“母亲看到赵弘的像片了?”   她笑着点点头,“嗯。孩子和姑爷倒是很像的。”说着,又笑了起来,“如今你也有了儿子了,母亲啊,也老咯。”   “母亲不老。”我知道,她终是放下心来了,对于我的未来,她不再惦着那一颗心放不下了。   母亲轻咳了一声,忙用帕子捂住嘴,“好了,你也甭哄着我了。如今我也有了外孙,成了外祖母了,哪里还不老?为今只盼着你们能好好过日子,也就阿弥陀佛了。”   “母亲说的是,以后我定当好好对待小蓉的。”赵正南当着母亲的面,往我碗里夹了一箸菜。   我心中一叹,也不知道吃还是不吃,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就罢了,这当着母亲的面前,他也这么毫不顾忌的。   我向母亲偷偷看过去,见她不仅没有任何恼色,反而还是一脸平静地吃着东西,仿佛是没有看见一般。   饭后,赵正南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一会儿你给母亲送过去。”   我心中疑惑,怎么送个东西还鬼鬼祟祟的?低头一看,却是心下吃惊。“这……你在哪儿找到的?”   赵正南笑而不答,“别说是我给你的,就说是你无意找到的吧。”   心里一暖,“走吧,和我一起去,母亲不会不高兴的。这是好事儿。”   母亲饭后本是要休息片刻的,但见我和赵正南又去找她,便让李嬷嬷带我们进屋了。   “母亲,你看这个是什么。”我把手中的玉佩交给了母亲。   她接过后,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这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是……是你找二阿哥……”   “不是的,是赵正南找回来的。”我把赵正南推了推,“快给母亲说说。” 第197章   他有些耳赤,“这个也是无意间得到的,母亲喜欢就好。”他简短的一句,将这块玉佩得来的过程一一省略了去。   母亲亦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手中摩挲着那块玉佩,反手又递给了我,“既然是你们得到了,那就交给你们吧。”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你们阿玛,在我们刚成亲那会儿送给我的。”   “好好保存吧,就当是个念想。”她不在玉佩上多言。   犹豫了一会儿,母亲又问我,“你如今知道二阿哥和大格格他们的情况吗?”   我木然摇摇头,“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更没有了联系,母亲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们呢?”   “你大哥回来说,他们都到奉天去了,连家带口的,都搬过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脸上很平静。   他们身上虽然流着阿玛的血脉,可是心里头却和我跟大哥压根儿就不是一路子的。从那年大哥入狱,二阿哥的冷漠,到如今他们连家带口的搬走,却连个招呼都不打,母亲已经是绝了那份儿心思了。   “走就走吧,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母亲何必还记挂着那些人呢?”我心中和母亲不一样,她顾念着阿玛的血脉,但我却见识过他们在阿玛丧礼上的表现。既然他们对我们都如此凉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留有亲情呢?   “也罢,也罢……咳咳……”母亲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李嬷嬷连忙拿了温水来喂了她几口。   “你们先去休息吧,今儿就在这边住下?”   “是的,母亲。”赵正南应了母亲的询问,带着我从房里出去了。   出了母亲的院子,福公带我们去了侧院安置。路上我看着福公鬓边的白发,心里也有些凄然,他辛辛苦苦伺候了阿玛和我两代人,老来,也只得在这处栖身,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了。   “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跟老奴讲,老奴这就去准备。”   “福公,别忙活了,什么都不缺。来,坐坐吧。”我扶了他。   “可不敢,小姐,可不敢,老奴站着回话吧。”他连连后退,生怕我去扶他。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估计福公是怕在他面前失了规矩,到时候我少了体面吧。   “福公不必如此,我和小蓉不是外人,您以前对小蓉照顾有加,虽是主仆,但亦是小蓉心中认定的长辈。您要在我面前如此生分的话,小蓉到时候可该生我的气了。”他这么呵呵一笑,将气氛又寰转了过来。   福公抬头看了赵正南,见他脸上并无虚假客套,也就松了一口气,“姑爷客气了,小姐待老奴之恩,老奴无以为报啊。”   “行了行了,福公,这边没有外人,您啊,就放心地坐下吧。咱们好好说说话。”我硬拉了他坐下,然后才和赵正南打了个眼色。   “这几年来,我不在京里,你们都过得好吗?”   “好,好好。大少爷说,这几年都是姑爷关照,所以这日子过得很是平稳啊。外面什么风啊雨啊的,都跟咱没什么关系。”他微微笑了起来,那股子满足劲儿,让我也放了心。   我给了赵正南一个笑容,又问福公,“那……母亲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大夫都是怎么说的呢?”   今天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身体却是虚了不少。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忍着咳嗽的。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但是这样我就真的能不担心吗?越是瞒着我,我心里头就越发的不安。   “唉……夫人的病,也是有两个年头了。”福公叹了口气,“先前儿,是冬日里头受了凉,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吃了几副药,也没见什么大好。夫人说,咳嗽就这样,得一阵子才好呢。就这么拖着,再不肯吃药,更不肯去看洋大夫。李嬷嬷就给她炖了一些枇杷川贝雪梨什么的,但是效果也不大好。这么下来,大少爷也急了,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夫人却是不让那些大夫们看……”   “母亲为什么不让大夫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福公言欲又止,但在我的逼视之下,他还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些,“夫人是不想……不想再拖累……”   瞬间我便明白了。   我和赵正南对视一眼,决定明天一早就把母亲送到医院去好好配合治疗。   她是不想拖累我们!   大哥今年三十有二了,正当时做事儿的时候,可是大哥为了照顾母亲,却是整日里守着这么一方小院儿。而我远嫁南京,本就是家中无人‘低人一等’,又如何照顾母亲呢?所以她是想……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没了她,我们会怎么样?现如今,这世上也就剩下我们三人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又当如何?   “对了,小姐还不知道吧,年前夫人把李嬷嬷许给了阿克敦了。他们这一对儿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走到了一块儿。”福公见我心里有了底,他也就转移了话题。   “那怎么没有看到阿克敦呢?”我这才发觉,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碰到过阿克敦。   “夫人赏了些钱,他们现在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租了个铺子,阿克敦就在铺子那边忙活着呢。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福公还没有说完,李嬷嬷就在外面喊了他一声,福公告了辞后,跟着李嬷嬷出去了。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茶碗盖儿。   “明天我去安排,还是尽早带母亲去医院的好,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赵正南见我看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了。”   他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烦你了,我替母亲先谢过了。”   赵正南笑瞪了我一眼,“还什么你的我的,你的母亲,难道就不是我的母亲吗?”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说着,我又给他作揖,赔着不是,引得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赵正南一大早就安排好了去医院的事情。可是母亲怎么都不肯出门,无奈之下,我就只好耍赖抹泪,逼的母亲不得不依从了我。   “大夫,我母亲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待到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我立马围了上去。   赵正南看那大夫一脸的严肃,忙不迭将我胳膊拉住。   “老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目前来说,我们怀疑是肺癌,但是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肺癌?”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就依在了赵正南身上,“那……”我不敢问下去。   办理了住院手续,但母亲怎么都不肯住在医院里,闹着要回家。好说歹说,我和大哥总算是安抚住了她,但是病情却不敢对她讲一个字。   “母亲早年喜欢抽点儿兰花烟,后来又跟着父亲吸了一段时间的大烟,现在……”大哥听到大夫的结论后,也是一阵叹息,“怪我没有照顾好母亲……”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人吃五谷,岂能无碍?再说了,你这么些年,你尽心尽力的,是人都看在眼里,我岂能不知好歹?大哥你可别这么想。”我安抚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抬头看我,回我苦涩一笑。   对于母亲的病,我和大哥还有赵正南,都是心里压抑着的。   结果已经出来了,母亲已经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从南京回来,那么是不是再过几个月,连母亲的面都加不到了。   母亲不愿意住院,在我们得知结果后,大夫也说,这段时间也多顺着她一些,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   短短的三个半月,母亲便去了。   她去的时候,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恨不得把肺都要咳出来一样。去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守在她身边,她让李嬷嬷从匣子里把一个蓝缎子面儿的荷包取了给她。一阵猛烈地咳嗽后,嘴巴鼻子里都溢出血来,但她却是微笑着的。手里紧紧攥着荷包,闭上了眼睛。   收殓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面是红色丝线束着的一截头发。   李嬷嬷告诉我,这是阿玛和母亲大婚的晚上,喜嬷嬷亲手绑上他们的头发后剪下来的。里面有阿玛的头发,也有母亲的头发。   我看着赵正南,泣不成声。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放下了。可是她却是一辈子都没能放下阿玛的啊!   看着阿玛新婚时对她的好,看着阿玛后来把那些感情一一分给了别人,看到府里落败时阿玛的郁郁不欢,再到后来阿玛离她先去。母亲这么多年来,都一个人独自承受着。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里的苦,心里的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   母亲临走前吩咐,她的后事不想太过铺张,只把她葬在阿玛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因着赵正南的关系,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很多人知道。认得的,不认得的,来了很多人吊唁,大哥出面将所有的人都招待了周全。 第198章   我待在母亲的房间发着呆,闭上眼睛,回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母亲一身华贵的旗装,端坐在哪儿等着我去给她请安。她淡淡地面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即便再想亲近,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思念加倍,现如今母亲不在了,她对我的爱,一点都没有少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整整半个月,我都是浑浑噩噩的。赵正南除了忙着军中的事物,每日也要忙着应付母亲的后事。他和大哥两人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都瘦了好多。   过了母亲的七七,我便做主,给了李嬷嬷和阿克敦两千块大洋,让他们独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她伺候了母亲一辈子,到老,也应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大哥,下面,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吗?母亲现在也不在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啊。今年你都三十三了,难道打算还这么单着吗?”   毓薏笑了笑,“她当初带了走了孩子,我也就不想什么了。如今啊,我想着还不如去参军呢,当年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希望也能用得上吧。”看来,他是对做买卖什么的,不再有念头了。是啊,这世道,没有强权做靠山,做什么都不成啊。   “大哥想参军?”赵正南听到这儿,拍腿一笑,“有这想法好啊。”   我瞪了他一眼,“我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哥哥了,你可别打他的注意。”这战场之上,岂有儿戏?那枪啊弹啊的,哪里有个准头的,如果伤了大哥,那可怎么办?   “大丈夫,志在苍野。大哥既然有这等想法,这是好事儿。”说到这里,赵正南却是不曾理会我。他转问大哥,“大哥真想好了?”   毓薏想了想,重重地点了头,“想好了。”   “那大哥可愿随我?”赵正南继续引诱着,把我气得硬掐了他胳膊一把,“你想干嘛?”   赵正南脸上扭了扭,又不动声色地抽开胳膊,拿了铁钎,往盆里添了块碳。   “好。”大哥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哥!”我站了起来,把茶端给了他,“你做点儿什么不好?偏要跟着他?你知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知道。”他面无异色,依旧不为所动。   “你……你们……”我指着他们两人,不知还能说什么,气得拂袖出了门。   走廊里碰倒了徐嬷嬷,她正提了食盒往这边走,“小姐,怎么在外面站着啊,快进屋里去。”   我拉了徐嬷嬷回侧院房里,“嬷嬷,大哥刚刚说,要跟着赵正南参军去!”   “大少爷说要去参军?”徐嬷嬷拿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将碗放在了我面前,“这……”   我拿起碗,用勺子在里面搅动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我不知道赵正南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前面给了大哥什么暗示。大哥说要参军的事情,实在是事发突然。这事儿,先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我坐在椅上,穿着棉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上的青砖。   将碗里的奶糕喝完后,空碗递给了徐嬷嬷。“既然他们已经决定了,那就让他试试看吧。总的来说,我不会让赵正南给他安排到最前边儿去打仗就是了。”   三十多岁的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是母亲和我拖累了他。如今他既然想出人头地,那我不得不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如今战事结束,赵正南被安排在京驻守,我也跟着留在了京城。所以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量赵正南也不会太过为难大哥,定会关照一二的。   他们商议的结果,是将大哥交给了崔副官。大哥也倒是没有意见,毕竟他也不愿被人说是凭着裙带的关系上位的。崔大哥在天津那边,两边也倒是隔着不远。   安排了几日后,大哥便带着人去了天津。赵正南给他的第一份差事儿,就是跟着崔副官把天津那边的事儿处理好了。   接了福公和徐嬷嬷回了赵正南的官邸,这边的院子也就给空了出来,只留了几个人在这边看着院子。本来这边的院子就是赵正南买在我名下的,但是因为这里有母亲最后一段日子的记忆,所以我不愿将它处理掉。   “大哥那边现在已经跟崔副官报道了,听崔副官说,对大哥可满意了。说总算是我有良心,给他找了个好帮手。”赵正南将帽子递给我,又脱了外面的风衣挂起来。   我倒了杯热茶给他,“那大哥在那边适应吗?”这大冷的天儿,听说还要跟着操练,也没有个人嘘寒问暖的,我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他打小被伺候惯了的,这猛地丢到军营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那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以为大哥是三岁的孩子吗?”他喝了一口茶后,将我拉坐在他的腿上,“今儿有没有想我?”   我推了他的肩膀,“每天都看见,想什么想?”   “真没良心啊!枉我一时不见,就想你想到了心痛。可你倒好,压根儿就没曾想过我。唉……”说完他还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儿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我皱了皱眉,“徐嬷嬷都弄好了,出去吃什么啊?”   我这还在孝里,所以不怎么愿意出门。他每每提出带我出去的话,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开心点儿,但是我却是没有办法开心的起来。   “那好吧。咱们就在家吃,说说,今天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   赵正南对于徐嬷嬷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的,所以现在这边的厨房,也都是由徐嬷嬷管着那摊子的事儿。福公也和原来一样,不过这边的佣人多了许多,所以他也就是在一边儿指挥着就成了。   护府的卫兵,都驻扎在外沿,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到内宅这边来的。   徐嬷嬷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那些个拿着长枪穿着军装的士兵,说由他们站岗护府,真真是要把她吓坏了。   我听后却是哈哈大笑,在花园子里给她露了一手,她看到我使得一手还算是马虎的枪法,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嘴里头还啧啧只叹,直念叨着姑爷把我教坏了。   赵正南现在也不拘着我,还反而总是撺着我和他一起出去。可惜这大冷的天儿,我窝在家里还来不及,怎么都不肯和他出去游玩。   翻了年后,我也除了身上的孝。   徐嬷嬷告诉我,我现在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这大过年的,身上不应该再有黑的白的了。赵正南嘴上没有说什么,却也是很高兴看到我一身的新衣新妆。   这一晃就到了辛酉年(1921年)了。   看到街上有不少的少女都换上了时髦的洋装,烫起了卷发,我也有些的心动。“嬷嬷,你说,我要是弄成这样,好不好看?”指着画报上面女郎的样子,我笑问着徐嬷嬷。   她看了一眼,立马摇起了头,“小姐现在这样,挺好的。怎么会要弄成那幅模样?”   撇撇嘴,我和她的想法不大相同,她还是喜欢盘着发髻的老式风格。而我却是喜欢穿着洋装裙子或者是裤装的模样。   “赵正南,你看看,这个好吗?”看到赵正南回来了,我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着画报去给他看。   他扫了一眼,又挑眉看着我。“你想去做头发?”   我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想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他伸手将我头发挑了起来,在手中打了个圈儿,“行,明天我有空。就陪你去做头发。”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丢了手里的画报,我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徐嬷嬷看到我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画报放好后出去了。   “今天的牛奶有没有按时喝啊?”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有起来。天气太冷了,所以他也放任我多睡一会儿,他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的。   “喝了喝了,对了,晚上你吃的什么啊?怎么一身的酒味儿啊?”其实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到了。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除非有了必要的应酬才偶尔喝上那么一点儿。   “南京那边来人了。”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脱了衣服就往床上躺下去。   我打了热水过来,“那你明天不陪着他们吗?”   “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来京里是有别的事情,跟我没有多大关系。”他接过我拧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将毛巾递给我。   把盆子放好,我脱了鞋爬过去,将被子给他盖上。“最近是不是军中的事情不顺?怎么见你总是皱着眉。”手轻抚上他的眉心,他将我的手抓住,握在他的掌心里,“没事儿,别瞎想。”   我心里知道,他定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但是他不愿意跟我说,怕我担心。   “日本人想扶植奉军那边,最近咱们这边的情况和他们发生摩擦很多。”他闭上眼睛后,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出来。 第199章   我静静地听着,他不需要我发表什么言论,给他什么意见,他现在只需要我这么听着就好。   “如果日本人那边撮合奉军和皖军残部联合起来,那麻烦就大了。现在那些日本人的心,大得很。我怕到时候奉军根本就吃不住他们,反而被他们吞了下去。这可就不是咱们内部的事儿了!”   停顿了很久,他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整夜未能安睡,“蒙古宣布独立了。”   蒙古,脱离了?   我脑子被这个消息震地一懵。看着赵正南闭上的眼睛,我久久不敢相信,他刚刚是不是说了这句话。   布日固德,这个五年来,我没有再有过一丝音讯的人。我没有想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他还记得我吗?他和这件事有关系吗?他回到蒙古后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第二天赵正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带我了去烫了个头发,又叫了洋裁缝过来为我量身裁了几套衣服。   他说过几天有一个授勋仪式,到时候会带我一起去参加。   我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授勋仪式,他也只是笑了笑,告诉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授勋仪式那天,我特地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又特地去弄了头发,等着他的车过来接我一同过去。   没想到的是,崔副官竟然也过来了。他看到我一身变化后的模样,嘴里倒是不吝啬地称赞了几句。   “到时候你留意着就是了,别弄得太过,反而被发现。”赵正南低声和崔副官交代着什么,显然是刚刚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了。   “少帅放心,我心中有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崔副官说完后看了我一眼,“夫人,一会儿可得陪着少帅拍张像片啊。”   我看了一眼赵正南,今天他穿着大礼服,带着绶带和勋章、佩刀。他这幅样子,还真是让我心里一阵悸动。   看到他左胸口的勋章,我好奇地摸了上去,“这个是什么勋章啊?”   他轻拍开了我的手,不具威慑地瞪了我一眼,带上了白色的手套。“问那边多干嘛?老老实实坐好了。”   我撅起了嘴,“小气。”   崔副官在前排闷笑,正好成了我的出气筒,“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他忙捂了嘴巴,但肩膀却是不停地抖动着。我愤愤地踢了他的椅背,警告他再笑我就不客气了。   “大绶宝光嘉禾、白鹰。”要下车的时候,赵正南嘴里才吐了这么几个字。   “哼。让你能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碰都不许碰了。   授勋仪式非常隆重,到场的军官我粗略一看过去,该有五百人以上。因为赵正南的关系,我坐在了第二排靠右边的位置,这里离中间的过道很近。前几排的,也都是将官和他们的夫人一同入座的。我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授予赵正南二等文虎勋章。”   通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后,赵正南起身,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略整了整衣服,走上了前台。   那同样穿着大礼服,留着两撇胡子的人,接过托盘上的大盒子,打开后为赵正南别在了左胸口,然后又把盒子交给了赵正南。   一阵拍照后,赵正南行了军礼,从台上走了下来。   仪式继续进行着,我看着赵正南胸口的新勋章,“这个是什么勋章啊?”   他瞪了我一眼,低声道:“感情你刚刚没有听到啊?”   听到什么?我刚刚就光顾着听到他的名字了,忘记了这个是什么勋章来着,“快说啊!”   “文虎。”赵正南咬牙出声,然后又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既然他得了勋章,我也就没有多大兴趣去看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授勋仪式才结束,“能回家了吗?”我将他的装着副章的盒子收进了手袋里。   “还要等会儿。一会儿要拍像片呢。怎么,累了?”他低头看着我,时不时又和擦肩而过的旁人点头打着招呼。   “还不算累。”我就是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赵正南见我没精打采的样子,本准备揉揉我的头发,但是看了看周围,他又收回了手,在我鼻尖轻点了一下。“一会儿完事儿了,我带你出去骑马。”   “真的?”现在的天气正好是踏青的时候,要是到郊外去骑马,那倒是不错的选择。   “嗯。真的。一会儿拍像片的时候,记得要微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唇角勾了勾。我看了看旁边,幸好没有什么人在看着这边,“别动手动脚的,这又不是在家里。”   他却是不管这些,牵着我的手,“走,拍像片去。”   “夫人,请往这边站一些。对,再往右边来一点。手轻扶着椅背,对,微笑一下。”我听着摄影师傅的指挥,陪着着他的动作。   今天我穿了一身法式的长裙,将后面的头发盘了起来,前面烫过的头发用钻石发卡别住。特地选了一套钻石的首饰,陪着这套粉色的长裙,显得华贵而优雅。   镁光一闪,一张像片便定格了。   赵正南端坐在椅子上,右手扶着膝盖,左手持着佩刀。我立在他的左侧,手微扶着他身后的椅背,头轻右侧着微笑。   后来像片送来的时候,赵正南十分满意。还特地去重新放大了挂在客厅里面。   我说因为信奉教会的关系,还是不挂了吧,可是他却坚持要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争不过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最近他似乎非常喜欢拍像片,还特地请了一个摄影师傅回来,带着我出门游玩的时候也好,在家中也罢,总是会想起拍上几张来。一本像册很快就被填的满满的了。   “夫人,这个是门口送来的帖子,说是要交给您的。”我的丫头香妞将一张淡黄色的帖子拿了进来。   我接过帖子后打开,看了几行后,激动地笑了起来。   “夫人,您笑什么啊?”香妞不识字,所以她不明白这张帖子上写了些什么,看到我笑,她只能是困惑地扭着胸口的辫子。   “这个啊,是我的同学送来的。说这个月的八号,举行同学聚会。”想了想,问她:“今儿个是几号了?”   香妞笑了起来,“夫人,今儿个是立夏,六号了。”   “那就是后天了?”时间也真够紧的啊。   不过想了想,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也就吩咐香妞替我记着日子就是了。   晚上的时候,赵正南回来后,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想了想,说让我到时候多带上几个人去。在我的讨价还价中,他答应到时候让护卫兵们换上便衣,也就不再让步了。   八号是礼拜天,这天的天气晴好,不冷也不热。我的心情啊,那叫一个好。进六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这群同学们了,很是怀念在贝满女中时候的情景。当初我刚刚到女中的时候,还很是害怕呢。   这次的聚会定在了六国饭店,组织者是现任某部部长的女儿。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貌了,只是略记得她似乎是有着混血的血统的。这个在当时读书的时候,觉得她和我们不大一样,但很是漂亮,所以才有一些印象的。   幸而赵正南答应了我,让护卫兵们穿着便装跟着,否则的话,我带着这么多人,饭店肯定是不会让进来的。   刚一进宴会厅,一股甜腻的香味便向我袭来。   “金玉蓉……不,赵夫人!哈哈哈哈……”我还没有看清楚来人,但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没错了。我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了!”   武玉兰松开我,在我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替我拿手绢擦了擦她落下的口红。“你这么些年,都在北京?”   她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回来的。那年从天津回来后,我便被家里送到日本去读书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到北京。”   真没有想到,几年不见,她变得更加漂亮了。   “听到你嫁给了他,我可是吃了一惊呢!”她悄声对我笑着说道:“当年可是怎么都想不到,你们能走到一起去啊。”   “我也没有想到啊。”那时候在天津,武玉兰是陪着我见过赵正南的。当时我们俩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怕的不得了。现在想想,倒也是一乐。   “前些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照片,真实郎才女貌啊。”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一番细细打量,“不错,看来他待你挺好的。”   “你最近如何?有没有结婚?”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这次见面,心里也很是激动。   “结婚?还早着呢。”她端了侍者托盘里的酒,递给我一杯。   “我可是不打算这么早就结婚的。整天待在家里,要不就是和一群结了婚的老女人谈论如何争宠,那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她又看了我一眼,将喝完的被子放下。“哪儿像你这么好的运气啊。我听说,这赵少帅可是放了话了,说这辈子啊,就只娶你一个人。啧啧啧,这可真是没有看出来,他还这么痴情呢。” 第200章   听着她的话,我怎么觉得有一些的别扭。难道非让赵正南三妻四妾的才算是正常吗?   “这才刚刚开始,你喝这么快,一会儿当心喝醉了。”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她应该先前就喝了几杯了吧。   武玉兰夸张地大笑起来,甚至引来了周围的视线,“这点儿算什么啊,你可没有见到,我陪我哥喝俄国酒的时候,那可是一整瓶啊!”   我没有见识过俄国的酒有多厉害,但是我喝过东北的烧刀子,据说那俄国的酒,比烧刀子还要烈上一些。听到她这话,我一阵咂舌,她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   “赵夫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啊。”我还没有和武玉兰说完话,一位同学便走了过来。她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可是我却不记得她究竟是谁了。   武玉兰在我耳边低声提醒,“鲁萨维,部长的千金。今天的同学宴会就是她组织的。”   原来是她,可是怎么她现在看起来,混血的模样没有当初那么明显了呢?   “很高兴见到你,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官样的客套语气,这点儿可是赵正南平日里潜移默化地教着我的。   “哪里能和赵夫人比啊,前些时候在报纸上见到赵夫人,那张像片我看起来就已经觉得是光彩照人了。没有想到今天见到本人,那可是比像片上要更漂亮呢。”她说着,周围又围过来几位同学,同样是口中不停地称赞着。   我脸上的笑容已经逐渐僵硬了起来,可是还要陪着她们继续胡天海地地聊着,捧着。幸亏武玉兰去了冷餐台那边,帮我拿了一些水果和蛋糕过来,这才让她们暂时打住了片刻。   “没想到一个同学会会这么累。”跟我原先设想的,大不一样。我以为大家聚在一起,会重叙旧情,聊一聊愉快的话题。却没曾想,大家似乎都围着我聊一些军政和时势上的事情。   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可是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不会和她们聊下去。这样的应酬,岂能用一个累字能形容的?   “你啊,是天天待在家里,出来比较少罢了。以后应酬多了,习惯就好。”武玉兰将一片水果放进嘴里。   心里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却还是不大愿意多接触到这样的场合。“对了,你回来以后,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和聚会吗?”   她轻挑眉,“要想在这个圈子里立足,必要的社交是少不了的。而且。”看她笑的云淡风轻,但是我似乎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一丝无奈。   这些年我不知道在她身上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但是我记忆中那个天真无忧的武玉兰,已经不存在了。眼前的她,成熟而具有魅力,在这觥筹交错里,她多了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感。   “要不要来一根?”她从手袋中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截递给我。   我摇摇头,看着她用嘴叼住香烟后,熟练地点燃。   “赵夫人,大后天是我的生日,到时候请您一定赏光前来啊。”   “赵夫人,听说您对南方的点心挺有研究的,我们家刚刚请了个南方的点心师傅,可是要请您来指点指点啊。”   “赵夫人,以前您在天津的时候,听说过某某洋服店吧,现在北京这边也开了一家,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啊。”   “赵夫人,我家……”   “赵夫人……”   我不知道她们从什么地方了解到了我这么多的消息,看着她们热情地邀请或者套近乎,我觉得头有些大了。微笑已经对她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因为她们已经将请帖都亲自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笑着一一将请帖收下,但是却没有正面回答究竟去还是不去。   对于这样的场合,我实在是有些招架无力。   从她们一口一个‘赵夫人’,我就知道她们看中的,并不是我和她们之间同学的情谊,而是我现在因为赵正南而产生的身份和地位的影响。   她们的家中,或是父家,或是夫家,抑或者是亲戚家,从政者有,从军者有,从商者有。北京现在的局势因为这场战争而变得有些让人摸不着脉,所以她们家中的人,心里都是没着没落的。跟我说话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无非也是想从中打探或者依附赵正南在军中的力量而已。   对于这种不着调的关系,我亦是学着在表面应付,从不跟她们中的任何一人表现的过于亲近。她们见窜蹬不住我,自然也不会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的了。   但显然我是远远低估了她们的毅力和热情的。自从我参加完了这次的同学会后,每日里都能接到各种各样活动的邀请帖子和电话,她们也不在乎能不能从我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来,只是能邀请到我去参加,也是会十分开心地接待。   赵正南对于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态度,我愿意去,就带一些人,做好保卫工作便是。我不愿意去,那么不管是谁来邀请,都是可以拒之不理的。   他现在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眉头也是越皱越紧。我想他一定是在军中的事情不太顺利的缘故,故而我也不想给他增加太多的麻烦和负担。   除了武玉兰经常过来陪陪我以外,我也仅仅是挑了几个感觉气氛比较缓和的聚会去参加。在京中的形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很多事情不得不谨慎去考虑,而我选择的这些聚会,大都是赵正南觉得比较合适的一些关系。   刚吃过早餐,武玉兰便过来了。她今天一身时下流行的法式长裙,配着一款蕾丝的太阳帽,手中的折扇是不停地摇着。“香妞,快,给我倒杯水去。热死我了。”   她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下自门口的卫兵,上到福公、徐嬷嬷和香妞,都对她的熟门熟路是习以为常了。   “你还坐着呢?外面都吵翻了天了,你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我可真佩服你!”她接过香妞倒来的水,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这大清早的,又有什么热闹的事儿啊?”我也拿起了扇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武玉兰瞪了我一眼,说道:“听说啊,孙大总统,在南边儿又搞了个政府。打算把北京这边的先生们,都接到南边儿去呢。”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我有些莫名。我接过香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拿起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听她继续往下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所知道的很多消息,都是通过武玉兰的嘴中得到的。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消息,每隔上几天,她就会这么一惊一乍地来上这么一出。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被她吓唬到,后来很多消息问过赵正南以后,也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了。   “怎么就没有关系啊。现在北京被直军和奉军把持着,他孙大总统在南边儿弄上这么一出,不是想要划江而治,就是想要图谋北伐!”武玉兰被我不大在乎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急,“到时候要是带兵从南边儿打过来了,那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这都是男人们该操心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啊!天塌下来了,还有大个儿的去撑着,用不着咱们担心这些。再说了,即便是真的要打,那也不怕什么的,总的来说,这京里头啊,安全着呢。”   “听你这么说,是觉着他孙大总统是打不过来了?”武玉兰试探着问我。   “我可不知道这些事儿,打过来也好,打不过来也罢,总之我待在这儿,他打不着我,就是了。”转了个话题,不想对这样没虚没影儿的事儿去讨论,她也自然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情并非是我不关心的,而是我不能去和她讨论的。外面的局势现在是什么情况,赵正南也跟我说了大概。但是这些话,也仅仅只能是我跟赵正南之间的交谈,很多问题都涉及到了一些时政的敏感人物和事件,我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认定为赵正南的想法和意思。   所以对武玉兰,我这边和她谈论的最多的,也就是各家的一些家长里短或者时下流行的一些服饰、打扮之类的话题。   ‘砰’,外面传来一阵枪响,不远,但是也不近。应该离这里有一两条街的距离。   武玉兰下意识地回头朝着枪响的方向,脸色变了变,然后又立刻恢复正常的神色。   我朝屋外喊了一声:“小六子,刚刚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近的地方会有枪声?”   小六子探身到了门口,“夫人,我去看看究竟怎么了。”   “去吧。”我看向武玉兰,“你怕什么?再近也到不了府里来,这外头可都是兵呢。”   “是啊,是啊。”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也不留她,“我派人送送你吧。这外面刚刚响了枪声,你一个人回去不大安全。” 第201章   武玉兰也没有推诿,点了点头,由着小六子点了几个人护送她回家。   小六子打探了情况回来,告诉我说,是附近有了什么从南边来的革命党,要刺杀什么人,结果被发现了。刚刚那枪是开枪示警,人已经被抓到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直突突。   这附近住着的,大都是政要权贵或者名商豪富。刚刚才在武玉兰那儿听说什么南边政府怎么怎么了,现在突然又出现什么南边来的革命党……   “夫人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护卫营会加强警备的。”小六子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才蹙眉久久不发一言,但是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我是怕武玉兰说的话和赵正南最近忙的一些事情。   这京城,怕是很快又要变天了。   “给崔副官去电报,问问我大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都去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回个信儿的。”   “是。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小六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办起事儿来,却是半点儿都不含糊。吩咐下去的事情,都能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没有了,你去吧。”我捏捏眉心,看来晚上要和赵正南谈谈,听听他的意思。   “香妞,今天的报纸到了没有?”心里头烦闷,整个人觉得异常地焦躁不安。   “夫人,这是今天的报纸。”香妞小跑着将报纸拿了进来,我坐下匆匆扫了几眼,看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丢在一边了。   日子忙忙叨叨,转眼就到了秋天。今年的夏季特别短,还不到八月中旬,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掉落了。夏行秋令,阳消阴长,天地万物萧条、肃杀,实为大大的不详。   京城的局势和天津的局势都面临着一触即发的硝烟味,直军、奉军、日本人、英国人、美国人,还有南方的各种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从南京来的电报中,赵正南得知,督军和大帅在南方的形势亦不好过,看来今年的年关,是个坎儿啊。   “想什么呢?我都站你后面半天儿了,你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赵正南在我肩膀上披了长巾,他修长的手指捧着我的脸,“最近看你都闷闷的,怎么了?”   我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干燥的掌心中,“吃饭了吗?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他刚刚去了趟天津,看来这次回来,心情还不错。   “还没吃呢,陪我一起吃点儿?”他牵着我的手下楼。   “这次过去,见到大哥没有?”我往他的碗里夹了块排骨,这几天他应该都没有怎么吃好过吧,来去一共三天,路上定是累着的。   赵正南将碗里的排骨放进嘴里,吐出圆圆的骨头来,嘴里还在嚼着,“见到了。你可不知道,大哥现在在军中啊,可是半点儿不输给渭城。这俩人啊,配合的还真叫一个默契。那边我现在都能甩手不管了,由他们俩去折腾吧。”   “对了,上次给你的那箱东西,你抽个空,去开外国的银行开个户口存起来吧。”   “你是说那回人家送来的一箱金条?”我舀了勺蛋羹给他,“不是说暂时放着吗?怎么……”   “事儿办完了,这箱金条已经是咱们的了。”他捏了捏我的手,“怎么,还嫌钱多了扎手啊?”   “那倒是没有。不过你下回啊,还是别给那帮人办事儿了,我看着停不靠谱的,也不知道危不危险,为了钱,咱犯不着冒那风险啊。”这箱子的金条,是因着广州那边有商户,要贩私货到蒙古去,赵正南给批的通行条子。   这批私货,我猜想到的,无非就是大烟了。没有什么货,能值得为了个通行条子,送上整整一箱子的金条的。   “这事儿啊,你就甭操心了。我给你,你收着就是,其他的,你别多问。总之,我做什么事儿,都是有把握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匆匆扒拉完碗里的饭,又让我给他添了一碗。   “行,你都有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既然这么说,我不多问就是了。   香妞端了盘蒜爆羊肉上来,我夹了一箸给赵正南,他吃的正香,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忙拿帕子捂了嘴躲出去。   赵正南丢了筷子,快步走了过来,在我背后轻轻拍着,“这是怎么了?看你突然就变了脸色,哪儿不舒坦了?”   我在廊外干呕了半天,额头上一阵虚汗。靠着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快去找医生去,杵这儿愣着干嘛啊。”看到香妞站在一边,赵正南也来了火。   香妞听到后,忙跑着去吩咐外面的小六子接医生过来。   这段时间我也的确不怎么舒服,像是凉了胃口一样,而且还总是头昏昏的,站起来都一阵眩晕。   开始我以为许是怀孕了,但是前几天迟了一些的小日子又来了,所以这点儿可能被我排除在外了。总觉得这么一点点不舒服没有什么必要特地请医生过来,那样有些小题大做,而且我也怕赵正南担心,所以就一直这么熬着。想着每天多喝点儿热茶就是了,哪儿知道今天特别的厉害,刚刚一阵吐得胃都有些抽筋了。   “上楼躺下休息休息,看你脸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他想扶着我上楼。我歉意地往餐厅那边看了看,被我这么一折腾,估计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了吧。   躺下后,赵正南细心地为我盖好被子,“你先眯一小会儿,等大夫来了,我叫你。”   “那你呢?你这些天累得够呛,刚刚回来也没得休息的。要不,你还是去隔壁房间谁会儿吧,一会儿大夫来了,还有徐嬷嬷和香妞呢。”我推了推坐在床边上的赵正南。   他却握住我的手,将我的胳膊放进被子里面,“好了,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我才出门几天啊,你看看你,这风一吹就能挂跑的……”叹了口气,他正欲起身给我倒杯水,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进来。”   香妞带来了医生,这五十多岁的医生是英国留洋回来的,他在英国也给贵族做过十多年的家庭医生,现在回国后,被赵正南聘请了过来。   他看病细心,为人和非常和蔼,但是我却不怎么希望他能经常过来。因为每次过来,他都会交代很多事情,比如我身体如何调养,应该吃一些什么,注意一些什么的。而赵正南就拿着他的话,鸡毛当令箭,喝多我不喜欢吃的东西,他都会说是陈大夫说的。   他先是翻看了我的眼睛,然后带上听诊器让赵正南帮我掀开被子,在我胸腹听诊了一番,又问了问我最近的身体状况。   “夫人这是怀孕了。”他收起了听诊器,将它装进盒子里。   我和赵正南对视一眼,突然愣住了。   “陈医生,可是我……前几天……还来过那个的啊。”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了红,语气也有些扭捏。但是这确实是事实啊,所以我才排除了怀孕的可能。   “夫人最近一定注意卧床休息,您前几天来的不是月事,而是落红,也就是先兆性流产的状况。”陈大夫表情严肃,“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请夫人莫要慌张,先卧床躺下,然后我再过来给您注射一些稳固的药物。”   “陈大夫,小蓉她现在要不要紧?”赵正南见陈大夫背起药箱,连忙出声留人。   “夫人现在的情况,只需要卧床休息几天,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也不要在情绪上受到什么刺激。”他停顿了一下,又对赵正南说:“少帅可以试试用中药食疗温补,这西药嘛,多多少少都对孩子有些影响的。”   赵正南默默地记下了陈大夫的话,让香妞送了陈大夫出去后,又派小六子去找了中医大夫过来开一些食补的方子交给徐嬷嬷来办。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赵正南这才坐到我的身边来,“怎么就这么粗心啊。看看这次多危险,”他轻轻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肚子,“差点儿就出事儿了。”   对于这个消息,我半是惊,半是喜。两年多没有消息了,赵正南说我身体需要调养,所以我们之间也都尽量错着时间或者相对克制着那事儿。但是这孩子来得意外,也让我心里感觉甜蜜。   他和赵弘的来历不同,他是我和赵正南相爱中诞生的结晶,也是我们真正结婚后所得的孩子。我觉得他就是上帝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我期盼中的小天使。   “这不是没事儿了嘛。你就别担心了,我会注意身体的。”我拉着他的手,轻摇了摇,低头笑看着他。   被中的手轻搭在肚子上,这里面又有了一个小生命呢。真的很期待他的出生,想看看他粉嫩嫩的模样。   “好了,你就好好休息吧。以后什么都不要管了,一切就交给我来办就好。你啊,就安安心心把他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就成。”赵正南摸摸我的头发,然后在我脸颊上落下一枚轻吻。 第202章   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快就弄的人尽皆知的程度了。第二天开始,府里的访客便络绎不绝。   赵正南吩咐下去,谁都不能打扰我休息,让福公和小六子都档了出去。   而大家过来也都并没有强烈要求见到我的意思,只是留下了很多贵重的礼物,就打道回府了。   看着香妞送过来的清单,我却是一阵摇头,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孩子在我肚子里还没有多大点儿呢,竟然有人连什么进口的奶粉和婴儿推车之类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赵正南的态度却是来者不拒,管他们送些什么,送什么接什么就是了。很快,楼下的库房里,也都被这些礼物堆得满满当当的。   不得已,那些放不得的吃食,我都让徐嬷嬷分给了佣人们吃掉,要不就是做给了小六子带着的那帮护兵们。   赵正南特意交代过他们了,外面送来的东西,尤其是吃的,一律不能拿到我的面前来。我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他亲自交代了人去采买回来的,经过福公和徐嬷嬷双重把关才能端到我们面前来。   入冬后,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我也可以适当的开始下地活动活动了。但是我每走一步,身边定然不会少于两人跟着,深怕我出了什么意外和闪失,她们会被赵正南严厉处置。   而因为一开始的不顺当,我也不敢太过大意,时时刻刻也都注意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转眼又到了壬戌年(1922年),因为去年底的时候,华盛顿会议的不顺利,现在外面的局势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每天报纸上报道的,都是什么‘四国公约’、‘二十一条’之类的消息。   山东的问题日益严重,什么铁路,什么日本人,这样的字眼天天出现在报纸的头版上。国内各界纷纷响应,掀起筹款赎路和追究梁士诒责任的运动。   赵正南为了让我安定情绪,尽量在我的面前不提及外面的事情,连报纸也都很少让我看。但即便是这样,我耳中仍是能听到一些,日本人怎么怎么样,铁路怎么怎么样,游行怎么怎么样的消息。   “他妈的小日本,屁大点儿的岛国,在东北折腾完还不算,又跑山东占地方来了。”楼下传来赵正南的怒吼,‘砰’地又砸了个杯子。   “现在他们逐步在蚕食运输线路,要是再这么下去,咱们到时候物资运输、南北来往起来,到时候会后患无穷。”崔副官语气虽然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是让人平静不下来。   我偷偷拉开门缝,听着楼下的举动。   “老子就说了,他们依附着日本人办事儿,到时候准得出事!这帮狗日的,哪儿能白白出钱出力?”赵正南来回走动的脚步,让靴子在地板上‘咚咚’直响。   “好了好了,你就小声点儿,免得夫人听到又担心这个那个的。她心思本来就重,这是在家里,你就少说两句吧。”   “就是在军部那边老子憋屈,在家还不能说两句了?”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赵正南明显在声音上降了许多下去。后面他们说的什么内容,我便有些听不清楚了。   但晚上赵正南告诉我,他准备送我回南京去。   “为什么?”陡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几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边的局势不太安定,奉军那边的动作很大,日本人也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这边不太安全。”他抚摸着我五个月大的肚子,让我躺下,将被子盖好。   “我才不要听你这些理由,你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愤愤地盯着他,我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现在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可以取代了,我不想他出半点儿的意外,就是有什么,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小蓉,你听话好不好?如果你没什么事儿也就罢了,现在你怀着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让我悔恨终身吗?”他对于我的不配合有些无奈,“现在趁着局势还算太平,我让大哥送你回南京去。到了那边,爹会护着你周全的。你在这边的话,我一边掂记军部的事儿,一边还要管着你。你也知道,他们要是拿你来为难我,到时候我什么条件都要答应……”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生赵弘的时候,我被人从医院绑架到监狱藏了起来,他们就是用我来威胁赵正南的。那次幸亏他反应机敏,否则的话,那些要求答应下来,伤到的就是他在整个江苏的根基了。   听他说到这里,我即便再不舍得,也不会不懂事的留在京城让人拿住他的把柄来要挟到他。   几天后,大哥从天津来到北京接我。我看到一身戎装的大哥,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虽然他还是那副模样,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变了很多。   “好了,那小蓉就交给大哥了。”赵正南拍拍大哥的胳膊,然后把我送上了车。   大哥坐在了我的身边,前面坐着小六子。后面一辆车里坐着福公、徐嬷嬷和香妞。   我打开玻璃窗,拉着赵正南的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许你受伤,给我囫囵个儿的,听见没有。”说着,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用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我知道了。好好给我把孩子生下来,不许再跑了,不然到时候军法处置。”开始的时候他还柔情蜜意的,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好像是想起了我从南京来北京时候的情景,突然就咬牙切齿起来。   我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得收了眼泪,“你要给我写信,每天都要写!”   “好,每天都给你写。”他捏了捏我的手,然后看了怀表,“时间差不多了,路上听大哥的话啊。”   “嗯。知道了,赵正南,我等你的信!”车渐渐驶离官邸,我看着赵正南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我再也看到不到,他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还哭鼻子呢,都多大的人了。”大哥递来手帕,我擦了后,擤了把鼻涕,又还给了他。   他嫌恶地接过帕子丢到一边,“你啊,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啊。”毓薏叹了口气,又拿了一旁的垫子让我搁在后腰。   “大哥说什么呢?是你们非让我回南京去的,他一个人留在这边,我可不放心。”调整了一下腰后靠垫的位置,我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被他这么一打岔,满肚子伤感的情绪,已经消了一半儿了。   这次因为局势比较复杂,而且路途中还会路过山东境内,赵正南深怕我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大哥带了整整一个连的人做为护卫,所以这次南下的列车准备了一节专列。   我和大哥到达火车站后,护卫连的人已经沿途守卫在军用通道处了。   我压低了帽子,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拢紧了大衣才下车。但车外明显气温太低,现在才九点左右,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却没有让温度提升提来。甫一开门,我便冻得一阵哆嗦。   大哥接过小六子递来玻璃暖瓶递给我,那暖瓶是他们刚刚在车站里面接的热水,已经用毛巾裹好了的。赶紧接过捂在手里,大哥扶着我通过了站口直接上了专列车厢。   沿途将要路过天津和山东等地,那边有奉军的驻扎,而现在直奉关系显得有些紧张,所以大哥交代了下去,在列车上让大家尽量低调行事,切勿招惹麻烦。   “大哥,你说这次会开战吗?”一路南下,我总是心神不定的。虽然赵正南没有明确表示是否会打起来,但是他一直强调我回南京比较安全。   这一年多来,我已经习惯了在北京的日子,习惯了时不时听到的枪声、时政的一些消息。通过赵正南嘴里的,武玉兰嘴里的,报纸上刊登的,各种途经听来的消息,我对当下的局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自从直军和皖军之间爆发的战争之后,现在直军、奉军还有外国的一些势力,都在极力地扩张自己的领地和权利。所以中间导致的摩擦和分歧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大家现在在明面上还未撕破脸罢了,但私底下的那些纠纷,却是从未间断过的。   现在日本人是明目张胆地支持起了奉军那边,想要通过奉军的影响来获得更多的利益,这就直接导致了对直军这边的威胁。而地盘上的划分争执,却是两方都绝不相让的,底下的人摩擦不断,上面的人心里也都在酝酿着时机想要一举吞并对方。   “不知道,这些事儿,你就别想太多了。”大哥坐在窗边看着报纸,翻了一页后,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要是有这些心思,还是想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意有所指,知道在南京的赵弘是由何氏在抚养。   “这是我和赵正南的孩子,不由我来带,还能由谁来带?”我其实心中也是有些不安的,万一何氏…… 第203章   我不想现在提及这个话题,她已经带走了我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要打这个孩子的主意吗?我不允许!   我低头抚摸着肚子,这个是我在真正接受了赵正南以后才有的孩子,这个孩子凝结了我和赵正南之间不同的感情。   生赵弘的时候,我心里多的是怨恨和不满的情绪,所以对赵弘也没有灌注太多的感情。何氏那时候带走了孩子,对我来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心理影响。可是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意义完全就不一样了。   现在想想这些就一脑门子的官司。似乎我进了赵家后,这些关系,就从来没有捋顺过。   北方的春天,来的总是晚了许多。到南京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些须的绿意了。一路上很顺利,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我再一次抵达了南京。   大哥是第一次到南京,本来我是想带着他到处去看看的,但是他却说军令在身,必须马上返回天津。我亦不好多留他,只说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他送我抵达帅府后,并未做停留,立刻乘了下一趟的火车返回天津了。   我回来的消息,赵正南早已电报告之帅府。阔别一年多的时间,再次回到这里,我已经觉得分外陌生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里已经多了太多的变数,丝毫没有了赵正南的痕迹。何氏对我的态度依旧是淡淡的,每日里和赵弘在她那一方小院其乐融融,任何事情都不大关系。   我给爹请安后,便跟他商议,回到了九号公馆。但前提条件是,在九号公馆加派一个连的兵力做为保护。我答应了这个要求,便带着福公、徐嬷嬷还有香妞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九号公馆。   经过爹的同意,小六子现在俨然成了我的警卫官,全权负责我和公馆这边的安全保卫工作。   日常的用度,帅府那边会定期送来,所以我基本上也就足不出户了。回到南京后的第五天,我收到了赵正南的来信,一共是五封信。   从信上的字迹来看,前两封还是比较流畅,到了后面几封信,就显得有些潦草了。可能是在仓促之间写下的,所以内容也比较简单,只是交代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很好。   我提笔给他写了回信,告诉他我已经平安到达南京,现在住在九号公馆这边。我和孩子都很想念他,希望他能多保重身体,期待早日相聚。   这样的日子仅仅只持续了两个月的时间,每隔上几天,我便会收到他的来信。但是赵正南的信越来越简单,有的时候仅是一句或两句话便匆匆带过。到了四月份,我已经是有半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小六子,门口有没有送信过来?”这是我每天一早就会去问的事情了。   “夫人,今天还没有信过来。”他已经被我问到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我心急如焚,不知道那边局势究竟如何,赵正南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封信过来呢?   “夫人,这是今天的报纸。”香妞将早餐和报纸拿了进来,现在我能不下楼去,就懒得动唤了。身子越来越重,人也显得越来越疲懒起来。   我先拿起了报纸,摊开一看,上面偌大的标题写着:《奉天运兵入关之开始》:“奉天张使(张作霖)威迫吴子玉(吴佩孚),已渐露其真面目。顷据奉垣密息,连日奉军纷纷入关,内部业已筹备就绪,决定分五路进兵。东方通讯社十二日天津电云,今晨奉军四百名开至此间,向静海县进、据传已越山海关者约六千,犹将陆续开来。”   看到这个消息,我顿时觉得眼前有些犯晕,拿着报纸的手指紧了又紧。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稍平静了一些。   真的要打仗了,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看到确定的消息时,心中还是一窒。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让小六子将所有能找到的报纸都寻了过来。   “(二十九日北京电)今晨三时长辛店大战开始,吴佩孚显已突施攻击,受伤奉兵现已到京,并有从战地逃来之奉兵,炮声隆隆使馆街可闻之,闻马厂与廊坊以南亦有战事。”   “(二十九日天津电)马厂与大城之间,自昨日清晨起至夜止,有枪炮声,战事结果未悉。美军官之由保定回津者称,见有直军大队携接济品五百车向东开拔,前赴大城。”   五月二日的《大公报》上所刊:“昨夕九时起至今早六时,炮声极为缜密,京中居民十分震恐,于是谣言大兴。”“京中自七八时后即不闻炮声,当然战地愈去愈远……”“奉直两军自三十日晚六点二十分至一日早九点三十分交战甚为猛烈,奉军用重炮轰击,直军受创甚巨。”   直军受创甚巨……   我捂着肚子,艰难地呼吸着。香妞看到我不大对劲儿,脸色苍白,浑身冒着虚汗,她又惊又怕,忙喊了徐嬷嬷过来。   “小姐,你这怎么了?”徐嬷嬷小跑着进了房间,接过香妞递来的毛巾给我擦了擦汗。   “喘不上气儿,难受……”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是还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香妞快去让小六子备车,马上送医院去。”徐嬷嬷又喊了人来,架着我下了楼。   小六子在门口等着,见我出来,连忙打开了车门。   徐嬷嬷看到我见红的裙摆后,也是吓得不轻。住进了医院后,一直到生产为止,我都没有再出去过。   在医院里,小六子怎么都不肯再给我报纸看了。徐嬷嬷听香妞说,我就是看了报纸上的消息,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所以狠狠教训了小六子一顿,连带着我都跟着吃了瓜落。   但我依旧是想了办法,从医生那里弄来了报纸。   四月底的时候,奉军终于抵挡不住北撤了,这个消息也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了没几天,我收到了赵正南寄来的厚厚一叠信件,他每天都有一封,不过是因为路程中断,没有办法邮寄罢了。   看到他平安无事,我这才放下了心来。   五月份又是不平静的一个月,南方有孙大总统的宣布北伐的消息,北方有奉军张帅宣布满蒙独立的消息。   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赵正南在北京那边一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着,所以我只去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平安消息,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深怕他忙碌之余,还要为我担心。   提到满蒙独立的事情,我又想起了布日固德。好像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忆过他了。   细细数来,从分别至今,已经整整六年多的时间了。   这六年,我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样子。但是,我一旦听到有蒙古的消息,总是会在第一瞬间就想到他。   当年他匆匆返回蒙古,至今我都再没有他的消息,亦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住院期间,大嫂跟何氏来看过我几次。但是却没有带着赵弘一起过来,何氏说医院里面病气儿重,孩子还小,怕过了病气儿。这个解释我也倒是能够理解,所以就没有太过在意。   六月十三日这天,我在晚饭后和香妞在医院里的花园中散步。一阵宫缩袭来,我被扶进了产房。   在产房外守着的,只有福公、徐嬷嬷和香妞几人。   经过一夜撕心裂肺地疼痛,我在即将天明的时候终于生下了和赵正南的第二个孩子。   “是一位漂亮的小男孩,和您很像呢。”护士小姐抱着包裹好的孩子让我看的时候,我因为过度用力,导致整个面部充血过度,连视线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徐嬷嬷看到我从产房出来,惊地叫出了声,“小姐,你的眼睛……”   她被福公拉住了衣袖,所以没有说下去。   我到第二天才看到镜子,眼睛里面已经看不到白色了,整个白眼球的地方充满了血丝,就如同话本里的鬼怪一样恐怖。苍白的脸上也布满了出血点,配上这么一双血眼,难怪徐嬷嬷会吓成那副样子了。   喝着鸡汤,我看着身旁那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心里被快乐的感觉塞得满满当当的。   正如护士小姐说的一样,他长得跟我非常像。已经睁开的眼睛里,黑色的眼仁儿特别多,又大又亮。高挺而秀气的小鼻子,因为呼吸鼻翼微微煽动着,红红的小嘴那棱角和赵正南很是相似。饱满的额头也像极了赵正南的样子,徐嬷嬷说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会念书的。   我笑了笑,将空碗递给了徐嬷嬷,把孩子抱起来。他小小的身子软软的,我跟徐嬷嬷学了好几次,才终于掌握了如何去抱他。   掀开衣襟,他本能地开始寻找乳汁去吸食,这时候的他像是饿了很久的模样,恨不得将我的血肉都要吸走一般。   “嬷嬷,我疼。”被他嘬破了一层皮,再哺喂起来,我就有些受不住了。   “别这么喂,你让他含着乳晕,光叼着头的话,你疼他也吃不到奶的。”徐嬷嬷也皱了眉头,纠正我错误的喂姿。 第204章   听了徐嬷嬷的话,他没有那么费力,我也觉得不再异常疼痛了。   本来大嫂跟何氏那边是为我准备了奶妈的,但是我坚持要自己来喂这孩子。我怕孩子跟了奶妈以后,就不再跟我亲近了。所以我决定要自己来带这个孩子。   福公让小六子给赵正南去了电报,告诉他我又给他添了个儿子的消息。次日赵正南的电报就送到了我的面前,他为这个孩子取名叫睿,赵睿。   我从医院生了孩子后回家,爹高兴的不得了。不等上满月,就亲自到公馆这边来看了孩子,还给了我五千块大洋用作月子里的调养。   通信又顺畅了起来,赵正南的信也每天如约而至。这下可好,每天里问的,大多是他这宝贝儿子了。   “小蓉,咱儿子今天胖了些没有?”   “小蓉,咱儿子现在会翻身了吗?”   “小蓉,咱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叫爹?”   “小蓉,咱儿子……”   三个月大的时候,赵睿有一天半夜里头发了热,我连忙去让香妞叫了徐嬷嬷,徐嬷嬷用大葱和姜给他擦了很久都没有作用,只有叫醒了小六子备车送去医院。   一连两天我都寸步不离地待在他的身边,那小人儿哭地难受,我心里就跟针扎了似地。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让赵正南知道了,他从北京匆忙赶了回来,那时候我已经带着赵睿已经从医院回到了九号公馆。   看着灰尘扑扑、胡子拉碴的赵正南,我眼睛里一下觉得酸涩难忍,也不顾他身上是不是脏的,跑了过去将他紧紧抱住。“赵正南,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他用力紧拥着我,在我的发际落下一吻,“小蓉,终于见到你了。我也很想你,想得比你只多不少。”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松开了他。“快看看儿子去,他刚刚醒了呢。”   这时,赵正南才讪讪推开我,“我身上脏,洗了澡再去看看咱儿子。”   我又忙推了他去浴室里洗漱,为他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服放在门边。   赵睿正醒后,正在他的小床里看着顶上吊着的彩色绒球,他伸手想要去够,却怎么都够不着。但是他没有哭闹,一直不停地做着努力伸手的动作。我在一旁轻笑着,只是为他盖好了蹬开的小被子。   一阵熟悉的淡香味传来,赵正南用了我的香皂洗澡,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来,让爹抱抱,我的小儿子唉。”他伸手将玩得正开心的赵睿抱了起来,赵睿瞪大了两个黑黑的眼珠,看着这个对他来说陌生的男人,不哭也不闹。   ‘啵’,赵正南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三个多月大的赵睿被逗得大笑了起来,还一把抓住了赵正南的鼻子。   “好了好了,把他放回去吧,免得着凉了。”他睡醒后还没有穿上外面的衣服,所以我怕他受了风着凉。   赵正南将赵睿小心地放回了小床里,交代香妞好好照顾着,然后又带了我回房。   “小蓉,弄点儿吃的来吧,我都饿死了。”他刚一回放,身子立刻松懈了下来,窝在沙发里面一副软趴趴的模样。   我心疼地点了点头,让徐嬷嬷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些好克化的吃食送来。   他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吃的东西送来以后我才将他叫了起来。赵正南呼呼地吃完了面条,连汤都喝了干干净净的。   保暖思那个什么,讲的也许就是赵正南这种人了!   他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温热的嘴唇压了下来,我们两人唇舌勾缠的就拥在了一起。   他的这个吻开始只是温柔的浅尝,但因为我的主动回吻,让他变得有些失控。   我勾住赵正南的脖子,将自己贴紧他的身体。火热的吻从嘴一路滑下,赵正南湿热的嘴唇落到了我的颈上。   我的身体微微一僵,赵正南敏锐的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停下热吻抬起上半身粗喘地看着我。   我有些迷朦地注视着汗水满面的赵正南,他在我耳边低语:“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罢,他眸色一深,俯头噙住我红肿的双唇。   我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呼吸也不平稳、心跳如雷。只听到赵正南抵着我颈部狂跳的脉搏咕哝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我微喘着气,抬头问他。   “帮我把衣服解开。”他从我的颈边抬起头,饱含情欲地黑眸在我的脸上深深看了一遍,然后重重的吻住了我的唇。   虽然这事儿和他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但是大都是他主动脱了自己的衣裳,我却从未动过手。听他这么一句,我紧张地心跳如鼓,咽了咽口水,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动手去解开他的扣子。   屏了息,手还是有些颤抖。我的动作太慢,他似乎已经等不急我这样慢吞吞的动作了,连扣子都没有解开,直接撕拉一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后就来扯我的衣服。   “别扯,我自己来……”   “啊……”   反抗没用,他还是蛮力地扯开了我的衣服,毫无准备就闯了进来。   我们唇舌间缠绵纠葛,久久不分,逼得他只想尽自己所能的抵在我的体内,一点点的厮磨,又想将体内一浪高一浪的欲望在冲刺中发泄,但他似乎又不想这么早早结束。   汗滴从额头渗出,湿了他两鬓的短发。   我深喘着,轻磨着他柔软的唇,看进他隐忍的眼眸中燃着火、含着欲,只想将自己完全融进他体内,“我爱你……”   我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厮磨,将他咬牙强忍着的欲望撕了个裂口,让他体内情潮犹如洪水一般破口而出,动作越来越狂,越来越快。他低吼一声,微撑起身,慢慢退出身,再狠狠地顶入,一身俱麻,闭上眼长吁了口气。   赵正南抚摸着我的后背,将我侧身揽入怀中,亲吻着我满是汗水的额头,“丫头,总算是能抱抱你了。”   “赵正南。”我抬头看着他。   “嗯?”他笑着低头。   “我很想很想你,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话音未落,他又吻上了我的唇,含糊低喃道:“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我笑了起来,回吻着他。赵正南引我半跪着起身,我的手指自他的面颊上滑下,一点点的抚遍他紧实的胸腹,引来他呼吸一窒。   我伏身吻着他胸前的肌肤,直到他按捺不住,自下往上想更深的抵入我的身体里,这才按着他的肩膀,缓缓让身子抬起,再慢慢坐下,吸着他慢慢缓动。   赵正南深吸了口气,一声低吟,尽数在我的口中化成闷哼。他托住我的臀,带着我又是一起一落,引得我和他的身子均禁不住一颤。   这时,赵正南再也经不住我的引诱,坐起身来将抱住我,将我狠狠往下压。他疯狂的袭卷着我的唇,我绷紧身体,承受着他愈来愈烈的冲撞。   我腿间抖得无法自制,体内一阵阵紧缩,像是踏入云端一般,已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下也禁不住紧紧绞着他的那处。   赵正南蓦然一颤,猛地退出,又极快的深深抵入进我的身体里,一声嘶吼,紧接着他咬紧牙关,僵着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半晌后半阖了眼,他吻了吻我的唇,无力的趴在我的身上,面颊贴着我汗湿的发髻,沉沉地喘息着。   经过这番折腾,我甚至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弹了,他累的搂着我疲倦睡着。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觉得异常安心,跟着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天亮了。   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我微笑着伸了伸懒腰,酸麻的感觉缓释了不少。我穿上睡衣起床,他从浴室出来,给了我一个清晨安吻,“快去洗漱一下,我去看看睿儿,等你一起下楼吃早餐。”   我点了点头,进浴室一看,我脸都黑了。浑身上下竟然都是青紫斑痕,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我在南京就只能待两天,明天就要回北京去。”吃早餐的时候,赵正南突然说道。   我正切着煎蛋的手顿了顿,“怎么时间这么短?”   “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完。我回来跟爹和大哥商量一些事情,安排完就得回去。”他喝了一口咖啡,歉意地看向我。   蹙紧了眉头,深叹一口气,“好吧,那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中午不回来了,就在那边吃,晚上回来陪你,好吗?”他拿起军帽,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等我回来啊。”   说完他就出门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酸酸的。   和儿子待了一天,时间也倒是过得飞快,晚饭的时候,他准时回到了公馆这边。“小六子,把东西都拿进来。”   赵正南身后的小六子带着几个人,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放在客厅后他们就出去了。   “这是什么?”我走了过去,拍了拍这两口看起来非常瓷实的大木箱子,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第205章   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道:“金条。”   我顿时脸上敛了笑意,低声惊呼:“这么多?你怎么弄来的?”   他马上用食指压在我的唇上,“死丫头,你别叫出来唉。”   “明儿个一早,我带人把这两箱东西存到你在外国银行开的户头里面去。这件事儿,你可谁都别告诉!”赵正南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心里头有些害怕,“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甭管这么多了,你替我存着就行。别声张,这玩意儿,惹人眼红。”   我知道他说的厉害关系,但是却不清楚他这一两年来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两年来,他在我的外国银行户头里,陆陆续续存下了一笔巨额的款项,那后面的数字我都不敢去看。这些大多是他通过不太正当的途经弄来的,所以我一直担心着他这么做,到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安排完这边的事情,赵正南又匆匆返回北京了。临走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地送他到了火车站,看着他在窗口不停地挥手让我回去,我的脚下就是迈不动一步。   列车缓缓驶离南京,让我和赵正南又一次分离。   转眼间,赵睿已经一岁多了。   何氏的平静,让我彻底放下心来,她安心照抚着赵弘,而我带着赵睿。   赵睿的到来,也让何氏也放下心来,毕竟我有了可以自己带养的孩子,也就不会心里时时刻刻掂记着她照顾的赵弘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何氏主动与我示好交往了起来。而我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试着慢慢让自己去接受了她。   “哎呀,你给他吃了多少啊?他才这么丁点儿大,哪儿能知道什么饱足的,你怎么给他喂了这么多进去?”何氏见我将六七个煮饽饽都喂给了赵睿,再喂下一个的时候,她连忙过来阻止。   “他能吃,也不能让他饿着啊。”许是因为小时候常不能吃饱的缘故,所以我倒是觉得,小孩子能吃就让他吃饱好了。   记得赵睿两个多月大的时候,我因为有些涨奶,将两边都喂给他吃了。赵睿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哼哼地吃的满脸都是汗,结果刚把他放下来,他立刻从鼻子嘴巴里将奶都喷了出来,那时候我倒是吓坏了。哭着喊了徐嬷嬷进来看是怎么回事儿。徐嬷嬷将我好好数落了一通,那语气就跟何氏现在一模一样。   “他多大点儿的胃口啊,你喂这么多,那不给撑坏了?”何氏忍不住扔了个白眼给我,连在一旁自己吃着煮饽饽的赵弘都笑了起来。   他现在对我亲近了不少,至少不会向小时候那样,只粘着何氏,躲在她的背后不肯理我了。   “母亲,娘说的对,你喂弟弟吃太多了,他肚子会难受的。”五岁大的赵弘一副老成的模样,跟着何氏后面教起我来了。   我笑着揉揉他软软的头发,“好,那下次你来喂弟弟好不好?”   “我自己还没有吃完呢。那等我吃完了再喂他吧。”说着,他又拿了勺子,自己往嘴里塞了半个煮饽饽。   “这孩子跟着你啊,真是活受罪!你有事儿还是多问问徐嬷嬷好了,不能总是想当然的,你以为这样就行,那样也可以,那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对于我带孩子,何氏并没有过多的干涉。只是在偶尔看到了的时候,她回适当的提醒那么几句。   这些我也倒是很乐意去接受她的指导的,毕竟赵弘被她带到五岁多,照顾得挺好的。   “弘儿,再说话,你碗里的都要凉了!”何氏轻瞪了赵弘一眼,又转过头来教训我,“一会儿,你带着睿儿在花园子里走走,让他化化食儿,别真的撑到了。”   想了想,她又交代香妞,“再让厨房去熬点儿山楂水去。”   我心虚地低了头,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雯姐,我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下次,你说了多少下次了?今天是这样,明天又是这样的。唉……”她摇头打住了下面的话,“承武最近来信了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呢,都一个多星期了,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爹那边现在和大哥天天在作战室待着,帅府里面的动静现在也越来越大。你最近可别带着孩子出门儿,听见没有。”她肃了肃神。   “是不是……”我心里听得突突地,“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我压低了声音。   虽然去年的时候,直军取得了胜利,但是直军和各种势力之间的矛盾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反而让自己内部起了纠纷。   今年亦是动荡不安。曹锟贿选大总统的事情爆料出来以后,上海、浙江、安徽、广州等省市各界团体旋即通电全国,一致声讨曹锟。这让直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丑闻危机中。   而南边孙大总统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大,今儿发一篇宣言,明儿发一篇声明。跟老毛子打得是异常火热,还组建了国民党,在广州又弄起了大帅府。   北边儿也不太平,奉军的张大帅和日本人关系密切,在东北动作频频,闹得北京那边也是焦晃不安。   在报纸上还时不时能看到宫里的一些事情,比如建福宫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烧了,轻点下来后,损失了不少东西。今年夏天的时候,宫里也开始裁撤了不少人出来,这让福公和徐嬷嬷也跟着啧叹不已。   “没影儿的事儿,你甭瞎猜,我这是为了保险点儿。咱们少出门儿,总是没什么错儿的。”何氏看了我一会儿,微皱着眉头,“不如你还是搬回帅府跟着我住吧。”   我刚要说话,她又打断我,“我知道你在帅府里头住的不大舒坦,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时候外面都不大安全。帅府里面毕竟保卫强上一些,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带着睿儿呢。”她看了一旁吃得有些发傻的赵睿,“不为你自己考虑,难道你不多为他想想?”   “他是赵正南的儿子,就凭这几个字,说句不大中听的话……”何氏眼中的神色异常肃然,“就凭着他是赵正南的儿子,就有不知道多少人会打着他的主意。你就是有千手万眼的,也总是有打盹儿的时候。”   何氏的话,我听明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而赵正南在直军中的地位而言,很多人想要控制住他或者拿捏住他的死脉。而我即便是回了南京,也照样会有人找机会对我们动手。   “雯姐,你的话,我考虑考虑。”不想草率答应,毕竟帅府里面也是一堆的事儿,我对她笑了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送走了何氏,我也想着她话中的建议。和福公、徐嬷嬷商量了一番后,我决定还是搬回帅府去住。   这么打算着,想过些天收拾一下回帅府那边去,但是还没有等我这边准备好,就出了事情。   ‘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乒乒乓乓响起了枪声。我连忙掀开被子,从抽屉里拿了枪便往赵睿的房间跑过去。   “夫人,外面到底怎么了?”香妞抱着赵睿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我将她拉了出来,“走,去地下室!”   ‘嘭’地又一声,一瞬骤亮后,玻璃被气流震碎,我护着香妞和赵睿,胳膊上被弹来的碎片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别愣着,赶紧下去。”   香妞这才醒悟过来,忙抱着赵睿往楼下跑。我朝楼下又喊了福公和徐嬷嬷赶紧躲到地下室去。   披了外衣,我见小六子胸口上的衣服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脸上也沾得黢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虽然害怕,但是我强行忍住颤抖,让自己保持镇定。   “夫人,有人夜袭,还扔了手雷。外面正在火拼,您千万不能出去。”   说完他又跑着出了门,让我在里面把门抵住。   佣人们都醒了,我让人推动沙发抵住了大门。然后又回到书房,拿起电话拨通帅府那边,这么大的动静,那边应该会有听到的。我握着听筒的手在发抖,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我哽咽地哭了起来,“爹,快来救救我们,有……有人……”话没有说完,外面又是一阵枪响,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别急,你听我说,别急!”爹在那头大声说着,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我已经让人过去了,马上就到啊,你别怕。抱着小睿子赶紧躲到地下室去,听见没有?”   “听……听到了。”我挂了电话,让所有人都跟着我躲进了地下室。   听着外面不断的枪声,我双手握着枪,对着地下室入口的那扇门。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外面没有了动静。我越发地紧张起来,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进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颤抖着将枪上了膛,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夫人,快出来吧,大帅派我们来接您回帅府去。”   我不敢开门,怕外面有诈。小六子在外面也喊了起来,“夫人,大帅派人过来了,您快出来吧。已经没事儿了。” 第206章   我这才让人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见到熟悉的军装,我终于松了口气,腿软地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夫人,快走吧,这边不安全。”   我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我刚刚一着急,现在竟然光着脚。上楼穿了衣服,让佣人们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都带上,跟着他们的车回了帅府。   帅府这边亦是灯火通明,爹披着长衫在来回走动着,大哥站在一旁默不出声。大嫂和何氏则是护着昏昏欲睡的孩子们坐在一边。   见到我抱着赵睿回来,爹马上将走了过来,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回事儿?受伤没有?”   我眼里噙着泪,“爹……”   他让香妞扶住了我,“好了,别说了。他妈了个巴子的,让老子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掘了他家的祖坟!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到老子的地界上劫人了,他妈的……”   “你胳膊怎么了?”何氏看到我袖子上的血,忙喊了翠儿去房里取药。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嘶’了一声。刚刚一紧张,全然忘记了喊疼。脚上因为没有穿鞋,也踩在了玻璃碴子上,现在也一并疼了起来。   回房处理好伤口,换了件衣服。天差不多快亮了,我没有半丝困意。   来到餐厅,一家人竟然都在。何氏招呼我过去吃饭,气氛显得格外沉默。只听到偶尔碗筷轻碰的声音,连平时调皮的孩子,这时候也变得安静了不少。   饭后爹让我跟他到后院书房去,问了我昨天晚上详细的经过。在听我说了以后,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沉寂许久。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件事儿我会处理好的。”他叹了口气,显得异常疲累。   一夜的折腾,让我也实在困得不行,一觉睡到了快吃晚饭时才起来。香妞进来帮我换了伤口的药,提到昨天的事情,她到现在也还是心有余悸。   从这件事以后,帅府的警卫也开始加强了,昼夜不间断的防守着。   我每天依旧还是照顾着赵睿,等待着赵正南的来信。   他答应了我,每天都会给我写信,从未有间断过。只不过我收到的时候,往往都是一连着很多封一起罢了。   过了年以后,大哥和爹也开始备战起来。据说是奉军已经联络了沪浙皖军还有广东的孙大总统,后面又有日本人跟着掺和,事情变得很是复杂。   爹说,过段时间,就要把我们都送到香港去,这边就只留下他和大哥两人驻守。   去信的时候,我将爹的意思告诉了赵正南。他也同意爹的意思,说这次恐怕没有上次那么简单了,怕是连江苏都免不了会起战乱,我们去香港避一避也好。   这时候我、何氏还有大嫂便开始抓紧时间收拾细软的一些东西。赵家和何家在香港和广州也都有一些产业,所以我们过去的话,不用准备太多东西。   要说这个,还是得说到当初何家跟赵家联姻的时候。那时候有赵家护着,赵家需要军费,何家需要庇护,所以何家和赵家在那边做起了大烟的买卖。后来有陆陆续续做了一些正当的生意,现在那边发展的也算是不错。我们过去,也不至于没着没落的。   进入七月份的时候,江苏的局势开始紧张起来,浙江的皖军和咱们江苏这边摩擦不断。爹当机立断,立马派人护送我们南下,乘船经上海、福州到达香港。   抱着两岁大的赵睿,我的脚步踏上香港的土地时,心中茫然无措。   赵府位于香港最为繁华的路段之一,是两年前置下的产业。   一路从码头行去,我领略到了香港这个英国统治的地方,充满着东西方结合的别样感觉。   码头上的力夫只穿着一条肥大的粗布裤子,光着膀子和脚扛着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小贩挑着担子,用着我全然不懂的方言叫卖吆喝着。带着竹编锥帽的姑娘,面前挂着一个木质的盒子在街边叫卖着新式的胭脂水粉。   到了繁华的中心,又是另一番的风景。高耸的洋楼、百货,铛铛作响的有轨电车,还有高鼻子黄头发的洋人在街上走着。以布包头的印度差人、穿着深绿短袖带着圆锥竹帽的华差,三五一对的在街上巡逻着。   悠哉的香港,完全没有北方即将临战的紧张情绪。现在这里是归英国人管辖,所以什么战火都波及不到这里来。   “几位夫人,已经到了。”小六子因为上次夜袭事件反应灵敏,这次护送我们到香港,他是爹钦点的。   “哦,到了?”大嫂抱着她的小儿子,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才下车。   何氏牵着赵弘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们了。我将赵睿递给了车下等着我的香妞,这孩子一路上枕着我的胳膊,我半个身子都已经麻痹了。   刚下车,一阵热浪袭来,我觉得连呼吸的都是热气。这里比起北方来说,要显得潮湿得多。   安置好了所有的人,天已经黑透了。这里的管事是从北方派过来的,但是雇佣的佣人却都是这里的本地人。晚饭的时候,看着满桌子的南方菜,我顿时没了胃口。   “夫人,你系唔系饭菜唔合胃口呢?”穿着白色琵琶襟上衣,着黑色肥大绸裤的‘妹仔’看到我几乎没有怎么动桌上的饭菜,过来问我。   我愣了愣,转看向管事的张叔。张叔笑着告诉我:“夫人,阿荷问您,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这么一听,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放下了筷子,对阿荷说:“我刚刚下船,还不太适应。”   张叔把我的话告诉阿荷后,阿荷略微想了想,便回到厨房了。没过多久,她端来一碗馄饨,告诉我说,这个是南方北方都有的。而且馄饨也比较好消化,所以想让我试试看。   我看着碗里的馄饨,上面还飘着几撮碧绿的香菜,对她笑了笑,点点头道了声谢。   阿荷的手艺的确不错,她做的馄饨滑而不腻,而且配上的香菜也刚好提了提胃口。她见我吃的高兴,也是非常开心的。   虽然我不太明白她说得是什么,但是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她很高兴我能接受她的建议。   来香港一周左右的时间,我已经对附近的环境逐渐熟悉了起来。从南京过来的时候,我们带了很多的细软,但是衣料服装之类的,就带的比较少了。因为这边的气候比较暖和,冬天的那些大件儿就压根没有带出来,夏天的衣服这边也是可以现做,所以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而已。   现在安置下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一些合身的衣服,然后采买一些日常所需的用品。   裁缝师傅是请到家里来给大家量身的,但是日常的一些东西,还是必须要自己出去挑选才能合心意。可是家里却不能没有人照应,所以大嫂和何氏便推了我出来采买,她们两人的意思是我选的东西。   我收了需要采购的清单,带着阿荷和香妞还有小六子便出了门。来这边以后,所有护卫的人员都改了便装。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要避免在外生了什么事端。毕竟这里现在是英国人的管辖地。   跟阿荷交流以后,连说带比划的,她能挺懂我的意思,我也大概能明白她说了些什么了。而且她对什么地方能买到什么东西都是很熟悉的,所以我带上她出门,算是当了我的向导了。   听张叔说,阿荷和阿莲两人是卖身给赵家的‘妹仔’。她们不同与雇佣的那种,所以对她们两人也很是放心。   同进府的阿莲为人比较木纳,但是踏实能干活。阿荷不同,她机灵懂事,从乡下来这边没有多久,就能很清楚附近的一些情况。虽然阿荷不识字,但是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给出你比较好的建议。   我很喜欢这丫头,所以这几天也都有和她谈话接触。这倒是惹了香妞的吃醋,让我笑了好久。香妞是我带在身边几年了的人,我的生活习性之类的,她了若指掌。而我们现在在香港生活,阿荷是能让我们最快融入进来的一座连桥。   “夫人,前面嗰屋企理发店,烫嘅头发很唔错哦。我睇到过很多太太都到呢屋企嚟做头发嘅,以后你要系做头发嘅话,可以考虑呢屋企。”阿荷指着前面的一家理发店,语速缓慢的为我解释着。   我从她的话里面听了个大概,说这家店做头发不错,以后可以来这家做头发。   对她点头笑了笑,她也回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累了吧,休息一下。”在街边的咖啡馆坐下,我招呼了他们几个一起坐坐。推辞了片刻,他们还是照着我的意思都坐下了。毕竟逛了好几个钟头,没有谁是不累的。   刚坐下,侍应生便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你好,请问你几位需要饮点乜嘢?”   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我能知道他可能在问我需要点什么东西。所以我对阿荷说:“你跟他说,要几瓶冰冻的汽水。”   阿荷在我连说带比划的情况下,又对侍应生翻译了一遍。 第207章   喝过了汽水,休息片刻后,阿荷又对我建议道:“夫人,我知前面有屋企杏仁饼卖嘅很好食。唔如返去阵,畀少爷小姐哋带一些啩?”   这句话里面,我就听懂了一个杏仁饼。见她对我比划的意思,就是说回去给小孩子带一些,所以也就任由她带着我们过去了。   小六子手中提了很多东西,我见这儿离家也不算太远,让他先回去。可是小六子却怎么都不愿意,怕我在外面不太安全。我好说歹说了半天,小六子交代了香妞不少事儿,终还是听了我的话,先回家去了。   等了一炉刚做好的杏仁饼,我买了几盒带回去给小孩子们。回家后,意料中,这些小零食很得小孩子们的欢心。连不怎么爱吃甜食的赵弘都连吃了三块,直到何氏说要吃晚餐了,这才放下了要去拿第四块的手。   香港的生活让我很容易适应了下来,这边的气候暖和,到了九月月中旬,依旧是可以穿短袖薄衫的。   “外号,外号,奉军攻打建平、赤峰,直军无力还击。第三军司令冯玉祥倒戈奉军,榆关告急!”   “香妞,你刚刚听到那报童说什么了?冯玉祥倒戈?快,快去买一份报纸过来。”我急忙扯了香妞过去,焦急地等待着她将报纸拿给我。   头版上鲜红的标题异常醒目,我看到内容后,亦是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如今的形势对直军来说,已是相当不利的,如果再这么下去,那么奉军攻破长城防线,那将是迟早的事情了。   赵正南的来信中说,他现在在天津的人,全部都已经撤回到了北京,驻扎在北京南苑附近。要是战事再这么下去,那他会不会被掉到前线去?   提心吊胆地又过了大半个月,我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无一能让人高兴的起来。十月七日,奉军攻占九门口。十月九日,奉军攻占赤峰。十月二十三日,冯玉祥、胡景翼、孙岳等人在北京发动了政变。   看到这些消息,我目眦欲裂,恨不得立马能飞回到赵正南的身边去。   十月二十八日,奉军攻占了滦州,切断了直军的退路。随后,奉军又攻占了杨村和北仓,并俘虏了北上的援军。   吴佩孚由塘沽登舰南逃。   手上的报纸由指间滑落,主帅南逃,赵正南呢?赵正南在什么地方?自战起至今,我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他的来信,而我寄给他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雯姐,赵正南在什么地方啊?他现在还活着吗?会不会……会不会……”我抱着雯姐,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不会的,不会的。不准乱想,听见没有,谁都不许胡思乱想。承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儿的。他还有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还有你在等着他,他一定没事儿的!听见没有?”雯姐打断了我的话,厉声对我和众人告诫着。   孩子们懵懂无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这大声的呵斥后,有几个吓得哭了起来。   “对,对对!赵正南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没事,他命大着呢!一定没事的!”我不知道是在安慰大家,还是在说服我自己。这样的话我每天都不断地跟自己重复着,希望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   可是噩耗还是传了过来。   奉军的飞机轰炸之下,爹和督军没能活下来。而赵正南依旧是音讯全无,南京易主。   大嫂听到这个消息后,立时晕了过去。醒来后哭声动天。府里换上了白孝,几个女人躲在赵府终日惶恐不已。   终于,在十二月的一天,我们收到了赵正南的来信。他说现在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不要为他担心,他安排好了就会南下与我们汇合的。   见到那薄薄的一纸书信,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整三个多月的担心,在这一刻泪水迷濛。   大嫂还是整日里默不出声,屋子里似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大一些的孩子,已经知道了现在赵家是什么样的局面。   我和雯姐跟大嫂谈了很长时间,她最终下定决心,要带着几个孩子远赴英国留学去。   我想了想,换个环境也好。在这里将近半年的时间,让她对英国的一些事物有了憧憬,她期望带着孩子到英国后,能够接受到更多良好的教育。   我和雯姐虽说是支持她的,但是却也做不了主,打算等赵正南过来后再做安排。   她也同意了这个建议,因为我会英文的关系,于是大嫂让我先帮着联系一些英国的学校。   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对大嫂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文沉默,很是尊崇督军意见的一个女人。她的生活中似乎总是以督军的话为中心,几乎在家中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后,她能做出这些大胆的决定,是我绝没有想到的事情。   去遥远的英国,远离故土。她甚至连英文字母都不会拼写。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竟然下定了决定,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去英国。这让我实在是无法看穿她的心思。   在焦急的等待中,我又试着去联系了几所英国比较知名的学校。而大嫂则是为了去英国,在不停地做着很多准备的工作。   大房的孩子们听到母亲决定要去英国的消息,多的是兴奋和对未知世界的向往。父亲的去世对于他们来说,伤感的情绪已经冲淡了许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哼哼……”   睡到夜半,赵睿有些焦躁不安,我困得迷迷糊糊,哄了几下他还是吭吭唧唧的。我开了灯,看到他小脸通红。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和颈窝,触手发烫。   “香妞,香妞……”我连忙叫醒了小塌上的香妞。   香妞披了衣服过来,看到赵睿发热得厉害,忙跑出去打了凉水过来,拧了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可还是赵睿身上的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我急得不行,穿好了衣服,用小被子抱了赵睿出门。   “小六子,赶紧开车,去医院。”我换衣服的时候,香妞已经叫醒了小六子。他看被子里的赵睿不舒服地哭了起来,开车的速度跟快了一些。   到了医院以后,我马上让小六子去报了急诊。大夫很快就过来了,看了赵睿的情况后,通知我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大夫的话我听不大明白,但是他的英文还是不错的,所以我试着用英文和他交流起来,“大夫,孩子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是水痘。你们当中,谁曾经有过水痘?”   “水痘?”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睿,对医生的话不敢置信。   “您确定,真的是水痘?”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医生对我点点头,“是的,您看看,孩子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红斑症了。”他将赵睿的衣服掀开,在几处指给我看。   “小六子、香妞,你们俩谁以前出过痘?”我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   两人均摇了摇头。   “大夫,他们都没有出过水痘。”我的手开始发抖。   医生得知以后,告诉他们两人:“你们快回去吧,先洗澡,把衣服都换掉。然后把家里的衣服、被褥、毛巾、敷料、玩具、餐具之类的东西,该洗的洗,该煮的煮,避免家里的其他人感染。”   我把医生的话翻译给了他们两人,然后决定自己留在医院里。   “夫人,请问您以前出过水痘吗?”我听到医生的话,稍愣了一下,马上回答道:“是的,我以前出过水痘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您倒是可以留下来照顾孩子的。”得到他的许可,我放下了心来。   “香妞、小六子,你们快回去吧。水痘是会传染的,回去以后一定要按照大夫说的去做。”   “夫人,让我留下来吧。”香妞不愿回去。   小六子也上前一步,“是啊,夫人,让我们留下来吧。您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小少爷呢?”   “你们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水痘是会传染的,如果没有出过痘,那么感染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平日里我不会如此强势,但是这件事,我是不会退让半步的。他两人都没有出过痘,要是他们因为照顾赵睿而出了什么意外,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最好把被子解开,不要捂得太紧了,不然他感觉到痒的话,容易去抓挠。”听了医生的话,我解开了赵睿的小包被。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送来一盆药水,让我隔上几小时就为赵睿擦擦身子。   赵睿用上了药后,体温稍微降了一些。可是医生说,最危险的时候还没有到,要到水痘发出来后,那些痘干燥结痂了才算完。   我焦灼地看着赵睿,小小的人儿已经熟睡了,脸蛋还是红红的。   “别太担心了。现在的医学已经对水痘有了治疗的方法,孩子一定会健康痊愈的。”   我回头,见医生过来,他递给我一杯热茶,拉了一张椅子在赵弘床边坐下。 第208章   “大夫,谢谢您。”我看着对面的医生,心里由衷地感激着。   赵睿的病让我揪心不已,而大半夜里,他的这杯热茶让我心里暖暖的。   他摸了摸赵睿的额头,又看向我说:“你也休息一下吧。不然明天照顾孩子的话,你肯定会比较辛苦的。”   虽然很困,但是赵睿现在的情况还没有稳定,让我怎么都无法入睡的。“不用了,我没事儿的。”   静了片刻,他怕吵醒赵睿,压低了声音问我:“其实我很好奇,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女士能说这么流利的英语。对不起,我指的是您不会说香港话,肯定不会是在这里学会的。”   对于他的话,我开始不大明白,后面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意思。香港是英辖地,这里的人学会英文也许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我不是香港人。   “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对他笑了笑,我们继续用英文聊着。   他很健谈,在他的话中,我了解到,他是从英国刚刚回来没有多久。   他的父亲和母亲现在都还在英国,他是在香港出生的,到英国以后,非常想回到这里来看看。所以经过联系,他和同学一起筹划了这家医院。   “以后啊,赵小姐一定要多教教我说中文哦。”他说完,看了看窗外,“啊,天亮了。这样吧,等会儿我会送早餐过来的,赵小姐就稍微休息一下吧。有充沛的精力,才能照顾好生病的宝宝哦。”   “嗯,那就麻烦梁医生了。”我起身相送,关上门后,舒展了一下四肢。   一夜的交谈,让我和他几乎成为了朋友。幸而赵睿的烧也退了下来,今天只要不再反复,那么我也就能安心一些了。   家里已经知道了赵睿的消息,在梁医生的劝告下,他们暂时不能到医院来探望我们。   喂过赵睿吃了早饭后,我松了口气。   “房间里面需要通风透气,不然病菌都闷在里面,这样会不利于他恢复。”说着,梁医生动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这样不至于冷风吹进来,也可以让房间里面换换污浊的空气。   “您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现在,眼睛里面都是血丝了。真的是很过意不去。”我对于他特别的关照,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能让小睿早日康复,我会很高兴。”他低头对我笑了起来,“你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的。”   在他的注视下,我脸有些发热。毕竟我生活中接触到的异性朋友可以说没有过,我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虽然您这么说,但我还是要说声谢谢的。”   “呕……”赵睿呕吐起来,我连忙扶着他,轻拍他的后背。   一股酸腥的味道充斥着房间。我把赵睿抱到一边去,准备动手收拾床上和地上的秽物。   “等等,你别动。”梁医生拦住了我,“这些东西需要特别处理,你不要收拾。”说着,他出了房间。没一会儿,他戴上口罩和手套亲自动手收拾了起来。   我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东西而在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心里的感激不知如何表达。   “梁医生……”   “行了,你站在那边不要动,我这里很快就收拾好了。等会儿我会拿干净的床单过来的。”拧着被赵睿吐脏的床单,梁医生又出了病房。   拍着怀里的赵睿,他还是不太舒服。我倒了些温水喂他,半杯水下去后,他又慢慢睡了过去。   梁医生换了干净的长褂后,又抱来床单铺上,示意我把熟睡的赵睿放到床上去睡。   揉揉发酸的胳膊,替赵睿盖好了被子。   梁医生拉了板凳坐在赵睿床边,又从口袋中拿了指甲剪出来。他轻握着赵睿的小手,认真地给他剪着指甲。   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动作轻柔,小心地给孩子修理着指甲。   “他要是动手挠痒的话,一定要制止他,不然会让创口感染溃烂的。”梁医生的声音很小,似乎怕吵醒了孩子。   我点了点头,“谢谢。”   “不用客气。能带着孩子来医院里面治疗,说明你是个很开明的母亲。而恰好,这种病也只能在医院里才能得到很好的治疗。”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深邃,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好了。”他收了剪刀后,又将剪掉的指甲拢起来倒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面。   “我要去巡房,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让护士过来叫我。”   “好的。”我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跟他说些什么。既然他不喜欢听我说太多的谢谢,我也只好不再提及了。   “妈妈。”床上的赵睿听到门声后,睁开了大大的眼睛。   “怎么了,宝贝儿?”我坐到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   “妈妈,你的眼睛红红的。”赵睿说着,又动手去挠脸上的水泡。   我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宝贝儿,千万不能挠,会留疤痕的。到时候成了麻子脸,那爸爸就不喜欢你了。”听到‘爸爸’这个词,他硬是忍住难受,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可是,妈妈,我痒。”抿着嘴,赵睿难受地在床上扭着,想借着摩擦来为身体止痒。   我到了热水进盆里,放了药后,给他擦洗。擦洗完后,又拿了梁医生给的药水为他涂抹。   “妈妈,凉凉的,好舒服。已经不那么痒了。”他虽然还是轻蹭着,但药水的效果应该比较好,不再让他难以忍受了。   “宝贝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呢?饿了没有?”刚刚他都吐得干净了,必须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下去。   平时他已经很挑食了,这时候我也不知道可以喂点什么。   “妈妈,我想吃杏仁饼。”扁扁嘴,赵睿睁着大大的眼睛想了想。   这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吃。要问问梁医生才可以。   我先哄着赵睿喝了点儿奶糕糊糊,准备等梁医生巡房回来以后再好好问问他。   “小睿已经醒了?”梁医生端着一个小碗进来,看到赵睿醒了,觉得很开心。   “妈妈,他是谁啊?”   “他是给你治病的医生啊。”   “妈妈我怕。我不要打针,不要吃药片。”赵睿猛地钻进我的怀中,还戒备地看着梁医生。   梁医生倒是没有介意,他笑了笑,将手里的碗递了过来,“这不是药哦,里面还有甜甜的马蹄呢。”   赵睿看了看我手里的碗,又看了看穿着白色长褂的梁医生,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   我用勺子在碗里捞了捞,果然发现里面有碎碎的马蹄颗粒。   “这个是用香菜、风干的板栗和新鲜的马蹄煮出来的。所以一点药味都没有,给小孩子吃,他也容易接受一些。”   我点了点头,对赵睿说:“宝贝儿,里面没有药哦。还有你喜欢的板栗和甜甜的马蹄呢。”   赵睿依旧不相信,看着碗里的汤,始终不肯尝一口。   我当着他的面,舀了一口喝下。他看到我没有觉得难喝的表情,也尝试着喝了一口,最终他还是将一碗汤喝的干干净净。   “梁叔叔,那我可以吃杏仁饼吗?”喝完了汤后,他也已经和梁医生拉近了一些关系。梁医生用他那蹩脚的话和赵睿慢慢交流着,但赵睿却没有忘记刚刚想吃杏仁饼的事情。   无奈地笑了笑,“梁医生,您看,他现在能不能吃杏仁饼呢?”   梁医生想了想,“没有问题的,杏仁饼是用绿豆粉做的,他现在吃一些绿豆的东西,也是比较好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赵睿高兴地拍起了手,还推着我马上去给他买杏仁饼过来。   我点了点他的额头,“等香姨过来以后,妈妈让她去给你买,好不好?”   赵睿不太愿意,我又告诉他,如果我现在去买东西,那就要留他一个人在医院。他显然是更不愿意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所以终于也只能瘪瘪嘴答应了。   下午香妞还没有来,梁医生已经把赵睿想吃的杏仁饼送了过来,送来的时候,杏仁饼还是温热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拿了钱要给他,可是他却说什么都不肯收,说这是他请他的‘小朋友’赵睿吃的。   看了赵睿一眼,我只能将钱收了起来。   晚上香妞过来送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本来中午就过来了一回,可是梁医生却说,准备的东西不太适合赵睿现在的情况。所以吩咐了她安排另外几样吃食。   食盒里面是薏苡仁粥和竹笋鲫鱼汤,另配了几样容易消化的小菜。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三四块杏仁饼,说吃不下东西了。我提着食盒回到房间,好说歹说,哄了赵睿将东西吃了进去。   晚上赵睿又发起烧来,不过相对于昨天的来势汹汹,今天晚上的症状好了许多。梁医生依旧陪着我们,他说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现在要让体内的痘都发出来,然后才会慢慢好起来。   配合着他所说的方法,我和他两人不停地用药水给赵睿擦洗上药,很快赵睿的烧就退了下来。 第209章   他的病情稳定后,我也觉得有些虚脱了。困得不行,只能趴在他的床边小憩片刻。朦胧之中,我觉得身上暖暖的。天亮的时候,我是被赵睿推醒的,“妈妈,我饿了。”   我坐起身来,发现肩膀上搭着一件男士的厚外套。看了看病房里,却没有发现有人。这件外套,可能是梁医生的吧。   我竟然睡到什么都不知道了。拍拍脑袋,我到浴室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又倒了水给赵睿漱口擦脸。   香妞送来的早餐依旧是梁医生亲自嘱咐的,味道也并不难吃,让我哄着赵睿吃饭的功夫省了许多。   这么着,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三个星期,梁医生这才宣布,赵睿已经完全康复了。   得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地抱着赵睿在原地转起了圈圈,逗的他张开双臂大笑着。   梁书林笑看着我们母子,亦是很高兴。   “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接过我怀里的赵睿,将他举高了起来,“小睿,回家以后,会不会想梁叔叔啊?”   “会。”赵睿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梁书林又带着他玩了一回‘飞高高’。   看着他们两人玩的高兴,我不仅感叹起来。小孩子总是最容易得到满足的,赵正南只是在他三个月大的时候回来看过他一次。至今他对父亲的印象,也仅仅是从相片上得来的。   “梁叔叔,你说会带我去玩的,是真的吗?你会不会骗我?”   “不会骗你的。回家以后,你要好好吃东西哦,这样就会变得健健康康的,叔叔才会带你出去玩,还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好不好?”   “好,梁叔叔答应了我哦。我回家听妈妈的话,好好吃东西,但是你一定要来陪我玩啊。”   “嗯,一定会去的。”看了我一眼,梁书林认真地跟赵睿保证着。   临别之时,两人依旧难舍难分。经过这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赵睿很喜欢这个带着眼镜的梁叔叔。他说的什么话,赵睿都会认真去听,并且努力去做。   “哎哟,可算是祖宗保佑啊。来,睿儿,让大姑姑看看。”刚一回到家,何氏马上从香妞怀里把赵睿接了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脸,转头对我说:“这大半个月你辛苦了,现在睿儿总算是没事儿了。”   我疲惫地笑了笑,对她说:“我倒是没什么辛苦的,就是睿儿脸上还是留了几个小点子,他自己看了镜子以后,可不高兴了。”   这小家伙特别爱漂亮,脸上几个白色的点儿,让他特别在乎。   “男孩子,脸上有一点儿的瑕疵也没个什么的。”何氏又转过头对赵睿说:“大姑姑觉得睿儿漂亮着呢,甭听你妈说的啊。”   “大姑姑,那爸爸看到我脸上花了,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他纠结不放的,原来是那素未谋面的爸爸。   “雯姐,赵正南有没有写信过来呢?”我在医院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赵睿生病的事情。   何氏叹了口气,“他来信都是让人送过来的,哪儿有他的地址啊。这也都好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儿,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承文家的几个孩子也都闹着问我,想知道承武什么时候回来。”   我听了这些,也是心里郁烦。这仗都打完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这一帮女人家的,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哔哔’楼下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随后铁门被打开,一辆杏黄的汽车开了进来。   “妈妈,是梁叔叔来了。”赵睿趴在窗口往下看,然后回头对我欢快地叫了起来。   梁书林经常会带着一些小礼物过来看望赵睿和府里的孩子们,听说他是从小在英国长大的,回国后开办了医院,还医治了出水痘的赵睿,所以大嫂和何氏也都挺喜欢他的。   “梁叔叔,你是来带我出去玩的吗?”赵睿接过了梁书林带来的糕点,兴奋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那叔叔要问问你妈妈,最近你有没有好好听话了。”他点了点赵睿的鼻头,宠溺地将他抱了起来。   “又让你破费了,每次来都给他们带东西。这帮小家伙可都是喜欢你经常能过来玩呢。怎么,今天休息吗?”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放下怀里的赵睿,接过我递去的茶杯,捂在手心里面,“看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想着带小睿出去玩玩。”他摸了摸赵睿的头发,“小孩子要多出去活动活动,晒晒太阳,这样才能长得高,身体棒啊!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他问的是赵睿。   赵睿当然很配合的重重点了点头。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吧,我去问问雯姐,看看赵宏要不要一起出去。”   梁书林稍愣了一下,然后又微笑着点头,“好,我等你。”   我去问何氏的时候,她对我说,赵弘这几天可能有些着凉,就不跟我们出去玩了,让我带着赵睿去就好。   我不便勉强,于是告诉梁书林,赵弘可能不去了。   梁书林还是进去看了看赵弘,确定他没有什么大碍,连药也不需要吃,只是给他喝点红糖姜汤,捂捂汗就好。何氏感谢地送了他出来,他抱上赵睿便和我出门了。   在楼下我看到赵弘站在床边,羡慕地看着梁书林怀里的赵睿,心里有些发闷。   “梁叔叔,你上次说,有一家很好吃很好吃的蛋糕店,在什么地方啊?带我去好不好?”   我听到赵睿心里只掂记着吃东西,微恼地用食指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吃东西啊?”   梁书林见赵睿扁起了嘴巴,对我说:“小孩子嘛,当然就是只记得什么东西好吃就行了。其实他们很容易满足的,你说呢?”   “是啊,”我把赵睿的小帽子扶正,感叹道:“孩子可不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吗,单纯一些好啊。”   梁书林但笑不语,将车子开到了他所说的那家蛋糕店门前。赵睿下车后,闻到浓浓的奶油香味,已经馋的舔起了嘴巴,“妈妈。”他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看了梁书林一眼,而他则是宠溺地看着赵睿,“叔叔答应请你吃蛋糕,但是今天只能吃一块哦。要是甜的东西吃多了的话,牙齿就会被小虫子咬烂的,那以后你就不能有一口白白的牙齿了哦。”对赵睿,与其告诉他牙齿会痛,不如告诉他没有漂亮的牙齿来得简单。看来梁书林已经完全将赵睿的心思摸了个透。   果然,听了梁书林的话,赵睿乖乖的只要了一块蛋糕。   梁书林用手帕将赵睿嘴角沾到的奶油擦了擦,赵睿一脸满足地摸摸肚子,“梁叔叔,你没有骗人,这里的蛋糕好好吃。”他又转向我,睁着那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着我,问道:“妈妈,下次还能来吃蛋糕吗?”   我微点点头,“如果你能乖乖吃饭,包括胡萝卜的话。”   他听后,又撅起了嘴巴,转向梁书林,“梁叔叔,你带我来好吗?”   我哑然失笑,这小家伙竟然为了不吃胡萝卜,转而去求梁书林了。   我对梁书林使了个眼色,“不管是谁,都不会喜欢挑食的孩子。”   满脸的不感,赵睿还是表现了他乖巧的一面,“那我每次就吃一口,好不好?”   行了,孩子也不能逼的太紧,“如果你能保证自己说的话,那妈妈当然还会带你来吃蛋糕的。”   本来我还打算带几块蛋糕回去给家里的那几个孩子,但是梁书林却一脸神秘地告诉我们,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等回来的时候再来买也不迟。   “梁叔叔,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还要走多远啊?”赵睿坐在梁书林的肩膀上,还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我。   我跟着他到了山下后,弃车步行向山上走。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我的腿有些酸麻,勉强往前迈着步子。   梁书林体贴地放慢了脚步,“快了,马上就到。”   他将手递给了我,“来,我拉你一把。”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咬咬牙,真的是走不动了。将手放在了他伸过来的手上,他瞬间握紧我的手,然后拉着我继续向山顶走去。   “richard(理查德),还有多久?我有些走不动了。”看来我长时间没有运动过,爬山对我来说,都已经是很消耗体力的事情了。   “你看,已经到了!”他兴奋地拉着我跑了几步,然后伸手只给我看。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远传来大轮船汽笛的‘呜呜’声,港口上漂浮着数艘帆船。“那个就是维多利亚港?”   梁书林点点头,“对,这个就是维多利亚港。它是整个亚洲最大的海港。”   “妈妈,好漂亮啊!还有好多大轮船,你看啊!”赵睿骑在梁书林的肩膀上,兴奋地挥舞着他的小手。   “是啊,好美……可是现在却成了英国人的……”如果没有鸦片战争,如果没有这港口卸下的一箱箱鸦片,这本该是属于我们的港口啊。可是现在它却成了英国人的…… 第210章   “phoenix(凤凰),你刚刚说什么?”这个英文名字,是梁书林为我取的。初听到‘凤凰’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很是惊讶,但是见他似乎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放下了心来。因为凤凰的寓意,象征着的,毕竟不同一般。   “没有,我说,它很美!”想起他从小是在英国长大的,所以我并不好在他的面前说起英国人的不是,把气氛弄的很糟糕。   “想猜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而且今天的天气不错,所以我才决定要带你和小睿过来看看。”他笑容里有些得意。   “送我们回去吧。起风了,有些凉,我怕赵睿刚刚病好,受不得风。”我掩饰了下自己的情绪,将赵睿从他的肩膀上抱了下来。   “还是我来抱吧。”梁书林又将赵睿抱了回去。他这才发现我有些不大高兴,可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夫人,夫人,好消息。”刚一回到家里,香妞便过来报喜。   我送走了梁书林,这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人,何夫人说,少帅来信了。他说让咱们收拾东西,去广州呢。”香妞帮我将赵睿抱过去,一脸的喜色。   我听到这个消息,也着实高兴。他终于要过来了。   “雯姐,赵正南要我们到广州吗?什么时候?”我回到客厅后,见何氏正在让赵弘默书。顿时放轻了脚步,收了声音。   待到赵弘将那一段背完后,何氏才打发了他回房,又拿了赵正南的来信给我,“你自己看吧。”   赵正南的信上说,他已经知道了大嫂的打算。也同意她的要求,并专门拨了一笔钱给她,算是正式分家。大嫂爷同意了他的条件,准备带着孩子联系最近出发的轮船离开香港。   信中提到让我和何氏带着赵弘、赵睿一起去广州与他会合。何氏也让小六子安排了行程,我们预计三天后出发前去广州。   这个消息让我高兴不已,我抱着赵睿亲了亲,“宝贝儿,马上要见爸爸去了,开心吗?”   他犹豫了片刻,不肯点头。   我奇怪他以前听到爸爸的消息,一直都很开心,为什么这次要带他去见赵正南,他却是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呢。   久久赵睿才闷闷说了一句:“妈妈,爸爸和梁叔叔,哪个好呢?”   对于他的问题,我愣住了。“宝贝儿,为什么这么问啊?爸爸是爸爸,梁叔叔是梁叔叔啊。”   他不再说话,变得有些沉默。   我摸摸他的头,对他说道:“宝贝儿,这么说吧。爸爸呢,是你的爸爸。可是梁叔叔,以后可能会成为别人的爸爸哦。”   我惊讶于他对梁书林的喜欢程度,短短的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梁书林的确是挺让赵睿喜欢的,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将梁书林在他心目当中的分量提升到了和赵正南相比的程度上去了。   “那,妈妈,我们去找爸爸了,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梁叔叔了?”他眼里噙着泪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香港。   见我沉默不答,他闹起别扭来,“那我不要去找爸爸了,我要梁叔叔。”   “赵睿!你在胡说什么?”我将他从腿上放了下来,厉声对他刚刚的话呵斥着。   “妈妈坏,我不要妈妈了。我要梁叔叔……”见我对他发火,他哭得更加大声起来。连何氏和刘氏都惊动了出来。   我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动手将他按爬在我的腿上,褪下他的裤子,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你再闹,我就把你关到小黑屋里面去!”   “小蓉,你打孩子做什么。他什么都不懂。”何氏拉开赵睿,帮他穿上了裤子。   “是啊,弟妹,孩子懂什么。你好好跟他说就是了,打他干什么啊?”刘氏见我生气,也劝解了起来。由于我热心帮她联系英国的事情,她对我很是感激的。   “梁医生带他出去玩了几回,现在这孩子竟然说,不要去找爸爸,要去找梁医生。这叫什么话?”我气急之下,也没有多想,就把他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啊?就是觉得别人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呗。”刘氏揉了揉赵睿的屁股,又对我说道:“可怜见的,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他爹,哪里能对他有什么感情?你也是,怎么能动手打孩子呢?”   我泄气地重重坐在凳子上,看着泪眼朦胧的赵睿。是啊,他懂什么啊。他从小就没有见过赵正南,能对赵正南有什么感情呢?梁书林对他好,可能也是弥补了他对父爱的缺憾,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梁书林的吧。   冷静下来后,我将赵睿抱了起来。他开始还有些挣扎,不愿意我抱他,后面见我不再打他,也就乖乖让我抱着。   “宝贝儿,对不起,妈妈以后不打你了。好不好?”我给他擦了眼泪,柔声哄着他。   他点点头。却还是不肯说话。   我知道,他心里想得,肯定还是梁书林。   “宝贝儿,爸爸比梁叔叔还要喜欢你哦。你在很小的时候,爸爸也回来看过你呢。你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对不对?”对于我的话,赵睿还是有些疑惑,似乎他的小脑袋里面在拼命想着爸爸的形象。   “梁叔叔是医生,他给很多小朋友都治过病,所以他对每个小朋友,都跟对你一样的好。但是那和爸爸对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爸爸可以带着你骑大马,长大了,还可以教你打枪哦。别的小朋友的话,爸爸才不会去教呢。”我见他没有反对,继续对他灌输着‘爸爸’的好处。   他咬着嘴唇,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宝贝儿,你想不想见到和照片上一样的爸爸啊?”   “想。”他最终还是偏向了赵正南。   我心底泛起了笑意。毕竟他看了近两年时间的照片,心里对‘爸爸’还是很崇拜的。赵睿和我一样,特别喜欢赵正南穿着大礼服授勋的那张照片。每每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抱着相框看了又看。   安排好了这边的事情,我找了个机会单独约了梁书林出去喝茶,顺便与他道别。赵睿我是不打算带着一起去了的,免得他好不容易答应下来的事情,有临时起了变化。   “你真的要走吗?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么突然?”对于我要走的事情,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看着他激动地抓着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装作拿勺子,抽了回来。   “我也是觉得突然,可是家里来信了,要让我们马上过去。所以就显得有些匆忙。”   “那你们还会回香港吗?”他的问题和赵睿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搅拌着被子里的咖啡。他的眼神太过炙热,让我有些不太敢去看。   “家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我要先回去了。”我拿起了手袋,急忙躲开他的视线,匆匆走出了咖啡厅。   身后隐约听到他叫着我的名字,但我却装作没有听到,脚步没有停顿地返回了车上,让小六子马上开车。   在车上回头看去,他站在咖啡厅门口,定定的看着我远去。   我捏紧了手袋,心中不愿再去多想。马上要去广州了,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到广州。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倒是再给他写信吧。毕竟这段时间,他对我和赵睿,还是非常不错的,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对,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只是朋友。   按照预计安排的时间,我们收拾好了东西,带着赵弘和赵睿离开了香港。   待我们到广州以后,赵正南却还没有到。得知这个消息,我微微有些失望。但想了想,毕竟他从北边下来,时间也许会长一些,所以也就安心开始收拾布置东西。   一个星期以后,赵正南才到达广州。去接他的小六子回来后,脸上有些不太自在,对我的问题甚至避而不答。   我皱了皱眉头,亲自去门口迎接赵正南。   “慢点,小心台阶。”   我愣在了原地。   原来小六子瞒着我的,竟然是……   “正南,我没事的。路上为我耽搁了不少时间,真的很过意不去了。”那娇滴滴的身影依偎在赵正南的怀中。而赵正南眼角的怜惜,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浮萍,你说的什么话。不是你的话,哪里能有我的今天啊。”赵正南将她额角的一丝碎发拢向了耳后,揽着她的腰,压根就没有看到我已经站在门口。   待到他抬头时,这才发现了我。赵正南神色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帕子已经搅成一团。   那女子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问赵正南:“正南,她怎么了?”   “你站在门口干嘛?外面这么冷,快回屋去吧。”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而他的手依旧放在那女子的腰上,没有移动半分。 第211章   我勉强让自己笑了笑,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身往院里走去。转过照壁,我再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巴,飞快地跑回了房间,将门死死关上后,我已再无力气。依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我的脑中还在不停地回放着赵正南在门口对那女子的柔情蜜意。   心,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样。抽痛地难受。   我想了千种万种重逢后的画面,却真的没曾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赵正南这么做,简直是在拿了一把钝刀割着我的心。让我滴尽了血,却还是不能死去。   想到一种的可能,我惊恐地双手抱臂,蜷缩成了一团。   是不是一开始,我的桀骜不驯让他产生了征服的欲望,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对我的征服,所以他又寻找起了新的刺激?   是不是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好,我看到他的,仅仅是表象。待他腻烦了以后,就堂而皇之地将我丢到一边?   那女孩子,不过十七八的样子,正是青春年少正当时。长得也是容貌似花娇艳,难保赵正南不对她心动。   我和赵正南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他会不会已经将我淡出了他的视线?   是的,在门口的时候,他对我不冷不淡的态度就能看出,他现在眼中、心中,在乎的都是那个叫浮萍的女孩。   “妈妈,你怎么哭了?”赵睿走了过来,用他的小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又钻进我的怀里,紧紧将我拥在怀中。   我颤抖地抱着赵睿哭了起来,让赵睿有些害怕,“妈妈,你别哭。妈妈,你别哭。”他的小手不停地为我擦着眼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他也急的哭了起来。   “宝贝儿,爸爸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我抽泣着,哽咽着,浑身都在发抖。   赵睿抱着我哭,我抱着赵睿哭,两人哭成一团。我心中是惊恐,他则是受了我的影响。   看到哭累了在我怀中熟睡的赵睿,我觉得心里异常难受。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那么赵睿该怎么办?他还这么小,难道就真的再也不能得到父爱了吗?   徐嬷嬷和香妞来叫我们吃饭,我见赵睿睡得很熟,没有醒来的样子,没有了胃口去吃饭,更不想出去见到任何人。   屋里没有开灯,我想就这么在黑暗中待着。   身旁时不时传来赵睿抽泣着打着泪嗝的声音,屋里安静极了。   整整一夜,赵正南并没有来找我们。   天亮的时候,我保持了一整夜的姿势已经僵硬了起来。慢慢活动了四肢,酸麻的感觉顿时袭来。   赵睿被我惊动,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并没有记得昨天的事情,对我绽放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妈妈,抱。”   我伸手去抱他,他腻在我的怀中说:“妈妈,我饿了。”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竟然连晚饭都没有吃过。连忙开门,唤了香妞进来帮忙洗漱。   香妞的脸色也是很难看,但是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伺候着赵睿梳洗。   徐嬷嬷为我们送来了早餐。摆放好后,她给赵睿系上了围兜,盛了一碗慢慢喂着。香妞收拾了洗漱的东西,拿出了屋外。   我换好了衣服,在赵睿身边坐下,默默吃着碗里的东西。   谁都不说话,我就更不想说话了。   又是整整一天,听到院里打扫的佣人们说,赵正南昨天和‘碧小姐’住在一个院子里。   赵正南亲自给碧小姐安排了房间。   赵正南吩咐院里的佣人们要对碧小姐毕恭毕敬。   赵正南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碧小姐。   赵正南还喂了碧小姐吃饭。   赵正南让人给碧小姐买了很多东西。   赵正南……   我一点都不想听到,可是这些话总是会刻意钻进我的耳中。反反复复纠缠着我,让我久久不得平静。   对于碧浮萍的事情,何氏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由着赵正南去做。   在我的情绪影响下,福公、徐嬷嬷和香妞,对他的事情也都是闭口不谈。   院子里安静极了。   “蓉姐姐,你在吗?”   我正教着赵睿识字,想打发脑中那纷乱的情绪。可是她的气息却是依旧不肯让我自在呼吸,想要把我逼迫到窒息的境地。   我抬眼看去,碧浮萍盈盈站在门口,敲了敲我半掩着的门。   和她对视一眼,我不打算说话。   “蓉姐姐,我能进来吗?”她对我柔柔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在教孩子。”我不喜欢她,不想和她说话。我怕我的情绪会突然失控,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想这样。   她见我这么直接的拒绝,并没有生出恼意,只是用帕子掩住嘴巴轻咳了几声,就转身慢慢离开了。   我见她离去,松了一口气。   但愿再也不要见到她!   我只是想避开锋芒,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而已。可是我设想的,却没有那么简单。   晚饭的时候,赵正南过来了。   他进屋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赵睿一眼。“浮萍中午过来了?”   我忍住情绪,对他点了点头。   “她身体不好,过来见你,你怎么还将她赶了出去?”赵正南质问的口气,让我将掩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我依旧不说话,他见我默而不答,以为我是故意要给碧浮萍难堪。   “以后你对她的态度好一些。”说完这句话,赵正南便离开了我的院子。走前他都没有再看赵睿一眼。   我让徐嬷嬷带了赵睿出去,在徐嬷嬷的疑惑的眼神中,我差点儿就崩溃了。推了他们赶紧出去,我关上门后,闷在被中放声大哭。原来我设想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赵正南对我,再无一丝感情,他心中想的念的,全部都是那个叫碧浮萍的女子……   徐嬷嬷安慰着我,说有权有势的男人,家中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只要他不和我离婚,我的地位自然不会变化。外面的女人,不过都是贪图那一口的新鲜而已。我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是不会丢开我不管的……   不,我不想听到这些!   为什么当初我想要加入教会?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原因就是,教会中信奉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念。没有第三人,没有三妻四妾!   当初他的誓言依旧在耳边回荡,可是这才过了多久?这才过了多久而已?他已经背弃了他的誓言,怀中堂而皇之地搂着别的女人。甚至过来跟我说,让我对别的女人好一些。   这就是他对待我的感情吗?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第二天,我整理了容颜,抱着赵睿一起来到了饭厅。   赵正南对于我的到来有些意外。但是他很快又收敛了情绪,皱眉看着我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坐下。   “妈妈,我要吃那个。”赵睿指着桌上的鸡腿,我刚拿起了筷子,碧浮萍便已经将鸡腿夹到了赵睿的碗里。   赵睿看着碗里的鸡腿,出乎我意料地将碗里的鸡腿丢了出去。   赵正南见到他拒绝了碧浮萍的好意,立马便恼怒了起来,“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赵睿被他吼地一愣,紧接着便大哭了起来。   碧浮萍拉了拉赵正南的袖子,“正南,别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就能这么干?我看是你没有教好他,才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后面的一句话,赵正南是冲着我说的。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鸡腿,又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赵睿。再对上了赵正南的眼睛。   他不太自然地撇开视线。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捡起了地上的鸡腿,将它放到了碗中。   我抱着赵睿离开饭厅。   身后赵正南还在数落着什么,而碧浮萍在一旁柔声地劝解着他。   “妈妈,我疼。”赵睿搂着我的脖子,低声委屈地说了一句。我这才发现,自己把他搂得太紧了。忙松了松力道,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宝贝儿,是不是对爸爸失望了?”   赵睿点点头,“他好凶,他不喜欢我。”   是啊,孩子都能看得出来。孩子对人,是最为敏感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都能分辨的出来。   我觉得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看着赵睿那有几分肖似赵正南的脸,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宝贝儿,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不是我,赵睿也不至于被赵正南一通怒吼。如果不是我,赵正南或许会对赵睿和颜悦色几分。可是现在一切都被我弄砸了,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出现了隔阂。   我深知,赵睿一直渴望着父爱,那是我无法给予他的。   我一直为他描述着父亲的一切,可是当他现在见到的父亲,和脑中那个设想中的父亲完全不一样的时候,他的心里该有多么失望啊。   “妈妈,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爸爸不要我们了,以后我长大了保护你!”他的这句话,更是让我强忍住的泪水掉落了下来。   自从他对赵正南的幻想失望后,他小小的身影异常坚强了起来,现在似乎总是他在安慰着我,让我感到非常心酸。 第212章   赵正南的绝情,赵睿的懂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明白,既然赵正南选择了她,那也就是在心里放弃了我、放弃了赵睿。   现在的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以前,我在他的宠溺之下,我被保护的太好了。导致我现在甚至害怕失去他,对他形成了很深的依赖感。   以后,我将面对的,是失去他的世界。我将脸埋在赵睿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我哄着赵睿入睡后,拿出了笔墨。挥笔写下: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待到字迹完全干透后,我将纸张放到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腹中的污浊之气吐出。   动手拟出了一份离婚协议,签上名,盖好印章留给他。赵睿我将带走,福公、徐嬷嬷和香妞三人亦随我离开,我仅带走一些私人的日常用品。   他存在我名下的款项,我特意为他留了声明书,将自己的印章一并给了他。   一共三张纸。   将我和他之间,划分得清清楚楚。   褪下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镯子,将它和赵正南送我的‘不弃’印章一同放在了首饰匣中。而那三张纸,就压在首饰匣的下面。看着镜中自己苦涩的笑容,我想从此之后,我和赵正南即是天涯路人……   对于我的决定,福公和徐嬷嬷都强烈反对着。可是他们却拗不过我的想法,只能顺从了我的意思。   香妞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说我到哪儿,带上她,给她一口饭吃,就别无所求了。   连夜收拾了东西,我们分批离开了赵家在广州的宅院。   他回来以后,一心扑在了碧浮萍的身上,怕是等到发现我离开,也是几日以后的事情了吧。自嘲地笑着,我搂紧了怀里的赵睿。   未来的路,我不知道。   大嫂还没有离开,所以我打算先到香港。运气好的话,就跟着她一起去英国吧。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些大嫂的心情,也许对这里的人或者事,全然没有留恋的时候,才会放弃地如此决绝吧。   “小姐啊,哪里有女人家先提出要离婚的?”徐嬷嬷路上一直念叨着,她终究对我的行为感觉匪夷所思,认为我因为赵正南带了个女人回来就闹着要离婚,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是她根本就不明白,赵正南带回来一个女人,收回的是他全部的感情啊。   我守着一个对我和孩子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要如何了此残生呢?   赵睿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现在赵正南还没有其他的孩子,如果和那个女人又另生了孩子了呢?难道我的赵睿也要受到他们的白眼和冷遇吗?妻妾之争,我自在贝勒府中便以深深领教到此中的狠毒和阴私之处,府里的那些孩子,真的都是死于正常吗?不!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死于非命。那些个说辞,不过是府里维持着表面上的安和罢了。   本想联络大哥的,可是从赵正南回来以后,绝口不提大哥的行踪。通过何氏,我知道大哥现在是安全的,这我便放心了。   我给大哥留了一封信,走的时候,留了条请何氏有机会替我转交给他。   这样,我走得毫无牵挂了。   他说过,要对我‘不离不弃’的。他说过,我将是他今生的唯一的。他说过……   他说过很多,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说过的话,现在成了多么可笑的讽刺。   什么情?什么爱?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现在我只有赵睿了,真的只有赵睿了。我最后感激他的,也就是他带给了我赵睿。   亲了亲赵睿的额头,熟睡中的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在我告诉他,我们将去香港的时候,他开心地简直就要欢呼起来。我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告诉他,如果我们被人发现了的话,就去不了香港了。所以他今天格外老实安静。   我们到达口岸的时候,已经没有渡船过去了,再等上一夜的话,我心里更加不安。所以让福公和船夫商量,加了一倍的钱,请他连夜载我们渡过去。   徐嬷嬷心中害怕,抱着赵睿的手有些发抖。香妞便将孩子接了过去,由我扶着徐嬷嬷登上了渡船。   天将亮的时候,我们顺利到达了香港岛。我让香妞照顾着福公和徐嬷嬷,自己雇了车前去轮船公司询问近期离港赴英的船票。   待确定了一周以后有船前往英国后,我有些兴奋。办理相应的手续,加上途中的一些准备工作,这艘船的时间,与我安排的时间上刚好合适。   租住在了旅馆里。我又带着香妞去拜访了大嫂,她们听到我要与赵正南离婚,并且要随他们一同离开香港前往英国的消息,很高兴能与我同行。大嫂后来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她光顾着自己高兴了,没有能照顾到我的心情。   我倒是没有想那么许多,她又留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却是拒绝了。我不想让赵正南打探到我的消息,虽然他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我的离开。但是以他的脾气,我带走他的儿子,估计是不会被允许的吧。   之所以我要连夜离开的原因,也是考虑到了这处的。我如何,已经无所谓了。可是赵睿还小,失去我的庇护下,府里的阴私,他是避不开的。所以我必须带着他一同离开,我剩下的,也只有他了。   并非我生性凉薄,而是赵正南的所作所为,让我完全对他失望了。我不远冒着半丝的风险让赵睿收到一点点的伤害,所以我只能如此。   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是的,也许我以前有些地方误会了他,可是这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原谅他了。他对我的冷漠,对孩子的不闻不问,对新宠女人的百般依顺,让我对他的情,对他的爱,全部都变成了坚冰,万年不化。   我不知道梁书林是如何知道我的消息的。   当他站在我房间的门口时,我足足惊讶了有一两分钟。   “可以请我进去吗?”他绅士地笑了笑,似乎对于我的惊讶毫不在意。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侧身让他进了房间,给他倒了一杯茶。   香妞见我要和他谈事,牵着赵睿出去,赵睿出门的时候,还对梁书林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梁书林对他点点头,然后去关好了门。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重新坐下后,我却是接着刚刚的问题。我回来的消息,究竟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一个朋友要去英国,所以我去轮船公司询问了船票的事情。但是却无意发现了你的资料,你上面填写的地址,就是这家旅馆,我到了楼下,问了你的房间,这样就找到你了。”   我真不敢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也将乘同一艘船,和你一同返回英国。”   “什么?”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你要回英国?为什么?”我又问了他一遍。   他收敛了脸上玩笑的表情,认真告诉我说:“是的,我将和你一同返回英国。原因是我父亲生了重病,我母亲发来电报,让我务必回去一趟。”   对这个消息,我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要回英国的事情,似乎太过突然了,但是却不能说这是刻意安排的,毕竟他父亲的病,也却是事实。   “很高兴咱们能共渡旅程。”他伸出了修长白皙的手。   我犹豫了一下,也伸手握住他的手,“是的,很高兴咱们能结伴而行。”   有他在,相信我的旅程,将不再枯燥寂寞。   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管怎么样,在踏上陌生的异国旅程时,有一位熟悉的朋友相伴,的确是一件让人值得开心的事情。   有了他的帮助,我在三天之内便将一切的手续办理好了。   剩下的两天时间,赵睿很开心。因为他也知道了,梁叔叔会陪着他一起去英国的事情。   “徐嬷嬷,还是舍不得吗?”离走的时间越近,徐嬷嬷的情绪就越不安定了。   “她啊,不是舍不得,她是怕你将来会后悔。”福公将行李箱外面系上缠绳加固,回头对我说道。   徐嬷嬷放下了手中折好的衣服,又拉着我的手说:“小姐啊,我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说句逾越的话,唐窦去了以后,我可是将你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她停了停,又鼓起了勇气,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格格,您可是要想清楚,这漂洋过海的,极有可能是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到时候将来后悔啊。”   当她叫我格格的时候,我的心动容了一下。她伺候我二十多年,如今这么大的年纪了,跟着我去英国的话,真的有可能向她说的那样,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213章   “嬷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搂着她的肩膀,“我在如果不去英国的话,他怎么都可能会找到赵睿的。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了,我想过过自己的日子。”   开始的时候,我还对布日固德抱有一丝的希望,可是等了这么多年。如果他在世的话,看到那么多的报纸,不可能没有看到过我和赵正南结婚的消息。   即便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也没有办法再跟他在一起了。现在我和别人高调结婚,还有了两个儿子。我们之间,怎么都回不去了。我与他那段短暂的婚姻,只能成为我美好的回忆,深深藏在心底。   大哥因为母亲和我的拖累,已经耽误了很多年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亦不想再去打扰他,那样的话,我就太过自私了。即便是母亲对他有恩,他也早就报答完了,他不欠我们什么。   国内,我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赵正南哪怕再不喜欢赵睿,但是赵睿毕竟是他的血脉,我私带赵睿离开,如果被他发现,他说不定真的会给我一枪了事。   所以我想了很久,唯一的出路,就是去英国。和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断绝所有的关系!   “既然格格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奴才就跟着您一起,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罢,只求格格您能以后事事顺心,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徐嬷嬷拥紧了我,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是啊,以后,我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要好好照顾他们。   我将不再是赵正南羽翼之下娇嫩的花朵,我将展开自己的双翼,让他们把我当成避风的港湾。   “是的,我们可以去英国,对了,还可以去法国……”我将脑中所想一一告诉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在我的信心下更加支持我的决定。   福公也笑了起来,“好,咱们都听小姐的,小姐说去什么地方。咱们就跟着去什么地方!”   “对,将来我还要看着小少爷长大呢!”徐嬷嬷也笑了起来。   愉快与期待的气氛中,我们终于等到了登船的日子。   大嫂显得很紧张,可是她的焦躁不安并没有能影响到她的孩子们。   “大嫂,放松一些。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还有我嘛!”我捏了捏她的手,“来,学着我,深深吸口气。”   她终于放松了一些,可是转头看向几个在一旁嬉闹的孩子,顿时又觉得有些头疼了。   “要不,一会儿上船后,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下?”我看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开始担心起了这漫长的旅程。   心想着,还好有梁书林在身边,如果大嫂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倒是可以帮得上忙。   轮船停泊在港口,大家等待着它将通行的缆梯板放下来。   时间还早,所以我们并不太着急。   梁书林的行李非常简单,仅仅一只小皮箱而已。可是我们两家却是大包小包的一堆行李,看着都有些头疼。   赵睿被梁书林抱在怀里,他的大眼睛兴奋的看着离他这么近的大轮船,“梁叔叔,这么大的船,能装多少人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它应该可以装很多很多的人吧。”   “那妈妈带的这些东西呢,也能装的下吗?”他悄悄趴在梁书林耳边,用着他以为很小声的话说道:“伯母家的东西好多啊,要是他们的东西都放进去了,那妈妈的东西放不进去了怎么办呢?”   我听到了他的话,转过头去微微笑着。   “不会的,我所有人的东西啊,它都能装得下。”梁书林肯定的语气,让赵睿安下心来。   “梁叔叔,你从英国来的时候,是坐的这艘船吗?”我发现,赵睿和梁书林的话越来越多了起来。自从我们回香港后,赵睿更加腻着梁书林了。   在他的心里,‘爸爸’远远闭不上这个抱着他的梁叔叔。他已经完全不愿意再提到赵正南,也不想看到赵正南的照片了。   我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他不会跟我闹着要爸爸。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轮船的汽笛发出‘呜呜’的鸣声,从上面缓缓将缆梯板放了下来。船上下来了穿着整齐洁白制服的警卫人员,负责维持上船人员的治安。   看着拥挤的人潮,梁书林拦住了我们,“现在最好不要马上跟过去。那边现在很多人,等他们按照次序上船,还有一会儿。而且上船的时间绰绰有余,所以不用担心,不如大家都再等上一会儿吧。”   大嫂的意思也是想错开这股人潮,所以我们听从了梁书林的话,在原地看好自己的行李,等待人潮稍微少一些的时候再上船去。   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梁书林带着我们开始搬东西上船。大嫂那边已经雇佣了几个力夫帮着挑行李,我这边的东西看起来多,其实也没有多重,所以就自己拿着。梁书林让我抱了赵睿,尽量帮我提了大件的重物。   “妈妈,我要坐大轮船了!”我单手抱着赵睿已是吃力,却又不敢放他下来自己走,怕让人挤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提了小一些的箱子,勉强跟着梁书林往缆梯板那边走过去。   “宝贝儿,别动,妈妈抱不动你了,别一会儿摔下来了哦。”他听了我的话,立马乖乖不再乱动,还抱紧了我的脖子,生怕我一不留神,让他摔到了地上。   梁书林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他的脸颊也有些发红,看来他手里的行李还是很有一些份量的。可是我现在自身难保,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呼,终于到了。”他将我们的行李送到了房间后,用袖子擦了擦快迷到眼睛的汗水。   我将手帕递给了他,“辛苦你了。”   我安排的是他和他的朋友,还有福公三人一间房。我和香妞徐嬷嬷一间房,赵睿就跟着我们睡。所以所带的行李就可以安置在房间里,不需要托运了。   还没有安置好,门外便出现一阵骚动。   我和他好奇地向外面看了看,却正好与赵正南对视上了。   我吓得连忙转过了头,可是心里却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外面的骚动是因为他带着人上船而发生的。他不顾英国人的反对,硬是将人和枪都带上了船,为的,只有一个原因。   门被一脚踹开,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他使了个颜色,小六子马上带人将外面的人驱散开来,并挡住了门口的视线。   他看着房间里的梁书林,愤怒的火焰更为高涨,“你就是要跟这个男人一起私奔?”他的话,是从牙齿缝里说出来的。   低着头的我缓缓抬起眼帘,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他俯看着我,凌厉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我的心魂。   见我并不答话,他伸手勾住我的下颚,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手,好冷。   我冷笑,讥讽地勾起了双唇,轻声道:“从今以后,你我再没有关系。所以我跟谁在一起,与你无关。”   赵正南的手掌猛地一收,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眸瞬间睁大,布满了痛楚。痛楚?他有什么可痛的?   我继续冷笑面对着他,梁书林却是在一旁看不过赵正南的粗暴,“你要不这么无礼,有什么话,请你先放开她再说。”   他却不知道,赵正南因为了他的句话,彻底将愤怒爆发了出来。   赵正南松开我,动手就给了梁书林一拳,“你带着我的女人跑,还在我面前说我无礼?”   “把他给我拖出去。”赵正南声音冷冽的交代,语气之中毫无温度。   站在外面的护卫却不敢上前,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赵正南一个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你们没有听到我的话?”   外面的护卫终于走了进来,驾起梁书林,将他带了出去。小六子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收到后放下了心来。看来赵正南并没有打算要收拾梁书林的意思。   徐嬷嬷和香妞被带出去,护卫们快速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将它们也都搬了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赵睿两人面对着赵正南。   他将门带上,快步走了过来,把我和赵睿紧紧拥入怀中。   我和赵睿都激烈地反抗着他,“你是坏人,走开。呸……”赵睿拍打着赵正南的脸,还对他吐了口水。   可是赵正南并没有对他生气,反手抹掉了脸上的口水,将赵睿强行抱在怀里,“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爸爸!”   “走开,我不要你。你走开!”赵睿并不领情,他的被赵正南抱住,脚刚好能踢到赵正南的肚子。   赵睿的抗拒,让赵正南脸上变了色。我马上伸手去抱赵睿,可是赵正南却没能让我顺利接过他来。   “妈妈,我要妈妈。你走开,走开!”赵睿尖利的指甲在赵正南的脸上留下了印记,可是赵正南却还是没有松手。   “儿子,对不起,是爸爸不好。爸爸再也不凶你了,听爸爸的话,跟爸爸回去,好不好?”赵正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可是他不懂,他对赵睿心理上的伤害,却是如何都哄不回来的。 第214章   赵睿对他寄予莫大的希望,幻想着他的爸爸是大英雄,是最疼爱他的人。可是他看到的,却是赵正南的冷漠和无情。他看到的是,赵正南对他母亲的伤害和母亲的泪水。所以以赵睿的性格,赵正南是无法再进入到他的内心中去了。   “不好,我不要你,我要妈妈……”赵睿极力对我伸出双手,期望能回到我的怀中来。   “小蓉,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干嘛。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他的时候,他又何必如此假惺惺地演上这么一出戏呢,装给谁来看?   他过来将我抱进了怀中,我冷漠地推开了他,“赵正南,如果你没听清楚,我不介意再说一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对,没有关系!”赵睿跟着我说了最后一句,我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可是他脸上毫不遮掩对赵正南的厌恶之情,让赵正南急的红了眼睛。   “小蓉,你听我跟你解释,其实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够了,赵正南,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现在你我之间,不再需要什么解释了!要解释的话,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在广州那么长的时间,你都没有跟我解释一句,现在我要走了,你还想跟我解释什么?解释我看到你们的亲密都是假的,解释你没有跟她睡在一起?解释你没有为了她而对我和赵睿发火?”我的怒意远远不止这些,但我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人都要走了,撕破脸皮根本没有意义。   不管他是不是要带走我的行李,我都不会再听他半句谎话了!   “小蓉,你真的误会我了。碧浮萍是我在北京的一个幌子,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才找了她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还有,我发现她和我爹还有大哥的死,似乎有些关系。未免打草惊蛇,所以我才带着她一路南下的。从北京出来的时候,她替我挡了一枪,我用了很久才将她救活,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才到广州。你听我说……”   “赵正南,前有常月香,今有碧浮萍,以后呢?以后还会有谁?”我趁着他分神,一把将赵睿抢了过来。赵睿回到我的怀里,将我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我不想再跟你继续下去了。以后随便你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想让自己脑中保留的那一点点好的印象全部变成对他的怨恨。   赵正南看着我的脸,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痛楚,他大口的喘着气。“小蓉……听我说好不好?就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话!”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突然伸出手,将我的手抓住,定定的望着我,迫我睁开眼睛。   “自我们结婚那日起,我便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赵正南惟你一妻。如果我和别的女人再有什么关系,就让我身穿百弹,死无全尸。所以,小蓉,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戏而已!”他贴近了我,压低声音对我说:“我身边有奸细,但是我却没有发现究竟是谁。所以我不能打草惊蛇,如果我表现地对你在意,他们马上就会将你们当成要挟我的砝码的。”   “赵正南,你说完了吗?”我冷静地看着他,听到汽笛急促拉响的声音,我知道船快要开了,“说完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求求你了……小蓉……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低声哀求着,身段放得很低很低,只为了能求得我的回心转意。   我以前就是在这样一次一次的心软中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这次他对我和孩子的举动,真的让我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了。“赵正南,你回去吧。船马上就要开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是一定要走的。所以你现在无论再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回去了。我不想再让我们之间有什么纠缠了,从今以后,你爱做什么,无需要跟我再解释,我也不想听了。”   ‘呜呜……’汽笛声又响了起来。   赵正南有些着急了,“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怎么样我都不会跟你回去的!赵正南,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对我,我已经受够了!”我用力挥开他的钳制,“每次当我相信你的时候,你就会伤害我,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也有感觉,我也会痛!”   我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放手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眼中酝酿着的酸涩让人觉得窒息。可是,我不愿再重蹈覆辙,更不愿让赵睿受到伤害。   “妈妈。”赵睿显然对赵正南感到害怕,他又搂紧了我的脖子,深怕赵正南将他抱了过去。   “算我求你,好不好?赵正南,放手吧!”   “放手?放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告诉我啊!”他一把将我怀里的赵睿躲了过去。   “宝贝儿……”我扑身过去抢孩子,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   “你放开我!”我和他撕扯着,可他并不为所动,“放开?这辈子都不可能!别说你去英国,你就是去天上,我一样会把你揪回来!”   小六子见我们出门,马上指挥护卫们将我们护在中间,又让香妞和福公、徐嬷嬷跟在我们身后。   我再不顾那么许多,用力咬着他的手臂。赵正南‘嘶’的一声,却还是不放开手。   “梁叔叔……梁叔叔救我……”赵睿在他的肩头上回望过去,恰好看到被护卫拦住的梁书林。这下他急了,想要挣脱赵正南。   赵正南转身回瞪了梁书林一眼,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警告。   “你放开她们,她们并不想跟你回去!”梁书林想推开拦住他的护卫,无奈他怎是他们的对手,肚子上挨了一拳,顿时痛得弯下了腰来。   “你是坏人,你让人打梁叔叔,你是坏人。”看到梁书林被打,赵睿也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去打赵正南。   赵正南瞪着赵睿,“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梁叔叔’丢到海里喂鱼去!”   “赵正南,你够了!你凭什么对赵睿发火?你对他付出了什么?他长这么大,有得到过你半分的父爱吗?你……”   我话没有说完,顿时觉得颈窝一痛,看向梁书林的时候,在他的眼中读出了不舍和苦涩。眼前一黑,就软软倒下了。   “妈妈,妈妈……”我被一阵哭声吵醒。回到了赵府在香港的房子里,赵睿趴在我的床边哭着,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看到我醒过来,他又抹了脸上的眼泪,“妈妈活过来了!香姨,看,妈妈眼睛睁开了!”   我这时才看到,香妞也在床边。   “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太想说话,头也还是有些晕。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勉强对她笑了笑。   “小蓉,你醒了。”赵正南推门进来,让香妞抱了赵睿出去。   赵睿挣扎着被香妞抱了出去,口中还是骂着赵正南坏人。   闭上眼睛,我不想看到他。他阻止得了我一次,难道阻止得了我一辈子吗?心不在了,空留一副皮囊在此而已。   “小蓉,别怪我。我真的不能让你走。难道你舍得我吗?舍得弘儿吗?”   “如果你生气,大可冲着我来。怎么样都行,但唯一这一条,我不能答应你。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的。”   “够了!现在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坐了起来,猛地将他握住我的手抽了出来。   “你高兴的时候,就哄着我,哄着孩子。你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就可以冷漠无情。就算是你不喜欢我了,可是孩子有什么错?”   “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你,每天我都拿着你的照片,告诉他,这个就是爸爸。爸爸是个大英雄,爸爸现在在打仗,所以不能来看你。但是爸爸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幻想着,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也是最疼他的人。只不过现在不能来看他,但是爸爸回来以后肯定会喜欢他的。他特别喜欢漂亮,生怕自己变丑一点,你就不喜欢他。只要他不听话,说到爸爸会不喜欢,他就马上变得很乖很乖。”   “可是……可是你呢?”   “他第一次见到你,看到的是你的冷漠,你的无情,你甚至都没有正眼去看过他。”   “再见到你,是你对他的怒吼,是你维护着别的女人伤害着他的妈妈。”   “赵正南,你知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   最后一句,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看到赵正南的脸色变得苍白,我心里却有了一丝快感。   他喏喏地蠕动着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知道,我对你们……但是,小蓉……”他握住我的手腕。 第215章   我挣脱不开,却将手腕翻转过来,“赵正南,你还想让我再死一回吗?”   袒露在他面前的,是左手腕上那一道深深的、扭曲的疤痕。   已经五年多了,可是这道疤痕却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手腕上,抹不掉,擦不去。   “小蓉,我们之间,真的只能这样吗?”他不仅没有放开我,反而将我拥入了怀里。   我无力反抗,却也没有了心中的悸动。   “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对天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要你就够了。小蓉,别离开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以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求你这一条,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说死,不要说,不要说……我怎么舍得你死呢?即便是你让我死,都可以!”   他拿出了我留给他的那几张纸,瞬间在我眼前撕了个粉碎。   我长叹了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他的脸上留下了泪水,将自己的骄傲,自己的一切,都放到了最低。   “我不想看到她,所以,在你解决完她的事情以前,我也不想看到你。赵睿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如果他不原谅你,不接受你,我也不会带他回去。”这便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说罢,我起身走出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安静地想想。   他的霸道,他的自以为是,伤害到的,又岂能这么容易就能弥补呢?   我只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做不到。那我即便是拼的鱼死网破,亦不会再留下了。   赵正南带着人回广州了。走的时候,我并没有和孩子去送他,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   他将小六子和几个护卫留在了香港,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我。   小六子每天都会跟我汇报赵正南的情况,我总是打断他的话,不想知道太多他的消息。该怎么做,是他的事情,我看得,仅仅只是结果。   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赵正南终于将碧浮萍的事情解决了。   他通过碧浮萍这条线索,查出了所有的事情,并将身边的奸细揪了出来。   我知道的是这些,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较极端和血腥的事情。这些他都不会让我知道的,他让小六子告诉我的,都是想让我知道的。没有听小六子说的,我亦能想象到一些。   我到现在才知道,崔副官在离京的时候,中枪身亡了。   赵帅和督军的死,竟然是和日本人有关系的。   碧浮萍原来是日本人,并不是她所说的东北人。她虽说是从小在东北长大,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阻止江苏直军北上,对奉军的威胁就会降低不少。而且除掉直军在江苏的势力,那么奉军也好,日本人也好,都将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他们用了最简答的办法,离间计。   得到情报的日本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着北上的机会,他们的轰炸机突袭了毫无防备的江苏直军。为了以绝后患,他们甚至将南京的帅府都炸得干干净净。   碧浮萍在京的时候接近赵正南,开始赵正南也是想利用她来阻挡更多的人想将自己的眼线塞进来的想法。可是却不曾料到,碧浮萍窃取了爹北上的路线图,最终让日本人得到了机会。   而崔副官是因为发现了碧浮萍窃取军情的证据,所以碧浮萍在赵正南撤离京城的时候,安排了人故意制造起混乱,其实为的就是趁乱杀了崔副官。   爹和督军虽然死了,可是毕竟赵家在江苏盘踞那么多年,赵正南在江苏直军中的威信是不容小窥的。还有就是日本人已经得知,赵家的手里,还有一大批的军火。包括上次绑架我的事情,亦是为了那批为数可观的军火。所以碧浮萍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通过接近赵正南,打探到那批军火的下落。   而她自己为赵正南挡了一枪,用的却是苦肉计,想通过这件事得到赵正南更深的信任,好让她打探出那批军火的下落来。谁曾想赵正南在爹死后就已经有了怀疑,崔副官的死就更加让他心中起了戒备,这碧浮萍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让赵正南一举将身边的日本间谍都揪了出来。   此中种种,我得到的消息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还有更多的事情,我不知道,赵正南也不会让我知道。并不是他不信任我,而是他怕那些事情会吓到我。   “妈妈,是不是坏人要过来了?”赵睿皱着眉,每次提到赵正南,他总是叫着‘坏人’。别看他仅有三岁而已,但他的性格执拗到认定了什么事情,是很难再轻易改变的。所以要想让他原谅赵正南,我看,是非常非常难的一件事。   “是啊。爸爸想要过来接我们回去,你愿意吗?”   “不愿意。我不喜欢坏人,我只要妈妈。”他咬着嘴唇,小小的脸上露出愤愤和不屑的表情。   “那他要是非要带我们回广州,你怎么办呢?”我将他抱到了我的膝盖上坐下。   他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告诉我,“那我就拿枪毙了他!”   “你要毙了谁?”我正要问赵睿,赵正南却已经提前过来了。   “你!”赵睿对赵正南没有丝毫的畏惧,当着他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好样的!”赵正南怒极反笑,从腰上解下了枪,递给赵睿。   “你们究竟要干嘛?”我看着赵睿真的去拿那把枪,怒瞪着赵正南,他怎么可以这么教赵睿?   赵睿两只手抱着枪,可是却举不起来,他还倔强地对赵正南宣誓:“我不怕你!”   赵正南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应该这样!”   “哼,我才不是你的儿子,我是妈妈的儿子!”赵睿别扭的转过脸去,可是手里的枪就是不放下。   我去把赵睿的枪拿下来,递给了赵正南。“不是说明天到香港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事情忙完了,想早点儿过来看你们。”他坐到了我的身边,又不顾赵睿的反对,把他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我想你们了。”   很平淡的一句,却让我心中微微起漾。   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和他较着劲儿的赵睿。   “儿子,告诉我,喜欢枪吗?”   “喜欢。”赵睿诚实地回答,让赵正南很是开心。   “为什么喜欢枪啊?”   “枪可以保护妈妈!”赵睿回答地毫不犹豫。他并不知道枪的威力,却知道,枪可以保护妈妈。听到这句话,我暖暖地笑了起来。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要保护我了。   “好,说得好!枪可以保护妈妈。那枪怎么保护妈妈啊?”   “谁对妈妈不好,就拿枪杀了他!妈妈不喜欢谁,就拿枪杀了他!”这句话,让赵正南有些哭笑不得。   “那爸爸呢?”赵正南很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赵睿看了赵正南一眼,又看向我,“妈妈,你喜欢他吗?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坏人,我就杀了他!”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把问题交给了我。   他们两人同时看向了我,等待着我的答案。一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赵正南眉眼弯起,对我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如水。   见我不说话,他眉峰挑了挑,唇角淡淡的笑意,像是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   如果我回答‘不喜欢’,那么赵睿对赵正南恐怕会更加厌恶憎恨。如果我回答‘喜欢’,却是又违背了我现在心里的想法。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那你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解开赵睿心中的憎恨情绪。   “不喜欢。他是坏人!”想都没有想,赵睿便推开赵正南,要从他的腿上下来。“我喜欢梁叔叔。”   就是这句话,让赵正南那副温柔的笑容突然崩裂了一角。他虽然极力让自己表现的温润一些,却被赵睿这一句话几乎打回了原形。   “梁叔叔已经走了。妈妈我去找梁叔叔,好不好?”赵睿丝毫没有察觉到赵正南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依旧自顾自地对我说着。   “赵睿,以后不要再提梁叔叔了。”说完这一句,我丢下他们两人相处,自己回到房间。推开窗,我远眺着窗外的风景。   他现在应该站在甲板上,和我一样看着这将落的夕阳吧。   微风吹拂着轻薄的窗帘,晚霞让房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在微风中感受着发丝轻舞,这种感觉,让人心生惬意。   赵正南告诉我,他已经报考了黄埔军校,一翻年就要和大哥一同入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回到广州后,他将我们安置好,陪着我们过了年后,便带着大哥去报到了。   在日本的时候,他学的是炮兵科,这次他报考的是步兵科。他说除了想要学习新的知识以外,他还有其他的一些打算。   他的想法很多,既然想去做,就由得他去吧。   赵睿依旧还是不太愿意和他亲近。所幸现在赵正南长时间不在家,仅得假期的时候才能回来看看我们,倒是让赵睿十分高兴。 第216章   现在赵睿已经习惯了和我一起睡,所以赵正南想要接近我半分,赵睿都会表现得极不愿意。而他们两人也经常为这件事情争执地面红耳赤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赵正南和赵睿在一起,竟然还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大哥!”我牵着赵睿到门口去接放假回来的大哥,又轻推了推赵睿,“叫舅舅啊。”   “舅舅。”赵睿乖巧地叫了一声。   大哥惊喜地将他抱了起来,“睿儿?”   “这个是小的,赵睿。”我怕他累着,想让赵睿下来。谁知大哥反而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赵睿,“来,尝尝这个,看喜不喜欢。”   以前我就买过巧克力给他的,他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接了巧克力谢过大哥,就吃了起来。   “当心吃成小胖子。”他的食量实在是令我有些担心,小小的人儿,竟然吃的比我还多,而且他的嘴巴里面,就压根没有停过。   徐嬷嬷自然是不时地塞给他一些小零食,正餐的饭吃过后,他还是照样能把那些小点心吃得干干净净的。   赵正南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就放一天的假。今天晚上……”   “我答应了赵睿的,晚上要给他讲故事。”打断了赵正南的话,他有这个意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每次都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掉。   无奈地叹了口气,赵正南咬牙切齿地看着赵睿,一脸的不满。   而赵睿只顾着和大哥讲着什么,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赵正南恨得牙痒痒了。   “你都不知道。早上五点半军号一响,马上就要起床穿衣洗漱。被子还要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那木板床的中央。十分钟收拾完毕后,就要开始出操。吃饭的时候,一声口令,十分钟内必须吃完。哨子一响,立马就要放下碗筷整队集合。上午是四节学课,下午是四节术课。一直要到晚上九点半睡觉,中间简直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我听了他的描述,觉得这黄埔军校的规矩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严格啊,“那么辛苦啊?那大哥你能受得了吗?”   “你们家那位都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的?”大哥喝了一口茶,看了赵正南一眼。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能放下架子,和普通学员一样辛苦出操锻炼。   “不过啊,他的各项成绩,都是最好的。所以他也最得教官们的喜欢了。”说到这儿,大哥带着一些羡慕和调侃的语气。让赵正南有些只得的对我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后,我只和大哥聊了一会儿。因为明天他们还要尽早赶回去,怕耽误他们休息,所以就没有多谈。   “夫军无练习,百不当一;习而用之,一可当百。故仲尼曰:‘不教而战,是谓弃之。’又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然则即戎之不可不教。教之以礼义,诲之以忠信,诫之以典刑,威之以赏罚,故人积知劝。然后习之,或陈而分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走而却之,别而合之,散而聚之。一人可教十人,十人可教千人,千人教万人,可教三军,然后教练而敌可胜矣。”   “夫军无练习,百不当一;习而用之……”赵睿稚嫩的声音,将我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摸摸他的头,“很好,已经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点点头,对我笑起来,表情很是高兴。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军队士兵得不到应有的教育和训练,那么一百名士兵也抵不上敌人的一个士兵;如果军队士兵受到了应有的教育和训练,那么一名士兵就可抵挡百名敌人的进攻。”   赵睿听后,点了点头,我又接着往下解释。   “所以孔子说:‘百姓没有受到教育和训练就去参加战斗,这是让他们去送死。’‘让贤德的人用七年的时间来教育和训练百姓,他们马上可以投入战斗,并且个个都勇猛善战!’”   “这就是说想让百姓投入战斗,在出征之前不能不对他们进行教育和训。训练时,要使百姓明白什么是礼,什么是义,要训练、教诲他们有忠信的思想,要讲明赏罚的界限,用赏罚来制约督促他们的行为,使他们自觉上进。”   “然后才能进行基本技能训练:列队与解散,坐下起立,行进立定,前进后退,解散与集合,使他们能整齐划一、井然有序。象这样一教十,十教百,百教千,千教万,就可以使整个三军受到训练,最后再让将士接受战术训练就可以在战场上打败敌人了。”   “那爸爸和舅舅是不是也在接受训练,然后就可以去打败敌人了呢?”他歪着小脑袋问我。   “是啊,爸爸和舅舅以后也会去打仗,所以他们现在要学很多东西。不能天天在家陪着宝贝儿了。”   “那没有关系,我有妈妈陪着呢。”他爬到我的身上,“妈妈,那我长大了,也要带兵打仗!”   “哦?为什么啊?”我捏着他的小手问道。   赵睿转动他那黑黑的眼珠,想了想才说:“我要保家卫国,还要保护妈妈!”   “妈妈,你说好不好?”他期待地问着我。   “嗯,好。咱们宝贝儿长大了,也带兵打仗!”这本是我哄着他的话,可是他却像是当了真一样,重重地点了头。   哼着徐嬷嬷小时候唱给我听的摇篮曲,我拍着将赵睿哄睡着。赵正南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动作很轻,可是我还是发现了他。   压低声音问:“你要干嘛?”   深怕吵醒了赵睿,我瞪了赵正南一眼。   他唇齿间有清甜的酒味,抓着我的手沉声低喃,“你在教他将苑?”   我点点头,心下狂跳,却还是故作镇静的问,“你喝酒了?”   赵正南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我抱进怀里,耳边是他呼出的热气,“我想你了。”他低哑的耳语,让人毫无招架能力。   赵正南抓着我的手掌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微微翘起的唇角期待地看着我。   我稍愣了片刻,他带着无比滚烫而火热的气息,猛然贴上了我的唇。他狂野的舌蛮横的咬住我的唇瓣,粗粝的手掌,也一点不客气地扯下我单薄的衣衫。手搁在我的腰上,重重的揉捻起来。   我心神恍惚之际,他修长的双腿就已经顺势挤进我紧闭而颤抖的双腿之间。他的举动让我有些不适,下意识扭动着的腰,想要反抗他,却惹来他的不悦。看着他邪肆的盯着自己,然后奋力扯下他身上的束缚。   “不行!赵睿在睡觉呢!”我惊得不行,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他将赵睿抱了出去,然后又大步回到我身边。   “今天晚上,你休想再躲了!”他重重的喘息出一句话,带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与自信。   他如俯瞰着我,犹如盯着诱人的美食一般,唇角噙着一抹微笑,“我都等了两年多了,今天晚上不吃饱,你哪儿都别想去!”他眼眸里的光芒无比坚定。 第217章   “轻……轻一点……”被他吻住,我的口中只能发出破碎的几个音来。   他看着我,唇角突然浮现一抹笑意,暧昧不明,直接翻过我的身子,再次压上去,从后面再次驰骋进入。我的脸只能埋在枕间,发出嘤嘤呜呜地声音,而这样的声音仿佛更加刺激了他,使他的动作更加迅猛起来。   赵正南如发狂了的野兽一样,一个晚上不知道多少次,他好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出口一样,伏在我的身上奋战不休。魅惑而阳刚的身体泛满了汗珠,让我的鼻间充斥着浓烈的而熟悉的气味。   我得指尖死死掐着被单,昂起头看着他,摇头哭了起来,“赵正南,不要了……不要了……我求你了……”   他腰下的动作微微有些停滞,随即他唇角浮现出一丝无法捉摸的笑。他伸手将我拉起,然后搂着我的腰,迫使我坐了起来。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只能扑倒在他的怀中。   他停下来,摩挲着我的肌肤,不想松开。忽然勾唇邪肆一笑,他修长而粗粝的手指扣住我的下巴,他眼眸滑过一抹兴奋,眼眸逐渐变得深邃,他单手抬起我的腰,然后猛然按下。   “啊……”我尖叫了一声,赵正南亦是一声低吼。   激情过后,我迷迷糊糊的蜷在他怀里,浑身一动不动,只想就这么睡下去,一直睡就这么下去。   醒来的时候,赵正南已经和大哥回去了。香妞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床的凌乱,脸有些红红的。   这该死的赵正南,让我这回可是栽面儿栽大了。他倒好,完事儿就走,留下我收拾这烂摊子。屋子里充满了那暧昧的气息,衣服被扯裂了扔在地上,床单被褥也被折腾的皱巴巴的,床单上还有一滩可疑的湿痕很是碍眼。   我用被子蒙头尖叫起来,“啊……赵正南,你这个混蛋!”整整一夜的折腾让我第二天完全没有精力去照顾赵睿,惹得赵睿对赵正南更加不满起来。   广州的梅雨季节是很让人心烦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里,到处都是潮湿的。衣服怎么都晒不干,连被褥里面进去的时候,都是冰冷的潮湿。墙上、地上也都返了潮,到处都是水。   天气终于放晴了,何氏让佣人们把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洗洗晒晒。这些可算是把赵睿乐坏了,他看到满院子里都晾着各色的床单被罩,就在里面蹿来钻去的玩。   而赵弘却是拿了一本书,坐在那里安静的晒着太阳看书。时不时抬头皱眉看看赵睿,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你怎么不跟弟弟一起玩儿呢?”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赵弘抬头看了我一眼,叫了声‘母亲’,又低头不说话了。   “太阳这么好,应该多活动活动。去和弟弟玩儿吧。”我抽出了他摊在膝盖上的书,对他笑了笑。   他微微蹙眉,那模样像极了赵正南。“母亲,娘说今天这篇要背下来的。”   我略愣了愣,“没事儿的,我去跟你娘说。”   “不了,我还是看书吧。母亲去照顾弟弟吧。”说着,他把我手里的书又拿了回去,还指着赵睿让我看。   “宝贝儿,哎哟,你这是要干嘛啊!”我转头过去,看见赵睿把洗着被单的大木盆都打翻了,弄的自己是一身的水。   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香妞,快去倒点儿水,给他换衣服。”   “怎么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能上房揭瓦呢?”我轻戳着他的脑门,看他对我吐着舌头,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再转过身去看赵弘,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回屋了。   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赵弘相处,他似乎也不太愿意接近我。好几次我主动和他说话,他都是那么淡淡的,甚至是微微抗拒着。这孩子越大,我真是越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我的食欲也越来越不好。整日里都懒懒的想睡觉,连赵睿在一旁吵吵闹闹,我都能照样睡下去。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半个月的样子,赵正南回来后,让人请了大夫回来,结果诊出了我再次怀孕的消息。   从香港回来后,我和赵正南之间的关系都维持的淡淡的,总觉得我和他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似的。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在他那种喜不自禁的愉悦中,冲淡了那种情绪,带来了一丝温情。   “妈妈,我也是从你肚子里面出来的吗?”赵睿小小的手抚摸着我还未显怀的小腹,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迷惑。   “是啊,你和哥哥,都是从妈妈肚子里面出来的。”赵正南将他抱了过去,不再让他继续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等肚子里的小宝宝出来了,你就是哥哥了。”   “那我要个弟弟,这样我就可以带着他一起打仗了。”赵睿对于赵弘平日里不怎么和他一起玩,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期盼着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这样他就能多了一个玩伴了。   赵正南笑了起来,“好,让妈妈给你生个弟弟。”   我看着他们父子之间逐渐拉近关系,心里也有了些慰籍,毕竟血脉亲情,我不希望他们之间再有什么隔阂。所以我在平日里,都是尽力在开导着赵睿,希望他能接受爸爸对他的关怀。   “对了,我都差点儿忘记了。”赵正南放下赵睿后,转过去拿了个精致的盒子过来递给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示意我打开来看看。赵睿也围了过来,“妈妈,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我掀开盒盖,里面是一个芭蕾小偶人,盒盖上嵌着一面玻璃镜。赵正南在后面的发条上拧了几圈,又将小偶人竖起来。随着清脆的音乐声响起,那芭蕾小偶人转起了圈圈。   “喜欢吗?”赵正南期待地看着我。   我笑着点点头,“你在哪儿弄到的?”   “去十三行那边看了看。发现这个八音盒还不错,就给你买回来了。喜欢就好!”   “爸爸偏心,给妈妈买东西,都没有给我买。”赵睿生气了,幽怨地看着赵正南,控诉着他没有重视自己。   “谁说的?”赵正南从口袋中拿了一个用弹壳拼出来的手枪递给赵睿,“爸爸从来都没有忘记睿儿,给妈妈买的东西,是女人们喜欢的,你说,要这个,还是妈妈手里的那个?”   “要枪。”没有丝毫犹豫,赵睿从赵正南手里拿了枪后就跑了出去。   “这孩子。”看着他边跑边跳着往外跑,我真是有些无奈。   赵正南见赵睿出去后,关上了门,陪我坐在床边。他将我搂在怀中,“马上又要打仗了,估计这次我会跟着一起去。”   “什么?”我惊得从他怀中坐直,“你都已经……为什么还要打仗?你不是还在军校吗?”   “这次不同,如果想要拿回失去的东西,这次将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全世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   我知道,他现在缩居一隅,一定不会永久沉寂下去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更多的,是他有野心。我阻止不了这一切,那是他除了我以外的全部。甚至那些东西,在他心目中的份量绝不比我在他心中轻。   “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先回香港去。毕竟到时候是胜是败……我不想让你们有一丝危险。”   又是这一句,每一次战乱将起,他都将我送得远远的!每一次他都这么说,让我觉得厌烦不已。   “不,我就在广州。”这一次我怎么都不想再退让了。   他被我断然地拒绝弄得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起来,“这次你放心,等仗一打完,我就接你们回来。好不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我将手里的八音盒重重放在桌子上,赌气背对他坐下。   “小蓉,你现在怀着孩子,别生气啊。我告诉你……”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大番的言论,无非就是想让我听从他的安排。   步兵军官团,部分驻扎在黄埔岛对岸的鱼珠炮台和深坑一带,随后又迁到了陈家祠,而他们这批人,毕业后将选派参加北伐。   北伐军的出师获捷,北定武汉三镇,东逼苏杭宁沪,声威大震,如日中天。但前线此时也急需补充大批中下级军官,在此形势下,黄埔军校的这批学员毕业了。   十月份的时候,毕业典礼在广州郊区瘦狗岭沙河广场举行,前来观礼的宾客不下万人。   学员方队列队经过检阅台,高声朗诵四期学员誓词:“不爱钱,不偷生。统一意志,亲爱精诚。遵守遗嘱,立定脚跟。为主义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承先烈生命,发扬黄埔精神。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谨誓。”   那场面之宏达,气势之威武,令人心生震撼。赵正南将他的卒业证书递给了我。   我抚摸着上面的字,心里头却不太平静,‘本校第肆期学生赵正南,按照本校规定,步兵科教育修学期满,考试及格,特给证书。’ 第218章   大哥也是同期毕业,跟随着赵正南一起北上。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何氏带着我和两个孩子一起返回了香港,而赵正南则是参加了这次北伐的战斗。   十一月赵正南和毓薏到了江西,准备北伐军第三次进攻。四日攻克九江,七日进入南昌。孙传芳大溃,精锐尽丧。这次战争,为北伐以来规模最大的战役。   而赵正南也因为功绩卓著,被破格提拔为少校团长。毓薏跟着赵正南,任团参谋。两人配合默契,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队伍拉了起来。   漫漫冬季,也不知道他们在北边是否还好,我动手给他们做了几套厚实一些的棉衣。   “行了,你还怕他们没衣服穿啊?看看你,都要生了,还这么费神为他们做衣服。知不知道,怀着身子是不能动这些针线的?”何氏看到我又在缝着衣服,连忙将我手里的活儿拿开,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起身舒展了一下。“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给他们做件新衣裳寄过去。不然他们打仗那么忙,哪儿还顾得上做新衣服啊。”   “行了行了,这屋里这么多人,就非得让你来做?”她把我缝到一半的衣服递给了阿莲。   “反正我闲着也是没事儿,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吧。”我接过香妞递来的热枣茶喝了一口。   “你啊!”何氏笑得无奈,“承武走的时候可是交代了我的,要是你不好好养着身子,有什么闪失,我可是担不起这责任。你把孩子生下来后啊,想干嘛我都不拦着你。”   这段时间因着我怀孕,何氏把赵睿也接了手去照顾,赵弘这段时间和他相处得也极为融洽。不过这两个臭小子玩儿到一块,可是坑苦了何氏,一转眼就不知道他们跑到哪儿去祸害了。   赵弘虽然大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那孩子的心性怎么都憋不住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如混世魔王一般的赵睿蹿道着,两人就更加没了章法了。   “还有一个来月就生了,也不知道承武能不能赶回来啊。”何氏叹了口气,看来今年过年,是等不回他们了。   “这仗还没有打完,哪儿知道呢。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咱们就自己过!”少了他‘赵屠夫’,难道还让咱吃带毛猪吗?这几年的事情,他在家的时候屈指可数,等着等着的,也就习惯了。   不同于北方这时候的天寒地冻。在香港是见不到雪的,所以这年味儿,又变了一种模样。   以往这个时候,府里头是做好了糖瓜和关东糖,等着祭灶神了。可是在这儿,就咱们俩女人,所以这道程序,也就省了下来。   屋子里的清扫,是何氏帮着打点的。我这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帮,所以就带了俩孩子去街上买了些小点心和洋糖果回来。顺便让他们去理了个头发,新年新面貌嘛。   “妈妈。你累不累啊?”赵睿看着我走走停停的,速度十分缓慢。   赵弘却没问我,只是过来扶着我的胳膊。   七岁的赵弘已经快要齐我的肩膀了,他虽然力气不够大,却是认真地搀扶着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接触。我什么都没有说,就让他这么扶着,其实心里却已经非常非常开心了。   年廿九,大年夜的前夕,是一年最繁忙的一天。要在大门门柱贴上挥春,接着是门扉、厅堂。还要挂上大红的灯笼和彩花。两个小子是东跑跑、西蹿蹿的,引得不是这儿响响,就是那儿撞撞的。   我低着头抚摸着肚子,心中祈祷,可别再生出这么个魔星了,不然该头痛的就是我了。“雯姐,赵正南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调皮啊?”   何氏捂嘴笑了起来,“要说啊,还是承武小时候更皮一些。他们俩啊,这都不算什么。”   年三十的下午,我和雯姐商量了一下,让家在附近的佣人们都回去过年,到了初六再回来上工。又发给了他们一些红包,大家欢欢喜喜地回去过年了。   所以吃晚饭的时候,就只有何氏、我、两个孩子、福公、徐嬷嬷、翠儿、香妞、小六子、阿荷还有阿莲这些人了。府里的护卫们也让我们放了假,给了加倍的赏钱。小六子安排了人轮流值着岗,也就不管他们去什么地方玩了。   “妈妈,什么叫兔儿爷啊?”赵睿和赵弘围坐在我身边,听我说着小时候的事情。福公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早早回去休息了,徐嬷嬷去照顾着,也没留在这里守夜。   “就是月宫里头陪着嫦娥仙女的小兔子啊。”   “那兔儿爷长什么样子呢?”   “兔儿爷可威风了,大的有三尺多高,小的只有三寸大点儿。它啊,头戴金盔,身披甲胄,背上还插着令旗。有骑狮子的、骑老虎的、骑花鹿的、还有骑大象的。有的带莲花座、有的带云气纹儿……”   “母亲,那你小时候,有多少兔儿爷呢?”赵弘仰着头,好奇地问着我。   “我小时候啊,有好多好多呢。到了中秋节啊,就能得到一大堆的兔儿爷,所以那么多年下来,最少就收了几百个,每个都不重样的。”   “妈妈,我也要兔儿爷。”赵睿瘪瘪嘴,听我说完后,很是向往。   赵弘不敢向他这么一样明着管我要,但是露出的眼神也是很期待。   我愣了愣,现在我到哪儿去给他们弄兔儿爷去?   “这样吧,等爸爸回来,让爸爸给你买兔儿爷。好不好?”在他们俩那期待的眼神中,我很不厚道的把这件事儿推给了赵正南。心中暗想,但愿他们俩能很快忘记这件事儿,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去。   以后可是不敢再给他们讲这样的事情了,不然管我缠起来,我可是没有办法的。   “嗯,那个,赵睿,你的三十六计背完没有?还有,赵弘,你娘让你练的字,练完了吗?”   “妈妈,你说过,过年可以不用看书的。你又骗人!”对我突然转移的话题,赵睿明显不吃这套,还搬出了我先前说的话来抵我。   突然想起来,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是说了过十五才让他们接着学的事情。突然觉得被孩子这么一说,有些脸红了。   “母亲,今天的字,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练完了。”听完后,我顿时觉得,赵弘是个厚道的孩子啊。   何氏正好让香妞和翠儿端了刚煮好的饽饽来,“快过来吃饺子了,这饺子啊,就得趁热吃。”   “走,吃煮饽饽去。”我牵了赵弘和赵睿过去。   “妈妈,为什么大姑姑说,这个是饺子,你说是煮饽饽啊?”   我听了这话,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觉得赵睿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都是一样东西,就是南方和北方的叫法不一样。大姑姑是南方人,妈妈是北方人。”   “可是爸爸说,大姑姑和他,都是北方人!”   我吹着碗里的饺子,一口塞进了赵睿的嘴巴里面。“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你跟孩子好好说不就是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何氏给赵弘添了几个煮饽饽,转头对我笑了笑。   我深吸一口气,“孩子还小,有些事情不想让他们知道得太早,也怕他们出去乱嚷嚷。”   何氏倒是没介意,“算了,随你安排吧。”   本来我是想陪着守岁的,但是何氏劝我,说我现在身子重,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她便带着两个孩子替我守着岁。   我回到房间后,刚躺下,外面就噼啪传来爆竹的声音。   又是新的一年了,进入丁卯年(1927年),我就和赵正南一起十年了。   这十年来,我为他孕育了三个孩子。这十年来,我们有过误解,有过甜蜜。这十年,让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总想起以前的事情。在没有认识赵正南的时候,我的世界就仅仅只有那么一方小天地而已。可是跟他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世界,原来是那么那么大。而我能做的事情,也是那么那么多。   本想趁着过年,带孩子去花市看看的,可是何氏却坚决不同意。她说我马上就要生了,花市那边人多人杂的,要是挤着了怎么办。所以就让小六子和香妞、翠儿带了几个人,领着孩子们出去玩儿了。   赵弘和赵睿带了很多鲜花回来,送给了我和何氏,我看着他们俩抱着一大堆的话进来,模样滑稽地样子逗的我笑个不停。可是赵睿却揪下一朵来,说非要给我戴上。   我只好低下头,让他把一朵兰花给我戴在了头上。突然想起,我和赵正南新婚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给我戴过花的。想想觉得,他们还真不愧是父子俩呢。   赵弘给我和何氏带回来的是用鲜花串着的手串。闻着味道淡淡的,很是沁人心脾。   “妈妈,你看,好不好看?”赵睿从我房间里把妆台上的小玻璃镜子拿了出来。   “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儿。摔到了怎么办?这玻璃摔碎了,可是能划拉肉的!”看着他一溜儿小跑,我心提的颤颤的。 第219章   赵睿举着镜子问:“妈妈,好不好看嘛?”   “好看,好看。”我拿过他手里的镜子,让香妞放了回去。   赵睿扁扁嘴,对我的敷衍很是不满,别扭地拉了赵弘就走。   看着他们俩这样,何氏又在一旁笑了起来,端了翠儿送来的两碗燕窝,递给了我一碗。“这小孩子啊,就是喜欢得点儿大人的称赞。你啊,多哄着点儿就成了。他气不久的。”   初六的时候,佣人们都回来上工了。有的还从乡下带了些特产回来送给我们,何氏也一一都安排了回礼。   初七根据这边的习惯,是要喝及第粥的。为了图个好彩头,我们也随了这边的习俗,熬了很多的粥分给大家。   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了。大家忙着搓汤圆、包馅儿。一大早上起来,我就浑身不得劲儿。何氏也看出我的不对,忙问我是不是这些天累着了。我摇摇头,那奇怪的感觉过去,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受了,所以就没怎么在意。   吃过了晚饭后,两个小子吵闹着要出去看花灯。何氏嫌着外面太吵闹,就让小六子他们带着孩子出去了。   我和何氏坐在屋里聊天,吃着点心。何氏整理着给孩子预备的小衣服,“这旧衣服好啊,穿着软和,不扎皮肤。”   “可惜那么些个小衣服都扔在了南京。”我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突然肚子一阵涨痛。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要生了?”何氏赶紧让翠儿搀着我回房。   “我看这日子也差不多了。你快回去躺着,我让人去请大夫来。”说着,她走急忙走了出去。   这倒还真的被何氏说中了,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阵痛袭来,我已经疼得满头是汗了。   “要说,你也生过两个孩子了,不怕啊。”她回来后,接过翠儿手里的毛巾给我擦着汗。让翠儿吩咐去厨房准备烧水,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进房间里来。   我咬牙点点头,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这痛来得太快,让我有了窒息的感觉。   请来的是一位女大夫,据说是妇产科很出门的医生。她指挥着府里的佣人忙碌地准备着各种必要的措施,让何氏到门外去等着。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折腾,我只听得一声嘹亮而尖细的哭声,终于松下一口气,瘫软在床上动也不动了。   佣人们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将清理干净的孩子放在我的身边。   大夫摘下口罩,对我笑着说:“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   我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孩子,口里念了一声:“上帝保佑,总算不是小魔星了。”   何氏感谢了大夫,奉上了丰厚的出诊金后,亲自送了这位女大夫出府,安排了人送她回去。又端着碗熬好的鸡汤过来看我,“看看,这孩子还真会挑时候,大过节的赶着出来,是要添喜庆呢。”   “我已经写好了电报,明天一早就让人给承武发出去。你就安安心心地休息会儿吧。”   我喝了鸡汤后,终于找回了一些力气。系上头围,依靠在床上,看着这个一点儿我的影子都没有,尽像了赵正南的女儿,心里泛起一丝醋意。我想要一个女儿不假,可是我想要的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儿啊。   后来何氏知道了我的想法,气得大笑,说什么女儿肖父,哪有女儿像母亲的?   两个孩子回来以后,得知我生下了妹妹,一个高兴一个难过。赵弘是欢喜不已的,而赵睿却是嘴里直念叨着弟弟没了,还说以后非要再给他生个弟弟不可。   赵正南的电报很快回话过来,他给孩子取名叫赵欢,说是希望这个宝贝女儿能承欢膝下。还给孩子寄来了一个赤金的项圈,说是请了大师开过光的。   赵睿一下子又不干了,说爸爸偏心妹妹。他本来就对赵欢是女孩子很是失望,现在赵正南又给赵欢送了个连他都没有的金项圈,气得哭了起来。   赵弘却是没有他这么强烈的反应,说他们都是哥哥,让疼着妹妹才是。以后还要保护妹妹。这么好说歹说的,终还是哄住了赵睿。   生完赵欢后没几天,从报纸上听闻,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也都被收了回来。这个消息是最让我高兴的。   赵正南他们已经到了浙江,据说北伐军现在是气势如虹,连战连胜。而赵正南也凭着自身的实力深得上官信任,连连升级,嘉奖不断。   三月底的时候,赵正南的部队已经进驻了上海。他本打算安置好了以后再接我们过去的,可是却突然遇上了龙潭战役,计划再一次被搁浅了。   通过报纸上的消息,我得知在双方对峙了几天以后,孙传芳与南京政府军在龙潭、栖霞山一线展开了激烈残酷的血战,反复冲杀争夺,栖霞山与龙潭主阵地两度易手。   双方都伤亡惨重,枪炮声日夜不停。   孙传芳的部队,是北洋军阀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劲旅。而这次,孙传芳又是孤注一掷,志在必得,几乎是倾巢出动,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孙传芳本人也是亲临前线指挥,所以他的部队,作战是十分勇猛顽强。   在八月二十九号的凌晨,龙潭主阵地第二次被孙的不对攻占。国民政府军因众寡不敌,纷纷后撤,几至溃不成军,栖霞山也为孙传芳部三度攻占。顿时南京城内一片混乱。   仅过了一天,在三十号的时候,胡宗南指挥所部按时向龙潭东南的制高点石幔山、虎头山、青龙山一线的孙军发动猛烈进攻。同时,其他各部的攻击也开始发动。   经过了极为惨烈的拼杀,双方死伤不计其数。   六万余孙军,战死和淹死约四万余,被俘两万余,孙传芳的主力几乎消耗殆尽。   北伐军在此次战役中,伤亡也不计其数,仅仅黄埔五期学生,阵亡达五百人之多,战况激烈程度,由此可见,这是一场恶战,血战。   赵正南的部队也在此次战役中折损大半,而显赫一时的五省联帅孙传芳从此一蹶不振,变成了光杆司令。   战后,赵正南升为上校,被调往武汉。   福公的身体越来越差,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太大的改善。在十月底的时候,终还是去了。   徐嬷嬷很是伤心,这么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就这么去了,她也变得沉默起来。   赵正南来信,想要接我们去武汉。可是何氏却不愿意过去,说现在赵弘大了,不想再跟着调拨流离的。在香港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所以她坚持要留在香港。   我舍不得赵弘,心里做了很长时间的挣扎。最终认为何氏的话是有道理的,孩子大了,必须送到学校去念书,而不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走。赵正南今儿个在这里,明儿个就不知道又要调到什么地方的,这么下去,孩子的学业也会被耽误。   征得了赵正南的同意后,最终我将赵弘留在了何氏身边。   出乎我意料的是徐嬷嬷,她说自己年纪大了,也不愿跟着我到处折腾。想陪着何氏留在香港,也好照顾赵弘。我想了想,便同意了,嬷嬷跟了我大半辈子,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休息,享享福了。   跟何氏谈了谈嬷嬷的事情,她说,也不会再让嬷嬷做什么事儿,就是当养着老了吧。   收拾了行装,我带着赵睿和快满周岁的赵欢准备去武汉。   我们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小年夜这天,一行人到达了江城武汉。   过了几年暖和的日子,这么陡然一冷,就有些受不了了。赵欢还好,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赵睿却是冷的不行,直囔囔着要回香港去。   在吃了我好几个‘脑门儿蹦’后,他还是嘴里默默的念念有词,对我带着他们到武汉来,是怨念不已。   “爸爸。”见到赵正南后,赵睿是一丁点儿的不满都没有了。那脸上瞬间换上的表情,连我都咂舌。   “唉,儿子唉!”赵正南抱起了扑向他的赵睿,将赵睿举得飞了起来。赵睿是哈哈大笑,搂着赵正南的脖子,就是不肯下来。   “大哥。”我看到赵正南身后的毓薏,心中也是很高兴,“伤都好了吗?”   听闻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我立马从香港买了最好的进口伤药给他们寄了过去,深怕他们有什么意外。   “早就好了。”毓薏拍拍胸口,“你看,这不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舅舅。”赵睿也看到了毓薏,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他。   毓薏伸过手去抱赵睿,“都这么大了啊!来,让舅舅好好看看。”   赵正南走近我,看着我怀里睡着的赵欢,惊喜地想要去抱。   “好不容易哄睡了,你再给弄醒咯!”我躲过他伸来的手。   “这……这就是我姑娘?”他有些激动,干脆搂了我一起。   我看了看周围,扭着身子躲开,“还有人呢,你怎么半点儿不顾忌啊。让人看见多不好!”   “怕什么?”他倒是半点儿不顾忌,用力将我搂紧,在我耳边低语:“我好想你。” 第220章   我感受着耳边的热气,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妈妈,快走吧,舅舅说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赵睿牵着毓薏的手,站在前面一辆车边等着我。   “好,就来。你跟舅舅先上车。”赵正南又跟毓薏打了个招呼,引着我往另一辆车上走。   “还是我来抱吧。”上车后,赵正南见我有些累得动动胳膊,他搓了搓手,想要去抱赵欢。   “哼,有得你抱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什么叫物以稀为贵,这就是!儿子多了,他就不稀罕了。他现在是对女儿比对儿子要有兴趣的多。特别是赵欢长得跟他简直是一模一样,让他能不喜欢?   将赵欢递给了他。赵正南小心地接过去,然后一口就亲在了她的额头上,傻笑道:“我的姑娘,我的姑娘。”   “行了行了,看你那傻样儿。要让外人看见,该笑话了。”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开始闭眼休息。火车上两个孩子把我折腾到几乎要发疯,压根就没怎么睡好。   “傻就傻,我姑娘不笑话就成。是吧,姑娘。”赵正南一路上折腾个没完,没一会儿就把孩子给弄醒了。   赵欢哭起来,他倒是没辙了,“小蓉,你看,我姑娘怎么一直哭个不停啊。”   我实在忍不住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你睡好好的,让人给你弄醒了,你不烦?”   接过赵欢,摸了摸,屁股下热乎乎的。我从布包里拿出干净的尿布来给她换上,然后把换下的尿布丢给了赵正南。他错愕地接过被赵欢尿湿的布片,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   “刚刚你不是抱得欢实吗?怎么,这会儿让你拿个尿布,就不愿意了?是,孩子笑了,你就是爹。孩子哭了,你就撒手不管!”一路上没吃好没睡好的,好不容易折腾到了地方,还没有缓过神来,又被他闹醒了,谁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他哭笑不得,就这么一路拧着尿布看着我和赵欢。到了地方后,他先下了车,把手里的尿布丢给了在门口迎接我们的佣人。那佣人傻傻地看着手里的尿布,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赵欢醒后,有些认生。赵正南想要抱她,她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哇哇地大哭,非得让我抱着才不吭叽了。他无奈地摸摸鼻子,我又凉凉地说了一句:“刚刚你拿了尿布,还没洗手呢!”   他愣了一下,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我姑娘的尿,不怕。”   遇见糟心的,就没遇见过这么糟心的。整日里着三不着两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领兵打仗的。   “起开。我们从南边过来,没带什么太厚的衣裳,孩子说冷,还不赶紧带路进去。”躲开他想要过来搂着我的手,我看了赵睿一眼,见他缩在毓薏的怀里有些发抖。   别说他了,就是我,从车上下来,也觉得冷得不行。过了几年暖和的冬天,这陡然遇到下雪的天气,真真觉得要命了。   被我这么一说,赵正南才反应过来,“走,快进屋去,里面暖和。”   这里是坐落在长江边上的小洋房,外围和后院都特别大,周围也驻守着持枪的士兵。   跟着他进入了房里面以后,客厅的壁炉里面燃烧着大块的果木。脱下了外面的大毛衣服,去洗了一把脸,接过佣人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觉得找回了一丝暖和劲儿。   “这儿真冷。妈妈,我还是想回香港去。”赵睿吃着刚出炉没多久的热蛋糕,喝了一口牛奶,对我不满地扁扁嘴。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对赵睿说:“以后就跟着爸爸了,爸爸去哪儿咱去哪儿!”   赵睿不说话了,哀怨地看着赵正南,默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   “好了好了,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吃的,要不现在就摆上?”毓薏在一边看赵正南很是尴尬,对我使了个眼色,“这从接到你们开始,你就没个好眼色的,怎么,连大哥也不待见了?”   “大哥,你看他,一打仗就丢下我娘儿几个的。这回啊,他是到哪儿我就跟着到哪儿,看他还管不管我们!说好了去年就说要接我们一起团聚的,结果一直接到了今年。赵睿生的时候他不在,赵欢生的时候他又不在。合着我就是一帮他带孩子的老妈子?”真是越想越觉得气人。   赵正南抽动了几下嘴角,转过身去,抱着赵欢悄声哄着,“看你妈生气的!爸爸才不是那种人呢,你说是不是?”赵欢配合着他‘哦哦’了两声,把他高兴地连亲了赵欢好几下。   “妈妈,我困了,要睡觉了。”赵睿吃完后,擦了擦嘴巴,走到我旁边坐下,挽着我的胳膊。   “一会儿就吃饭了,吃了饭再睡。”赵正南看不惯赵睿腻歪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赵睿不理他,摇了摇我的胳膊,“妈妈,我想睡觉。”   “好,让你爸带你洗澡睡觉去。”我站起来,抱了赵正南怀里的赵欢,给他使了个眼色,看向赵睿,“没听宝贝儿说困了要睡觉啊?给孩子洗澡去。”   “我?给他洗澡?”赵正南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我。   “不是你还有谁啊?你儿子长这么大了,天天都是我给他洗的澡,你这当爸的,怎么就不能给他洗一回了?”轻推了一把赵睿,让他到赵正南跟前,“快去啊。”   赵正南叹了口气,看了看赵睿,咬咬牙还是牵着他的手上楼去了。   待他转身,我就偷偷闷笑起来。毓薏笑着摇头,“也就是你啊,能这么作他!换了别人儿,他早就急眼了。”   “那是他该受的!这几年,他管过什么啊?都是我一人儿操心孩子的事儿,他凭什么就捡着现成的乐欢?”我将赵欢交给香妞去喂奶粥。   “大哥,说这么多年了,大侄儿在东北那边,有消息吗?”我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   毓薏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说道:“跟着他娘去了那么多年,一封信都没有过。不过我也打听了,他们在那边挺好的。现在宗室的亲贵们在那边也挺多,她娘家混的也不错,都能关照上点儿。”   “那你就没想过,把孩子接回来?我能帮你带着。”我看着他,认真地说着。这事儿我想了很久,以前是没有能力,现在有能力了,也不能总是让大哥这么和孩子分开不是?   “不说这个了,他也大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做什么。不用我去操那份儿心!”毓薏打断了这个话题,显然是不想再谈这件事。我不好多加干涉,也只能随着他去了。   “正南在这边现在干的不错,升得也快。你们过来以后,他日子也能快活点儿。听说这边是暂时的过渡,再过段时间,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安排。”他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目光盯着杯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毕竟他是有资历的,手里也有些办法。所以啊,重整旗山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毕竟不是池中物啊!”   我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东西,“那你呢?”   “我?”他轻笑出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虽说他比我还小了那么一两岁的,但是跟着他,还是学了不少的东西。现在挺好的。”   “在聊什么呢?”赵正南脱了外衣,挽着袖子,将赵睿抗在肩膀上,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妈妈,爸爸洗的好疼啊,以后我不要他给我洗澡了。”一落地,赵睿就扑进我的怀里,不满地回看了赵正南一眼。   “怎么了?”我将他稍微拉开一些,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洗干净后换了衣服,穿的也整整齐齐的。   “他使劲儿地搓我,把我胳膊和腿都搓红了。”赵睿说着,还要掀开厚厚的衣服给我看。我忙拉住了他的手,瞪了赵正南一眼,“你就不能轻点儿吗?宝贝儿皮肤那么嫩,能经得起你这么使劲儿?”   “大冬天的,不搓暖和了,那怎么行?”赵正南在我身边坐下,慢慢把挽着的袖子扣好,又接过佣人递来的外衣穿上。“走,吃饭去。”   提到吃饭,还真的是饿了。拉了赵睿去饭厅,跟毓薏和赵正南一起吃饭。饭桌上,他们两人还在继续谈着事情,我则是挑了一些比较好消化一些的东西去喂赵睿。   喂饱了赵睿后,让人带了他回房去睡觉。我看着还在聊天的那两人,清了清嗓子,“嗯哼,你们还吃不吃了?不吃就出去吧。吃顿饭都不消停。”   “吃。”赵正南陪笑着,拿了碗给我盛了碗汤,“来,试试这个,看看合不合胃口。这边的菜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要是吃不惯,明儿我就给你弄北方厨子回来。”   我尝了尝碗里的排骨炖藕汤,“嗯,味儿不错。这藕面面的,蛮好吃。”   “喜欢就好。来,再尝尝这鱼,这可是长江里的鱼,现在大冷天儿的,可不好弄了。”说着,他又夹了一箸鱼肚,挑了里面的刺放到我的碗中。 第221章   “行了,你们也吃吧,我要吃什么,不会自己夹啊。”组织了他再夹给我的粉蒸肉,我挑了下面一起蒸的南瓜吃了一口。   “这个,这个一定要尝尝。”他将一碟码放整齐,外圈澄黄,内里雪白的切片端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是什么?”我夹了一筷子,切片很薄,看起来也很有韧性。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也不油腻。可是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做的。   “这个啊,是蟠龙菜。听厨子说,这还是以前供给宫里的贡菜呢。”他也夹了几片,在沾碟里轻点后送入口中。“这个是用猪肉和鱼肉做的,外面是蛋皮儿。好吃是好吃,不过蛮费功夫的。”   我学着他,也在沾碟里点了点,果然味道又不一样了。   “什么宫里宫外的,现在皇上都从宫里出来了。里面早就每人住了!”我看了毓薏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赵正南干笑几声,又引了我尝了几样别的菜,“大哥,今儿咱俩好好喝上几杯,今儿个是小年夜,也没什么事儿。”   毓薏接过赵正南到满了酒的被子,“好,今儿个就喝几杯。”   我吃过了饭后,说有些困了,就先上了楼,留着他们在楼下继续吃喝着。去赵睿和赵欢的房间看了看,布置得还挺不错的,对赵正南的不满又减了几分下来。   浴室里的热水刚刚放好,我脱下衣服泡进浴缸里,觉得浑身都舒服极了。从北到南,由南到北的,我跟着他这么些年,真是折腾了不少地方了。   架子上放置着崭新的毛巾和力士牌香皂,拆开后放在鼻前闻了闻,淡淡的香味很喜欢。   “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哟,还唱上了?”浴室的门被打开,赵正南就这么闯了进来。   我顺势就拉上浴帘,“我还在洗澡呢。”   “又不是没有看到过。”他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又接了一杯水去漱口。   “大哥走了?”我拿了架子上的毛巾擦干,系上浴袍的带子。   赵正南放下杯子后,拿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水,“大哥就住这儿,在楼下住着。”   “真的啊?”那他不早说?   “我看他反正也是一个人,而且每天我们都要一起去军部那边,所以就安排他住在楼下了,也方便不是。”他揽住我的腰,将脸埋在的我颈窝边,“真香。”   “那是香皂的味道,你去洗了也这味儿。”还当我是小姑娘那么哄着。这人,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想没想我?”他看着我的眼睛,唇角微微笑着,一只手揽着的我腰,一只隔着浴衣抚摸着我的后背。   “你说呢?”我本想瞪他的,可是仰头看上去,却是被他深情的目光所惑,看向他的那眼神生生变成了撒娇。   “肯定想我了,我知道。”他低头轻吻着我的嘴唇,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也想你了。”   “呸,老不正经!”我握拳轻锤他的胸口,一脸羞红。   “老?我哪儿老了?我才三十多岁而已!”听我说到那个字,他是一脸地不平,深怕我嫌弃了他一般。   “行了你啊,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我这儿装什么呢。快四十的人了,还不老?”   “敢说我老?好啊,今儿就让你自己咂摸咂摸,看看我老不老!”说着,他动手扯了我的浴衣和他的衣服,栖身压了上来。   我看到他胸口上粉嫩的疤痕,皱了眉,抬头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的笑容有些不自在,握了我抚摸在那道疤痕上的手,“没事儿,早就好了。”   “疼吗?这么长一道,当时肯定很疼吧?”我又些心疼地看着他,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受伤的事情。如果今天不是脱光了衣服的话,我压根就不知道他还受过这样重的伤。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他侧身将我搂在怀里,“当时啊,我也没想那么多,就顶着往上冲,两边儿都杀红了眼,谁也顾不得什么了。”   “不过,最终还是我们这边儿胜了。”他描述的是那么轻松,可我听得却是那么沉重。   “是龙潭那次吗?”听说那次战役以后,士敏土厂的工人和红十字会的人去收尸,结果是清理了很久才将那堆积成山的尸体收完。那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半年之内过车经过的时候,都是尸臭逼人。   可想而知,那次的战役有多么凶险。而赵正南几乎是死里逃生啊。   我突然抱紧了他,浑身瑟瑟发抖,“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我和孩子们,不会让自己冒险!”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逼着他,“说啊,说你答应我。”   赵正南微微一笑,对我点点头,“我答应你。”   我听到他的许诺后,将他抱得更紧了。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爱,这才是我的幸福啊。   部署好了军部里的事情,他让毓薏镇守着那边的情况,带着我和赵睿还有赵欢四处闲逛。   赵睿指着黄鹤楼问道:“妈妈,这个就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的那个黄鹤楼吗?”   “是啊,这就是黄鹤楼。”我已经抱不动他了,现在换赵正南将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抱着。   “那里面有黄鹤吗?”赵睿歪着头,认真的看着面前的黄鹤楼。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他马上回答道:“还有一首诗里面,不是告诉你了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就是说,这里面的黄鹤已经飞走了,就剩下黄鹤楼了。”   听着赵正南这么绕着弯子的回答,我捂着帕子躲在一边笑。赵睿这孩子,现在对什么都好奇得不了的,待着人就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的。很多的问题,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啊。这不,能让赵正南去头疼,正是我乐得开心的事儿。   都说了,养不教,父之过。现在这时候,让他和赵睿多培养培养感情,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毕竟这几年来,赵睿和他相处的时间非常短,其中不太愉快的回忆也占了大半。乘此机会,我当然要让他们父子之间多多相处才是。跟着我在一起,受到的影响会让赵睿性格偏向柔性,而赵睿现在缺乏的,就是男子汉应该有的阳刚和坚强。这一点上,是我给不了他的,只有赵正南才能逐渐影响到他。   “听说,武汉这边也有黄埔军校?”我拌着碗里的热干面,挑了一根喂给赵欢。她一溜吸了进去,用几颗小牙嚼得高兴。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赵正南喂了赵睿一勺豆腐脑,又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还招女的?”我低着头,搅着碗里的面。   “嗯。有这么回事儿。”他眯眼看着我,“你打听这个干嘛?”   “不干嘛,”我笑了笑,坐正了身子,问他:“你觉得,我去能行不?”   他大笑了起来,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后,才敛了笑意,细细把我打量了一番,“你要去考黄埔军校?”他那语气里面的不信和鄙夷让我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把赵欢往他怀里一搁,“我怎么就不行了?我也考军校去!”   他看了看怀里的赵欢,又看了看我,“你是说真的?”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和怀里的女儿一同望着我,心里又打起了嘀咕。虽然我很想去,但是这孩子可怎么办?   “妈妈,我也要去!”赵睿在一边放下勺子,高兴地举着小手。   “去一边儿去,别跟着捣乱。”   他被我训斥,有怏怏放下了手,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妈妈不带我跟欢欢去吗?”   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去了!有你们俩在,我是什么都干不成!”   赵正南拍拍我的手,歉意地对我笑着,“你要真想进军队里面,也不是不行。”他停了一下,看到我如他预料的那般感兴趣,又继续说道:“但是你还是得听我的安排,如果不听军令的话,是要军法处置的,这个可不是儿戏。”   他说到这儿,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如果还跟以前在南京的时候那样,你怎么折腾都是可以的。但是现在……”   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在江苏,他可以想怎么样都成。多年的根基培养出来的部队,让赵家在江苏的地界上可以说是真正的‘王法’。但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赵家守了多年的地盘易主,赵正南屈居在此,很多事情都需要多考虑,多顾忌,也有很多的逼不得已。   “为难吗?如果为难的话,那就算了。要是我能进去,一定听你的安排。”   “不为难,你要真想进军队里面,到时候我安排安排,孩子就请了人在家里带着。你每天跟我去半日就成,剩下半天可以在家照顾孩子,怎么样?”他扶着赵欢的腋下,让她在自己的腿上练着腿劲儿站着。 第222章   “行,就这么说定了。那我可是等你的消息啊。”我说完,看了赵睿一眼,“再不吃,冷了啊!”   “妈妈要跟爸爸去打仗吗?”赵睿听了我和赵正南的对话后,说了这么一句。   “爸爸不打仗,妈妈也不去。妈妈是看爸爸每天太辛苦了,所以就想去帮帮他。那以后爸爸就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我们了,你说好不好呢?”赵睿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去哄着他。   我知道,要想赵正南以后都不丢下我们,我必须要学会跟在他的身边。不是成为他的麻烦和累赘,而是彻底融入到他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中去。成为他的习惯,成为他的助力。退一万步讲,即便我帮不了他什么,跟着他,不会成为他的负担,这样就够了。   经过这段时间我的了解来看,赵正南现在正处于上升阶段中。他的手段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更多的,要属于他的个人魅力了。他对待上司同级游刃有余,对待下属亲卫奖惩分明。治军严格,作战有方,再加上一些关节上的疏通到位,正如大哥讲的那样,他不日便能再绽光芒,重整旗山。现在,他需要的,也仅仅只是时间和机遇了。   趁着这时候,我想要多学一些东西,可以近身为他做一些辅助工作。毕竟队伍重新拉起来,亲信的自己人毕竟稳妥可靠一些。   和他谈论过后没有多久,赵正南真的允了对我的承诺,让我开始学习情报部门的一些工作。   每天早上我和他一起出门,到了军部后,我去情报科报道,他则是到了中午再派人送我回家。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得飞快,而我每天仅有半日的功夫,所以学的也更加用心。   自六月份,奉军的张大帅在皇姑屯被炸死后,东北的局势也日益紧张了起来。同样,这是日本人干的,连手段都是那么相似。   张大帅死后,东北的日本人就更加猖獗了,毕竟在张大帅的手里,日本人也没有得到什么甜头,还搭了不少人力物力进去。   而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日本人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既然他张大帅不肯合作,就只有除了他这一条路了。   而八月的一天,我看到一则消息,突然就晕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晕过去了?现在人怎么样了?”   我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一丝蛛丝。   赵正南从外面进来后,把帽子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坐在了我的床边,“怎么样了。感觉好点儿没有?”   我泪水氤氲,侧身一把将他的腰搂住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别哭啊,有什么你就告诉我。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谁欺负你了?”他急着拉开我,将我扶了起来,用手去抹我脸上的眼泪。   “东陵,东陵被盗了!”我泣不成声,心中愤恨不已,却是深感无能为力。   “东陵?”赵正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陵?”   “马兰峪的东陵,大清的东陵!”我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嘶嚎着。   “今天,路透社发的消息。说东陵被盗了!”   这下赵正南也醒悟了过来,“是真的?”   我重重地点头,用袖子胡乱抹了脸上的眼泪,我握着赵正南的双臂使劲儿摇晃着,“乾隆爷和老佛爷的陵,被人给盗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赵正南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只能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第二天,八月六日,各大报纸转载,‘清王朝最大的皇家陵墓清东陵神秘被盗’。这个消息引起了国内的一片哗然,一时之间谴责声不断,逼迫国府给予交代,要求必须严惩盗墓者,追回所盗珍宝。   在全国声势浩大的讨伐声中,国府下令缉拿盗墓元凶。   八月十日,以国民政府委员遣刘人瑞为首的调查人员,进入东陵开始调查。经过调查后发现,七月九日到十日清东陵被盗的结果,竟然为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孙殿英部所为。   南京的中央日报,八月十三日报道了‘匪军掘盗东陵的惨状’。   消息传到天津张园,溥仪嚎啕大哭,立刻在张园搭起了灵堂祭祀。跪在灵堂前,满脸泪水向灵牌磕头发誓,说:列祖列宗在上,我发誓,不报此仇,便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开始,我和毓薏便伤痛至极。平常人家被人掘了祖坟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是大清的宗室呢?   溥仪派了载泽等宗室前往东陵重殓。悲痛过后,溥仪做出决定,以清室和遗老的名义向蒋介石和平津卫戍司令阎锡山以及各报馆发出通电,要求惩办孙殿英,要求当局赔修陵墓。   这时候,香港那边又传来消息。何氏来点报说,徐嬷嬷过世了。   听闻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对于我来说,徐嬷嬷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自我出生之日起,她便担任了抚育我的责任。对我来说,她不是家里的奴仆,是我的亲人啊。她照顾我的时间,照顾我的精力,远比对待她的亲生儿子唐窦要多得多。要不是因为整日顾及着我,唐窦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可就是在唐窦离世的悲痛中,她不仅对我没有半点儿的怨恨和不满,甚至对我更加悉心照料,待我比对亲生的孩子更加贴心。   她对我的感情,比起母亲来说,半点儿都不差。福公去世的时候,我虽然伤痛,可是觉得还有她啊。现在,连她也去了,我顿时觉得,自己彻底离了以前的生活,再无一个可亲的长辈了。   让小六子立马去香港,接了福公和徐嬷嬷的骨灰,带回北平安葬。叶落归根,他们伺候了我大半辈子,我也必须让他们在去后,得到安息啊。   “我想去一趟北平。”出院后,我这些天一直在家休息,并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心里压着这么些事情,终不得安宁。   赵正南也非常体贴我的心情,这些日子对我也算是温言好语,不让我再有半分的情绪激动。   “也好,我陪着你一起去。”他和我并排躺着,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   “是该回去看看了。这么多年,该给你父亲母亲扫扫墓了。”他侧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带上赵睿赵欢一起去,让他们也见见外祖父母。”   我点点头,依偎进他的怀里,“我和大哥去就行了。你这么忙,这边离不开你的。”   他顿了顿,“我尽量安排时间,早点儿睡吧。”   “嗯。”我应了一声,关掉床头的灯,睁着眼睛,却是无法入睡。   虽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去一趟北平,可是在赵正南的坚持之下,最终我还是等了几天,待他安排好了手中的事情后,安排了我们一起前去。   从武汉到北平的军用机场,虽说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时间,可是却是我第一次乘坐飞机。赵睿好奇地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凌空时的紧张和害怕。   “爸爸,北平是什么样的啊?”他歪着头,去问赵正南。   赵正南放下手里的报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北平很大,有四四方方的城墙,还有长城、皇宫、还有好大的园子。北平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妈妈说的兔儿爷也有。”他尽量用赵睿能听得懂的话来解释着,“外公和外婆也在北平,这次,我们就是去看外公和外婆的。”   “舅舅,外公和外婆是什么样呢?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呢?”赵睿看了我一眼,我正因为有些眩晕,所以半眯着眼睛,他就改去问毓薏了。   毓薏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会的,会喜欢睿儿的。”   赵睿似乎也看出毓薏的情绪有些不对,所以他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在南苑军用机场停落。时隔几年,我终于再次踏上了北平的土地。这里是那么熟悉,但是这一切,似乎又有些物是人非。   “累了吗?”赵正南抱着赵欢,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他有些不太放心。毓薏牵着赵睿,也看了过来。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心情有些沉重罢了。   这次赵正南安排我们住在了六国饭店里面。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小六子便开着车过来接我们,说我吩咐的事情,他都已经办好了。   我选了一件素色的旗袍,歇了首饰,只带了一副珍珠耳坠子和一对缠丝银镯,赵正南也换了一袭藏蓝色的长袍。他抱着赵睿和赵欢站在门口等我,见我笑的勉强,只是无奈地一叹。   西郊的陵园,阿玛和太太安葬在了那里。那里是我家族的祖坟园,打从老祖宗分了府开始,家里的人,都安置在了这里。本来着园子周围,是连着几百亩的养坟地和十多间屋子,给看守园子的包衣用作日常维护的。但是后来,也让阿玛给抵了出去,只剩下这‘挪不动’的坟园孤零零地落这儿了。 第223章   从盛极的庞大,到落寞的萧条,这坟园已然有些破败凋零了。   清扫一番下来,并不那么容易。我们几人动手,也打理了很久才算大体上能看得过去。   摆上祭品香烛,领着赵睿和刚学会走路不久的赵欢给阿玛和太太磕了几个头。   赵正南亦跟在毓薏后面,给阿玛和太太磕了头。我对他的举动,深感欣慰。噙着眼泪,看着这冰冷的石碑,心中无数念头亦翻腾不休。   “妈妈,上面写的什么啊?不是说要看外公外婆吗?为什么来这里啊?”赵睿的稚语让我含着的眼泪瞬间崩落。   我擦了眼泪,告诉他,“外公和外婆,就睡在这里。给他们磕头,他们就会看到你了。”   我领着他到阿玛的坟前,“阿玛,他是你的外孙,赵睿,玉蓉带他来看您了。”我泣不成声,“阿玛……”   “妈妈,别哭。”赵睿从赵正南手里接过手帕,给我擦起了眼泪。“妈妈,为什么你叫他阿玛啊?”   赵睿还不识多少字,所以他并不知道石碑上写了什么。也从未听到过我提及这些事情,所以他对我的称呼,不甚明了。我吸了吸气,“这个是满人的称呼,是爸爸的意思。”   “那妈妈是旗人吗?”他并不懂旗人是什么,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像在问着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一样。   “妈妈和舅舅都是旗人。”毓薏开口解释给他听,“妈妈喊阿玛,你要喊郭罗玛法。妈妈喊太太,你要喊郭罗妈妈。”他指着阿玛和太太的石碑告诉赵睿。   又接着对赵睿说:“舅舅是那克楚。”   “纳克楚?”赵睿仰着头看着毓薏,似乎并不太明白这些奇怪的称呼。   “大哥,他还小,不懂这些。”我阻止了毓薏想要接下去的解释。   毓薏深深看了我一眼,微笑着低下头去,摸了摸赵睿的头发,不再多做解释。   其实我并不太想让赵睿知道太多。一来是大清已经结束了,这些也都最好随风而逝。二来,这样的世道,将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知道多了,未尝不是心里的一种负担。就如同我听到东陵被盗的消息一样,心里的痛和怒,是无法消磨掉的。而我并不希望,这样的痛,延续到他们这一代的身上去了。   祭扫完阿玛和太太的坟寝后,我们又去了离这里不远的西山,我让小六子安排,将福公和徐嬷嬷葬在了那里。   虽说我做为主子,他们做为奴才,在死后能得到我的妥善安置,已经是属于难得的‘恩赏’,但是从情感的方面来说,他们不啻于和我亲人一样。   “福公和徐嬷嬷一直照顾着我,跟着我从贝勒府到公爷府,然后又到天津。再从北京跟着去了南京、香港……就没有离开过我。”   “福公最喜欢喝竹叶青,说冬天的时候,烫上一壶竹叶青,不知道有多香。”   “嬷嬷总是会三五不时给我塞上那么几快点心,那时候府里总是防着我吃多了噎着胃,所以我总是饿。”   “我总爱欺负唐豆儿,大哥,还记得那年我跟唐豆儿偷溜出去的事儿吗?那次我们被偷了钱袋子,差点儿会不去。幸好一个大哥哥替我们付了帐……”   说到这里,赵正南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但他并没有开口。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毓薏将我扶了起来,“天色不早了,回吧。”   我点了点头,最后再看了福公和徐嬷嬷一眼,跟着毓薏转身离开。   因为武汉那边需急着回去,所以在北京只逗留了两天。赵睿嚷嚷着要买兔儿爷,毓薏想了办法,总算是成了他的心愿。回到武汉后,赵睿还让我给赵弘寄了一套过去。   十月份,蒋在南京就任国府委员会主席。十二月底,东北易帜,张少帅下令奉天总部改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一番年,就到了己巳年(1929年)。国府下令裁军,赵正南从武汉被调到了上海。他上下运作了一番后,最终任职于淞沪警备司令部中央陆军某师。   据毓薏说,这可是国府在上海地方的最高军事首脑机关所在地。非亲信嫡系培养的人,一般人是没有办法进去的。上海是个什么地方,大家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了。那是最繁华的大都市,遍地黄金的所在地。   可是赵正南似乎没有费什么大的功夫,就轻松得到了这个职位。其中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也不可能清楚。   赵正南在这边交接手续,让大哥带着人和钱,去上海那边做前面的铺垫。很快,这边的事情就收了尾,带着我和孩子们一起前往上海,开始他和我另一段新的生活。   上海法租界的霞飞路,堪称是时尚的发源地。这条长约四公里左右的商业大街,是名店林立、名品荟萃,其中不少是俄侨所开的店铺,或是法租界同业之最,他们以欧洲样式的商业布局,展示着几乎与欧美发达城市同步的高档生活消费品,尤以西餐、西点、西服和日用百货最具特色。   宽阔的柏油路两旁,种植了满了绿茵的法国梧桐。门前的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能带着你去上海的各大主要街道。   我们在上海的新公馆,就座落在这条路上。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赵正南会花重金来买下这里的公寓。但是他的这个选择,在我看到房子以后,觉得还是非常明智的。   “爸爸,这里是我们的新家吗?”赵睿牵着赵欢站在门口,就像我当年被赵正南牵着去看九号公馆一样。   “儿子,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喜欢不?”赵正南领着他们往院里面走,我跟在他的身后仔细打量着布置的精美的庭院。   赵睿仰着头问:“爸爸,那我和欢欢,有自己的房间吗?”   “爸爸,我要跟哥哥一起住。”赵欢拉着赵睿不放手,看了赵睿一眼后,又看向赵正南。   “你长大了,要一个人住!”赵睿丝毫不愿退让,最近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连我给他洗澡,他都不太情愿,宁可让赵正南帮他去洗。   本来我是想让他们两人睡在一处,好方便照顾的。但是别扭的赵睿却是非要自己独自睡一间房。不得已,赵正南还是答应了儿子的要去,给他们两人准备了连在一起的两间房。   “哥哥不要我了!爸爸……”说着说着,赵欢就哭了起来,跑过去拉着赵正南的裤腿。   赵正南将她抱了起来,“姑娘,不哭啊,咱们上去看看新房间。你看啊,你的房间里面,有好多的洋娃娃,还有小布熊,咱都不给哥哥玩儿,好不好?”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赵睿听了赵正南的话以后,心里说不妒忌,那绝不是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嘴里说着不在乎,可脸上却是露着一脸的不满。   “行了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啊?赶紧进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准备吃饭!”这两个家伙再这么闹下去,一回又得撕扯上了。   赵睿本就对赵正南有些不满,加上赵正南又格外偏宠着赵欢一些,引得这两个小家伙是三天两头就要闹上那么一回。   “赵欢,过几天等安顿好了,就要送你哥哥去上幼稚园。到时候他不在家,看你跟谁闹去。”我轻瞪了趴在赵正南肩膀上对赵睿做着鬼脸的赵欢一眼。赵正南是宠这女儿宠得没边儿了,这孩子越大,就越来越任性。   “我要跟哥哥一起去!”赵欢也不知道幼稚园是什么,但听了这个消息后,却是满脸的不高兴,不想和赵睿分开。   “你还小啊,等你长大了,就能和哥哥一样上学了。”赵正南将她抱进了屋内,亲自给她脱掉身上的外套和小裙子。   赵欢顺从地配合着赵正南,也只有在赵正南的手里,她似乎才能听话那么一点儿。   “家里请了一些佣人,你这些天看看合不合适,其他的事情,你也看着安排一下。最近我可能会比较忙一些,家里你就多费心照顾了。”赵正南回头对我温柔地笑着。   我走到旁边坐了下来,“你该忙什么就去忙吧,家里的事情你别操心,这点儿事儿,我还是能安排过来的。”   他的意思,我很明白。上海的局势本就不那么简单,在来这里以前,他就跟我分析过了其中的利弊。刚刚的这句话,是暗示我观察一下这批进来的佣人里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在得到了我的答复后,赵正南放下了心。   “大哥最近可能也会比较忙,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让小六子带人去帮忙归置。”然后他又交代了很多事情,这些我都记下一一应了。   第二天,我将带来上海的人和行李都安置妥当后,列出了清单来,让小六子出门去采办。剩下的就是招集公馆里面所有的佣人,过来一起见个面谈谈。   管事的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伯,赵正南说他以前就跟着在帅府里面的,能值得信任。就是因为帅府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回乡下探亲去了,所以才躲过了那一场劫难。 第224章   “夫人,一共是十七个人,都在这里了。”老胡将所有佣人的花名册交给了我。上面已经将大家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都详细记载了。我略翻了一下,心中也有了大概。   我对大家也就是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便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这样的记载,并不能看出些什么来。惟有从其他方面再观察一番,才可作出定论。   还有就是,送赵睿上学的事情也被提上了议程。我的意思是想把他送到教会所办的幼稚园里面去,而赵正南的意思是想让他在私立的幼稚园里读书。就单单为了这个,便是让我和他两人伤透了脑筋。经过我一家一家的察看和比较以后,还是听从了赵正南的安排,在这里不算太远的一家洋人所办的私立幼稚园里给赵睿安排了进去。   那幼稚园的环境也算不错,安全也有保障,再安排了让小六子开车接送他上下学,所以这个我也放下了心来。   发放了校服后,赵睿这么一打扮起来,我感觉还真的挺像一位小绅士的。   “妈妈,我不喜欢领结,太热了。”他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红色小领结,不自在地拉了拉。   我将他微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后,又给他将拉得有些歪的领结扶正,“别的小朋友都是这么穿的,你也要习惯。”   他皱了皱眉,“妈妈,那你会陪着我一起吗?”赵睿有些担心,怕我将他一个人丢在幼稚园里。   从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发现这件事了,他对于上幼稚园,很是不安,也不太愿意去。   他的启蒙,一直是我在教导,他也习惯了我在家里教他念书。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事,以前赵正南没有安定下来,我在家教教他也就罢了。现在他既然到了年纪,而且我们也安定了下来,就一定要送他到学校里面去,接触同学,接触朋友和老师,学会和集体相处的生活。这些,可不是我能代替的。   “赵睿,今天妈妈会送你过去。但是妈妈不会一直陪着你在幼稚园里面。你要知道,别的小朋友,都是一个人在幼稚园里面跟着老师上课,跟着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的,妈妈不能一直陪你,你要学会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我牵着他的手出门。   虽然不太乐意,但是赵睿还是表现出了他的隐忍。他没有大吵大闹,在幼稚园门口,瘪着小嘴和我挥手道别后,一个人进入了园中。   我看到走了进去,才慢慢转身离开。   “对了,这个周末,你来安排一下,我想带少爷和小姐一起去一趟照相馆。”我跟坐在前排的小六子说着,外面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我也已经习惯他去处理这些事情。   “好的夫人,您看王开照相馆怎么样?上海这边的也蛮不错的。”他转过身来,笑着对我建议。   我点了点头,“你负责安排就好,这些就不用问我了。”   看着车外的街景,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身打扮,似乎已经有些落伍了。   “先不忙回去,陪我去逛逛百货公司。”上海这座大都市,承袭了时尚之都的风格,这里的女孩子大都喜欢洋派的打扮。而我,似乎也应该添置一些新的衣服了。   在百货公司里,我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欢的款式。又让小六子带我去了几家高档的洋服店,终于找了几款比较中意的几套衣服,量了尺寸后,付款定了下来。又给赵欢和赵睿选了几套我认为很可爱的小洋服。   重新做了头发,添置了channel的no5香水、cd口红、ferregamo高根鞋、lv的手袋……   “夫人,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小六子跟在我的身后,穿着军装,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也有些累了,看了看手表,“没什么要买的了,暂时就这些吧。”   他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将盒子码放到了车里,为我打开了车门。   上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橱窗,又停了下来。“等我一会儿,我过去看看。”里面有一件小裙子,特别的漂亮,我想穿在赵欢的身上,再给她扎上两条小辫子,一定很好看。   ‘吱’的一声,一阵急刹车,让我愣在了马路中央。   我惊恐地看着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声地骂着:“你走路长没有长眼睛啊?找死就去跳黄浦江好了,不要站在这里,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透过前面的车窗,我看到车座后面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说了些什么,司机马上又向我按了几下喇叭。我忙让开路,让他们过去。   “夫人,刚刚怎么回事?有没有吓到?”小六子跑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我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情,还是过去马路对面把那条刚刚看中的裙子买了下来。   晚上赵正南回到家中,看到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我喜欢,他倒是无所谓这些的。   我将新买来的衣服给赵欢换上,果然是格外漂亮,连她自己都围着镜子前面不愿意离开了。   “哥哥,你看我漂亮吗?”赵欢领着裙摆,小跑着到赵睿的跟前,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臭美妞。”赵睿从膝盖上的小人书上抬头看了赵欢一眼。   赵欢听后,马上撅起嘴,不服气地嚷嚷了起来,“我是我们家的小公主!”   “哼,哪有你这么丑的公主?”赵睿放下书,依旧不打算理赵欢。   “妈妈,你看哥哥,他欺负我!”见赵睿不理她,赵欢气得不行,跑到我怀里蹭了起来,将刚刚绑好的小辫子都弄得有些散了。   赵正南看着这两个斗嘴的孩子,笑的一脸温柔,拉过赵欢抱在了怀里。“我姑娘不丑,漂亮着呢!”说着,还亲了她一下。   这下把赵欢逗乐了,她示威地看向赵睿,“听见没有,爸爸说我漂亮!”   赵睿拿起书,向我们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回房了。赵欢见赵睿不理自己,但是却被我新买的一些玩具转移了注意力,也就不在乎他了。   “你啊,老这么偏着赵欢,一点儿都不顾及赵睿。”我无奈地看了一眼玩儿得正高兴的那对父女。   赵正南回头对我一笑,“赵睿是想要弟弟,那你再给我生一个?”   说着,他又去问赵欢,“让妈妈再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我微怒地瞪着他,“你这都跟孩子说的什么啊?”这两年来,我刻意注意着这些,实在不太想再生孩子了。两个孩子,我已经去了很大的精力来带他们,再多几个,我就真的没有办法去兼顾到了。   “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赵正南突然拍了拍脑门儿,又对我说道:“今天收到几张帖子,这几家都是要过去的,到时候你准备一下,陪我一块儿去。”说着,他让人拿了几张请帖过来递给我。   我大略看了一眼,心里也就有了计较。这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帖发给赵正南,是邀请他带着我同去参加各种聚会。细想了想,这几家还真如赵正南说的那样,非去不可的。   不论从政也好,从商也好,要想在上海滩这块地方上站住脚跟,有些人和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交结的。所以赵正南拿回来的这些,也是不得不去重视的。   时间最近的一场宴会,是赵正南顶头上司邀请的。名义上是说给他们家的小少爷过十岁生日,实际上,他是想看看赵正南会如何反应。据消息,赵正南的这位上司本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人来接手副位,可是却没有料到上面安排赵正南来接替,一下给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的目的,也是想借此机会,来试探赵正南心里的想法。   赵正南笑着跟我解释了其中的道道,让我到时候见机行事,装作什么都不清楚,让他们去猜测。   赴宴的当天,赵正南一身军装,我则是穿了橙红缎面的修身旗袍,挽着他的胳膊从容跟在他的身侧。   一进入大厅,便感到有数十道目光想这边探来。杨师长便携着他的姨太太热情地过来向我们打招呼。   “承武老弟,怎么才过来?等你好久了!”他大笑着,过来故作亲密地拍了拍赵正南的胳膊。   赵正南也笑的亲切,“内子久未出门,这次听闻军座爱子幼学之喜,特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说着,他让我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交给杨师长的姨太太。   随后他们两人便聊了起来,我则是由这位四姨太带着到女眷们相处的地方休息。   刚坐下,周围马上坐过来两人,“您是赵副师长的太太吧?哟,您可真漂亮啊。”说话的这人和我年纪相仿,只是有些发福,穿着很是勾勒曲线的旗袍,所以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微有臃肿。   不知道她是何人,所以也不便擅自搭腔,我对她笑着微点了点头。“您是?” 第225章   “啊,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海关袁关长的太太,人家可是留洋回来的呢。”她向我介绍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太太的时候,话语中明显带着一丝的恭维。在唐太太向我介绍的时,我对那位袁太太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先生是英国轮船公司的华董,我先生姓唐。”她说着,又向我坐近了一些,还主动拉起我的手,“不知道赵太太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我略一蹙眉,又马上掩饰了下去,笑着回答道:“不过是在家中看看书,带带孩子罢了,能做什么呢?”   “呀,那可不成啊。这他们男人在外面玩儿得高兴,咱们女人也是要找找事情来乐一乐的啊。对了,一会儿杨四太太招呼了我们开局,你也来玩儿两把吧。”   那袁太太也笑着凑了过来,“一会儿咱们凑上一桌,好好玩玩。”   “你可是好久都没有出来摸牌了,你们家袁关长是不是又管上你了?”唐太太笑着打趣那位袁太太。   倒是那位袁太太并没有介意,“他敢管我?一会儿咱们打上十六圈!”   “我……我不会打牌的。”听闻她们说的麻将,并不是我不会,而是我刚到上海,并不懂上海麻将的打法而已。况且,在没有摸清楚什么人可以交往以前,我也并不想和她们有过多的交往。   “哎哟,不会有什么关系啊,看几遍就会了。来来,等会儿啊,你就坐我旁边,保管一会儿就能上手的。”唐太太热情地邀请着,我亦不好再拒绝她们,随跟着她们一起去凑了热闹。   上海麻将比较起广东麻将来说,要复杂一些,但也并不是特别难,掌握了规律以后,也变得简单起来。几番下来,袁太太将她的位置让给了我来坐下。   “赵太太学的真快啊,你看看,这不又胡了。”坐在我身旁的袁太太轻捏了我肩膀一下,让我吃下了对面李太太打出的一张五条。   李太太的先生是江浙一带最富裕的丝厂老板,她出来打牌,从来都是出手阔绰。我连着胡了好几把,她都是笑眯眯地给钱,脸色都没有变过一分,牌品倒是相当好的。   “这新手啊,就是运气旺啊。赵太太这五六把胡下来,把我刚刚赢的,都要吐掉了咯。”我上家坐着的是杨师长的四姨太杜丽丽,她的儿子,也就是今天晚上的小寿星。   这位四姨太独占着杨师长的宠爱,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前面的三位太太,都丢在了老家,唯独就在身边带着这位四太太。精明一些的人都知道,讨好杨师长,不如讨好这位四姨太。让她在杨师长面前能说上一句话,顶上自己去说上一车的话来的有效。   今天晚上来这里的,我粗看了一下,政界的有、商界的有、军界的有,甚至连帮会的人,都能见到一两个。   这杨师长在上海,来往的,应该算是面面俱到了。   而我今天的收获也不算小,这群太太们闲来无事,总是会聚在一起搞一些活动和聚会什么的。我想打入她们的圈子里面,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况且有了今天晚上的铺垫,以后行事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会到家里,我是累的不行了。赵正南也喝了不少的酒,看来他也是收获颇丰。   后面告诉了赵正南我收获的一些情况,他略思了一下,就沉沉笑了起来。让我继续跟她们交往着就好,以后自会有用处的。   我不知道赵正南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他想在上海滩尽快立足,我就不能整天窝在家里面什么都不做。   于是乎,我也每天变得忙碌了起来。参加张太太的慈善捐款聚会,参加李太太的名媛淑女茶会,将身边的关系都铺垫到了位。   “你是……金玉蓉?”   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叫我‘金玉蓉’了。   赫然回头一看,“刘先生!”   “真的是你啊,十多年没有见面了,真有些不敢认了。”刘惠芝正是我在贝满女中的老师,从我毕业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刘先生怎么会在上海的?”看着微微有些发福,却是满身贵气的刘先生,我真实又意外又惊喜。   “哦,我跟着我先生一起过来的。他是在教育局工作,调到上海这边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微笑地看着我。十多年没有见面,我们的变化都太大了。   “那您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有机会可是要去拜访一下您的!”当初我刚刚上学,什么都不懂。是刘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从宅府里那个懵懂的小女孩,逐渐变成了一个自信而有活力,视野开阔的小女生。   如今再见到刘先生,真让我觉得心情异常激动啊。   刘先生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啊,欢迎你到我们家去做客。”说着,又将她现在住的地址抄给了我。   我在得知刘先生现在的消息后,隔了没几天,就带了礼物前去拜访。她和他的先生都是很和蔼的人,两人热情地招待了我,她的先生还亲自下厨去做了几道菜,看来他们的日子,真的是简单而又幸福。   我们相谈了很久,她在得知我现在情况后,略有一些惊讶。“想不到,你竟然成了师长太太。”   “再怎么样,也是您的学生不是?您还记得当年上学的时候吗,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敢说。”想到这儿,我捂着嘴巴笑起起来。刘先生是少数几个知道我真实姓名的人,当时除了她,还有武玉兰了。   “是啊,那时候,你刚刚到学校,怕得跟什么似的。”她给我续了茶杯里的水,“其实啊,这正说明了,你的思想是进步的。那时候能把家里的女孩子送到学校来上学的,都是家里思想比较开通的。”   我突然又想到了布日固德,“其实当时啊,我家里是不同意我上学的。说是怕我学会了一些洋人的想法,就变得无法无天了。”   “我母亲尤其反对。”当时母亲说了很多反对的话,但是架不住布日固德的意见。毕竟我也是嫁出去的女儿,她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能去干涉布日固德对我的安排。最终我的上学,还是得了布日固德的坚持。   “那你后来怎么还是上学了呢?”刘先生的问题,我也仔细回答了,但是却隐去了布日固德这段,只说是后来做了家里的工作。   “这十多年,你去了这么多地方?”   点点头,我想起了从认识赵正南开始,可不就是一直在四处颠簸吗。“是啊,从北京到天津,然后又到南京、香港,又从广州到武汉,最后这不又到了上海。”说到这儿,我苦笑。就真的没有安定下来过,要不怎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呢。这赵正南去哪儿,我可不就得跟着他去哪儿嘛。   刘先生的表情有一瞬的恍惚,她对我笑着,可是我感觉她似乎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但她没有说,我也不能主动去问,只得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后面的日子中,赵正南告诉我,他和杨师长在一些事情上有分歧,最终的结果,不是他离开,就是杨师长离开。这里的位置上,只能待一个人,这师部里,也只能有一个人说得算。   于是他和毓薏开始了各种的活动,目的就是要去掉他职位前的那个‘副’字。   赵正南的这些欲望和想法,从来都未曾对我隐瞒过。他的雄心壮志也好,阴谋阳谋也罢,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他到上海来,是因为南京那边的关系。谁都知道上海这个地方肥到流油,但是却不是人人都能伸手进来捞上一勺的。   赵正南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也是和南京那边的一位达成了暗地里的协议。他在上海这边会极力扩张势力和资本,而南京那边的人,也会给他提供最大的便利和环境。   可是这位师长,却是挡住了他们的道,要么大家一起合作,要么他就必须挪开。而试探了这么久,估计是没有合作下去的意思,那就只能请他挪挪位置了。   只半年的时间,赵正南便弄到了杨师长参与海关走私敛财的证据。一纸军令下来,杨师长被革职。而赵正南,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位置。   自杨师长被调离以后,赵正南便成了这大海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淞沪警备司令部负责了淞沪地区警备任务,警备的区域除了上海市区,东面延伸到了川沙、周浦,西至大场、真如,南至曹行、陈家行,北达宝山、杨行。可以说,整个大上海,还没有警备司令部说一还能有二的地方。所以政界也好,商界也好,连帮会的势力,都是要陪着小心来办事的。   这个年代,别的东西都不好使,最能说上话的,那就只有枪杆子了。所以谁的手里拿着枪,谁说的话,那就是圣旨。   一时间,赵正南也将以前杨师长留下的那些个隐患都换了个干干净净。 第226章   顺着他的意思办的,那就都能留下,安享富贵太平日子。不顺意思或者不太合作的,那您就准备好,回家吃自己的。逆着来的,那就让你彻底在上海滩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了。   “小蓉,睿儿最近怎么一直都闷闷不乐的?”赵正南看着上楼去的赵睿,有些担心。   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最近都在想些什么,似乎跟幼稚园里的孩子们不太合群。连带着对赵欢也不大热情了。以前两兄妹偶尔还疯疯闹闹一阵子,可是最近赵睿表现的也太安静了一些。   赵正南不太放心,上楼去和赵睿谈了一会儿。却是没有问出什么来,只说是不太适应幼稚园的生活。赵正南和我商量,是不是请家庭教师来家中单独授课,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越是在家,他的性格便会越沉闷,必须让他学会处理和小朋友们之间的问题。   “最近蛮多人送礼上门的,我看了名帖以后,留下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你看看怎么处理。”将老胡送来的名帖递给了赵正南,有些关系的处理上,我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随意翻看了一会儿,正准备丢在一边,突然看到一张名帖,眼中一亮。   我凑过去看了看,“这张怎么了?”他抽出的那张名帖上写的是公租界华商协会的邀请。   赵正南闭眼想了想,神秘一笑,将名帖单独收了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和毓薏两人一直在低声商量着什么。看见我过来以后,倒是停止了议论,不过从表情上来看,他们似乎都很高兴的样子。   几天以后,我陪着赵正南参加了公租界的华商协会晚宴。苏州河以北,都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而华商晚宴设定的地点上来看,是十分微妙的。这里离日本人的辖区,非常近。   “欢迎赵师长和赵太太赏脸光临。”赵正南搂着我,微笑着和华商协会的老板们打着招呼。   他在我耳边低语,“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听见没有。”   我下意识点点头,脸上保持着适当的微笑,可是心里却是万分紧张的,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我并没有和那些华商协会的太太们交谈,而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了赵正南的身边。他体贴地为我拿了一杯汽水,“你的手袋里面有一把枪。”借着转身的功夫,赵正南在我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我听得一惊。陡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脸上的震惊慢慢掩去,“知道了。”   他赞赏地笑了笑,然后又带着我去和别人继续聊天。   突然之间,大厅里的灯暗了下来,周围一片黢黑。赵正南拉紧了我的手,“别慌。”   外面想起了枪声,大厅里的人四处躲避挤撞着,尖叫声起伏不断。   我心里突突地跳着,握着赵正南的手心里也溢出了冷汗。虽然有赵正南的保护,但是却依旧被黑暗之中乱躲的人撞了好几下。   外面的枪声响地更密集了,听动响,越来越近。   ‘嘭’地一声,赵正南向上开了一枪,然后大厅的灯也亮了起来。周围一片狼藉,那些平日里矜持高雅的太太们,现在被挤撞地狼狈不堪,而那些富商们,现在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有的挤歪了衣裳,有的挤乱了头发,还有的,连鞋子也掉了一只。地上有撞翻的西式蛋糕,还有摔碎的玻璃酒杯和杀掉的香槟酒。   灯亮后,大家稍微缓过神来,外面的枪声也停了下来。所以此时在看到赵正南还举着枪的手时,都愣愣地看着他。   “看来,这里的治安,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啊!”他冷冷地看着这次晚宴的主人,华商协会的会长。   董会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惊恐地看着赵正南的枪。片刻后才惶恐地跑过来对赵正南表示,“实在是意外,赵师长和夫人受惊了。这次事出突然,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什么?”赵正南的打断了他的话,收了枪,居高看着躬身赔不是的董会长,“那你想到了什么?”   “我……我……”董会长被赵正南逼问得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要知道,这次的晚宴是他邀请赵正南来参加的,可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往小了说,这纯属是一次意外。往大了说,是他预谋想要暗杀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陆军师长。那他是有一百个脑掉,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本来,他们是想请赵正南多多关照,在赵正南的庇护之下,能够在上海顺利地和各方做买卖。但是今天出了这件事以后,怕是不能善了了。   “陆先生,你怎么说?”赵正南见董会长已经被吓得问不出什么来,便转过头来去问陆先生。这陆先生,背景却是不简单的。据我说了解,他是依附南京国府的某位,在上海滩的帮会势力中,他的地位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我抬头看了那陆先生一眼,似乎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我确定,我在所有的宴会和活动里,是没有见过他的。   “赵师长,今天晚上的事情,怕是一场误会。”陆先生的声音十分温和,听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赵正南威胁的影响。这让我又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更加地不简单了。   “如果这是场有预谋的事情,那么恐怕现在在场的这么多人,不可能还安好地站在这里吧?”他一直微笑着,眼睛也没有躲闪,直视着赵正南。“赵师长,您说,是吗?”   赵正南似乎也没有料到,陆先生会如此回答,但是他却依旧没有打算让他的三言两语将今天晚上的事情轻描淡写带过。   “那陆先生,这件事,希望你和董会长能给我一个满意地答复。”说着,他在我额角轻吻一记,搂着我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我在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陆先生眼中那一抹来不及收回的玩味,让我尽收眼底。   上车后,赵正南一只手环着我的腰,“吓到没有?”   我微点了点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   “嗯。”他倒是不否认,“外面的事情,是我让大哥找人安排的。但是……”   赵正南停顿了一下,我等他接着说下去。   冷笑一声,他接着说:“那陆鸣川似乎发觉了这个局是我安排的。”   “本来,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宰上那帮家伙一笔。现在看来……要重新安排一番了。”摘掉了手上的白手套,赵正南闭目靠在了车椅背上。   ‘吱’的一声,车紧急刹了下来,车身摇晃,在路中间摆动颠簸。赵正南顿时睁开了眼睛,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膝盖上,顺势将腰里的枪掏了出来。   ‘嘭嘭’几声枪响,车门上的玻璃被子弹打碎。我在车身摇晃中,胳膊无意被划了道口子。   “赵正南……”我低声唤着他,他让我不要开口说话,躲闪着朝车外开了几枪。   几声闷响,外面的枪似乎打在了车门上。我害怕地伏卧在赵正南的膝盖上,胳膊上的疼痛提醒着我,现在并不是儿戏,是真的有人想要截杀我们。   “把枪给我,你换弹匣。”赵正南把他的枪丢给我,从我的手袋中将原来准备的枪取了过去。   我颤抖着将他递给我的枪换上了新的弹匣,将枪上膛后,紧紧握在手中。前排的卫官护着司机,让车飞快地行驶着,赵正南则是不停地朝后面开枪,转眼间已经甩掉了一辆车。   还有一辆车依旧不死心地跟在后面追逐着我们,‘嘭嘭嘭嘭’连续好几枪闷响,都打在了车上。我微一抬眼看,原来对方已经快要追上我们了。   我将手里的枪递给赵正南,他接过后,看了我一眼,“趴好,别乱动。”   听着他的话,我紧贴座椅趴下,将自己尽量蜷缩成一团。   又转了几个弯后,终于将后面的车甩掉了。   “师座,您和夫人没事儿吧?”前排的卫官胳膊上也负伤了,我看着他一直捂着胳膊,便将手袋里的手帕拿出来,帮他紧紧系在了伤口上方止血。   “你胳膊怎么回事儿?”赵正南看到我右胳膊的伤口,眼神暗了暗。   “刚刚被玻璃划了一下,没什么事儿。”我用破碎的袖子掩了掩,他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吩咐司机再开快一些。   我和卫官的伤口都需要处理,所以赵正南让卫官先留在公馆,等待医生过来为我们处理伤口。   毓薏听闻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他见到我胳膊上的伤,表情同样有些阴郁。想对赵正南说些什么,但看了我一眼,却又没有说出口。   我的伤口比较浅,所以便让医生先处理了卫官的枪伤,然后又让司机送他先回去休息。待到我处理伤口的时候,赵正南本想陪着我,可是我看到言欲又止的毓薏,示意他们先去书房。 第227章   玻璃划的伤口并不深,所以我没有让医生给我缝针,但是这将近半尺长的口子,却也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好的。   医生处理完我的伤口后,我已经疼地一身冷汗了,整个右臂疼得麻木,连带着肩膀都有些木木的。   从书房出来后,毓薏一句话没有说,阴沉着脸离开了。赵正南询问了医生关于我的伤势后,微放下了心来。   “还疼吗?”他轻握着我未受伤的手,眼中的怜惜毫不掩饰。   我想起了刚刚惊魂的一幕,像委屈的孩子一样,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疼,好疼。”   听我这么说,赵正南慌了神,“要不,我给你去拿止疼药去。”说着,他便要下床去给我拿药。   我忙拉住他的衣角,“回来!”   他听了我的话,又坐回了我的身边。我单手抱着他的腰,将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想要寻找一暖意。我低声对他说着:“我好疼,心里疼,我怕,特别的怕,就怕你有什么意外。”   他将我环在怀中,轻拍着我的后背,“不怕,不怕,我不是没事儿嘛。他们想要我的命,没有那么简单。不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的。”   赵正南的到来,让上海以前的格局被彻底打乱,所以也挡住了很多人的路子。想除掉他的人,每日都盯着机会。我开始,并没有这种体会,但是这次的枪击事件,让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在这个位置上的风险和处境。   所谓风光的背后,还存在着这么多的阴暗一面。而我,被他所保护地太好了,始终没有觉得有一丝的危险。哪怕是他在商会晚宴上的那一幕,都表现地格外冷静和从容,让我丝毫没有觉悟到危险的存在。直到亲身面对那血腥的一幕,才迟迟发觉,赵正南的危险和他身处此位的不易。   “赵正南,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好不好?”我想听的,并不是那些,而是他让我放心,让我踏实的承诺。我不希望他因为那些,而送了命。   赵正南轻拍着我后背的手略微一顿,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让我与他对视,“小蓉,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赵正南,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所以,你不能出事,你不能出事!”我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着属于他的气息。“你要是有事,我和孩子们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们怎么办?”   从徐嬷嬷去世以后,我顿时觉得,后面再也没有了依靠一般,我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他和孩子们了。我受不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那样,我会疯掉的。   经过枪袭事件后,赵正南对外宣称,有匪徒想要暗袭自己想公然和国府做对。这公租界的治安也非常不好,欲要好好清理一番。   此番话一放出后,华商协会的那帮家伙们,以慰问为由,送来了大笔的军费。美其名曰是想让淞沪警备司令部帮助维护治安,实际上,这些钱去了什么地方,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而陆鸣川那边,暂时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一般。他手下的几个堂口都显得格外安静,连带着最近公租界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前些日子,商会的人还送来了一对浪琴腕表,说是瑞士造的。其他的话,我都没有听见去,只听到他们最后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他们便是。   赵正南听到这个消息后,了然一笑,让我将他们送来的东西,统统都收下。   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便有人源源不断地将各种礼物送了过来。而赵正南也选了一些看起来比较合适的东西,送去了南京那边。剩下的,除了打赏给下属以外,其他的当然都是自己留下了。   赵正南去南京开会了,走前告诉我,最近有日本商会的人,想要通过他,在闸北仓库那边囤一笔货。他没有答应,要我最近特别小心日本人。   具体日本人想要囤什么货,我不知道。但是赵正南深恶日本人,是绝对不会跟他们有任何合作这件事,是我非常清楚的。   没曾想到,他刚走,找上门来的,却是陆先生。   “赵夫人,在下想请您到舍下做客,不知道,您是否能赏光呢?”   他说得很是委婉,但是态度却是我无法拒绝的。在我接赵睿回家的路上将我的车拦下,看来,他是下定了决定,非要‘请’到我不可的。   我看了看赵睿,“孩子还小,不方便去贵府上做客,我跟你去便是。”   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蹲下身,我给赵睿整了整衣领,在他的耳边飞快地轻声说道:“回去,找舅舅。”   赵睿虽然被阵势吓到了,但是他却也聪明地对我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跟着司机上车了。   我待赵睿走后,跟陆鸣川上了他的汽车。   他坐在前排副驾位上,我一人独自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逐渐不熟悉的街道,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上次枪战的事情,余悸未尽,这次也不知道陆鸣川究竟想要带我去做什么。   虽说是‘请’我过去,但是陆鸣川也真正做到了以礼相待,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将我软禁起来。   “商品は予定通りに到着します。だからここのものは、私はあなたがすることを愿って……”(货物会按照预定时间到达,所以我希望你能……)   “はい、はい!”(是,是!)   隔着门,我听到的声音并不清楚。但是模糊中的听闻,却是跟赵正南所说的日本人的事情有关系。   飞快地跑向窗边,见上车的那个背影格外熟悉。熟悉到另我似乎有了幻觉!   门打开了,陆鸣川进来后,还没有等他开口,我便问道:“那个人,是谁?”   陆鸣川被我问地一愣,“夫人问的什么人?”   “刚刚来的人!我看到他上车了!他是谁?”我紧张地看着陆鸣川,希望他给我一个答复。   “刚刚来的是两个人,夫人问的是谁?”他知道我看到了来人,也不隐瞒。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再问下去,他必定也不会告诉我更多的消息。   “没什么。只是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以为是认识的人。”我有些累,所以并没有答应他的邀请,而是让佣人送了饭进屋里。   回想着那上车的背影,我真的觉得太熟悉了。难道是我的错觉?   一个晚上辗转难眠。我脑中不停地回想着那一幕。同样难眠的,还有毓薏他们。从我被陆鸣川接走以后,毓薏便发动了所有的人出来寻找我的下落。但我知道,他是不可能会找到我的,这个地方,我并不熟悉,可以说是非常偏僻的。而他们也万万不会找到这里来。   在焦虑地等待中,我等了三天。我知道,昨天晚上,赵正南就应该回来了。他肯定也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我被绑架的消息的。   我只是防备了上门去的人,却是没有防备在路上拦截我的人。这一次,是我大意了。不,可以说是我的想法幼稚了。   “赵夫人,我想跟您谈谈。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呢?”陆鸣川的神情有些焦虑,看来,他也知道,赵正南已经返回上海了。   “陆先生想说什么?”我此时倒是放心了,他晾了我三天,现在肯和我谈话,肯定是有条件的。而只要他肯说出条件,那么就离释放我,更近了一步。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一切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不是吗?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告诉您。目前日本人想要在闸北的一处仓库停放一批货物。可是赵师长却是不愿和日本人合作的,所以我们也只好请您过来协调一二。”他说着,让人进来,放了一只箱子在我的面前。   待人出去后,他当着我的面,亲手打开了那只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金灿灿的‘小黄鱼’。   我嘁笑一声,“陆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说服赵正南,让他同意将日本人的货囤放到闸北仓库去?”   “夫人聪明。”他说完后,将那箱金条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重重地合上箱子,笑看着陆鸣川,“陆先生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这么做?这箱东西,还是请陆先生收回去吧。”   我知道,我的话,肯定会激恼他的。但是,涉及到日本人的事情,赵正南是如何都不会同意的。爹和大哥就是死在了日本人的计谋之下,而南京丢失,跟日本人也脱离不了关系。   “我相信,夫人会说服赵师长的。”陆鸣川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坐在了我的对面。他挥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出去,顺便连门都一并带上了。   我疑惑地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陆鸣川,想从他的话中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来,但是却没有。   他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接受他的要求,跟他合作一般。平静地看着我,让我的心中有了一丝不确定。   “哦?陆先生想必有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了?” 第228章   陆鸣川静了静,手指在桌面轻轻击打着。平稳的节奏,显露出他的从容不迫。   “赵夫人知道,日本人这次运来的,是什么货吗?”   我摇摇头,心中亦有些好奇。“我怎么会知道日本人的事情?陆先生有话就直说吧!”   “日本人这次,要运来的,是一批军用物资。”他定定地看着我,“而这批物质,只是在上海暂时停留,然后马上再转运到东北去的。”   “他们从本来是打算直接运到大连港的,但是船却在中途出了故障,必须靠岸维修。而这批货,就必须暂时找到安全的地方存放。”   他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却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那陆先生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去趟这浑水呢?日本人想要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代桃僵!”他缓慢地从嘴里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本是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待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惊地猛然抬了头。   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陆鸣川淡然笑着,任由我的目光这么落在他的身上。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到时候,日本人找你的麻烦?要知道,日本人向来都是无礼搅三分的!”我的话,也是对他的试探。   “陆某就是知道,赵师长定然不会跟日本人合作,所以才找到了赵师长,也愿意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地告诉赵师长。这,就是我的诚意。”   “那日本人回过味儿来,知道是你从中……”我话留了半句,想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要是日本人知道了他们的军资出了问题,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上海这边。而上海这边,能够办这件事情的,也只有他陆鸣川有这个机会。所以要是追查起来的话,他陆鸣川定然是逃不脱日本人的问责的。   “夫人放心,任他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日本人虽然霸道,但是也照样玩儿不转咱!”陆鸣川听到我的那一番顾虑以后,爽朗地大笑起来。“如果夫人不相信我的话,我倒是可以休书一封给赵师长。只要到时候,夫人能配合着演上那么一出,这事儿啊,就成了。”   “哦?你想让我怎么演?”对于这个贫农出身,现在上海滩声名显赫的帮会大佬,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将夫人‘请’来。再让赵师长‘答应’将闸北的仓库交付给日本人使用。这一步就算是完成了!”中间的这两个词,他是着重了讲的。   说完后,也是自嘲地笑了起来,“陆某出身草莽,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做这么些‘流氓’干的事情了。”   我听了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而是思考着他话里的真实性有多少,而后面的隐患,又有多少。   “还望夫人能尽快给予答复,毕竟,日本人那边,明天下午就会到货了。事情紧急,必须马上作出安排,不然后面的事情,就来不及布置下去了。”他见我久久不能回答,心中也有了一丝急切。   我知道,这的确是个好机会,而且替换出来的物质,也是巨大了利益诱惑。但是,我却不能马上给他答复。这个决定,必须由赵正南来做。   “给我纸笔,我写一封信给赵正南。但是,具体的安排,他自会有考量。这就不在我能涉及到的范围了,望陆先生谅解。”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按照他说的意思,是想我们能一起合作,将日本人的这批物质吞下。但是赵正南的想法,我不能替他做决定。至于事情能不能按照他说的去做,我就不知道了。   他听了我的话后,欣喜地给我送来了纸笔。待我写完后,并没有落封,直接交给了他。   “夫人大义。如能成事,夫人当属大功!”他手中握住我写给赵正南的亲笔信,神情尤为激动。   “陆先生,望你慎重考量,莫要作出令人令已后悔的决定。”说完这句话后,我目送他离开了房间。   既然达成了协议,我便问过了他,那天到这里来的两人日本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告诉我,那两个人,一个是藤原家族的女婿,叫藤原律。另外一个叫小仓隼人,是藤原家派来协助藤原律的助手。   听到这个答复以后,我心中莫不失望的。我原以为,还能再见到布日固德。可是,听了陆鸣川的话,心中的那一丝期待,终究还是破灭了。   是啊,那是日本人啊,怎么会让我看成了布日固德呢?   这么多年了,他究竟是死是活,去了什么地方啊?即便是,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能够得知他平安健在的消息,心中也是满足的啊。   很快,赵正南那边便传来了消息。在得知‘消失’了三天的我,安然待在这里的时候,他不顾众人的反对,亲自前来接我回家。   “这几天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他仔细将我打量一番,见我并无异样,终放心了下来。“陆鸣川是条汉子,我赵正南佩服!”   在赵正南口中听到这句话,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甚少能夸赞一个人,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看来这陆鸣川的确有过人之处。   “你答应了配合他?”回去的路上,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安排,觉得这个计划大胆而又冒险。   可赵正南却说,这的确是一次良好的机会。而且这件事,他已经秘密上报给了国府那边,国府那边也给了明确的回复,只要不暴露出这事儿是他们干的,其他的都一律不过问。   那意思也是很简单的了,如果事情成了,必须要分上一份的好处。但是事情要是败露了,他们是一概推卸责任,不管不理的。   既然他们默认了态度,那么赵正南也就放开了手脚,全力配合陆鸣川的李代桃僵之计,让日本人吃上一回哑巴亏,让他们有苦都说不出!   毕竟,手脚干净的话,抹掉了证据,日本人就是怀疑到上海这边出的事情,也没有借口来找麻烦。   这一大批的军用物质,如果给了日本的军队,那么危害的,只有我们中国人而已。所以这批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顺利运达东北的!   有了共同的目的,那么合作起来便更有了动力。这件事情从计划到商议,再到最后的执行,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但是它的顺利,却是出乎意料的。在日本人的货物从闸北仓库启运以后,赵正南便和陆鸣川两人,便坐等着将那批换出来的真货,处理成满箱满箱的金条了。   一眨眼,又到了年关。这大半年的时间,赵正南已经在上海彻底站稳了脚跟。凭借着他的能力,再加上‘小黄鱼’的作用,南京那边的关系也算是铺到了位。   过年的时候,不仅各大商会的老板们送来了丰厚的礼物,连着陆鸣川他们,也送来了不少稀奇的东西。   听闻今年是赵正南的四十整岁,这帮人还闹腾着要给赵正南做寿过生日。   我和赵正南向来是不注重这些的,可是场面上的事情,却是由不得我们去扫了人家的‘心意’。既然人家上赶着要送礼,那我们也不会那么矫情地将别人的一番好意拒之门外。   于是借着给赵正南庆生的机会,却是意外收获了很大一笔的资金。   商会和帮会那边少了麻烦,赵正南也乐得太平轻松。上海滩依旧还是那个上海滩,不论换了多少人来来往往,它照样是繁花如锦,歌舞升平。   而通过一次次的交往,赵正南和陆鸣川的关系也越发走近了。   陆鸣川在国府那边,也是有一些关系在的。两人之间现在好得跟亲兄弟一样,陆鸣川也成了赵府的常来之客。   刚过完年没有多久,赵正南和陆鸣川两人便开始合计,想要在上海办理公司的事情。这还要从上回那两人联手骗取日本人的货物那件事说起,上次的事情终究日本人还是知道了,但是苦于毫无证据,所以责任便由那藤原家承担了起来。   赵正南是有权,而陆鸣川现在的口袋中,还有一些钱。   但是想要发展得更大更稳,这钱,是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所以两人商量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上海开办公司。这样,便能在更大程度上,去弄到更多的钱。   没几天的功夫,这公司便成立了起来。   我和陆鸣川各占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剩余的百分之二十,是用来各项关系打点用的。毕竟咱们吃肉,也要给别人一些汤头的。   南方的货物,可以由赵家在广州和香港的人去想办法。北方的出路,便是由毓薏去打通路子。至于出口到国外的门路,则是由陆鸣川去想办法解决了。这样,南来北往的货,还有洋人之间的买卖,都逐渐干了起来。   这些,都是明面儿上的事情。私底下的,由赵正南去联系了海关的袁关长,同样也给了他一份的好处。大家都有利益进来,这样,公司的事情,很快就上了轨道,不需要我们特别去操心了。 第229章   从今年年初的时候,南京的那位便在中央日报上和西北的那两位开骂上了。一个要裁军,一个不让裁,谁都想保留自己的实力,不让对方有机可乘。就这么着,好好的一份中央日报,几乎快成了‘泼妇骂街’的直接报道了。   就这么折腾着,一直到了五月份,两方在一言不合之下,便直接开打了。   形势忽好忽坏,一会儿说南京这边形势大好,一会儿又说西北那边更胜一筹。一直到了十月份,东北军的介入,南京国府这边最终占了上峰,让西北军溃败而逃。这场耗时近半年的战争,最终在十一月份收场了。   这场战争幸而赵正南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留在了上海。所以我对这场国府军和西北军的战事,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可是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再次听到战争的消息,却是让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一九三一年,日本关东军对奉天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日本的铁道守备队炸毁奉天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嫁祸于东北军。随即便对驻守在奉天北大营的东北军发动了进攻。当晚日军便攻占北大营,次日占领整个奉天城。   而国府这边给予的决策,竟然是‘坚决不抵抗’。   东北军在装备完整的情况下,八千人竟然不敌日本军六百人的部队,让北大营失守。   “凭什么?他凭什么下令不抵抗?东北就这么拱手送给日本人了?那东北军有二十万!日本人才几万人?”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的情绪,只有愤怒,只有疯狂愤怒和憎恨。   东北是我大清的发源地,我满洲的祖先都静息在了那里。现在竟然全部被日本人占领了去,这究竟是何道理?且不说这些个道理,就凭着实力,那日军也远不是东北军的对手啊!   “小蓉,你冷静一下。安静,安静。”赵正南一手钳制着我的腰身,一手紧捂着我的嘴巴,让我不能再继续叫嚷下去。   “他凭什么怎么做?凭什么……”我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狂地挣扎着,嘶喊着。   日本侵占东北的事情,是蓄谋已久的!张大帅不合作,就诈死了张大帅。而张少帅,立刻宣布了东北易帜,从此摆脱了日本人的纠缠,把东北的政权交给了国府。也正因为这样,日本人知道,在张少帅这里,再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才企图发动武力攻击,以图彻底占领东北。   这次事件发生前,日本关东军便借由演习开始制造假象。待到事变发生的时候,东北军还以为外面的枪炮声是日本军演习的动响,连一丝的准备都没有。   事发前,日军在东北的正规军只有一万五千余人,加上在乡军人和警察等辅助部队,也不过两万七千多人。而东北的正规军有近十六万五千余人,非正规军四万人,总共有二十万之众。   就算除掉了中原大战的时候,张少帅带领的十一万人入关,还有近十万余人。而且在装备、火力上,并不逊于日本人的关东军。这怎么就打不赢他们了?凭什么不抵抗?凭什么就这么放弃了?   东北军来不及转移的,被日本人抢走了十七亿银元。另外,号称全国最强大的,东北边防军的空军飞机,一架都没有来得及起飞,二百六十二架飞机,全部落入了日本人的手中。   全国最大的东三省兵工厂,可以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轻重常规武器装备的基地。日军在那里,抢走各种火炮三千余门,各类轻武器十二万多支。   本来那些武器是可以用来抵抗侵略者的,但是现在,全部都掌握在了日本人的手里,枪杆子、炮筒子,都面向了中国人!成了屠杀中国人的工具!   东北那边,老百姓们对东北军也是是恨声一片:我们拿钱、拿粮食、拿血汗,给你们装备起来,本想着让你们来保护我们的,而你们却是一枪都不放,转手就这么送给了日本人,让日本人来对付我们?   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东北的长春、营口、丹东,便相续被日本人所攻占。   这时候,张少帅在东北已经一无所有了。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不抵抗所带来的后果,甚至天真的以为,日本人的胆子,并没有那么大。他认为,日本人这么做,也不会给关东军带来什么利益。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以为的。而日本人不仅占了奉天,连东北都一并霸占了,把他这个‘东北王’彻底赶出了东北。   “祖宗,你别说了!以为这儿就没有南京那边安插过来的眼线吗?”赵正南下了力气,将我死死按在了沙发上,“我知道你生气,我的气愤不比你少!但是,你要看清楚形势,不是你愤怒,这事儿就能解决的!你忘记了东陵的事情了吗?”   他提到这件事,我猛然停止了挣扎。是啊,那孙殿英给南京那边送了不少的好处,连慈禧老佛爷口里的珠子,都嵌到了蒋夫人的鞋子上,这件事儿,可不就是被这么压下去,到最后不了了之了吗。   我怎么会看不清?我怎么还会以为有所谓的爱国爱民?   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弃民族大义于不顾。为了压制所谓的‘内忧’,便可放着日本人这‘外患’而毫不抵抗!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呢?   东北,蕴藏了丰厚的矿产资源,有肥沃广袤的黑土地,有茂密的长白山林木,有三千万父老乡亲。自大清发源以来,禁止了任何的开采,经过数百年的沉淀,东北,像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和粮仓。   如此将东北拱手让出,使得日本关东军的野心极大地得到了满足,也让他们主战派的热情空前膨胀了起来。   随即而来的,便是整个东三省的沦陷。仅仅只用了四个月,东北的三千万同胞便成为了亡国奴。这东北的一百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相当日本本土面积的三倍多,全部落入了他们手中。   赵正南告诉我,这也并不都是张少帅的错。南京的那位,也是想利用日本的这把刀,来挫杀张少帅的东北军而已。现在华北还未稳定,他是想把张少帅从东北连根拔起,让东北军成为无本之木,成为不得不依附他的客军。再往后面怎么走,那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   可是,东北怎么办?那三千万同胞怎么办?   九一八事变后,国内的反日情绪达到了顶点。各地的示威游行就没有中断过,大家手举旗帜、标语,高呼‘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强占东三省!’、‘立刻撤退占领东三省的海陆空军!’、‘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驱逐帝国主义在华的一切海陆空军滚出中国!’   上海商业界,也宣誓不买卖日货。可就在这时,国府总司令部训令军事机关要员,不得参加反日团体。   但空前的抗日高潮仍在继续,南京那边迫于民众的压力,第二次下野了。   元旦刚过,东北那边已全面沦陷。日本人为了转移国际上关注的视线,并压迫南京国府屈服,在上海不断寻衅挑起事端。紧张的气氛使得上海的局势也愈发紧张了起来。   “最近赵睿和赵欢都不要上学去了,你也不能出门。全部都待在家里,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去。”赵正南出门前,将公馆里的人都招集在了一起,“这几天我不在家,小六子会负责公馆这边的安全,有什么事情,你让他派人来告诉我。”   我给赵正南取了帽子带上,并郑重地记下了他所吩咐的话。   “你也要小心。”送他出门时,我突然紧紧拥抱住了他,强烈不安的情绪让我有些恍惚。   “我知道了,你和孩子们好好在家待着。千万不能出门,记住!”   说完后,赵正南便快步上车去了军部。   我吩咐小六子将前后院的大门都锁上,除非必要,任何人暂时都不能出去。这几天通过赵正南的话中,我得知到的消息,上海已经进入全面戒备状态了。   一阵风过,我打了个冷颤,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一些。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仅仅四天,二十八号晚上,我刚刚睡下,便听到了巨大的枪炮声响。   “小六子……小六子……快让所有人都起来!”我披上衣服,连忙去隔壁的房间将孩子们都穿了起来。   小六子这几天都住在了公馆这边,我呼喊声还没有停下来,他便已经让警卫连的人做好了准备。   “夫人,快上车。”他抱上了赵睿,护着我和赵欢赶紧上车。而警卫连的人也都高度警戒在我们四周,护送我们前往防空洞躲避。   香妞则是跟在我的身后,手里提着早就预备好的食物和水。   一路炮火声不断,火光烧红了半边天。虽然听起来离这里稍微有一些距离,但是我知道,这不再是日本人小打小闹的挑衅了,而是对上海的进攻。 第230章   前有日本人攻占奉天的例子,所以我不得不谨慎行事,我要确保我的家人们都能够安全躲避日本人的炮火。   在离防空洞还有两条街时,车便再开不过去了。拥挤的人潮,将马路堵得举步维艰。小六子组织警卫连的人手护卫在我的四周,我和香妞抱着孩子,躲避着四周的人群,向防空洞拥去。   “走开,都让开,让开……”小六子和一名卫官在前面开路,周围的人一见是穿着军服的,立马都主动躲避开来。   顺利地进了防空洞后,小六子依旧警戒在我的四周,让我们和周围的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赵欢虽然害怕,但是却经不住困意袭来,趴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而赵睿在此时却显得格外精神,“妈妈,爸爸会过来吗?”   我已经疲惫不堪,这防空洞里的气息浑浊,让我有些窒息。“爸爸要打仗,要保护我们。所以爸爸不能过来。”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中的担忧被他问出,更加忐忑不安了。   “赵夫人……赵夫人……”我听着好像有人在喊我,所以坐直了身子,循声去看。   “赵夫人,在这儿。”陆鸣川艰难地挤了过来,却被小六子他们拦在了外围。   我示意小六子让他过来,“陆先生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日本人和十九路军打起来了。闸北那边已经乱成一片,现在都往这边在跑。”他在我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浅青色的棉长褂上也沾染上了一些污渍。   “我先前得了消息,让兄弟们都撤了出来。唉……”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前年我们一起合作换了日本人的那批军资开始,日本人找了他不少麻烦。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批货物是他掉包的,但是日本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对他暗中使了不少绊子,据赵正南说,对他的暗杀也是从未停止过。   “撤出来就好,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赵正南那边的正规军,应该能抵挡得住的。”说这话的时候,我连自己都不能确定。日本人是做好了准备的,而这边却是……   我现在脑子里特别乱,外面炮火声不断,而防空洞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多。护卫连的人背对着我们围坐成一个圈,陆鸣川的人也都靠拢了过来。   外面拉响了放空警报,随即便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地动,“是日军的飞机轰炸了!”   “我操他姥姥的,跟小日本拼了!”突然的一声爆喝,我转头看去,是陆鸣川带来的兄弟。   他略皱眉,朝着他低喝到:“给我坐下!”   虽有不甘,但是那人还是被周围的兄弟强按着坐了下来。   “最近他们一直对咱们挑衅,前天,日本人还向上海方面提出,要求上海方面公开对日本人道歉、惩凶、赔偿,还要取缔一切抗日活动。说二十四小时不见满意答复,即采取自由行动。”   “但是昨天下午,上海方面答复,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是昨天晚上……这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们想要开战,找的就是借口罢了!”陆鸣川忿恨地一拳捶地。   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这里是法租界,现在我惟愿日本人的战火不会波及到这里来。   陆鸣川派出去的人打探回来,说日本人还在陆续增加兵力。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事情了。日本人对上海要实施全面进攻吗?那……法租界还安全吗?   “陆先生,现在咱们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是另想办法?”我压低了声音去询问陆鸣川。两天多没有好好休息了,大家都显得疲累不堪。   他本在愣神,听了我的话后,抬眼看了看我,“再等等吧。外面现在也不一定安全。”   我点点头,现在也不可能联系得到赵正南,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决定。听听陆鸣川的意见,也算是心中有些慰籍。   “妈妈,我饿了。”赵欢在我怀里不舒服地扭动着,两天的时间,她都只是吃着我让香妞准备的一些点心,没有吃过正餐。   “香妞,还有什么点心吗?”我抱着她坐的时间有些长了,腿有些酸麻。幸好赵睿乖巧地没有给我再添负担。   香妞看了看盒子里,对我摇摇头,“夫人,还有三块桂花糕了。”   我愁地皱眉一叹,我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躲上两三天的时间,所以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加上小六子他们也要吃东西,这点心当然就消耗地更快了。   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候有libby的咸牛肉罐头就好了。那些东西经久耐放,而且也方便携带。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那儿去呢?   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门,深叹自己真的是失策了。   “赵夫人这是怎么了?”看我无奈地样子,陆鸣川淡笑着出声询问。   “我在想,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去,要是有一些罐头就好了。不然再待下去,大家都没得东西吃了。”   “罐头?”他轻挑眉毛,略微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他的一个兄弟说道:“虎子,去弄一些肉罐头回来。还有喝的水!”   那叫虎子的家伙眼睛转了转,了然笑了起来,“陆爷,放心。”他看了看我们,又转头喊了几个兄弟一起钻出了防空洞。   陆鸣川又坐了回来,“夫人放心,一会儿就能弄到吃的回来。再坚持几天看看,到时候我派人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如果日本人有撤退的打算,咱们就能出去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下有了一丝希望。这暗无天日的防空洞里,我实在不愿意待下去了。喂了赵欢一块点心,看她不怎么精神,我便轻哼着歌,拍她入睡。   赵睿趴在我的膝盖上,我让香妞把我的大毛衣服给他裹好。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挺好听的。”陆鸣川待他们两个都睡着以后,轻声笑问着我。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问我刚刚哄赵欢睡觉的时候哼唱的摇篮曲。   “是老家的摇篮曲。”我用大毛外套将赵欢和赵睿两人裹紧。   “哦?赵夫人老家是什么地方?”   “北平。”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去了。   陆鸣川有些微讶,“听您的口音,还真没有察觉出来。”   “出门很多年了,走南落北的,到哪儿学哪儿的话,所以口音也就杂了。那要跟着北方人在一起说话,才找回北方口音的感觉来。”我说话的口音,随着地域的变化,也有了一丝改变。到南边,我说的话可能带着广东腔调。到了这边,我可能更多的偏向了吴侬软语。所以陆鸣川一时分辨不出我的口音,也是能体谅的。   “那就难怪了。”他释然一笑,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随着战事的焦灼,躲避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防空洞里面的空气也更加浑浊了。   “陆爷,日本人炮轰南京了!”陆鸣川的手下得来的消息,从我们这个小圈子开始逐渐往外围扩散。   本来小声的议论,最后变成了一片哗然。大家开始变得恐慌了起来,有的人甚至生出了谣言,说日本人要血洗上海了。   日军继续增加了兵力,目前有一万多日军,已多次进攻吴淞,可最终均被我军击退。一时之间,上海告急、南京告急。虽我军顽力抵抗之,但随着战事的焦灼,有更多的人选择逃离上海躲避战乱。   “刘先生!刘先生……”突然看到那一抹青灰色的棉旗袍,我站起来大声唤着。   刘惠芝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呼叫,她转过后来看了看,终发现了我的身影。对我相视一笑,却看到我周围护卫的士兵,不敢轻易近前。   我让小六子过去领了她和他的先生过来。   “刘先生,你们也过来了?”她看起来很是疲惫,脚上的皮鞋也沾满了泥泞。   坐下后,她抚了抚有些散乱的发丝,低叹了一口气,“日本人现在封锁了出去的路,现在没有通行证,是不能离开上海的。我们住的地方,已经被炸毁了,所以我和我先生也只好到法租界这边来躲躲了。”   我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心中更加沉闷了。   回过头去看了陆鸣川一眼,见他正在低头想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听到我们的议论。   “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打到法租界这边来,唉……”刘惠芝的先生也是一脸愁色。   “因为日本军舰从长江上炮轰首都南京,国府已经从南京搬去了洛阳。”   “什么?国府搬到洛阳去了?”我听闻这个消息,着实吓了一跳。日军竟然能迫使国府西迁洛阳,这无疑是再次助长了日本人的气焰。看来这次日本人的进攻,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了。   陆鸣川紧紧皱着眉头,听着刘先生他们的消息。待到安置了刘先生夫妇前去休息,他才低声对我说:“这些消息,夫人怎么看?” 第231章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一角,脑子里已经开始乱了起来。赵正南现在还在前线和日本人厮杀,而国府那边的消息却是西撤。这无疑给前线的士兵带来一股低压的沮丧之意,加之日本人的后援兵力不断,这场仗,着实不好断定胜负了。   “陆先生,现在我也没有主意。不知道您以为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们,又看了看护卫着我的士兵,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离开上海。待到局势分明,再做其他安排。”   陆鸣川的意思,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看了看孩子们,又犹豫了起来,“刚刚刘先生他们也说了,现在各路由日本人守着,没有通行证,很难出去啊。”   “这个,夫人就不用担心了。只看,夫人愿不愿意暂离上海。”   我正要说话,他却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一旦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夫人想过后果没有?”   “这……”他捣换过日本人的军资,而我的丈夫正在前线和日本人交战。落入日本人的手里,我们自然讨不到任何好处,甚至连命都要丢掉。   没有给我犹豫的机会,陆鸣川正色肃声道:“这里人多眼杂,难保没有人会去日本人那里告密。所以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夫人最好还是能尽早作出决定,以免后面处境被动。”   手指在颤抖,心跳也显得格外剧烈,他说的没错,这里这么多的人,如果谁去了日本人那里告密……   “陆先生有什么办法离开上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既然他说有办法,那定然也是存了一些把握的。   我将孩子交给了香妞抱着,仔细听陆鸣川的部署。他的意思,日本人现在的主要战场是在北面,我们从陆家浜乘船入黄浦江,只要那边没有日本人的军舰,就能离开上海。   说着,他还在地上画着线路和安排部署。   “我带来的护卫一共是二十六人,每人配发的是两百发子弹。我自己带了两把手枪,一百发子弹。”   “我这边的弟兄,可以分成三批出去,他们每人带了三百发子弹。”他看了看坐在我周围的人,“跟我们一批走的人,加起来不能超过二十十人。夫人,您敢不敢?”   我和两个孩子,还有香妞、小六子,这就已经是五个人了。按照他的说法,那么我只能再带上五个人,这……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之处,“两个孩子就不算在人数里面了。船不大,人多了怕不好安置。”   除掉我和香妞,那我这边可以带在身边就就有八个人,这我就放心了不少。照他说的那样,人多了目标也大,所以让大家分批撤离,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陆鸣川挑选的九个人,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的,比起我的人来说,那是丝毫不差的。安排好了人员以后,我们便开始分批撤离防空洞。   本想带上刘先生他们,但是却被陆鸣川制止了。他说现在外面情况不明,能够自保还需担上几分风险,再带上一些不相干的人,到时候有什么万一,大家都难逃出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看了看怀里的这两个孩子,我还是咬牙放弃了。目前来说,能保护他们的安全,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趁着夜色的掩护下,陆鸣川带着我们悄然上了船。从陆家浜口岸进入黄浦江域,一路而来,还算顺遂。但是陆鸣川说,现在才是真正进入危险的时候,毕竟在黄埔江上,随时可能遇到日军的军舰。   江面上的温度比起防空洞低了不少,我抱着赵欢躲在船舱瑟瑟发抖。听着嗡嗡的发动机声,和船桨搅动水的细微声音,我既怕又冷。   “喝一口。”陆鸣川递给我一只带着体温的钢制军用酒壶。   我接过来,拧开盖子,猛地灌了一口,然后又把酒壶递给了他。   陆鸣川拿到酒壶以后,就势也喝了一大口。   我有些尴尬,脸也发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烈酒的关系,还是因为他刚刚不顾我喝过的壶嘴,又灌了一口的原因。   “还冷吗?”他看我用毯子裹着赵欢和赵睿,但自己却没有再厚实一些的东西盖着,便将自己的毛毯递给了我。   我扯了扯唇角,却没有去接他递来的毛毯。   虽然我已经冻得浑身都冰凉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愿再去接受他的好意。   而陆鸣川也看出了我的顾虑,不顾我的尴尬,硬是将那毛毯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现在你要是病了,那孩子谁来照顾?我可没办法给你找医生弄药去。”   我知道他是为了缓解的我心中的顾虑,才这么说的。心下存着感激,对他点头笑了笑,再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   拥住身上的毛毯,船舱里静默只剩船桨和水声。   “何の人?すぐ止まって!さもなくばすぐ発炮した!(什么人?马上下停下来!不然就开枪了!)”刺眼的灯光突然投射过来,外面传来日本兵和喝叫声。   我下意识去看陆鸣川,“陆先生!”   他紧握着拳头,似乎在想着对策。我让香妞紧捂住赵睿的嘴巴,自己也将怀里的赵欢捂住。这时候孩子们一旦受到惊吓,指不定会叫出声来,我不敢冒险。“你们两个,不管什么情况,一句话都不能说,听到没有?”   看到他们两个孩子郑重点头,我这才稍松了口气。赵欢眼里噙着泪水,在我怀中吓得瑟瑟发抖,我拍着她的后背,“不怕,妈妈在,不怕啊!”   “长官は、私たちはと及川株式会社の人が、前方には交战から、护送夫人は上海を离れ、どうぞ长官に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长官,我们是和川株式会社的人,因前方交战,所以要护送夫人离开上海,请多多关照。)”陆鸣川突然开口,让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冒充日本人。   “他们过来检查怎么办?”我低声在他耳边问着,日军的船似乎正在向我们靠近了。看了看船舱里的人,我不知道到时候和日本兵正面接触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相信。   “寄せてくる、检查!(靠过来,接受检查!)”因为他们的船是深水位的,而我们的船却是比较小,所以在他们靠近了一些后,便停了下来,等待我们的船靠过去。   “怎么办?”看着日军船上的探照灯这么明晃晃地照过来,我越发紧张了。不知道上面有多少枪正对着我们,如果有什么意外,估计船上的人,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夫人,相信我!”他突然紧握住我的手,神色凛然地看着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甚至忘记了抽出他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相信陆先生。”   待两船靠近后,我和他走出船舱,日军要求我们上船去。他们也派了人下来到船舱进行检查。   我将赵欢交给小六子,再看了看船舱里面已经换上便衣的护卫兵们,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吧,虎子会应付的。”陆鸣川没有再给我时间,上面又开始催促了。   “レート中队长、彼らは川株式会社の人が、今は上海を离れたい。(报告中队长,他们说是和川株式会社的人,现在想要离开上海。)”一个日本士兵正向他们的长官汇报着,而我在登上甲板后,看到全副武装着的日本士兵,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   “奥さんは寒いですか?(夫人是不是冷了?)”陆鸣川将我身上的毛毯拢紧了一些。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私は大丈夫!(谢谢您,我没关系!)”我配合着他的话,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日本商人的太太。   那名日本军官紧盯着我,然后又看了看陆鸣川。将我们两人上下打量了个透彻,似乎想从我们身上找出撒谎的破绽来。   “あなた达はどのようにここに现れた。知らない各封锁しますか?そして、私たちが提供された场所として日本人を守る、なぜあなたはここまで来た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不知道各路已经封锁了吗?而且,我们也提供了场所来保护日本人,为什么你们要到这里来?)”他眯着眼睛,厉声呵斥着我们。   陆鸣川这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证件递给那名军官,“长官は、奥さんが必要治疗を受けて、上海はこちらの战火に及んで、药を中断した。(长官,因为夫人需要进行治疗,而上海这边却受到战火波及,药物已经中断了。)”   我对陆鸣川的话,有着那么片刻的茫然,但是却依旧配合着他。这江面上的气温本就比较低,而且现在的场合让我紧张地微微发抖着,苍白的面色加上虚弱地颤抖,我倚靠在陆鸣川的胳膊上,令人看起来真有了那么几分的病态。 第232章   “よ?この夫人何か必要な药ですか?また、あなたはなぜ中国人の服を着ている。(哦?这位夫人需要什么药物?还有,你们为什么穿着中国人的衣服?)”他看过了陆鸣川递过去的那本证件后,对我们的身份依旧不太相信。怀疑的目光似想在我们的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レート中队长、キャンの中の女性と二人の子供も十数人の男。彼らの身で武器を持っていません。(报告中队长,船舱里面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还有十几个男人。他们的身上没有武器。)”这时,下面的人传来报告的消息。而面前的日本军官听到消息后,似乎也放松了对我们的警惕。   “防备が必要だから中国人に对して私达のメーからこそ、彼らの服に着替えたほうが便利。(因为需要防备中国人对我们的伤害,所以他们的衣服会比较方便。)”陆鸣川说完这句话后,接过了那日本军官递来的证件。   随后,他示意士兵带我们返回小船上。   “夫人の手の上にきれいの玉の腕轮。(夫人手上的玉镯很漂亮。)”在我即将下船的刹那,那名日本军官突然开口。   我吓得僵在了原地,缓缓回头,对他微微笑道:“ありがとう阁下の赏赞。(谢谢阁下的赞赏。)”   他挑唇一笑,对我点了点头,“愿いの夫人が早く回复する!(愿夫人早日康复!)”   我转身对他行了个躬身礼,“もどうぞ阁下お大事に。(也请阁下多多保重。)”说完,我已经是一身的冷汗了。   僵硬着步伐,由陆鸣川扶着我走回船舱,我半晌没有能回过神来。   就这么从日本人的眼皮子地下逃过来了!   陆鸣川从下船的时候就紧拥着我,而我这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肩膀上。尴尬地略移开身子,“谢谢陆先生。”   要不是他的机警,我们这群人,是压根不能从日本人的手中逃脱的。现在的我,真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接过小六子怀里已经熟睡的赵欢,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放松下来,这才觉得,浑身疲累不已。   天亮的时候,船终于靠岸了。我们这一行人,也终于顺利地离开了上海。   陆鸣川派人找来了马车,“夫人请先上车,后面的人到时候会跟我们汇合的。”   在船上的经历以后,陆鸣川这才发觉,身边的人,还是多了一些。正因为将武器全部都藏在了船舱下面,没有被发觉到,这才躲过一劫。但是这么一行人,毕竟目标还是太大了。我们现在只能选择再次将人马分开。   陆鸣川带着虎子,我带着两个孩子,还有香妞和小六子。就这么着,一辆板车拖着换上了土布棉袄的我们。   在乡下躲避的日子,比起在上海来说,心中也宽渡不了多少。要不是逐渐汇合过来的人手,这附近的乱民都能把我们给活吃了去。   不过总算是不用担心日本人了,比整日在上海的时候提心吊胆,还是好了一些。   因为刚过来的那天,陆鸣川为了保护我和赵欢,胳膊上被前来打劫的暴民用锄头伤到了。   而这里又没有人可以去照顾,我也不能亲自前去,所以只得让香妞每日里替我前去帮陆鸣川换胳膊上的药。   “夫人,鸡汤已经炖了半天了,是现在给陆爷端过去吗?”不知道怎么的,香妞这几天似乎并不需要我再另行吩咐,每日里对陆鸣川的照顾是格外细心,这也让我对陆鸣川的亏欠感少了几分。   “现在就先端过去吧,记得把上面的油沫子撇了。”我看着赵睿和赵欢两人在院中追赶着散养的几只鸡,那是让小六子在附近的农家里高价买来的,想要留着给陆鸣川补补身子。   “知道了夫人。”香妞甜甜地笑着,应了我后,擦擦手上的水渍,一路快走着往厨房过去。   “……哟,你还以为这里是当初递了局票的场子啊?也不看看你现在究竟磨成了什么样子了,还当着您是尚仁里的名花儿呢?半老的徐娘了,要不是主家看你还能做上一手好菜,能让你来上工?”   “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是我湿了手,没有拿住,不能怪杨嫂子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犯的错她自己不会说话?”   我站在近厨的走廊这里,听着隐约的一阵叫骂声,脚下加快了步子。“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夫人。”几人同时看到了我,立马转了过来,躬身对我行礼。   “大老远的就听着你们在这儿嚷嚷上了,说说,到底怎么了?”我坐在了厨房管事嫂子搬来的凳子上,看着这院里的三人。   因为过来的人比较多,所以特意请了附近比较能干一些的农妇帮着过来生火造饭什么的,而这宅子原来的管事嫂子也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她帮着邀来干活的。   我先问了那管事的嫂子,她对我说是因为这叫杨嫂子的女人刚刚在厨房的时候,把慢慢一罐的菜油坛子摔在了地上,所以正准备责罚她。而另一个叫小梅的女孩却在一旁拦着替她求情。   事情很简单,不过是一罐菜油而已。但是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显得格外精贵了一些。管事的嫂子指着那杨嫂子不停地骂着,甚至还翻出了她以前的事情念叨起来,这便让那叫小梅的姑娘愤然起身回起了嘴。   我本无意去管这些事情,但看了一眼那还跪在地上的杨嫂子,心下却有不忍,只好对管事的嫂子说,“算了,她定也不是故意的。再买一罐来就是了。马上就要中午了,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做饭吧,免得一会儿该误了饭点儿了。”   说完我便打算离开了,可那杨嫂子突然跑过来,跪在了我的面前,对我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谢夫人宽慈,谢谢夫人。”   我唤了那小梅过来扶她起来,转身回到了自己住着的小院。这乡下地方,比起城里来,却是宽敞不少。两个孩子满院子玩儿得,已经让小脸都热了个粉红。我摸了摸他们背后,已经沁出了汗来,忙塞了块毛巾进去给他们隔上衣服。   “妈妈,陆叔叔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回上海了。”赵睿仰着脸,对我笑得格外开心。   我摸摸他软软的头发,问道:“想回去了?想爸爸了?”   两个孩子一齐重重点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赵欢拱进我的怀里撒娇。   我想了想,打算去问问陆鸣川,既然他说快了,那便不会有多久了。   “陆大哥,伤好些了吗?”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已同他兄妹相称了。   他正坐窗下看书,见我进来,忙放下书,站了起来,“已经好多了。”   “现在外面风大,还是关上窗户吧,免得受了寒气。”我动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然后随着他到正堂坐下,“上海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我动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接过茶杯捂手,示意我也坐下。“国府已经派去了援军,现在日本人逐渐吃不住了。我想再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上海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下安然了些,“那赵正南他们的部队,有什么消息吗?”   “赵师长那边,现在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没有传出什么坏消息来,这么说,也应该是没什么事。”   陆鸣川这么一说,我也不再继续追问了。他虽然消息渠道广,但是很多事情,现在也都不能详细去打听到。   离开上海的时候,小六子安排了人去通知了赵正南,但是我们再次落脚,却没有办法再传递消息到那边。我现在能做的,无非就是安静地等着战事尽快结束以后返回上海罢了。   我无奈地一叹,再看向他,却发现他也正看向我,而眉宇之间,忍不住的浮现了一层说不出来的哀愁。   他低头喝起热茶,那朦胧的热气又掩盖了我刚刚似看到的那抹错觉。不禁又笑了起来,“陆大哥,我先回去了。”   陆鸣川点点头,未起身相送。   我刚出门,见香妞守在了门外,“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没,没有。夫人,该给陆爷换药了。”她将手里的纱布和药瓶拿给我看。   笑着摇了摇头,“去吧。细心照顾陆爷。”比起外人来,香妞我还是放心的。   可这丫头,最近神神叨叨的。看来啊,这姑娘大了啊,是该操心操心这终身大事了。   但是……陆鸣川,我又看了看那屋。这陆鸣川,终不是良配啊。那种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整日里都担着风险过日子,香妞这么单纯的丫头……   又一叹,兴许是多想得太多了呢。毕竟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要是我当着香妞的面去说这些,她定然会羞愤难当的。   算了,是福不是祸。现在看不明白,那就不要去设想一些有点没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233章   三月初,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战事终于宣告结束。日军占领真如、南翔后宣布停战。   而我们一行人,也动手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上海了。   “夫人,杨嫂子在外面,说是想要见夫人。”香妞从外面进来后,犹豫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顺着她指的地方往外看去,果然小梅和杨嫂子两人局促地站在院里。   “你把这些都收拾好。”我交代了香妞后,独自走向屋外。   “夫人。”她们两人见我出来,立马过来向我行礼。   我点点头,问道:“香妞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杨嫂子抿着嘴,小梅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开口说道:“夫人,听说你们要回上海去了?”   “正在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动身。”我想了想,又问她:“工钱应该今天下午会给你们结清的,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不是的,夫人,我们不是来要工钱的。”小梅听我这么说,急忙开口解释。她看杨嫂子半天不说话,不由有些着急,“夫人,我们想跟您去上海,不知道您还缺不缺佣人呢?”   听小梅这么一说,我失笑道:“哦?说说看,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回上海?”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她们两人。自从来上海以后,我身边的人,不是原来自己带来的,就是赵正南查清底细后安排的。从来没有在外面随意带人回去过,所以我对她们两人这突然的要求,觉得有些疑惑和反感。   “小梅!算了……”杨嫂子见我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的不耐,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拉住小梅,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可是……”小梅转头看着杨嫂子,似乎心有不甘。她握住了杨嫂子的胳膊,又鼓起了勇气,对我说道:“夫人,我们在您这里做了近一个月的工,知道您是好人。”   “你们觉得我是好人?然后呢?”我欣赏小梅的勇气,但是勇气不能让我答应她们的要求。   “杨嫂子的男人也在上海,她是想去找她的男人。可是,我们对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想着……要是您还能继续雇我们,我们也能……”在我的直视下,小梅着急地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她所想表达的意思,我却是明白了。   “那我就更不能带着你们回上海了。”   “为什么?”小梅吃惊地抬起头来,似乎没有明白我为什么会拒绝她们。   我叹了一口气,对她们说:“你们想去上海找人,那必然不会安心在府里做活儿。而且,对你们,我并不知道根底,所以,我不能带你们回上海。”说完后,我转身离开了。   小梅还想上前,但是却被杨嫂子皱眉拉住了。   对于她们,我实在没有办法帮这个忙。回到屋里后,我对香妞说道:“一会儿,你去拿五十块钱给杨嫂子。告诉她,想要什么,要靠自己去争取。”   杨嫂子多次想上前跟我说话,可是终究却没有一句。而小梅那急躁的性子,势必也会给她带来麻烦。这两人,我能帮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吃晚饭的时候,香妞回来告诉我,杨嫂子并不想收下那五十块钱。但是小梅替她收下了,还告诉香妞,让香妞代她们谢谢我,并说这钱以后会还的。   这事儿,我笑笑也就过了,她们连我在上海住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谈何还不还钱的?而我也并没有指着让她们来还,两个女人,到上海去寻夫,没有那么容易啊。   虽说战事结束,但是陆鸣川却并不放心我,他说城里还有不少的日本人,局势刚刚稳定,随时可能出一些意外。于是乎,我也只好领了他的这份情,跟着他一同返回上海了。   “陆叔叔,那到时候,你还会来看我吗?”赵睿似乎挺喜欢陆鸣川的,这时候坐在陆鸣川的腿上,临别依依不舍的。   “赵睿,别碰到陆叔叔的胳膊了!”我看他要去扯陆鸣川的袖子,连忙制止了他。   陆鸣川笑看着我说:“没事儿的,都已经长肉了。他多大点儿的力气,怎么会碰到呢?”   赵欢也扒了过去,伏在陆鸣川的腿上,“陆叔叔,你还没有给我讲完那个鸭子的故事呢!后来,你们吃到了鸭子吗?”   “那当然吃到了。我们就把抓来的鸭子全都煮了汤。可香了!”陆鸣川右腿上抱着赵睿,又把赵欢抱到了他的左腿上。   “是陆叔叔做的,还是虎子叔叔做的?”赵欢坐稳了以后,又去搂着陆鸣川的脖子。   “那欢欢觉得,是陆叔叔做的好吃,还是虎子叔叔做的好吃?”   “当然是陆叔叔!”赵欢几乎没有思考,直接便脱口而出。   对于赵欢的回答,陆鸣川显得格外高兴,他大笑着问:“哦?欢欢也没有吃过,怎么知道陆叔叔做的好吃呢?”   “看虎子叔叔那么大的个子,笨笨的样子。陆叔叔知道好多事情,要比虎子叔叔聪明,所以肯定是陆叔叔做的东西好吃!”赵欢的道理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根据,但是她对陆鸣川的信任,却是肯定了的。   “你怎么知道陆叔叔做的好吃?想的哪能做数?要是虎子叔叔和陆叔叔都做了,你都尝过,才能比较出来哪个好吃!”赵睿似乎愈发地爱和赵欢抬杠了。这两人说什么,总有一个是喜欢和对方唱反调的。不过幸而他们都只是嘴上说说,没有真正吵红过脸。   赵欢听了以后,不服气地扁起了嘴巴,转向陆鸣川说:“陆叔叔,等到回上海了,你再做一回鸭子好不好?”   “赵欢!”我低喝了她一声,“陆叔叔很忙,哪里有空去给你做鸭子?不要任性!”   她委屈地看着我,眼眶湿润润的,洁白的小牙齿咬着樱红的小嘴。   陆鸣川见到她这幅表情后,对我说道:“孩子既然说了,也没有多大的事儿。你嚷嚷她干嘛啊?”说着,又去哄赵欢,“欢欢,等回上海了,叔叔给你做鸭子汤,好不好?”   赵欢别扭地转过头去,将脸埋在了陆鸣川的胸口,闷声说道:“妈妈不让!”   “妈妈怎么会不让,你看,妈妈同意了。”他说着,又给我使了眼色,“到时候也让虎子叔叔给你做一份,你尝尝我们谁做的好吃,怎么样?”陆鸣川轻轻拉开闷在他胸口的赵欢,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红红的鼻头。   赵欢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再说反对的话。终于才笑了起来,伸出小指头对陆鸣川说:“那我们打勾勾。”   陆鸣川见状,也笑着伸出了他的小指头,勾起赵欢的手,“好,打钩钩!”   赵欢尖笑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狗!”   “谁变谁是小狗狗!”陆鸣川也跟着赵欢童声童趣地说了起来。   赵睿又不干了,他扭着过来要我来抱,瞪着陆鸣川怀里的赵欢,一脸的不服气。   我看着这俩个活宝贝儿,只是笑着一阵无奈地摇头。   从郊县到上海的距离并不长。前面的路,陆鸣川已经派人都打探过了。所以一路行驶过去非常顺利,几个小时也就回到了上海。   下车的时候,赵欢和赵睿还是对陆鸣川恋恋不舍,几乎都想再上车跟着他一起走了。在我拉下了脸色后,他们才稍微收敛了几分。得到陆鸣川的保证,说过两天会再来看他们,这才欢欢喜喜跟着我进了屋。   赵正南那边派人传话过来,说虽然日本人暂时停战了,但是军部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现在一时还不能回来。这个我倒是理解的,毕竟这一个多月的两军交战,伤亡和损耗确实不小,需要他安抚处理的事情,必定也不会少的。   回来以后,公馆这边留守的人告诉我,有两伙穿着便衣的日本人来过这边,但是见主人并不在家,也就没有再生什么事端。   我心中也有后怕的,看来日本人是已经知道了这里是赵正南的家,想要来个釜底抽薪,抓住我们好让前线的赵正南措手不及。也庆幸自己和陆鸣川一起逃离了上海,没有被日本人所找到。   收拾好了行李以后,我帮赵欢赵睿两个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这两个孩子一路折腾下来,倒是也吃了不少的苦。   “老胡,告诉一下厨房,今天给护卫弟兄们多加几个肉菜。”跟着我颠簸了一个月,还要保护我们的安全,想必他们也是辛苦的。   老胡笑着应了,“夫人,您和少爷小姐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看是什么时候去用呢?”   我看了看楼上,“让她们先上菜吧,他们俩正在换衣服,一会儿就过去。”   老胡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我四下看了看客厅,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心中安然了几分。   “夫人,外面有一位姓刘的太太说想要见见您。”我刚坐下,便有佣人过来。   “姓刘的太太?”我脑中立刻回想,谁的太太姓刘。可是却发现,似乎有好几位认识的刘太太,只好再问:“她说有什么事儿吗?” 第234章   佣人摇摇头,我也觉得这事儿似乎也太巧了一些。我这前脚刚带着孩子回来,后脚就有人来找我。而且时间上也掐的刚好合适,这让我不禁起了几分的防备。   “那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什么人呢?”   “我还奇怪呢,刘太太是一个人来的。”那佣人似乎也想不明白。   我听闻只是一个人,便让她去带了人进来。   “刘先生?”见到来人,我忙笑迎了上去。她还是第一次上门来看我,上次在防空洞中一别,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为她担忧的。   “对了,上次您说,您的房子被日本人炸毁了,现在找到地方住了吗?”   刘惠芝见了我也格外高兴,“找到了,也在法租界这边。我先生说这边还是比较安全一些,虽然贵了一些,但好在放心不是。”   “这就好,以后啊,咱们见面就更加方便了!”我拉着她坐下,又招呼了人送来热茶,“您怎么知道我刚刚回来的?”   她笑了笑,接过佣人递去的茶水,“我哪儿是知道你回来啊,我是隔几天就过来看一回,问了门口却说你一直都没有回来。这不,刚刚也倒是巧了,在路上看到你坐车回来,我就想立马过来看看你。”   “您最近常过来?”这我倒是不知道了,门口的人也没有告诉我。   “是啊,也担心你啊。”她见旁人都离得较远,压低了声音靠近我,“日本人还在继续找你,你这儿不安全。”   “什么?”我惊呼,又忙捂住嘴巴,“您怎么知道的?”   “前些天,我先生看到过一群便衣的日本特务过来这里搜查过,然后就怕你回来以后再遇上他们。叫我时不时过来看看你们回来没有,如果回来的话,要小心他们。”她叹了一口气,“毕竟赵师长在和日本人打仗,要是你们遇到危险,赵师长那边也定然会被掣肘。”   原来是这样,刘先生待我也算是至亲至近了。“先生还没有吃过饭吧。走,一起去吃饭。”   她忙推辞,可却架不住我硬拉扯着。随我到饭厅吃了顿便餐后,我才让人开车送她回去。   饭后我和小六子俩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让护卫连这边加强公寓的安全措施。所有的陌生人前来,一律告之我们还未回来。   刚刚回来,两个孩子还是喜欢黏着我,想我和一起睡。我一边一个护着他们,给他们讲了一些小时候的故事。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徐嬷嬷。福公过世以后,她那时候便好像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很想念她给我做的各类点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看着两个孩子睡熟的面容,我的心突然变得好软好软。那时候,徐嬷嬷总是会哄着我睡着以后才到外间搭铺。她也一定是经常看到我这样睡得香甜的样子吧。   又想到了远在香港的赵弘。那孩子打一生下来,就没有跟我睡过一次。见到我也总是恭敬有礼,少了那么几分的亲昵。就跟……就跟我和母亲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一样。   生恩不如养恩大,跟着谁长大的,毕竟感情也要深上一些。即便知道,那不是亲生的母亲,也会比对待亲生母亲要亲切许多。   也许年纪越大,越是喜欢回忆一些从前的事情吧。以前的我,无忧无虑,总觉得上面有人撑着顶着的。当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才会突然发觉,身后再也没有可以让我撒娇耍赖的人了。   “夫人,这是今天的报纸。”佣人将报纸送到餐桌前,我瞪了一眼将面包撕得到处都是的赵欢,“好好吃饭!”   赵欢对我做了个鬼脸,又把前面的鸡蛋放到赵睿的盘中,“二哥,你替我吃吧,我吃不下了。”   赵睿虽然皱着眉头,但是却也默不作声地将赵欢放到他盘子里的鸡蛋吃了下去。   我翻开报纸,却是被头版上的巨幅相片和标题惊的心中五味陈杂。   ‘满洲国’在长春正式成立,国号大同,改长春为‘新京’。   抖开了报纸,我仔细看起了里面的内容。溥仪这是要做什么?这时候在东北建立什么‘满洲国’,岂不是给了日本人最好的借口和理由来霸占东北?   连张大帅那样的人物,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他又有什么能待能和日本人‘合作’?如此下去,他只能成为日本人的傀儡,让他们的非法侵占东北,变成了光冕堂皇的‘扶持’。   虽然他是想着‘复辟’大清国,但是这样的想法,无疑已经成了痴人说梦的笑话了。时局如此,趋势如此,谁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更不能再允许谁来称皇称帝。   这‘满洲国’,已不是大清国庇护之下,而是日本人手心里的肥肉。我不由为身处东北的三千万父老而感到深深的忧虑。   赵正南一直未能回家,只是隔三差五的让人捎来消息。我知道,现在虽然暂时停战,但是还依旧和日军成对峙之态,稍有不慎,便能再次触发两军开战。他驻守前线,自然是脱不开身的。   国府已经动员各国开始大力调停,所以在法租界这边,也逐渐恢复了常态。但人们心中的恐慌,日军一日未能罢战,便一日不会停歇。   双方的谈判一直持续着,一直到四月末的时候,虹口公园爆炸案,让双方的情绪再次紧张了起来。   日本军政要人决定借二十九日,庆祝‘天长节’(昭和天皇生日)的机会,在虹口公园举行‘淞沪战争祝捷大会’。   可恰就是这时候,尹奉吉冲出人群,在距主席台数米处,将水壶炸弹准确地投掷在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日本驻沪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等脚下。   日军上海占领军总司令白川义则被炸死,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被炸断一腿。   爆炸发生后,尹奉吉立即被捕。紧接着,日军便是对居住在法租界的韩国侨民开始进行报复。   幸而没有查出什么中国人参与在内的证据,所以日本人最终只能将矛头对向了韩国人。最终在五月初的时候,中日双方在英、美、法、意各国调停之下签署《淞沪停战协定》。   此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赵正南才回到家中。事隔三个多月的战事,终于宣告结束了。   “小蓉。”   我在楼上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立刻跑了下去。看到一脸憔悴,眼帘下透着青黑的赵正南,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   “你没事吗?你还好吗?”我紧紧地抱着他,眼睛酸酸的。   他单手将我搂住,“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啊?”   我缓了口气,退后一步,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除了瘦黑一些,倒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他用手来擦我脸上的泪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孩子们还好吗?”   我点点头,“孩子们在午睡,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准备吃的去。这段时间你在军中,一定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吧。”   赵正南将帽子脱给我,“你这么一说啊,我倒还真饿了。打仗的时候,谁还讲究吃啊喝啊的,能管个饱就不错了。”   我忙推着他去洗澡,然后亲自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些他喜欢的饭菜。   他下楼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家居的便服,胡子也打理干净了,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小蓉,这几天日本人在法租界到处搜查韩国人,咱们家没事吧?我打算再加派一个排过来。”说着,他又扒拉了一大口的饭。   我听着,也是心中犯着嘀咕。这日本人现在连法租界都插手过来了,最近闹腾地也厉害。好在我们回来以后,倒是没有遇上过日本人再来过。   “我和陆大哥没有回来以前,倒是来了两拨日本人。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再遇到什么动静了。”我给他夹了一箸红焖蹄膀。   赵正南失笑,“你以为是日本人不敢再来了吗?是我安排了人在外面挡着。”   他的这些安排,倒是我没有察觉到的。   “哦,对了,过几天正式的任命就会下来,南京那边会委任我为少将师长,接管以前杨师长的位置。”吃完后,赵正南接过我递去的手巾擦了擦嘴。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茬儿来。杨师长被查处后,赵正南一直顶着副师长的职务行驶师长的权利。这委任状一下来,倒是能让他名正言顺了。   本是好事,但是后面紧接着收到的命令,却是让人有些蹙眉了。   随着赵正南被‘扶正’,我因为以前在南京,后来在武汉学过一些军中的事物,所以也在他身边谋到了秘书一职。   每日接触到的消息和情报让我逐渐开始了解到了赵正南现在的工作内容。南京那边现在奉行着‘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剿赤’便成了警备司令部的首要任务。   “赵秘书,这是预备逮捕破获的赤党人员名单。麻烦你一会儿交给师座批复一下。”情报科的小李将密封好的档案袋交给了我。   我一手提着准备给赵正南泡茶的热水瓶,一手接过了他递给我的文件,“好的,我正要上去的。” 第235章   他看我接过以后,便放心地回去了。我是赵正南太太的事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很多需要找赵正南的事情,只要不涉及机密的,也都会偶尔请我带话或者顺带拿些文件过去。毕竟和‘秘书’打交道,总比面对‘师座’要轻松许多。   上楼的时候,我碰到了毓薏,他下楼的脚步十分匆忙,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我。我正准备叫他,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只觉他最近变得有些奇怪,一直都不懂他在忙些什么,连回家的时间都少得可怜。甚至有几次我去问赵正南,他都不太清楚毓薏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了。   回到赵正南的办公室后,我见他低头看着文件,眉头紧锁。泡好了茶放到他的手边,不由问道:“怎么了?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文件上,低声说:“上面又催了。说咱们办事不利,这段时间没有找到赤党的地下据点,反而让他们窃取了不少的情报。”   我听他这么一说,将刚刚小李交给我的档案袋递给了他,“正好,刚刚情报科的人让我给你送过来的。你看看吧,说等你批复呢。”   “上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日本人逐日紧逼,那边倒好,非要剿什么赤!真他娘的……”他说到这儿,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赵正南将我递过去的档案袋拆开,高声道:“进来。”   来人开门后,进来先敬了个礼,“师座,人已经到齐了,就等您开会了。”   “好,我知道了。”听闻后,赵正南目送来人出去,转过头指着桌上的一堆文件对我说:“一会儿我去开会,你就帮我把这些下发到师部那边去。”   说着,他起身取了帽子带上,便出办公室了。   我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好后,抱着那一堆文件也出了他的办公室。   事情很简单,只是简单的文件交接。所以没有过多久,我就回赵正南的办公室了。   刚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却发现,刚刚出去的时候办公室关好的,而现在,门却是虚掩着的。   我以为是赵正南回来了。但是想了想,却觉得不太可能。他刚刚才去开会,最少也要近一个小时才可能回来。不由心中疑惑起来,究竟是谁敢在赵正南不在的时候,进入师长办公室。   放轻了脚步,我慢慢靠进门边,悄悄推开虚掩着的门。   “是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到的却是警备纠察连的副连长胡河江。   他显然被我突然进来的举动吓得一愣,随即便将一张纸团起来塞进口袋中。“哦,是赵秘书啊。我刚刚拿文件来找师座审批。”说着,还将放在办公桌上了一个文件夹拿了起来给我看。   “办公室没有人,你怎么进来的?”没有赵正南的命令,私自进入师长办公室,他的意图明显不是为着送一份文件的。我大步走到赵正南的办公桌边,却发现刚刚我整理好的文件,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不由对他大声呵斥道:“你刚刚拿了什么?”   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如何都不承认。“赵秘书,我怎么会动这里的东西呢?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拿东西了?”   “你刚刚把什么放到口袋里面了?”一进门我便看到了他鬼祟的举动,现在他想不承认,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赵秘书,我说过。刚刚我什么都没有拿。所以请你还是想好了再说话。”说着,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上的枪袋上。   “你想干嘛?这里是师长办公室,由不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外面不远就有守备的士兵,所以我赌得是他并不敢再次开枪。   而且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赵正南的太太,所以我一旦出声呼叫,他也定然出不了这个办公室。   我们两人就如此对峙着。他的眼眸中几经婉转,终于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赵秘书,你认识刘惠芝吗?”   听他说了这句话后,我不由心中大骇。他怎么会知道我认识刘先生的?“你想说什么?”   胡河江见到我的神色后,深叹一口气,“她被监视来了。我现在要找的是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一旦被批复,她就只能被认定是赤党,几天以后就将执行枪决。”   “不可能!刘先生怎么会是赤党?”我下意识便开始为刘先生开脱。心中想着一定是情报科那边为了邀功,所以才误将刘先生列入了名单里面去了。   但是看到胡河江脸上肃然的神色,我不由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怎么才能将刘先生救出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和档案袋里面一模一样的文件纸交给了我,“希望赵秘书能把这份名单放进档案袋里。刘老师他们,是无辜被冤枉的。”   我匆忙扫了一眼里面的人员名单,然后又抬头看着胡河江。“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不是小事,刚刚赵正南还告诉我,说上面现在对剿赤这件事是相当重视。所以要特赦这批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我跟赵正南去说,也是需要合适的借口的理由的。而他则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让我将这份假的文件纸放进去。   “他们都是中学及大学的老师,并没有参与到赤党的活动里面去。是情报科那边从几个学生的嘴里逼问出来的东西,赵秘书,你觉得这些可信吗?几个学生在学校,总是有一些不喜欢的老师,不是吗?”他给出了我需要的理由,但是我却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他们?”   胡河江轻笑,“我是什么人,赵秘书不是知道的吗?每天我进出这警备司令部,难道赵秘书会没有印象?”   “我知道你是纠察连的!但是你清楚,我要问的不是这些!”对他的话,我只能半信。剩下的一部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赵秘书只要知道我是纠察连的副连长,这就可以了。这份名单,希望赵秘书能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刘老师也在其中。”说完,他不待我再开口,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心中忐忑不已。他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几天后,那名单上的人就将被执行枪决。上面的政策针对这些人,是另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赵正南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胡河江交给我的文件纸换到了那份档案袋里面。但是这件事做完以后,我心里却是十分不安的。第一次我瞒着赵正南去做了这件事,而且,这多半都是凭着我的直觉,甚至都没有去考虑后果的。   赵正南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拿起了我刚刚偷换好的档案袋,看了几眼后便签字批复了。我看到他签完字后,就手放在了已经处理好的一堆文件里面,心中终于送了一口气。   一直到回家,我心里都是提吊着的。而赵正南却是因为疲惫,却也没有发现出我的异常来。   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两个字,终于才放下心来。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刘先生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找过我。但是胡河江却是在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交错而过时对我会心一笑。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只知道,刘先生他们终于没事了。是我的一念之举,将他们从枪口下救了出来。   赵正南这些日子更加忙碌了,很多时候,他都是深锁眉头。我知道他心中是不满上面那些政策的,但是却又无力反抗,只能心中郁卒。   我照常在周末的时候前去教堂,在那儿,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安德烈神父总是告诉我,只要心中存着美好,那么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烦恼的。   而我却总也达不到他所说的那种境界里面去,不知道是我没有那种所谓的‘慧根’,还是那种境界真的是普通人所无法触及的。   刚刚从教堂出来,便遇见了陆鸣川,他似乎是专门前来找我的。“夫人,现在您有空吗?”   我点点头,笑问他:“陆大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刚刚去了府上,门上的人说你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也就找了过来。实在是事态紧急,所以不得不找你来商量。”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跟他上车。   车停在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侍应生为我们上了两杯咖啡。   我看着陆鸣川面前的咖啡,有些惊奇,“陆大哥不是不喝这个的吗?”   “什么东西,总是要尝试一下的。”他用勺子搅了搅杯中的咖啡,然后直接谈起了正题,“西北那边现在霍乱爆发,我想从国外弄一批药运过去。需要赵师长帮忙。”   “霍乱?”听到这个词,我险些将手里的勺子从手中脱落。 第236章   陆鸣川点点头,“这件事已经在西北开始扩散了,所以必须尽快将药物送过去。”   药品的管制是非常严格的,而此次西北发生霍乱,想必上面也是高度重视的事情。陆鸣川想在这时候将药运过去,巨额的利益是有的,但是存在的风险,也是非常大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件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你先回去问问赵师长的态度吧,不过这件事,咱们要是决定的话,还是需要尽快。我们收到的消息要比其他渠道来的早一些。如果这件事被别人占了先机……”   “我知道了陆大哥,回去以后我便问问赵正南的意思。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他将公司最近运营的情况大致和我说了一番,然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估摸着赵正南差不多也该回家,他这才派人送我回去。   此事我刚和赵正南开口,他便说已经知道了。让我直接答复陆鸣川,此事咱们这边,暂不能去参与。上面已经有了动向,准备了大量的磺胺准备运向西北。如果现在我们参与进去,到时候只会惹得南京那边不满。   拿起电话将赵正南的意思告诉给了陆鸣川,他也并不意外,只说知道了。我连连抱歉,他却只是笑笑让我心安。   又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南京那边步步紧逼,下令封锁赤党根据地,禁止盐粮输入。所以只要是发往‘赤区’的大宗盐粮交易,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如果查出一丝的问题,那么轻则将货物全数扣押,重则连带发送货物的公司查封,老板也将受到牵连。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很多的公司都选择了尽量不往所谓的‘赤区’那边进行盐粮交易,深怕被查出一丝的质疑后累及全家。   而毓薏,最近就是被调派去进行这项的检查工作。   “今天百乐门开业,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一趟。”赵正南回家后,解开了军装的衣扣,我忙将便服为他换上。   “百乐门?就是这段时间造势挺厉害的那个舞厅?”我很早就听说了,没想到他们竟然也会邀请赵正南前去。   “嗯。今天晚上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过去,但是也难保场面上会不会乱,所以到时候你别到处乱走。”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端了茶杯坐下来。   “好,我知道了。”看他异常疲累,却还是要去应付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心疼不已。所以最近我只能尽量乖顺地将他吩咐的事情处理好,不给他再添多的麻烦。   在百乐门的开业上,举行了一场小型的为东北流亡同胞捐助活动。我和赵正南听闻后,私下联系捐赠了一笔资金,希望给流亡在上海的东北同胞带去一些帮助。   事后,在上层的一些交往圈中,陆陆续续也举办了一些这样的活动,而我几乎是每一场都不愿错过的。   可正因为这样,我们这些人也接触到了一些来自东北的流亡学生。她们的激情演讲,打动了在场了很多人。叙述在东北的日本人是如何侵占我们的国土,屠杀和压榨我们的人民。   转年(1933年)一月,日军侵占山海关。二月,日军要求热河省华军于二十四小说撤离。三月,热河省主席率部不战而逃,日军以一百多骑兵的前头部队,兵不血刃,进占承德,热河沦陷。   上海总工会提出,要团结一致,共赴国难,厉行抵货,加紧抗日。   日军紧逼长城,在义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等地与我军作战。   一时之间,全国抗战热情高涨起来。张少帅为一雪九一八事变之耻,决心抵抗,并在长城沿线作了全面的军事部署。   而身在南昌‘剿赤’的国府最高那位,却是对所有将领宣布:‘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的处罚。’   “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现在是剿哪门子的匪?放着日本人不管,尽干这些破事儿,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毓薏气得差点儿摔了杯子。   赵正南瞪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是想让人给你捅上去?”   经过这么些年,毓薏也变了许多。嘴上的话也变得有些粗俗了起来,可是这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在行伍之中,人多多少少会沾染上这些的。连赵正南急了的时候,也是会骂骂咧咧几句。   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国府终于决定,要与日军谋求在华北停战的协议。可是日军却未曾理会,大举进攻冀东,对北平形成三面包围。   月末,国府和日本人签订了‘塘沽协定’。可是这却变相承认了日本人对东北、热河的占领,同时划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而这些,这却是为日军进一步侵占华北敞开了大门。   日本人的占领我国土之心,已经是空前的自大和膨胀。东北的土地,他们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气力便轻而易举得到了。所以这华北之争,他们也定然是势在必行的。   而我所能做的一些事情,也无非就是在各种活动圈子里面来筹集更多的钱财,去帮助那些落难的同胞们。   “香妞,一会儿你去陆大哥那边一趟。告诉他,新到的那一批棉布,先不要往外卖了。我和唐太太她们,过几天想把那批棉布都买下来。”我一边耳环戴好,一边吩咐着香妞。   她笑着应了我后,又将手袋递给我,“夫人,那今天晚上您还回来吃饭吗?”   “哦,不回来了,晚上还有一个酒会。你记得回来的时候,和小六子一起去接赵睿和赵欢回家。”我拿好了手袋,准备下楼。   香妞跟在我的身后,“知道了。”   “这几天先生和我都比较忙,家里的事情,你就和小六子多操操心。”穿好皮鞋,我理了理裙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今天赵睿下学的时间比较早,你要是赶得及的话,就带他去剪个头发吧。”   “夫人,还是去上次那一家剪吗?”香妞抬头询问。   我点点头,“嗯,上次那个师傅的手艺还不错,就还是那一家吧。”   吩咐完了一些琐事,我便乘车出门了。   最近我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是会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着我。不知道是我在疑神疑鬼,还是真的确有其事。我让小六子去查探过,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下意识里面,我还是会时不时四下看看,寻找周围有没有人在刻意跟着我。   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着,从下午一直到晚上,那种感觉都没有消失过。我面上依旧和那些太太们应酬着,可是心底下却是有些焦躁不安。   酒会散了的时候,送别几位太太后,我还是和原来一样在门口等车来接。今晚的收获还是很大的,至少已经筹措出来了八成的资金来买下那批棉布,这样看来,再过几天的时间,应该是能将陆鸣川手里的那批厚实的棉布都买下来了。   正四下看去,心下嘀咕着,怎么车还没有过来。耳边突然一阵急躁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下,开了门便用帕子捂住我的嘴,将我往车上拖。   吸入帕子上一股刺鼻的味道,视线也就逐渐模糊了。脑中最后的一瞬反应便是,我被人绑架了。   再醒过来时,睁开眼睛让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头昏昏沉沉的,四肢被粗糙而结实的麻绳死死捆住。幸而身上的衣服除了褶皱不堪,没有任何破损的迹象。   我抬眼看了看周围,发现醒来的时间是晚上,四周空旷,应该是仓库之类的地方。细细听,还会有隐约的汽笛声传来。那么这个地方,应该是码头的一处仓库了。   口干舌燥,而且又冷又饿。我甚至不知道,最近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将我绑到这个地方来。   湿潮的气息混杂着一股轻微的霉味,从手掌下细碎的颗粒和一股熟悉的小麦味道来判断,这里在不久前,应该存放过一大批的粮食。   而最近存放过大批粮食的地方,就只有十六铺码头了。   听陆鸣川说过,刚刚从上海启运了一批粮食海运往日本去了。而这里的仓库,被日本人用很低的价格租了下来,为期的时间是五年。   我脑中‘嗡’的一响,日本人!绑架我的,也只能是日本人了!   不知道是夜寒更深,还是恐惧的原因,我手脚冰冷,甚至有些发抖。   再无困意,我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仓库的门才被打开。我被一群蒙着脸的男人遮住了眼睛,带上了一辆车。   被带到什么地方,我并不清楚,身边的人一语不发,而我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被猛地推入了一间房里面,才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赵夫人……”   我被蒙着眼睛,所以只能听到声音。   那人见我四肢被束缚着,用了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让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第237章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我知道,即便是我问了这些,可能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是我还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赵夫人不必害怕。”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已经让我判断出了刚刚的设想。绑架我来的,果然是日本人。虽然他的中国话说的不错,但细微之处,还是丢不掉那一丝的日本口音。   “其实,这么冒昧的‘请’来赵夫人,实在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情。”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已经是我预料中的事情。   “但是……”他说到这里,刚刚谦和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森冷。“赵夫人最近的一些举动,让我们觉得非常不愉快!”   我听着他的话,心下忐忑,“你们把我带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夫人应该心里很清楚!”他往前几步,走到了我的身后,然后又拍了拍手。   门再次被打开,而他站在我身后,突然揭开了我眼睛上的黑色布条。   日本士兵押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进来。那两人身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伤口上的腐烂让我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他们是最近被抓到的反日分子,赵夫人,你应该好好看看,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做对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他悠哉的话,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他在我身后做了个什么手势,门外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医生长褂的医生。那名医生里面穿着日本军装,手里提着一只药箱。   将药箱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只注射器来,很快速地注射进了离我不远的那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身上。   本来已经临近昏迷的那男人,却突然像是受伤的狮子一样,拼命挣扎着,想要扑向那名军医。可是他大力的挣扎,却被身后的日本士兵紧紧压制住,丝毫不能往前半步,嘴里只能呜呜地发出令人悲戚的哀号声。   被注射完药剂的那孩子,片刻的功夫便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指甲在地面使劲地撕挠着,似乎想要减轻身上的痛苦。不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已经被他磨出了几条血印。又挣扎了一会儿,他逐渐停止了挣扎。   “把他带出去。”身后的人似乎对刚刚那一条幼小生命的逝去毫不在意。   “赵夫人,还想看看一些新的花样吗?”   “不!你们这样,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我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再一次下令后,被按在地上的那男人便被翻转过来。那日本军医带上手套,从药箱中取出一把手术刀,撕扯开了他那已经快要变成烂布条的衣服,对准他的胸口,直接划开皮肤。   尖锐的嘶喊声中,他的心脏被活活从胸腔里掏了出来。那血腥的肉团,在日本军医的手掌里微微颤动。浓烈的血锈腥气四处弥漫,让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一股胃液猛地往上翻涌,我侧身呕吐,却是未曾进食而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到对面上,我紧紧闭上眼睛,宁可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四周那股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让我不得不承认,刚刚的那一幕确实在我眼前发生过。   “如果,赵夫人不想你和你的孩子们跟他们一样。希望赵夫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要再参加什么反日的活动!不然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知道,他的威胁已经对我起了作用。   用两条人命,用最血腥的方式,让我知道,他们的手段是会极其残忍的。   我再一次昏迷过去,醒来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脑中模模糊糊,似乎我像是做了一个恶梦,又似乎那一切真实在我眼前发生过。   赵正南提着保温桶进来的时候,我眼睛毫无焦距地发呆着。   他从里面盛出一碗汤来,又将我扶起来坐好,“来,喝点儿汤,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胃里再没点儿东西,那可不行。”   我猛地将他抱紧,脸颊依偎在他的胸口。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想。   他柔柔地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不怕啊!”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昏迷以后,醒来见到赵正南,心中安定了许多。   “是陆鸣川找到你的。说你在十六铺码头那边被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我们找了你好几天,几乎将整个上海都翻了一遍过来,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你。十六铺那边也找过的,但是昨天不知道怎么的,你就突然出现在了那里。”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柔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告诉我好吗?”   “日本人……是日本人……他们是警告我,让我……让我不准再参加反日的活动……不然……就将我和孩子……”我再一次想起了那血腥的一幕,推开赵正南,趴在床边呕吐了起来。   他拍着我的后背顺气,可是我能感觉出,他手上的力气,比起刚刚来,要重了许多。   接过他递来的水漱口,果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毫无掩饰的怒意。“该死的小鬼子,竟然在老子的眼皮子低下就敢绑了我的女人。”   紧捏的拳头和他额上的青筋,昭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愤怒。我颤抖着用手抚上了他的胳膊,“这次他们放我回来,是说明他们现在还不想彻底撕破脸来激怒你。”   在我讲述完了他们的那些行为后,赵正南险些失控,“他们居然当着你的面活剖了心脏出来让你看?”   虽然害怕,可我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更加靠紧了赵正南的怀中,“我当时好害怕,真的好害怕。那心脏拿出来的时候,还是在跳着的。”说到这儿,我又难受了起来,连牙齿都在颤抖,“我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我就是闭不上眼睛,反而还睁得大大的……”   赵正南轻吻着我的额头,“好了,现在我在你身边,不怕。不要害怕!你就这样想,你男人在战场上,看到那被开膛破肚的,缺肢少腿的,还少吗?有我这样命硬的在你身边,什么脏的烂的,都不能吓到你。听到了吗?”   我没有想到,赵正南不仅没有让我去忘记那些,反而又告诉了我更多,更加血腥的一些事情。他逼着我正视那些,逼着我去在脑海中去想着更为恐怖的一幕。最终,我想起那些,不再那么害怕了。   从我跟着他开始,就没有少接触过这些东西。他也从最开始的慰抚,到一步一步地逼着我去接受和面对。而我现在,虽然心存惊恐,却也不再害怕地不敢离开他身边半步了。   整个冬天,我都畏缩在家中,就连日常的一些活动,我都推了出去。毕竟孩子们还是需要上学的,我不能再出一点差错,到时候累及他们,则是我后悔莫及的事情了。   和陆鸣川的接触,也都交给了香妞去帮我带话。所以明面上,我不再参与那些活动,可是私下里,对日本人的厌恶和抵抗,我却是一天都没有停歇过的。   和刘先生的联系,也是从教堂开始的。每个礼拜,我必会去一次教堂,而进去以后,除了祷告,接触最多的,也就是红色文化了。   从内心来将,我对刘先生说的这些东西,心下是认同的。但是表面上,我却不能做出更多的举动来。   除了日本人,监视着我的,应该还有国府在上海的眼线。   “您是说,孙夫人现在也在上海?”自孙总统去世后,孙夫人一直坚持着他的思想和路线,听闻她和蒋夫人的关系也闹得很僵。   而现在刘先生却说,孙夫人一直坚定的站立在他们这边,反对内战,呼吁中华民族武装自卫,把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   “是的,孙夫人现在正积极联合左派人士,想要将武装自卫组建起来,共同抵抗日寇!”   心下一阵涩然,虽心有同感,却不能施力而为。一是参与到政事当中,会给赵正南惹出麻烦。二来,日本人对我的监视似乎还没有停止。   我犹豫了片刻,告诉刘先生,“如需要资金上的帮助,我且能出上一份力量,可是……”   她也了解我现在的处境,所以并未对我加以为难,刘惠芝笑了笑,“好的,多一份力量,我们就能多一份信心,早一日把日本人赶出去!”   相视而笑,是的,多一份力量,就能早一日把日本人赶出去!吾之国土,岂容他人侵犯?   “刘先生,那我就先出去了。”看了看时间,如果再耽误下去,怕是有人就要开始怀疑了。而这个据点,离我那里是最近的,也是最掩人耳目的。不能因为一丝的小误,而导致这个地方被起疑。   刘惠芝对我点点头,笑着目送我离去。我心下暗想,是否也告诉陆鸣川一声,让他提前预留一些款项出来,到时候如果孙夫人那边需要资金,这边也好有个准备。 第238章   从公司成立至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陆鸣川代为管理和经营的。而我的付出,几乎可视之为零。   这几年来,我陆陆续续从公司里面几乎是零利润的,购买了不少的物资出来做为捐赠,着实给陆鸣川也添了不少的麻烦。   可是他却从未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每次我的请求,他都是毫不打折地执行着。哪怕是折损了利益,也为我开通了便利,让我心中尤为感激他的付出。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想着心思,考虑这件事怎么去和陆鸣川说。所以车突然刹停时,我却是毫无防备地往前方扑去,额头也撞在了窗角上。   “怎么回事儿?”我抚着额头,心中有些窝火。   司机连忙歉意地回过头来对我道歉:“夫人,前面突然有个人晕倒了,前面的车停了下来,所以我也只能跟着停了。”   “小六子,下去看看吧。把人扶到一边去,在大马路上容易出事的。”   小六子应了一声,便开门下车去察看情况了。   不一会儿,他又跑到我窗边,急声说道:“夫人,前面那个人,是杨嫂子。”   我听后,也跟着下了车,走到前面去。人已经被安置在了路边,前面的那辆车在人挪开后便开走了。   果然躺在车前的,是在我们躲出上海时,为我们当了一段时间厨娘,后来来到上海的杨嫂子。相比起那个时候,她现在的样子显得非常狼狈。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也干枯开裂,嘴角有干涸的血迹。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洗过了,那双白皙的手,此刻也是沾满污垢。脚上的鞋子侧边线也裂开,露出半只脚在外面。   看到如此模样的她,我亦心下不忍。“小六子,请个黄包车,把她弄回去吧。”   小六子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吩咐手下的人去找黄包车将人带回去。   回到家后,我将杨嫂子安排在了佣人们休息的后院中。请了大夫过来为她检查了身体,说是最近一直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主要是饿的。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和她在一起的小梅呢?怎么她现在独自一人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香妞便来告诉我了。可是我却没有急着去看她,而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吩咐了管家待她身体好一些,便安排她在厨房帮忙。   赵正南回来的时候,我把收留杨嫂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对我笑了笑,说我这样处理是对的。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让人试着去接近她,和她谈谈,但似乎她的防备心也很重,什么都不愿多说。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可是从她的身上,并没有找到什么疑处。所以我吩咐了香妞,带她来见我。   她见到我时,面上很平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她从内到外的感觉焕然一新。身上穿着府里佣人统一的衣服,脸上的气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虽然那还是很瘦,但也不是随时都会晕倒过去的虚弱模样了。   “多谢夫人相救,也感谢夫人这段时间的收留。”她恭敬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用眼神示意香妞把她扶起来,“杨嫂,坐吧。”   她先是不肯坐下,但是我说,不愿意让人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谈话,这样她才半坐在了香妞搬来的圆凳上。   “能告诉我,你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那时候你说要到上海找人,找到了吗?”我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视线却是没有从她面上离开。   在我问到她是否找到人的时候,她的眼神闪了闪,似乎不愿提及这个话题。   张了张口,她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而我也并没有着急她的回答,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刚刚来到上海,小梅便被人盯上。趁着我们没有防备,那帮人把小梅绑走了。”说完这句话,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蓄满了泪水。   用哽咽的声音,她接着说了下去,“后来……我找了她很久,可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杨嫂子使劲擦了擦眼泪“自从小梅不见了以后,我……”   递了块手帕给她,“好了,我知道了。”叹了口气,小梅的模样不错,而她们两人只身来上海,不被人盯上那才是奇怪了。“小梅我会想办法去找的,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顿了顿,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你们原来想要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杨嫂子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刚刚到上海就出了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找人。”   “你究竟是要找谁?”对于她执着来上海的原因,我有些好奇。   她看着我,似乎很犹豫。我知道她现在似乎不愿意告诉我,所以没有强求,“那我就只说一句,我只会帮你去找小梅。等到有了她的消息,你们去找谁,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她要找的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我不想因为复杂的人,沾上什么麻烦。   杨嫂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跟着香妞下去了。   我让小六子过去跟陆鸣川说了这件事,小梅陆鸣川也是见过的,所以我知道,去查小梅下落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上海滩,除非那个人离开了,或者是死了,再要不就是日本人的手里,否则在任何一个角落,陆鸣川都会查到他的下落的。   杨嫂子就这么在赵府待了下来,香妞告诉我,她再没有问过小梅的事情。每天做事也都很尽心,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我对杨嫂子的戒心,这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日复一日地过着,刘先生她们因为局势不利,逐而转移出了上海,去了苏区。再后来,她给我的来信是从延安辗转而来的了。   于内于外,呼吁委员长全力抗日的声潮日趋强烈,可是他的态度越总是暧昧不明的。目前来说,‘剿匪’似乎是他心目中的头等大事。在南昌,他曾向属下将领宣布:‘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的处罚。’   于此,赵正南在上海,亦必须贯彻执行那所谓的‘剿匪’命令。虽非所愿,但却不得不为之。而我也会因种种便利,给他们透露出一些行动的消息出去,让他们得到风声就暂且躲避起来。   “玉蓉,最近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赵正南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身后,吓得我一惊。   他看到我被他突然出声吓到,又取笑道:“看看,你就这么点儿胆子?吓到了?”   “什么事儿啊?”有些恼羞成怒,所以我问他话的口气也冲了起来。   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赵弘来信了。”   惊喜地抬起头,看了赵正南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信,激动地将信从封皮中抽了出来。   入目的却是一番喜悦和一番愁绪。   高兴的是,赵弘现在已经上高中了,而且一直成绩都很不错。而何氏的身体,却是大不如前。赵弘这次来信的目的,是想问我们,在广州及香港的产业,何氏现在已经无力打理,该如何处置为宜。   赵正南的回信是说,广州的生意他会处理,至于香港的产业,就让赵弘自己看着办吧。他长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了。   我反复观摩着赵弘的来信,虽然对于我,他仅仅只是结尾的一句问安,但于我来说,这一句话,却已经是难得的珍贵了。   很想看看他,十六岁的小伙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有,是像我一些,还是更像赵正南一些。   赵正南见我有些失魂,心中也无奈。“好了,他心里必也是有你的。只不过他和雯姐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更依赖她一些罢了。他终还是你生的,怎么都不会忘了你的。”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只不过当年既然那么选择了,也不知道赵弘现在长大后,心中会不会恨我当初狠心。   他的手轻搭在我的后颈,轻柔地抚摸着。我紧抱住赵正南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腹间,沉声道:“我怕他会恨我。”   赵正南失笑,“不会的,他不会恨你。”   “是我当初没有要他,他定是恨我的。”我不赞同他那无力的安慰。   他没有说话,只是搬了凳子坐到我的面前,让我与他对视,“小蓉,我知道你对赵弘的感情,一直都知道。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即便是不在他的身边,可是这母子间的血缘,是怎么都割舍不断的。现在这样,不是他少了你的这一份母爱,而是多了雯姐和你一起来爱他,不是吗?”   “正南……”泪水从眼眶滑落,是啊,我何尝知道不是呢?可这心里,始终对赵弘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耿耿于怀。我怕他恨我,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他表达我对他的爱。   显然,这种低迷的情绪没有能让我持续多久。 第239章   随着国内形势的日益紧张,刘先生她们已经撤离了上海,前往更安全一些的地方,继续着她们的活动。   一转眼,这就到了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这一年,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这一年,也正式拉开了与日军八年抗战的序幕。   在七七卢沟桥事变后,七月底,北平和天津相继沦陷。   在这个时候,我耳中听到最多的曲调,便是松花江上和大刀进行曲,工人、农民、学生等各界的团体,不停的组织着抗日示威游行和抵制日货行动。全国的抗日激情,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阶段。   从八月开始,上海已经进入了紧张的备战气氛当中,而我和赵睿、赵欢已经甚少出门了。本来赵正南是想把我们送到安全一些的地方去的,但是大哥毓薏却说,现在外面也不见得比上海安全多少,与其两面担心,不如就让我们留在上海,这样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可以更让人安心一些。就这样,我们还是留在了上海。   八月十三号这一天,日军向上海大举进攻,以租界和黄埔江中的军舰为作战基地,炮击闸北一带,对上海开战。驻守集团军在总司令的指挥下,奋勇抗击日军。   十四号,日守军开始总攻,空军也到上海协同作战。日军的飞机同时飞抵南京上空开始对国府进行轰炸。   十五号,日本正式组织上海派遣军,以松井石根大将为司令官,率领两个师团的兵力开往上海。张将军便决心扩大战果,对日军发起全线进攻,出动空军轰炸虹口日军司令部,双方展开激烈战斗。   上海和南京两地,同一时刻处在了日军的威胁之下,这消息令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在全民抗日浪潮推动下,国府发表了《自卫抗战声明书》,宣告‘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   连续几日里,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回响,火光烧得夜晚的天空染成一片红色。不知道日军的炮火什么时候会攻到法新租界这边来,我紧紧搂住赵欢,站在窗边瑟瑟发抖。   “妈妈,你说爸爸现在是不是和日本人在打仗呢?”赵欢仰着头看我,十岁的她,眼中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甚至都可能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   “爸爸会没事的,是吗?”我的迟疑让赵欢有些不满,但是她心中想的,我却是明白的。   “是的,爸爸是大英雄,爸爸不会有事的。”得到我的答复,赵欢终于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可是赵睿这时却是冷声呵斥赵欢:“爸爸现在在和日本人打仗,下一刻是生是死都难说,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赵睿!”我将瞬间变了脸色的赵欢拉到身后,对着赵睿蹙眉低呵:“你是哥哥,怎么能当着妹妹的面胡说八道呢?”   可是赵睿却是丝毫没有被我吓住,他依旧硬声说道:“妈妈,我也要去打日本人!爸爸的枪在什么地方?”   “闭嘴!你的翅膀还没有长硬!”我被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几曾何时,我心肝儿一样疼大的儿子,竟然会有了这么激愤的想法?   “妈妈,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可以跟爸爸一样,去打日本人!”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全然对我的话不以为意。   “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打仗的事情,不是你能去瞎掺和的。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就让小六子把你关起来!”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拉了赵欢上楼。   “妈妈,你这么做不公平。我可以去当兵,可以去打小鬼子!”上楼的时候,我还听着他的嘶吼声。   关上房门,我跌坐在沙发上。赵欢走到我身边,轻轻揽住的的脖子,“妈妈……”   我叹了口气,将赵欢抱在怀中。   赵睿这个年纪,国难当头,国耻当前,他有满腔热情,是应当的。   可是他却没有想过,他是守将之子,如若他落到日本人的手里,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他不比普通士兵,如果日本人用他来威胁赵正南……我想,最痛苦的抉择,便是赵正南为了大局而舍弃了赵睿。即便他是赵正南最疼爱的儿子!   而赵睿却不懂这些。   在他无休止地抗议声中,我终下令将他软禁在房中。   淞沪会战打了一个多月,战事久拖不决大出日军意料。虽然凭借装备和武器优势,将中国军队的进攻一一挡回,但是面对中国军队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英勇顽强抗战,也给了向来以战无不胜自诩的‘皇军’重大的挫伤。   为了尽快结束上海战事,不使‘三个月解决中国事变’成为一句空话和笑柄,日本统帅部不得已再次作出增兵的决定。这样以来,算上空军和海军的兵力,日军在沪总兵力达到二十万之众。   面对日军的调兵遣将,国府也决定迅速增派各省及中央军部队至淞沪参战。为打赢这场硬仗,蒋不惜血本,把所有的精锐部队几乎全部派到了淞沪的前线。此刻,我军的总兵力已达七十个师、七十余万人。   十月下旬的时候,我听闻桂系军遭日军飞机、火炮、坦克和机枪密集火力突击,数万大军一日即被打散,上万敢死队大部战死。为保存实力,守军在作出最大努力抵抗后向南翼转移,大场失守。   大场丢失,全线撼动,中央军部队撤退到苏州河南岸,左翼军也奉命转移,仅留一个营的兵力,数百人坚守苏州河以北地区。而这区区几百官兵,却与前来进攻的日军展开战斗,周旋整整三个昼夜,毙敌百余名,而所坚守的四行仓库阵地始终岿然不动。最后在租界各国的请求之下,这只孤军才连夜奉命退回公租界中得以幸存。   苏州河北岸的日军六个师团于十月三十一号强渡苏州河后,迅速向两路登陆日军靠拢。淞沪地区七十万大军顿陷危险境地,再不撤退将成瓮中之鳖,被日军一网打尽。此时的南京统帅部和淞沪战场各个高级指挥部已经方寸大乱,是撤是守,莫衷一是。   赵正南紧急传来消息,不日将派人准备把我们转移出上海。   早在战事之初,我便听从了陆鸣川的建议,将所有的不动产及不方便携带的物品都变卖出去,换成金条,存入外国银行中。   他说,现在是战时,那些纸钞和银元的价格随时会随着通货膨胀而变得一文不值,只有黄金才能保值。而国内的银行,大都不是那么可靠,日本人一旦打过来,那些银行还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我虽然不怎么明白,但是我知道,他是不可能会害我的。而此刻我才感觉到,他的建议,让人不得对他的先见之明感到叹服。   我知道了他们这次联合上海的各大商会,利用沉船阻塞黄浦江南市到浦东段,阻止日军军舰沿江而上的事情。赵正南的意思是想让我们立刻撤离上海,所以在赵正南给我送来消息的时候,我也派人告诉了他,希望他也准备一番,与我们一同离开上海。   可是陆鸣川给我的答复,却是说他不想离开。我前前后后一共劝说了他四次,可是他给我的答复,竟然都是未改一字。   “夫人。”香妞收拾完了行李,突然跪在了我的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我用力想搀扶她起身,可是她却倔强地硬挺着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她,终还是坐了下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夫人,我想留在上海。”说完,她便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看我一眼。   “你想去陆爷那儿?”这丫头的心思,我懂。要是搁在以前倒也罢了,可是这是生死存亡之际,她要是选择留在上海……   “是。夫人,我想跟着陆爷。”香妞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坚定地说着,“夫人,也许你会笑话我,笑我不自量力,笑我痴心妄想。可是,我还是想为自己选这么一回。我想留在上海。”   “这么多年来,香妞伺候您,没有求过您什么。现在,我只想求您这一件事,求您答应。”不能我答复,她便硬生生地给我磕起了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拳头,将她扶了起来,“傻丫头,你可想好了?”   香妞重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我想好了。我不求什么,就只想在陆爷身边,伺候他,当个丫头,这就够了。”   我将紧拥住香妞的肩膀,“好,我答应你。”   从收拾好的细软中,我挑出了一些东西,用软布包好,交给了香妞。“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也耽误了你大好的年华。如今一别,不知再见何时了。这些东西,你贴身收好,就当我留给你的念想吧。”   她颤抖着接下,当着我的面,放入了贴身的衣袋里。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挽起了包袱,含泪跑出了我的房间。 第240章   我忙喊了小六子,派人护送香妞到陆鸣川那里去,给陆鸣川带去了口信,请他代我好好照顾香妞。   “妈妈,香姨去哪儿啊?她怎么哭了?”不明所以的赵欢抱着她的洋娃娃走了进来,看见我颓坐在床边,不由好奇问道。   我抬头看她,微笑了笑,“香姨要去陆伯伯那里,以后就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为什么香姨要去陆伯伯那里?她不跟我们离开上海吗?”   “不了,她会留在这里。”我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周,见没有什么落下的,“走,我们也该出发了。”   赵欢乖巧地牵着我的手,跟着我下楼。在楼下她见到赵睿后,立马松开了我,扑到了赵睿身上,“哥哥,我想你了。你听妈妈的话,让妈妈不要把你关起来了好吗?”   赵睿堪堪接住赵欢,有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对赵欢默默点了点头。   刚刚离开上海,便得知消息,前方的将士听到日军登陆消息后人心惶惶,有的部队已经出现混乱,大有控制不住之趋势,再不撤退,这七十万人就只有白白等死了。   于是蒋不再坚持,在十一月八号晚下令进行全面撤退,所有部队撤出上海战斗。   由于命令过于仓促,导致指挥失控,大撤退演变成全面大溃退,各部队完全没有章法,陷入极度紊乱,日军用飞机在天上轰炸扫射,地面部队穷追不舍,势如破竹攻占上海各镇。   十一月十一日,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十三日,国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历经三个月的血雨腥风之后,淞沪会战最终拉下了帷幕。参战官兵死伤近三十余万人,其状之惨烈无法用言语表述。   南京沦陷,五万余日军进入南京,由此开始了连续六个星期,对三十多万战俘平民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   十六日,国府国防最高会议向全国发出迁都重庆的通告。   二十日,国民政府宣布‘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   “妈妈,南京是什么样子的?”这几日,听得最多的一个地方,便是南京。赵欢在我怀中问我,南京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我眼中噙着泪,手里的报纸已经被我捏得面目全非。   “南京啊,南京有夫子庙,有秦淮河,还有玄武湖、莫愁湖……”我尽力维持着声线的平和,让自己的脑中不要去回想报纸上的那些照片。   “那时候爸爸和妈妈就住在莫愁湖边……”   “是不是叫九号公馆?我知道,我知道,爸爸说过九号公馆!”   “你好吵,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赵睿从我手中抽出了报纸,抬眼仅看了个标题,便迅速将报纸一折,塞到了赵欢不太注意的地方。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赵正南了,仅从他发回的命令当中得知,他目前还算是安全的。带着孩子们,我们由小六子和卫队护送,迅速往西部安全的地方撤离。   和我们一样,往西面走的人有很多。有权有势的,可以坐飞机、轮船、汽车等举家逃离,而没钱的,都是挽着大包小包,推着临时做出来的简易板车或者一个扁担两个箩筐装满了东西的挑着。   由于我们的人和东西比较多,所以赵正南给我们安排的是轮船。沿着长江而上,到了武汉的时候,我们才停了下来。   “夫人,前面就到了武汉,师座说让我们在武汉下船,等他过来。”小六子已经安排好了卫队的弟兄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船。我听到消息后,也和杨嫂一起收拾起了东西。   这些天的旅程让我觉得特别的累,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外出都要辛苦。   赵正南安排好了上海的事情以后,被命令随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一起撤离。毓薏的部下在淞沪之战中牺牲很大,以他对日本人的仇恨,本是想留下的,但是赵正南却没有同意。原因很简单,上面都已经不支持抵抗下去了,他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如何呢?在赵正南以保存实力,以待时机的劝服下,他终还是和赵正南一起到了武汉。   也许是在观望,也许是在犹豫,现在从南京撤离的机构,现在大都在武汉滞留了下来。   在我们到达武汉的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见到了几个月来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赵正南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在我的脸侧低声耳语道:“小蓉,我好想你。”   我见赵欢轻笑着捂住嘴巴,一下觉得老脸发热,“孩子们看着呢。”说完,我微挣扎了下,可是他却将我搂地更紧。   赵睿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恭敬地喊了一声:“爸爸。”   赵正南这才放开我,走到赵睿的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发,鼓励道:“这次表现不错,以后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好妈妈和妹妹。”   “是的,保证完成任务。”赵睿得到了鼓励后,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大声向赵正南保证着。   “爸爸,抱抱。”赵欢冲了过去,搂着赵正南的脖子,腿也盘在了他的腰上,对着赵正南邀宠道:“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爸爸,你有没有想我啊?”说完,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赵正南响响地亲了一口赵欢的脸颊,“想,爸爸想死欢欢了。”   赵欢听到后,又对赵睿吐出舌头做鬼脸笑了起来。   “今儿个一家总算是团圆了。”他抱着赵欢坐在了沙发上,松开了领口的军纪扣。   “大哥呢?”我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把赵欢拉了下来,“别闹,爸爸累了,让爸爸休息一会儿。”   赵正南接过我递过去的热水,喝了一口才说道:“哦,大哥在安排过来的人安置,晚上过来吃饭。”   “那我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晚上加几个好菜。”说着,我赶了赵睿和赵欢去自己的房间,又跟厨房里的人交代了一些事情后才回到客厅。   赵正南冲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便服后,看到我刚刚从厨房端出来的鸡汤,顺手就接了过去。   我挨着他坐了下来,“听说大哥上次受伤了?伤哪儿了?严重吗?”   他将嘴里的骨头吐到一旁的碟子中,叹了一口气,“撤出来的时候,我领前,他垫后,他妈可恶的小鬼子,竟然追了上来,杀了他个措手不及。我们撤离的时候是化整为零,分批悄悄进行的,以为小鬼子绝对没有可能会发现,所以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他还好,只是胳膊上被流弹蹭了那么一道口子,不严重,现在估计都已经开始结痂了。”说完这些,他又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封信给我。   信封上并没有写字,我奇怪地看了赵正南一眼,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信封。匆匆读完才知道,陆鸣川告诉我,小梅在我们走了后不久,   也离开了上海。   我不知道是不是香妞告诉了她我们要走的消息,或者是她又什么别的原因想要离开。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只是将陆鸣川在信里面提及的事情告诉了杨嫂而已,毕竟她和杨嫂是从一个地方出去的,和杨嫂的感情也算是比较深了。   杨嫂听完小梅的事情后,先是一愣,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随她吧。   从上海出来的匆忙,可是有了陆鸣川和赵正南的提前安排,我们这么多人的撤离没有对根基有什么大的影响。唯一不便的就是香妞选择留在了上海,所以我只能让杨嫂过来帮忙照顾赵欢和赵睿的一些事情了。幸而赵欢也是非常喜欢这位‘杨妈妈’,所以我对杨嫂的防备也就彻底放了下来。   赵正南这次到武汉是另有任务的,大部队不能这么快就西撤过来,所以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忙着。而我目前来说,只要照顾好了孩子们,就已经是给他解决了后顾之忧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看着阴沉的天,下雪估计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夫人,小六子刚刚过来说,师座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了。这些天赵正南格外的忙,不回来过夜也是常有的事情。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的疲惫和紧锁着眉头。听说两方的高级领导在武汉会谈,商议的是摒弃前嫌,共同抗日的事。   这本来应该是好事,可是双方在以前就摩擦不断,如今虽然说是共商敌日之计,却也不过是面合心不合罢了。所以各自的防范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更有甚者,南京方面的某些人士主张悄然暗杀共方的领导。   到了二十七年(1938年)二月的时候,南京终于结束了日军的大屠杀。 第241章   但是新的局势又开始危急起来,日军侵占南京后,想北渡长江,与华北的日军自山东连成一线,攻占华东的战略要地徐州。然后沿陇海铁(兰州-连云港)路西取郑州,再沿着平汉铁路(北平-汉口),准备夺取武汉。   李将军调集了六十余万军力,集中主力,在徐州以北地区抗击北线日军南犯。剩下一部兵力部署于津浦铁路南段,阻止南线日军北进,以确保徐州。   四月的时候,台儿庄传来大捷,歼灭一万多日军的消息,让整个武汉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此次大捷,极大的鼓舞了全民的士气,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   可是到了五月中旬,前方越来越惨烈的战报不断传到武昌国府的案前,徐州突然面临的严重危机,日军的意图是要围歼徐州军队主力。若徐州那五十个精锐师被日军吃掉,还抗什么战呢?日军的企图已经暴露,再死守徐州已不现实,所以国府的领导人们主张,赶紧突围,放弃徐州。   赵正南得知到了国府的决议后,立刻让我们收拾东西,立刻往重庆撤离。虽然武汉目前还算安全,但是与日军一战在所难免,所以我也没有任何异议。从上海带来的东西,除了日常需要用的一些以外,都没有怎么拆开,所以收拾起来也倒是简单。   决定了方向以后,赵正南和我就立刻着手安排西赴重庆的事情。   六月,已经令武汉的形势逼近临战气氛之中,为了阻止日军西进,蒋总下令掘开花园口黄河大堤以阻挡日军,造成黄河改道,形成大片的黄泛区。   而在武汉的国府机关,开始陆续西迁重庆。我们便跟随着这群大部队开始往重庆出发,而赵正南和毓薏,则是奉命留在了武汉,使得我们再一次分别。   不知道为什么,临别之时,我格外的不舍,非常希望他们能跟我们一起走。可是我知道,军令难违,他们是不可能随我们西撤的。   “大哥,正南,你们多加小心,遇到危险,记得保护自己。”我拉着赵正南的手,郑重地看着他和毓薏。   “嗯,知道了。”他紧捏了我的掌心,又用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搂紧,在我耳旁低声说道:“你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   毓薏拍拍我的肩膀,“日军马上就要进攻武汉了,这边我们多留一刻,你们就多一分的安全。放心吧,我会帮你照看正南的。”   看着他鬓边灰白的短发,我感到有些心酸。大哥的性格内敛,从小便护着我,照顾我。五十岁的人了,跟几十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过,对我还是那么的好。   “哥,你也要多小心。子弹不长眼睛,别硬顶着往前冲。”我眼中含着湿润,第一次亲昵地叫了他一声哥。   毓薏笑着点了点头,“快走吧。”   赵正南也对赵睿交代着:“一路上要听妈妈的话,不许胡闹。”顿了顿,他又说:“爸爸将妈妈和妹妹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们。”   赵睿深深地看了赵正南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爸爸,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的。”   “快走吧,时间不多了。”赵正南神色严肃地对我说:“到了重庆后,不要与任何人有交集,有什么事情,就交给小六子去处理。”   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在武汉的时候,他能护住我,而到了重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了。可是,目前我和孩子也只能前往重庆,只有牵制住了我们,他才能被信任,只有牵制住了我们,上面才不怕他有任何异心,军权才能放心交给他。   我牵着两个孩子,疾行了几步,又转过头去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舅舅,我在重庆等你啊。到时候请你吃火锅!”赵欢回头大声喊着,对毓薏和赵正南使劲挥了挥手。   “好……”很远了,我依旧能听到毓薏的声音。   就在我们刚刚抵达重庆的时候,武汉那边就和日军开战了,这次国府部署了有一百余万兵力在武汉周围。而日本方面也动用了能够集结的最大兵力,估计大概有三十多万人,他们在陆、海、空的装备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到重庆后不久,我们跟外界的消息就只能通过电台和报纸来了解了。小六子告诉我,这附近他已经发现了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我们。   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对我们并无敌意,意在监控,也就没有再去理他们。   这一些都和赵正南预料到的一样,他们不过也就是把我们日常做了些什么,和什么人见面等消息回报上去罢了,并没有和我们有什么正面的接触。   “那些‘军统’的人,整天跟苍蝇一样,哪哪儿都有。”小六子烦躁地抱怨着,他早上去邮局给我取了从香港来的电报后,又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尾巴’。   “好了好了,他们既然没有出手,跟着就跟着呗,反正咱们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拆开电报,是赵弘发来的。   电报上的内容很简单,我到了重庆以后,给他发过去的一封电报,上面写着我们已经到了重庆的事情,给了他新的地址,他回的这封电报是告诉我,他已经收到了。   收好电报后,我去厨房看了看,杨嫂看我吃不得这边的麻辣口味,所以亲自在厨房给我做一些清淡的东西。不过赵欢这孩子倒是挺喜欢,的赵睿和我一样,喜欢比较清淡的菜,请来的人,都是重庆当地的,所以做的风味比较适合大家的口味,我和赵睿就只能吃杨嫂子做的饭菜了。   “今天吃什么啊?好香啊!”我一进厨房,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我有些拘谨。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大家见到我,依旧很紧张。   “炉上炖着黄芪母鸡汤,已经炖了一个上午了,夫人要不要盛一碗?”杨嫂忙放下手里摘着的菜,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揭开炖着母鸡的砂锅盖子,放了一勺盐进去,又给我拿了一只碗,盛了勺鸡汤。   我接过热乎乎的鸡汤,舀了一勺吹了吹,“杨嫂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味儿不错。”   “谢谢夫人夸奖,要不是这厨房啥材料都齐全,我就是再能干,也做不出来不是?”说着,她笑了笑,接过我递过去的空碗。   “赵欢说中午要吃水蛋,你就中午给她和赵睿都加一个水蒸蛋吧。”交代完事情,我正要离开,杨嫂子喊住了我。   “怎么了?”   “夫人。”她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跟着我出了厨房。“夫人,小梅打听到了我的消息,现在也来重庆了……”   我略一蹙眉,想起了陆鸣川的信,“小梅离开上海的时候,跟你联系过吗?”   “我……我请人带信告诉过她,要跟着夫人离开上海的。”   “知道了。”想了想,我又问:“那她现在的意思是想如何呢?”   “是……小梅想过来帮忙,夫人,您看……”她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听到杨嫂的话,我皱起了眉,“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前三四天的时候,我去买菜,她在路上见到我的。说这里守卫森严,她没有办法进来,只有在路上等着我。”杨嫂倒是没有保留的把怎么遇见小梅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你先拿些钱给她,让她找个地方住下,再慢慢找点儿事情做吧。”   “夫人……”杨嫂显然对我的安排有些意外,她试图再说些什么,可是我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让人拿了钱给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小梅这个女孩子,总是有着一丝不放心的成分在里面。从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到被送到陆鸣川那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似乎变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直爽的姑娘了。而她能够一个人独自来到重庆,就更让人心生疑惑了。尤其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只能狠心拒绝杨嫂的请求。   小梅收到了杨嫂送去的钱,倒是找了个地方安顿了下来,找了一户人家帮起了佣。听说完这些后,我也安心了不少,至少她现在还能自力更生,找到了一条自己养活自己的路子。   武汉会战以后,本来就感兵力不足的日军,随着战线的延长,兵力越发感到不足,无力再组织像淞沪、徐州和武汉会战这样大规模的、以攻城略地为目标的战略进攻,而被迫转为战略防守。   而赵正南发来电报,告诉我他不日就将启程赴重庆,看到手里的电报,我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妈妈,是爸爸要过来了吗?”赵欢听到消息后,飞快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我把手里的电报举了起来,她够着我的胳膊跳跃起来,“妈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第242章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到重庆?”赵睿拉了拉赵欢的胳膊,然后才从我手中接过电报。   “这是昨天的消息了,估计这一两天爸爸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就会过来了。”今天我的心情是格外的好,一别大半年,我终于将见到他了。   盼了整整三天,可是见到赵正南的时候,我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到的……   “是大哥?”我的声音颤抖着,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   他点了点头,不忍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躲开。   “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扯着他的衣袖,低声质问着。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为什么不告诉我?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蓉,对不起。”赵正南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也感觉到了他浑身肌肉的僵硬。   “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大哥!你骗我的,是不是?这不是大哥……”我哭的声嘶力竭,从他怀中结果大哥的骨灰,跌坐在地上,用脸轻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面。   站在我身后的赵睿和赵欢也愣住了脚步,赵正南单膝跪在我面前,将我搂入他的怀中,“小蓉,对不起……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也许是他身上的温暖,也许是他低声的呢喃,也许是他的‘你还有我’,哭了很久很久,我终慢慢地停了下来。力竭地靠着他,感受着怀里冰冷的大理石,痛彻心扉。   “大哥今年五十岁……我都没有给他……好好过过一个生日,本来是想……这次你们到重庆以后,好好给他补个生日的……”   “大哥从小就疼我……二阿哥和二格格都不及他半分……”   “要不是大哥,阿玛和奶奶……”   “大嫂带着孩子去了东北后,他就这么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跟着你在军中,我很多次都想让他过过平静的日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去了啊,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啊……”   赵正南从我怀里拿过了大哥的骨灰罐,将它轻轻安放在桌上后,才缓缓将我抱到沙发上坐下。   “接到放弃武汉的命令后,他还是要求带着人和小日本决一死战,给大部队的撤离争取充分的时间。我不同意,可是却也没有能说服他……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子弹是被机枪扫射的……”赵正南怕我的情绪波动过大,所以他说的时候声音也是格外的轻缓。   我一边听,一边哭,紧紧抓着赵正南胸口的衣襟。   “大哥是为国捐躯,算得上是死有荣焉。”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可是怎么都捂暖不了我的手。   “呜……”闷长的空袭警报声划空而响。   我顿时从沉痛的迷蒙中警醒了过来,“赵睿,赵欢,快出来!”   赵正南赶紧抱起了大哥的骨灰罐,将它安放好后,拉着我,抱起赵欢便冲出了屋子。   外面已经慌乱成一团,人们都拼命地往防空洞逃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自从国府迁都到重庆以来,这样的空袭事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而赵正南到重庆来后,却是第一次遇见。   他抱着赵欢,跟在小六子的身后,我穿着高跟鞋跑不快,干脆便将鞋子脱了下来。   “妈妈,我背你!”赵睿见我的双脚踩在了地上,心疼地蹲在了我的身前。   我迟疑了片刻,见他回头对我急急说:“妈妈,快点儿啊!”   伏在他不太旷阔的后背上,我的心里有一种好奇怪的感觉。他……终还是长大了,那个小小的人儿,如今也能背起我了。“累了就让妈妈下来,妈妈能自己走。”   “妈妈,你别动,我能背的动你。”他拖着我的手,圈的更紧了一些。   赵正南回头看了一眼赵睿,对他点了点头,大声道:“快点,到了前面就安全了。”   进入防空洞后,外面此起彼伏的轰炸声随即响了起来,似乎是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这可是市区!我用震惊及疑惑的眼神向赵正南看去,只见他也是皱着眉头不曾说话。   大半个小时后,轰炸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但大家都还是继续等了三四个小时才陆续从防空洞出去。   一路回家,眼中看到的是被炸毁的废墟、起火冒着浓烟的房屋、支离破碎的街道、倒在路边的人……   赵睿尽力捂住赵欢的眼睛,赵正南将我的大半重量都倚在了他的身上。这是日本人第一次对重庆的市区进行轰炸,这些……都是平民。   看着那些断壁残垣,我首次体会到了日本人对人性的泯灭。   我们所住的这条街道被一颗燃烧弹所击中,联排的房子都收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波及,大家在尽力挽救着损失和扑灭大火。所幸的是,我们住的地方还算是比较完好,外面除了一些轻微燃烧过的痕迹,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切算是恢复了常态。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赵正南便接到了上级的通知,让他前往陆军大学报道。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赵正南却冷笑着说了一句:“老子就交了权,看你们又能如何!”   此次陆军大学招集的将官班,因是未经严格考试入校学习。跟赵正南同去的人当中,有很多都是曾经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甚至他还遇见了几位在黄埔时期就认识了的同学。   刚刚休息了没有多久,就又面临了与赵正南的分离,让我实在是不舍分开。尤其是在大哥去世以后,我的心里就更加不愿放他离开了,哪怕是一分一秒,我都觉得在他身边比较安心。   可是赵正南却告诉我,这样的安排来说,对他未必不是好事。而且此次的名额有限,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得到资格的,所以他去陆大的事情,很快也就定了下来。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平日里要注意个冷啊热啊的。别强撑着,身子骨是自个儿的。”我叠好一件毛衣,放进了他的行李箱中。   “还有,身上的旧伤痛的时候,拿活络油揉揉,热毛巾敷能顶什么用啊?”   “这瓶胃药我放旁边了。”说着,我拿起了桌上的药品,给他看了一眼后,放到了箱子侧边的口袋中。“按时吃饭,水要喝热乎的。”   “对了,护膝我也给你收进去了,套在里面,不丢人!”   他微笑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一件一件地将他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面。   “听见没有啊?”见他半天没有吱声儿,我有些恼了。   转过头一看,他却是站了起来,从我身后将我圈进怀中。“知道了,我都听着呢。怎么年纪越大,越是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呢?”   “什么?你说谁年纪大了?”听到了这句,我就忽略了前面他说的话。   “我,我年纪大,行了吧?”他感觉到我有些炸毛了,连忙安抚着我。   “别动手动脚的,一大把年纪了,老不正经!”拍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我又叠好了一件衬衣放进了箱子里面。   突然想起,“想当年,我偷了你的枪往东北跑,这一晃都多少年了。”自嘲地笑了笑,“我还将你的大衣裹了一件跑了,还记得不?”   他拉着我坐在了床边,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那时候的你啊,鬼精鬼精的,跑的时候,你也没忘了拿箱子里的钱!”   “哼,谁让你当时那么霸道的?我都吓哭了,可你呢?不但没有哄我,还拿了一把枪指着我的脑袋!”我用手比划着枪,食指顶住他的太阳穴,模仿着那时他用枪指着我的样子,对他笑吼道:“睡!”   “要你,你能睡得着啊?要你,你能不跑吗?”   “好了,是我错了还不成吗?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记得!”我轻叹了一声,“一辈子都不能忘……”   赵正南走后,日军的飞机对重庆的轰炸也越来越频繁了。刚刚过完年(1939年)不久,我们就被迫搬了一次家,原来的房子在一次空袭中被炸毁。   重庆的上空晴空万里,中午十二点半钟左右,刺耳的空袭警报声响彻上空。   我们根本来及不躲避,耳边就想起了爆炸的声音和燃烧弹引起的火光。在这最繁华的街道上,不停地从空中投下数不清的炸弹。   “快跑……”   “啊……”   “欢欢……”   “欢欢……”   奔跑中,赵欢被人流生生挤散,我眼睁睁看着她从我的手中被挤开。   ‘砰……’不远处随即掉下一颗炸弹,我护住赵睿趴下。再睁开眼睛,周围刚刚拥挤着的人,能站起来的,立刻站了起来,继续跑着。而倒下了的……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惊恐地看着倒下的人,和赵睿向着人流的反方向去寻找赵欢的身影。   在日军轰炸中,我和赵睿幸存了下来。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赵欢了。   小六子发动了全部的人都出去找,却依旧下落不明。我害怕极了,如果赵欢…… 第243章   我几乎快要崩溃了。   “妈妈,妹妹不会有事的。没有消息,说不定是好消息啊。”赵睿守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街道烧成一片火海,可是出去找的人,却都没有能带回赵欢。我一点一点地开始绝望了。   整整一夜未眠,我的精神也在一点点的崩溃之中。天蒙蒙亮的时候,赵睿的一声“欢欢!”终于才使我恢复了一丝的神智,我抬起头看过去,小梅背着裹住一条破旧毯子的赵欢,慢慢向我们走过来。   赵睿先我一步,飞快地跑了过去,小心地从小梅的背上接过了赵欢。   小梅粗喘着气,靠在离我不远的墙边,看了赵欢一眼,又看向我。   我激动地摸了摸赵欢的脸,她已经醒了过来,下一刻却又扑向我怀中哭了起来,“妈妈,我的腿疼。”   我惊地去掀开她身上的毛毯,发现她的右腿从大腿到膝盖,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小六子从行囊中赶紧拿来了消毒和止血的药,为她清理过后,再用绷带包上,动作没有一分迟疑。自从重庆不断遭遇敌机轰炸以来,他的随带行囊里面,总是放了这些东西的。而我此刻也庆幸了他的这些准备。   “谢谢你,小梅。”对于她找到赵欢并送她回来,我表示万分的感激,“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小姐受伤后坐在路边哭,开始我也没有发现她。但是看到她脖子上的平安符,我就有些迟疑,一问,才知道她和夫人您失散了。”小梅说话的时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我让赵睿拿了一些水递给她,她看了我一眼,接过后一口气将碗里的水喝完。   “平安符?”我这才看到,赵欢贴身带在里面的黄色符纸和红色的挂绳露了出来。“这不是杨嫂求的吗?你怎么认识的呢?”   “是我为小姐求的,还有您和少爷的,也都求了一份。”说后面的时候,小梅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我看向杨嫂,她却是有些心虚的样子,“夫人,当初小梅来重庆,您给了钱让她安顿下来。小梅是对您心存感激,所以特地给您和少爷小姐求了平安符……”   “我怎么没有看到?”   “您的,我给您放在了梳妆盒里,少爷的,我给他放在了书桌里面……”杨嫂说的时候,深怕我责怪,所以很是犹豫。   “算了,她也是好意。”我深深地看了杨嫂一眼,她这样的行为太过自我主张了。如果小梅求的不是平安符呢?   “人没事就好。大家休息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去防空洞那边躲躲,怕日本人还会有空袭。”对于这次的空袭,我心有余悸。房子在我们身后成为一片火海,而护卫我们的士兵,也死伤了好几个。   此时,上面也得知了我们的现状,将我们送到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这次的搬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安全,可却也是暂时失去了自由。   就这样,较为平顺地过了些日子,日军的空袭再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可是,另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以前挂着少尉的军衔,却没有跟着部队参加实际作战,这样的情况在国军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例。可是现如今,得知我会日语的消息,却是一纸调令,让我来到了重庆的军统情报机构。   我不知道我的到来能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能离开这里了。我的孩子们有专门的人去负责他们的安全,而我的任务……则是跟着眼前这二十几个懂日语的学生一起,来见这个从美国来的‘专家’。   “也许你们并不知道现在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你们从事的工作,将会让整个重庆再也不会处在日本人飞机的轰炸之中……”他简单而又干练的话,让我似迷茫,又清晰起来。   “……在空袭的前半个小时,我们截获了从重庆发给日军的电报……”   “……但是要完整的破译电报,以后就要靠大家的共同协助来完成……”   终于,我明白了此次来这里的目的。也很高兴我能够参与到这次破译日军情报的活动中来。   由于我既精通英语又懂日语,所以上面特地请我前来协助这位美国来的情报破译专家亚德利先生。   重庆是有名的雾都,所以戴将军分析,日军如果轰炸重庆,则需要非常晴朗的天气。而他们从武汉的空军基地起飞,前往重庆则需要八百多公里的距离。所以一定是重庆这边,潜伏进了日本人的特务。   我们把截获到的电码,翻译成英文、数字、中文和日文等等。很快,亚德利发现,日军发出的密码电文里面,使用了日文字幕,而且只用了四十八个日文字母里面的十个。所有的电文里,都有这十个字母的各种组合。   凭直觉,亚德利猜想,这十个字母,是不是代表从零到九这十个数字呢?于是,他让我们整理出了八份电码,经过反复的对比分析,他推断出,在所有电报中出现的这十个字母,应该是气象密码。   这里面应该有重庆的天气状况,比如云层的高度、能见度、风向、风速等信息。   于是,他就朝着这个方向,往下开始探索研究日本人的情报电码。   八份电码的第一组数字,都是零二七,就像是城市的代码一样。所以,亚德利他的推测,这个零二七,代表的,应该就是重庆。   还有两封电码,都是早上六点钟发出的,而这两封电码的第二组数字,则是二三一。所以他的推测,这第二组,应该代表的是时间。二四八,代表的是中午十二点。二六七,代表的是晚上六点。二九九,是晚上的十二点。   而八份电码里面,有七份的第三组里面,都是数字四五九,于是他在推测,这第三组数字,应该就是重庆的天气状况了。最近几天,重庆在下着小雨,而这四五九,应该是代表雨天,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而其中有一份的电报里面,是四零一,这让大家都陷入了困惑之中,大家都不明白,这四零一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突然发现,这封电报是最新的,截获的时间,就是今天的中午。“yardley,itisnoontoday!(亚德利,这是今天中午的!)”   他立刻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前几天重庆一直都是阴雨绵绵,可是今天一下就晴空万里。意识到这四零一代表的,极有可能就是晴天。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快地向防空司令部跑去。   听到他的消息,上面还在将信将疑的时候,突然上空响起了空袭的警报声。日军的飞机,飞入重庆上空,开始进行又一轮的狂轰滥炸。   虽然破获了日军间谍的电码,可是我们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这边的间谍,只会将重庆的天气情况发给日军。而日军将在什么时候来,出动多少飞机,携带多少炸弹,要炸什么地方,却是不会告诉这边的情报提供者。所以,我们还是不能阻挡日军飞机对重庆的轰炸。   但是也并不代表着完全没有作用,这些消息可以让重庆方面提前做好准备,比如疏散人员、加强防空戒备等等。   而一劳永逸的做法,似乎就是找到那个发报的日军特务!   戴将军让人使用了长波测向仪,最后,把发报的源头,锁定在了重庆的南岸区的南温泉。林森别墅、曾公馆、国央政大学,还有蒋总的校长官邸,也都在那附近。   再次等待了一段时间,三月的一天中午,强烈的信号再次出现了。军统的搜查人员这次秘密地潜入了南温泉的山上,这次,他们搜索到了一间破木屋。而测向仪显示,发报的源头,就在这件不起眼的破木屋里面。   当他们冲进破木屋中,发现了一台小型的发报机和空气湿度计、晴雨表等一整套的气象测量工具。发报的人,当场就被生擒住了,从他的身上,还搜出了四千块的法币(民国时国民政府发行的货币,用以取代银元)。   令我们惊奇的是,这个抓获到的特务,说的不是日本话,而是一口地道的重庆话。可是经过几天的审讯之后,他才终于说了实话。原来他是从日本的飞机上空投下来的日本间谍,学了重庆话,就是为了从重庆地区向日军法布重庆地区的天气预报情况。   这个消息让亚德利很高兴,如果我们控制住了这个特务,就可以利用他向日军发送假的情报了。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和上面沟通好,这个日本的特务就已经被处决了。这个消息让亚德利非常生气,他对我说,只能他亲自模仿他的发报习惯和手法,去向日军发送假的情报了。   可惜这样的做法没过多久,就被日军所识破,而且他们很快便更改了一整套的密电码,并给所有的电文都加了密,令我们再一次处在了被动的状态之中。 第244章   这些,让我们转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沮丧的情绪在周围蔓延着。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两个多月过去了,情报破译的事情却没有丝毫的进展,新的密电码,依然没有解开。   五月三日,下午一点左右。重庆地面的高炮突然响了起来,接着,日军的飞机就出现在了重庆的上空。   我们所有的人员,都转移进了防空洞。一个小时后,外面的爆炸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等到我们走出了防空洞,眼前的景象,却是让我们都惊呆了。这里是处于重庆的某一处地势较高的山洞,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重庆的面貌。而我们的眼前,竟然是一座燃烧着的重庆!   可是,这一切,却只是开始。   第二天,天气依然晴好,下午五点,日军又一次对重庆进行了轰炸。这次投放的燃烧弹,里面填充了固体的燃烧剂,可以持续十五分钟左右的燃烧,释放二到三千度的高温。   重庆市中心这两日的大火,让七条商业街道被烧成废墟,三千余人死亡,两千人受伤,损毁建筑物近五千栋,约有二十万人无家可归。罗汉寺、长安寺也被大火吞噬,同时被炸的还有外国教会及英国、法国等各外国驻华使馆,连挂有纳粹党旗的德国大使馆也未能幸免日军的轰炸。   军统方面,很快又截获了一批密电码。而这批密电码的复杂程度,已经超乎了大家的想象。   大家按照惯例,还是先把莫尔斯密电码翻译成字母和数字。而翻译出来的结果,亚德利发现,每一组都包涵有五个字母和四个数字。   雅德利觉得如果能破译这些字母,应该就能够找到破译正文的办法。他将破译的字母按单音依次写下去,又重新排列,结果大吃一惊,竟然出现了herlightgrain这三个单词。虽然后面两个单词缺少一个字母,但是却依旧可以看出‘她的,光线,粮食’这几个词来。   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反复的思考着这三个词的意思。亚德利突然有了灵感,他拍着脑袋大笑着说道:“thisshouldbeaone-off!(这应该是一次性的!)”   我很讶于他头脑的思维,在我们还没有想到方向的时候,他也许在脑中已经有了结果了。   “however,nowweappeareddifficult!ithinkitmaybeinanyonebookinenglishinside。(但是,我们现在出现了困难!我认为它可能在任何一本英语书里面。)”亚德利对这个想法又有些沮丧。   对于他的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随后,他又用了同样的方法,找到了‘hesaid(他说)’这两个单词。而这样但短语,往往是为了引出一段对话而产生的。通过这条线索,亚德利推断出,这应该是在一本小说里面。只有有了故事,才会有这样的对话产生。   而现在,我们只要能找到这样一本小说,那么日军的密码,几乎就可以破译出来了。   与此同时,军统方面传来一条可靠的消息,他们监控到了有人一直在秘密向重庆外面发送电报。他们把他监控了起来,而这个人,竟然就在国军的军队里面,外号便是‘独臂大盗’,此人是重庆守军一个高炮团的营长。   现在目标已经清晰,但是却不能打草惊蛇,如果简单的派人到他的家中去找出这一本书,那么万一他并不是唯一的情报提供者,便会让日本方面再起疑心。   可是不知道亚德利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那‘独臂大盗’那里,找到了一本叫《大地》的英文书。这本书我曾经也看过,依稀记得它是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作品,是一本描写清末时候中国的故事。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们千辛万苦寻找的,竟然就是这本书!   在它的第十七、十八、十九页上,我们分别找到了最开始发现的那三个单词:herlightgrain(她的、光线、粮食)。   那么,只要收发双方都有这么一本书,解密时只要接密码电报的人拿着这本书就能解开密码,再把发报日期的月数加上天数,再加上十就能找到密码所在的页数。   而破获出来的结果,却是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独臂大盗’是汪安插在重庆的耳目,他每天通过暗藏在上海的联络员向汪汇报。更让我们震惊的是,有的密码电报是发给蒋总的炮兵顾问韦伯的,而这位炮兵顾问几年前就已经被日军所收买,成为了日本人的间谍。   韦伯接到‘独臂大盗’的密码后,他再转发给日军的空袭部队,密码电报的主要内容是,让日本轰炸机保持在一万两千英尺(三千六百米)以上的高度,因为地面的高射炮,最高的射程也就是一万英尺(三千米),这同时也发现了,为什么高射炮在日军飞机轰炸时不能击中的主要原因。   亚德利终于破解了所有的日本密电码,‘独臂大盗’不久后就被执行了枪决。在他被执行了枪决后,日军的空袭终于有所收敛了。   五月二十五号,报刊上便发布了日军飞机被高射炮打下来后残骸和日军飞行员和机组人员尸体的照片。这张照片成了激励民众的最好消息,大家都相信,总又一天,小日本会完蛋,我们都会挺过去,挺到那一天的到来!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我回到上面为我们安排的临时住所。小六子、杨嫂,还有小梅和两个佣人,一队十五人的卫队守护着这里。   赵睿在楼上写著作业,而赵欢则是跟着小梅在厨房学做点心。这是她最新的一项乐趣,我见小梅的手艺不错,而赵欢自从开始和小梅学习制作糕点,每天也玩的很开心,就由得她们去了。这里并没有限制我们的食物供应,面粉、白糖,甚至咖啡和奶油都能弄到。当然,这一切可不是免费的。   “夫人,今天你看起来很累。先休息一会儿吧。”杨嫂接过我的帽子和手提袋,蹲下为我换上了拖鞋。   “我回房先睡一会儿,到吃饭的时候你再叫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天的工作量很大,我似乎都有一种耳鸣的幻觉了。   前几天,重庆又一次遭到了日军的轰炸,我看到被整理出来的伤亡数据和房屋街道的残垣断壁,还有那些被炸的支离破碎的人们的照片。心里觉得闷闷的,特别的难受。   这么一躺下去,我开始发起了高烧,整整一个星期,让我迅速消瘦了下来。   亚德利来看过我一次,他想向上级申请我的调离报告。他觉得我应该是对这么高密度的工作和那些沉痛的消息感到难以接受而造成的。   可是我很清楚,我想继续下去。哪怕我在其中仅仅只有一些很微小的作用,我还是想继续。   刚刚恢复了体力,我便重新回到了情报破译小组中。   “……他们利用这种简易的方式,可是却出奇的有效。”刚一进入办公室,我便听到大家围在一起进行着议论。大家看到我后,对我微笑着招呼了起来,问候我的身体康复了没有。可是我的精力却是集中在了他们刚刚谈论的事情当中。   “哦,这个是我们新发现的。”说着,他们拿了一面镜子给我。   我错愕地看着大家,“镜子?这个有什么作用?”   他们接过我手里的镜子,然后对着光,照在了我的脸上,“现在呢?”   “你们是说,特务们用镜子给空中的飞机发信号?”   “对!他们将光线反射到防空洞和需要轰炸的目标上,然后日本的飞机就可以通过这样的闪光点来进行轰炸了。”   “我们已经抓获了几名特务,他们就在防空洞的附近,从他们的身上,我们都搜到了这样的镜子。”   我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他们的飞机,才能如此精准的对人群比较集中的防空洞进行轰炸!”   回到家中后,我拿着这么一面镜子反复观察,似乎觉得有些熟悉。   杨嫂也看到了我手里的镜子,“夫人,你拿着这么一面镜子,都已经看了半天了?”   我笑了起来,认为自己似乎有些闲了。就手把镜子放在了桌上,“吃饭吧。”   “今天小梅做了您喜欢的清蒸鱼,特地跑到朝天门码头那边去买的,很新鲜呢。”正说着,小梅就将菜从厨房端了过来。   我发现她放下盘子的手似乎有些发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小梅,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夫人,您慢慢吃。”她匆忙放下托盘上的菜,又急步返回了厨房。   我奇怪地看了小梅的背影一眼,对杨嫂说道:“杨嫂,要是小梅不舒服,你就带她去看看医生。不要生病了还坚持干活儿,毕竟身体要紧,休息一下也没什么的。”   “谢谢夫人,那我这就去问问她。”杨嫂摆好了碗筷后,也准备去厨房吃饭。走的时候,我听到她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 第245章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在小梅的房间,也看到过一面类似这样的镜子。而恰巧的是,她在好几次的空袭中,总是没有能跟上我们躲入防空洞里。在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却是先我们一步,且安然无恙。   难道说……小梅!   难怪昨天她看到桌子上的那面镜子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亚德利,他叫上了几个人,让他们跟我一同去搜捕小梅的房间。现在,我另可是错的,也不能放过一个疑惑。因为如果有着这样的人在身边,那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她住在楼下,你们先去她的房间看一看,找一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我正交代着,突然听到外面赵欢喊我的声音。   转头一看,小梅却正挟持着赵欢。而赵欢的脖子上,顶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手枪。   “妈妈……妈妈……”赵欢惊恐地哭喊着,而小梅此刻的表现显得异常狰狞,“不要过来,让外面的人都撤开,听到没有!”   “妈妈,妈妈救我……”赵欢挣扎着,小梅左手勒着她脖子的胳膊紧了紧,“别动,再动我一枪打死你!”   我阻止了身边准备上前,想要抓捕小梅的人,“没有看到孩子在她手上吗?你们都给我退后!”   “是,长官!”听到我的怒吼声后,周围的人都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小梅,我放你走,但是你不能伤害赵欢!”这是我的底线。   可是小梅却冷笑着对我说道:“哼,说的好听。如果你想放过我,那你就不会带人来搜我的房间!送我离开,你让他们都撤出去!”   我见她抵在赵欢脖子上的枪是上了膛的,心里万分害怕,万一她稍不留神,都可能导致走火而让赵欢丧命。   “一切都好商量,我可以送你离开重庆。”看着她的眼睛,我希望能从里面找到她一丝的仁慈,“但如果你伤到赵欢,你也活着走不出重庆!”   在我的命令下,外面的守卫都一一退后,而我身后的人,也保持这距离缓缓前进。我们的对峙,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圆形,都在用最高的警惕,防备着对方细微的任何一个动作。   “小梅,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开小姐!”就在气氛陷入紧张的这时,杨嫂突然冲了出来,想要去拉小梅。而小梅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依旧冷声对我说:“让她走开!”   “杨嫂,你先回去。”我让人去拉开杨嫂,希望她的行为不要去激怒小梅。   看到小梅这样,杨嫂的眼中出现了难以言表的悲痛,“小梅,你怎么能如此恩将仇报呢?要不是夫人,你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小梅听了杨嫂的话后,眼睛都迸出一丝丝血红。“要不是跟着你到上海,我怎么会被抓到哪种地方去?要不是被抓到那种地方,我这辈子怎么会被毁掉?陆爷怎么会看不上我?”   “你们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陷入癫狂的小梅数落着她眼中的我们,“夫人?什么狗屁夫人?我呸!假惺惺的作腔作势,充什么假好人?都给我让开,听见没有?不然我就打死她!”   “啊……妈妈……”冰冷的枪口下,赵欢尖叫了起来。   “欢欢,听妈妈的话,别动,不要动。”我连忙安抚起赵欢,就怕她在挣扎中让小梅触碰到了扳机,引起手枪的走火。   “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他!我一直都喜欢他!我恨你,为什么当初不是你死?”小梅嘶声对着杨嫂吼了起来。   杨嫂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你说什么?”   “那我就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说,我喜欢他!我比你要先见到他,而且,我比你年轻,我是干干净净的,你呢?”小梅的目中含着血色,“可是……他为什么眼里就只有你?宁愿为了保护你,而把你送到乡下去。你知道吗,其实他每年都有过来看你,可我一次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听到小梅的这段话,杨嫂心底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红着眼眶,擅抖着手指捂住自己的嘴唇,尽力让自己不失声哭出来。   “你们都让开,再不让开我就开枪了!”看到逐渐往小梅身边靠近的人,小梅顿时对他们大吼了一声。   我挥开手,让他们退后几步,尽量不要触怒到小梅的情绪。   小梅挟持着赵欢,警惕地步步后退。   可是我看她前去的方向,却不是打算离开,而是准备往江边去的样子。   “小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如果你当初告诉我,我不会更你争什么的。”杨嫂凄然地跟着我们,看着陌生的小梅。   可是现在的小梅,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喊了你十多年的小姐,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呢?”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杨嫂和小梅的关系。从前听管事的嫂子提起过杨嫂以前的事情,但也只有只言片语,现在她们之间的话,让我逐渐清晰了起来。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为日本人做事啊!小梅,这是卖国!如果别人知道你为日本人做事,你还能活下来吗?”   “不用你管!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能给我想要的,你能吗?”说到这里,小梅突然笑了起来,“他们答应我,事成后,他们会给我大笔的钱。这样,我就可以帮他了,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听到这样的话,杨嫂深深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还要执迷不悟?为日本人做事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就算你最后拿到了钱,可是沈爷要是知道你的钱是从日本人那里拿来的,他也一样不会要的!”   “你胡说!只要他有了钱,就能东山再起。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到时候会把所有的钱都给他。”   看到在不远就是江边了,我的心突然不安起来。赵欢已经被吓得小脸惨白,在小梅的挟持之下瑟瑟发抖,可是小梅却在和杨嫂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让我们找不到任何机会对她下手。   杨嫂苦笑着摇头,对小梅缓声说道:“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沈爷的为人我很清楚,如果他喜欢的是你,为何当初不留下你呢?不要自欺欺人了,小梅,他不会爱你,当初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会……”   “不!要不是你,他怎么会看不到我的存在?当初他说过,我聪明、善良,清秀而不媚……”说到这些,小梅痴笑起来,脸上似乎带着一些回忆。   “够了,小梅,放开小姐,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杨嫂看到后面再没有路了,如果小梅再退几步,那两个人都会危险。   小梅听到杨嫂的话,停了下来。她就这么看着杨嫂,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你走过来。”   依言,杨嫂缓缓向小梅靠近,我的心此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步……两步……三步……杨嫂突然冲向小梅,想将赵欢从小梅的怀中抢过来。   ‘嘭……’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小梅、赵欢和杨嫂。那一声枪响后,我不知道子弹究竟入了谁的体内。   一秒……两秒……三秒……   杨嫂捂住胸口,软软倒在了小梅的面前,小梅的枪口保持着开枪时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嘭嘭嘭嘭……’紧接着,连续的枪响,我看到小梅的脸上从不可置信变成了狰狞。枪从她的手中摔落在地上,而她杏黄的衣服上瞬间被染上大片的红色。   突然,小梅凄然而笑,她环视了周围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明白她那笑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却是抱紧赵欢,直直倒入了江中。   “不……欢欢……”我扑向前,可是却迟了一步,滚滚江水卷着小梅和赵欢,瞬间已没了踪影。   “快,快派人下去找!”我听到周围的人见赵欢掉入江中,立刻组织安排起来。   而我却是死死盯住那水面,脑中一片空白。   “快,快送医院……”   我猛然惊醒,看了到浑身湿淋淋,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赵欢,她已经被救了起来,但是却呛了几口水,现在还昏迷不醒。   杨嫂也被抬了起来,众人见我还在发愣,忙扶着我一同上了前去医院的车上。   因为获救的及时,赵欢除了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受了些惊吓,一切都还好。可是杨嫂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小梅的那颗子弹让她内腹受伤,加上失血过多,可能拖不过今晚了。   我静静守候在她们的病床边,看着赵欢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恢复了血色的小脸,心下安定了许多。 第246章   “嗯……咳咳……”听到杨嫂痛苦的呻吟,我立刻回头去察看她的情况。   护士也看到杨嫂清醒了过来,她忙跑出去喊医生。   杨嫂睁开眼睛,看到我守在她的床边,似乎想对我微笑,却没有扯动唇角。   医生进来后,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给她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对我摇摇头。   我心下了然,这怕是回光返照了吧。   喂了她几口水,见她微拒,就将水杯和勺子放到了一边。   “以前,我是……花楼的姐儿,”杨嫂的语速很慢几乎说上几个字,就要喘息一番,声音很小,我要挨得很近,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小梅……是……我的丫头,咳咳……从小买……回来……便跟着……伺候我。”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说话了。可是她却摇摇头,似乎想争取这最后的时间。   “沈爷……咳……小梅不该喜欢沈爷的,咳咳咳咳……”说着,她又是一连串急急的咳了起来,粗重地喘息着,“鸨妈将我……咳……第一夜卖给了沈爷。”似是扯动了伤口,杨嫂痛的额上出了冷汗,我拿了毛巾轻拭着她的额头。   “可我知道,一个花姐儿,是……入不了他们家的大门的。”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杨嫂的脸又白了几分。   “小梅,心高气傲,总是……要暗地里学我,想要和我比较一番,我都知道的。”喘了几口气,杨嫂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敢去打断她,“但我不知道,她喜欢……喜欢沈爷……”   “我以为……等小梅大一些,给她一些钱,让她给自己赎身出去,比跟着我强……”杨嫂的眼角湿润,“她……越是想要打扮自己……,鸨妈越是不愿意放她走的……”   “沈爷给我……赎身后,我带了……小梅出来,想要给她自由……但她说,想要跟着我……咳咳……原来,她那时……是为了……”   “后来,……沈爷将我们送到乡下,我以为……”杨嫂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入发鬓中。   她抓住我的手紧了紧,转过头来直直看住我,急急说道:“夫人,他叫沈从和,以前住在窦乐安路的沈公馆。如果有机会,请您帮我带话给他,说,寒香这一辈子,只念了他一个人……”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松开紧握着我的手,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   我好不容易从喉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他,告诉他,‘寒香这一辈子,只念了他一个人’。”   杨嫂听到了我的话,僵直的唇角终于勾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满足地缓缓阖上了眼睛。   医生上前察看,摸了摸她颈部的脉搏,叹了口气后,将白色的被单拉了上来,掩住了杨嫂最后的面容。   紧接着,门口进来几名护工,把杨嫂的床抬了出去。   我站起身,在走廊处看着杨嫂被抬走。痴情女子,无言守候盼归期。红颜渐去,此生相隔永分离。我眼中含着那一丝不忍,心中一片酸涩翻滚。   赵欢在住院观察了几天后,医生确诊已没有问题,便由我带着回到了家里。   几天前,这里还是笑语一片,而几天后,家中的气氛却是凝然沉重。   小梅的事情,我在回到家中后,被上级传唤过去问话后,已经了解,可是这件事在我的心中却是还没有过去。我写了一封信交给陆鸣川,请他帮我查一查沈从和的事情,并尽量帮我找到此人。   在过了几个月后,我等到了陆鸣川的回信。据陆鸣川所说,沈从和家,是经营茶叶的大家。沈家也只有沈从和一个独子,从小便有些娇养。大了些后,沈老爷子便让他开始学着接手一些生意。在一次应酬的时候,他的朋友点了当红的姐儿杨寒香应饭局作陪唱曲,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走到了一起。沈从和当时毫不犹豫地就为杨寒香赎了身,可是带回家的时候,沈老爷子说什么都不然她进门,还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沈从和无奈,只得另外租了房子安置杨寒香和小梅。   沈老爷子从友人口中得知,儿子不顾自己反对,还在与杨寒香来往,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气之下便倒在了床上,没过多久,就撒手西去了。临终之前交代,如果沈从和不和她断绝关系,那就别想继承沈家的家业。不得已,沈从和只能将杨寒香送出了上海。   开始的时候,还托人给她送去一些生活费,甚至去偷看过她几回。后面,生意逐渐忙了起来,再者,上海滩也从不缺乏美人,所以沈从和也就慢慢忘记了还有杨寒香这么一个人。   看完信后,我只是将杨嫂和小梅的事情写了一封信,请陆鸣川代我转交给了他。   我不知道沈从和收到信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我只是遵从着自己的本心而已,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如实告诉了他。杨嫂的话,我亦是原封不动的转交给了他。   也许,小梅并不是爱上了沈从和,她更多的,应该是和寒香的攀比,还有自己的那一丝痴念。   因为赵欢的事情,我暂时放下了情报小组的工作。   后来我得知,情报小组在亚德利的领导下,先后一共破获了日军十九套的密电码,截获了两千多万份发往日军的秘密广播和电报通讯,使得日军在以后的轰炸中不得不受制于重庆的天气和稍后改进的防空炮火。这样,便能有效地避开和防范了日军的空袭,也让我方的损失和伤亡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妈妈,这是我的同学,今天到咱们家来吃饭的。哦,对了,能不能帮我们收拾两间房出来呢?”赵睿领着五个同学回到家中,让我略微有一些错愕,但是看着他微笑略带撒娇的表情,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带着三个男孩儿和两个女孩儿去了他的房间,而我则是去了厨房,为他们准备晚饭。   赵睿这孩子,从来都没有提及过在学校里面的事情,更没有带过一个同学回到家里过。今天这么突然带来几位同学,倒是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吩咐厨房加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他的几个同学看到我,还是比较拘谨。   “大家都别客气,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看着大家都不好意思去夹盘里的菜,我拿了干净的筷子,给坐在我身旁的两个女孩子夹了几筷子。   “谢谢阿姨。”她们看着我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脸红。   我眼角扫了赵睿一眼,见他却是招呼着身边的男生吃菜,丝毫没有过度关注我身旁的女生。   “我说吧,我妈妈很好相处,没有那么严肃的。”说着,赵睿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的扣肉,还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笑着摇摇头,我又给女孩子们添了一些菜。   吃晚饭后,他们又聚在了赵睿的房间,直到很晚了,才各去各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一伙人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餐,又匆匆地离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赵睿渐渐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圈子,由不得我去细细为他安排操心了。   他现在在家的时间很少,一有空就往外面跑。这样的情况让我有些担心,可是在我问他的时候,他却义正言辞地告诉我,是在和同学们一起学习。这样,又令我不得不收回了想要让他少出去一些的话。   赵正南在假期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赵睿的这些异常。他喊了赵睿去他的书房,父子俩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两人出来的时候,赵正南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些愠怒,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在第二天,赵正南即将要回陆大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随身的手枪不见了。他在家中四处查找,却是没有任何线索。   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按时赶回。走的时候,他对我说:“赵睿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劲。你多看管着他一些……”他为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我怀疑是他偷了我的枪,你要是搜出来,千万不要声张,直接锁进保险柜里就是。他要是敢反抗,就把他给我关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赵正南神色肃然地提着行李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有些发冷。   赵睿……怎么会?   趁着赵睿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进了他的房间。将他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在我关门的时候,视线突然对上了他柜子上那只上了锁的皮箱。   再次进去,我踩着凳子,想要把那只皮箱拖下来。可是那里面沉重的分量,让我拖动都颇为费劲。   “妈妈,哥哥回来了。”听到楼下赵欢的声音,我立马将微微拖动出来的箱子又推了回去,忙下来把凳子放回了原位。   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翻动过的痕迹,才匆匆离开赵睿的房间。 第247章   “妈妈,你刚刚在干什么呢?怎么半天才下来啊?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赵睿笑揉着他的肚子,对我讨好地笑了笑,显得心情很不错。说着,又去抓桌上的水果。   “臭小子,回来后洗过手了没有?”我拍开他是手,“饭应该快做好了,我去厨房看看。你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哦,好。”他放下果子,飞快地跑上了楼。   我看着他上楼的样子,心中有一丝的阴霾。如果赵正南说的是真的……那枪……如果真的是他拿的,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枪并不是玩具,他一个孩子,竟然敢去偷赵正南的枪?不,应该不是他,应该不是。   我脑中不断否定着赵睿会去偷赵正南的枪,打算等会儿好好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找找。也许,也许是赵正南自己放错了地方,没有找到呢?   对,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肯定不会是赵睿!   吃饭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妈妈,你今天不舒服吗?怎么脸上这么难看?”赵睿见我起身,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站了起来看着我。   “没什么,你们吃吧。”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按坐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后,我像是疯了一样,将所有的东西都翻倒了出来,我的目的就是赵正南的那把枪。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我将房里所有的箱柜、衣被,连着犄角旮旯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烦躁地重重坐在了沙发上。   眼中没有焦距地发着呆,脑中乱糟糟一片。   房间里,只有窗外进来的风,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吹地沙沙作响的声音。   也许,也许是在别的地方。对,别的地方。   明天我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出来的。   焦躁地等待了一个晚上,亲自目送赵睿出门后,我又将其他房间都细细找了一遍。   没有,到处都没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没有落下。连厨房和浴室的角落都翻遍了。   这件事又不能宣扬地人尽皆知,所以对外只说是我的一件首饰丢了。   我的脑中,又出现了赵睿房间里面那只重重的箱子。   可是上面的锁……   赵睿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是他的性格却是格外的倔强,和赵正南极为相似。如果我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撬开了他的锁,我想他应该是会对我这个母亲非常失望和伤心的……   但是我不能让他拿着枪。哪怕是一丝可能,我都要排除在外。   找小六子拿了改锥和锤子,我进赵睿的房间,把那沉沉的箱子给搬了下来。   箱子落地时,凳子晃了晃,我一下没有稳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夫人?夫人怎么了?”佣人们听到异响,推门进来。   后背着地,剧痛让我不敢有丝毫动弹。“别扶我,去叫医生。”   不敢肯定脊椎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没敢让她们将我扶起来。“把箱子放到柜子上去,凳子归位。”   心中苦笑,突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太适合做贼。   医生请来后,检查了一下我的脊柱,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放心了些,也没有刚刚摔下来的时候那么痛了。   可是赵睿回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心虚。   他在我床边坐了下来,“妈妈,你怎么在我房里摔倒了?”   看来,他已经听佣人们说了。   我正想着去怎么解释,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却张不开口了。   “您是不是想看我房里柜子上的那个箱子?带锁的那个。”   “赵睿……我……”   “妈妈,你不用说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我急的去拉他,可是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能碰到。   正觉得万分沮丧,我不想他和我之间的感情产生什么隔阂。   赵睿单手提着那只箱子进来,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当着我的面,用钥匙打开了那只箱子。   我撑起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套灰色的军服,几本外文书,还有一封信和一只钱夹。再翻开,赫然在箱底,躺着赵正南的那把手枪。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现在比我还高了大半个头的儿子。   “妈妈,我已经决定了,过些天就去延安。”   脑中像是被一道炸雷劈开一样,我微颤着嘴唇,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妈妈,你先坐下来好吗?”他觉得他的行为,让我收到了惊吓,连忙将我扶坐了下来。   赵睿从箱子里面拿出了几本书,“这两本书,是我托人苏联带回来的。”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皮质的封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向往的笑容。   “这一本,是《论社会主义》,这是《资本论》。还有,这一本是《共产主义宣言》。”赵睿一本一本向我解释着,我拿着他递给我的这些‘禁书’,浑身都在发抖。   见我不说话,赵睿接着说了下去,“共产主义,是主张消灭私有产权,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国家和政府,并且进行集体生产的社会。”   “共产主义,是设想,未来的所有阶级社会将最终过渡成为共产主义的无阶级社会……”   他的解释让我似明白,又发懵。我不是不明白这些东西的一丝,而是不明白,我的儿子,怎么会参与到这里面来。   我看着他的嘴唇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的耳中却是一片嗡嗡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一阵黑暗向我袭来。   “妈妈……”   醒过来的时候,赵正南坐在我的身边,我的胳膊上还输着盐水瓶。   不适应地看了看周围,感觉还有一些眩晕。   “还晕不晕,想不想吐?”赵正南将我半扶起来,又喂我喝了一口温水。   “我怎么了?”头脑还不是很清晰,我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医生说,你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而且,受了些刺激,所以晕了过去。”他缓和的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在隐忍着情绪。   “哦。”我慢慢想起来,赵睿跟我的那些坦白。看了赵正南一眼,我不知道,现在他是否知道赵睿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小六子带着赵欢过来看我,送来了午饭。赵正南怕我累着,也怕赵欢吵到我休息,所以饭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赵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试探地问着赵正南。   他放下手里的书,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转向我,“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如果照实说,依照赵正南的脾气,我怕赵睿是逃不脱他这顿毒打的。“嗯……没什么,没什么。”   “小蓉,你是想说,赵睿想去延安的事情吧?”我脸上的表情,没有躲过赵正南的眼睛,看来,他已经都知道了。   “那你,打算……”我怯怯的看着他,就像是我犯了什么错一样。   “赵睿被我关在家里了。所有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他淡淡的语气,像是说着晚上应该吃什么一样。   但我知道,他表面越是平静,和赵睿的争端也会越大。   看了看门外,他把病房的门关上,压低声音对我说:“要是搁在以前,由着他闹着玩儿,也不当什么。”   赵正南咬着牙,愤然地说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共表面上平静,但是从根上就有分歧,而且这一路上还有日本人。这小王八蛋这时候跑去延安,不是找死呢吗?”   “还有,我是国军少将,他跑到对面去……这是想跟他老子我对着干吗?”   “赵睿他……”我想替赵睿说两句,可是却被赵正南打断了。   “好了,我时间不多。这次出来,马上就要回去。你别的不用操心,给我好好看着他就行了。”说完,他穿上外套,拿着帽子看了我一眼,“我先出去办点儿事儿,一会儿回来。”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中却是一片翻腾。   第二天中午,赵正南就离开了。交代了小六子,好生看管赵睿,没有他的命令,赵睿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也不准跟任何人联系。   我回到家中,打开赵睿被锁着的房间门。看到浑身是伤,躺在床上昏睡着的他,心痛到无以言表。   赵正南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一言不合下,他对赵睿肯定是下死手毒打了的。他不会跟赵睿讲什么大道理,是他的儿子,就必须听他的安排,服从他的命令。否则换来的,就只有一身的伤痛了。   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但是雪白的绷带上渗出的血丝,还是让我觉得刺目。脸上和脖子上的淤血已经青紫,眼角肿的估计连睁开眼睛都困难。尤其是脖子上的那几道指印,让我感到万分后怕,万一赵正南再使一丝的力气,估计赵睿就要死在他的手里了。   感觉到我轻抚着他的脸颊,赵睿醒了过来,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妈妈……你……”   “嘘,别说话,别说话。”我轻柔地托着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 第248章   他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睫毛微微有些颤抖。   “想去,就去吧。妈妈放你走。”说完这句话,我似乎觉得心像是被割下了一块肉一样,疼得我浑身都发麻。   我用下巴轻抵住他的额头,“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你变成母鸡翅膀下的鸡雏,我希望你能变成一只雄鹰,在蓝天自由翱翔的雄鹰。”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自己的信仰。”   “妈妈不能帮你什么,惟有不拖住你的后退,让你能褪开束缚,轻松起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泪水悄然而落,紧紧握住我揽在他肩膀上的手。   “ioiojo,bebujo,ioiojoioiolibebujo……”   “eniyeiboobaihasamagacina,hvdunimutubanjihaninggeabsisainjiya。”   “narhvnsersereedundaha,gashafeyedehvdunibederene。miniboobaihasamagacina,sieresonggotuhahajui……”   我轻哼着小时候听到的摇篮曲,想要哄着他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妈妈,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赵睿不但没有睡,反而认真地听着。   “是咱们满洲的摇篮曲,小时候啊,妈妈常常听。”我低头笑着给他解释。   他困难地抬眼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笑了笑,又给他唱了一遍:“悠悠啊哄着啊,妈妈的宝贝快快睡觉啊,快快成长啊长得多么好啊……轻轻的微风吹起来了,小鸟也快快回巢吧……我的宝贝你快快的入睡吧,你这爱哭闹的小家伙啊……宝贝快快睡觉吧,长大了就学骑马,能开弓了就去打猎……”   渐渐,他在我的摇篮曲中缓缓睡去。   我轻轻放下他,为他盖好了被子。看着这张和我极似的脸,心下只剩一声叹息。   最后相处的时光,显得格外的短暂。赵睿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亲昵,让我更加舍不得放他离开了。   养好了伤后,他开始和组织联络上。我亲手为他整理好行李,送他离开了重庆。   “妈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赵欢仰头看着我,眼角还有刚刚哭过的湿润。   我擦了擦他的眼角,正视着她,“哥哥是去寻找他的梦去了。等到他实现了他的梦想,自然就会回来的。”   赵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依恋地看着赵睿离去的方向。   送走赵睿的这天,有着一个极美的日出。那一抹金色,沿着地平线,将黑暗撕开一道裂痕,天空中布满了绯红的云霞。   我在心底里默念着:睿儿,我的儿子,以后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妈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也许,将来的路很难走。也许,你会遇见很多的凶险。但是,只要有梦想,只要坚持下去,再大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妈妈祝福你,妈妈会在心里为你祈祷。我的儿子,展开你的翅膀,去飞吧!   在赵睿离开后没有多久,赵正南便从陆大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纸委任状。   在家中没有见到赵睿,他对我狠狠地发了一同脾气。从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未吭一声,默默地承受下了他所有的怒火。   本来他是想带着我一同前去的,最后他却是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独自去了华北的战区赴任。   他的怒火并没有瞒着其他人,赵正南对我的冷落,让周围的人有了逢高踩低的冷嘲热讽。甚至传言出赵正南收了一房姨太太,丢下我这半老徐娘,带着娇媚可人的姨太太走了。   我心下明白,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赵正南只是生气我瞒着他将赵睿放走的事情。他虽然恼怒,但我们对外的口径是说赵睿去了香港念书,这才将他出走的事情压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心底里的压抑和委屈,那种无法倾吐的情绪,令我的精神逐渐开始崩溃。   赵睿到达延安后,通过赵弘,从香港给我寄来一封信。心中告之我,他已经加入共产主义,现在就读于延安的马克思列宁学院,请我注意身体,不要为他担心。但他哪里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呢?   信件我看完以后没有留下,随即点燃烧尽了。知道他安好,平安到达,已经是心中慰然了。这样的信,已是冒险,再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夫人,夫人,您睡了吗?”刚刚处理完那封信烧后的痕迹,佣人便急急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批上睡袍将门打开,“怎么了?”   “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姐吧。”她说的有些急,“吃晚饭的时候,小姐就有些不大精神,今天晚上一直喊困,睡的也比以前要早些。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照例去看看小姐的被子盖好了没有,结果小姐浑身发热。”   “现在人怎么样了?”我边询问情况,边急走向赵欢的房间。   “我跟六爷说了一声,让他去请医生,留了人看着小姐,马上过来告诉您情况。”   “夫人。”走进赵欢的房间,守在她身边的佣人马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帕子放进一边的水盆里面。   我点点头,站在她让开的位置边,摸了摸赵欢的颈动脉,似乎和我想的一样。连忙喊道:“快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   皱了皱眉头,看着赵欢烧红的小脸,我又吩咐道:“把护理箱拿过来。”   没过一会儿,佣人将护理箱抱了过来。我连忙拿出体温表甩了甩,夹在了赵欢的腋下。“看着时间,十分钟。”   说完这些,我下楼去厨房,亲自调了一碗盐糖水。端着碗上楼的时候,看到小六子请的医生已经到了。   “夫人。”小六子也看见了我。   向他点了点头,“请大夫随我来。”没有停留,我领着医生跟我去了赵欢的房间。   医生看了赵欢的体温表,又拨开她的眼皮,察看了她的瞳孔。他不说话,我心里焦躁地等着结果。   在他用听诊器检查赵欢胸腔的时候,我已经紧张地手心都是冷汗了。   也许,赵欢的病,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送医院,需要进一步检查血样。”收回听诊器后,大夫摘下了口罩。   我对佣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赶紧帮赵欢穿衣服。   “大夫,究竟是什么病?”我没能忍住,看了一眼正在被佣人穿着衣服的赵欢。   “具体情况还要检查,夫人准备一下,马上送医院吧。”说完后,医生将听诊器装入药箱中,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我安排小六子赶紧把车开过来,又拿了一条薄毯给赵欢裹上,亲自抱了她下楼。   到医院后,赵欢被安排了各项的检查,而我则是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待检查结果。   “夫人,别担心,这里的医生和药都是最好的,小姐不会有事的。”小六子低声安慰着我。   我让他也坐下,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连赵睿也走了,我就剩下赵欢了……”赵睿的事情,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也是知道大概的。对小六子,我从来没有太过防备,毕竟他跟着我们这么多年了,如果连他都不相信,也没有什么人可信了。   赵睿小的时候,一直六叔六叔的叫着,虽然他只是领着护卫队长的职,但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过外人。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曾经我也开过这个口,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意思,所以就由着他去了。只是告诉他,如果有合适的,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他当时红着脸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   “夫人,要不要告诉师座……”他看了我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我摇了摇头,“现在他在前方,不能扰了他的心。”   护士们进进出出,拿着各种检查报告和药品,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去。看见赵欢被束缚在病床上,她整个人痉挛地抽搐着,身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   我看到护士在往她的胳膊上推着针管,医生们带着口罩,围在她的病床前不知道商议着什么。   “小六子,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让开位置,让小六子去看看赵欢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眉头紧紧锁住,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这时,一名医生拿着几张表单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六子忙拉住医生问道:“大夫,小姐现在情况如何?”   那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最后摘下口罩,面色沉重地说了一句:“现在检查的结果,是脑膜炎。送来的时候,已经发病好几个小时了,现在只能用抗生素和阿司匹林这样的药尽力试试。这个是同意书,请家属签字。”   我接过他递来的表单,上面写着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夫人,夫人?”小六子见我半晌没有反应,请唤着我回神。   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医生再次带上口罩进了病房。   我魂不守舍地等待着,时间过得就像是停止了一般。   从半夜一直到天亮,从天亮再等到了黄昏,我就这么坐在病房外,赵欢痛苦地在病房中挣扎着。 第249章   当病房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医生说了什么,我脑中已经模糊了。小六子扶着我进了病房后,我看到面色苍白,紧闭双眼的赵欢时,心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突然间就断掉了。   扑在她的身上,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心就如同她逐渐冷却的体温一样,我放声大哭,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再没有睁开眼睛,再唤我一声妈妈。   我被强行拖开,医生告诉我,赵欢的病有可能会传染,所以必须尽快进行安置。我哭嚎着,死死攥着赵欢的手不愿松开,直到颈上轻微一刺,赵欢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模糊……   我被医生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失去赵欢,令我痛不欲生,我不敢面对现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六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赵欢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赵正南。我也知道,即便再不愿令他分心,可是女儿的事情,我不能不告诉他。   赵正南不顾一切地赶了回来,看到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像是冰娃娃一样,他亦是抑制不住,跌跪在了赵欢的身边无声痛哭。   因为失去赵欢,让我在心底里无法接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觉得赵欢在痛苦地叫着妈妈。白天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也不愿意任何人靠近我,对所有人都产生了抵触的情绪。赵正南强令医生对我进行检查,结果说我是患上了抑郁症。   我并不觉得我得了什么病,我只是想要一个安静,不想让人打扰到我而已。   赵正南将赵欢葬在了毓薏的身边,我看着这两座冰冷的石碑,心里的痛不住往外翻涌。   “哥,欢欢就拜托你帮着我照顾她了。”我跪在毓薏的墓碑前,为他倒了一杯酒。   “欢欢从小就喜欢黏着你,如果她调皮,就请你多包涵着。”   “哥,我好想你……”   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浑身都变得冰冷,赵正南将他的外套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小蓉,该走了。大哥会帮我们好好照顾欢欢的。”   我躲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看着赵欢的墓碑,忍不住再次冲了过去,就像是她还在的时候一样,紧紧抱住。“欢欢,听舅舅的话。等爸爸打跑了日本人,妈妈来接你和舅舅回家。乖乖听舅舅的话,知道吗?”   “小蓉!走吧!”赵正南扯住我的胳膊,将我硬拉了起来。   “欢欢,妈妈会来接你的,听舅舅的话。”我在赵正南的搀扶下,渐渐离赵欢越来越远,那两座孤零零的墓就这么看着我们慢慢远去。   我想,赵欢应该是会听到我的话的。我答应她,一定会来接她的。   赵正南将赵欢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赵欢的东西,睹物思人,令病情恶化。   他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再不走也说不过去。所以这次回来后,他让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他一起去华北。   安排好行程后,一切都进行的很快。到华北的时候,我还没有能适应过来。赵正南每天忙完军中的事情,总是会抽出大量的时间来陪我。   我听到过医生和他的谈话,赵正南是怕我一个人待着想不开。   可是我在看到了战场后,心境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我,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受着赵正南的保护,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   而现在我看到从战场上下来的这些士兵后,突然有了新的觉悟,他们流血牺牲,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保卫自己的国土。   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因为失去了女儿,就一蹶不振。他们失去的呢?也许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甚至一个个的村镇,一户人家都没有能活下来。   再次换上了军装,我向赵正南要求,申请加入情报部门,破译日本人的电台情报。   在亚德利那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希望我能为华北抗日,尽一份自己的能力。   而且,忙碌的生活,让我不再消沉失落,我现在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第一次让我直面接触到了战火的硝烟,第一次有了与赵正南并肩作战的感觉。   赵正南现任集团军的参谋长,一直与集团军总司令意见相左,他们两人一人主战,一人主守。因为装备远不及日本人的先进,所以赵正南希望能够主动出击,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才能有机会击灭敌人的主力部队,挫杀敌人的锐气。刚刚结束不久的百团大战,就是最好的例子。而总司令的意思,则是希望能原地驻守,只要不然日本人突破自己的防线,就是上上大吉了,至于其他的,就由‘盟军’去做吧。   随着战事的进一步发展,整个华北战区都卷入了战火之中。   三十年(1941年)一月,赵正南率部前往豫南作战。我随军跟进,但远离前线,在后方破译敌军作战情报。   “快,能动弹的都起来……”   刚放下耳机,想要舒缓一下久坐僵硬的肩膀和脖子,突然听到外面杂乱的一阵阵脚步声。   我好奇地走了出去,见很多还没有恢复的伤病,身上缠着绷带,却又再次抗上了枪。   “他们是要去哪儿?”我拉住一名护士问道。   “去前线。”说完,她又快步跑去帮助新送来的伤兵进行包扎。   我方现在在方城、泌阳以东及上蔡、汝南一带,伏击向堰城、舞阳北进的日军,而日军决定快速出击,攻占确山、邢店、高邑、泌阳一线,推进至驻马店、汝南、沙河店、龙王庙一线。   而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舞阳以南,刚刚上面下达的命令,我军对日军分路北进的左翼发起攻击。而另一军,则是对分路向上蔡进攻的日军右翼发动攻击。   现在的这些伤病,只要有手有脚,能活动的,都应该是要送到第一线去的。那么上面的决心,应该是誓要将日军拦截在此了。   我赶紧回到电台旁,如果战事即发,那么日军应该有新的指令会发出的。我们已经破获的他们的电报,现在只要静守在电台旁,就能得到他们新的指令了。   整整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从二十九号到三十号,我们没有监听到日军有任何的动向,收到的情报也不过是一些不太重要的。紧绷着的神经让大家有些疲累,但是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日军的情报一定会有的。坚守在电台前,困了的时候,咖啡一杯一杯没有断过。   ‘嘀嘀……嘀嘀嘀……’耳边响起日军熟悉的发报声,我扭大了声音。终于在三十一号的凌晨,我收到了日军新的指令。   “小胡,快送军部去。”匆匆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我合上文件夹递给了传送文件的小胡。   呼出一口浊气,紧张了一天多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日军变更部署,将中央师团一部向左右两翼迂回,其一部由遂平经上蔡向右旋回,企图与汝南北进的右路师团南北夹击我右路军;中央师团主力则由遂平分两路经西平向舞阳方面迂回;左路师团主力也向舞阳推进,企图南北夹击我军。   得到日军的最新指挥情报后,我方右路军和我军在日军完成合围之前,分别向叶县、郾城及沙河以北地区转移,使日军的进攻扑空。与此同时,我方另一集团军从泌阳、唐河及其以北地区向舞阳日军后方攻击,切断其后方联络线。   “真痛快!”赵正南回到军部后,抖了抖身上的大衣,又把头上的钢盔摘下来丢给了我。   “这次多亏了你们的情报,要不然,就给小日本子合围起来打了!”他脱掉长靴,将自己倒在了床上。   “起来,起来。身上脏兮兮的,赶紧洗把脸,把衣服换了。”我笑着把他拉了起来。   他一把搂过我的腰,“小蓉,我累了,不想动。”   推开他的肩膀,我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他,“擦擦。”   赵正南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然后将毛巾递给了我。我看了一眼,雪白的毛巾上,污黑一片,也不知道他已经几天没有过洗脸了。   “知道你们要回来的消息,炉子上给你热了点儿饭菜,我这就去端,你吃完后再睡。”看着靠在床边准备闭眼的赵正南,我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然后就去厨房端饭菜。   回来的时候,看见赵正南还是歪着身子睡在了床边上。凌乱的发丝搭在额前,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把饭菜端了回去。他也应该是几天都没有阖眼,累极了吧。   将屋子里的火拨热了一些,重新打了盆热水,拧了帕子给他细细地擦着,这脸上,这身上,黑的不成样子。知道的,是上了前线跟日本人打了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山西挖煤刚刚回来的呢。 第250章   睡醒以后,赵正南就嚷嚷着饿了,吵着要吃东西。幸亏我还给他留了不少好吃的,不然他还以为我刻薄了他呢。   “小蓉,要不,你再给我下碗面条去?”他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腆着脸把碗又塞给了我。   “你这都几顿没吃东西了?还吃?也不怕撑着了?”我看着他打了个饱嗝后,还夹了一口卤牛肉进嘴里,不由看了看他的肚子,有些担心起来。   “几顿?我都两天多,快三天没有吃上一顿了。”他微瞪了我一眼,“快去,再下碗面条去。对了,再拿几瓣儿蒜来。”   听到他最后一句,我真想剖开他的肚子看看,里面还能装多少东西。“吃,吃,怎么就跟那饿死鬼投了胎似的!撑死你算了!”   虽然嘴上说着,可我还是又去厨房下了小半锅的面条,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又拿了一头蒜,坐在桌边给他拨开。   “还是有媳妇的感觉好啊!”吃饱喝足,赵正南舒服地倒在了床边。   我收拾好碗筷,看他还躺在那儿不动。“吃撑着了?”   “有点儿!”他微皱着眉,回答的倒是老实,都吃到不动唤了。   拎着暖水瓶进来,“赶紧起来动动,不然一会儿该积食了。”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动。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再好好洗洗。你自己闻闻,都什么味儿了?能睡得着吗你?”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衣服估计都有小半个月没有换了,估计他这小半个月,就没有机会洗过澡。想到这儿,我就觉得他刚刚躺过的那床单和被子也应该换换了。   赵正南笑着抬起袖子闻了闻,“我觉得没什么味儿啊?你告诉我,什么味儿?”说着,他起身,从身后抱住了我。   “起开,幸亏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我估计你身上都该长虱子了!”他自己不动手,我就主动解开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赵正南挑眉看着我,唇边挂着一丝笑意,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想我了没有?”说着,还在我腰上轻拧了一把。   那暧昧的语气和轻挑的动作让我羞得耳根都红了,“老不正经的,赶紧洗洗,把衣服换下来。”   “说,想我没有?”他不依不饶地拉着我,将我抱紧怀里。   我微抬眼看着他,飞快地轻点了头,又忙推开他,将暖水瓶里的水倒了出来。“过来,我给你擦擦背。”   他依言脱掉了上衣,拖了把凳子坐在脸盆架边上。   我拧了一把热毛巾,轻敷在他的后背上,赵正南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使点儿劲儿,左边,再左边点儿,对,就这儿,使劲儿。”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该,最好再长几只虱子,咬死你才好!”   “你个狠心的婆娘,看老子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他回过头来笑骂着,却又忍不住自己挠了起来。小半个月没有洗澡,这一洗,就洗了整整两大盆的‘泥水’出来。我无奈地看了一眼丢在椅子上的那堆衣服,这明天指不定还要洗出几盆的‘黑水’出来呢。   洗完澡后,赵正南一身清爽,“来,给我刮刮胡子。”用香皂打好了泡沫,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坐下,将剃刀递给了我。   “嘿,蹬鼻子上脸了?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啊?”嘴上说着,还是搭好了毛巾,从他手里接过了剃刀,小心地给他刮着脸上青色的胡茬。   他闭着眼睛,由我轻柔地给他修面,看到他眼角的痕迹和鬓边短短的白发,突然感觉,这么几十年过得实在太快了。   小六子回来后,赵正南让他领了一个团,跟着他并肩作战。听小六子说,赵正南一旦跟日本人打起来,是不管不顾的。打到激烈的时候,往往就是钢盔往脑袋上这么一扣,提了枪就带着人往前冲。听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我都是心惊肉跳的,就跟在现场看到他那股要拼命的模样一样。   那双带着粗皮毛刺的手,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可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害怕,看着他的手,我甚至觉得异常的安心。是他不要命的杀敌,才能让日本人对他所领的部队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来犯。我跟在他的身后,才能不受到一丝的伤害。   刮完脸后,我收好剃刀,拿了毛巾给他擦脸,这才是整个人恢复了精神。   “小蓉……”他腻着嗓子,又缠了上来。   “怎么了?”我冷声将他微推开。   他却不让我挣开,又加了一分的力气,“想没想我?”   “没有!”想也没想,我回答的异常干脆。这家伙,填饱肚子洗完澡,就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好好休息,谁知道什么时候再上战场呢?那去了前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留神,子弹可没有长眼睛,三五天不能休息也是常有的事情。   “真没想我?”他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向他。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虽然有些愠怒,但是眸中的那丝笑意却是没有躲过我的眼睛。   对看了那么一会儿,还是我先败下阵来,柔声戏道:“将军,两军相逢,尚能战否?”   他先是一愣,然后拍了拍胸脯豪气冲天,装模作样地沉声说:“战事凶急,一触即发!”   “哦?那敌将狡诈,不是将军可受惑否?”我笑着,解开他衬衣的一颗纽扣,之间似无意刮过他的胸口。   赵正南喉结滑动,脸色微红,却还是装做一本正经的样子,“无论敌将何等狡诈,定逃不过本将军五指山下!”说着,他轻挑唇角,双手向我袭来。   我吓得赶紧松了手,忙脱开他的袭击,“将军饶命,奴家乃一小女子也,不可欺,不可欺……”   “哈哈哈哈……本将军火眼金睛,妖精,还不束手就擒,哪里跑!”边说,他边脱了自己的衬衣。   我总是逃不过他,赵正南长臂一勾,几下就将抓住。我脚下一个踉跄,正正被他压在了床上。他勾住我的腰,分毫不容逃开,俯下身来狂风暴雨似地吻下。   第二天早上,赵正南神清气爽地去了军部议事,而我则是像一个礼拜都熬夜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恨得我牙根儿都直痒痒。   “赵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哪儿不舒服?要不,你先休息会儿,这儿我来盯着。”一到了军部,我这幅样子倒是让几个小辈为我担心了起来。   “没事儿,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日本人的电台最近似乎是对我们的监控有所察觉,为了预防他们突然更换电码,一定要盯紧了。”交代完这些,我还是不放心地将设备都检查了一遍。   日子就在这么和日本人的对抗中一天天过去,赵正南在前方指挥战斗,我在后方探查日本人的电台信息。   这天,我还是按照每天的习惯,打开了收音机,收听国内外最近的战况和消息。正听着,突然收音机里插播出一条消息。   港督杨慕琦代表英国殖民地官员,向总部设于九龙半岛酒店的日军投降了。   日军突袭珍珠港后,紧接着从深圳进攻香港,英国在欧洲战场自顾不暇,而驻港军队始终处于非常不利的防守位置。经过多番激战,英军最终失去了唯一的水塘,只能选择投降。   这条消息在我脑中足足停滞了有一分钟,赵弘!香港沦陷,那么赵弘会怎么样?   我立刻关掉了收音机,跑向军部告诉赵正南这个消息。整整五天过去了,我依旧没有收到赵弘的回应。赵正南似乎也因为香港沦陷的事情而终日紧锁着眉头。   一刻没有收到消息,我的心一刻不能平静。捡起了多日没有再服过的药,我还是无法入眠。   “我要去香港!”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对着赵正南说了出来。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一丝的呆滞,紧接着一声怒吼:“你疯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去香港?你怎么去?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你不要命了?”   “可是,我不能不管赵弘,他是我的儿子!”我不惧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去香港的决心。   “不可理喻!赵弘就不是我的儿子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机,就算是你去了香港,又能怎么样?你还能把他带过来?只怕你还没有到香港,就挨了日本人的枪子儿了!”赵正南烦躁地用手梳了梳头发,铁青着脸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这都多少天了,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不管,我总是要去看看,他那边究竟如何了。如果他那边没事,我就回来,如果他……”我说不下去了,我不敢诅咒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有事,一点儿也不。   赵正南对我的想法没有丝毫的认同,他站了起来,冷声对我说道:“我告诉你,哪儿都不准去。这是军令!”说完后,他拿起帽子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想法却没有退让寸步。香港,我是一定要去的。 第251章   赵睿走了,再无消息。赵欢也去了。现在,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不希望他有任何事。沦陷区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我太清楚了,所以才不能放任他留在沦陷的香港而不管不问。   悄悄收拾起了行李,我这些天表现的比较平静,不再跟赵正南处在对立面上。他观察了我几天,也认为我已经对他的话听了进去,所以才放松了对我的防备。   趁着他去展区总司令长官处开会的机会,我拿了通行证和极简单的行李,快速离开了军部。   想办法先到广州,然后再从广州前去香港。虽然沿路都有日军的防线,但我每天都有详细研究日军的动向信息情况,知道他们所处的大概方向,尽力绕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谁知道我刚刚出城不久,小六子便找到了我。   正当我以为赵正南要抓我回去的时候,小六子却是告诉我,他愿意护送我前去香港。   听到他的话,我十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的吗?”   “参座其实早就知道了夫人要去香港的事情,是他安排我护送夫人的。”说完后,他打开了车门,将我的行李放在了后面。   “夫人,其实参座是真的担心您的安危,不然也不会准备这么周全。您看,一路上的证件,还有这个……”小六子递了把一个小箱子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后,有些哭笑不得。里面有一把日军军官的常用配枪,应该是他缴获的吧。打开证件,也都是证明我们是在华的日本军官家属,只不过照片换成了我的。里面的一些日常用品,也大都是日本货。“这都哪儿来的?”   小六子笑了笑,“当然是参座抄来的!”说着,他就把赵正南如何‘抄’了某日军军官的住所的事情连说带比划的形容了一遍。“包括这辆车的车牌和证件,都是那日本什么什么少将那里搞来的。”   听了小六子的解释,我这才明白了。赵正南如何会同意我冒险前去香港?他知道拦不住我,我一定会一个人跑。索性安排完了这一切,倒是能让他安些心。   “那你……”我正想问小六子,这么跟着我出来,他怎么办?   “夫人,参座什么都安排好了,对外说是您要‘去广州治疗休养’,让我护送您去。”跟了我这么多年,小六子倒也算是能知道我几分意思的。听他这么一解释,我倒是放下了心。   一路上,我教了小六子不少的日本话,就是怕到时候遇上日本人的时候有麻烦。他也和日本人打过一些交道,学起来倒是不慢。就这么一路上,我们遇见日本人后,大部分时候都是由我来交涉,小六子点头哈腰装聋作哑的糊弄,倒是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可是到了广州后,却是打听去香港的事情有些麻烦。   从今年(1942年)一月底开始,日军宣布‘所有没有工作和居留证(良民证)的人员,都必须离境’。命令一下,如果没有那‘良民证’,日本兵在街头可以任意捕人押解离境。   不仅如此,日军还成立了‘递解部’,大量驱逐香港居民离境,每天用帆船押送到华南海岸。   我们进不去,香港那边还不断驱逐人出来,一时间让我和小六子困在了广州有些无奈。   “要不?我拿这个去试试?”突然想起了赵正南为我们准备的那些‘证件’,我想去拿那个碰碰运气。   可是小六子却拦住了我,“夫人,那些证件都是假造的,如果给临时检查的人去看,是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是要细查的话,可能还是会出问题。要是落入那些日本人的手里……”   他的警告不无道理,但是我们在广州滞留了这么些日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去香港,让我不得不想办法冒冒险了。   “偷渡!”小六子憋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夫人,现在公然前去香港的途经可能不大现实,所以,我们只能试试这条路。”   “偷渡?怎么偷渡?”我也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想了想,从箱子里拿出了两根金条,“用这个!”   我略抬眼睛,打量着小六子手里的金条,思略了片刻。“好,你来安排,我们偷渡过去。”   自古以来,从不缺乏那些为食而死的鸟和为财而死的人。只要肯出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小六子这个办法虽说有些冒险,但这也是唯一的途经了。只要有船能送我们到达香港岛,不管出多少钱,都是可以商量的。   小六子不知道通过什么途经,没多久便联系好了船。那船家只说,趁着夜里看不清楚的时候就走,而且他只送我们到岸边,不会等我们回来。就这样,他收了我们三根金条后,答应了过几天防岗较松的时候就出海。   破旧的渔船在海中摇摇晃晃,我格外的不适应,而且也不会游水,所以坐在船里除了难受的呕吐,还有对海水的恐惧。   小六子从怀里拿出那还带着体温的水袋递给我,“夫人,来,喝口水压一压。”   我接过来,含了一口,将嘴里的酸腐的味道漱了漱,忍着不适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看着船舱外面有些灰蒙的天,感觉到似乎天就要亮了。   船家看了看后告诉我们,再有大半个小时就到了,让我们随时准备着。因为这附近也许会有日本人的巡逻船,所以现在我们得格外的小心。   紧张地等待着,当我看到远处香港岛那朦胧的轮廓时,心中不停在祈祷,希望主能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希望赵弘在香港安好。   “快,准备下船。”不知道是否主听到了我的祷告,一路竟然躲过了日本人的视线,顺利到达了香港岛,船家抵岸后立刻催着我们赶快下船。小六子从内兜里面掏出了两块金条交给船家,他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便立刻启程返回了。   我和小六子上岸后,不敢立刻离开,因为发现附近还有日本人的巡逻队,所以只能在这里找个地方躲到天黑以后再想办法离开。   一夜的紧张加上颠簸,让我饥肠辘辘,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小六子,我又掰开另一个,放了一半回去。就着小半袋水,吃下了大半个馒头。   小六子吃完后,我又将剩下的那个递给了他,后面的事情谁也说不好。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快些恢复体力,好想办法找到赵弘他们。   疲惫地躲藏着,又不敢睡得太死。就这么着,我们守到了天黑的时候才接着夜色瞧瞧离开了海岸边。   一路小心躲避着日本人的巡逻队,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哪怕是繁华的市区,也因为日本人的到来而变得格外冷清。越来越接近赵弘他们住的地方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似乎有一种不太舒服的状态。也许是吹了一夜的海风,现在有些头晕也是正常的。   “夫人,你还好吗?”看到我脸上有些不对,小六子低声凑上前来询问了一声。   我勉强打起精神,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看看外面那一对巡逻的日本兵走远了没有。   “已经走了。一会儿我们要跑到那条巷子里面去,夫人,您先跑,我跟在您后面,不要回头,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小六子探察完后,轻声告诉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些。”   我脱下了皮鞋拧在手上,深吸一口气,向外看了一眼,没发现有日本人的迹象。用着我能跑到最快的速度,向小六子刚刚指的那个方向跑过去,连路上有一粒带着棱角的小石子隔着棉袜刺着我脚心那钻心的痛都硬挺了过去。沿着巷子不停地跑下去,直到自己终于看到那熟悉的地方,才急急拍了拍门。   刚要喊话,却被小六子从身后捂住了嘴巴,“夫人,别喊。有人!”   说着,便捂着我的嘴巴,将我带入了一旁的垃圾堆后。   我顺着一堆烂木头的缝隙往外看,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头,约有六十来岁的模样。他披着衣服,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向外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人,准备关上门。   正在此时,一对日本兵经过这条巷子,两个日本兵跑过来,拦住了那老头。他们说了些什么吗,我离得太远没有听清楚,但是好像检查了他的证件,就吼了两句‘不准出门’什么的,然后便离开了。   我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小六子,后怕地擦了擦额上惊出了冷汗。问道:“现在怎么办?赵弘在不在里面?”   小六子也是一脸的为难,“现在去敲门的话,附近的巡逻兵一定会听到动静的。我试着翻墙进去看看,您就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出声。如果我半个小时没有出来,您什么都别管,立刻离开这里。”   我听着他说的,似乎附近非常危险,心中犹豫了起来,“不要逞强,大不了咱们等到天亮再想办法。” 第252章   他笑了笑,“夫人,这点儿事儿,您放心好了。”说完,他往外看了一眼,利落地几个翻滚就到了墙边,又四下探了探,确定没有人在,哧溜一下便越过了围墙。   我焦急地躲在这堆烂木材后面,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响来。   接着路灯的微亮,我看了看时间,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在门口我看到两个影子,但是没有灯,我看的不是那么真切。只隐约看到一个人似乎是小六子,另一个,就不大清楚了。   那边对我打了个手势,招呼着我快过去。我看了四周一眼,飞快地跑向了对面。   一闪身的功夫,那人将我拉了进去,小六子顺势轻合上了大门。   我弯腰喘着气,抬眼一看,扶着我胳膊的,竟然是赵弘。   “母亲,快进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他将我手上的皮鞋接了过去,蹲在我身前想要背我。   我看了一眼赵弘,犹豫了片刻,终还是伏在了他的背上,由他背我上楼。   路过门房的时候,那刚刚出去开门的老头举着灯为我们引路。   刚上了二楼的楼梯,我便听到压抑着的轻咳声。年近六十的雯姐披着衣服站在楼梯口看着我们,神情似乎有些激动。   赵弘将我轻放在了沙发上,又为我穿好了鞋子。   “雯姐……”我看着她面色稍显苍白,而唇上又散发着不太自然的红色,不由有些担心。   何氏一阵喘咳,对我摆了摆手,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说道:“不用担心我,这都是好几年的老毛病了。”   “你们怎么……咳咳……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的?”她说话有些吃力,但是却压抑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咳得太过厉害。   我看了赵弘一眼,“刚刚听到日本人占领了香港岛,就想尽了办法联系你们。”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们,我和赵正南都担心的不得了。”   下面的话,我没有接着说下去,何氏看了我和小六子,我们身上显得有些狼狈的衣着让她也明白了大概的情况。她无奈地说:“先洗漱一下,明天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实在累的不行。再说现在的情况,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便只有等到明天再说了。   除了看门的老头外,这里没有一个佣人在了。赵弘带我去了原来我住的那件房后,又去安排小六子住下。   看了看熟悉的环境,和我当年走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时间几乎定格在了那个时候。   来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何氏还有赵弘。可是刚刚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一切尴尬都没有出现,不由松了一口气。   紧张了这么多天,看到他们都平安无事,终于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软软的棉被似乎还带着太阳的馨香,就让一切都待明天再说吧,一夜好眠。   早上起来的时候,只有何氏一人坐在餐厅。   她看到我后,对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下用餐。   我四下看了看,却依旧没有发现一个佣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不好再请人回来了,所以一切都是我和赵弘在打理。”何氏对我疑惑的眼神了然,盛了一碗粥递给我。   “门口的老头是以前从南京跟过来的,老来无依无靠的,再说这里也需要有个人能和外面打交道。赵弘出去后,我一般就不下楼了。”说完,何氏又想要咳嗽,但是却拿着帕子捂紧了嘴,忍了下来。喘了几口气,她才继续说了下去。“这次你们过来,承武知道吗?”   我愣了愣,才想起来,她说的承武是赵正南的字,“知道的,小六子就是他派来保护的。”不愿提及那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所以我只是一句话带过。   这时,赵弘和小六子都进了餐厅。他们对我和何氏打过招呼后,何氏又让他们都坐下吃饭。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外人在了,都和自家人一样,不要有什么拘束。我知道,她的这番话,是对小六子说的。   赵弘端着碗吃了几口,对我和何氏之间的谈话只是听着,并不插话。   “现在外出也好,对外的联络也好,都要通过日本人的检查。他们连英国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不要提我们了。”说着,何氏显得有些无奈,“你们现在先不要外出,万一要是遇上日本兵检查的话,你们没有良民证,轻则被遣返出境,重则被关进监狱的。”   我点头应着何氏的话,正想要问一下赵弘现在外出上学的情况,便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和暴力的拍门声,“开门,快开门。把门打开,快点。”   “这是怎么回事?”我转过头向小六子看去。   他神色一紧,飞快地跑上了楼。   何氏让看门的老头去开了门,外面立马进来了五六个日本兵和一个警察。   那警察带着日本兵推开老头硬闯了进来,我和何氏有些担心地走向外面,正好在大厅与他们碰面。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赵弘挺身挡在了我们两人面前,他问的便是那带日本兵进来的那位警察。   “听人举报,说你们家昨晚来了两个陌生人。”那警察说着,绕过赵弘打量了我一眼,“我今天是奉命带皇军来例行检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奸细。”   “什么奸细?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拦住了赵弘,怕这孩子口气太冲,到时候没有寰转的余地。   那几个日本兵有些不耐地打量着我,用着僵硬而生涩的话对那警察说:“检查、证件、快快地。”   “皇军说了,把证件拿出来,快点儿。”说完,那警察手便伸向了我。   我微一愣,脑中只想了片刻,便对那几名日本兵说:“お待ちください、私は书类を取りに行きます。(请等一下,我去拿文件。)”   那几个日本兵听到我用纯熟的日本话回答的时候,表情变得很是激动,“あなたは日本人ですか?(你是日本人吗?)”   “はい。(是的。)”不予多说,我虽然一路上多次冒充日本人,但是也害怕有露陷的时候。说完,我便招呼他们稍坐片刻,上楼去和小六子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赵弘扶着何氏坐下,那几名日本兵见他们和我关系不一般,误以为他们都是亲日的派系,所以并没有再无礼对待。   上楼后,我看到小六子一脸的戒备,见到是我,才稍放松了一些。“夫人,楼下怎么样?”   “我告诉他们,我是日本人,所以他们并没有为难。但是还是要检查证件,怎么办?能糊弄过去吗?”我对于那造假的证件有些忧心,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就怕有特别盘查的情况,那一定会出漏洞。   小六子闪身往楼下看了一眼,告诉我:“那些证件,他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我换身衣服从后面窗户下去,装做花匠。到时候您小心着应付,就当我是哑巴聋子。”   我点点,从箱子里取了证件后,马上下了楼。怕再耽搁下去,就要令人起疑了。   果然,他们看了一眼证件后,并没有再为难我。只是问道,还有一个人怎么没有看见。我又带着他们去后院看了看正在给花苗松土的小六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划了几个手势。   小六子裹着泥巴的手擦了擦脸,抬眼看了看那几个日本兵,讨好的拱拱手笑了起来,嘴里咿咿啊啊地说着什么。   那警察也是惯会看眼色的,只对那几名日本兵解释:“他,花匠,种花的干活。”说着,还比划了几下。   待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后,又接过何氏手里的几张大额军票(港沦陷翌后,日本已宣布以军票取代本地货币。)递给了他们。   刚送走那帮人,小六子马上行动起来,告诉我和何氏,马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说那帮日本人早晚还会起疑的,现在必须趁着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赶紧离开。   何氏心中紧张,不安地询问我,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赵弘看着我,犹豫了半天,才试着开口说:“母亲,梁医生现在在香港。”   梁医生?“梁书林?”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当时大嫂他们,就是接着梁书林的关系,才去了英国。   “嗯,梁医生几年前就回香港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和他有联系。”赵弘见我并没有什么厌恶的神色,才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脑中一番盘算,我试着询问赵弘,“你是想去英国吗?”   “不,不是英国。”赵弘扶着何氏,“我想带着娘一起去美国。”他坚定地看着我,心中已然作出了决定。   脑中一顿,看着赵弘,我有一种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的钝痛感。   何氏看出我神色有异,她拍拍赵弘的手背,“弘儿,娘就不跟你去了,娘这身子不好,经不起路上的颠簸。” 第253章   “娘……”赵弘听何氏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满,“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梁医生也答应了,会帮我们弄到票的!”   听着赵弘的话,我瞬间眼中沁出了泪水,连忙转过身去,掩饰着用手背擦了擦。   未曾料到,这是他们早都已经打算好了的。只是我的过来,让他们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小六子在一旁轻咳出声,我这才回过神来,“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你梁叔叔现在在什么地方?”   “梁医生住的地方离我们这里不远。”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我,“东西我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打算这几天就走的。但是现在这样……提前几天罢了。”   反倒是我连累了他们。   我咬着牙,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那就好,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吧。”   何氏看着赵弘上楼去收拾东西,忙安慰我道:“这孩子不是那意思,现在香港这边的学校,都是日本人的控制下,教的东西都是一些奴化的和忠日的东西……他原本是想去美国继续读书的……咳咳……我也没有想过要跟着他去。他,不放心我这身子……说那边能治……”说着说着,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无力,也就没有再往下继续说下去。   我点点头,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对何氏勉强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的仿佛只有我自己才能够听得清楚。   逃避似地上楼,匆匆将行李收拾好后,等着赵弘和小六子将他们的行李搬下来。   “把他们都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听到外面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一下把何氏护到了身后。   这次闯进来的,并不是身穿军服的日本兵了,而是穿着黑色便衣,手中持枪的人。   他们看到我和何氏后,立刻将我们押到一边坐下,然后上楼去搜赵弘和小六子的下落。   “这是怎么了?”何氏惊恐地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明白了几分。他们没有一进来就开枪,也没有进来后就搜刮财物,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伤了我们。   小六子和赵弘被他们从楼上绑了下来。我知道小六子的身手,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捆住的,但是现在这样,应该是为了我们的安全,不得已暂时屈服而已。   赵弘的颧骨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肿,他下楼时,被推了个跄踉,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担心赵弘再说什么,又会换得他们一顿拳脚。   小六子用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我不由皱眉看向那几人,“请问各位有何贵干?”   “赵夫人?赵公子?”领头的人,打量着我和赵弘,又看了看何氏。   听他这么一称呼,我心里不安起来,“您是?”   “日本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大野拓男。”   “特高课?”我有些疑惑。   他随即解释:“是的,特别高等警察课。”说着,他还煞有其事的对我微行了个日本礼。   我侧身避开,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厌恶,讽刺道:“中国话说的不错。”就是不干点儿人事儿。   “多谢夸奖!”大野拓男似乎对我的讽刺毫不在意,反倒还对我笑了起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不预和他们多说废话,现在只想了解他们来此的目的,然后再见机行事。   “鄙人听闻赵夫人近日抵港,特邀请您及公子,前去做客。”他所说的做客,我立刻就明白了意思。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搜寻到了我们的行踪,而且,抓了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哦?大野先生是打算请我们到什么地方‘做客’呢?”   他环步四下看了看,转过身来说道:“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所以,我们打算请夫人暂去半岛酒店下榻。”说着,还对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   我忙打住他的行动,半岛酒店?哼!那里现在已经成了日本人的司令部了。“大野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在自己家里住起来比较舒服。中国人有一句古话,不知道大野先生听说过没有?”说到这儿,我微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看到蹲坐在角落里的小六子似乎动了动,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引去了周围的视线。   “哦?什么话?”大野拓男似乎对我的话有了一丝的好奇。   我慢慢拖延着时间,“金窝银窝,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好!”   “是吗?那样的话……”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更加明显了,“我们护送夫人和公子,回到赵将军的身边,不是更好吗?”   我心中一沉,面色微变,“我们想待在哪里,难道还需要大野先生的批准吗?”   “不不不,我想,赵夫人似乎误会了我们的意思。”大野拓男逼近一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我想,如果现在赵将军见到夫人和贵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您说,是吗?”   “你想用我们来威胁赵正南?”我眸中露出几丝厉色,“既然大野先生能调查得这么详细,我想您也应该知道一句话,最了解对方的,便是自己的敌人。那么您也应该清楚,赵正南是不会受人威胁的!”   大野拓男微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拍了拍手,“那我倒是想看看,赵将军在见到您二位后,会不会退让了!”   说着,他又向我靠近了一步。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如果大野先生想试试的话,恐怕,会让您失望了!”   ‘砰……’   我的话音刚落,小六子瞬间便从背后对大野拓男开了枪。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了一眼胸口的血窟窿,然后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硬挺着倒在了地上。   而周围的人更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赵弘扑身将何氏护住,几下就躲在了沙发和硬木桌的后面。   我亦是在大野拓男倒下的瞬间,从袖口中掏出了枪,毫不犹豫地向那几个日本特务开枪。   反应过来的日本人目中露着凶光,似乎想要撕碎了我们。我耳中具是狂躁地心跳声和刺耳的枪声。我颤抖着躲避他们射向我的子弹,且不余遗力地对他们反击着。   “娘……”听闻一声嘶吼,我下意识地看向赵弘身处。   一人向赵弘那边开枪,却被何氏反身挡住了子弹,将赵弘护在了身后。   赵弘托住何氏的肩膀,但她胸口的血瞬间已经染红了大半边身子,地上亦是逐渐蔓延开来。   小六子一枪结果了正准备对赵弘补射的日本特务,掩护着我,我急忙奔向赵弘和何氏身边。   几声枪响后,终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赵弘颤抖着扶住何氏,已经泣不成声。而何氏面无血色,粗喘着伸手覆在赵弘手上,“弘儿,快跟你母亲走……快走……咳……咳……”   那每一次的呼吸,就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样,地上的血已经蔓延成了一片。我急忙按压住她的伤口,希望血能流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不,我不走,娘,我带你一起走。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找梁医生,他一定能救活你的。”赵弘已经语无伦次了,眼中的泪水滴落在了何氏的脸上。   “听……话,快……走,日本人……走……走啊……”何氏费力地说着,还推了推赵弘。但见赵弘没有听进去,她的眼睛又看向了我。那一瞬间,我在她的眼中看懂了太多的情绪。有焦急,有不舍,有无奈,也有解脱……   我含着泪,忙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得到我的答复后,何氏终闭上了眼睛,覆在赵弘手背上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娘……娘……你醒醒啊,娘……”赵弘亦是感到了何氏的离去,他的情绪无法接受地失控起来。   我上前去,欲从他的怀中接过何氏。   “走开,你们统统都走开!”他狠狠地推开了我,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我震惊地看着赵弘,似乎不敢相信,他眼中的恨,是会针对着我的。   “赵弘……”我试着开口,抑制着心中无法言喻的情绪,“你娘……走了,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不用你们管!走,你们都走!”他将何氏护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不是你们,娘也不会死,走,你们都走啊!”   原来,他竟是将何氏的死,归咎到了我们的身上。   原来,在他心中的我,竟然会是这番模样的。   原来,他一直都是恨着我的。只不过这次的事,让他心中压制住的情绪陡然爆发了出来。   我浑身感到冰冷,连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奢望地想着,他也许只是一时受不了何氏的死对他的打击。 第254章   小六子见状不对,狠了狠心,对赵弘低吼:“大少爷,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日本人听到枪声,马上就会过来的。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要走你们走吧,我守着娘,哪儿都不去。”赵弘生生打断了小六子的话,冷冷的拒绝着。   “你怎么这么混?你娘连死都要护着你,现在你留下等死,那你娘,不是白白为你牺牲了?”再不能容忍他的任性,我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赵弘的脸上。   他本就受了伤的脸颊,此时已经肿了半边。下意识地捂住脸,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   “她是你娘,我就不是了?她能为你死,我就不能了?赵弘,你如果要留下等死,随你的便!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愤愤地说完,我的眼泪也抑不住地掉了下来。   从小他跟着何氏,我不敢说什么,我亏欠了何氏,也亏欠了他的。   但是并不代表,我心中就将他放下了,不代表我不爱他啊。   他心中对我有恨,我能体会,也能谅解。   但是那也要是在他有命活着的情况下才可以。   所以,我不能任由他这么任性下去,不管他以后是否恨我,现在我都会这么去做!   “走!再不走我们一起死!我不会让你死在日本人手里!”说话的同时,我手中的枪已经狠狠抵在了赵弘的头上。   小六子在赵弘愣住的瞬间,从他的怀中接过了何氏,将何氏安置在了沙发上。   我对小六子吩咐,拿上东西马上离开,一把火烧了这里。   收好了枪,拽住头脑并不是很清楚的赵弘,我们匆匆离开了房子。   身后很快被火舌吞没,浓烟弥漫向四周,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何氏……这个我愧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敬了一辈子的女人……   赵弘并不是痴傻之人,他亦是清楚,我这么做是对的。   看着他对那冲天的火光处重重磕了三个头,我亦是跟着跪下,对着何氏感激地叩首。赵弘的命,是她换来的,从开始,到现在,都是!   “走!”听到尖锐的铜哨声响起,日本兵很快就会发现这里,所以再不能拖延下去。我和小六子架起了赵弘,拖住他赶紧离开。   赵弘恋恋向后看去,哭得如孩子一般。   “赵弘,再不走,你娘会死不瞑目的!”我厉声低吼着,粗粗将他脸上的泪抹掉。   他咬着牙,对我点点头。   小六子和我被赵红带到了一条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巷中,这附近生活的,都是比较普通的家庭。从窗口晾出了许多的床单被褥,还有刚刚洗过,正在滴着水的衣服。   我小心的避开楼上滴下来的水渍,跟着赵弘穿过这条狭窄的巷子。   “就是这里了。”兜兜转转了大半天,竟然避开了所有巡逻的日本兵。赵弘接过我的行李,让我先进了这个院子。   破旧的铁门上已经生满了斑驳的锈迹,只有门上的扶手似乎还有些干净。我推开铁门,引着小六子和赵弘进来后,又顺手将门关上。   赵弘拎着行李带我们上了楼,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外,将行李放下。四下看了看,才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里面一下就把门打开了,又拉开了外面的铁栅栏。因为光线比较暗,我没有能看清楚里面的样子。赵弘先进了屋,我和小六子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phoenix,好久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再叫我的英文名字了,所以这一声熟悉的‘phoenix’,几乎让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richard,好久不见。”   转过身去,待我看到这个十多年未曾再见的老朋友时,心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你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这么漂亮。啊,多了一份成熟和优雅。”他微笑看着我,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身穿着得体的洋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始终带着那副透明的镜片。   “你可是老了,看,都有白头发了。”我亦是打趣着他。   “是啊,老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出什么事了吗?”梁书林看到赵弘手上和衣服上暗红的血迹,不由皱起了眉头。   赵弘颤抖着用手抓起了头发,声音有些哽咽,“娘……过世了……日本人……”   “何夫人……”梁书林听闻后一惊,“你们遇到日本人了?”说着,又看了看我和小六子,“有没有受伤?”   我摇了摇头,问小六子,“你有没有事儿?”   小六子愣了愣,扯出一丝笑容,对梁书林说:“有劳梁医生了。”   他侧过身去,我见他右肩附近已经被血印透了。因为是穿着黑色的大衣,所以刚刚才没有发现。   我不由后怕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夫人别担心,小伤而已。”说完,他跟着梁书林进了里面的房间。   赵弘颓然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只是将手撑在额前,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试着靠近坐在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哭吧,现在想哭就哭出来吧。”   赵弘出乎我意料地转过身来,将我肩膀拥住,脸埋在了我的颈窝。   我感受着他颤抖地抽泣,轻抚着他的后背。这时,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赵弘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坐麻了半边身子。   “母亲,你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吧?”他擦着红红的眼睛,却让手上的血和眼泪混成了一片污迹。   我拿出手帕,润湿后给他擦着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也许是他最最需要我的时候,可是……   可是,我不能丢下赵正南一人啊!   “这几天不能沾水,每天记得换药。”梁书林擦干手上的水后,又从玻璃瓶里倒出一些药片,装好后递给小六子,“一天三次,一次两片。如果有发热的情况,要立刻告诉我。”   小六子点点头,接下了梁书林递给他的药放进口袋中。   梁书林交代完小六子需要注意的事情后,眼神示意我跟着他去里间。   他为我倒了一杯热茶,淡笑道:“我甚至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   我接过茶杯,将它握在手心里取暖。   和他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仿佛时光就在此刻这么静止了一般。闻着茶杯里弥漫出的红茶香味,透过热气的朦胧看着他,我笑了起来,“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十多年来,你都没有再回过香港……哪怕……赵弘在香港……”他的声音很轻,到后面,我几乎要听不清了。   “我很多年多没有来过香港了,变化很大。”我喝了一口红茶,思绪却没有接上他的话。   “跟我们去美国吧。”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杯子上。   我眼中闪过一丝轻讶,但却很快恢复了。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心思。可是,我却做不出答复。   我能给的,不一定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我却一定给不了。所以,我只能微笑。这是,我不能,也不想回答的问题。   “送赵弘走后,我还是会回去。”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他许是心中有了答案,并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他也知道,刚刚的那句话,是下意识里问出来的,可能,他都没有细去想过。   我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了窗台外面。那里种着几盆植物,即便现在是冬天,可是这里的气候却没有让它们凋零,“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梁书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走?”我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中,带着丝丝血色,眼下也是有些青黑,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   他右手微扯了扯左腕的袖口,“这一两天就能定下来。”   “你们打算怎么回去?”   我微皱了皱眉头,想到这个问题,我不觉又头痛了起来。“听说现在日本人大量遣送在港平民。小六子和我商议,我们打算混在那些平民里……”   “那很危险!”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想想办法吧。”   他帮赵弘去美国,已经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我不想给他再增添什么麻烦,“不用了,我们会小心的。”   似是对我的话有些不满,他急急握住我的手,说道:“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愿我为你做这么一点点事情?”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微挣了一下,却没有能收回手,“真的,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如果我没有把你当朋友的话,我想,现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richard,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我认真地看着他,缓慢而又清楚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果然,他听了我的话后,松开了我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朋友。也好。”   “谢谢你。”   “不,不要跟我说谢谢,好吗?”他笑得有些无奈。 第255章   “好。”我感觉到,他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什么,又似乎放下了什么。   两天多的时间,转瞬间便滑过。两天,也就仅仅只有五十多个小时而已。   而这五十多个小时,似乎对大家来说,都是备受着煎熬的,我们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搜到这里来。   在看到梁书林手中的机票时,我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一半。只要飞机顺利离港,那么我的心就会彻底踏实了。   “richard,赵弘,我就拜托你了。帮我……照顾他……”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赵弘剪了头发,戴上了眼睛,打扮成了梁书林的助手。   他对我点点头,唇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却不那么成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又转向赵弘,“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很多事情,需要靠你自己了。但是,我只需要你记住一点。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是爱你的。一天都没有变过!虽然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虽然你和我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但是,我在每一天,都想念着你,爱着你。”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这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的话也开始有些哽咽,“过去后,多听听梁叔叔的话,处事不要太过强硬,学会保护自己。”   “母亲……”赵弘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腰身,将脸贴在我的胸口,“母亲,你也要多多保重……”   我抚着他的脸颊,却抹到了滚烫的泪水。失神地抬起手,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为我留眼泪。“快起来,地上凉。”   我拉扯不动他,“母亲,儿子不孝,未能好好孝顺您和父亲……”   “赵弘……”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着,心口闷闷的,那种感觉真的无法形容。   “走吧,飞机不等人。你们安全离开香港,我心里就踏实了。”我硬拉起赵弘,又不舍地紧紧抱住他。   他已经高出我一个头了,我从未这么细看过他。这张和赵正南年轻时格外相似的脸,让我突然间有些恍惚。   梁书林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隐忍,他的身子绷得挺直,紧握着的双手指尖泛白。“赵弘,我们走吧。”   赵弘还是不舍放开我,“等等。”我忙推开了赵弘,从我的行李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赵弘。“等上飞机后打开。”   他接住了信封,却疑惑的看着我。   “答应母亲,上了飞机后再看,好吗?”我略低头,语中透着恳求。   “好。我听母亲的话。”他将信封放进了贴紧心口的里袋中。   “一路上小心。到后……”我本想说,到后给我们发个信。可是话到嘴边,我又打住了。“到美国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拍拍他的肩膀,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笑道:“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们都应该明白。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好,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接下了我的话。   眼中噙着泪,脸上却依旧笑着。“嗯,快走吧。”   非是我想赶他们离开。而是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的风险。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了,我不想再从中出现什么意外。   梁书林走到的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保重。”   心间一颤,我抬眼看着他,“保重。”   目送他们离去,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回神。   不能亲送他们,远远看见飞机腾空而起,我呼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走吧,我们也该走了。”他们,终于安全了。   “夫人……”小六子看着我,言欲又止。   我笑了起来,格外轻松。“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走了几步,看小六子却没有跟上来,“怎么?觉得我心狠?”   “不是……”他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梁医生……”   “他喜欢我。很早我就知道。”低头苦笑,“但我还是想利用‘朋友’的感情,让他帮我……”   凝视着灰蓝的天空,我低声说:“也许,我真的很残忍。给不了他什么,却还是……”   这十多年,他没有娶妻。我做为‘朋友’,试探着问过他。可是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我给赵弘的信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儿子:母亲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下去。要勇敢,要坚强,不论遇见什么事情,一定要相信自己。’附夹在信中的,是我在上海积攒下,存入海外银行的存单。   他未来的路,我不能预料。所以,我能留给他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梁书林走前,为我们安排了跟着一个药品商的货船,打算让我们跟船一起离港的。但是临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变故,日本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将一整船的药都扣了下来,我们险险逃过了检查。最终,我和小六子还是混在了遣送离港的人群里。   这批离港的人员被检查的非常严格,因为大野拓男事件,日本人在全港搜索着我们的下落。有好几次我和小六子差点儿就被发现了,其中之惊险,实在无法言喻。   既然日本人能查到我们的行踪,那么来的时候所带的通行证,是绝对没有办法再用了的。   到广州后,我们通过关系花了大价钱,几经周折才拿到了临时通行证。   回程的路上,我和小六子都显得格外疲惫。他的伤似乎有些感染,终是收不了口子。而我也染上了一些感冒的症状,头总是昏昏的。   我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略靠着养神,小六子一个急刹车,差点儿让我磕到了额头。   惊醒过来后,我透过车前的玻璃看去。前方是一个检查路口,但是,这个路口是日本人设立的。   “昨天你打听的时候,这里不是没有关卡吗?”我不安地问着小六子。   一路行来,越是接近湖南,碰上日本人的几率也就越多了起来。   我试探地问着小六子,“咱们绕道?”警惕地看着前方,希望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车。   “来不及了。”小六子的话音刚落,前面就挥手,指使我们将车往前开。   “那怎么办?”日本人仔细检查,那么我们是绝对过不了关的。如果‘特高课’的情报传达到这里的话。但我想,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在港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那么回程的路上,就一定会设置关卡拦截。   小六子果断地将车急急转了个弯,不顾后面日本人的呼喝,猛踩了油门向反方向开去。   很快,后面就向空鸣起了枪声做为警告。紧接着,后面就朝车开枪了,我回头的瞬间,一颗子弹就将后窗玻璃射穿,整块玻璃碎成一片片。路并不好走,车在颠簸的道上飞速行驶着,几乎要将我甩出车外一样。   我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手中的枪已经上了膛。里面的子弹,不是将射进日本人的身体里,就是会射进我的身体里。这,只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如果不能逃脱日本人的追击,那么我是不会让他们抓到活口的。   从最开始的步兵加步枪的追逐,变成了现在的摩托车加轻机枪。看来,日本人已经没有打算留下余地了。   “唔……”小六子一声闷哼,车随即偏离了方向。   “小六子,你怎么了?”我急急爬向前座。   小六子见我想要起身,忙咬牙低吼道:“夫人,别过来,趴下。”   此时又有几枪连续扫射进来,我抬眼看去,小六子脸上淌着大滴的冷汗,握住方向盘的手也不停地颤抖着。   “夫人,扶好。”说完这句话,小六子将油门猜到了底。“吸气,快。”   如果这一刻我脑中能明白小六子的意图,那么我绝对会去阻止他的。可我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猛吸了一口气后,车身失控地往下一沉,冰冷刺骨的水即立时从破缺的后窗灌了进来。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在水中尖叫了起来。而河水从我的口鼻中不停地往里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一只胳膊环在我的颈上,把我向上拽去。   浮出水面的一那一瞬间,我似乎像是结束了一个世纪的磨难一般,吐出口鼻之中呛入的水,拼命的咳嗽起来。   浑身湿冷,上岸后更显寒气沉重。小六子脱力地倒在岸边,我爬过去,将他翻过身来,“小六子,醒醒啊……”   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的气息却甚是微弱。水将他衣服上的血迹释成了淡红,但伤口处却还是缓缓淌着殷红的血。   我颤抖着手去按压住他胸口溢出的血,“小六子……小六子……”我叠声唤着他的名字,可为什么他还是不醒……为什么他听不到我在唤他?   久久,我才看到他嘴唇在动,凑上前去听,他的声音很是微弱,“夫人,快走,日本人会搜过来……” 第256章   “不,小六子,我怎么能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浑身都在发抖,比起身上湿冷的衣服,心中的惧怕占了更多的因素。   小六子是我们多年的朋友、伙伴。他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赵正南派来的卫官而已。多年以来的相处,他已融入我们的生活中,似乎成了我们家中的一员。那种感情,是不能仅用职属来形容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小六子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我收回探向他颈间动脉的手指,完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浸透了水的衣服贴在我的身上,我已经浑身冻僵了。跪坐在他的身边,我用袖口将他脸上的污迹细细擦去。   撑着全然没有知觉的双腿慢慢站起来,我抹黑借着月光在四周探查。终找到一处浅坑,费力将小六子的遗体搬了过去,脱下我的外套覆盖在他的身上,再一捧一捧的用土掩埋住。   不能立碑,没有棺桲,就这么一座荒坟,里面躺着我多年的好友。   世上没有后悔之药,更不可能将时间拨回重来。如果他没有护送我去香港,也许他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但,没有如果……   在他的墓前,我重重磕下,是我的自私,是我的连累,他才在这里丢了命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直至临终前,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让我快离开,不想让我落入日本人的手中。这份情义,我如何能还的起,如何能还给他啊?   浑浑噩噩之间,我脚步蹒跚地走着山路。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只是凭着一股子知觉前行着。   最后的意识里隐约记得,自己是扶着一棵树昏倒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觉得忽冷忽热,燥热时额头上搭了湿冷的毛巾,颤冷时又觉得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虽然带着一股淡淡的异味,但却不再那么冷了。   觉得眼皮万分沉重,喉咙里也要干得冒火一样。实在无法,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睛。   但意外发现,这里的光线极暗,似乎并不是民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警醒地探了探被中,发现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   头还是昏昏的,太阳穴更是涨涨地发痛,连鼻中呼出的气息也是格外灼热,胳膊和腿像是拆散了在重新安上一样酸痛不已。本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庆幸得一叹,幸好没有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传来脚步声。从脚步的声音来判断,来的应该不只是一个人。   “大姐,你醒了?要不要喝点儿水?饿了吗?”她亲切的笑容让我有些放松,至少救回我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   我点点头,她扶我靠起来。就着她的手,我大口喝下了一整碗的水,最后几口喝的有点儿急,呛咳了几声,嗓子这才稍缓了过来,“是你们救了我?”   回答我的,却是另一人,年约二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粗布的靛灰色棉衣,黑色的棉鞋上还裹着一层潮湿的泥泞。应该是许久未曾修过脸了,他的头发和胡子显得有些过长。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异常的有神,“这位大姐,你在林子里晕过去了,是我背你回来的。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他还对我咧嘴笑了笑。   “是啊,二哥背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冻僵了。这春寒料梢的,一场雨淋了个透,也难怪高热了这好几天。”说着,她又从碗里拿了个野菜杂粮馒头给我。   我谢过后,接过了这馒头,发现还热乎着。以为我是吃不了这样的东西的,但咬了一口后,我竟然狼吞虎咽的将这男人拳头大小的馒头吃了个精光,最后竟然还被噎住了。   这姑娘笑起来,“大姐,不用急。来,喝口水咽咽。”   尴尬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又喝了半碗的水,人总算才感觉活了过来。回想起来,我多少年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这是哪儿啊?”我四下望了望,却看出这山洞还连着其他的地方。   大家陪着坐了下来,聊着聊着也都熟识了。   这一家子五口人,老太太在逃难的途中病去了,就剩下马老头带着这三男一女躲在这片林子里。从隐蓄的言语中不难猜测出他们一家逃难的原因,小鬼子进了他们村子搜捕抗日游击队,却在四处搜刮的时候,发现了这清秀可人的马四姑娘,硬要拖了出去。当时马家这三兄弟联起手来,将那两个小鬼子给几刀结果了。   怕被小鬼子们发现,所以他们一家人什么都没带,就只抓了一袋粮食,仓惶逃了出来,躲在这片林子里已经大半个月了。   我晕倒在林子里的那一天,是因为马家的老二进林子去找东西吃的,无意间发现了我。   他们倒也憨实,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了,还能顾及着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甚至连我原来的衣服都洗净叠好放在我身边,口袋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少。   我翻查过自己衣物后,对他们却是有些警惕。三根‘小黄鱼’在内袋中整齐的放着,他们没有心动已经是不寻常了。可是在他们在发现我随身携带的枪后,依旧能这么坦然和我谈话,我就不得不对他们的举动生出了疑心。   私下我找了马四姑娘一问,倒也问出了一个大消息。   几天来,我都没有见到她的大哥和三哥,只看到了马家老汉还有她的二哥。这细一打听才知道,她的大哥和三哥是投了附近的游击队了。   “三哥的枪法要比大哥还好呢!他上次回来说,上次他们十多个人去伏击一队小鬼子,他一个人就打死了七八个。”一边说着,马四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崇羡的神色,“要是我也能跟着他们参加游击队就好了。”   她看着我的枪,“我哥的枪我见过。”她说到这儿,却是有些遗憾,“比起您的,他那枪,可就显得寒酸多了。”   这姑娘性格开朗,也不惧人。我告诉他们,我们家是生意人,这世道太乱,出门带着个枪,也是为了防身,至少能壮壮胆子。路上遇见了小鬼子,这才人财两散,一个人落了单。而她,却对我这一番稍一琢磨就能发现漏洞的话,却是深信不疑。这样的姑娘,我倒是觉得,她幸而遇见的是我。要是遇上个心怀歹意的人,听她这么把家底一交代,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现在外面日本兵跟疯狗似的,为了一星半点儿的线索,就能拿一村,甚至一个镇子的人开刀,为的就是抓捕那些‘抗日分子’。而她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她家两个哥哥是抗日游击队的人,这要是被人搞了密抓起来,他们家能有活命的路吗?   我反复交代了她一番,对着别人,可万万不能再提到她的两个哥哥。她听我分析了其中的厉害,这才后怕了起来。   经过近半个月的修养,在这缺医少粮的山林子里,我竟然也恢复了过来。马家老汉和她二哥出去挖野菜去了,我让马四姑娘扶着我到洞外附近走走。多日来未曾见到太阳,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没有力气,身子骨就跟生了锈似的。   “婶儿,咱可别走远了,二哥出门前说了,这附近还是不怎么安全。”她谨慎地样子,让我对她不设防的担心也安下了一半。   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清楚我的年纪究竟多大,还误以为我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比起她大哥二哥,也大不了几岁。后来这么一细问才知道,按照年纪的辈分,是应该叫我婶子的,所以这才改了口。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咱们不走远了。就这儿歇歇吧。”   “四丫头,昨天教你认的字,今天还记得不?”这丫头在得知了我会读会写的事情以后,就硬是缠着我教她学认字。我这半个月躺着也是闲着,也就应了她的请求,每天教上她十个字。她学的认真,记得却是不快。往往前一天教会她的字,第二天再去问,她已经只能记得四五个了。所以我每每再教她认新的字前,还是会让她再写一遍昨天学过的字。   我在炭火旁捡来了烧黑了的木枝,找了山洞的大石头上写下要教她的字,然后她再用小树枝照着我写的字,在地上写写划划。虽然她学得不快,但是练得勤奋,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她还真学了不少的字了。   “婶儿,你看我写的像吗?”马四姑娘用手挠了挠额头前的头发,结果却弄的一脸泥灰。她仰起头看着我,希望我能看看她照着练习所‘画’出来的字。   我上前两步,正要去看她练得如何。远远的两声枪响,吓得马四丫惊恐的抱住了我的双腿。我亦是警觉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太害怕。   “四丫,一会儿你别说话。要是日本人真的找到这儿来了,什么情况都不可以出声,听到没有?”不放心这丫头,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 第257章   这个地方算是很隐蔽的了,只要她能冷静下来不出声,就应该不会惹到日本人的注意,将他们引到这里来的。   “好,我听婶儿的。婶儿,爹和二哥怎么还不回来?日本人会不会搜到咱们?”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保证听我的话。我看她那一副害怕和懵懂的样子,心里确实是有些担心的。   “婶儿也不知道。”我低叹一口气,不放心地往外面看去。“你爹和二哥应该会躲起来的,别担心了啊。”   她这么一说,其实我的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   如果马老头和马家老二他们遇到日本人,会不会朝这边跑过来?如果他们打算跑会来,那无疑是将这个地方暴露在了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们如果不能躲回来,又能跑到哪里去?这片林子越往外,就越容易被日本人所发现。   可是我的好运似乎在上次已经告罄了,日本人搜寻的脚步声和喊话声,让我们彻底陷入了绝境之中。   马四姑娘看到日本人拖着马老汉和马家老二的尸首时,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我的手,跑到外面去。   里面,是赤手空拳的我们,而外面,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如果我在此时放开她,那么无疑是将她白白送给了日本人。   “四丫头,你听我说……”我低声在她耳边吼道:“你现在不能出去。无论他们怎么样,你都不可以出去,听到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外面,我知道,她看向的,是她最亲的两个人。噙着眼泪的大眼睛红红的,被我捂住的嘴巴也颤抖着。   她摇着头,嘴里呜呜地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却不敢将手从她的嘴上挪开。我怕她在情绪失控下惊叫出声。   “ここでは、人々を见つけてください!(就在这里,一定要找到!)”一名低级军官看了看周围,他的眼神扫过山洞前遮挡的藤蔓和枯枝时,我下意识地松了松钳制住马四姑娘的手。   “は。(是。)”从周围附和的声音上来看,应该有大约十来人的样子。他们得到指令后,在附近搜得更加仔细了。   “别怕,千万别出声。”我用着极低的声音,俯在马四姑娘的耳边轻语。那语中的颤栗,我自己都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は一体何者?どうしてきっと见つかる?(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越靠近,我甚至都能听到两名日本兵的议论声了。   另一名日本兵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小,我只能听到一个大概,“私にもよくわかりません。昨日、私は通りの时、少佐の声を闻いて、大概は女のような、支那将军の妻。(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我路过的时候,听到少佐的声音,大概是个女人,像是支那将军的妻子。)”   是要找我的吗?那么……   “昨日の引き扬げての自动车は、この事件と关系のでしょうか?(昨天打捞起来的汽车,应该是和这件事有关的吧?)”   “もし见つからない人……(要是找不到人……)”声音渐渐远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马四姑娘的情况却并没有那么好。她看着被日本人拖远的尸身,再一次挣扎了起来。而这一次,我因为没有防备她,所以被她突然的反抗所挣脱开来。她脱了我的束缚,立刻冲向了外面,朝着日本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听了个大概,已经知道,可能是日本人打捞起了我和小六子遗弃的那辆汽车,却没有发现里面有尸体,所以便在这附近搜寻了起来。而马老汉和马家老二,是在出去找吃的东西时,被日本人所发现的。   我想追到洞前去拉马四姑娘,可惜生生迟了一步,让她跑了出去。   那一抹杏白色的背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握紧双拳,却是迈不动一步。   “啊……”只片刻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马四姑娘尖厉的叫喊声。   我浑身都失了力气,瘫倒在了山洞口的枯枝后。   可以想像得到,现在外面马四姑娘在经历着什么。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敢,不敢迈出这一步,不敢从洞里出去救她。我恨自己此刻理智占住了心里的上峰,我恨自己的头脑在此刻是那么的清醒,我更恨自己只差一步,便能拦住她的步伐。   我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从声嘶力竭的尖叫,到逐渐孱弱的声音,我感到了那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   张大嘴巴,我无声地嚎哭着,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无助过。现对于那些日本兵,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得无力。   ‘嗒嗒嗒嗒嗒嗒……’一阵机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零碎的回击枪响。   我自枪声中回过神来,爬行到洞口,想要透过藤蔓的缝隙向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因为离得有些远,而且日本兵现在估计也都躲避着,所以我并没有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这阵漫长的枪战结束后,我听到了男人的嘶嚎和叫骂诅咒的声,“啊……小日本子,你全家祖宗……老子嬲你娘,戳你细爹……老马屁……”   虽然我听不大懂,但是我却能从那极致的愤怒声中听出,这是对日本兵惨无人道兽行的诅咒。   我不知道赶来的是什么人,但是却知道,外面的情况已经明了,小鬼子已经被全部收拾掉了。   蹒跚地扶着藤蔓爬出了洞,脚步踉跄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费了比平时慢上足足三倍的时间,才到了那处。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我心里虽有准备,可是却依旧有些承受不住。   惨死的马老汉和马家老二被丢掷在一旁,马家老二的眼睛甚至没能闭上。而马四姑娘身上虽然盖上了一件外衣,裸露在外的四肢却能清楚地证明着,她刚刚所受到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凌辱。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滑落,至颈项的时候,已变得冰冷刺骨。   一人冷冷地裹着妹妹的尸体,像是深怕她受冻了似的,将外衣给她裹得紧紧的。而另一人确伏在马老汉的身边,三尺高的汉子哭得竟像个孩子一样。   看到我走过来,他们身边便立刻有人警戒起来,持着上了膛的枪直直指向了我。“什么人?站住!”   我嘶声开口说道:“入土为安。日本人可能还会找来,这里不安全。”   听到我的声音后,抱着马四姑娘的那人才抬起眼来看我,“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心中已经猜想到,这两人应该就是素未谋面的马家老大和老三,但是在他那质疑和愤怒的眼神中,还是令我有些失措。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更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这一切。   沉默,冷冷的沉默。   “说,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见我久不答话,一边持枪的人竟拿起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我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打算隐瞒了他们,日本兵是在寻找我的时候,无意间撞到了躲避在山中的马家人。   我不知道他们中的人,会不会把我的行踪泄露出去,因为日本兵现在首要的,就是要找到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他们的家人实际上是受我牵连而死的事实。更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拿我来泄愤。所以,我下意识里的反映,便是隐瞒了这件事。   这是将当时告诉马家人的那套说辞告诉了他们,也实话实说了今天所经历的事情。   在他们将信将疑的眼神中,我觉得自己像透了卑鄙无耻的小人,昧着良心瞒下了这么个秘密。   我不是圣母玛丽亚,我不能做到什么事都问心无愧。我仅仅是想让自己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而已。已经发生,并不可逆转的事情,我不能够让它再成为我新的威胁。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是因为我而间接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之下的。我只是选择沉默而已,如果我没有听到那两个日本兵的对话,连我自己也不会清楚的知道这些。   听完我的描述后,马家的两兄弟已是逐渐从刚刚的沉痛中清醒了过来。他们避开我,商议起了复仇的计划。在经过一阵激烈的讨论后,我感到了他们这些人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刚刚抱着马家四姑娘的,是马家的老大,他是游击队的小队长。而跪在马老汉身边嚎哭的,是马家的老三,他的枪法是这些人里最厉害的一个。   马家老大告诉我,说会派人送我安全的离开这里,送我到临近比较安全的大城镇里去。如果我能想办法联系到去鄂北豫南的商队,自然也就能跟着人家回去了。而剩下的事情,他们会自行处理,就不用我跟着待在这里了。   我愧疚地看了一眼已毫无生息的马四姑娘,狠狠地转过身去,跟着马家老大为我安排的人离去。 第258章   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半句话,也许是因为刚刚沉痛的气氛,让给我领路的人也没有说上半句话。跟着他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也不知道走了多长的时间,走了多远的路,天要将近暗了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远远的那座灰石城门。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城去吧,一路上小心。”从头到尾,那人就只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道谢的时候,他便又匆匆离去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只有深深的愧疚和感激,对于马家的事情,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心里毕竟还是亏欠着人家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我再没有犹豫。只想着,天黑之前,我必须赶到镇子里去。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外城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城镇,里面却已经生生变成了一座死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烧焦的痕迹,里面活着的人,几乎已是十不至一二。   我投宿后,询问了这户人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们的讲诉,却是令我感到头皮都发麻了。   这不是人间!   这是地狱!   不,比地狱更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丝丝冷意弥漫着全身,我周围的房子里,发生过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虐行。   绝大多数的房屋被付之一炬,隔着两条街的一条巷子被夷为了平地,残留下一个很大的坑洞。当然,那里的人,无一能逃出生天。   据说西街的一个女孩,年十六岁,被八个日本兵轮污致死;外街三人,各抱着小孩,被日本兵强行后含恨各抱小孩投塘自尽;有户人家的妻子,被日本兵玷污时,口咬日本兵,被日本兵用刺刀刺入下身戳死,抛尸河中;十字街的某女,被十四名日本兵轮污致死;河街的某女,身怀有孕,不从日本兵强奸,被活活打死……   新市街的某对父子,被日本兵绑在树上当活靶刺杀;东河街的某人,先被日兵割断脚筋,然后枪杀;还有一年逾六旬的太婆,被日军发现,当即将她在一棵树上吊起来,剥光其衣服,再用刺刀从喉咙刺进去剖至下身,然后被剁成四块惨死……   还有四五岁的孩子,被两日兵抓住抛起,由另一日兵用刺刀接住,那孩子被穿透而死;有孕妇被剖腹取胎,而日本兵用刺刀刺着胎儿玩;斜街的某人欲救嫂子,顺手从凉亭上揭起一垛瓦,使劲向日兵砸去,日兵恼怒,一刀将那人嫂子杀死,割其双乳,继又扑向那人,将其捆绑在另一张条凳上,日兵拆下凉亭瓦檐板,浇上挑去煮菜的食油,一把火把那人活活烧死……   他们每说一句,我心中便多了一分的恶寒。在他还没有说完之时,我便冲了出去,将我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一手撑着墙,一手捂着胃,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我手掌按着的地方,竟然有一大块深红色的血迹。   我吓得惊呼了出来,连忙收回了手。手上是没有血迹,那块地方已经彻底干透了。但是我心里确实极端地恐惧和恶心,真的不敢想像,这样毛骨悚然的事情,仅仅就发生在十多天前,就发生在我脚踩着的这块土地上。   据他们所说,要不是日本兵赶着要去另一个地方,这里恐怕早就成了空无一人的炼狱了。   如果我早来那么几天,是不是我就会变成那些惨剧中的一人?我感到后怕,额头上和背后的冷汗令我全身都不舒服。   当我开始愤怒日军所施兽行之时,他们的讲诉却令我再一次受到了震惊。   就在离此处不到三十里的城镇,被日军投下了细菌弹,里面释放出的病毒疫病,让全城的人全部死于非命。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再敢靠近那里。   一夜无法入眠,我畏缩在墙角,睁着眼睛撑到了天亮。待到窗外有了一丝光亮的时候,我才略有了些困意。投宿的老乡肯能也是体谅了我夜晚的惧怕,白日里并没有吵醒我,让我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一边喝着难以下咽的野菜稀粥,一边跟他们打听着北边的情况。我想,如果北边没有鬼子们的军队,就继续往北边前行。   可是事与愿违,我的行进路线只能绕道先往西去,然后再辗转北边了。   赵正南他们目前应该还在豫南,而我要通过湘西,穿越湖北,才能到达赵正南他们所在的豫南。心下不由有些没底。如果是我和小六子两人,也许我还有信心能返回豫南。可是我现在一是身无长物,二是无证通关……   老乡的一句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离此处不远,大约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有一处国军驻守的营地。一般人也不会去靠近那里,但是我却是可以通过那处,联络上赵正南部啊。   感谢了老乡的留宿,我稍一打理,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更加落魄,像是从叫花子堆里钻出来似的。头发揉地蓬乱,脸上摸了把灰,身上的衣服也是在地上蹭了又蹭。如是想,这样的我,相信应该就是碰见了日本人,他们也不会愿意靠近我了吧。所以,我一路小心一些,就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四五十里地的路程,如果是坐在汽车上,那也不算有多远。可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确实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这段路,我整整走了两天半才到达。   我的整个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地僵麻了,每一步我都是下意识在往前挪动。鞋子更是从侧边开了线,半只脚露在外面。一路走来,脚上的水泡磨出了血,我撕下一块衣裳包住脚继续走着。现在连包住脚的那块布上,也印出了血渍。   一路打听过来,在看到森严的守卫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滚开,滚开。哪里来的疯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再不滚开,当心老子赏你几颗枪子儿!”我刚靠上前去,还没有走到警戒线外,就被守卫的大兵给呵住了。   他嫌恶的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像是瘟疫一样。   我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自嘲地笑了笑,也难怪人家会有此想。“我是国军豫南部少尉赵玉蓉,请通报贵部长官。”   “呵,这疯子还说自己是国军少尉!你信不?”刚刚呵斥我的大兵,调笑着去问另一人。那人也是嘲讽地看了我一眼,“甭理她,就她这样的,还是少尉长官,那我们至少就是委座了!”   “快走,快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来冒充少尉长官。也是大爷我心软,要是遇见个较劲儿的,早就拖到一边就地枪决了!”说着,还举起挂在胸前的枪,对准了我。   心下无奈,没有证件,口说无凭。现下的我,的确没有办法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往香港去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为了不让日本人发现,所以没有携带任何能证明国军身份的证件和文书。所以,现在除非我能联络上赵正南他们,否则,根本不能让这边相信我的身份。   走了五十多里的路,为的就是联络上国军部,再通知赵正南我所在的位置。要是连这大门都进不去,那我岂不是白白辛苦了这么久?   一咬牙,我大步上前,“混账!委座也是由得你们拿来开玩笑的?不认识我,那豫南部的赵将军,你们总该听说过吧?”豫南一役打得甚为激烈,赵正南的大名,我不信他们没有听说过。   “赵将军?”本来还在嬉笑的两人听闻,不由严肃了下来。“是……豫南集团军的赵将军?”   见他们能清楚报出赵正南的番号,我心里不由松快了些,“对,就是他。”   “当然听说过。怎么?”先前的态度与其说是谨慎,那么现在他们的态度则是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   “我是赵将军的夫人。请通报贵部长官一声,我需要联络赵将军。”活了这半辈子,我现在这样,也不得不借着赵正南的名来狐假虎威一把了。   听我这么一说,那俩人吓得不轻。但是看了看我这身打扮,却又不敢轻易相信。只得小跑到卫岗打了电话进去询问长官意见。   我被他们请到卫岗亭内稍坐,片刻的功夫,从大门里面便走出来一名军官。从左胸口上的胸章上看,来人是个少尉排长。   军队的兵种、官阶、姓名、职务、佩发年份,从胸章的颜色、内容一看便知。官兵通常远远的就能从某人胸章上的色边来判断,是否应该向这人敬礼。在赵正南的胸章上,就有一圈红色的边。因为将级胸章红边名牌最少见,故部队通常‘见红就立正’,成了无须判断来者官阶高低的条件反射动作。   他信步而来,一手背在身后,走到卫岗亭前,往里看了看。   他显然是知道刚刚电话里面卫兵汇报的事情,但是却又当着我的面询问了一遍:“什么情况?” 第259章   “报告长官,这女人说她是国军豫南部的少尉赵玉蓉,还说……还说她赵将军的夫人。”汇报的士兵看了我一眼,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告诉了那人。“我们不敢确认,所以请长官来看看……”   对于他们这么明知故问的对话,我心中虽然厌恶,但是目前我还需求着人家,所以也不好表现地太过。   他‘哦’了一声,然后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才问道:“不知道赵夫人,怎么会来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的呢?”   我看了看卫岗亭周围,略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荐贵部长官?”   他显然对我的口气有些不悦,但却隐忍了下来,“还是请夫人先交代一下,不然……我们贸然通报长官……也很为难。”   四下并不是解释的好地方,我虽无奈,但也只能配合,“那可否借一步说话?”看了看四周,我放软了态度。   他点头同意,示意两名卫兵‘护送’我进入大营内。   带我到了一间由这富户大院临时改造的办公室内,便有人递上了一杯热水给我。我点头示谢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虽然很烫,但是对于近一天多没有喝过一口水的我来说,那已经不算什么了。   “从南边回来,路上泄露了行踪,被小鬼子发现了。赵将军派给我的卫官在前面八十多里的一个日军驻地不远被日本兵击中,牺牲了。我也是几经周折才打听到这里的。”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后,那少尉排长也是信了个七七八八。   他慎重地交代士兵给我送了些吃的过来,然后便出去了。我猜测,他应该是相信了我说的话,准备去向他的上级长官通报了。   吃完了一大碗的热汤面,我浑身的劲儿似乎又回来了。身子暖了后,就感觉有些犯困。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到了国军的地盘上,心里安定了不少,所以睡着也没有什么戒备。   “嗯哼。”   被那一声唤醒,我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四下看了看,才定了神。   来人与我隔桌相看,我立马醒过神来,“国军豫南部少尉赵玉蓉,见过团座。”对来人行了个军礼,他笑了笑,示意我坐下。   “不好意思啊,这里简陋,怠慢赵夫人了。”接过卫兵倒来的热茶,他坐在了我的对面。而刚刚去通报他的少尉排长,也跟着站在了他的身后。   “不敢不敢,是我打扰了团座,还请您见谅。”虽然赵正南的军阶比他高上许多,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对他这地头蛇来说,我还是客气一些比较好。   “刚刚我已经和赵将军联络上了,赵将军指示,希望您能在此等候些时日,他会亲自派人来接您的。”话说到正题上,我也就没有了顾虑。既然他能听从赵正南的安排,那么我就只好在这里等着赵正南派人来接我了。   “既如此,那就叨扰您了。”我笑的和煦,他应的高兴。   几番客套后,他让人带我去安置了下来。   剩下的日子,我便是足不出户,静待赵正南派来的人接我。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随意走动,别人防我,我也不自在,不如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好。   事情还算是顺利,在等待了四天后,我见到了赵正南派来接我的卫官。但是看到院内那一箱箱的弹药和武器时,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抽了抽。这知道的,是赵正南为了‘感谢’他们,送来了武器弹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找赵正南要了赎金来赎我回去的呢!   嘲讽地笑了笑,我竟不知道,自己能值这么多钱。那一通电话,可真值钱啊!   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他们的那通电话,我也没有那么快就联络上赵正南。   路上有了卫官的护送,很顺利地通过了湖南、湖北,回到了相别已久的赵正南身边。   我是下午到的,可是见到他的时候,是我回来的那天深夜了。他疲惫地推开门进来。看到我时,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回来了?”   我大步上前,一把将他的腰身抱住,在他的怀里重重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他拍拍我的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我哽咽地低喃着,感觉到他揽住我后背的手顿了顿。   “我也一直都想你,心里一直都惦念着你。”他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牵着我的手贴近他心脏的位置,“每天每夜,我都在想,我的小蓉现在怎么样了。这一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所幸的是,我的小蓉平安回来了。”赵正南抱着我坐下,闻了闻我刚洗过的头发,“真好,能抱着你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正南……”   他为我擦干了眼泪,“不哭,不哭,看看,都是快能当奶奶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破涕为笑,“你说什么呢?什么奶奶啊?我哪里有那么老?”   “你不想想,赵弘多大了?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要是搁在我们那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赵正南笑着打趣,本是想将刚刚一番伤感的情绪一扫干净。   可我   可我却由着他的话题往下说:“雯姐她……”   赵正南叹了一口气:“雯姐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不要想太多……”   那晚,赵正南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半夜我醒来喝水,竟然发现他睁眼看着我。   他军中事物繁忙,如果晚上不休息好,白天怎么会有精神呢?我略皱眉头,“你怎么还不睡?马上就天亮了。”   “就跟做梦一样。怕醒来的时候,床上依然是我一个人。”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吻。   “好了,我在呢。”我躲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再也不会离开了,睡吧。”   “嗯。”他低声应了我,伸手扯好棉被,将我搂得更紧一些。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那侧的棉被已经凉透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军部的。看了看桌上的座钟,难怪,都已经快要到中午了。我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刚穿好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洗漱,赵正南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取了牙刷,沾好牙粉开始洗漱起来。   “今天中午让小厨房加了几个菜,都是你喜欢的。”他摆着碗筷,“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个师傅手艺怎么样。从前,他可是郑州酒楼里出了名了大厨子,但是北方菜,就不知道他做的怎么样了。”   我洗漱完,放好了毛巾后走到桌前看了看,“挺好的,色香味俱全嘛。”   “还没有吃呢,你怎么知道色香味俱全?”赵正南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   我顿了顿,“比起我前阵子吃的东西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美味了。”   说者无心,可是在赵正南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夹了一大块的红烧肉放到我碗里。   我笑着吃了下去,平时我倒是不怎么爱吃这么大荤的东西,尤其是刚刚起来不久,还没有什么胃口。可是现在我却是为了让他安心。   “好吃吗?”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好吃,真的很香。你也试试。”说完,我挑了一块放进他的碗里。   赵正南就着肉扒拉了一大口饭,一边吃着,一边还笑着说:“嗯,好吃。”嘴里含含糊糊的,嘴角边还沾上了一颗饭粒。   我伸手从他的嘴边取下那颗饭,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感觉那颗饭,是格外的甜。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吃,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几天倒是还安静,今儿个镇里有个大集市,要不要去看看?”他吃晚饭后,接过我递去的毛巾擦了擦嘴,笑着问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新鲜,“呵?怎么想起来要陪我看大集去了?”   “想不想去?”赵正南被我一问,显得有些不自在。说着,竟然还来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对我说爱去不去似的。   “去!有你赵大将军给拎包提带的,怎么不去?”我也起了玩性,笑着将他打趣了一番。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心情也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了。他肯定是看我昨天又开始吃药,所以才这么不放心的。   其实我也是脑子里不断地想着日本人的那些暴行,沿路而来的听闻,让我夜晚一闭上眼睛,就像是看到了那些血腥的场景一般,无法入睡。逼不得已下,我才再次吃了药,想要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不去想那些东西。可是没想到,竟然被赵正南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为了出行方便,我和赵正南换上了普通的毛呢大衣,近卫们也都穿了便装跟在了我们两人的周围。 第260章   赵正南今天显得情绪特别好,他指了指这个让我看看,又说了说那个让我瞧瞧。第一次让我觉得,这不是他在陪我逛街,而是我在陪他挑东西。   “这个怎么样?我觉得挺衬你的,你皮肤白,要是穿这个颜色,一定很漂亮。”他像是个而是啷当岁的小伙子一样,扯着我东看看西望望的,手里拎着一块浅驼色的毛料对着我比划了一下。   四周是他的护卫,我不好下他的面子,只好轻瞪了他一眼,“二十几岁的姑娘穿一身长呢裙,外面再罩这个颜色的长风衣,看起来是蛮有味道的。但是我这四十好几的人了……装不出那个嫩来!”摇摇头,实在不敢想,我穿上这么嫩的颜色是个什么样子。   可赵正南却是不依了,“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你穿得有味道,我看这个挺好的!”说着,还让师傅出来准备给我量尺寸。   我正想推拒,却错眼看到店面外的一个人,身影很是熟悉。   越过量身的师傅,我再看过去,却是不见了那人。不由觉得自己是否眼花了。   赵正南在看着面料,没有发现我神色的异常。但我却是没有了心思继续逛下去。让师傅给我量了尺寸后,跟着赵正南去了不远的茶楼小坐。   因为是临战期,所以赵正南说的‘大集’我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山人海,连带着这大街最繁华地段的茶楼,生意也是稀稀拉拉的坐着那么十几位客人而已。要是搁在往常,逢上大集的时候,这里应该也是人满为患的吧。   找了二楼临窗的座位坐下,点了一壶信阳的毛尖,配了两碟茶点。慵懒地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着茶碗中的茶叶,根根细圆、光直、多白毫,端起茶碗轻嗅香气浓郁,细品一番,口颊生香。再拈上一块红豆沙米糕,味道的确不同凡响。不过,要是这时候能配上一碟芸豆卷或者豌豆黄,那才是人间一大享受了。   侧眼看向窗外,亦近亦远的吆喝声,在这暖暖的冬日下午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赵正南脸上的表情也甚是放松,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靠椅的扶手上无节奏地轻敲着。似乎同我一样,在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逸。   微笑地看着他,我想,要是时间在此刻定格下来,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他的眼角有了些痕迹,额前和鬓边也有了花白。可是我却觉得,他是越老越有味道了。那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我一直深深迷恋着的味道。   我一直偷偷打量着他,突然,赵正南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刚刚那个在裁缝铺里看到的男人,正脸向这边转了过来。   当我见到那张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惊讶和不敢相信的吧。我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盯着那人,像是在做梦一般。二十六年了,整整二十六年了……我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泪水。   赵正南起身,将我揽在了怀中,他轻拍着我的后背。可是他的手臂绷得死死的,我知道,他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我轻推开他,趴向窗口,探身看出去,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人的身影。   赵正南握紧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你看到了?”   他这么问,不过是确认了我看到的,和他看到的,是一个人罢了。   我一愣,点点头,“看到了。”我声音中的颤抖那么明显,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你……”他不确定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了?”   赵正南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今天你看到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笑的有些苦涩,“是,我看到了。但……都不可能回得去了,不是吗?”   他显然对我的态度有些诧异,但却没多说什么。“走吧。”他为我取来了外面的大衣,还细心地替我扣好了扣子。   我被他温暖的大手牵着,可是心里却是一半冰,一半热。那种矛盾而又复杂的情绪,让我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再一次看到布日固德,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正南。   既然,赵正南知道布日固德的行踪,那么再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我,应该平静下来,想想自己心里究竟是该怎么理清这份复杂的情绪。   一路无言,回到军部后,赵正南并没有急着回去办公。而是静静地守在我的身边,等待着我对他的询问。   可是我却是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等了我很久,我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他搬来椅子,和我面对面地坐着,看着明显有些失魂的我。   “他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即便是现在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想知道这些,知道他的一切。   这种复杂的情绪,也影响到了赵正南。他被我激动的情绪震得有些受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他才缓声说道:“下面,我告诉你的一切,不会隐瞒一个字。但是,你确定,你想要知道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速有些急切:“是,我想知道。”   赵正南似乎对我的反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低沉的嗓音开始叙述了起来,“从你们分开后,他去了蒙古。不久后,又去了满洲国。隔了不到三年,娶了日本国藤原家的十一女,藤原佐惠子为妻。在日本有了新的身份,现在的名字,叫藤原律。表面上是在华日商,实则通过日本军部的关系,在华大肆敛财,供奉日本军队。”   还没有听赵正南说完,我的耳中只进去了一句话,‘隔了不到三年,娶了日本国藤原家的十一女,藤原佐惠子为妻。’   他,又娶了妻子,是,日本人。   我彻底被这个消息所惊呆了。   后来赵正南说的一切,我都没有再听进去。   嘲笑自己太过天真,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不再重新娶妻呢?怎么会傻傻等着我呢?   连我自己,不都是再嫁人了吗?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很痛。那种像是针扎刀绞一样的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赵正南急切地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耳边只有嗡嗡声回响着。眼前一片白光,脑中再也进不去任何东西,只有那一句‘隔了不到三年,娶了藤原家的十一女,为妻……为妻……为妻……’   昏黄的光线,逆着光的赵正南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睁开眼睛,先是一片迷茫,逐渐回神后,我终于想起了昏倒前的一切。   我心里不停的说服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的少年懵懂时了。我不再是他的小福晋,而他也不会再是我的布日固德了。   我的依靠,我的挚爱,都应该是我眼前这个一直守在我身边,陪了我二十多年的男人。   缓缓闭上眼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我将手递给了赵正南,“扶我起来吧。”   他见我递出去的手,有些迟疑,看了我一眼,连忙将我的手握在了他温暖的大掌里。关切地问着我:“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靠进了他的怀中,低声说道:“没有。让我……抱抱你。就这么抱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可是,眼中却蓄积不出一滴眼泪来。   再遇见布日固德,我的情绪波动地很厉害。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这么多年,我做了一场梦一样。也许我睁开眼睛,还是在天津,在和布日固德一起上着学。但我无数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赵正南。   我知道,我不该再去想那些。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头脑,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的那些记忆。从我见到布日固德,从大红的盖头掀起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他对我笑的样子……我忘不了他。无论时隔多久,不管我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但是,我都忘不了他。   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像是开了闸泄出的洪水一般将我湮没。时光,是回不到从前去了。但记忆,却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篆刻在我的脑海里。是他陪着我度过了那些欢愉的少年时代,是他带着我走出了那闭锁的深宅大院……   赵正南的手在我的后背轻抚着。他一言不发,就这么陪着我,让我慢慢从自己混乱的情绪中缓和出来。直到我微微离开了他的肩膀,他才低头轻叹:“现在,好些了吗?” 第261章   他的这一句,让我的泪水瞬间决堤。我颤抖着双唇,想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果你想和他见见……”赵正南顿了顿,沉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了下去,“我来为你们安排……”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失神。他在说什么?   看到我迷茫的神色,赵正南又将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他说的语速,比上一次要快上很多。“如果你想见他,我来为你们安排。不过,我给你们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正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说,他愿意安排我和布日固德见面。是,我很想见见他。我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可是,我现在,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我现在,又怎么能再去见他……   “只要你想,我就能为你们安排。”赵正南看出了我眼中的犹豫,他的话,似是蛊惑一般,让我心中的顾虑一点一点分崩瓦解。   现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着:我要见布日固德,我要见他,我要问问他,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了……   “我,想见他。”说完这句话,我心里觉得轻松了很多。沉积在我心里的那些顾虑统统都被我抛开了,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再见到布日固德一面。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赵正南眼中那一抹来不及掩饰的伤痛,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我这么做,是不是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   “好,我来安排。”他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将我扶下,为我细心地盖上了被子,“你好好休息。”   说完,赵正南便起身大步离开了。   我从他有些虚凌的脚步中看出,他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可是,说出的话,就像是泼出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了的。我刚刚已经告诉了他,我想见布日固德一面。在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想必,已经让他的心有些受伤了吧。   怔怔地看着赵正南离去的方向,我的心,始终没能平静下来。   起床倒了一杯水,拉开床头的抽屉,拿了药瓶倒了几片药出来,就着水吞下了手心里的几片白色小药片。   躺回床上,我眼睛看着房顶的木梁,思绪放空到了二十多年前。   “玉蓉,等我回来!”   “玉蓉,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我脑海中清晰地记得当年他走的时候的样子。他抱着我,轻声对我说:“玉蓉,等我回来!”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多年。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多年啊?我和他错过了一瞬,便错过了一辈子。   试想着,如果当初,我执意要跟着他一起回京去,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回去。现在,我们之间又会怎么样呢?   也许,我们会很幸福。也许,他终还是逃脱不了家族的枷锁而另娶他人。也许,没有那么多的也许……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错过了他,我遇上了赵正南。   遇上赵正南,我,也不后悔。   这一切,只能说是命里注定的。天意如此,人怎能违?   赵正南安排的见面时间,是在两天后的下午。因为前去邀请的人回来说,布日固德接受了赵正南的邀请,但却接了一通电话后,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   听赵正南告诉我,最近布日固德正在通过各种途经想要搭上他这层的关系,所以在他听到赵正南的邀请后,很是愉快地答应了。   其实,布日固德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最终和他见面的人,是我。   见面的地点,赵正南选在了镇上的那间老茶馆。楼上有几间雅厢,环境也是不错的。   临出门前,我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明明知道已经捯饬的很妥帖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盘起的发髻上,用茉莉花油梳得整整齐齐的。银灰色的蔓枝锦缎旗袍,昨天晚上也重新熨烫了一遍。皮鞋上一尘不染,像是新的一样,浅黄褐色的毛呢军款风衣也衬得人格外精神。甚至,我还涂上了很久都没有用过一次的口红。   “好了吗?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赵正南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看我半天没有出门,他进来催了一遍。   我看着他不耐的表情,心里更是觉得紧张。如果没有我在这中间,他们两人应该是毫无联系的两个陌生人。可是如今,一个是我的前夫,一个是我的现任。而现在,除了我和赵正南之外,布日固德还是蒙在鼓里的。   到临了了,我竟然打起了退堂鼓,我有些害怕三人见面时的那种气氛了。可是,我却是放不下心中那丝想要见到他的执念。   “哦,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吧。”打起精神,不知存着什么样的心态,我竟不想让布日固德看到我一点点的不完美。   赵正南的车很快从军部驶向了那件老茶馆。距离茶馆越来越近,我老远便见到静候在茶馆门口的身影。他到达的时间,要比我们预计的提前了一些。   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我屏住了呼吸。此时我的心跳,甚至都要让在一旁的赵正南听见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用他温暖的大掌拍了拍我的手背。先我一步下了车,对着已经蓄须的布日固德拱手大笑,说道:“藤原君,久仰了。”   “不敢不敢,赵将军威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他说了什么,我并没有细细去听。但是那声音,却是能让我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起来的。   “这车上……”布日固德显然后一步发现了还没有下车的我。但因为视角的关系,他并没有看到我的样貌。   我深呼吸了一下,缓缓松开紧捏着的双拳。打开车门的手,是颤抖着的。迈出去的一步,变得格外沉重。   但,我终还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慢慢抬起头,对着他,展示了我在镜中练习了很多遍的完美笑容:“很久不见。”   我知道,此时我的声音已经控制地很好了。但其中饱含着的那份尘封已久的情感,却是无法在这一句话中倾泄而出。   布日固德看着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脸上来不及撤去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你……”   “很久不见,还好吗?”我鼓起勇气,步步向前,直到与他仅只有两步的距离时才停下。   “你……还活着……”布日固德抬起手,他想触摸我的脸,想看看,我是否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赵正南却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嗯哼,藤原君打算就让我们这么站在门口说话吗?”   “嗯?啊,不,不,请,里面请。”布日固德这才惊醒地回过神来,邀请我们到茶楼里去坐。但是他的视线,却是始终没有能从我的身上离去。   我跟在赵正南的身后,他跟在我的身后。那一股灼热的视线,似乎要将我生生洞穿一般。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但是,我现在还必须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因为我要顾虑到赵正南的感受。   他答应了会给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也足够我去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   一直到雅厢落座后,布日固德还是有些愣愣的。幸而伙计端来了预先点好的茶水和点心,里间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待伙计出去后,布日固德已经按捺不住,他看了看我,又对赵正南问道:“赵将军,玉蓉和您是……”   “她是我的夫人。”赵正南单刀切入,没有一丝的犹豫,“今年,我们结婚已经二十三年了。”   “结婚……”布日固德端起的茶碗一抖,里面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他的手背上。他被烫到,稳了几下,却没有能拿住,反而让一整碗热茶倾在了他的手上。一瞬间,整只右手被烫了个通红。   我心中一急,忙掏出了手帕,“怎么样,有没有烫到?”上前执起他的手,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水迹。   “伙计……伙计……拿盆冷水来,快点……”我看到布日固德的手背上起了几颗水泡,忙急着喊起了伙计。   身后听到茶碗重重地垛在桌上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刚刚的我,已是失态了。   看到他被烫伤,我下意识里的反应便是去察看他的手。却没有意识到,他,和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   我松开布日固德的手,唇边扯出一抹苦笑,连嘴里,都觉得像是嚼过了黄连一般,泛着浓浓的苦味。   回位坐下后,我不敢再去抬头看他们的眼神。低着头,我让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茶碗上。   门外的伙计很快端来了一盆冷水,放在桌上后,看了看布日固德的伤势,问道:“您这手,需要拿点儿药来吗?”   布日固德摆摆手,对伙计笑了笑,“这点儿小伤,不用了。你去忙吧。”   他的话,我知道,不是说给伙计听的,应该,是说给我听的。 第262章   布日固德将被烫伤的那只手浸在了冷水里,他直面赵正南,问道:“那……赵将军,也早就知道,我和玉蓉之间的关系了?”我听他的语气,这句话并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是。”没有多余的话,赵正南说完,却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眼看去,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   我有些不敢面对他那丝毫没有掩饰的炙热浓情,便躲闪着将视线转向了一边。   而布日固德却是死死地盯着赵正南握住我手的位置,“既然如此,那么赵将军今天,应该不是为了公事前来的吧?”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似乎听到了他死死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   “确实不是。”赵正南缓缓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想,今天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讲。”   “那么,就一次讲个清楚。”他走到了布日固德身侧,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因为我不会再让你们单独再见面了。”   赵正南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在门外等你,两个小时。”说完,他还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门再次关上,雅厢内就只剩下了我和布日固德两个人。   气氛有些诡异。我低头不语,他静坐不动。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动着,终于,布日固德还是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嫁给他的?”   我的视线慢慢上移,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么些年,他似乎变化并不是很大,我依稀还能看得出当年他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民国八年。”   接着,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问出了我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布日固德一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伤感,“从接到电报回京里后,本是安排着要去满洲国的,但紧接着又收到蒙古那边的消息。郭罗玛法(外公)说,这也许是个好机会,所以,我便去了蒙古。等到了蒙古以后才知道,事情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只得将那边个关系稍理顺后,就去了满洲。”   “可是没想到,刚一到满洲,郭罗玛法便安排我立刻前往日本留学。”说着,他苦笑看着我,“时间很紧,临走前,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托那克楚(舅舅)替我寄给你的。”   “但是到了日本以后,我却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布日固德疑惑地望着我,“我给你写了很多信,还请郭罗玛法帮忙安排你也到日本读书。但是,他们告诉我,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就像是失踪了一样。”   “再往后,郭罗玛法安排着,我入赘了藤原家。”说道这儿,布日固德竟是一脸的悲怆。“如果你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有一千条的理由,一万种的借口去拒绝这件事。兴许,他们也不会想到,让我去娶藤原家的小姐……”   “可是,我们的确分开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也终止了他继续的回忆。   “那,我走后,你……”他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   “你走后,没有多久,大阿哥便来天津了。”我缓了缓,“阿玛病重,贝勒府卖出去的那些钱,被下人们裹了大半走了。大阿哥将阿玛和奶奶接了过去,可是,阿玛因为大清国的改朝换代,整日沉迷上了福寿膏,有多少钱都不够补上那个窟窿……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没能支撑多久。”   “我眼见着阿玛不行了,只好卖了天津的房子,用来给阿玛办了丧事。”   “临了,我留下了地址给你,就是怕哪天你要是回去了,还能找到我。”   “可是……”我自嘲地笑笑,“这一走,就隔了二十多年……”   最后一句,我几乎失去了力气,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再后来,家里的日子就更紧了。我只好打听着有什么活儿能接下,好帮衬家里一些。后来,去了书寓里,给人教洋文……”   “在那时候,我又见到了他……”   “又?”布日固德皱起了眉。   我一愣,看了他一眼,“你忘记了?以前,我是见过他的。”   他想了想,这才回过神来,诧道:“他就是那个督军?”   我点点头。   布日固德愤然起身,“原来,他早就预谋好了的!他一直掂记着你,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不,不是。”我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后就没有见到过他,而是在书寓的时候,才意外碰见到他的。”   布日固德看着我,半天都没有说话,似乎在质疑我的话是否属实。   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毕竟,一开始,我是憎恨着赵正南的。“是他帮我安置了大阿哥和奶奶,也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这话,有一半是真的,也有一半,是我不想告诉布日固德的。   我不想让布日固德知道,当年是赵正南先强迫了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曾经潜逃出去,想要到蒙古找他。   如今,我们都回不去了。所以,我也不想再告诉他,当年我有多么爱他。   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环境的变化,不同了。既然没有未来,那么何必再抱有幻想呢?   “你爱他吗?”布日固德见我如此‘维护’赵正南,不由面露愤怒之色。   听到他的话后,我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的心里的不停地翻滚着,就像是火山即将爆发一样,炙热的熔岩似乎要将我的心灼出一个洞来。   “爱。”说完这句话,我似是想要坚定心中的想法一样,又重重地说了一句:“我爱他,很爱。”   布日固德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踉跄地退后了一步,“你爱他?”   “那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他猛地上前,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肩膀。   我抬头直视他的双眼,没有犹豫,“爱,曾经爱过。”缓了一口气,我平复着心中那股酸涩,“但现在,不爱了。”   因为,爱不起了。我的爱,现在已经全部都给了赵正南。所以,我再也不可能会爱上别人了。哪怕,是你。   现在我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是的,我现在爱着的人,是赵正南。以后,我也只可能会爱他。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任何人。   “不,玉蓉,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布日固德捏着我肩膀的手又紧了几分,“你还爱着我,是吗?说啊,你一直都是爱我的,对不对?”   “你看,如果你不爱我,那么现在你怎么会来见我呢?如果你不爱我,那么刚刚在我手烫伤的时候,你怎么会那么紧张呢?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似乎是怕从我的嘴里听到半句否认的话,布日固德异常地紧张着。他这副模样,真的让我觉得,心再也硬不起来,再也开不了口说上一个‘不’字。   布日固德执起我的手,“玉蓉,你是我的小福晋啊!”他的眼中蕴着潮湿,“我一直都将你放在心上,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你啊!”   他从胸口的内袋中拿出一张相片递给我,我接过来,泪水瞬间涌出。这是我在天津时所拍的相片,一身旗装,长长的辫子……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时刻带在身边,放在胸口。   我想哭,想喊,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下唇不停地颤抖着。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我猛地推开了他,冲向了门外。   赵正南见我出来,正有些诧异,却发现我并未停留,而是直直跑向楼下。   他回头看了布日固德一眼,连忙追了出来。   坐在了车上,我见他上车后,忙对司机吩咐,立刻回去。   我不想再多留一刻,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情难自已地上前抱住他。我害怕自己会让好不容易铸起来的果决瞬间崩塌。更害怕我会后悔……   我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赵正南的胸口,无声地嚎啕着。他抱着我,只是轻拍着我的后背,却没有多问一句话。   我深知道,爱与被爱都是无法言谕的痛。他无法陪我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不能与我携手,共我白首。这些都将是我心底里很深很深的痛。   而我身边的人,这个霸道而又坚毅的男人,他像是一座山一样。永远静静的守候着我,无声地陪伴着我。这么多年,无论风风雨雨,我们都携手渡过了。我不会,也不能离开他。更不会,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所以,在我分清了心中所想时,那座左右摇摆的天枰,最重的砝码,毫不犹豫地加注在了赵正南的身上。   此时的他,无声的陪伴着我,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所想。是的,我是爱他的,一直都是。我想,也只有他,才会有那种自信和勇气,让我去见布日固德吧。   他会让我自己来选择,也会让我自己来判断。这一遭,他赌对了。让他彻底赢得了我的心,我全部的感情。 第263章   如果他一味的防备和阻拦着我,也许我的确不会见到布日固德,但是,埋在我心底里的那根刺,永远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伤痕。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会去试着淡忘,彻底将回忆和过往的一切都尘封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待回去的时候,我已经将情绪平复了大半。   手里的相片几乎被我捏碎。小心地将它平复,一点一点地将褶皱的地方抚平。这张相片,不知道他带在身上多少年,也不知道他拿在手里看了多少遍。从边角的磨损和泛白来看,我似乎看到了他在某个深夜里,一盏昏黄的灯下,手中捏着这张照片痴痴发愣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遗憾。我想,两者兼有,遗憾应该是会占据大半的吧。如果他真的爱我,不会听从家里的安排,那么快就娶了那藤原家的小姐。如果他爱我,定会排除万难,一定能找到我的。可是,没有。所以,他也许,并没有那么的爱我吧。   看着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回过神来。中午的时候,赵正南没有回来吃饭。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晚上的气温又降下不少,他的衣服肯定穿得少了。   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包好,又煮了一锅热汤,用保温壶装好。支起伞慢慢向军部走去。   一路上除了坚守岗位的士兵,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所以在赵正南的办公室外,声音才显得格外清晰。   我屏住呼吸,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   “以你现在……不觉得可笑吗?”这是赵正南的声音。   不知道他现在和谁在通话,只觉得他的语气略显嘲讽和轻蔑。   片刻后,我又听到他似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虽然当初是我强势,但是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当初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可为她留下后路?当年她甚至跑到书寓里去给人教洋文。你知道书寓是什么地方吗?就是窑姐儿伺候男人的地方!那些个窑姐儿学了洋文,就是为了伺候那些洋鬼子!”   听到这段,我提着热汤的手紧了几分,觉得胸口有些呼吸不上来。   我已经猜测到了,和赵正南通话的,应该就是布日固德。   而他现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心里觉得膈应吗?   放轻了动作,我连呼吸都不自觉更轻了。   “一想到这儿,我都觉得心里生疼生疼的。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在那种地方,如果有个万一,我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赵正南说完,握拳重重锤在了桌上。“可那时候,你在干嘛?你在哪儿?啊,我知道了,你正娶了那日本婆娘,一口一个‘嗐’地舔着人家的脚指头吧?”   背靠着门,我闭上眼睛。   我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着,手中的东西几乎都要握持不住了。   他在我的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意,即便是有,他也隐藏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的话。那饱含着讽刺、替我抱不平的话,一句一句,直直像尖刀一样,戳在了布日固德的心上,也戳在了我的心上。   “我赵正南敢作敢当,对她,我能说个问心无愧。只要我赵正南活着一天,就能做到护她一天。所以,你即便是再有什么想法,也都给我收起来。有我护着,她,还容不得你去再伤一次!”铿锵有力的话,字字落地有声。说完后,赵正南便重重地挂上了电话。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我才抬手敲了敲门。   “谁?”他应声中还含着些许怒意。   我推开门,对他微笑,“是我。”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有些不自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是刚刚才到,你中午没回去吃饭,下午就变了天,给你送衣服来了。”我将保温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又抖开了衣服帮他穿上。   他紧紧盯着我的表情,似乎想确认我是否听到了他刚刚的那通电话。最终,他还是放下了心来。“下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嘛?淋湿了没有?”   我拧开保温桶,取了他办公室里的闲置的茶杯给他倒了一杯热汤。   赵正南接过茶杯后,我又拧上了盖子。坐在他身边,只是微笑静静看着他。   “没有,我走得慢,一点儿都没有淋着。”说着,还抬脚让他看了看。皮鞋上只有少许的水迹,却没有一点能透进去的痕迹。   他笑了笑,喝完汤后放下了茶杯。执起我的手摸了摸,“嗯,不错,还算暖和。”   笑着抽回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能不懂照顾自己啊。”顿了顿,我又想起,“你晚上吃什么了?”   被我问得一愣,他结了结,才说:“还不都和平时一样。”   想到他刚刚未及掩饰的表情,我不由瞪了他一眼,“你看都几点了?肯定又忘记吃了吧?”   抬眼看了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似乎没有几份。“这些明儿再处理吧,回去我给你煮点儿面条。”   他也看了桌上的文件一眼,“好。”说着,动手整理了一番。   “走吧。”他支起伞,走在了我的身前,将伞下的大半空间都留给了我。   我失笑,像个孩子一样揽住他的腰,“这样,伞就够大了,你也不会淋到雨了。”   赵正南回搂着我的肩膀,“嗯,这样就都淋不到了。”   今夜的春雨格外冷,可是我却觉得心里特别的暖。原来,他并不是嫌弃我,而是,心疼我。原来,他一直都像现在这样,为我挡风挡雨,为我支撑起了一整片的天。   “刚刚的电话,你都听见了吧?”赵正南突然出声,问道。   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我笑了笑,点点头,“嗯。”   “藤原律对你并未死心,他还想着和你再续前缘呢。”在赵正南话里,我似乎闻到了浓浓的酸醋味道。   “藤原律是谁?”我装傻充愣,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他低下头,用下巴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说是谁?”   我忙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布日固德啊?”   “布日固德?是他的名字?”没想到,赵正南竟然还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博尔济吉特.布日固德。”终于叉开了话题,我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聊着一个并不相干的人一样。   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接着说了下去,“他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台吉的儿子。从小失了父母,他郭罗玛法怕他小小年纪,在那个环境里活不下去,所以接到了京里养着。所以他和郭罗玛法的感情很好……”   “台吉?郭罗玛法?”我无意中带出的一些词,让赵正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奇怪地看着我,希望我能给他一点解释。   我捂住嘴侧过脸去偷偷笑了起来,倒是忘记了,他不懂这些。“台吉……嗯,是蒙语的一种说法,意思就是部族的继承人或者储君的样子。郭罗玛法,就是外公。”   赵正南认真地听着,微笑着让我继续下去。我眨眨眼睛,看他似乎很有兴趣。   一路慢慢走,对他解释着满蒙和汉族的一些区别和习俗。赵正南甚至还时不时地问上两句,他多年未曾认真问过我这些话,也没有刻意了解我以前的生活。今天,却是想要把未认识我以前的日子都要弥补起来一样,甚至让我把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失笑地看着他,年纪越大,他反而在有些事情上就越显得稚气了许多。   我自顾自地讲着,而他沉默了很久。   “当年我强掳了你走,你,恨过我吗?后悔过吗?”我看得出,赵正南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变得很是紧张。他不确定地看着我,似乎在布日固德面前时的那股子自信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笑了笑,我看着他的眼睛,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还是那么炙热,就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样,一直是我心里最踏实的源泉。“我现在,以后,都是爱着你,只有你……”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抽出手,按住我的颈后,深深地吻上了我的双唇。他的吻带着深深的眷恋,亦有着不同与往日的急切。   虽然他心里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但是亲耳从我嘴里听到,又会是另一种感觉。我像是带着宣誓一样的表白,让他的心里终于有了肯定。   结束了漫长而又缠绵的一吻,他一手支撑着雨伞,一手将我搂在怀中,轻声低喃:“我爱你,很爱……很爱……所以,不要离开我,就一直在我的身边,好吗?”   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不会的,我不会离开的。”   十指交缠与他相握,“执子之手,与子同老。”   赵正南后,扔掉手中的雨伞,将我打横抱起,飞快地步伐抱着我往回走。 第264章   似乎雨声也没能湮没他肆意的大笑声,他似乎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热情、而又疯狂。   是的,他的肆意张扬,他的沉稳内敛,他的激情和勇气,都是我所深深迷恋着的地方。我爱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他,深到……至死不渝!   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将我吵醒,睁开眼睛环视一圈,赵正南已经去了军部。   起身起来接电话,清了清沉哑的喉咙,我拿起了听筒,“喂……”   “报告长官,门口有一位姓藤原的太太求见。请问是否放行?”一板一眼的语气,我听出是门口岗亭守卫士兵。   藤原?本来不是很清醒的脑袋突然醒悟了过来。她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见我,是要……示威还是怎么的?   思虑了片刻我才回话,“让她在门外稍等吧,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出来。”   “是,长官。”   说完后,我放下了听筒。在这里和她见面,的确是不明智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找到军部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的。今天的会面,我想,应该不会是一个很愉快的结局。所以,有什么话,还是到外面去谈吧   收拾整齐,我刻意换上了旗袍。没有什么衣服,能比这身,更能显出我的气势了。   慢慢走到门口,我看到岗亭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墨绿色的汽车。见到我询问岗卫,车门从一侧打开,司机下来后,将车后门拉开。   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眉头不觉蹙了起来。不由心里赞上一声,好心计!   现在正式抗日最敏感的时期,这个女人竟然还穿着一身和服前来找我。不知道内情的人,说不定就会造出什么赵正南勾结日本人的话来。那不仅是国军方面会严厉查办,连着周遭附近的一些百姓们,都会彻底失了心。   冷冷地看着她,大步向那辆墨绿色的车走了过去。   “上车吧。”我绕过她的身侧,直径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先坐了上去。   她见我过来,脸上先是一阵如面具般精致的微笑。但在我绕过她身侧的时候,她脸上的那一抹错愕却是让我没有错过。显然,看她的表情来看,她应该不是第一回 见到我的样子。   坐回车上,我这才转过头细细打量着她。高高盘起的和式发髻被打理地一丝不乱,头上点缀着几根银镶翠的发簪。脸上敷着一层细致的白霜,修地细细的眉毛被画得很弯,嘴上被刻意画出的殷红让我觉得并不是很舒服。看起来明明很健康的一个人,竟然被妆面化得有些病态。   “您好,我是藤原佐惠子。冒昧打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她操着有些生硬的中国话,微侧过身,对我点点头表示见礼。   我心里不怎么舒服,所已对她的态度,也就只剩冷冷的了。   “你知道冒昧打扰,那还过来干嘛?”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装傻的了。   她被我刺得一愣,恼怒的表情仅是一瞬,随即脸上忙挂上了那副面具似的笑容。藤原佐惠子转过了脸,正视着前方,淡淡地说道:“因为律君。”   “你说的是布日固德?他怎么了?”我坚持地叫着他原来的名字。那个日本名字,我想,不会是他所喜欢的!   “我曾在律君的衣服口袋中,看到过您的相片。”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很深的眷恋,还有,一丝纠结的忿恨。   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布日固德曾亲自让我看到过那张相片。不过,那张被他珍藏了几十年的相片,现在在我的手里。   车内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很诡异,也很尴尬。我们两人,一个是布日固德的前妻,一个是藤原律的现任。布日固德一直在心里留恋着我的一切,却是她陪了他整整二十多年。   这之间的感情,并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的清楚的。如果不是这混乱的世道,我想,我和布日固德,也许会和老辈子的宗族们一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京城的一方宅院里,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吧。   可是,我们错过了。这一错,便是一生。   低叹一声,我满口的苦涩。“你现在找我,是什么意思,直说了吧。”   在她车里的时间越长,反而越会造成别人的猜疑。   “想请您,以后不要再见律君了。”藤原佐惠子转过身来,一改刚刚虚假的态度,强势地命令起了我。   冷笑着看着她,我的眼中亦是带着愤然,“你,有什么权利来命令我?见,与不见,是我的态度。不是,你能命令的!”   真的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往日里强势惯了?在布日固德的面前,她也是这样一种态度的吗?   “是吗?”她也笑了起来,不过,她的笑容让我觉得有些狰狞。   藤原佐惠子摇下了一丝车窗,对外面的人用日语说了一句:“上车,我们走。”   我听着不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车门下车。手刚刚碰到车门上的锁,门却被突然拉开,上来一个人,坐在了我的身边。关上车门,汽车飞速行驶了起来。   “你想干嘛?”我转过身,恼怒地瞪着藤原佐惠子。   “哼……”她没有答我的话,只是双手交叠在腹前,直视着前方。   “停车,你听到了没有?命令他们停车!”看着车渐渐驶出军管区,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   我从手包里拿出枪,抵在了她的头上,对前面开车的司机吼道:“あなたはすぐに停止する!(你马上停车!)”   可是,藤原佐惠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紧张,前排的司机也并没有减慢车速。   我立刻将枪上了膛,“停止したり、私が击つぞ!(停下,不然我就开枪了!)”   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也微微用力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小仓くん。(小仓君。)”藤原佐惠子开口,唤了一声。   紧接着,我的手腕被人擒住,口鼻上被捂上了一条倒了乙醚的毛巾。闭上眼睛前,我看到的是藤原佐惠子得意而又狰狞的肆笑。   醒来的时候,我是被手脚捆绑着,扔在了一间废旧的仓库里。   不禁哑然失笑,没有任何的防备,被她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就这么着,将我强行绑了过来。太大意了!   蹭着凹凸不平的地板,我环视了四周一圈。结果发现,出了被锁住的大门,几乎没有地方再出去。即便是手脚没有被绑上,我也是爬不上,那接近仓库顶梁那么高的小窗口的。更何况,现在我被拇指粗的麻绳绑的结结实实的。   感觉右手已经酸麻地肿了起来,被绑住的手腕,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了我以为已经被人遗忘在了这个废弃的仓库中。   等到仓库大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也许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藤原佐惠子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玫瑰色缎面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米色的羊毛大衣,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逆光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看到她竟然不顾地上的泥灰,蹲身在了我的面前。   “律君他告诉我,说他心里爱着的人是我。”她嗤笑看着我。“可是,我不相信。”   藤原佐惠子用左手钳着我的下巴,迫我抬起头看向她,“他心里爱着谁?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不是你的丈夫吗?”我瞥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向别处。   “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松开了我,站起身来,“所以,我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爱的谁。”说完,她大笑起来。笑着,她穿着皮鞋的脚,还狠狠朝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   “疯子!”我痛的浑身都沁出了冷汗,感觉小腹像是被钝刀翻搅一样。   “疯子?”听到我的诅骂,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停止了笑声,“对,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个疯子。已经疯了很久了!”   藤原佐惠子失神地看着某个地方,嘴里低声说道:“一开始,我也不喜欢他。我藤原氏是大和最高贵的姓氏之一,他不过是一个入赘的家伙,凭什么对我冷冷淡淡的?”   “他时不时拿出怀里的相片看着,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晚。”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相片上的是什么人。我以为,是他的家人。以为他是想念在满洲国的家人了。”   “我趁着他睡着以后,偷偷地翻出他口袋里的相片。”   “可是,我看到的,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的美,相对于我自己来说,并没有丝毫的逊色。”   “我相信,如果是他的姐妹,那么,他不会用那么迷恋的眼神,去看着那张相片。而且,一看就看那么久。”   藤原佐惠子再次靠近了我,突然,她从袖口抽出了一把很薄的匕首。 第265章   森冷的冷光映射在我的脸上,我被眼前她近乎疯狂的行为吓得连连向后挪移。   “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脸划烂,他看到那种血肉模糊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恶心,然后再也不会喜欢你,心中想着你了?”   毕竟我手脚都被牢牢绑住了,即便是再怎么想逃,也敌不过她的步伐。藤原佐惠子一边说这话,一边用匕首在我脸上轻轻地比划着。   冰冷的刀刃,在我的皮肤上拂过,让我觉得脸上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嘭’地一声,仓库的大门被强行撞击开。   藤原佐惠子手中一顿,收起了匕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看向门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放了她!”布日固德站在仓库门口,愤怒地看着藤原佐惠子。   “律君,生气了吗?”藤原佐惠子微笑看着布日固德,“律君,您很慢呢,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布日固德看了地上的我一眼,视线又转向了藤原佐惠子,厉声道:“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她亦是侧过头来,用眼角瞥了我一眼,“如果,我不打算听您的命令呢?”   “那你就永远不要想再见到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布日固德留下这么一句话,让整个仓库里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我以为,您会杀了我。”藤原佐惠子的语气中,带着凄凉的平静。   布日固德没有说话,他只是紧张地看着我。眼神中,那种深深的担忧和炙热的情感,让我无法适从。   “今天,您是带不走她的。”不仅是我,藤原佐惠子也看到了布日固德脸上的表情。她索性一口气把话说了个全:“赵正南的意思,我想,您这段时间也应该能彻底明白了吧。他是不会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的。小仓君已经传达了司令部的命令,后天是最后的期限,但现在开来,他是绝对不会把路给让出来的。所以,我们只要‘请’赵夫人来此‘做客’,一直等到他们将路让开为止。”   我虽然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却听懂了,他们是需要用我来威胁赵正南做一些事情。   “那批药品,我会想办法的,不需要你们这么做!”布日固德怒吼着藤原佐惠子。   藤原佐惠子抿嘴笑了起来,“想办法?您已经‘想’了很久了。那边急需要这批货,您必须马上启运过去!”   布日固德低头蹙眉不语。他此刻应该在想着什么,也许是那批药品的事情吧。   “你先放了她,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想了很久,布日固德还是对着藤原佐惠子表了态。从他沉重地语气听出,显然这件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不,我不会让您去冒险的!”她猛地转到了我的身后,用胳膊钳着我的脖子,匕首瞬间架在了我颈上的动脉上。   “把刀放下,你敢伤她试试。”他微眯起眼睛,我知道,那是布日固德即将暴怒的前兆。他甚至已经掏出了枪,上膛后对准了藤原佐惠子。“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藤原佐惠子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她的手微动的同时,我耳边便听到了‘嘭’‘噗’声音。   本抵在我颈动脉上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布日固德的枪口冒着一丝青烟。   藤原佐惠子钳制着我的手松开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藤原佐惠子右肩上还不停地涌着血,瞬间已经印透了里面的衣服,米白色的外衣上也染红了一大片。   扯住我的手,刚刚是捂在右肩的伤口上的。而她为了不让我逃脱,硬是用了还能动弹的左手死死将我抓牢。   该死的绳索将我双腿绑得紧紧的,我丝毫没有机会能逃出她的手心,哪怕是在她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待在原地。   布日固德见她失了手中的匕首,立刻瞅准了时机,大步冲了过来。   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藤原佐惠子的手中,还有一把枪。而布日固德却没有防备她再次出手。   就在他冲过来的那刻,藤原佐惠子已经硬撑着将手里的枪上了膛。她黝黑的枪口,对准了我。冷冷地看着布日固德,准备扣下指间的扳机。   “不……”   ‘嘭’……   枪声还是响了。   一秒、两秒、三秒……我的心,跳得很快……   疼,很疼……   却……不是被枪所击中的疼……   而是……布日固德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身上紧束缚着我的绳索被割断开,我扭动着,好不容易才将手伸了出来。想去试着推开他一些,但是,双手触及的,却是一片湿热。指缝间,流淌着的,是从他胸口扩晕开的鲜血……   他用双臂撑起一些空间,对我凄然而笑,“小福晋,吓坏了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颤抖着用手去触摸他的脸。他的笑,就像是随时会消失的模样,我像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我面前。   可是我手上的血,沾到了他的脸颊上。我忙用袖子去擦他的脸,“你受伤了,疼吗?”   他应该是很疼很疼的,额头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耳际。可是他却笑着对我说:“不疼。”   我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翻了个身过来,用手臂揽着他,让他靠在我的怀里。“你不会有事的,是吗?告诉我,你会活下来的,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这些,很清楚,他挨的这一枪,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我像是要欺骗自己一样,希望他能告诉我,他不会有事,他会挺过去的。   奇迹,终究只是奇迹,它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能给你带来幸运。我的好运气,也没能在此刻得到幸免。   布日固德缓缓对我摇了摇头,他此时比刚刚更加虚弱了,“我的小福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来说出这句话,“这辈子……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陪着你,陪你白头到老……”   “别说了,不要说话了……”我用衣服捂住他后背的伤口,希望血能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但是,从之间渗出的血,已经将我垫在他伤口的衣服都印透了。   “让我……说完……”他打断了我,用力捏紧了我的胳膊。   “我爱你,这一辈子……就爱了你……一个人。”抽着冷气,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神有些涣散,直愣愣地看着上面,眸中一丝神采都没有了。   可是他紧握着我的手,却是那么有力,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一样用力。“玉蓉,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好吗……”   问完这句话,他撑着用最后的力气说:“再也……不……分……”   “再也不分开了。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就你和我,再也不分开了。”他没有说完,我连忙接了下去。   布日固德听到我的话后,笑了起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紧紧地抱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笑。我想用力来记住,记住他对我的笑,他对我的好,他对我的爱……   藤原佐惠子挨了布日固德一枪后,已经是重伤强撑着,在开出了最后一枪后,她手中的枪抖落在地。   跌坐在地上,她失神地看着我,看着布日固德,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外面汽车的声音渐进,可是我们三人,都没有动,就这么维持着各自的姿态。   赵正南率先进来,他看到我后,神色明显一松。紧接着,他看到了我怀里抱着的布日固德,还有在一旁发愣的藤原佐惠子。   掏出枪袋里的手枪,赵正南毫不犹豫地朝着藤原佐惠子开了一枪。那子弹从她的额间穿过后脑,她直直地倒向了后面,再也没有了气息。   “拖出去。”冷冷的命令从赵正南口中而出,而我,也像是得到了解放一样,终于不用再看那个日本女人了。   赵正南想从布日固德手中拉开我的手臂。可是布日固德的手,却是死死捏紧了我的手腕,怎么都拔不开。   “别伤了他。”我轻声喝道。   赵正南一顿,停了手下的蛮力,就这么看着我。   轻柔地拨开他的手指,我低头对着布日固德说:“卿云,走,我带你回家……”   意外地,他的手,竟慢慢松开。只是被他紧捏着的地方,已经一片青紫了。   赵正南看着我手腕处的伤痕,对着布日固德的眼神变得有些森寒。   我没有心情想着他此刻在想着什么,我想的,是该带布日固德回家了。是的,回家,回只属于我和他的家。我想,在战乱结束后,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带着他回到京城,回到我们相识、相遇、相知、相爱的地方。   这次,赵正南没有阻止我。他让人进来将布日固德抬了出去。   他是不会和一个逝去的人计较的,哪怕现在,我心里还想念着那个人。   因为赵正南知道,我的心,始终是属于他的。现在我的情绪非常低迷,他也就不会和我计较这些。   而布日固德,也是因为我,才……   像是一切都化成了尘微,随着一阵风吹过,了无痕迹了。 第266章   又像是一束光,照入了黑亮的深井之中,待到井内的生物适应了周围的色彩,那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   每个人的初恋,大都十分美好而又干净的。   但是,跨过了初恋,爱情,就生出了很多姿态。   有人变得风流,见一个爱一个;有人变得冷漠,再不会拿出真心爱第二个人。   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和你白头到老的。   有的人,是拿来成长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起生活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辈子怀念的。   这就是,与人生所交织相连的爱情。   做为我的初恋,做为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想,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没有谁能替代的了的。   但是,做为和我过一辈子,做为和我相濡以沫共伴一生的人,赵正南却是我的最终选择。   我爱他们,可是,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这两种感情,是不能拿来一起比较的。因为他们之间的任何比较,都是对另一种感情的亵渎。   根据布日固德所提供的线索,赵正南顺藤摸瓜,找到了布日固德藏匿了那大批药品的仓库。顺利将它们截获,并当场击毙了小仓隼人等日本特务。   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各种物质和食物都出现了短缺。   随着战局的扩大,战线的延长和长期战争的消耗,日军的财力、物力、兵力严重不足,已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进攻。   敌后游击战争的发展和抗日根据地的扩大,使日军在其占领区内只能控制主要交通线和一些大城市。   在这个时候,日本的侵华方针也有了重大的变化。逐渐将其主要兵力用于打击在敌后战场的盟军,而对国军,则采取以政治诱降为主的方针,敌后战场逐渐成为抗日战争的主要战场。   国军里的要员,持着各式各样的态度。但是,主要的目的,也大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借用日本人的手,来‘消耗’‘盟军’。   赵正南虽然不为日本人所诱,却对上面的政策亦是无可奈何。庞大的军队,需要大量的补给。而得罪上方,则是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即便是他有心赴前线去杀敌,却也是无法供应这千万张嘴的温饱和武器弹药的消耗。   日本为了摧毁美国在中国的空军基地,阻止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轰炸,日本发动了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平汉、粤汉、湘桂铁路,掌握一条陆上交通线。   这是中日战争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战。日军在三十二年(1943年)四、五月间先后攻陷郑州、洛阳等地。日军攻占洛阳的同一天,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畑俊六将设在南京的前进指挥所推进到汉口,开始了战役主要阶段的湘桂作战。   国军一方面因为长期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另一方面精锐部队被史迪威调往西南战场,加之腐败成风、军人素质低下,导致豫湘桂会战的大溃败。   欲磨其刃手斩倭寇,却无奈上峰力阻,命之不与敌正面交锋。赵正南在苦闷与失望中日渐消沉,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无可奈何。   日军六月攻陷长沙。六月二十六日,日军占领衡阳机场,并包围衡阳。国府调集各路援军增援,但未能突入包围圈。   四万守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反复同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使日军受到重大伤亡,终因敌我力量悬殊和守军兵疲粮缺,阵地被日军突破,八月八日放弃衡阳。   在短短的八个月中,国民党军在豫湘桂战场上损兵六七十万人。丧失国土二十余万平方千米,丢掉城市一百四十六座,失去空军基地七个、飞机场三十六个。   战役爆发后,国军大部畏敌如虎,一触即溃,逃至豫西伏牛山区,杀人放火,抢劫民财。甚至围击部队,枪杀官兵。豫西民众在求生不得的情况下,纷纷揭竿而起,围攻国军部队,收缴其枪支弹药。腐败透顶的国军整团整营被缴械,也有不少国军官兵乘机持收集的武器变卖给民众。   一时间,听到的,不仅是各地传来节节败退的消息。还有豫西民众在不到一个月的短短时间内,收缴国民党军队枪支达十万余支,组成了一支支抗日自卫武装的消息。   一九四四年夏,豫南久旱无雨,河流干枯,田园龟裂。群众到处寻找水源,挖据地井,仍不能栽上秧苗。可是很多国军部队却是抓丁拉夫、摊派钱粮,敲诈勒索,逼得豫南、鄂北人民喘不过气来。   官逼民反,豫南生民变。七月底豫南数万民众不约而同,群起反抗组织起了豫南农民救国军,他们以‘反对军队勒索壮丁,反对不抗日的军队’为号召,活动于四望店、吴家大店、汪溪店、天河口、应家店一带,开展抗日救国、保境安民的斗争。   民心生变,抗日消极,战场失利……各种不利的消息,就如同雪花一样,扑面而来。让赵正南变得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消沉。   三十四年(1945年)三月,日军为解除中国空军及豫西部队对平汉路南段的威胁,集中五个师团、三个旅团的兵力,分三路向豫西和鄂北进攻。   为了粉碎日军企图,军事委员会以第五战区主力部队在南阳地区,以第一战区部队于南召、李清店一线阻击日军,并以豫西和陕南各基地的空军轰炸日军后方交通线。   赵正南部奉命于老河口东北地区袭扰日军,使得主力能够尽快转移至谷城附近。老河口失陷,赵正南的一个师被围困其中。   双方实力对比实在悬殊很大,国军方面物质匮乏严重,实在难以与日本相比。国军兵工厂最多每月也就能生产步枪子弹一千五百万发左右,平均下来的话,一个士兵只得分到四发子弹。医药也是同样的缺乏,许多士兵在战场上得不到及时的救护,死伤率居高不下。士兵没有牙刷、肥皂、毛巾、手纸、鞋袜……草鞋甚至要靠士兵自己来编织。一套衣服,要穿上三四年。部队里,一半的军服,是要靠上官自己想办法来解决。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士兵甚至没有衣服可以替换。吃饭也只将将能吃够,不能吃饱,而且营养不良。衣衫褴褛、赤足草鞋,已成为了国军士兵的标准装束。   而日军在战斗中,活力仍然是占了相当大的优势。双方的活力之差,简直无法形容。日军的炮兵,约为国军的三倍。日军一个师团,附以特种兵和后续部队,可能多达两万五千多人。而每个师团并军属部队,经师团拆分,多可至四千人左右。而国军编制的每个师,不过也就是一万人。但缺员一师,不过六七千赤足孱弱的士兵。   主力被撤走,留下的这个师几乎是孤立无援。   日军方面有轻重机枪和野炮,任何国军的士兵想要通过开阔地一两里的地方接近日军,总是会被敌人的活力所击倒。所以,这样的火力,我们根本就无法压制。   很不幸,我便跟在这个师里。通过密电台,我和赵正南联系上了。而赵正南却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我和他都很清楚,不能再派人前来救援,已将陷入绝境后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摧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扔下了耳麦,颓废地揉乱了额前的头发。   “长官,联络上了吗?上官那边怎么说?”盼着我联络完后,一旁的人都围了过来,关切地看着我。   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张得开口。   “联络上了,可是……上方还要具体商议。我们……再等等吧……”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站起身来,我绕开众人,想要到帐篷外去缓缓。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也许连这最后的蓝天白云都看不到了呢。   ‘滴滴……滴……滴滴……滴……’   “长官,有新的信号……”听到有新的动静,我立刻冲了进去,拿起了耳麦戴上。   当我确定了这电波声的内容后,放下手中的笔和耳麦,大声告诉着周围的人:“空军的四个大队及中美混合团,将从空中支援我们……”   片刻的功夫,帐篷内已是欢声一片。   但我心里却依旧还是放不下心来。   日军均采取东、南、北三个方向向老河口进行合击。其中以东路为主力,南路为策应战场,北路则牵制佯攻。   而国军方面则是实施后退决战,以消耗日军的有生力量,集中嫡系主力在东路战场决战,形成围歼之势,同时反击北路之敌,并与敌展开南路战场的反复争夺。   日军的骑兵第四旅团虽于三月二十七日攻占老河口机场,但早在三月二十五日,我方空军,已将停放机场等待修理的几架轰炸机及战斗机焚毁后,空军大队全部撤离老河口。   大队部及两个中队,均于月底转驻陕西安康,与原在该基地的另外中队会合。   而姗姗来迟的日军,仅是得到了被破坏的机体九架、发动机六台、螺旋桨六架、获得汽油四百九十桶(每桶一百八十升)而已。 第267章   四月八日,最终在日军的接应师团加强攻势下,老河口失陷,守军一个师主力及另一个师、一个团主力等部奉命撤退。   此次会战,日军虽然达到控制老河口空军基地之目的,但伤亡很大,国军主力却大致完整。   而日军攻占老河口基地,虽然使其豫鄂方面受我空中威胁大减,但由于国军一个师在老河口失陷前向西突围,并将机场设施加以彻底破坏。使得基地遭破坏后价值大减,日军等于是毫无所获。   与赵正南的再次相见,是在湘西的战场上。   他右肩负伤,正在营帐中包扎着。见我进来后,他对我略点了点头,示意我先找个地方坐下。   我忍着心中的酸痛,静静地看着军医给他消毒清理伤口。想要去帮帮忙,但发现自己却是一身的尘灰和泥泞。   包扎完伤口,赵正南倚靠在椅背上,脸上很是苍白,神情也很是疲惫。他似乎多日未曾刮过胡子了,脸上乱糟糟的,头发也蓬乱起来。   我取了口袋中的梳子为他整理了一番,又起身去拿了盆子,给他打了一盆冷水回来,“擦把脸吧,又是血又是泥的。怪吓人的。”   他笑看着我,左手接过我递给他的湿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我将毛巾放在水里投了几遍,又递给他。“怎么受伤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赵正南疲惫地笑笑,缓声问我:“怎么?吓到你了?”   “你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多少的伤口?大的,小的,哪一样不是跟个肉蜈蚣似的,丑了吧唧的?我还能被你吓着?”   “日军攻占了狮子山,把炮兵都转向芙蓉山进攻。你都不知道,数钱枚的炸弹,就跟废铜烂铁似的,不要钱地往这边扔。芙蓉山这边的工事也被他们摧毁了大半。而且,他们还在雷区开辟出一条道来。”   “他们的一个大队兵力,全部都冲向芙蓉山的碉堡,咱们这边也不能都是吃干饭的不是?双方就展开白刃战,反复冲杀十多次,嘿嘿,拿小鬼子最终也没能成功。”说着,他竟然忍着痛,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一会儿又扯到伤口了。好容易包扎好的,也不想想,现在药这么缺……”虽然嘴里念叨着轻松,但是从他的嘴里可以听出,那一场白刃战,是绝对血腥而又残酷的。   我虽然没有亲眼经历过那么样的近身肉搏战,但是,从前线上撤下来的伤兵,我却是没有少见过的。缺胳膊断腿的,肠穿肚烂的,还有一些是被整个削掉了半个身子或者脑袋的尸体。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真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炼狱里头。不,那比炼狱里的各种刑法都要恶心上很多。铁锈腥臭的血味四处弥漫,哀号声、惨叫声充斥耳间。硝烟的硫磺味还没有散去,似乎连地上被炮弹炸成的坑洞里,都还有不少士兵们的残肢碎肉……   可,这就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不争,便只有死。即便知道可能会死,所有的人也都会想要拼一把。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土地,不能受到日本人的侵犯,所以,年轻的士兵们丝毫未被周围的情形所影响到。在他们的脸上,我看到的,更多是坚毅的力量和决战的信心。   他们自发地围在一起,高声唱着振奋人心的曲调。虽然并不那么好听,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们虽然很是疲困,但却不能阻止他们热烈的爱着自己的亲人们和自己的国土,想要守护着他们的决心。   又一轮的战事即将开始了,赵正南从腰间取下一把手枪交给我。因为他要率部亲上前线了。所以,他告诉我,如果遇到什么危险……那么,九颗子弹,留给敌人。最后一颗,留给自己。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双手接过他递给我的手枪,慎之又重地将枪贴身收好。   点头答应他:“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我没有哭,我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最后的一战就在此了,成败就此一举。所以战前,我是怎么都不会掉眼泪的,那不吉利。是的,不能。   他大步转身出门,在门口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小蓉,我爱你。你也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放开我,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将手贴在了置放手枪的位置。   国军方面,现在以团为单位,轮番进攻重广支队。重广支队长带领部队拼死向后突围,试图和日军师团主力会合。可惜此时的日军师团并不顾同胞死后,不但没有前进和重广支队靠拢,反而加速后撤。   赵正南已经一天多没有消息了。从前方传来的战报中听闻,芷江方面,出动了战斗机,对被包围的日军进攻轰炸,同时国军各部对日军发动猛攻。   重广支队全面溃散,各部分头逃窜。余下的被中美空军打的没地方逃,只得跪在地上向机翼上有青天白日徽章的挥动白旗以求保命。   最终重广支队全军覆没,只有少量残兵和日军师团回合。   六月一日,日军师团余部全线后撤。   至此,日军各部全线退回湘西会战之前地域,长达五十五个昼夜的湘西会战到此结束。   日军伤亡两万七千人余人,其中死亡近一万两千人,还有大约一千多人被国军围困后失望自杀。日军被全歼一个旅团还有四个联队,一个师团被重创。国军缴获迫击炮四十三门,榴弹炮十三门,山炮五门,重机枪四十八挺,轻机枪二百四十挺,掷弹筒二百六十个,步枪无数,还得到了日军洋马一千六七百匹。   如此大快人心的胜利,在多日的阴霾后,像是天空中的一道光束,瞬间将大地照亮一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山谷,平原,大地……   湘西的地形对我军是十分有利的,而对日军来说,则是大大的不利了。雪峰山、武陵山南北纵列,山脉相连,高峻陡峭,难以逾越,‘愈向西进,山势愈险愈高,正是孙武所说的死地’,资、沅、澧诸水交错东流,水深谷险,道路狭窄,汽车牵引的重炮不易运转,只能以轻武器从平川往高处仰攻。   我方守军居高临下,从山麓到山顶利用险峻地形,构筑层层阵地。山下又是水田,日军很少有可利用的地形,只能沿公路大道徐徐前进,公路两侧有我方伏兵层层阻击,给他们以重创。如此情形下,日军如何呢不败?   湘西作战结束后,赵正南部已是无法避免地损兵折将不少,几乎一半的战斗力都没有了。   但中日之间的战争,却还是没有结束的。很多的地方,依旧是被日本人所控制的。赵正南欲请战,但上方以弹药不足,人员伤亡严重为由,多次拒绝了他的请战。   德国法西斯投降后,日本现在就更加孤立了。   跃跃欲试的赵正南最终没能带上大部队前往东北。他只是联络上了东北的抗日联军,想要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得到邀请后的赵正南,只带上了自己小部分的嫡系,毅然决然地奔赴了东北。   东北,那个另我心中感概万千的地方。那方我二十多年未曾再踏上的土地。就要再次跟着赵正南来到这片我既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地方,心里的情绪变得异常矛盾。从九一八后,东三省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再到满洲国的成立,遗老遗阁们跟着溥仪都到了长春……   二阿哥和二格格,也都跟着搬了过来。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虽然他们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还和我有些血脉联系的人。但是,我却是和他们,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了。   所以,当赵正南问我,想不想试着联络上他们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当年的很多事情,也许他们已经忘了,可是,我却怎么都无法忘记的。   八月八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并派出远东军进入东北战场。在苏联整训的东北教导旅空降人员和在东北各地坚持游击战争的部队,以及执行侦察任务的部队、抗联地下工作干部组织的军队,积极配合苏军作战,打击日军。   幸而,我在这里,竟然碰上了多年未能联系上了刘惠芝先生。再见到她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上前相认。她老了很多,头发已经花白的不成样子了。但是,人却是很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有神。   拉着我的双手,她几乎激动地想要哭出来。   我颤抖着双手,紧紧拥抱着她,“多年未见,您……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你呢?”她抹了把眼泪,微退半步,细打量着我。   看了看后,她才激动地说:“嗯,还不错,还不错……一点儿都没变样。” 第268章   “哪里没有变,您看看,我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先生都和我那么多年没有见,怎么会没有点儿变化?”我心里喜悦,连带着整个人都觉得畅快许多。   赵正南心里的想法,我是知道的。跟日本人较量了这么多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所有日本鬼子都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所以在他请战被拒十多次的时候,我心里早就有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准备。   只不过在此,能见到多年未能联系上的这么些个‘老人儿’还有一批鲜活的新鲜面孔,我心里的惊喜,却是很大很大的。   我被安排着,还是从事电台的情报工作。而赵正南的加入,也使得抗日联军得了意外的惊喜。他多年的对日经验和作战手段,得到了很高的赏识,很快便组织了自己的部队,加入联合抗日的队伍中去了。   去了番号,去了将军的头衔,赵正南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后悔过。他对我说:“小蓉,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很快日本人就要被咱们赶出去了,等把小鬼子赶出去后,咱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操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上下半辈子。你说,好吗?”   一豆油灯轻晃,一室静逸散开。他慢慢地描述着,而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跟着他去想象着。   “好,到时候啊,在屋前再种上一棵金桂花。到了秋天的时候,满院子的花香……”   赵正南微笑着,轻抚着我的肩膀,“嗯,听你的,再种上一棵桂花,到时候,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喝你亲手泡的桂花茶。”   “你啊,不是不爱吃那些个甜腻的东西吗?”我用手轻戳着他的胸口,一脸的戏虐。   他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摩挲着,“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   “油嘴滑舌。老不正经的……”他听我戏骂,举起手呵起了我的痒痒,“让你说……谁不正经?”   “呵呵……你……你不正经……”虽然被他闹腾地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是我嘴上却是没有求饶。   疯闹中,两人身上都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因为看到了希望,因为感觉到了,离幸福已经不远了。日本现在战场失利急于撤离,兵败如山倒,而东北则是他们在华的‘大本营’,所以我们必须守好这里,防止他们以此为点,再卷土重来。   我们彼此靠的很近,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起来,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洗,今儿个你又往林子里去了吧?”   他撑起身子,开始解身上的扣子。看了看他肩膀和胸口遍布狰狞的疤痕,我低叹一声,拿了盆子给他到灶间去兑水。   天儿不好的时候,赵正南身上的这些伤就会时不时酸痛难忍。尤其是下雨天儿,那感觉是糟透了的,用他的话说,就像是骨头缝里透着风一样。   这些毛病都是陈疾,只能等咱们俩都彻底歇下来的时候,慢慢用药来调理。现在这情况,他也就只有硬撑着的份儿了。   拧了毛巾递给赵正南,“还疼得厉害吗?”那些像丑蜈蚣一样的疤痕在他的脊背上凹凸不平,我看到很是心痛。   “不疼。”他擦完身子,将毛巾递还给我,“这点儿伤,算什么?战场上你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即便是肠穿肚烂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还是能杀上一两个鬼子的!”   他说的很是轻松,可我听在耳里却是异常难受。是的,我见过,我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情景。被炸弹炸得肠子都流了出来,一手能托捂住那些血淋淋的肠子,一手还不忘扔回一颗手榴弹给那些小鬼子们。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真实的厮杀和搏命。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憎恨和诅咒着那些侵略者的。为了掠夺别人的资源,就能将这广袤而又富饶的土地变成修罗场。为了满足某一部分人的私欲,便能使得无数的家庭妻离子散。   那些被‘效忠天皇’这样的口号不断洗脑过的人们,还有那些甚至都没有一只步枪高的孩子们,统统都被送上了战场。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懂得现在正在做着些什么,也许不明白这么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只是像杀人机器一样被驯养着,服从命令杀戮着无辜的平民、侵略着别人的土地。这人间一个又一个的悲剧惨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拉上帷幕。   躺在床上,思绪飘散得很远,却是被一阵枪声惊得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儿?”我急忙套上衣服,问着同样被惊醒过来的赵正南。   他穿上鞋,将皮带套好,又检查了一遍枪,这才开口,“听动静不大对,你赶紧起来,把枪收好。”   说完,他便匆匆出门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不仅有枪声,我甚至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日本人来了。   是的,能有如此动静,还不是小股的日军,应该是整编的日军大部队。   我匆忙穿好衣服,将枪检查后,收在贴身的位置。出门便看到,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已集合完毕。   赵正南骑在马上,抬手行令,便带着人马离开了。   疾步跑向指挥部,此处已是灯火通明。电台不停地发送着密电波,通告周围的部队,这里已经开始交战。   我坐下后,心神稍定。拿起耳机开始接收和发送电码。   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这股日军部队是接到命令,想要打通沿线,使得从华北撤退的日军部队能顺利从此撤离。所以周边的部队也都是同时受到了日军的袭击,分身前来救援,是不大可能的了。   一时间,全线告急。数十公里的沿线,在这夜半时分却是无一人能入眠的。战火倾城,面对日军炮火的猛烈攻击,使得我方变得很是被动。   这里虽然易守难攻,但是面对日军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也是岌岌可危的。   日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赵正南带着人一次又一次的抵抗,就这么胶着相持着,直到天边开始发亮。   截获的密电中得知,日军方面已经下达了死命令,必须在五个小时之内拿下这里,打通全部道路。   五个小时……如果日本人用炮火不断攻击的话,那么别说是人了,整个城镇都会变成一片充满了弹坑的废墟。   此时的我们,被那些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日军大部队围困其中。   守,难。攻,亦难。   所有的人,几乎都要绝望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难道我和赵正南会命丧与此吗?我不仅心中泛苦。如果结局如此,那么,我也只能接受。   此路,我们是绝对不会让日本人得手的。哪怕是全军不剩一人,也绝不能让日本人在五小时内得手。只要拖过了五个小时,我们就能等来援军,就能破坏掉日军想要打通沿线撤离的计谋。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工作。”我抬头看去,站在门口说话的,正是赵正南身边亲近的人。   指挥部里的人,同时都向门口看去,剩下的,只有电台发出滴滴的声响。   “拿起武器,所有人全部跟我上前线!”大声命令完后,他转身出门。   我们同时将手中的工作放下,拿起了枪支,跟着他在院中集合。   这是第一次,我即将要奔赴战场。不是在后方,而是真正的前线。我知道,赵正南如果不是即将失守,是绝对不会让我们这些人也跟着上前线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枪炮声,我的心跳得如同鼓擂一般。而战场之上,子弹是不会认人的,身边的人开始受伤、倒下,我更是紧张的有些发抖。   “将枪上膛,随时准备射击。”被我们中一些反应稍滞的人所累,前来传令的长官亦是受了些轻伤。他护着身旁的一人,却被子弹划过肋间,血一下便沁染红了外面的军装。   一直在后方工作的我们,虽说是见惯了生死,但却没有直面面对过这些。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有些害怕或者愣神,那么现在大家已经都清晰地感觉到了战场上的生死。   同心协力抵御日军的攻袭,那么只要拖过了这几个小时,大家就还有生的希望。如果要是抵挡不了,那么也都不用再想下去了,为国捐躯,死有荣焉!能多拖延一分钟,也是为援军多赚了一分钟。   不得不说,交战双方都是用不要命的打法,那么这场战争,也必然是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   我来到赵正南身旁的时候,他身上已然是被包扎得满是渗血的绷带。见我过来,他先是略一皱眉,但又很快对我笑了笑,“就待在我身边吧。”   点点头,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他的衣服拢了拢,轻声应道:“好。”   炮弹落在不远处,气浪激起的尘土如同被填坑似的浇盖过来,我被赵正南护在身后,但同样还是呛了一身的渣土。   “该死的小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赵正南身边的一人,从弹药箱里拿了一捆炸药,甩抗在肩上便跑了出去。 第269章   赵正南大声朝他叫喊着:“回来,给我回来!”   但那人却丝毫未听,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连连奔跑着、跳跃着,跨过一道又一道的战壕。终在靠近日军坦克的时候,引爆了身上的炸药。   一声轰响后,那辆巨大的装甲终于停止了前进,成了一堆不能行动的废铁。可是,我们付出的,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闭上眼睛,泪水不觉从眼中滑落。是为逝去的生命,也是为了此境的痛楚。   赵正南是指挥官,他的情绪会影响到整个战事的全局。所以仅仅只是愤怒地将桌面锤裂了一道口子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部署。   时间一份一秒地流逝着。我们的弹药越来越少,有生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少。除了停止呼吸不能动弹的,果真就如赵正南所说,受伤后,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顾不得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对着日军的炮火,丝毫不退让半寸。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日军的步步逼近,我们已被四面包围。   眼看着就要进行正面搏杀了,赵正南穿好了衣服,认真地将衣服上的纽扣扣好,“小蓉,你后悔过跟我在一起吗?”   我重重地点头,“不!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声线里透着哽咽,“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护着你!”   “知道该怎么做吗?”赵正南正色问道。   握紧手中的枪,我应道:“十颗子弹,九颗留给日本人,一颗留给自己。”   “不。”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拼命地摇头,“十颗子弹,全部都留给日本人。但凡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好好活下去。”   不顾他身上的伤,我奋力挣扎推开他,“你要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我绝不屈辱地活着!”是的,我的感情,我的尊严,都不会允许我那么屈辱地活着。如果守不住,那么,我会跟赵正南一起死。   对面,是即将破城的日军,周围,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战友。时间越来越接近五小时,日军的炮火,终是攻破了我们重重的阻碍……   抽出腰间的佩刀,赵正南高举右臂,刀刃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上刺刀!”   动作整齐划一地将刺刀装上,近身搏杀即将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士兵们身上无一不是黑红一片。泥泞的黑,血染的红……   但,在大家的眼中,我没有看到过一丝的恐惧和怯弱。我看到的,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敢和坚韧。   此时站在这里的人,待这场搏杀结束后,留下来的,也许很少,也许……没有……   一切的支撑,是在于我们心中的力量。只要能撑到最后,那么自然会有人为我们报仇。小鬼子们的计谋,终将被我们所破,我们,绝不会让他们顺利撤离。杀了我们千千万万的同胞,想就此全身而退?现在,我们就是拼着死,也要褪掉他们一层皮!   用赵正南的话来说,那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我赚!杀上十个八个的,就算是为全家老小报了仇了!   炮火声渐渐停息,枪声在响了一阵后也停了下来。两军交峙,数十米开外,便是端举着刺刀的日本兵。   不知由谁大喊了一声:“杀啊!”所有人都猛地冲杀了上去,见到穿着黄色军装的,便是一阵砍杀。   顿时间,血雾飞溅。铁锈的腥味被正午的烈日蒸发在空气中,闷得人连呼吸都欲呕。   我极力坚忍着,与赵正南并肩而立。   他护着我在身边,翻手一刀将一人砍断了颈动脉。飞溅出的血,喷了我一脸。   我用衣袖拼命抹开脸上滚烫的血,朝着又一个刺向我们的日本兵开了一枪。   赵正南回身对我点点头,续而又将一人砍翻。   我子弹用尽,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武士刀,与赵正拿背对而立。   虽然我的力道和技巧远不够,但是肆意乱砍之下,也起到了一些威慑作用。   日本兵将我们包围其中,正面,由赵正南砍杀,背面,由我来抵挡。   筋疲力尽,但围在四周日本兵的数量却是丝毫未减。杀了一个,又有新的一个填补上。   我已经快要举不起来手臂了,握住刀柄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最开始的那些害怕的情绪,已经没有空去体会了。现在的我,浑身的疲惫和体力的透支即将要支撑不住了。   但我不能倒下,只要我放下了手中的刀,那么迎接我的,就是被日本兵无数刺刀刺个对穿的结局。   “哈……”赵正南高喝一声,一连砍杀了三人。可我知道,这数十个小时的不休不眠,不吃不喝,他也即将抵临疲惫的边缘了。   可我们还能怎么办?只有机械似的抬起手臂,抵挡住一批又一批的人潮刺杀。   五个小时,即将到了。   还有最后的几分钟……   我笑了起来,觉得身体中似乎又有了一些力气。   可是在我刚刚抬起唇角的刹那,我的笑容却是被凝固在了脸上……   日军不顾己方的士兵,用野炮开始全面轰炸起来。   不仅是我们惊愕了,连着与我们对峙的日本兵也惊恐了。   身边到处都是被炮弹炸碎的肉块和残肢。一时间分不出是我们的人受伤还是日本兵被炸死,赵正南小心地护着我往回撤离。   ‘轰’地一声,炮弹落在了离我和赵正南不足数十米的距离,他将我死死按在身下。弹药爆炸后,一股气浪掀起的土渣,几乎将我们埋在了地下。   “你没事吧?”缓了缓,赵正南才略撑起身子,低头问着我。   我轻轻动了动手脚,除了有些酸痛,并没有什么不妥。对他摇摇头,“你呢?”   “没事!”他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扯动胳膊的时候,赵正南‘嘶’地吸了口气。“快跑,现在他们是什么都不顾了,一会儿炮火会更密集。”   没等我去问,他便拉着我又跑了起来。   我被他护在怀里,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看周围的情况,只是脚下跟着他一个劲儿地跑着。   整个战场乱成一片,不仅是我们的人,日本兵也混在其中抱头逃命,而我们的人也趁乱解决掉了一些被冲散落单的日本兵。   “朕深く世界の大势と帝国の现状とに鉴み、非常の措置を以て时局を收拾せむと欲し、兹に忠良なる尔臣民に告ぐ……   朕は帝国政府をして米英支苏四国に对し、其の共同宣言を受诺する旨、通告せしめたり……   抑々、帝国臣民の康宁を图り万邦共荣の乐を偕にするは、皇祖皇宗の遗范にして朕の拳々措かざる所、曩に米英二国に宣战せる所以も、亦实に帝国の自存と东亚の安定とを庶几するに出て他国の主权を排し、领土を侵すが如きは固より朕が志にあらず……”   炮火突然停了。   空中传来广播声,有些断断续续……   我站在原地,不肯再走半步。赵正南疑惑地看着我,想要拉我走。“你怎么了?”   “嘘……别吵……”我打断他,认真用心去听。   “……若し夫れ、情の激する所、滥に事端を滋くし、或は同胞排挤互に时局を乱り为に大道を误り、信义を世界に失ふが如きは、朕最も之を戒む。宜しく举国一家子孙相伝へ、确く神州の不灭を信じ、任重くして道远きを念ひ、总力を将来の建设に倾け、道义を笃くし志操を巩くし誓って国体の精华を発扬し、世界の进运に后れざらむことを期すべし。尔臣民其れ克く朕が意を体せよ……”   所有的日本兵也都停下了脚步,他们直直站立在原地不动,侧耳静听着……   一切似乎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前一刻还是炮火隆隆、厮杀阵阵,这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听了很久,我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日本天皇的诏书。投降诏书!   日本,投降了!   “日本,投降了!”我喃喃说出。看着赵正南,有些迷茫。   日本,就这么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痛哭声,哀嚎声,全都来自那些同样听到了日本天皇投降诏书日本兵们。他们将武器丢在地上,伏地大哭……   更有人面朝东方跪在了地上,抽出了短刀,高呼着‘天皇万岁’,然后狠狠地向自己小腹刺了进去。   我呐呐地看着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瘫软地抱着赵正南,大声朝周围的人说道:“日本投降了!我们打赢了!日本投降了……”   听到我的翻译后,消息如同潮水一般从这一个点上晕散开来,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四周。   大家高声欢呼着,“日本投降了!我们打赢了……”   “我们打赢了呢!再也没有战争了!”我高兴地看着赵正南,和他紧紧地相拥着。   赵正南低头笑看着我,“是啊,我们打赢了日本人。”   “那你说,是不是再也不会打仗了?”我仰着头看他,期待地看着。   他笑了笑,视线看像天空。   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安静,微风拂过脸颊,空气中的血腥味淡去了不少,都似乎从远处飘来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是啊,再也不打仗了!” 第270章   “嗯哼……”赵正南蹙眉,低吟一声,“……再也不打仗了。”说完,他便面色苍白地向后倒去。   我未能扶稳他,只慌忙拉住他的胳膊,还是让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以为,手上的血,是刚刚在厮杀中沾染上的。可是,看到赵正南倒下后,身后立刻扩然开来的血迹,才知道,原来我手上,是他背后的血。   “正南……”我想要去看他背后的伤,但却被他握住了手。   “小蓉,我们赢了。”随着血液大量的流失,他的脸透出一些青紫的颜色。   我整个人都乱了,扶起他的肩膀,让他靠近我的怀中,用手想去捂住他背后的血口。可是触摸之下,才迟觉地发现,他的后背已经遍是血洞,没有办法堵住了。   “不要……不要死……赵正南……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我紧紧抱着他的肩膀,大滴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   “小蓉,好好活下去。答应我,活下去……”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在这个盛夏的正午,我却是感觉浑身都发冷。“怎么活下去,我要怎么活下去?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说过的,不打仗了,就陪我找个安静地地方,就我们俩,好好过下半辈子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都能办到的,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为了我,活下去……小蓉,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去把你抢到我身边……答应你的事……要失信了……对不起,不能再……照顾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赵正南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这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几十年来,为我遮风挡雨,几十年来,将我呵护至深……   而现在,他却在我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山崩地裂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啊……”我声嘶力竭地哀号着。   我的丈夫,我这辈子最最深爱的男人,就在刚刚,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战争刚刚结束,接在和平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走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不说话,不睁眼,唇边还泛着一丝微笑。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说:为了我,活下去……   他说:爱上我,不后悔……   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他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爱恋,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无奈,他终是去了。   我从他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了他从新婚到现在都贴身携带的那枚印章。上面已经沾满了他的血迹,‘不离’这是他对我的承诺。赵正南终其一生,也算是做到了。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另一枚印章,上面刻着的,是‘不弃’两个字。   将两枚印章合在一起,它们是一块整体。它们是‘不离’‘不弃’。   可能赵正南再也不会知道,我对他的爱,远比他知道的,要深。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离我很远很远,这战火硝烟未散的战场之上,仿佛天地间只有我和他两人。他,只是睡着了……   ——完结—— 第271章   赵正南因为护着我躲避弹片,而伏在我身上,为我挡去了炮弹的碎片。而当时弹片便击入了腹脏之中,我却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待到他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的时候,无论我怎么呼喊,都唤不回他睁开眼睛了。   千帆过尽后才知道,原来,他带给我的,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我恨过他,怨过他,也深爱过他。   陪我走过了大半辈子,在最后,却没能陪我走下去。   不得不说,遗憾,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但是,答应了他,我会好好活下去。去替他看看,战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去找一个安静之处,种上一棵金桂花,待到秋天金桂飘香的时候,泡上一壶桂花茶……   我亲手给他擦拭了身子,为他穿上整洁干净的军装。他这一辈子,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穿着军装的。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穿着笔挺的军装……   我看着火焰一点点将他吞噬,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在我眼前消失,我知道,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他的面容。他已深入我的骨髓之中,带着他的霸道,带着他的温柔,带着他的一切,镌刻入骨。   将赵正南安置好后,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乘着飞机飞抵了大洋的彼岸。   通过登报,我费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了梁书林。   再次见到梁书林的时候,已经是我到美国的第四年了。和我同岁的他,却是看起来比我老了很多。   我们约见的地方,是离他住址不远的一间咖啡馆。他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进门后,看了很久才找到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笑着,示意他坐下,“孩子很可爱,几岁了?”那两个孩子大大的眼睛,头发略偏棕色,应该是个混血儿。我一见到他们,便从内心很是喜欢。   梁书林见我直面问到孩子,神情略有些不大自在。   “四岁半了。”他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才正色看着我说:“在电话中,我没有告诉你……”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在想着,应该怎么和我解释。   “孩子们的妈妈呢?”我想,也许应该在方便的时候,去拜访一下他的妻子。孩子们很漂亮,我想,他们的妈妈也应该会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梁书林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他抬眼看着我,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phoenix,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的。”   “真相?”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真相?”   “孩子,是赵弘的。”   他的话,让我失态地打翻了咖啡杯。   没有顾及地上擦拭身上的污渍,我忙站起身来,质问道:“怎么回事儿?对了,赵弘呢?我登报了很久,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儿的回信。你和他有联系吗?”   在我一连串的叠问中,梁书林将孩子们紧搂在了怀中,他深叹了一口气,才咬牙告诉我,“赵弘,去世了。孩子们的母亲,得知消息后,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因为难产,也过世了。”   听到他的话,我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跌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很大的动响,甚至引来了隔壁几桌探索的目光。   “赵弘,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我失声痛苦。   梁书林从口袋中拿出手帕,递给我。“他为了照顾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人身兼了六份工作。因为太过疲惫,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为什么他回找六份工作?”我抓住了他的这句话,“你们来美国的时候,我给过他一笔钱。这笔钱按道理来说,只要不是乱花,也足够他安家过日子的啊!”   “phoenix,你要知道,美国,是一个时刻充满了机遇和能够一夜暴富的地方。同样,赵弘也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些机会。”   “当时,我听说,他投资了一家糖果公司。开始,还经营的不错……后来,好像是供货商那边出了问题。他便破产了……”   听着梁书林细细地描述着,我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能责怪赵弘什么,毕竟,他也是想着,能够有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但是,失败的后果,却是我有些无法接受的。看着两个如此漂亮的孩子,我心里却是软到了极致了。   “他们,能听懂中国话吗?”我抑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绪,试探地问着梁书林。   “会一些,我闲暇的时候,会教他们说一些。但是目前还不会写。”他摸了摸左边那个孩子的脑袋,笑的有些无奈。   “现在,是你在照顾他们?”我有些惊讶,这时才反应过来。   梁书林点点头,“他们很乖,也很懂事。”   赵弘去世了,孩子们的母亲也不在了。现在我能见到孩子们,全都是因为他的帮助。如果没有他的话,可能孩子们现在流落在了孤儿院或者被什么人收养了。那么,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谢谢你。谢谢……”我突然起身,想给他跪下。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想要如此感激的人。   他总是在我身边默默地付出着,从来没有计较回报和所得。   梁书林慌忙起身,拦住了我。“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的脸上有些怒意,却是终究化作了一声叹息。   “在来见你以前,其实,我……很矛盾。”他低沉的嗓音,诉说着无奈和一丝期待。   “因为……他们?”我挣扎了许久,不得不说出来。这两个孩子,是由他抚养长大的,如果我提出要接回他们的话……   不出意外,梁书林点了点头。“我希望,你可以,让我时常见见他们,可以吗?”   他的语气,透露着满满的恳求。别说这一点点合理的要求了,即便是他不愿意将孩子们交给我,我也不会太过强求的。毕竟,他付出的感情和对孩子们的恩情,是我无法对他补偿的。   “我希望,你可以在方便的时候,经常过来看看他们。”我真诚地邀请着他。“如果可能,也许我会搬到这边来哦。”   “你说……你会搬到这里来?”粱书林惊讶地看着我。   “是的,也许哦!”抱起另一个孩子,我对他眨眨眼睛。   在粱书林的帮助下,我们办理好了孩子抚养权交接的手续。两个孩子的中文名字,一个叫司南,一个叫司武。因为,我希望他们,能够像他们的爷爷一样,胸怀抱负,气宇轩昂。南,是取意‘正南’;武,是取意‘承武’。   在孩子们即将上学的时候,粱书林帮我在三藩市找到了一套很不错的房子。而他,也搬来与我比邻而居。每天,他都会帮我接送孩子们上下学。我也会准备好午餐和晚餐,邀请他过来与我们一同吃饭。   日子过的很平淡,我也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在屋后的花园中,种下了一棵金桂花树。每到秋天的时候,满树金灿灿的小花,香飘很远很远。   有一天,粱书林穿着整齐的洋服,手里捧着一大捧的玫瑰花来到我家门前。我听到门铃后开门,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在他还没有正式开口向我求婚的时候,我便转移话题,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但是,我这一生,所有的爱,都付给了赵正南。所以,我注定,和粱书林之间,只是朋友了。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现实,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每天还是帮着我接送孩子们,到了吃饭的时间,甚至也不用我叫,他便会自动出现在厨房里来帮我打下手。   再后来,赵司南和赵司武也都张大了。司南娶了个华裔的女孩儿,那孩子很讨人喜欢,也具备了所有中国女孩儿该有的温婉和贤淑。而司武则是娶了个地地道道的美国女孩儿,开朗、热情,很有活力。   看到他们成家立业,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颐养天年了。八七年的时候,八十九岁高龄的粱书林,受到了神的召唤,离开了我们。   参加完他的葬礼,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冷清和安静了。   和司南、司武商议过后,我决定,想回到中国去看一看。   叶落,毕竟是要归根的。四十多年过去了,我通过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中国现在的变化,是日新月异的。   我还有心愿未了。   乘坐在飞往中国的航班上,看到地平线离我越来越远,而中国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中是充满着激动的。   “太奶奶,您累了吗?”流苏关切地看着我,为我取来了一条毛毯。“如果您累了,就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还有四五个小时才到呢。”   这孩子一直都很贴心,她是司南最小的女儿,一直对建筑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这次我去中国,她也是与我同行的,她说,想去中国看看,那些古老的建筑,那些古老的文明。   我兴然同意了。我想,没有什么人,能比我带着她,更合适的了。   我们先抵达了北京,在看望了很多年未曾打理过的陵园后,启程前往了重庆。重庆的变化很大,我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大哥和赵欢的墓地。   将他们送回了北京,与赵正南安葬在了一处。   在他的墓前,我抚摸着那冰冷的墓碑,心中默默地告诉着他:正南,我很幸福。这一生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幸福!   此后,我又向有关部门申请了房产的交还手续。因为在北京,我还有一处当年安置母亲住过的四合院,经过这么多年,还没有被拆掉。   里面现在已经住上了几户人家,而且也因为一些历史的原因,所以办理申请房产交还的手续,还是遇上了一些阻碍的。   后来,我等待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终还是搬进了那座院子里。   带着流苏,我们游览遍了北京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历史古迹。她每到一处,都会很认真地拍下很多照片,回到家里,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她的工作室写写画画。   再后来,流苏发现了晕倒在房间里的我。当时,我只是想起床倒上一杯水而已,却失手打翻了整瓶的水。   醒过来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医院了。孙子和重孙辈的孩子们,都从美国赶了过来。医生告诉他们,我身体已经很差了。   我没有遗憾,只是静静地躺着。我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赵正南,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地好看。   他说:“小蓉,我来接你了……” 第272章   ‘滴……’   仪器上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流苏抬头去看,惊得立刻站起了身来。而放置在膝盖上的那本日记,却是应声掉在了地上,摔得散碎了一地。   “太奶奶!”流苏急忙去看,仪器上本是起伏的那条线,几乎就要拉成一道直线了。   “医生!医生……”   一阵忙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了好几个。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还是为太奶奶拉上了被单。   面对着众人,医生还是无奈地说:“对不起,请大家节哀。”   流苏第一个冲了进去,她不敢相信地颤抖着手,想要去看太奶奶最后一眼。可是却怎么都迈不出那最后的一步。   她想起,太奶奶牵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对她说着:“流苏,这就是我小时候出生的地方。后面啊,有座假山,小的时候,我经常爬到那假山顶上,急的一群人都跟在我后边儿喊……”   “流苏啊,当初我进宫来的时候,可是吓得不行。当年啊,他他拉老太妃,就在这儿给我赐婚的……”   “这儿以前可是有一条街的小吃。我跟唐豆子从那围墙的洞里溜出来,结果啊,最后连钱袋子都给人摸了去……”   每每回想起来,流苏便是泪如雨下,太奶奶这一辈子,并不容易。对待她,更是亲得不行。   “别哭了,爸爸和大伯马上就到了。你下楼去接接他们吧。”赵织锦递给流苏一条手帕,拍拍流苏的后背,不忍她如此伤心。   流苏擦了擦眼泪,对织锦点点头,起身准备下楼去接父亲和叔叔。   刚走到楼梯口,流苏便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却没有停下,待流苏正准备去看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她心想着,自认倒霉吧。那个冒失鬼就跟赶着去投胎一样,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你没事吧?”面前伸出一只手,将流苏扶了起来。   流苏紧蹙眉头,动了动脚踝,却是‘嘶’地吸了一口气,“脚腕扭到了。”   那人也是微皱着眉,“我送你去看看。”说着,竟将流苏打横着抱了起来。   流苏慌忙推着他的胸膛,“不用了,麻烦您将我放下来吧。”   这人与她素不相识,却是如此亲密地抱着她,让她深感不安。   “刚刚撞到你的那个,是我的发小,我代他对你说声抱歉。所以,送你去也是应该的。”   流苏心想,原来,他们两人竟是认识的。那么刚刚那人撞倒了自己,由他的朋友道歉,她也就接受了。“好吧,那谢谢你了。”   在诊室看过以后,流苏的脚踝并没有伤及骨头,只是软组织轻微扭伤而已。这样,那人才放下了心来。   流苏道谢后,还是赶到了门口去接父亲和叔叔。而那人,在确认过流苏可以自己去后,便离开了。   流苏带着父亲和叔叔回到太奶奶的病房时。刚刚推开房门,却是愣在了当下。因为她看到,刚刚撞倒她的人,还有刚刚扶着她去诊室的人,都在这病房中。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流苏的语气有些惊疑,也有些薄怒。这么个冒失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太奶奶刚刚去世,在没有安排好后事以前,家里应该不会接待外人的。   “我……”那穿着军装的男人正准备说话,却是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是这里吗?”那苍老的声音,明显是因为过于激动而带着颤抖的。   “老司令,是在这间房。您……进去看看吧。”   门被推开,映入大家眼中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手里拄着手杖,一只脚微微有些跛。   待他看到病床上,被白色被单盖住的人时。却扔下了手中的手杖,大步奔向了床边。   他轻轻地揭开被单,大喊一句:“母亲,儿子来迟了!”便重重地跪在了床边。   而刚刚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也跟在老人的身后,跪在了一旁。“爷爷,您当心身体。”   “这……”流苏显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困惑,她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父亲对她微微点点头。流苏知道,父亲一会儿会向大家解释的。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太奶奶的第二个儿子,已经有近半个世界未能再联系上的人,赵睿。自从他从重庆前往延安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听说,他参加过多次的抗日战争,也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他担任过军区的副司令员。年纪大了,因为一身的伤病,现在已经荣休疗养了。   而他的儿子们和孙辈们,也全都是参了军。那刚刚冒失将她撞到的,正是老人孙辈的老五,赵和平。   是父亲和叔叔两人,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寻找,现在终于才找到了他们。可是,他们却是未能在太奶奶过世以前见上那么一面。不得不说,这是个深深的遗憾。   而两家人一同商议后,太奶奶在三天后准备安葬。到时,会将太爷爷的墓,一同前移到八宝山公墓,与太奶奶合葬在一处。   下葬的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到场了。一行人为太爷爷和太奶奶送行,哭倒的,却是那年纪最大的叔爷爷赵睿。   他长跪在太奶奶的墓前,责备自己的不孝和遗憾,无论众人如何劝解,他都拒之不理。直到昏倒后,才被送进了医院。   离开的时候,流苏准备招手拦下一辆的士,一辆车却是在她的身前停下,“我送你回去吧。”   流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上车,“那就麻烦你了。”   “我叫容峥,邢容峥。你呢?”那人开着车,微侧过头,对流苏笑了笑。   “赵流苏。”   “赵流苏,流苏……”邢容峥在嘴里轻念了念她的名字,“我记住了。”   “去哪儿?”   “送我回家吧,我想收拾一下太奶奶的东西。”   “好的,没问题,坐稳了!”   “慢点儿开,喂,我说让你慢点儿开……”   “哈哈哈哈……我的名字可不叫‘喂’。”   “嗯……邢容峥,麻烦你开慢点儿好吗?”   “……”   流苏的故事,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