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老攻求你别寻死》作者:轻尘雨随 文案: “林遇生,你老攻跳楼了!” “你老攻撞车了!” “你老攻割腕了!” “你老攻又又又不活了!” 在位子上狂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林遇生猛抬头:“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他不是我老攻。” 众人:“原来你才是上面的?” 林遇生潇洒起身,邪魅一笑:“走,带我去看看我家季司小美人怎么又想不通了。” 众人:“……” 正经文案: 林遇生天台一游,把一个寻死之人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就此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又一个离奇的灵异事件,一次又一次濒危的绝处逢生,林遇生的世界观逐渐坍塌,碎成了渣渣。 谁能告诉他,寻死的人没死成,周围的人反倒一个比一个着急地去见阎王是怎么回事? 林遇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我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 ①清高冷艳腹黑攻x自以为攻气十足的……逗逼受 ②1v1双洁 ③第三卷是沙雕恋爱日常 分类:甜文 HE灵异悬疑慢热校园 第1章 救人一命却被怼   “这位同学请等一下!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林遇生一手攥试卷,一手伸半空,对面前丈把远的修长背影喋喋不休,维持着“尔康手”的滑稽姿势。   天台风光无限好,只是有人要跳楼。   大约五分钟前,他收到最后一科的试卷,红燄燄的八十八分着实喜庆,本想趁午休时间来天台躺会儿,欣赏下蓝天白云,意淫下大好前程,谁知推门一望,望到有个男生翻过栏杆,一副往下跳的架势。   卧槽,绝对是高中压力太大了。   喧嚣的风儿一掠而过,好似在渲染这人寻短见的悲壮气氛,林遇生来不及思考,只想麻溜地和阎王抢人头,口中的话没过脑子直往外蹦哒:“同学同学,虽然我这次联考拿了全市第二,但你也别气馁,考试还有一百天,我们再努力努力肯定能进年级前十,虽然不一定能超过我……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来世间一趟不容易……”   到后面,这货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栏杆外的人动了一下,耳侧短发随风起舞,青丝细长,根根分明,柔软得让人想撸一把。林遇生见有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出一脚,壮胆走近,两颊堆笑:“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啥都适合干,就不适合投胎。”   他没脸没皮胡语了一通,一步两步接近目标,待二人咫尺之遥,林遇生看准一个瞬间,双臂大开,抱了过去。   “是吗,我倒觉得这种日子挺适合去死的。”   优哉游哉的口吻,调侃接梗的语气。   林遇生愣是止住了动作。   这人悠悠转身,一双狭长微挑的凤眼对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教人琢磨不透,林遇生有一秒呼吸不畅,那双仿佛闪着红光的眸子跳进眼底,妖冶得不像个人类。   “A班的林遇生,我认得你,你除了念书一无是处。”轻声细语的音线,好听得让人恍惚。   林遇生发誓他不是颜狗,但不得不说,女娲造人的时候也忒偏心了。   凭什么同样为人,别人就生得赏心悦目。   犹如看穿他的心思,男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自杀的氛围赫然消散,林遇生连连退后,也跟着干巴巴笑了两声,“不是跳楼就好,成绩没了可以努力,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对方的笑意褪得干净,换上一种审视的眼光,单手一撑跃过栏杆,飞快地消失在了天台上。   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林遇生的大眼眨啊眨,后知后觉忆起对方那句话,顿时恼羞成怒,半晌没回过神,末了,低骂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过了午休时间,林遇生满肚子火气,手支下颌闷闷不乐,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发出阵阵敲击声,“刚才说完了动物激素,现在说植物激素,什么激素能抑制细胞分裂,促进叶和果实的哀老?”   台下学生翻书查阅,传来此起彼伏的沙沙声,林遇生半眯眸子,看着窗外的梧桐树陷入了沉思。   那枝干上巴掌大的新叶层层叠叠,柔风带过,吹得枝叶一晃一晃,活像两个嬉戏打闹的浑小子。   话说,他连那小子是谁都不知道,以前也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那种长相,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吧。   莫非真不是个人类?   想到这儿,林遇生颇为不屑地笑了笑,又不是神怪小说,怎么可能。   肯定是哪个红眼病患者,病没好全就出来瞎晃悠。 第2章 日常生活不日常   “没人回答吗?”   座下鸦雀无声。   老师面无表情环顾一周,道:“那就林遇生,你来答。”   林遇生猝然脱线,懵圈似的扭过头来:“老师,你叫我?”   台上的中年男人听到这话,脸色差点没崩住,耐着性子道:“这都答不上,你那八十八分怎么考出来的?”指向窗外,“别告诉我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到。”   林遇生神游了一节课,连问了什么题目都没听见,这会儿更是脑子短路,一片空白。自行站起,准备道歉:“对不……”   “脱落酸,是植物激素六大类的其中一种,经常用于农业工作,可靠人工合成。”一个毫无感情的男声响起,林遇生恍然大悟,原来老师是在提醒他窗外梧桐叶落,抱着感激涕零的心,他瞧向声源处,只见那人仰靠椅背,二郎腿一翘一翘地坐在角落里,一脑袋卷毛蓬松又扎眼,活像个差等生。   这人……谁啊。   林遇生黑线遍脸,眉毛都要挂不住,他是不是记忆又出问题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生面孔。   奶奶说,十一年前的他生了场大病,退烧后便失忆了,所以他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   七岁也就算了,十八岁还来?   老师的脸色终于缓和些许,道:“正解,林遇生,你明白了吗?”   林遇生忙不迭回神:“明白了明白了,谢谢老师。”   老师:“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齐飞同学。”   “齐飞”……   嗯,没听说过。   同学们该翻书的翻书,该听讲的听讲,没有表现出半分诧异。   看来的确是他脑子秀逗了。   下课后,秉持着一颗感恩的心,林遇生跟在齐飞同学身后出了教室,故作平常地道:“那个课堂上,谢了。”   音落,这人脚下停顿,侧身斜视,好似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狠狠地扫了他一眼,但只有短短的一霎,等他们神色交汇,齐飞早已恢复笑相,道:“不用谢,小事。”   林遇生全神贯注于他那顶鸡窝一样的发型,“学校规定不能烫发。”   齐飞依旧笑着:“这个啊,我是天然卷。”   “原来是天然卷……”林遇生把记忆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天然卷”的相关信息。   这时,和风送来两瓣柚子花,羞答答地落在走廊里,心旷神怡的清香扑鼻而来,无时无刻不在彰显春景盎然。   “对了,”齐飞似乎察觉到那几片黄蕊落英,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道,“你刚才真的看到了梧桐落叶吗?”   实话说,林遇生盯着窗外时一直在思忖天台上要跳楼的人,没留意那么多。   见他许久不应,齐飞不再多说,转身下楼,余下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林遇生权当他故弄玄虚,没事找事。   下晚自习时已是十点,林遇生和两个同学一起结伴同行,他不是陪读生,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好在学校离家不远,能天天回去。   出了校门过马路,林遇生不忘和旁边的人扯犊子,毫不谦虚地夸口这次联考的题目过于简单,和去年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可他旁边这俩一个五百名开外,一个八百名开外,恨不得当场活剐了他。   林遇生浑然不觉,我行我素干着灭他人志气,长自己威风的无良事。   两人不堪受辱,阴阳怪气地道:“你倒是厉害,这么简单都拿了个第二名。”   “你以前不是第一吗。”   林遇生:“……”对哦,他以前确实是第一来着。   排名下来那会他恰巧在刷题,没时间研究,之后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喂喂喂,你们看,那人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同行一人突然手舞足蹈地掰过他的肩,硬生生把他的思路拉回了现实。   另一人也慌里慌张地道:“我去,他在干嘛?”   “什么鬼?”林遇生不满地看向他们话中所指,一个颀长的身形映入脑海,陌生又熟悉。   咦?这不是天台上要跳楼的红眼病吗。 第3章 又救一次还被怼   只见那该死的臭小子慢腾腾地一走一停,不往马路对面走,反而在马路正中央杀千刀地瞎荡悠。   不要命了。   倏忽一束大灯射过,林遇生只觉得视野发白,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他使劲撑着眼皮,看到一辆大卡车哐啷哐啷疾驰而来,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喇叭声,三人几乎同时给吓出心脏病,“同学!有车,有车!!”   那人没反应。   “怎么办啊林遇生,他听不见。”   “林遇生?人呢?”   两人一瞧,这货一早没了影。   接着在前方不远处找到了他。   林遇生铆着吃奶的劲飞冲直上,卡车愈发接近,强光也愈发激烈地刺激肉眼,他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废了,周围买东西的学生、卖东西的大人先后注意到这幕,脸上菜色泛滥成海,开始招手呼叫,商贩门口一时间吵闹无比,一个赛一个干着急。   林遇生长长地伸过右臂,命悬一线之际把人拉了回来。   “砰——!”两人后背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呜——”   车身驽箭离弦,和他们擦身而过。   林遇生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诞罔不经感,双手抖得像个筛糠,却还是紧紧箍着怀里的人,喝道:“喂!你疯了?!”   怀里人浑身一颤,宛如午夜惊梦,不可置信地回头,讶然动唇:“……是你?”   还是一双闪着红光的瞳眸,那眼尾的一撇氤氲仿镳要勾到人心坎里去。林遇生却完美避开了这钩,恨铁不成钢地把人拖到马路对面,满心不快,正想教训一番,四周涌来一大群叔叔阿姨,连着把他也批评了一顿。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横穿马路,不要命了!”   “真出事了怎么办?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   滔滔不绝的人声杂沓而至,听得林遇生脑仁抽搐,点头哈腰,连声应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不然你们家人得多难过。”   指指点点的大人们像一座高墙,怼得他压抑难捱,宛如呼吸都在被剥夺。   ——“我没有家人。”   简明扼要的一句话,突兀地掺进吵闹声中,四下人蓦地一杵,面面相觑,有一下没一下地噤了口。   林遇生终于大吸一口气,他用余光瞅了瞅身旁,愕然一愣,不怪大人们陡然闭嘴,这人的神色简直能把人冻死。   斯须功夫过去,围堵的人堪堪散尽,林遇生的俩同行屁颠屁颠跑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有没有哪儿擦伤?”   “要不要去医院?”   林遇生推开他们,笑道:“我运气好,他没事,我也没事。”   话到尾巴梢上,莫名有种“大人小孩一切平安”的错觉。   见他没伤,俩同行一把揪住臭小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道:“喂,我家林遇生好心救了你,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给他道歉啊!”   臭小子被他们搡来攘去,如同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分明身高比他们高了一个头,却怂得跟个鹌鹑似的,林遇生略感不妥,刚要阻止,这人电光石火间抓住对方的腕,抬眸眯了他们一眼。   立场刹那间颠倒。   二人心照不宣地神情一滞,吞咽唾沫,相视喃喃道:“居然是他……?”五指随之撤了劲。   林遇生扒开他俩,“什么啊,你们认识?”   “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们都知道他啊。”   林遇生:“啊?”   “啧,你糊涂了?”   “就是一个月前从大城市里转学过来的,这次联考一考就是全市第一的季司啊。”   林遇生:“啊???”   一场多么美丽的误会,美得他想刨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第4章 早恋是不可能的   “说完了吗?”清冷平淡的声音传来,叫“季司”的人双手揣兜,单肩扛包,从侧面能清晰地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被几缕黑发遮着,又斯文又干净。   林遇生不知不觉挪不开眼。   三人怔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季司已经走开很远了。   同伴愤愤为他打抱不平,救了人连个谢谢也没有,空有一副好皮囊。   旁人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望着那人的背影,林遇生有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许是似曾相识,又许是知之甚少,矛盾得神经错乱,眼看那人即将消失在转角处,他忙道:“你们先走,我有点事。”留下这句,林遇生匆匆追赶向前。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算了,回去吧。”   “嗯。”   ·   “等、等一下——”林遇生喘着粗气来到巷口,乌漆墨黑的砖墙伫在两侧,只能凭借巷外路灯隐约摸到一点轮廓,晚间气温凉爽,夜风混杂花香钻进鼻子里,舒适得心枝乱颤。   林遇生又补了句,“我叫你等等,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季司终于停下脚步,宛如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地道:“月黑风高的,你是想劫财?”   明明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林遇生却好像知道他会是副怎样的神态,眼角微弯,薄唇抿笑,就和白天初见时一样。   他霎时失了智,解释道:“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虽然我们学校混混很多,但我不是,我只是想问你……”   尾音萦绕,季司转过身来,虹膜里好像有亮光逝过,带着几分隐忍和克制,仅仅是眨眼的空隙,他立刻恢复原样,仿佛林遇生的视觉和他开了个玩笑。   林遇生接着上句话,“你不是第一名吗?为什么要寻短见?”大好的前程不要,却想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   季司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生活太无聊?谁知道呢。”   林遇生:“……”   季司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含进嘴里,林遇生没看清楚,但对方貌似心情不佳,颇为不耐烦地咂了咂舌,连个结束语也没有,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林遇生杵在墙边满脑子问号。   他没惹到这人吧?   不一会儿,前方飘来烟草味,他赶紧捂紧口鼻,轻烟赫然侵蚀喉腔,呛得他直打哆嗦,黑珠子向上一插,差点没过去。   巷子里响起急促的咳嗽声,林遇生几乎要把肠子胃液给咳出来,生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居然是支烟,林遇生捱着疼扶上墙,一瘸一拐地离开巷子。   他发誓,如果下次他还要救这个姓季的,就让他出门被狗咬,坐车遇扒手,考试忘带笔,凉水塞牙齿。   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管他寻死觅活。   这么一想,林遇生舒服多了。   ·   日夜更迭,又是莘莘学子埋头苦读的一天,清晨,林遇生早早来到教室,还没进门,走廊地面零零星星铺着小广告纸,什么学霸秘籍、清华养成、量子力学、祠堂祈福,甚至还有向铁树、山洞许愿的。   这年头,广告商们为了捞点考试的油水无所不用其极,专门欺骗那些病急乱投医的主。   林遇生自行把走廊清理干净,回到座位开始刷题。其余同学陆陆续续来到课堂,教室渐渐满员,老师拿出课本,准备讲课。   开讲前,林遇生瞥到隔壁位子是空的,正纳闷着,老师道:“说个事,我们班的陈子筱同学生病了,中午有谁愿意去探病?”   林遇生静静地望着那个空位,掩了掩嘴,陈子筱和他的关系有些尴尬,如果可以,他大抵是不愿意的。   一年前他帮陈子筱补习到了班级前十,这女孩就和他告白了。   他婉拒后对方不依不饶,前前后后又深情告白了三次。   林遇生苦啊,他们才高中,怎么能早恋呢?   早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早恋。 第5章 不情不愿的探病   “老师,我去吧。”角落里响起自告奋勇的声音,林遇生放心地舒了口气,既然有人自荐,那也犯不着他出马。   谁知那人又道:“林遇生和陈同学更熟,我们一起。”   林遇生心底一沉,急忙侧身望去,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昨天认识的某个天然卷,天然卷一脸人畜无害,朝他咧嘴一笑。   林遇生刚要说自己没时间,老师欣慰地道:“好,那就林遇生和齐飞去探病。”   跨过五六排座位,齐飞对他招手,用嘴型说着“一会见”。   林遇生干笑着应下,内心几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   中午来到医院门口,林遇生把手上的花束塞给齐飞,吊着眉眼道:“你去。”   齐飞面色微疑,并不接,“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你。”大厅里的护士病人来来去去,飘来一股来苏水的消毒味,林遇生鼻子灵敏,最扛不住气味浓郁。   齐飞无奈一笑,“行吧。”做出接花的样子,却径直握住他的手,“那我只能用强了。”好好一张端方的脸,这人笑得败絮尽现,宛如要把他生吞了去。   林遇生一秒认怂:“我去,我去。”撒手,撒手。   两人上了电梯,陈子筱的病房在楼层的最里面,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往走廊深处走去,不知是林遇生的错觉还是怎的,他越往里,便越觉得空气阴冷,好像这条路不是通向病房,而是通向某个馥郁幽静的深山老林。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终于抵达目的地,齐飞叩响门扉,低声道:“陈同学在吗?我是齐飞,代表班上同学来看你的。”   林遇生有些紧张,他和陈子筱很久没说话,不论她叫他做什么,他都不应。   想想实在伤人。   须臾,门内传出一个虚弱的女声,“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谢谢齐同学了。”   林遇生听出了闭门羹的意思。   齐飞:“林遇生也来了。”   “遇生?!”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动静,房门“刷”的一下被拉开,一个娇小的女生扭扭妮妮地站在他们对面,对两人扬起一个温柔似水的笑,“林同学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小姑娘虽然面无血色,但整张脸庞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犹如未出阁的娇人见着自己的心仪郎君那般。   林遇生本欲打个招呼,却无意间瞟到她的头发,一丝违和感代替鲠在喉腔的问候语涌了上来,他缓缓伸手,去摸她披在肩头的发尾。   那里有抹殷色,和血一样。   陈子筱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好巧不巧,就在林遇生的指尖快要碰到时,齐飞一抬花束,“给,我们班凑钱买的花。”相当粗暴地把他挤兑到一旁,笑眯眯地道,“林同学还带了笔记过来,得给你划重点。”   陈子筱捋顺自己快要成死结的神经,腼腆地应和:“哦,好、好,进来吧。”   林遇生收回手,半梦半醒地掏了掏后脑勺。   再一看,那抹格格不入的颜色已经不见了。   估计是眼花。   两人进了病房,室内一共四个床位,床位之间有窗帘布隔着,陈子筱在靠墙的位置,和陈子筱离得最近的床上躺了一个女生,这女生穿着粉红的睡衣一动不动,如此大阵仗也没被吵醒。   林遇生嘴角抽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睡眠能力也太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嗝屁了呢。 第6章 谢谢,有被吓到   房里剩余两个位子是空的,但能看到有人住的痕迹,柜子上摆着发黑的苹果核,还有没用完的纸巾,可能刚出院,没来得及收拾。   林遇生放下书包,开始给她讲课。   陈子筱好不容易和他说上两句,卖力地寻找话题,偶尔插科打诨,把林遇生逗得咯咯直笑,两人说得眉飞色舞,病房里充斥着和空气不搭的欢声笑语。   反观齐飞一脸平静,环视四周,待扫到某个点时,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眼神赫然变得深邃,和先前的轻佻相去甚远。   最后,齐飞把视线放在了隔壁床位——那个一动不动的女生身上。   陈子筱注意到他的动作,道:“齐飞?你认识她?”   齐飞讪然敛容,换脸堪比翻书,“嗯,有点眼熟。”   陈子筱:“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大概见过。”   林遇生不乐意了,站起准备阻止,“别打扰人家休息。”推了推齐飞的胳膊,齐飞也不恼,只是颇有意趣地用下巴点了点那床头,道,“自己看。”   “看什么看……”林遇生云里雾里地依言瞧去,只见那人睁着一双睚眦红肿的瞳眸,正死死地瞪着天花板,林遇生连忙别开视线,这时,床上的人转动眼珠,诡异地瞪了过来,适逢时机地与他对视。   “!!!”   差点没给他把心跳吓停,缓了良久,才抖擞着嗓子道,“她她她……”吭哧半天,没吭出个所以然。   那女生面状惊恐,血色褪尽,却还挂着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几欲把天花板盯出个洞来,全身上下都透着死一样的白。   齐飞按响床头的呼叫铃,把护士喊了过来。   心率线呈直线,于凌晨两点心跳停止。   林遇生这才发觉女生的胳膊上有几块紫黑色的尸斑。   陈子筱双目圆睁,黑溜溜的瞳仁睁得快要掉下去,她惊惧交加地捏着林遇生的袖口,本来就苍白的脸蛋如今成了煞白,细细瞰来,面色竟和那具尸体有些神似。   齐飞提议去外面散散步。   林遇生见她这样,也不忍心推开,拍了拍她的背,“走吧,去散步。”   陈子筱哑忍颔首,和他靠得近了些。   三人到了医院的后花园里,光撒在绿莹莹的草地上,送来阳春暖意,陈子筱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娓娓道来今早发生的事。   两人听得投入,林遇生的胸口一起一伏,搞得比当事人还心惊肉跳。   原来陈子筱上午五点突发急性肠胃炎住了院,八点左右工作人员送来早餐,她不吃,就问隔壁的人吃不吃,然后……   隔壁人回了两句,“谢谢,我不用。”   接着她俩聊了几分钟,陈子筱得知她们是一个高中,还是同一年级。   现在想想,那女声气若游丝虚无缥缈,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陈子筱越说越害怕,到后面完全绷不住,趴在林遇生怀里嚎啕大哭,鼻涕泪花一齐上阵。   林遇生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随意捡了两句话,“没事,她这会肯定被黑白无常带走了,别担心。”   闻言,齐飞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天边有乌云探头,刮来一阵斜风,周边高大的梧桐树被这风吹得摇摇晃晃,枝叶横飞,不一会就落了满地。   望着那纷纷落木,林遇生好像有种感觉,感觉那阴恻恻的叶堆里站了一个人——一个无比寂寥落寞的人。   眼看陈子筱逐渐平息,打着哭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林遇生只当自己听了个鬼故事,所见所闻皆是幻象,尬笑一声,“陈子筱恐怕是把梦境和现实弄混了,死人怎么会说话,是吧齐飞。”背起女孩,打算把人送回病房,再通知家长。   谁知齐飞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以一种常人看不懂的情绪,含笑问,“文理分班之前你的政治怎么样?”   林遇生没头没脑地回:“我政史地都不怎么样,你问这个干什么?”   齐飞哼出一口长气,尾音微微上扬,如同在考虑什么,“那我换个问法。”   林遇生静待下文。   “你,信鬼神吗?”   “……” 第7章 自欺欺人林遇生   林遇生的表情就像是颗糟雷劈的树,好一会才镇静下来,佯装淡定地道:“我可是坚实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怎么、怎么会信那些玄学……”   齐飞立马春风拂面,一改方才的阴郁,连个缓冲地带也没有,“也是,走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期间,乌云不知什么时候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煦的赤轮,重新照耀这片土地,梧桐枝叶轻轻浮动,散发出春日的芬芳。   林遇生再怎么不相信也察觉到了古怪之处,刚才那阵阴风好像是冲着陈子筱的哭声来的,陈子筱一停,天色便亮了。   饶是他如此怀疑,也没把陈子筱从背上扔下去。   只是后颈有点发毛。   三人两前一后地朝病房走着,林遇生背着女生在前,齐飞单打独斗在后。齐飞扒了扒自己蓬松细卷的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遇生疑神疑鬼的背影,在看到那趴着的女生时,玩味的表情戛然而止,以光速拉下了一张凛若冰霜的脸。   林遇生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硬着头皮把人抱进屋,又给家长打了电话,林遇生才拖着筋疲力竭的步伐走出病房,齐飞全程没插手,在一旁看他瞎忙活,这会见人出来,背仰靠墙朝他招手,怡然自得地道:“哟,办完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   这死天然卷不笑还好,一笑林遇生就怒火中烧,愠恼道:“下次这种事别叫我,否则我揍得你哭爹喊娘。”   又是尸体又是怪风,他没晕过去都算心理素质好的。   齐飞叫苦不迭,“不关我事啊,我怎么知道这医院设备这么差,死了人都不知道。”   这句话倒提醒了林遇生,按理说这么大个医院,还是心血管疾病的病房,不该连病人的生死都掌握不了。   到此,那些违和的地方好似都变成了实实在在存在的线,七横八竖地摆在他面前,有些扭成一团,有些搅了个蝴蝶结,在空中浮动乱缠,愈演愈烈。   刚才在花园里,陈子筱说她突发急性肠胃炎入院,实则不然,这病房属于心血管科室,再怎样也不可能让一个犯胃病的人住进去。   如此一来,陈子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还有待商榷。   林遇生心里“咯噔”一下塌陷,他赶忙把这些有的没的摆出脑子,“走吧,去学校。”   这回轮到齐飞抓住他的肩膀,眼神一凝,“别急啊。”   带着某种呼之欲出的答案,林遇生蔫得像个霜打的蘑菇,颤着声道:“你还想干嘛?”   “知道为什么带你过来吗?”齐飞往他身后的房门瞥了一眼。   “为、为什么……”   齐飞俯身靠近他的耳朵,端着一副标准的微笑脸,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如果你不来,她会死,你也活不成。”   林遇生:“……”卧槽?   齐飞似乎格外满意他的反应,笑笑准备继续,这时,只听“嘭!”的一道巨响,在他们身后炸开,像是器材摔碎的声音,又像是火药爆裂的声音,林遇生一愣,喃喃道:“鞭炮?医院里能放鞭炮吗?齐飞……”   他们身后是个拐角,通往另一边的诊疗室。   齐飞宛如灵魂出窍,听到林遇生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脸颊,“啊……啊,不知道,走吧。”   只有短短一秒,林遇生在这人眼中看出了忌惮,疑惑地往那声源处侧目一望,齐飞催促他快些走,林遇生只得收回目光,跟在人身后踏了出去。   他看得真真切切,拐角窗户的玻璃上,倒映着一个人影。 第8章 死的人咋愣个多   回到学校已是晚自习时间,班主任大发雷霆,不带喘气地骂了他们一节课,林遇生看着老师嘴巴边角横飞的唾沫星子,不满地按了按遭殃的鼻翼。一下自习,同学们把他们扔在一块,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质问道:“实话招来!是不是去网吧打游戏了?”   “探个病需要一下午吗?说出来我都不信。”   “公器私用,你们摊上大事了!”   诸如此类的声音,林遇生笑得腮帮子酸疼,怄气得直嘬牙花子,真乃表面笑嘻嘻,内心哔——哔——哔——   有本事你们去,保证透心凉心飞扬。   齐飞倒是泰然自若,甚至搭了个二郎腿,不紧不慢地打哈欠,“没办法啊,陈子筱的隔壁床死人了,死因是心脏骤停,凌晨走的,我们为了安慰她都花了好几个小时。”   林遇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真的大丈夫吗?   四周人也和林遇生预料的一样,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慢慢不说话了。   看把孩子们给吓的。   谁知他们只是极其短暂地沉默了移时,随后便犹如打开话闸子,一致说出了自己的稀奇事。   “不瞒你们,隔壁B班有个女生,也是心脏方面的疾病,上周去世了。”   “我认识C班的一个女生也是,不过她是上上周去世的。”   “天呐,我一个朋友的女朋友,上个月月底没的……”   等等……   这他妈是什么三流的灵异文情节?   林遇生无声咆哮,齐飞想了一阵,眉头越拧越紧,一个人神神叨叨地掰数手指,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林遇生还是头一次见他脸上有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齐飞:“七天。”   “啊?”   齐飞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铿锵有力地道:“七天一周期,不出意外,陈子筱七天后就会没命。”   众人:“啊——?!”   林遇生无奈地扶额,这是能随便当着大家的面说的事吗?   齐飞望向其他人,道:“以防万一,我得确认几样东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点点头,“你说。”   “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提。”   “那就拜托各位了。”齐飞道,“她们住院的医院、床位、科室,什么细枝末节的事都可以,帮我找出来汇个总。”   “好!”   “没问题。”   “我去给家里人打电话。”   半个小时过去,晚自习乱成了一锅粥,打电话的打电话,发信息的发信息,画地图的画地图,忙得不亦乐乎。   如果林遇生还要视而不见装聋作哑,那他就是真蠢而不是装蠢。   走到天然卷的位置,道:“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齐飞倒答应得爽快,“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好。”   夜色下的走廊与白天无异,仅多了几分潮湿和粘腻,林遇生一脸庄容正色,和平时截然不同,乃至与晚间凉意相辅相成,衬得四下阴沉异常。   他靠上栏杆,直直地望向对方,“你是什么人?”   是人是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听罢,齐飞不可思议地微微开眼,这还是白天那个一惊一乍,魂不守舍的林遇生吗?   实际上林遇生不是个十成十的唯物主义者,虽然七岁以前的记忆完全丢失了,但他生病那天的片段其实还残存着,记得那天是午夜零点,周围黑灯瞎火,没有一丝生气,浑浑噩噩中有一黑一白在他身后飘飘荡荡,如同在追着他四处蹿躂。   他们一人拎着锁魂链,一人晃着哭丧棒,恍若——   话本子故事里的黑白无常。   只是奶奶在他醒后一直费心叮嘱,这个世间没有鬼神,有的不过是眼花、错觉、心理暗示,他才把这段记忆深藏心底,并说服自己——   都是假的。   但今天那一幕幕接二连三、扎堆组团一样往他眼皮子底下凑,他是想无视都不成了。   齐飞一巴掌拍上脑门顶,一阵长吁短叹垂头丧气,“真是服了你了,之前问你信不信你说不信,现在又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我太难了。”   这人的态度过于受伤,以至于林遇生一秒破功,“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随着他的气势减弱,空气刹那间正常了。   齐飞狡黠一笑,“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人是鬼?”   林遇生:“……” 第9章 貌似救了个坏人   见他怔忪不语,齐飞踱着步子徐徐走近,没等人做出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偏头莞尔,“说说,你感受到了什么?”   “砰、砰、砰”,掷地有声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震到他的掌心,月光照过,林遇生看到齐飞那张洁净如玉的面庞,缓缓睁大了眸子。   对方温热的触感通过五指传递过来,一直延伸到心间。   齐飞,是人。   明白了这点的林遇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放松就四肢发软,像根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又想起齐飞对他说过的话:“因为如果你不来,她会死,你也活不成。”林遇生刚想询问,这时,同学们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惊喜声传来,他相当识时务地闭了嘴。   “齐飞,我们做完了!”   “快来!”   回到教室,看到汇总信息,两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加上今天死去的女生,这三个女生都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家病房过世的,死因也出奇的一致,由于猛然间的惊吓导致的心脏骤停。齐飞的猜测不错,这些女生的死亡时间隔了一周,按照这个发展趋势,下周在此时此刻丢命的人,就是陈子筱。   林遇生陡然回想起病房里的场景,吃剩的果核,脏兮兮的床铺,捡漏的仪器……   还有房外走廊通往山林的气息。   如果病人刚出院尚且说得过去,病人过世一个星期还不收拾就有点违背常理了。   难道说,那间病房有问题?   想罢,他急不可耐地拨通陈子筱的电话,“陈子筱?是我,林遇生……哦,没事,我就想问问你那间病房能退吗?是这样,那里可能有什么不干……”   话未说完,对面突然掺进电流声,忽远忽近,断断续续,林遇生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其余人也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   赫然一道巨响乍现,“嘭!”,电话那头随即出现女生歇斯底里的悲鸣:“不要啊啊——!!他还没有、还没有……完成我的心****我***”而后没等他们听清,电话便断了。   林遇生愕然拿下手机,心惊胆战地喘了两口气,这个鞭炮一样的爆炸声,和他白天在拐角处听到的一模一样!   齐飞眼疾手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个短棍藏在怀里,拉起林遇生向外飞奔而去。   众人:“他们没事吧。”   “应该……”   一路上,林遇生一边跟紧他的步伐,一边迫切地道:“袭击陈子筱的人我有印象,很有可能是白天跟踪我们的人。”   齐飞听不懂了,“跟踪?怎么说?”   林遇生不带喘息地道:“在花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后来在玻璃反光上又看到了他,大概一米八的身高,男生,直发,穿着浅格子衬衫,裤子、裤子是我们学校的校服,还有……”   还有两只血一样瞳眸,在呜咽风声中摇摇欲坠。   话音停得猝不及防,林遇生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这个感觉怎么有点像……   季司?? 第10章 有内鬼终止交易   二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来到陈子筱住的楼层,值班的医护人员在售台里唠嗑扯淡,如常得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场梦境,林遇生顾不得梦不梦境,人命关天的时候,置若罔闻就是见死不救。   他不是那么没品的男人。   齐飞在后面瞧着这个为别人奔走求助的背影,一言不发。   找准那堆白衣天使,林遇生一脚插过去,“姐姐们,我朋友……陈子筱病人的情况很不好,请你们过去一趟。”   护士们一听这话,仓惶得一哄而散,匆匆起身探查,一群人熙熙攘攘往走廊深处挤,一时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也许现在是晚间,林遇生感觉白天那股子寒气更浓了,就算这么多人在旁边,他也冷得牙齿打架,哆哆嗦嗦找不着天南地北,如同身处冰窖。   搓着膀子冲旁人道:“齐飞,你冷吗?”   齐飞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宛如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不冷。”   林遇生疑惑地加了句,“怎么可能,这都有雾气了,你看。”他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吐出,果真有一团氤氲浮上半空,“看到了吗?”   齐飞幽幽地道:“看到了。”   林遇生没心没肺地一吸一吐,宛如在观赏一副奇景,“都说新疆那边晚上可以围着火炉吃西瓜,我觉得我们这边也可以。”   “……”   良晌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人多的缘故,林遇生觉得他们行进得异常缓慢,原本几十秒就能抵达的房间,他们愣是走出了个把小时的既视感。   林遇生压低嗓音,“齐飞,你戴表了吗?看看几点了。”   齐飞的语气像个钟摆,一荡过去,再荡过来,“午夜……零点……”   林遇生:“……”他们出来的时候不过九点多,天杀的午夜零点!   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牙碰牙唇碰唇,不敢开口了,齐飞再怎么欠揍也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用这副调调和他开玩笑。   似是明白了什么,林遇生慑慑耸耸地扭头斜视,去瞄那个一直和自己说话的“齐飞”。   余光里,一个通体煞白的护士映入眼底,正直勾勾地望着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的确是齐飞的声音,林遇生的面色顿时褪成了一张白纸,急声道:“没了,没了。”这“人”顶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服,俨然是个混进来的“小姐姐”。   还是个严重贫血的“小姐姐”。   林遇生当即抖成了筛子,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只有淋漓了满脑门的虚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滚,“小姐姐”显然不明白他为何突发反常,眼巴巴地凑过去,嘴角裂到了耳朵根上,“你怎么了?”距离过近,林遇生瞥得更清楚了。   她的眼白全是血丝,五官和神情近乎扭曲,和白天见到的尸体如出一辙,都是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而随着她的接近,周身寒气险些要刺进骨髓,林遇生认为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估计就得屁滚尿流凝成冰柱子了,于是壮着胆子道,“小、小姐姐,女孩子要多多多……多喝热水。”   “……”   见她不应,林遇生神乎其神地补充道:“还有女女女办男音不好……何况我朋友的声音难听得一匹。”   “……”   只听“刷”的一声,仿佛是房门被拉开,大家的注意力猝然被吸引,连那个假的齐飞也不例外,林遇生心想千载难逢,卯着九死一生的心深深吸气,而后,尽数喷出,“大家快跑!!我们中间有东西!!!” 第11章 山林探险遇熟人   狮子一般的吼叫声扩散开来,大地都震了一震,但雷声大雨点小,效果并不显著,护士们仅仅是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停下脚步,没了动静。   林遇生一头撞上前面人的背,抚了抚额,“愣着干哈?跑啊。”趁那东西不注意,赶紧的。   结果前面的“人”转过头来,林遇生看得情真意切,这“人”身子没动,只有那顶脑袋旋了一百八十度,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护士”就仿佛约好一般,一齐拧了头,一齐旋了一百八十度。   场面宏伟,简直不要太酸爽。   此时的林遇生就像一只掉入狼窝里的兔崽子,实打实体验了一把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能被吓太多次,他的心理承受力已足够强大,这回一展歌喉,叫出了声,“咿咿呀呀呀呀啊啊——!!!”   齐飞啊齐飞,要你出现的时候你他娘的死哪去了。   小白眼一翻,小身板一挺,就这么过去了。   ·   再次睁眼时,林遇生神奇地望到一片竹林遮天蔽月,郁郁葱葱地挺拔在杂草之上,只是这山涧清幽得过了头,除了不绝于耳的潺潺流水音,其他连个鸟叫也没有。   这个点,鸟都睡了。   林遇生强打精神,尽量不让自己再晕过去,他分明记得之前在医院,这是瞬移了么。   抛开那些七七八八的疑惑,现下有个最大的问题尚待解决——   该怎么回去。   思绪未落,忽然吹来一阵微风,阴恻恻地拂过他的脸颊,林遇生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脑袋一偏,看到了一条蜿蜒绵亘的小路,那路弯弯曲曲,活似个爬动的蟒蛇。   林遇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摆摆头,往相反的方向、风的来源去了。   俗话说,风口即生口,没准他能找回去。   可越往风的方向走,这风便越是强劲,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抓住一根枝子,可能已经被吹到天涯海角了。   林遇生一下午油盐未进,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基本吊着一口仙气在死撑,当然,人在绝境时的潜力是无限的,周围树木又多,能拉着枝干爬上去,不至于半道就香消玉殒。约摸过去一刻钟,林遇生总算来到了风口,然而,还没等他庆幸一番,那灵敏的鼻子便率先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夹杂在风里的,是某种生肉腐烂的味道。   林遇生赶紧捂紧口鼻,躲进了灌木丛里。   视线被叶子挡去部分,他眯缝双眼,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躺了一块黑色物体,那黑块的边缘泛着黑点,弥漫到半空,正缓缓消散……   经历过太多的他对这幕已经见怪不怪了。   于是林遇生挪动眼珠,继续观察,惊讶地发现这地里躺了不少逐渐消失的黑块,就像——   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消灭它们。   待目光扫过某处,林遇生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猛地抽动,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那里是一堆骸骨,骸骨中央站了一个拿木剑的人,这人腿挺长,穿着校服裤,浅格子衬衫,身高大概……   林遇生战战兢兢地吞动喉结,一颗脑袋徐徐探出,朝那人的头顶望去。   大概一米八……   “既然不怕死地来了那就别藏了,过来。”   听听,这熟悉的音色,这欠打的腔调。 第12章 白骨堆上排排坐   电话那头陈子筱的尖叫声还历历在耳,林遇生瞬间炸毛,像个圆滚滚的皮球一样弹了起来,“靠!敢情真是你小子!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吗?杀人犯法的,你要坐牢的!”   话音未落,季司那暗红色的瞳中闪过一丝疑色,仿佛在惊奇这人的第一句话竟是狗屁不通,但他马上恢复如初,不咸不淡地道:“我杀谁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了?”   林遇生:“别给我装蒜,我听到了你袭击了陈子筱!我们全班都听到了!”   闻言,季司微微偏头,唇角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教人看不清他是承认还是否认,几缕额发顺滑地擦到脸上,不笑的时候眉清目秀,笑的时候斯文败类。林遇生向来对帅哥美女不感兴趣,但像季司这种,连眼皮的形状都像某个能工巧匠精心勾勒出的、好看得能让人忘记呼吸的人。   他是头一回产生“哦,这是个帅哥”的念头。   但帅哥不能当饭吃,错了就是错了,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这个“犯人”,他抓定了。   于是林遇生一抬脚根,飞扑了过去。   “喂!你干嘛!”一个庞然尤物虎冲上来,季司来不及思考,这尤物又用力过猛,他干脆大张臂膀,杵在原地,恍若放弃了任何抵抗。   林遇生倏地有种错觉,这个人实则是在迎接他……的错觉。   “砰!”   两人双双倒头,季司在下,林遇生在上。   周身白骨成堆。   林遇生大约这一天都憋得慌,自行忽略了他们的处境,拎起他的袖口,冷言冷语地道:“我问你,这一切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跟踪我和齐飞,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回答就送你去警局!”   只见季司半眯眸子,平视着盯了他好一会,林遇生几乎要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末了,才听他颇为没辙地叹了一声,“我不想把你扯进来的。”   林遇生愕然,五指不禁松了松:“……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季司不再和他对视,目光瞟向一旁,淡淡地道,“刚才用风给你指了‘生路’,可你非但不往‘生路’上跑,反而踏上我这条‘死路’,最强的风都刮不走你,我能怎么办。”   林遇生呆若木鸡,万万没想到,那条蟒蛇一样的蜿蜒小路居然是生路……   “那,那!”林遇生嘴上功夫不饶人,逞强道,“你有什么证据。”   季司看向了他,“证据?”   林遇生:“就是那阵风是你刮来的证据,没有证据我可不信。”   “真是服了你了,”季司抬起右手,递给他手里的木剑,“这是专业驱鬼用的桃木剑,根据个人灵力大小可做到招风、引雷等。”   林遇生仔细瞅了瞅这剑,暗黄色的剑身剑柄,柄上串有一根红绳,剑身雕了许多花,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刻纹,某些纹路看不清楚,貌似是用了很久。   剑本身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没等林遇生好好回忆一番,两人的旁侧猝然掀起了一道狂躁的阴风,季司立时推开他,拿回剑护在身前,并出中食二指掐了个剑诀,嘴中念念有词,随着一股看不见的劲力迸发而出,阴风赫然向两旁散去,犹如他们前面有道坚实的屏障。   林遇生亲眼见证着这些玄学的促发与产生,世界观逐步坍塌碎成渣渣……   趁念咒的间隙,季司飞快地道:“洞的主人回来了,等他出来我会拖住它,你趁我缠住它的时候往来的方向跑,那条生路走到头就是人间,千万不要中途折返!听清楚了吗。”   尾音甫落,林遇生这才看清他们前面有个巨型山洞,足足有三米那么高,之前洞口被藤条盖住,来了风才现出真容。   这硕大无比的洞口,里面一团漆黑,像溢满了墨汁的池塘,有无数幽灵亡魂,溺死在其中……   林遇生浑身发毛,季司的声音再次传来,“问你听清楚了吗,回答呢!”   林遇生冷不防回神,“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你不在这里拖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季司背对着他,语气一如既往。   林遇生心里一咯噔,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   难道说,季司是在保护他? 第13章 救人不成反被救   一阵龙吟虎啸的音波猛地扩散,林遇生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正往他们这边急剧逼近,周身环境也像步入寒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了一层白霜,季司将剑背在身后,左手飞快地做出几个手势,那些音波就像遇到了天敌,颤动地往里缩了缩,林遇生完全看不懂,在后面瑟瑟发抖,只听季司大喝一声:“就是现在!跑!!”   伴随他的命令,一道白雷从天而降,落在了洞口中央,“砰咚!”   刺啦刺啦的电流缠绕了一个与洞口相当的东西,似个开了瓢的西瓜,只是它颜色漆黑,和鲜嫩可口的瓜瓤完全不同,林遇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惊悚的实物,惊异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同时,强忍着压迫感,脚下生风,往山下健步飞去。   背后又是两道惊雷,林遇生摸了电门似的抽搐着回想起,这不就是他白天在医院里听到的“鞭炮声”吗,只是这回的鞭炮升级成了地雷,威力翻了好几倍。   他更加确认了季司跟踪他们的事实。   季司还在那洞口搏斗,见他逃得够远,右手一挥劈开身后的地面,“轰隆轰隆”的震动响起,四周顿时竖起水光一样的墙壁,连人带洞一同包围,林遇生全然不察,噔噔噔地往下俯冲,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找到了那条小路,心中大喜,马不停蹄地踏了过去。   景致赫然变换,变成了一团白雾缭绕的仙境,林遇生牢记那人的叮嘱,“不要折返”,他暗暗攥紧五指,大步流星朝向路的前端。   一束强光射眼,林遇生使劲伸出手,抓住了那光。   四下风景就像被这强光驱散,逐一同化成白色,带着他本就模糊的意识,一同消失了。   “林遇生!林遇生,醒醒!!喂——”   一个惹人厌的声音浮现在耳畔,林遇生挣扎着开眼,看到了一张同样惹人厌的脸,霎时怒不可遏,“你他妈的死哪去了!!”可气势尚未涨足,他的胸口涌上一阵钝痛,使劲地捂了捂,发觉这不是从内而外的痛,而像是被某种东西狠狠敲击后的痛。   “你怎么了?”齐飞见他冷汗涔涔,悄无声息地收起了手中的粗棍子。   刚才林遇生突发晕倒,为了叫醒他,齐飞用这棍给他敲了几口灵力进去。   林遇生忍着疼,“没、我没事,你刚才去哪了。”不一会,这疼就隐匿得干干净净,身体瞬间轻松了,好似比平时还要舒服。   齐飞满眼懵逼,“啊?我不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什么?   林遇生一下把胸口疼的事忘到天际,平地而起,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是医院走廊的入口,周围一个护士也没有,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遇生嘟哝道:“我明明看到……”而后似又想起什么,促声道,“陈子筱呢,她怎么样了?”   齐飞一弹他脑门,“陈子筱没事,我们不是才见过吗,她还说明天转院,你忘了?”   林遇生越扯越理不清,以防万一,他要去看一眼,脚还没站稳,齐飞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明日再来。”   林遇生刚要反驳,瞥到他松软头发下的一双眸子,正牢牢地锁着他左边两步远的地方,好似这话不是在对他说,而是在对他身边的人说。   可他的身旁空无一物,连个影子都没有。 第14章 这剧情老刺激了   林遇生陡然想起被冰窖支配的恐惧,一腔救人的热血急速冷却,“小命要紧”四个大字横在脑袋中央,致使他秒怂成一只夹着尾巴的狼,灰溜溜拉着齐飞下了电梯。   齐飞能看到什么,也知道什么。于是分外简单粗暴地,待二人一出医院,林遇生便单刀直入地开了口,“说吧,我不在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身处步行街的出入口,一进一出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他俩大男生杵在正中间,其中一人还是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仿佛千载难逢的狗血剧情就在眼前,大街小巷的行人纷纷侧目而望,都不想错过这出年度大戏。   那卷毛显然要比同行另一人考虑周到,心知接下来的话不能被旁人听去,拉起他的腕,做出要走的样子。   这场面无异让凑热闹的人更兴奋了。   林遇生:“……”这些人是激动个些什么劲?   来到静谧的河滩上,河风呜呜吹过,齐飞在前,林遇生在后。   沉默须臾,齐飞用担忧的口吻,悠悠地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林遇生,你被附身了。”   林遇生:“……”   而后又补了句:“附身的人一般活不过三天。”   轻描淡写十一个字,林遇生哑口无言,待消化了其中含义,他就像个失了贞的少女,下意识捂紧胸口,左瞟右瞧,上找下寻,扒拉脸上的两坨胶原蛋白,连声哀嚎,“不会吧!我才十八岁啊,我还有大好的未来没享受,我我我、我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恋爱也没谈过,女孩子的皮肤是什么样的我个糙老爷们完全不知道啊啊啊!!”   “淡定。”看着这人脱线炸毛,齐飞忽然来了坏心思,指向他的左边,“它已经下来了,就在你脚下。”   林遇生:“……咿呀呀——!!”完全看不见,仅仅是空嚎了一嗓子,齐飞好笑地又说一遍,“淡定,它不在。”   林遇生这才镇静下来,扯着哭腔,“怎么说。”   齐飞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疑色,做出沉思状,“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被附身的人不会这么快脱身,而且……”   林遇生:“而且?”   “搞不好会被完全侵占身体,然后与世长辞,不过幸运的是你目前并没有这种征兆,大可放心。”齐飞做出一个十分亲切的笑容,毫不忌讳地讲着,林遇生听得头皮发麻,一阵后怕,如果他没从那深山老林里逃出来,现在的他没准已经化为亡魂,与它们为伍了。   在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日复一日。   恍惚中,洞口情景重现在他脑海,钟灵毓秀的花草藤条,层见叠出的尸块碎骨,有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用一种极远极深的目光看着这边,那神情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遏制,林遇生没由来地从他身上体会到一股深情,不带任何杂质、单纯地因为思念某个人而表现出的深深的眷恋之情。   慢着……   他是回来了,可季司呢? 第15章 您的设定已送达   林遇生一愣,连忙摇头晃脑,把这危险的想法甩出脑子,季司那么厉害,肯定有他的办法。   齐飞见他那副神游天外的蠢样,尤为无语地吊起了眉眼,林遇生收回思绪,问道:“还有陈子筱,她怎么样了。”   齐飞微微不悦,“当时你被附身,我哪里还有余力关心其他。话说,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走了。”转身离开,林遇生跟屁虫似的跟了过去。   一路上,林遇生像十万个为什么一直问这问那,齐飞不胜其烦,干脆给他从头解释。   对方轻柔的声线不急不缓,细心又耐性地描绘着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林遇生听得手脚发凉,感觉四肢百骸正在团成团滚成滚,就差临门一脚荡下山崖尸骨无存……   原本,这个世界阴阳持平,生者与死者无法见面,无法交集,千百年来维护着微妙的稳定,但凡事都有例外,某些死者拥有可以干涉生者的生杀大权,某些生者也拥有可以接触到死者的阴阳眼。   齐飞就是阴阳眼的拥有者,通过后天修炼得来,不像先天之人能很清晰地看见,他只能捉摸到一丝大概。   那天下午的课堂,他无意间望到窗外的梧桐落叶,心想着奇怪,开春之际新叶发芽,并不是脱落酸分泌的时节,便多瞧了两眼,结果这一瞧,瞧到空中飘落的叶子边缘有细细碎碎的黑影斑点,那黑点弯曲延伸,一直爬到教室的窗口,缠住了正在观景的林遇生。   而令他更为诧异的是,爬上来的黑影见了一旁的陈子筱,就如同蜜蜂发现了花粉,一窝风涌了上去,齐飞立马明白,这是诅咒,陈子筱和林遇生被这段诅咒强行捆绑,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生一同生,死一同死。   ·   一语毕,齐飞料想林遇生接下来会抓耳挠腮捶胸顿足,以至都做好了耳朵遭殃的准备,谁知林遇生全程一声不吭,出奇的平静,末了才莞尔一笑,“啊,原来是这样。”   齐飞眯缝眸子,细细地扫了他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林遇生:“有啊。”   “?”   “你那个阴阳眼怎么修炼的,貌似很牛逼的样子。”   “……”   齐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对于诅咒这种危及到性命的玩意,林遇生的表现太反常了。   就像,他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出事。   又或,他已经知道了诅咒的实质。   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胸有成竹的稳重。   林遇生趁他思考的功夫上了前,一走一跳地打哈哈,只见他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那石头珠圆玉润,一看就很滑,林遇生却单脚立在了上面,他惊喜得犹如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大声道:“快看我金鸡独立!平衡力是不是惊为天人。”   齐飞的眉毛一抽一抽,默默把稳重二字剃了出去。   傻逼真好,没心没肺,吉人天相,被附身了还能毫发无损。   只是可惜了他的两口灵力,那可是凡人们可望不可即的好东西……   林遇生跳下地,拾起一颗颜色鲜艳的鹅卵石,似漫不经心地道:“陈子筱喜欢石头,明天我给她送过去。”   闻言,齐飞睨了眼脚下,“那我也挑两颗。”   “你不用,”林遇生把它放进口袋,望向他的眼,“我一个人去。”   话音未落,齐飞听出了视死如归的意味。   就像是冲锋陷阵,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堵枪眼。   看来这人不但傻缺,脑子还不好使。 第16章 湘西的古老传说   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学校广播里放着轻缓的起床乐,原本空无一人的楼道,此时出现了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下又换成急促的脚步声,两种动静来回交替,莫名诡异。   接近声源一瞧,只见林遇生宛如一只勤劳的蜜蜂,四处乱窜,瞅见一个垃圾桶便往里掏,从第一楼掏到最高楼,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某个垃圾堆里翻到了一张传单,这传单的字歪七扭八,用色配语颇有一种跳大神的韵味,他一愣,仿佛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榔头,全身血液都在凝固。   看来,传说是真的。   他拍拍纸面的灰,囫囵两折塞进口袋,来到一个隐蔽的墙角,撸起衣袖裤腿,平地起跳,抓住了墙上那一点凹陷处。   这人壁虎一样很快爬上墙顶,驾轻就熟,不似新手。   一看就是个逃课的老油条。   接着一鼓作气,抖抖擞擞地站直,张开双臂,嘴中念念有词:“我平衡力惊为天人,我平衡力惊为天人,我……”   林遇生哆嗦着腿,一边给自己催眠,一边往墙角另一头挪了过去。   他们学校是县里的重点中学,管理严格,白天只准进不准出,尤其是考试剩下不到一百天的现在,请个假如同登天。   只能走这种歪门邪道。   ·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林遇生屈指叩响门扉,“是我,陈子筱,能开门吗?”   门里没有动静,他耐心地等着,半晌过后,只听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而后“咯噔”一下,门扉拉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陈子筱挤出一个笑,温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女生的面色透着一股死气,林遇生蜷缩五指,把传单捏得褶皱不堪,笑问:“我不能来吗。”   “怎么可能,进来吧。”   望着她转身的背影,林遇生跟了进去,负手拧上门锁,一咬牙,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道:“这两天我看了些神怪故事,觉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三大邪术,你听说过吗?”   陈子筱拿了纸杯,给他倒水,“中国美颜、日本化妆、韩国整容?”   林遇生干笑两声,“我不是说这个。”而后垂下眼皮,一字一句地道,“我说的是湘西三大邪术,赶尸、放蛊,还有——落花洞女。”   话音甫落,陈子筱瞪大双眼看过来,如同在看一只怪物,惊恐又惶然,“你想说什么?如果是来说神话故事的话大可不必,我不喜欢!”她好似在拼命压制情绪,捂着胸口极其痛苦。   林遇生缄口不语。   传说落花洞女能哭落树叶与花朵,是为洞神选中的凡间女子,因与神结缘,不能在人间生活,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最后迎接死亡,真正与神结为一体。   可缠上他们的这位“洞神”被无良商人当做敛财的工具,兴许早已堕落成非鬼非神的怪物。   有危险的并不是病房,而是住在病房里的人。   从汇总信息看,这四个女生都向那个洞许了愿,前三个女生的愿望是“希望学习进步”,所以她们的周考排名一飞冲天到了年级前十,可愿望实现了,接下来就该收取代价了。   以是,洞神“带走”了她们。 第17章 入山林再遇熟人   林遇生也是在看到传单上的图片才弄清前因后果,那图片景色与他昨晚见到的洞口别无二致。   望向她的眸,坚定地道:“我是来帮你的,不是……”   话到一半,传来“砰!”的一声,他蓦地回身,看到那门框蔓延冰霜,正往这边侵蚀而来,林遇生的膝盖陡然一软,差点和大地亲密拥抱,他强托住快要嗝屁的神经系统,手忙脚乱搬来椅子和柜子抵在门口,但那撞击声并没有因此停息,反而愈加张狂,“砰!砰!砰!”   林遇生左找右寻,把用得上的东西全塞了上去,陈子筱浑身发颤,话音都透着恐惧,“它来了……它又来了,我,我该怎么办……”   林遇生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扔给她那张传单,答非所问道:“你和那个洞神的愿望牵扯到了我,对不对!”   那张传单破破烂烂,不知是在讽刺谁,陈子筱当场泣不成声,崩溃得跪倒在地,“因为她们说很灵验,很灵验,所以我……”   “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闻言,陈子筱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大声斥责,一时间忘了害怕,怔怔地看着他。   林遇生一个头两个大,“大姐!你倒是说啊!”   按理,洞神要等愿望完成才会动手,这么快就来了,肯定有蹊跷。   陈子筱顿时涨红了脸,这让她看上去没那么苍白,林遇生迟迟得不到答案,慌得头冒金星,手边也快没有东西抵挡,眼看冰霜覆盖,就要渗透进来……   “如果你不说,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   “就算我说了,今天我们也得死在这!”女生破天荒怼了回去,让他有些意外,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陈子筱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道:“因为我许的愿……我许的愿——”末了,吼道,“是让你爱上我!”   林遇生:“……”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卧槽!小姑奶奶您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林遇生暴跳如雷:“不用正当手段净搞些旁门左道!幸好老子福大命大!”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灵……”   林遇生突然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砰!”那位并不想给他们聊天的机会,寒气透过门缝飘进来,一派誓把病房冻成南极的架势,林遇生面朝门口一步一步退却,把她护在身后,这个节骨眼,他觉得应该要说点英雄救美的漂亮话,“不怪洞神生气,谁乐意千把岁了还被人戴帽子。”   陈子筱:“……”   林遇生真想抡自己一嘴巴子,“不不不,我是说你不是故意要成为落花洞女的,洞神要知道你红杏出墙也不会收你啊不是……”   靠,怎么净挑些混账话。   但这一回,陈子筱没有沉默,而是抚上他的肩,靠了过去,“林遇生……喜欢、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一直,喜欢你……”   林遇生这才发现,陈子筱的体温冰得可怕,和那些护士姐姐们如出一辙。   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欠个不停,“大姐,咱有话好说,别动手成吗?再说你喜欢我什么地方,我改成吗?”   陈子筱离开他的背,缓缓站了起来。   林遇生:“等、你想做什么?!”话音未落,大门陡然炸开,“轰隆!”一团白雾扩散,瞬间淹没了房间,林遇生一边握牢扶手,一边去抓陈子筱的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我们脱险了你说上千万遍都无所谓!现在、现在,不要离开我身边!”   但他挥了半天,女生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一道音波穿透墙壁,林遇生什么也看不见,却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像刀锋一样割了过来,他差点以为自己的鼻子要被割平了,下一秒,周身氤氲散开,一片繁茂的竹林跃入眼底,他连忙转身一看,错愕间瞳孔骤缩。   这里是那个洞口,只是藤条挂在了壁沿之上,能完整地看到全貌。   微光衍射进去,依然阴绰绰的,深不见底。   朦朦胧胧中,好似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林遇生颤巍巍地站起,“我、我不许愿,所以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他抖着双腿,深吸一口气,带着士兵突击的吼叫,冲了进去,“啊啊啊我不怕你!!”   踏入洞口的那一刻,林遇生就像被无数洪水包围,行走得非常困难,他使劲拨开前面的空气,“陈子筱!我知道你在这里,听到了就回答我!”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被你救的!”   回音荡来,犹如空谷传声,林遇生良久不闻应答,有种身处谷底孤身一人的恐慌。   “吵死了。”忽然,一道富有磁性的低沉男声传来,林遇生吓了一跳,立马做出防御动作,两手放于胸前,左观右顾,“是谁?谁在说话?洞神吗?”   那头沉默须臾,道:“洞神?你在说什么梦话。” 第18章 藏在心底的悸动   “洞神怎么会和你一介凡人说话。”依然是不耐烦的语气。   林遇生表示赞同,讷讷地道:“也是哦。”   “行了,进都进来了,过来帮个忙。”   这话,似乎在不久前听过……   林遇生灵机一闪,转向声源处,“季司?”   “不然还有谁。”   林遇生大喜过望,想也没想一抬脚根,被脚边的障碍物拌了个底朝天,是了,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就算把眼睛睁成灯笼也找不准对方的位置。   季司的声音又来了,“喂,还杵在那作甚,过来啊。”   “你说得轻巧。”他往声源挪了几步,摸到洞壁上的苔藓,湿湿的,“再多说两句,我循着声去找你。”   黑暗里,林遇生听到一声叹息,轻轻的,颇为无奈的样子,不满道:“你行你上,不行闭嘴。”   话到末尾,两束鲜红的亮光弥散视野,林遇生刹那间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这尼玛是双竖瞳!   怪物啊啊!   季司淡淡地道:“所以我才不想用这招,你胆子太小了。”   林遇生听罢略微镇定了点,慢慢靠近,“谁叫你眼睛人不人鬼不鬼的。”   季司轻嗤一声,仿佛笑了,那双红眸眯缝起来,有股致命的吸引力,林遇生赶紧别开目光,蹑手蹑脚摸到他的身体,发现他的双腿双脚都被藤条缠住,冰冷异常,而这藤条又湿又粘,教人好生不快,林遇生满脸嫌弃,“我去,你该不会从昨晚待到现在吧?”   “你以为都是因为谁啊,”季司瞳孔的光辉弱下,带了一点喘息,“快、帮我解开。”   这道神似欲求不满的声音入耳,林遇生的心就似被蚂蚁咬了一口,痒得不行,他强忍住内心那点龌龊思想,拉紧一根藤条,猛地发力,把它扯了下来,季司立马“唔”了一声,如同从嘴里溢出了一团温热,“再来!”   随后沉沉地吁出两口气,宛若欲望得到发泄,满意地眯了眯眸。   林遇生:“……”心底有种无名的敲击,仿佛某个地方塌了一块。   正当他抛开藤条,去取下一根时,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林遇生感觉脚踝缠了什么东西,他顺势掰过季司的头,去照自己的脚,“借你眼光一用。”   季司:“喂,我不是手电筒。”   红光闪过,只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多脚长虫匍匐攀爬,嘎吱嘎吱地绕住他的脚。林遇生猝然流了一身冷汗,刚才扔掉的哪是什么藤条,分明是只又粗又长的蜈蚣!   既然这不是藤条,那季司身上的……   林遇生哆哆嗦嗦对上他的眼,如同在交代后事,“季司,如、如果我中途不省人事了,一定不要怪我,我是真的很怕蛇鼠虫蚁,对蜈蚣更是没有抵抗力……”吸足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乱挥一通,抓住一根就往外扔。   季司疼得倒抽凉气:“你小子给我,慢一点啊……”这些蜈蚣的手脚大多嵌入了他的皮肤,扯下来无异于撕裂血肉,而林遇生完全没听进,一个劲地扒拉,季司感觉他不晕过去,自己就会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第19章 王者带不动青铜   最后一只蜈蚣扯下,季司浑身血肉模糊,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眼睛也渐渐撑不住,像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一闪一闪,林遇生终于注意到空气里的甜腥味,大惊失色,“季司,你有没有闻到血的味道,什么东西受伤了?”   “你骂谁是东西,”季司喘了两口粗气,有气无力地道,“我身上的血,我自然闻到了。”   林遇生一脸茫然,“……你为什么会流血?”   季司觉得身心都陷入了极度疲惫的状态,一声不响地转了身,向更黑更深处走去。   林遇生又看不见了,赶紧跟上,“等等我。”   四下充斥着二人的脚步声,岑寂不已,感觉黑暗里随时会蹦出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就和闯鬼屋披荆斩棘一样,林遇生心想这若真个鬼屋就好了,不一会,前方传来季司平淡的声音,“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出去。”   林遇生脚下一顿,环顾四周,眨了眨眼,“你不给我照明,我怎么出去?”   话音甫落,只听前面人一声咂舌,接着单手一挥,那木剑顿时迸出蓝幽幽的火焰,附着在墙上,周围一霎敞亮,岩壁景致映入脑海,林遇生的脸瞬间拉成了一只惊恐的大紫薯。   洞顶之上,是一堆密匝匝的眼珠,大部分是灰黑系的瞳仁,它们像蜂巢一样镶嵌在顶端,不时转动两下看来看去,鲜活得不似单个眼珠,而似一张一张有血有肉的人脸。   怪不得进洞前他就感到一阵如芒刺背的目光。   谁曾想会是这种“目光”。   林遇生的尖叫卡在喉咙,眼神半晌没从洞顶离开,那数百只眼珠也相当凑巧地转过来,与他目目相对。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气氛落入了一种微妙的诡异。   季司满脸黑线,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像拎鸡仔一样把他提了起来,“不出去那就给我帮忙。”   林遇生立马回神,“啊,是!”   来到洞的尽头,林遇生瞥到头顶的眼珠越来越少,问道:“洞神真的是‘神’吗?为什么要做这种残忍的事?”   “谁跟你说它是‘神’的?”季司从怀里拿出一叠黄纸,上面是朱砂写的鬼画桃符,林遇生认得这些纸,每年挂清祭祖,奶奶都会给土里的爸爸妈妈烧这种纸。   季司一面分解符文,一面把它们贴在沿途的洞壁上,一面给林遇生解释,“人世间传说的‘鬼’和‘神’追本溯源是一家,只是‘神’受人供奉有了安身之地,不再作恶,而‘鬼’在阴阳交界处徘徊,成了阴差们头疼的存在,这位洞神的栖身地被破坏,已经堕落成鬼了。喂,把这些符咒贴了。”他用脚点了点地上剩下的,示意对方捡起来。   “‘喂喂喂’的烦不烦啊,我有名字。”林遇生听不得他一副使唤的语气,却还是乖乖地捡起了那叠纸,又问,“可是这个山洞分明还在,哪里破坏了。”   季司贴符的手抖了抖,挑眉,“你不知道吗?这里是阴阳交界的幻境,根本不是现实。”   林遇生:“……” 第20章 看看我,抓住我   待最后一张符咒贴完,四面八方陡然掀起一阵阴风,季司快速抓住他的手,把人拉到身后,沉着眸子盯紧前方,“不要离开我半步,否则丢了小命别怨我没保护你。”   林遇生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探出脑袋,“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贴这么多东西是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救陈子筱吗,我把洞神逼出来,你带人走。”   原来,他都知道。   林遇生感动得稀里哗啦,眼巴巴地道:“没想到……你是个好人啊!”   “‘没想到’三个字是多余的。”季司仿佛看到一只小狗摇着尾巴卖力求撸,卒然黑了半张脸。   阴风扫过,寒气逼近,季司嘴里念念有词,咬破左手中指的指腹,将鲜血抹于剑口,暗红色的眼一霎变得血红,找准墙壁的方位,猛地刺了进去,大喝:“破——”   音落壁开,碎石残垣“轰隆轰隆”地坍塌下去,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林遇生短暂地“啊”了一声,像打了个嗝,模样太蠢,季司渗了滴冷汗,“别一惊一乍,她已经死了。”他碰了碰她的脸,闭眼感受,“果然,灵魂不在了。”   林遇生细细一瞧,发现有些眼熟,讶然道:“这个人,是陈子筱隔壁床位的人。”   “是吗。”季司随口应了句,撬开附近的墙壁,“哗啦哗啦”的石块掉落,一具惨白惨白的裸体女尸就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呛鼻的腐臭味飘散,林遇生赫然丢了半条命,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个亲娘嘞,他是造了什么孽要遭受这种酷刑。   而季司完全没反应,甚至扒开她的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那些眼珠都是她们的。”   女尸的眼眶凹陷,没有眼球。   林遇生似忽然想起什么,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什么叫‘她们’,难道说……”   “嗯,不止这一具尸体。”季司淡定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飞快地舞动木剑,撬开其他墙壁,刷啦啦又是四五具女尸,林遇生咬着手指,莫名有种自掘坟墓的紧张感。   他这想法甫一出现,就见女尸所在的墙壁蠢蠢欲动,而后,一齐张开了眼!   林遇生:“卧槽!你不是说她们死了吗。”   “所以你觉得她们还活着?”季司匆匆割破食指,挤出血液,甩向那些贴好的符咒,“抱紧我!”   又是命令的口气,林遇生却一点不厌恶,听话地攥紧了他的衣角,季司:“叫你抱紧我。”握住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露出一个笑,“像这样,懂吗。”   季司穿得很少,就一件单薄的衬衫,烂了不少,布料稀稀碎碎地挂在上面,能摸到到结了痂的伤口和相对冰凉的体温,还有腹部上紧实的肌肉。   林遇生陡然红了脸。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着,他贴得更近了,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季司摆好手势,唇瓣翕动,念出一段听不懂的话,仿佛是道法里除灵驱邪的咒文,随着他的声音,那贴好的符咒发出微光,急剧抖动,而后射出无数金色光束,将女尸们层层捆绑。   紧接一道怒吼传来,威力之大,震得大地都抖了一抖,季司扬起一抹得逞的笑,“终于生气了。”   林遇生吊着两只死鱼眼,静静地凝视,“你把别人的家毁了,还把别人老婆绑了,不生气才有鬼了。”   “……”季司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可真会说话啊林遇。”   闻言,林遇生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宛如脑子里硬生生地挤进了什么东西,涨得他隐隐作痛,前方一刹现出一个庞然大物,几乎要把洞给活活撑破,没有见过地震的林遇生头一次有了地动山摇的实感,但不等地表裂开,他的头就疼得要裂开了,身上也在脱力,他强打精神,去够季司的衣角。   季司,转身看看我,抓住我…… 第21章 关键时刻援兵到   耳畔嗡嗡作响,林遇生快听不清声音了。   可季司全力集中在前,丝毫没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他口擒剑锋,“啪”的一声双手合十,一阵威力十足的风以他为中心爆发而出,吹起了头发和衣裳,一双血色竖瞳尽数袒露,像个杀红眼的猛兽,那庞然之物登时停了动作,张开大口,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天生阴阳瞳的宿主啊,为何不惜燃烧生命也要妨碍小神。”   季司取下剑,笑得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物,“可能是生活太无聊?谁知道呢。”趁洞神还未完全露出身体,他看准空隙一挽剑花,朝那有着微弱生命的地方狠命刺了下去。   “啊啊啊!区区人类……”   洞神狂躁地挥动手臂,无差别地大肆攻击,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灰尘石子,试图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甩出去,而季司牢牢握着剑柄,死死挺了下来,他一拍剑柄,灵力“刷”的一声齐齐灌下,只听一串玻璃破碎的声响,洞神的肚子刹那间裂开,从内而外破出几束刺眼的白光,季司连忙收剑,右臂长长伸过,将里面的人拽了出来。   “咳咳!咳咳……”   当场接触到新鲜空气的陈子筱咳嗽不止,季司正想把她交给林遇生,结果一转身,看到林遇生单膝跪地,捂着头冷汗不止……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小神手下不留情了!”洞神的伤口急速愈合,它张开硕大的嘴,光波似的球体在前方凝结,四下风沙走石,连空气都在战栗,季司慌忙将人扔给林遇生,沉声道:“护好她!”   林遇生刚想说“那你呢”,季司起身挡在前方,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淡声道:“我护好你。”   又是一阵头疼,林遇生强忍住疼,趴在陈子筱身上,把自己当成了肉盾。   这人为什么……   须臾过后,狂风骤停,尚在空中的石子霍然落地,只见那酝酿好力量的球体飞速膨胀,“砰咚”一声炸裂,一个个细小的白箭借力冲出,朝他们这边疾速削来,所到之处全被捅成了筛子。   季司双手掐诀,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但一根白箭飞来,竟直接刺破屏障,卡在了上面,尔后无数支同样尖锐的白箭飞扑上来,不等季司修补,屏障便“嘎啦”一声全碎了。   季司气喘吁吁再掏出符咒抵挡,飞快念咒,“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金光乍现,形成了一道金色的保护罩,这回那些箭打在其上就犹如水落湖面,消失得一干二净,正当林遇生松了口气,以为要结束时,几只漏网之鱼从旁边绕过,不留死角地刺向了季司。   林遇生双目圆睁,“快跑”二字几近脱口而出,但那人不动于山的影子立在前方,他愣是把话咽了进去。   他若是避开,受伤的就会是自己和陈子筱。   “刺啦!”,皮开肉绽的声音不绝于耳,染红了林遇生的视野,几滴鲜红飞来,“啪嗒啪嗒”地打在他脸上,有些还混进了眼睛里。   涩涩的。   “季司——!”   “砰——!”这时,头顶传来巨响,像是石头炸开的声音,林遇生惊讶地仰首一望,望到一束径直照下的光,光里有个黑影,好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黑影的脑袋有点大,如同戴了顶卷毛假发。   那影子叫喊着什么,往这边伸出了手,“林遇生——!”   随即出现铃铛的叮咚响,伴着这股声音,好似灵魂都得到了洗涤,林遇生的头疼不知什么时候好了,意识却在缓缓模糊。   是,齐飞吗……   他怎么找过来的……   林遇生实在扛不住,眼皮越来越重,一歪脑袋,睡了过去。 第22章 落花洞女的故事1   “洞神大人,请保佑今年的庄稼硕果累累。”   “请保佑小女日后嫁个好郎君。”   “请保佑我媳妇怀的是个男孩。”   “洞神大人……”   “洞神大人。”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的耳边充斥着凡人们永无止境的愿望,凡人有七情六欲,有三魂七魄,他们仅仅是为活下去就已拼尽全力,就算如此,凡人依然成家立业,孕育子嗣,儿孙绕膝,延绵不绝……   “羡慕,人类、羡慕……好羡慕人类……”   粘糯不清的浑浊声在林遇生的脑子里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刺破躯壳,附骨之疽一般渗透到他的灵魂深处……   猛地一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脚——清一色的透明状态,而他整个人浮在半空,像个膨胀圆滚的氢气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来摇去,俨然是个虚无缥缈的游魂。   “啊,我死了吗?还是说是做梦?”林遇生一掐脸颊,没由来感到一阵疼痛,顿时懵了,他使劲搓着两根膀子,妄图给它搓成俩实心的。   这时,吹来一阵和煦的风,林遇生冷不防抬起头,惊得忘了拢嘴,“卧槽!这不是那个山洞吗?!”一模一样的藤条,花草,就连石壁的形状都相似得打紧,不过与之不同的是,洞顶挂着的不是眼珠,而是成片成片的爬山虎。   阳光照进,绿油油的,煞是好看。   林遇生有股不详的预感,飘出身子探头望了一望,外面是群山缭绕,有个村落错落有致地排在山脚,和这个洞口只有数步之遥,偶尔有两个挽着发髻的妇人端一盆水,在门口浣衣,小孩子们绑着小辫子,在一起嬉戏打闹,一派春和景明、安谧祥……个屁啊!   林遇生抱头痛哭:“他妈的老子是穿越了吗?!”   还穿成了一个脚不沾地的幽灵?!   “请问……”   这时,来了一个半挽发髻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他对面,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淡色襦裙,端着一张粉扑扑的脸,冲他莞尔一笑,“洞神大人,我叫小翠,我们一家刚搬到这里。”   她的声音就同银铃一样婉转动听,这多少给林遇生幼小又脆弱的心灵带来了慰藉,麻利地飘近,“你好,我叫林遇生,刚穿越到这里。”   女孩伸出手,笑靥如花,“今后,请多指教啊。”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他连不迭去握,结果手掌径直穿过,握了个寂寞。   怎么回事?   他再次伸手,却还是穿透而过,林遇生那股子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然后灵光一闪,彻底通透了——别人看不见他。   那么问题来了,这女孩在和谁打招呼?   没等林遇生细想一番,一只黑色的爪子从洞里伸出来,轻轻地握住了女孩的小手,在接触到的瞬间化成实体,成了人类的皮相。   一个银发及腰的高挑男人站在女孩对面,朝她体面一笑,“你好。”男人面如冠玉,身上是云锦斜络纹的对襟长袍,一眼望去,是个翩翩君子哥。   林遇生暗暗撮了口牙,“啧,还没季司帅。” 第23章 落花洞女的故事2   小翠的神色慢慢从讶异演化成了惊喜,小脸一红,“公子也是来祭拜洞神的吗?”   “嗯,听说这里的洞神很灵验。”   她听罢静静地打量了他几秒,讪讪地道:“公子也信神啊,这里的人都信,我额娘拗不过村里人,只能让我过来打声招呼。”   林遇生算是明白了,女孩刚才就是做做样子,压根不信有神存在,殊不知面前的男人就是神的化身。   这下好了,有戏看了。   林遇生巴不得一天到晚都浸泡在爱恨情仇的狗血剧里,饶有兴致地盘旋在他们头顶,把回家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恨手边没有爆米花和冰可乐。   ·   而接下来的发展也真没辜负他的期待,一如每晚八点档的肥皂剧,俗套又狗血,林遇生看得津津有味,慷慨激昂地飘来飘去,搞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是的,他们相爱了。   好在这二位的性格十分投机,几乎没有他诟病的吵架和好、和好吵架、吵架再和好……他们不是外出约会,就是在家温存,林遇生这条清新脱俗的单身狗被迫吃粮,漫漫长夜无人排遣不说还要听他们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磕粮的欲望逐渐低迷,开始了憋屈……   怪不得肥皂剧总要设置吵架和好,这要像他们一样一天到晚恩恩爱爱,就不是放剧——而是杀狗。   反观洞神每天乐得跟开了瓢似的,把山前山后种满了花卉果蔬,就连人烟罕至的贫瘠土壤也不放过,大手一挥,姹紫嫣红。只要小翠喜欢,就算是天大的难事,他也会一一照办。   林遇生快酸掉牙了,原来天底下谈恋爱的不分男女人鬼神,都特么一个蠢样。   然而,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即便是神也无法避免。   小翠的父母要把她许配给知府的孙儿。   洞神一听,立马准备了银两上门提亲,结果女孩家的门槛都没迈进去就遭到了一口回拒,他没有放弃,前后又提了数十次,仅凭一腔沸腾的热血,屡战屡败,回回遭拒,二老死活不同意小翠跟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年轻人,自家生母生父都来路不明的人,怎么可能给女儿幸福。   那个年代,成亲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留给儿女选择的份。   小翠出嫁的那天晚上,天边阴沉沉的,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走到半路就被疾风吹得前进不能,活活耽误了良辰,好不容易等风停歇,又有乌云掠过,淋了他们一身湿透,然而这样也不能阻止结亲,小翠的父母不等队伍过来,把她塞进花轿,请人抬了出去。   大红大红的花轿子离了老远都能听到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洞神自然也听到了,他把口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把两只胳膊拧得青一片紫一片,头一回厌恶只能满足人类愿望的自己,那名为“私欲”的贪念在他心底情根深种,生根发芽。他想掀起一阵大风,把小翠劫回来,把她关进洞里,不许任何人觊觎,一生一世,永生永生。   但一直等到女孩的哭声消失,他也没有踏出洞口一步。   林遇生在空中静静地凝望男人的背影,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   后来,女孩嫁入知府,成了知府的新媳妇。   再后来,女孩不与夫君同房,绝食抗议。   最后,女孩香消玉碎,享年二十岁。   洞神……疯了。 第24章 落花洞女的故事3   女孩下葬的那个夜晚,村庄刮起狂风,呼哧呼哧地拍打门窗,紧接着降临倾盆大雨,瓢泼一般往下倒,像极了某个悲痛欲绝的神灵在摧心剖肝,村民们以为这是洞神的怒火,纷纷祷告请求原谅,却没有任何见效,暴雨接连下了一个多月,淹没庄稼、房屋、树木……   村落不复存在,小翠再也回不来了。   尔后,世人皆传小翠是与洞神结缘之人,死后与洞神合二为一,取名“落花洞女”,可洞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孤苦相依,与黑夜为伍。   何来聚首一说。   他不再听取人类的愿望,将自己封闭成真正的山洞,沉心静气躲了几百年。   直到——   一个月前被无良商人铲平山头,名为洞神许愿的旅游胜地拔地而起,凭空出世。   洞神仅剩的一点安宁消散殆尽,终于爆发出了积埋已久的怨恨。   混沌中,林遇生看到那些隔三差五前来许愿的人,包括他们学校的三个女生在内,无一不是顶着一张贪婪的嘴脸,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无人关心洞神如何,更无人倾听洞神的夙愿。   别说神了,他作为人都感到恶心。   某天的一个黄昏,洞口来了位奇怪的客人,这位客人不进来许愿,反而在洞口踱步徘徊,临了噗通一声跪下,“洞神,我有一件无论如何也想和您分享的事!请您一定要听!”是个女生的声音。   又来一个。林遇生屡见不鲜,这时候也没什么兴趣,趴在洞顶数眼珠子。   女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分班那天,我们在走廊里看排名,当时有很多人,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站在名单前面笑,和旁边的人讲话,我觉得这个男孩子笑起来好阳光啊,有种邻家哥哥的感觉……”   林遇生喃喃自语:“怎么还是一见钟情的戏码,能不能有点新意。”   “一次,调完位置我和他坐到了一起,接触后才知道他根本不阳光,嘴欠得要死,总是抱怨题目简单没有新意,得罪了许多人……”   林遇生闻言心下一紧,“喂喂,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抱怨题目和得罪人有什么关系。”   可惜姑娘压根听不见,继续道:“说来也奇怪,他讲题目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耐烦又细心,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哪里不对,多亏他我才能挤进班上前十。”   林遇生骤然被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越听越觉得这姑娘是在说自己。   “人有时候真的很不由自主啊,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不论好的坏的,褒的贬的,只要是他,我都乐意。”说到这里,女孩的语气轻松愉悦,仿佛空气都在溢着香甜,林遇生吐不出半个字,愣愣地去瞧她的脸。   陈子筱安静地跪在清幽的草地上,夕阳的光晖洋洋洒洒,在她周身衍射出点点温情,林遇生眯缝眸子,一不小心看得出神。   “可是,我告白四次都被他拒绝,他躲着我,无视我,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应,别说喜欢我了,他不讨厌我都是好的……”话到末尾,哽了。   “……”林遇生感觉自己忒不是个东西。   陈子筱弯下腰,对着里面重重地磕了个头,“洞神大人,我不求您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只是一次也好……我希望他能接受我,就算之后他把我甩了也没关系,求求您,让他看看我吧……”   林遇生再次被雷得里嫩外焦,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小姑奶奶,你这算哪门子的让我‘爱上你’。”   难怪洞神那么快收取代价,敢情他探病的行为就是“看过”陈子筱了。 第25章 莫名其妙回家了1   陡然一阵天旋地转,昏天黑地,林遇生像是裹了层真空包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到全身变形,眼前风景瞬息万变,他撑着两只快被挤掉的眼珠,竭力不让脑子罢工,可能是他用力过猛,那模样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啊啊啊!”林遇生惊声尖叫,诈尸一般挺了起来。   熟悉的霉味钻进鼻腔,他心有余悸地瞻前顾后,发现四周是土砌的房屋,墙上的格子窗破了几块,被风吹得咣当作响,一眼望去,除了墙角的一堆练习册,这屋就只剩几本泛黄的旧书孤零零地躺在木架里,真乃“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林遇生抹了抹脑门顶的汗,吁一长口气,躺回去了。   终于回家了。   然而不出三秒,床上人赫然睁眼,飞快掀开被子跳下地,一溜烟出了房间,“奶奶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逃课的!”   院子里的鸡鸭鹅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到一顿狂飞,扬了满院子的灰尘,正在下蛋的麻母鸡嘶鸣连连,引得几只花公鸡群情激昂,乃至引吭高歌,“喔喔喔——!”   一时间鸡飞狗跳尘土四起,林遇生错愕地杵在一群牲畜之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喂,你在做什么?”   单听那第一个字,林遇生想都不用想,侧身眺去,“你怎么在我家?”   只见季司挽着袖口裤脚,浅格子的衬衫衣领大开,阳光照下,明显能看到他白皙秀颀的脖颈上挂着一层晶莹的薄汗,再加上这人手里抱了一捆稻草,林遇生一秒断定,“你在帮奶奶折柴火?”   “力所能及而已。”季司似是热得不舒服,眉头蹙了蹙,额发被那汗珠浸湿,几缕几缕地黏在脸庞,他索性全部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使得他那张脸更为扎眼了,林遇生估摸这若是有花痴在场,没准得当场跪下给他唱征服,季司本人倒没什么自觉,不紧不慢地道,“你在齐飞赶到的时候就晕了,不把你带回家难道去开房么。”   “开你爷爷的房。”林遇生斩钉截铁地呛了回去,思忖片刻,“看来之前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影就是齐飞了。”   可齐飞是怎么找过来的。   林遇生一脸狐疑,季司定睛注视了一会,忽然眯缝瞳眸,好似有丝担忧的神色从他脸上一带而过,林遇生捕捉到痕迹,问道:“怎么了?”   季司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那点担忧的痕迹越来越重,乃至林遇生还有种身处幻境的不实感,“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跟个娘们似的。”   和风拂过,卷起几片枝干上的花瓣,送来一阵清香,季司的目光追随那摇摇欲坠的枝干,眼神深邃得不像是在赏景,而像是在观察一个生命的陨落,“落花洞女能哭落树叶和花瓣,这些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林遇生用大拇指戳了戳门:“我家的民间传说书。”   “……”季司无奈地睨了他一眼,“少读故事多看报,别整天研究什么民间传说。”   林遇生一愣,对方的语气太过平常,平常得犹如在关心认识多年的旧友。   ——可他们才认识不到两天。 第26章 莫名其妙回家了2   季司被这阵风吹得凉爽,一面扒拉下两旁的刘海,一面踱步到他跟前,而后缓缓抬手,仿佛想触摸他的头发,林遇生忘了躲开,只觉得时间都停了半拍,一如黑白电影的慢放场景,季司的五指骨节分明,修长又苍劲,他想起这人握剑的情景,那手背青筋隆结,像是能把一个人的脖子活活捏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有花,笨。”季司从他头顶取下一瓣落英,随手一扔,似不经意地道,“齐飞这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林遇生也似不经意地答:“什么怎么认识,我们同班同学。”   “那我问你,你和他是分班前的同学还是分班后的同学?”   这一问,倒把林遇生问住了,“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记得……”   季司一直板着一张脸,又一言不发地盯了他许久,林遇生浑身不自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推开他,“你没说的就算了,我奶奶呢。”说完拔腿就走。   “小心。”   “啊?”   季司的下颚动了动,貌似是在咬牙,末了,听他低声吐出几个字:“齐飞这个人,我……”   话音未落,传来一阵咆哮,瞬间盖过季司那蚊子般的嗡鸣,“林遇生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接着一个人影奔腾而过,后方掀起了一路尘埃,林遇生的脑子还是懵的,那人径直冲上,脚底生风一跃起跳。   眼看这人庞大的身躯和自己越来越近,林遇生视死如归地吞了口唾沫。   “砰!”   林遇生四脚朝天,嘴溢白沫,面色发青,光荣地脑震荡了。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又又又晕了,怎么叫都不醒,都是我的错,要是昨天我和你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齐飞趴在他身上,一头卷发蹭来蹭去,噼里啪啦喋喋不休,林遇生脑子发昏不说耳朵还遭罪,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娃儿醒啦。”这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灌入耳蜗,伴着拐杖杵地的动静,林遇生立马清醒了,一脚踹开齐飞,两腿一屈,两腚一坐,身子往前一扑,对来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动作雷厉风行干净利索,齐飞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套动作不练个一年半载绝对做不出来。   林遇生感觉毛孔都在颤抖,鼓起勇气道:“我不是故意要逃课,也不是故意要翻民间故事,我信马克思可是马克思不认我这个信徒……唔,奶奶我错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笑容可掬地站在对面,一脸的折子都笑到了一处,她佝偻着腰,一边听一边点头,待最后一个音节结束,骤然提起了拐杖。   林遇生觳觫的幅度逐渐加大,像个面临刽子手的死刑犯,“奶奶,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   尾音落下,老太太挥下拐杖,林遇生本能地闭紧了眼,齐飞上前阻止,“老奶奶您孙子才刚醒……”不想被人拦下,齐飞回头不悦,“你做什么?”   季司看着老人,对他摇了摇头。   “咚~”软趴趴的声音悠悠地飘散,林遇生不可思议地睁开眸子,没出息地打了个嗝,抬头,“奶奶,您不打我吗……”   老太太咯咯笑得皱纹耸动,活似个老顽童,而后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瞥向季司他们,“事情经过你同学都告诉我了,不怪你。”   林遇生如释重负地跌在地上。   父母撒手人寰后,他被奶奶拉扯到大,奶奶打他也好,骂他也罢,都是为了他以后能出人头地,为此,他必须好好学习,所以说逃课和早恋是万万碰不得的。   这么一看,陈子筱对他而言还真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第27章 莫名其妙回家了3   半小时过去,老人出去买菜,几人在房里聊天,原来洞神堕落成鬼的那一刻就受了天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不出一个月就会彻底消散,陈子筱得救后出了院,并答应他们不把这件事捅出去,这会也许在学校补习落掉的课程。   在听到洞神会消失时,林遇生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在难受些什么。三人有的没的说了半晌,不过都是齐飞拉着林遇生扯淡,季司仅是闷不做声地打量这间屋子,偶尔瞄一眼过来,弄得林遇生怪不好意思。   早知道就收拾整齐点了。   天色渐晚,齐飞道了句“学校见”,便跟着季司出了院子。   等天边那束夕阳尽数暗去,林遇生的眼睛突然抽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并不在意,进屋打开练习册,准备学习,可忽然,册子上的印字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竟开始弯曲扭动,一行一行如蚯蚓交叉叠加,他赶紧揉了揉眼,卒然一阵痉挛翻滚,他像是被一块铅球当胸砸下,脑子里“嗡”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怎么回事……啊啊!”   而后有股温热的液体在两颊划过,林遇生嗅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艹,血泪?!   “这到底……”林遇生死死捂着眼,几乎要疼晕过去,空气里充斥着男生沉重的呻吟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模糊的意识眯出一条缝,微弱的光照射进来,疼痛瞬间打止,林遇生大口回气,感觉眼眶里留下了被火焰烧过的灼热。   只听“吱呀”一声,老人独有的音色响起,“娃儿啊,同学走了?”   林遇生连忙拭去血泪,调整状态,“嗯,走了。”   老人推门而入,见他在桌子前埋头苦读,宽慰地笑了,“娃儿从小就喜欢看书。”   闻言,林遇生心神不宁地颤了颤眼睫,胸口堵得慌,他不知道奶奶口中的“从小”是多小,是七岁以前还是七岁以后。   冥冥中他总有种感觉,感觉他丢失的不止是一段记忆,更是一段人生,如果这段人生找不回来,他就是个残缺的存在。   老人以为他学得认真,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了。   ·   这天晚上林遇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两个男孩,一高一矮,在废弃的工厂里拿粉笔涂鸦,略高的男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性子和缓,只是轻轻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而矮一点的男孩精力十足,来来回回把铁柱子涂了个遍,林遇生的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快蹦出来,堵得愈加凶横,神差鬼使般,他缓缓伸手,想碰一碰那矮一点的男孩。   眼看林遇生的指尖和他只有毫米之隔,男孩的五官也越发清晰,“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很想你……”   指尖冰冷的触感传递到心尖,林遇生乍然睁开了眸,黑暗里,一张稚嫩的五官映入眼帘,只见一个阴森惨白的“男孩”坐在床头,瞪着两只没有瞳仁的眼白直勾勾地望着他,而他的手掌覆在“男孩”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接着,“男孩”咧出一个古怪的笑,“你果然能看见我。”   整个过程诡谲又刺激,林遇生手脚冰凉,不是那种因为外界温度变化的冷,而是那种由内而外、萦绕在骨髓里挥之不去的冷。   “啊啊啊啊啊——!!” 第28章 最近业务很繁忙   应考氛围紧张的教室里,林遇生吊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面色铁青的坐在位置上,眼袋深沉又厚重,偶尔吐出一口无奈的浊气,肃然一副肾虚的绿林好汉模样。   七天了,七天了,他夜夜见鬼,回回吓尿,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七天前的晚上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啊啊啊!”林遇生的吼声持续绕梁,那男孩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趴在他身上,裂开一条月牙似的嘴巴缝,阴恻恻地笑:“再叫就撕了你的嘴。”   它的声音又嘶又哑,仿佛一把生锈的菜刀正在割肉磨骨,林遇生浑身一颤,不叫了。   “真听话。”男孩歪头咧嘴,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林遇生愣是挣脱不能,紧接着,他的口中溢出了一股白色气流,轻飘飘地汇入对方口中,林遇生顿时黑了整张脸,怒气值飙升至满点,一捏拳头,下死手地捶了过去,“卧槽!谁他妈要跟你个小屁孩间接接吻!”   男孩捂着头,懵逼地眨了眨眼。   林遇生脸不红心不跳,一指他额间,天经地义地道:“你要是个漂亮的小姐姐也就忍了,带把的想都甭想!”   “……”   于是第二天晚上,真的来了个漂亮的“小姐姐”。   美中不足的是身材有些走样。   林遇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三天晚上,来的是个婴儿,这婴儿全身爬满了蛆虫,胎毛稀疏,手臂上还能看到凝固的血管,想必尚未出生就已胎死腹中。   婴儿每爬一步,那白花花蠕动的小虫便会掉一坨在地上,林遇生一阵头晕目眩,感觉要吐了……   第四天晚上……   ·   情况一直持续到昨天晚上,来的是个老爷爷,除了肩头两团跳跃的磷火,样子还算正常,谁知一张嘴就是血盆大口,咿呀咿呀地抓着他不放,林遇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硬着头皮看他表演。老爷爷指着自己的嘴,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貌似不会说话,林遇生斗胆靠近一看,登时后颈发麻,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这人的嘴里满是乌黑的血块,舌头被人割得只剩一半,另一半散发着腐烂的恶臭,林遇生差点足涌祥云,驾鹤西去。   见他终于理解,老爷子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手抓过,拎狗一样拎起了他的后领。   林遇生:“……”知道你们做鬼的很牛逼,但能不能对我们做人的放尊重点?   老人带他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沟,两旁栽着俩苍翠挺拔的松树,在残月的照耀下弥漫着点点光辉,被风扰得沙沙作响,分明是副静谧之景,林遇生却觉得无端阴沉,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放眼一望,望到地面有无数个凸起的小土包,错愕间豁然开朗——这他妈是个坟场啊!   旧坟新坟不多不少刚好十二个,一大一小地分布着,还挺有规律。   林遇生能想象无数只枯骨一般的手破土而出,一齐发动攻势把他拖进土里,进土的姿势他都考虑好了,但等了良久依然风平浪静,除了延绵不绝的朔风卷起一圈黄纸铜币,眼前连只老鼠都没有,林遇生几乎要怀疑这位爷爷是拉他来喝西北风的。   须臾,只见老爷子双腿屈膝,噗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   林遇生:“……” 第29章 扎皮筋的A班人1   见状,林遇生的表情精彩得犹如京剧变脸,短短一分钟从惊悚到震惊,又从震惊到迟疑,再从迟疑到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免、爱卿免礼。”   “……”   老头子舞动双手咿呀作语。   林遇生讪笑道:“刚才我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老头子摇头似拨浪鼓,爬过去抓他的手,一边指向那些坟包,一边迫切地张口,林遇生觉察到不对劲,沉下眼,仔细观察他唇部的形状,而后模仿他说话,慢慢吐出了两个字——“救”、“命”。   平生首次读唇语就读出如此分量的两个字,林遇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话说,鬼还有“命”可救吗?   ·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林遇生的思绪回到现实,忽然,墙角传来一个男声:“林遇生,下节体育课去打篮球啊。”   林遇生死气沉沉地扭头,看到那连卷发都洋溢着精气神的齐飞,一口回绝:“不去。”   “那你在一旁给我加油,咱们这次的对手是F班,我可不想输给一群吊车尾。”齐飞不知从哪借来一根粉色皮筋,三下两下把蓬松的发扎上去,没了减分的发型,这人还挺人模狗样,清爽又俊俏,旁边有位扎马尾的女生一直注视着他,欣喜地道:“这次打篮球的男生都从我这拿了皮筋,还剩几根彩色的,你要不要换?”   林遇生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嘴角,女生名叫李未,分班时成了同学,由于长相出众身材姣好,一度蝉联男生心目中的班花榜榜首,不怪这群青春期的小屁孩被勾了魂,李未的发黝黑锃亮,五官精致,从明澈的瞳眸到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几乎无可挑剔,仔细打量甚至有一种异域风情,一撇一捺都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不过最近林遇生感觉李未的这股“异域风情”相比以前似乎更浓厚了。   齐飞显然不解风情,“不用了,这个刚好。”   而李未貌似还想多和他说两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五颜六色的皮筋,“你看,很漂亮吧。”   话音甫落,齐飞的眉眼赫然变冷,“你……”   “李未,你犯花痴也要适可而止,没看到人家不愿意吗?”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只见陈子筱站在门口,一张瓜子脸白净可人,神情却宛若冰屑,“你说说你给男生们发了多少根皮筋,他们不嫌腻歪我嫌腻歪。”   林遇生第一次见陈子筱这么刚。   李未不说话了,齐飞也噤了口。   反正不关他的事,林遇生想罢去翻桌肚里的书,结果翻了半晌,书没摸到,摸到一根圆圈类的物什,他顿时嘴角抽搐,一张脸吹灯拔蜡,不是吧……   拿出一看,果然是根扎头发的橡皮筋,还是七彩绚烂版。   皮筋上隐约散着一阵清香,形似栀子花香,他望向门口,恰巧对上陈子筱挪过来的视线,担忧地看着他,林遇生一时茅塞顿开,不是陈子筱看不惯李未给男生分发皮筋,而是看不惯李未给分他发皮筋。   如此贤惠的女孩偏偏看上了他,真是家门不幸。 第30章 扎皮筋的A班人2   林遇生本想把东西还给人家,门口传来“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同学们一霎炸开了锅,都为体育课的到来兴奋不已,一窝蜂冲了出去,整间教室只剩林遇生和陈子筱两人,气氛略略尴尬,林遇生干笑两声,“去上课吗?”顺手把皮筋塞进了口袋。   陈子筱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要一起吗。”   林遇生相当无语地叹了口气,怎么搞得他跟渣男似的。   一路上,陈子筱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着,洞神那件事貌似对她无甚影响,林遇生稍微松了松紧绷着的神经,刻意避开了与她的眼神接触。   两人来到操场,路边的梧桐长出了新叶,压着枝干摇头晃脑,打球的男生光着膀子,在篮球场上互相厮杀,散发着略微成熟的男性荷尔蒙,尤其是齐飞,在一群扎着小辫子的A班队友里也相当显眼,一身紧致的腱子肉淋漓着汗渍的反光,偶尔给场外的迷妹抛送一个媚眼,撩得学妹们脸红心跳,尖叫连连。   “啊!齐飞学长必胜、齐飞学长必胜……”   齐飞轻扯嘴角,露出一颗虎牙,神色狂狷又多情,宛如一只开屏显摆的花孔雀。   林遇生:“……”女生们怎么激动的他不知道,他只感到一阵恶寒。   只听“哐啷”一声,球沿抛物线掷入筐中,周遭顿时沸反盈天:“齐飞!齐飞!齐飞!”   齐飞扔了个漂亮的三分球,成功拿下一局,对手F班的人脸都绿了,那模样说是要吃了他也不为过。   众所周知,F班人均成绩排名最差,综合成绩排名最差,是学校里当之无愧的垫背,不过最近好似有个成绩顶尖的人转学进了他们班,不知道对他们有没有帮助。   场外还热闹着,齐飞一仰下巴,举起大拇指,翻转一百八十度指地,然后扬起了一个轻蔑的笑。   “……”   林遇生很明显地感受到F班那群男生的“吃欲”更强了,默默为他捏了把汗。   中场休息,齐飞踩着小碎步朝他冲过来,见人两手空空,原本高兴的脸色一下就凝滞了,“你怎么没给我买水?”拉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蹙眉,“有你这么应援的吗?”   林遇生险些没忍住给他一拳,看在他为班争光的份上,姑且放他一马,指着左侧一群妹子,“那边才是你的应援团,大、明、星。”   最后三个字一落,齐飞的脸明眼可见地灵光了起来,眸子一忽一闪,“说谁呢?再来一遍,嗯?”   “……”林遇生的脑海里浮现一朵白色的花苞,随着这人的声音缓缓开了苞,露出里面赤色的芯蕊,整朵花又赤又白,又白又赤。   “咻——”   裁判的吹哨声响起,下半场开始了。   对手有一人站起,和裁判员说了什么,裁判点点头,冲后方招了招手。   接着,人群中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洁白的篮球服,明明是件再普通不过的队服,套在他身上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虚无感。   女生的风向瞬间倒戈,“哇——那学长是谁啊!”   “是F班的人吗?!”   “我居然不知道F班的学长有这么一号人!”   那人接过队员递过来的篮球,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似随意地抛向半空,在场所有人蓦地放眼望去,直勾勾地盯紧了那球。   而后篮球落下,他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仅用一点指尖便稳稳地接住了球,吊儿郎当地转了两圈。   四下一霎人声鼎沸,丝毫不弱齐飞的声势,“好帅!我没了。”   “呜呜呜完全就是我的菜!”   “啊啊——!”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拿下球,一抬双瞳,目光刹那间捕捉到齐飞,冲人微微一笑,林遇生陡然睁大了眼,卧槽,F班来的外援居然是季司?!   季司笑意不减:“下半场还请手下留情啊,**。”最后两字的声音很小,几乎被杂音掩了去。   林遇生有了一次读唇语的经验,再次使起来驾轻就熟,一秒就确认了他嘴中第二个字不是“飞”字。   闻言,齐飞几乎是把笑容挂在了脸上,笑得春光明媚、震天动地,林遇生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噫,有杀气。 第31章 扎皮筋的A班人3   随着裁判第二声吹哨,季司边线发球,双方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像脱缰的野马朝球冲了过去,F班这回没有失利,比他们快一步接到了球,连续运球直逼篮下,齐飞心烦意乱地嗺了一口,大步流星上前,趁人起跳的空隙一跃而起,大掌一挥,把球截了下来,他刚有点窃喜,对面那人勾唇一笑,瞬间侧开了身子,齐飞当即回神,这是陷阱,他上当了。   而后听那人大喝一声:“季司!”   手掌一拍,球悬空抛去,稳当当地落到一人手里,齐飞尚在半空,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见季司压矮身子,将篮球护在胸前,轻轻一抛,四下人连着阻止,可那球的高度实在刁钻,恰巧卡在够不到的地方,接着“哐啷”一响,球嗑在篮筐与篮板的交接处,弹在篮筐上,顺着网窝扎了进去。   “哇——!”女生们立马尖叫起来。   林遇生微微讶然,喉腔发堵,忽然有种同她们一起喊出来的冲动。   这想法甫一出现,林遇生就被惊到瞳孔一缩,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季司这家伙的魅力男女通吃?   之后几次投篮,季司带着球在场上左右奔跑,时快时慢,被包围也不乱阵脚,弹地悬空,硬生生一挺,如踩实地,右手调整好自己出手地角度和高度,加上合适力量的推动,篮球霎时离开指尖,“砰!”   三分球,goal!   “啊啊——”场外女生欢呼雀跃,荡起一波又一波的声势高潮。   林遇生胸口一紧,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   反观一旁的陈子筱淡定如常,似乎对这种激烈的球类运动提不起兴致,和林遇生打完招呼就到隔壁草坪晒太阳去了。   “咻、咻、咻——”   结束的哨声响起,F班以10比4的成绩夺得冠军。   齐飞的表情实在有看头,几条青筋一突一突地在额间跳,跟变戏法似的,林遇生甚至能看到乌云在他头顶打雷撒泼。   “噗……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齐飞!”一个没忍住,林遇生笑得狂拍大腿,痛痛快快地嘲笑了他一番。   齐飞:“……”   场内,季司被一群队友勾肩搭背,听他们放声交谈,字里行间都是对A班的嘲讽,而他也不反驳,只是笑道:“我水平不算好,让大家见笑了。”   “季哥你太谦虚了!”   “就是,比那群只知道逞嘴上功夫的人好多了。”   “哈哈哈哈不知道是谁先挑衅的,现在又去哪了,是吧各位!”   “哈哈……”   他们自顾自地讲着,宛如完全没注意到扎着辫子的A班人集体变了脸色,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倏地一股黑色的气流一晃而过,林遇生纳闷地揉了揉眼,再看时已经不见了。   最近是怎么了,老看到一些幻影。   不知道是不是揉了一下的原因,他的眼球有些痒,搭上齐飞的肩,“你有眼药水吗。”   齐飞并不接话,一直望着人群的方向,满脸严肃,林遇生捱着痒随之望去,见A班的人像雕塑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大有和对手干一架的气势,不满道:“他们还在干什么,输了都不回来吗?”   齐飞依然没作声。   林遇生抬脚上前:“下节数学课,我叫他们回来。”尾音未绝,齐飞一把抓住他的肩,“先别去,他们不对劲。”   “不就是输了场球赛,至于吗?”林遇生表示不能理解,摊手耸肩,“又不是考试。”   “不,他们……”   话到中途,林遇生又看到了那影子,这次更加清晰,他们每人头上都出现了一道黑影,慢慢汇聚到头顶,越膨越大,分化出四肢、头、手指、脚,最后成了一个人形模样。   卧槽…… 第32章 扎皮筋的A班人4   林遇生终于理解对方口中的“不对劲”是怎么一回事,指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影,万分惊恐地道:“齐飞,那是什么?为什么是人的样子?”   闻言,齐飞扭过来头,表情比他还要惊恐,“你能看见?”   林遇生:“啊?我不应该看见吗?”   “当然不应该!”齐飞的两手猛地按住他的双肩,死死地睇着他的瞳孔,道,“你听好了,这个世界只有三种人有阴阳眼:一、天生拥有者,二、后天修炼者,三、被鬼附身者。”   “……意思就是,”林遇生奋力消化对方的话,讷讷地指着自己,“我又、又被附身了?”   说到“又”的时候,他咽了口唾液下肚。   稍微思忖一下,他回来以后就跟搭了过山车一样一直在见鬼,还被它们吸走了精气,如果真如齐飞所说,那他在进入幻境之前就中了招,可他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果然,齐飞摇了摇头,道:“不像,你最近虽然阳气不足,但也没到散发阴气的地步,而且……”   林遇生听罢,眸子瞪得像铜铃:“而且?”   齐飞瞥向一旁,不再回应,却在心里把这句话补齐了:“而且我给你渡的那口气没有异常,说明没有魂体侵入。”   他渡的气相当于给林遇生的灵魂外部支起了一层保护膜,一般的东西拿它没办法。   林遇生心有不甘地继续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明明是个糙老爷们别整得跟人小姑娘似的。”   齐飞的脸色有些绷不住,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然而,没等两人再次开口,球场那边便传来同学们暴跳如雷的争吵声。   “你特么说谁‘东亚病夫’啊?!”   “敢不敢再说一遍!”   “我们A班各科成绩平均全年级第一,你他妈长谁脸呢,赢个球赛忘本了吗!?”   “给我们道歉啊,吊车尾的臭小子!”一群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F班的人洋洋自得,“不准人说实话啦?按你们的逻辑,成绩差的人不能在成绩好的人面前嘚瑟,那你们岂不是要给季司磕个响头?因为我们季司全年级第一啊!”   “人家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们呢?一群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除了学习一无是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A班人也无需再忍了:“他妈的今天不教训你们,老子的名字倒着写!”   音落,几人一齐脱离控制,疯魔一般扑了上去,F班不甘示弱,不肯退让,双方立马扭打成一团,蹬鼻子上脸,季司杵在他们中间,视线一直停在半空,面色肃穆。   他眯缝瞳眸,伸出手刚想做点什么,突然有个人飞扑过来,“乓”的一声和他撞了个满当,季司趔趄两步,及时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两人叠成罗汉,谁知对方一点不领情,看清扶自己的人是季司,马上凶神恶煞地吼了起来:“你!都是因为你!我杀了你!”手向裤子口袋,从里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季司的瞳仁闪过一丝血色,眼神一凝,牢牢地握住他的腕,然后大力捏了下去。   “啊!”对方疼得大叫,五指松开,物什掉落下来,是一把三寸的美工刀,四周的目光一霎围聚,注意到刀具的一刻,众人登时呆若木鸡。   “我擦!这群傻逼!”林遇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焦灼地迈出步伐,却不想又被齐飞阻止,没好气地道,“没看见出事了吗,让我过去。”   齐飞出奇地淡定,“再等等。”   “等你妹!”林遇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掉他的手,脚底抹油冲了上去。   齐飞瞅了眼被他甩开的右手,缓缓蜷指握拳,而后无力地垂在了身体两侧,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无话可说。   林遇生一边向场地赶去,一边疾言厉色地喊:“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话音没落,一群原本不作声的人陡然转过头来,用空洞变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浮动的黑影就似会传染的流感,F班人的头顶上方也出现了几只,林遇生猝然明了状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都给我冷静!”   然而这群人仿佛变了个物种,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机械一般朝他走来,那黑影的脸也在不知情的时候长出了几个空荡荡的洞孔,在嘴和眼的位置。   林遇生见状浑身发虚,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急忙刹车,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各、各位英雄好汉,本人、本人有眼无珠,就不打扰各位争风吃醋争奇斗艳了……”他潜心专注于眼前一波人马,殊不知有一只黑色的虫子正悄悄地爬进他的脖子。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而后同时张开嘴,向他奔腾而来,那唇口开得极大,感觉能塞下一只拳头,连五官都跟着扭曲了,有一种似人非人的毛骨悚然,林遇生几乎要把“妈妈救命”四个大字喊出来,这时,一道极轻极浅的哧笑声入耳,所有人的动作集体一滞,继而见季司悠悠弯下腰,俯身拾起刀具,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咔嚓咔嚓地推开了刀刃。   林遇生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季司高高地举起刀,没有半分犹豫,往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刹那间皮开肉绽,血溅球场。   林遇生当即就傻眼了,还没开口说什么,季司抬起冒血的手,偏头莞尔一笑,“不是想要这个吗?拿去就是。”这人的皮肤白皙,染上那血红,一如在忘川河畔盛放的曼陀罗花海。   林遇生看到滴落在地的血里冒着氤氲,袅袅飘向空中,不用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人的精气。   但细细瞧来,这精气里混了一丝殷色,和之前陈子筱头发上沾的颜色格外相似。   移时,形似野兽的嚎叫声震开,黑影们蓦地变换方向,不约而同对准了季司。   季司把手抬得高了些,脸上笑意更甚。 第33章 扎皮筋的A班人5   眼看黑影涌上,洪水猛兽一般将人团团包围,林遇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冲到季司的身前,把人护在了身后,火烧眉毛还不忘耍帅,咧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我欠了你挺多人情,能还多少还多少。”   季司察觉到他的目光所指,五指一蜷,沉声道:“你能看到它们?”他的眼神剖白又直接,末尾带了一丝竭力隐忍的戾气,分不清是在担心还是在发怒。   林遇生没由来感到气愤,戳着他身前的空气,指向他的腕,“老子看不看得到关你屁事,现在处理伤口,然后给老子闭嘴,懂?”   季司的脸色瞬间凝滞。   滴落在地的血液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倏忽,那些黑影张大了嘴,脱离人体,朝他们这边俯冲直下,林遇生咬紧了牙,抖擞气势大开臂膀,“我、我不怕你们!”然而话音甫落,旁边人猛地扯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推。   林遇生:“你干什么!”   “好好待着。”   望着他的背影,林遇生越想越来气,“你自大也要有个限度!之前在幻境里就……”说到一半,季司缓缓转身,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映入视野,他登时忘了后面的台词,怔在那纹丝不动,像一尊佛像。   这个笑带着淡淡的苦味,有种思而不得的怅然,又有种责无旁贷的关切,宛如命中注定,非要救他不可,林遇生默默把话吞进了肚子。   季司又划一刀,“啪嗒啪嗒”,大量粘稠的鲜红覆在原有的血渍之上,那黑影们更加兴奋,纷纷脱离人体,有如饿狼扑食,集体奔向了待宰的羔羊。   在它们距离季司仅毫米之差,说时迟那时快,季司大喝一声:“就是现在!齐飞!”抱住后方人往旁边一跃,立刻避开攻击倒向了地面,而后条件反射一般,十分自然地将人拥入怀中,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护住了他。   熟稔程度让林遇生咋舌不已,乃至有些怀疑这人以前是不是当保镖的。   与此同时,黑影们一齐弯腰,触摸到地面的鲜血,一个个疯了似的咧嘴狂笑,刹那间,一个身影急速窜上,像一道惊骇的落雷出现在黑影身后,手持白色长棍,在太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齐飞在空中一扬长棍,借重力挥了下去。   “砰!!”顿时掀起一阵狂风尘嚣,顷刻波及整个篮球场。   林遇生的脑子还是懵懵懂懂的,季司不停歇地加重力度,把他箍得越来越紧,林遇生慢慢喘不上气,一面挣扎,一面费劲地道:“喂、喂!轻、轻点!”   这人是挖掘机金刚臂吗?想谋杀亲……亲爱的异班校友吗?!   就在林遇生以为自己要被他勒断气的时候,对方终于松开手臂,站了起来。   “咳咳……”林遇生猛拍胸脯,忙顾着倒气,末了才慢腾腾爬起来,见眼前一片烟雾,不远处的齐飞拨开雾快步跑来,“林遇生,你没事吧?!”   林遇生环顾四周,疑道:“这怎么回事?那些黑影呢?”   齐飞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跟前,擦了擦汗,“此地不宜久留,走!”   “好。”林遇生咽下了疑问,没和他纠缠。 第34章 他对我图谋不轨1   回教学楼的路上,林遇生走在两人中间,原本好好谈话的他,却感到了一股爆棚的违和感,之前在家里不觉得,现在一看简直是把他的尴尬按在地上摩擦。   齐飞说话时季司一言不发,季司说话时齐飞默不作声,而且不是他的错觉,这俩货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争抢与他交谈的机会。   怎么这么像……这么像争风吃醋的情敌呢?   林遇生:“……”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他就像被电击贯穿全身,当时整个人就晶晶亮飘飘然了,活了近二十年,他貌似没有有有这样的偏好……吧?   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把他送回教室,之后毫不停顿转身就走,林遇生看他们有意折返,一脸迷茫,“你们去干嘛?”   这回他们的反应倒少有地一致,都是嘴巴一抿,眼神一瞥,不说话了。   林遇生一贯不爱强求别人,见他俩抗拒得如此厉害,索性随他们去了,自己则回到教室,打开了书本。   反正一会就回来。   可是……   直到晚自习放学,齐飞和季司都没有回来,反而之前的两方篮球队队员勾肩搭背地进了教室,他们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兴致勃勃地交谈,恍若不记得有争吵这么一回事。   林遇生顿时陷入了记忆混乱的微妙中。   他匆匆收好书包,跑了出去,学生们吵吵闹闹地往校门口走,一时间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夜晚光亮不足,路灯大多集中在门口和宿舍,光线衍射不到操场这边,林遇生只能摸着瞎前进。   来到白天的地方,他借着月光蹲下观看地面,发现原本残存的血渍不见了,连个痕迹都不留,好像从一开始就未出现过。   “咚、咚、咚”忽然胸口一紧,心悸随之而来,在耳畔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如同在预兆着什么。   背后传来一阵凉意,林遇生哑然撑大了眼,蓦地转身,刚好对上一张即将与他贴合的黑脸,黑脸上是三个凹陷的洞孔,分别对应眼睛和嘴巴,寒意一霎扩散到四肢百骸,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慢慢下沉,直至万丈深渊……   黑影激动地抖动着,仿佛笑了,嘴巴变成月牙的形状,两端一直裂开到半张脸,像个戴着面具午夜行凶的杀人狂。   但林遇生知道,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黑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张开了它的“嘴”,朝他的头咬了下去。   “啊咕——”林遇生的脑袋被它一口吞进,立马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留在外面,只能凭借仅剩的一点本能划动双手,去推黑影的身体。   摸到它的上身时,林遇生一愣,这个触感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动物,无意间碰到它的脖子,黑影立时停下了动作,离奇地朝他的手心蹭了一蹭。   林遇生:“……”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但他为了活命赶紧祭出自己练习多年的回手掏,使尽浑身解数让它舒服。   在林遇生坚持不懈地摸动下,黑影惬意地眯了眯眼,哼出一道诡异的叫声,像是豹子打呼的声音,嘴也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力。林遇生心想好机会,赶紧缩回脖子,把脑袋抽了出来。   下一刻,意识到失去猎物的黑影勃然色变,分明没有五官,可林遇生就是凭空看到了它狰狞的模样,灯笼大的竖瞳,尖锐的牙齿,如若一个凶残的猛兽,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慢慢退后两步,可这时,黑影跟着他走了两步,他好奇地一停脚,黑影也跟着停了脚。   林遇生:“……”   双方就这样僵持良久。   林遇生到底是没忍住破口大骂:“卧槽!谁他妈要陪你瞎猫碰死耗子!”接着撒腿就跑,拿出比玩神庙大逃亡还要惊险的心情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   周围景色在他的脸庞飞快略过,林遇生一回到院子就关了铁门,随便叫了声“奶奶我回来了”,逃进房间,关门上锁,拿上一根木棍防身,接着一股脑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盯着门口。   如果黑影再来怎么办,要是它去害奶奶怎么办,要是……   林遇生本就一个礼拜没睡,再加上刚才那么一折腾,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眼皮沉得直打架,他实在扛不住,眼皮耷拉,大头一倒,睡了过去。   屋内鼾声如雷。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一双手正在摸他的眼睛,后来慢慢游走在五官附近,先是碰了耳朵,然后是脸庞、嘴唇、喉结,一直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心口处,动作无比小心,就如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仿佛他力气一大,林遇生就会整个灰飞烟灭。   这双手就这样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放了半晌,林遇生几乎要怀疑他是在感应自己的心跳,确认自己的死活。   难道是黑影!   想罢,林遇生大开眸子,对上了一双血染大海的瞳仁,顿时懵成了维纳斯的雕塑,这双眸子晃着微光,宛若在诉说痛苦,又宛若在诉说相思,充斥着一股隐忍克制的情欲,只不过,上述尔尔都在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褪了个干净。   再去看时,这人已成了原来的模样。   林遇生错愕不已,喃喃道:“季司,怎么是你……” 第35章 他对我图谋不轨2   季司起身退开他的身子,全程动作不急不缓,可林遇生愣是从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仓皇。   “你不是天生阴阳眼,没有修炼过道法,八字正常,本不该看见它们。”季司仿佛读懂他的情绪,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结,立刻说了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林遇生醒了醒神坐起,也不准备刨根问底,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齐飞说世界上只有三种人有阴阳眼,可我不在他们的行列,怎么会看到这些东西?”   季司似心虚地挪开了目光,“可能是我的原因。”   “啊?”   这人的眼神忽闪不定,好像真的在自责,“你听说过,牛眼泪吗?”   林遇生熟读民间传说的小本子,这一类的玄学自然是了解的,于是点了点头,“嗯。”   “天生阴阳瞳的血就是那样的性质,能让有缘人见到不干净的东西。”季司眯缝双眼,那缝里渗出一丝弱光,衬得他身上的妖冶气愈发浓郁,林遇生的心忽然痒了一下,恍若一根细小的羽毛在心口附近轻轻地扫了一扫。   季司捂住半只眼,神色不虞,“而我,就是天生阴阳瞳的拥有者。”   听罢,林遇生陡然想起之前在山洞被他保护的情景,那时鲜血横飞,确实有几滴飞进了眼睛里,“那照你这么说,我相当于……被你传染了?”   “这么理解也可以,而且……”季司放下五指悠悠对上他的视线,继续道,“不解开会有大麻烦。”   林遇生不懂就问:“什么大麻烦?”   话到尾音,季司刚垂下的手又堪堪抬起,捧住了他的脸。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林遇生的瞳猝然瞪成了铜铃,而季司也不管他如何惊讶,我行我素地笑着,一张脸逐渐往下……   林遇生死盯着那张无死角的俊脸,眼看它越来越近,近到快贴到的地步,一时慌张不已,连忙摇头拒绝,“喂喂喂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我可是练过的,能徒手碎……”   季司没等他说完,俯低身子,吻住了他的唇。   林遇生:“……”卧、槽?!   四张唇瓣严丝合缝,林遇生的脑子高速旋转,试图为此番场景讨个说法,他、林遇生,年芳十七,上有老下无小,成绩出色长相平平,与正常男人无异,寂寞时阅片无数,清一色的男女共赴巫山,万万不曾考虑这个问题。   靠!   他娘的保存了十七年的初吻!   居然被人强取豪夺了?   还特么是被个同样带把的?!   林遇生发誓这是他一生的耻辱,铆足了劲要推开,结果这人一把抓住他的腕,狠狠地撬开了他紧闭的唇齿。   靠靠!   林遇生的脸顿时成了一只红番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缩,季司乘胜追击,把他整个人按到墙上,舌尖长驱直入,与他交换涎沫。   靠靠靠!   滚烫的呼吸和软物侵略过来,带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林遇生强扭脑袋,挣扎着起身,可季司的手劲大得要命,不一会就把他掰回正位,微眯双眼略表不悦,乃至稍作惩戒地咬了咬他的舌头……   他了个大擦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遇生在床上胡乱摸一通,摸到了事先用来对付黑影的木棍,一不做二不休,扬起了棍子。   就在他要挥下手臂时,季司突然退了出去。   一退开就见林遇生面色潮红一脸怨念,眼角亮晶晶的,手里还举着凶器。   怎么看怎么像抱怨丈夫出轨不回家的深闺怨妇。   季司:“噗哈哈哈哈哈哈!”   林遇生鼓着一肚子火气,吼道:“笑你妹!”音停手落,砸了下去。   “砰。”   笑声戛然而止,棍子径直打到对方的太阳穴,林遇生怔怔地放大了眸子,五指一松,木棍“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季司的眼神平静又祥和,就这样深深地望着他,一副幸福餍足的模样。   林遇生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第二次手了,只能逞口舌之快,低骂了句,“神经病。”脸上的红还未褪尽,烧得他浑身难受。   季司轻笑道:“你的阴阳眼是我传染的,要解自然是我来解,解药就是我的体液,吃下去就没事了,简单吧。”   “你!”这可真是个绝佳的理由,林遇生瞬间连口舌之快也逞不得了。   须臾,季司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含在嘴里,林遇生这回看清楚了,忙道:“我家禁烟!出去。”   季司眼皮都没抬一个,只吐出了两个字:“忍着。”点燃这烟,那忽闪忽灭的火星子即刻飘出了蓝色烟雾,弥漫在半空,慢慢盘旋到屋顶,像一条活灵活现的龙,林遇生闻到味立马咳嗽起来,咳得生理盐水哗啦啦地滚,“咳咳,唔,咳咳,季司你咳咳……混蛋!”   季司充耳不闻,扒了一口烟,张嘴呼出一叠烟圈,这些氤氲宛如有生命,怎么飘也不散开,而是越缠越紧,林遇生使劲捂着口鼻,忍得眼珠都充了血。   “睁眼。”   命令式的语气传来,林遇生巴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看这里。”他又说。   林遇生捱着痛与恨的双重压力,姑且听他的抬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就傻了,只见那些烟圈逐步演化成了蜘蛛丝模样的细线,一根一根地翻覆交叠在一起,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看得林遇生眼花缭乱,“这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香烟会变成这样?”   闻言,季司不可名状地微缩瞳孔,“你还能看见?”   林遇生戳了戳浮游到身前的一根:“嗯,好神奇的线。”   “不是线,是我的勘察器,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季司似乎没想到唾液毫无效果,急速逼近他,“肯定是量不够,再来。”   “啊?!”林遇生忙不迭捂住嘴,巴巴退到了角落边上,“我我我可是练过的,甭想占我便宜!”   季司:“都是男人占哪门子的便宜,大方点。”   “我擦!”   接着,季司一伸右臂,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腕,一下两下拉开他的手,林遇生死死护着最后的防线,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让他强吻一次,大叫,“你再这样!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   话未说完,林遇生浑身一僵,仿佛全身的机能都被按停,眼神空洞,缓缓倒了下去。   “喂!”季司眼睁睁看着他脱离自己的手心,“你怎么了?喂,林遇生!”多年以前,林遇生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   不要、别走!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诱惑他把人囚禁起来,让他永远逃不脱他的视线。   季司攥紧颤抖的五指,脑子发憷,可他还是咬咬牙,把声音压了下去。   林遇生好一会才缓过来,匍匐在地抽搐不止,艰难地道:“季司,帮、帮我……”   季司尽量冷静地回复,“你说。”   “把我的衣服……脱了……”   “……啊?”   见人这么个反应,林遇生一喝:“快啊!我要痛死了!”   “……”季司三下五除二帮他脱去上衣,看到那白皙背上凸起的黑点,登时渗了一身的冷汗,难怪解了阴阳眼还能看到,难怪会被黑影缠上,难怪……   林遇生的背后有个芝麻大的黑点,仔细观察,能看到这东西正朝他心口的方向蠕动。   季司的神情蓦地变得狠戾,周身都在萦绕杀意。   林遇生断断续续地道:“嘶!好疼,有什么虫子……在爬,帮我……帮我弄下来。”   “不行。”声音冷冷的。   “卧槽,你是想疼死我吗!”   “这不是普通的虫子,”依然冷冷的,“这是苗族的蛊虫,有人给你下蛊了。”   此等要命的字眼,林遇生听得一颗心忽上忽下,从震惊转换成害怕,又从害怕转换成无力,最后彻底熄了火,全身都拔凉拔凉的,“我去……你这语气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后方,季司一张脸黑得吓人,那神情说是要杀人也不为过…… 第36章 他对我图谋不轨3   林遇生默默把季司唾弃了一万遍,就在他发誓要和这人决裂时,忽然身体一轻,不疼了。   那边还在考虑怎么绝交,季司这边已经焦头烂额地念完了一段咒语,咬出手指的血,试图以血为引,将蛊转移到自己身上。   可无论他怎么诱惑,这虫丝毫不为所动,赖在林遇生的皮肉里钻来钻去。   季司前前后后又试了三四个办法,皆以失败告终,林遇生见他迟迟不吱声,转身问道:“我不疼了,你还在干嘛啊?”一转身便对上了季司那双充满狠戾的眸子,讪讪地吞动喉结,“你……你怎么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闻言,季司别过脸,仿佛一秒敛起所有情绪,淡声道:“下蛊的人,有印象吗?”   林遇生手抚下颚,闭眼长长地“嗯”了一声,“你确定是蛊而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季司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他,没有应声。   “我以前被蜈蚣咬了也这么疼。”   “……”   “真的,记得那是个夏天,它可能是闻到了脚味才爬进我的鞋子,早上我去穿以为是根藤条,没管它,但我穿了一会觉得不舒服,脱下来甩了甩,甩了半天不见东西掉出来,就用手去抠,结果抠着抠着……我就悲剧了。”   季司耐性地听完,末了轻轻地唤了唤他的名字:“林遇生……”   ……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是林遇生第三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天台,说他是个空有成绩的废物,除了学习一无是处,第二次是在幻境,讽刺他真会说话,还漏掉了最后一个“生”字,第三次倒是没有挖苦也没有念错,却让林遇生有些头大。   这人时不时流露出的一点心思,稍后又立马撤回的板眼,真当他眼瞎看不见么。   若不是某人一天到晚都端着一副嫌弃的臭脸,林遇生几乎要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这种话脱口而出了。   果然,季司片刻便收起目光,正色道:“好好想想,有没有接触过什么陌生人。”   林遇生摇摇头,“近距离接触的就你和齐飞。”   “如果没有接触‘人’,那么……”季司径直望向他的眼,仿佛想透过他的脑子得到一个答案。   林遇生自然了解他在指什么,抖了个寒颤,“这、这么说……”前一周的“见鬼”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这辈子也不会忘。   看他唯唯诺诺不肯说,季司干脆帮他出了口:“最近被几只小鬼缠上了?”   “你、你怎么知道?!”林遇生眼珠子都要瞪掉下去了。   “眼袋发黑,阳气微弱,任谁看都明白是被女鬼吸了精气。”   林遇生:“……”不知是他看茬了还是怎的,季司在说到女鬼二字时,嘴角好像抽了一下。   季司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说吧,它们对你做什么了。”   要面子还是要命,林遇生自然是要命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苦再累不能把命糟蹋了,于是他耷拉脑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大到见了几只鬼,小到说了几个字,全盘如实托出。   季司一开头听得还算平静,待听到林遇生那句“卧槽!谁他妈要跟你个小屁孩间接接吻!”时,一个没绷住,捂着肚子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见状,林遇生就像个烧开的水壶,憋得两颊通红,头顶呼噜呼噜地冒火气…… 第37章 他对我图谋不轨4   两人谈得差不多,季司站起瞅一眼腕表,下了结论,“那些鬼应该不具备下蛊的能力,明天有一次月假,我们去找会解蛊的人。”说完走向门口,打主意回去,谁知林遇生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   季司:“……”   对视斯须,林遇生拍拍床边的位置,对人莞尔一笑。   实话说,季司有些心跳加速……   现在是凌晨两点,正是一天当中阴气最重的时候,门侧吹进来的凉风阴森森的,林遇生从头到尾竖了层鸡皮疙瘩,赶紧往季司身边靠,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差贴人身上了。   季司咽了咽口水,柔声道:“你想让我留下来?”   林遇生先是犹豫了一会,继而点头如捣蒜,“我怕今天还有牛鬼蛇神类的劳什子,我一个手无缚鸡的弱男子,难免……”   季司脸上的柔情瞬间褪得干净,以光速拉下了一张看傻子的臭脸,“呵。”   于是乎,他在床边打地铺,睡下了。   林遇生叫了他几声来床上睡,都被这人一一拒绝,林遇生气不过,“我床这么大,你睡一次会死啊。”   季司侧躺背对着他,“睡觉,不然亲你。”   “……”   靠。   “谁管你啊,生病了可别怨我!”一拉被褥,躺了下去。   ·   第二天两人一同来到学校,由于时间尚早,教学楼一个人也没有,季司把他的桌椅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没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分开时,季司叮嘱道:“我对蛊的事了解不多,触发情况是什么也不清楚,所以你今天一定要格外注意周围的人。”   “嗯,我尽量。”   等人走后,周围乍然变得冷清,似乎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寂然,林遇生徐徐靠上墙,跌坐在地上。   眺瞰天边的暗云,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把肚子里的浊气长长地吐出,下巴搁上膝盖,静静地发了会呆。   假如世界没了他,会不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答案很明显,时间不会停摆,地球不会消亡,有他没他这个世界都不会受影响。   但是奶奶肯定会伤心……   硕大的空虚席卷了全身,他把头埋进膝盖,竟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哽咽一声。   不想、不想死啊……   须臾,细小的抽泣声一急一缓地在走廊里响起,季司一声不发地站在拐角处,五指渐渐收拢成拳。   ·   时间很快到中午,林遇生没胃口,趴在桌子上小憩,只听一阵越来越大的脚步声,齐飞拿着练习册飞快地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一群跟屁虫,“林遇生林遇生,你可以教我们做题吗。”   跟屁虫们也拿着书本,貌似是来听讲的。   林遇生不悦地起身,环视他们一圈,吊着眉眼道:“哪题?”   一群人忙不迭把书塞给他,“这个,这个微积分不会。”   “还有这个三角函数。”   “还有……”   林遇生黑线遍脸,“你们一个一个来。”   话音甫落,齐飞“啪”的一声拍上书,“那就我先来。”   林遇生看了看那上面的题,惊愕地放大了双目,“齐飞……”   齐飞像条小狗,一边摇尾巴一边吐舌头,“在!”   “你这种水平别参加考试了,给高中学子丢脸。”   这人的一席话过于正经,终于让大家想起了被他支配的恐惧——学习方面,林遇生就是毒舌加自负的代言词啊! 第38章 他对我图谋不轨5   听完林遇生的一席话,齐飞宛如完全没往心里去,没心没肺地笑着:“不会吧,我这么菜啊。”   “这种基础题初中就学过,你连初中生都比不过拿什么和我们比,还是熬夜学习一遍再来吧。”林遇生说得言之凿凿,一双眼清明又澹然,宛如背后都在闪烁着神之光芒,不自禁令人拜倒。   啊,这就是学霸。   周围人安静如鸡,把书收了回来。   “说到熬夜……”齐飞睁圆双目,满脸写着好奇,“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林遇生不耐烦地道:“学习啊,还能是什么。”   齐飞一愣,看向他的唇,“可是你的嘴巴是肿的,熬夜学习会肿嘴巴吗?”   “……”林遇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唇还有点烫。   艹,那臭小子昨晚究竟用了多大力?!   众人:“??”   这时,“吱呀”一串开门声传来,一个瘦高的人影在地面蔓延到众人脚下,只见季司靠在门框旁,漫不经心地道:“林遇生,出来。”男生穿着蓝色的校服,这麻袋一样的衣服,居然被他穿出了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仅仅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吸睛的风景线。   “啊。”齐飞一手握拳,砸向另一手的掌心,恍然大悟,“季司昨晚也熬夜学习去了吧!”   季司:“哈?”   齐飞指了指位子上的人,又指了指门边上的人,“看嘛,他的嘴巴是肿的,你的嘴巴也是肿的。”   季司:“……”   众人:“!!”   林遇生真想一巴掌抡死这孙子。   然而思绪未落,胸口忽然涌上一阵隐隐作痛,他捂紧那点地方,慢慢疼得弯了腰,季司见状马上穿过人群快步走来,去握他的手,“是不是又发作了?”   “……不知道。”林遇生浑身发抖,瞳孔一颤一颤。   齐飞眸子一眯,眉头一锁,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而其他人呆呆地望着这副场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很是多余……   随着二人肢体接触的一刻,林遇生明显地感受到虫子钻进皮肤,更加用力地撕咬身体,下意识甩开了他的手,“啪”。   “……”季司的表情蓦地凝滞了,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林遇生本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道:“我、我不是故意……”但没有皮肤接触,他的确没那么疼了,意识到这点的林遇生默默把话吞进了肚子。   齐飞双臂环胸待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二人的神色。   眼见林遇生的面色逐渐恢复,季司一脸的死气沉沉。   如果说,肢体接触就是触发条件……   想罢,他也不管林遇生如何难受,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林遇生顿时疼得冷气抽抽,“你……你给老子撒手!”相当粗暴地一扬手臂,赏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齐飞和众人懵逼地眨了眨眼,莫明有种大型家暴现场的既视感。   季司的大脑一下从飞速运转中脱离,半晌没回过身,愣愣地瞅着他,活似个受伤的兔子。   众人表示同情。   林遇生环顾一周,喃喃道:“你们看我干嘛,怎么搞得好像是我的错啊。”   这时,只听一段细小的女声,貌似是两人在争吵着什么,八卦心十足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 第39章 遇转机陡生变故   “喂,等等,我叫你等等!”   “陈子筱,我以前没有得罪过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了?”   “你得罪的是我就好了,我问你,为什么要给林遇生桌子底下塞那根皮筋?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喜欢谁关你屁事啊。”   “当然关我事!是我先喜欢上的,其他人就算了,林遇生不可以!”   “……”   女生说得理直气壮,蹲墙角的众人看破不说破,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有一下没一下地散了场,出去吃饭了。而林遇生的脸,倏地一秒老黑老黑的。   知道陈子筱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不知道还是个气宇轩昂的母夜叉。   两人双双入了教室,还不忘吵架,李未的马尾辫扫来扫去,一会和她对视,一会别过头去,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说过了我对他不感兴趣,请不要揪着我不放!”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送皮筋?”   “班上打篮球的男生跟我要的!我嫌麻烦就全送了,你是不是要说我对全班男生都感兴趣?”   “这……怎么证明你不喜欢他。”   “这还需要证明吗?我有喜欢的人……喂,别缠着我!”   “你不说那个人是谁我就不放手!”   “你……我喜欢的人是齐飞,满意了吧?”   “……”   齐飞再次茫然,指着自己,“我?”   李未听见声音才意识到齐飞的存在,陡然住嘴,机械一般嘎吱嘎吱地扭过头去,五双眼睛目光交汇,空气登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须臾,俩妹子的脸如同节节攀高的温度计,从下巴到额头全红了……   但经她们这么一闹,林遇生倒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掏向口袋,拿出一根七彩皮筋,在齐飞和季司的注视下上前递给李未,干笑道:“不好意思啊,昨天忘了拿给你。”   李未刚伸出手,尚未接下,一只葱根般的五指搭上来,径自攥紧了她的腕,只见齐飞走进一步,笑眯眯地冲人道:“这位同学,虽然我不清楚你出于何种目的,但把这种东西拿来害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言,李未惊惶不已,“害人?我怎么害人了?”妹子幽怨又神伤地望着他,有如在后悔自己一颗真心喂了狗。   此时又有一只手臂伸来,牢牢地挡在林遇生的前面,季司原本暗红的瞳徐徐变得血红,直勾勾地盯着她,冷声道:“皮筋是蛊虫的载体,你给A班所有男生都下了蛊。”   林遇生:“什么?!”他细看了一下手中物什,发现皮筋上有个很小的开口,里面是空心的,他这才了然,原来蛊虫藏在皮筋里。   陈子筱浑身一抖,害怕地瞄了李未一眼,向后退了退。   而李未没有应答,只是收紧了垂着的手。   齐飞补充道:“我就说昨天比赛的一群人怎么跟中了邪似的,原来是你放的蛊在搞鬼。”   李未低着头,轻声道:“不是我。”   “据我所知,”一旁的季司无视她的否认,兀自道,“蛊的制作方法是放一堆虫子在器皿里厮杀,最后活下来的一只就是蛊王,所以才会挑起众人的怒欲。”   “还好这家伙及时用血做引,我们才有机会消灭蛊虫把人救下来。”齐飞用大拇指戳了戳他。   李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林遇生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人昨天的割腕不是自残,而是为了救人……   可就在这时,“刺啦”的一声,仿佛有把长剑贯穿他的胸膛直抵心脏,当即疼得他放大了瞳孔,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喉腔发紧又发烫,说不出半个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底下窜出来,耳畔的声音随之模糊,林遇生蓦地攥紧胸口,把那里的衣布捏得褶皱不堪,“噗——”   四人注意到动静同时扭头一望,看到他口吐鲜血,缓缓向后倒去——   “林遇生!!” 第40章 为老婆怒发冲冠   季司本离他最近,去扶的一刻陡然停住,手放半空没了动静,齐飞后来居上,把林遇生接了个满怀,陈子筱也上前探查情况,“林遇生,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多血啊……”说到末梢上,女孩哽了。   李未只顾着摇头,“不是,不是我,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要害他,你们相信我……”   话音未落,林遇生又吐一口,眉头蹙得死紧,齐飞浑身一震,竟察觉到他传给这人的阴气屏障——碎了。   情况有些糟糕啊……   就在几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季司提起臂膀,猛地掐住了李未的脖子。   齐飞和陈子筱同时一愣。   只见季司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眼神看着李未,普通的圆形瞳孔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拉长,最后成了一条竖着的细线,在血红的微光下显得诡谲可怖,死死地剜着她,像个会吃人的冷血动物,周身空气也跟着受到影响,压得人喘不过气,李未呼吸不畅,眼珠不断往上,眼白越来越多,“唔……不是……不是我……”   “我只说一遍,给他解蛊。”声音寒冷无比,险些要钻心彻骨。   陈子筱立马抱紧了自己,没由来感到恐惧,“季、季司同学……”   李未的喉腔发出一阵怪异的动静,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尖锐声,又像是断断续续的咔咔声,齐飞大呼不好,把林遇生交给了陈子筱,然后电光石火地抓住了季司的腕,斥道:“继续下去你就是杀人,放手!”   季司悠悠转动眼,睨过来,“她该死。”   “艹!”齐飞低骂一声,加大了分贝,“她死了就没人能救林遇生了!”   季司:“……”珍珠一般的思绪断线,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他如同触电一般松开五指,捂了捂眼。   空气即刻恢复了正常。   李未跌跪在地上,咳嗽不止,眼泪哗哗掉了一地。   陈子筱还没缓过神来,大口倒气,“季司,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遇生躺在女生怀里都察觉到了恐惧,费力地抓紧她的袖口,试图给她点安慰。   妹子莫慌,季司不是坏人。   可惜妹子完全没察觉到这么一出,依然惊惧交加地望着季司。   季司没理会陈子筱的问话,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未,“你要怎样才肯帮我们。”那模样还真有些像古代不讲道理的昏君,残暴又乖张。   李未的话音都透着恐惧,“我没说不帮你们……咳咳,我、这些皮筋不是我的,是我阿姐咳咳……给我的……”   闻言,齐飞蹲下:“说清楚。”   李未抬起她那张花容失色的脸,求救似的看着齐飞,“我阿姐是苗族的草鬼婆,只有她会解,我是汉化的苗族人,我不会操纵这些东西,请相信我!”   齐飞想了想,“那你会认蛊吗?”   “认蛊?”李未犹豫片刻,憋回几滴眼泪,“如果说是区分蛊虫的类别我可以试试。”   “好,那你帮我们认一认林遇生身上的蛊是为哪一种。”齐飞把人扶了起来。   季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发丝遮住了那双骇人的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未点点头,走过去把林遇生翻了个身,再撩起他的上衣一瞧,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细小的虫在他的皮肉里爬来爬去,沿经的皮肤都变成了黑色,形似一条多腿蜈蚣,李未本就发白的脸色更白了。   齐飞:“怎么样,知道这是什么蛊吗?”   “这……恐怕是苗族蛊毒里最麻烦的一种……”李未摸了摸那些凸起的黑线,瞳孔微缩,吐出两个字,“情蛊。”   话音甫落,季司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了头,满脸错愕。   ·   ·   ·   为情所困是为情蛊,只有当宿主心底滋生爱意时才会发作的一种蛊。 第41章 好端端咋吵架了   李未给林遇生的背后涂了什么东西,凉凉的,像是某种药草,没过多久就不疼了,他倒是对这人没有戒备心,道:“谢谢你。”下蛊的人是李未的姐姐,换句话李未也是受害者。   林遇生自是不会责怪一名受害者。   “本来就是因为我你才会遇到这种事。”李未讪笑两下,解释道,“情蛊和别的蛊不同,它们不喜人血,只会被情驱使,我的药能让蛊虫暂时安静下来。”   角落里的季司闻言蜷了蜷垂着的五指,眼神飘忽跟丢了魂似的,可惜这阵动静太小,其余人并没有注意到。   齐飞全程一心一意盯着李未施法一般又是念咒又是挥手,疑道:“你说自己不会操纵,我看你这挺熟练啊。”   李未依旧笑着:“如果这些东西都不会,我怎么在苗寨里活下去?”   几人:“……”   陈子筱忽然很后悔骂了她……   李未帮人把衣服扯回原样,林遇生以为没事了,感恩戴德地望着女生,双腿一屈,差点给她跪下谢恩,还好季司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把那弯曲的膝盖拉了回来,“还没完,你的蛊还没解。”   这话无疑给林遇生泼了一身冷水,没由来感到火大,他用力打开季司的手,那股无名之火越来越大,宛如要冲破头颅,他瞳孔大开,吼了一嗓子,“别碰我!”   “……”季司收回手,眼中的光弱了几分。   齐飞和陈子筱被他这一出弄懵了,虽然林遇生在学习方面一向毒舌,但除此之外是出了名的软柿子,很少对人恶语相向。   更何况还是三番两次搭手相助的季司。   李未先是震惊了一刹那,而后会心一笑,“他这是受了蛊的影响,别担心,几秒就能恢复。”   果然,说完林遇生就意识到不妥,像个肥头大耳的蘑菇耸下脑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   “放心,”谁知季司倏地嗤笑一声,“和某些人不一样,我分得清好歹。”这人不屑一顾的语气简直能把人冻成冰雕,敲一榔头就能碎成冰渣子。   林遇生立马梗塞,心里的一口气直冲云霄。   臭小子尼玛摆脸色给谁看呢!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齐飞和陈子筱对视一眼,表示不能理解。   李未的脸上闪过疑色,犹如看破不说破,和他们交代几句,这一天也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   时间飞速流逝,晚上,班主任叮嘱完一些放假事宜就下了自习,闹哄哄的A班教室里,林遇生背上书包,刚站起来,余光瞟到季司守在门口,双手插兜一脸忧郁,他心中一软,想着要不要原谅他……   结果一转过头就见他周围堆了好几茬花痴的女同学,正用星星眼打量着他。   林遇生登时把“原谅”二字抛诸了脑后。   “这不是一转校就把林遇生从第一的王座上挤下去的季司吗!”   听听,人言否?   “啊,和传闻中一样,真的、好帅啊……”   呵,肤浅。   “季司同学,加下Q呗。”   加Q?加你妹!   “加W或V都可啊。”   ……   季司只是轻笑,“不好意思,我平时不爱玩那些,而且这次联考也是侥幸,还是林同学比较厉害。”   哼,这还差不多。   “切,林遇生一整个自大狂,谁要承认他啊。”   卧槽,你丫再说一遍!   对方喋喋不休,季司却不说话了。   这一轮下来,林遇生的火气算是到达了巅峰,他的小眼神乱晃一通,晃到位置上收拾东西的齐飞,立刻拉起他的手,“齐飞,我们一起走。”   “啊?”齐飞尚未明白就被他拉离了教室。   接着二人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指扣指、掌贴掌地走了出去。   季司:“……”   出了校门,齐飞才颤巍巍地小声说:“林遇生,我知道你中蛊了心情不好,可是……可是你拿我出来挡刀就是你的不对了。”   林遇生终于回神,抬眼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光溜溜地瞅着他和齐飞十指相扣……   “不、不好意思。”   突然,季司的声音传来:“李未交代过明早八点有去苗寨的汽车,我就是来提醒你别忘了。”   林遇生刚消的愤怒又窜了上来,“不需要你提醒。”同时把齐飞的手握得更紧了。   齐飞头顶的卷毛顿时涨大了一圈,鸡皮疙瘩狂掉。   季司的目光即刻沉下,恶狠狠地剜着他俩,仿佛下一秒就会将那只手砍了喂狗。   齐飞:“……”卧槽,你个龟孙怨我作甚?   林遇生:“哦对了,我看明天你就不用去了,反正我‘不知好歹’,不劳烦您大驾。”   季司:“就是因为你‘不知好歹’我才跟着,不然你误伤无辜怎么办?”   “……关你屁事。”   “那又关齐飞什么事,你拉着他不放是做什么?”   “我爱拉谁拉谁,要你管。”   “你……不讲道理。”   “是谁先跟我不讲道理的。”   齐飞总算是忍不下去,吐槽了一句:“你们小两口吵架归吵架,能不能不要捎上我?”   尾音甫落,两人陡然看过来,林遇生:“谁跟他小两口!”   季司:“谁跟他小两口!” 第42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1   齐飞:“……”   林遇生:“狗崽子别学我!”   季司挑眉:“谁学你了,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   “你说谁患者?!”   “要我再说一遍吗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   “……再说一遍我杀了你!”   “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犯法的,你要坐牢的。”   “……”   齐飞:“……”人生怎么就这么累呢。   ·   林遇生气冲冲地回到家,那声势雄伟说是要掀了茅草屋顶也不为过,奶奶做的乌鸡大补汤也没喝,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天边的月亮老高老高的,照着院子里的栅栏、果树、蔬菜,混进泥土的芬芳,平静又祥和,老人端着汤站在门口,纳闷地喃喃自语,“小林子最近咋了,青春期吗?”似陡然间想起什么,老人嘴唇耸动,表情慢慢凝滞了。   沉默半晌才侧了侧身子,望向后院的位置,叹道:“回来了啊……”   昔日男孩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老人松皱的眼皮盖下又打开,长长地舒了口气,拄着拐杖回了屋。   “奶奶,您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会回来救他。”   孩子,你为什么要为小林子做到这个程度。   “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   清晨,林遇生起了个大早,打足主意第一个到场,结果眼睛还没睁全就见开阔的校门口有个阴绰绰的人影。   单间挎着包,纹丝不动。   林遇生低骂一声,“嘁,冤家路窄。”   那人听到声音动了一下,转身望过来,“我以为谁呢,这不是全市第二的林遇生同学吗。”季司笑得不怀好意,就差把“讽刺”二字写脸上了。   林遇生一双手攥得死紧,刚要发火,不经意间瞥到对方眼下的一圈黑影,立马换了副表情,“哟哟哟,全市第一的季司昨天晚上肯定很忙吧,眼袋都要飞上天了,肾虚就多补补,别逞强。”   季司笑意不减:“嗯,不像某人,我每晚都会认真学习到深夜。”   “……”还真就和他杠上了,字字带刺,句句诛心。可转念一想,季司要呛他早该呛了,怎么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林遇生恍然察觉到什么,“你是不是故……”   “早上好啊林遇生——!”话未说完,忽然一串熟悉的嗓音传来,只见齐飞提着大箱小袋一跑一跳,顶着梳成大背头的卷发,留后脑勺一坨乱糟糟的鸟巢在风中凌乱,活像个炸了毛的鸡毛掸子。   整个人精神焕发油光满面,真不知是经手了哪位惊天地泣鬼神的理发师。   林遇生以光速拉下一张臭脸:“你他妈是去旅游的吗。”   齐飞走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这还是第一次去苗寨,听说苗寨很多漂亮姑娘,胸大腰细大长腿。”   一副猥琐嘴脸。   林遇生静静打量他挂在他脖子上的拍立得,还有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这人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就过来了,年轻人风度尽显无遗。   没救了,真没救了。   齐飞一把搭上他的肩,神秘兮兮地道:“知道吗,苗寨姑娘大多痴情,如果她们认定了一位小郎君,就会……”   对方笑得过分龌龊,林遇生不自禁吞了吞口水,“就会怎样?”   “嘿嘿嘿,就会给那人放一种名为情……”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关键时刻季司一手打断,把林遇生拉了回来,“这位已经被预定了,不是苗寨姑娘的‘小郎君’。”   林遇生尚未回神,听齐飞扑哧一笑:“哈哈哈哈你急什么,他林遇生母胎solo,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谁预定了啊?”   片刻没听到人回复,林遇生好奇地望向他的眼,恰巧碰上对方深邃的目光,仿佛掩盖了无数想说又不能说的话,林遇生张了张嘴正要发声,季司却蓦地避开了。   “你、我是不是在哪见……”   “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一个高昂的女声入耳,毫不留情地把林遇生的话塞了回去。   “找以前的衣服用了点时间,迟到了不好意思。”李未穿着一件青蓝色的长裙向他们走来,头顶盘发髻,手里抱着一个暗红色的箱子,有一种朴素的异域娇媚,果然汉化了的苗族也是苗族人,稍微打扮便和汉人有很大区别。   林遇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少数民族的女孩子,忍不住新奇多瞅了两眼。   谁知季司挪了两步,径直挡住他的视线,轻声道:“别忘了,你身上的蛊就是这种苗族女人放的。”   林遇生退后一步,“放蛊的人又不是她,至于这么针对人家小姑娘么。”   季司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没再说什么。   ·   几人上了大巴车,林遇生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烟味,赶紧捂紧嘴,季司及时伸过手,给他塞了样小东西,林遇生拿来一看,竟是颗薄荷糖。   他鼻子灵敏,扛不住烟味,但吃了薄荷糖就会舒服许多,可能是薄荷的清香能冲淡一点烟草。   糖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司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林遇生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甘甜化开,鼻子瞬间不呛了。   这辆大巴开着冷气,座位上多是裹着毛毯的旅客,有些甚至占了两人位,他们从第一排找到最后一排,只找到倒数第二、三排有空余位置。   两人一排的那种。   齐飞心领神会地戳了戳妹子前面的空气,“我和李未一排,你俩一排,可以吧。”   林遇生听罢十分自然地坐进去,“哦”了一声。   然而,季司下一秒就揽过妹子的肩,“我和李未一排,你和林遇生一排。”   林遇生:“……”   齐飞:“你小子吃错药了?”   季司:“叫你去就去。”   李未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推来推去,也没个脾气,讪笑两下就和跟着季司去了后排落座。   林遇生一脸的不可置信。   齐飞坐下系好安全带,坏笑道:“嚯,真不好意思,你的‘小郎君’不乐意和你一起坐。”   林遇生的两颊猝然涌上一抹绯红,扭头,“谁愿意和他坐!”   齐飞坏得愈发明显,“嚯嚯,我可没说‘小郎君’是谁啊。”   “……”   ·   大巴车的路途不短不长,用时恰好一天,从早上八点坐到晚上八点,几人下车的地点荒无人烟,连盏路灯也没有,今晚月亮不大,几乎看不清周围,而更远处有灯光的房屋也有段距离,他们总不能摸黑前进。   林遇生倒能通过气味判断这里是乡下。   空气里有夜来香、稻田,还有各种野草的味道。   耳边也有青蛙、虫子的鸣叫声。   乡下多的就是飞虫蚊蚋,他一下车就感觉自己的后颈被虫子们盯上了,时不时被碰一碰,痒痒的,可奇怪的是他去摸又摸不到什么。   目前几人的问题是照明,齐飞白瞎了这么多行李,一件派得上用场的都没有,李未就带了个木箱,自然也是无用,季司叹息一声,拿出手机,“各位将就一下吧。”微弱的电光撒向地面,林遇生认为有它没它都一个样。   “嗨,你早说用手机嘛。”齐飞宛如灵魂开窍掏出一只袖珍大小的诺基亚,推开了照明开关,一束强光迸发而出,乍然照亮脚下的小路,惊呆众人。   林遇生默默滴汗:“这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   四人就这样在田野间结伴而行,李未指着远处的一颗颗光点,“那里就是寨子的入口,我昨天也交代过,到时只说你们是来陪我的,千万别提及其他。”   三人点点头,“嗯,明白。”   林遇生贴着齐飞的手臂,不知何时后颈的蚊虫变成了一道冷飕飕的风,一遍一遍地刮着皮肤,刮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声道:“你们、你们有没有觉得凉啊?”   齐飞:“没有啊,现在快四月份,冬天早过去了。”   季司足下一顿,无意识地张了张口,仿佛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闭紧唇,改口道:“不觉得。”   两人的说辞相当正常,正常得让林遇生有些头疼,刚要反驳,李未抢先道:“其实,我们这里流行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林遇生:“什么故事?”   季司眯缝瞳眸,微不可察地扫了眼李未。   “在苗寨还未汉化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草鬼婆,你们也许不知道,鬼草婆本身就是个蛊虫培养皿,特定时间会被反噬,为了减轻自身的痛苦,她们只能给别人放蛊,可若是害了寨子里的人便会被族人唾弃,所以她们把目标转移到了异乡人身上,”李未望着前方,平淡地道,“有时候是爷孙俩来旅游的异乡人,有时候是结伴旅行的多对新婚夫妇,有时候又是年轻的大学生……他们都成为了草鬼婆下蛊的对象。”   林遇生听着听着,莫名觉得熟悉……   李未继续道:“身体孱弱的异乡人受不了蛊毒的侵蚀,生命力日渐低迷,就这么死去了……”   齐飞和季司在一旁默不作声,林遇生:“然后呢。”   “然后他们的怨恨无法纾解……”李未悠悠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缠上了在苗寨附近走夜路的异乡人。”   林遇生闻言猛地打了个冷战,喃喃道:“苗寨附近、走夜路、异乡人……”这他妈不是全占了?!   李未估摸是见他不够糗,又补了句:“通常在人感到后颈发凉的时候就说明被缠上了,那其实不是冷风——而是他们的手。”   话音未落,林遇生不走了。   听她这么一说……   刚才这阵风好像真的是只手、一只在他脖子后面摸来摸去的手…… 第43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2   林遇生瞬间大气不敢出一个,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哆哆嗦嗦地扭头看去……   他们沿经的小路空荡荡的,一眼能望到尽头的公路大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手”。   其余三人还没弄清楚他在做什么,林遇生放松地拍拍胸脯转回正位,“还好还好,应该是我多心……”   “了”字未出,一个褶子遍脸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蓦地出现在视野里,用空洞无神的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嘴巴咿咿呀呀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遇生陡然打了个激灵,血液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抖擞着抬起食指,“你、你、你……”   是之前找过他的那位老人。   这时,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手,竟趁他不注意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林遇生一霎失了声,扑腾双腿跟个待宰的鸭子似的。   眼看老人的表情逐渐扭曲,变得狰狞不已,全黑的眼眶里流出疮痍血泪,刺鼻难闻,像大粪坑里发了酵的酸臭。   林遇生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李未全程看着他一个七尺活人凭白升空,诧异地捂紧了嘴,“林同学,你怎么了……”正要走近,一旁的季司立时拉住她的腕,沉声道:“别过去。”   “……”她瞅了眼另一边的齐飞,发现齐飞也是满脸严肃地望着半空。   李未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什么也不敢动了,这俩的反应就像他们面前多了一个人一样。   季司悄无声息地将手负在身后,捏了几个诀,眼眸散发红光,唇瓣飞快翕动,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   齐飞注意到他的动作慢慢退后一步,对李未比出噤声状,做出“嘘”的样子。   李未点点头,随着他抽身开来。   等二人一退开,季司的周遭猝然掀起一阵邪风,而后飞快地冲向了林遇生。   “刷刷刷”的几道鞭笞声响起,那些风挥向半空就像被什么东西截断,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未杵在齐飞身边目瞪口呆。   “唔……你、到底……”林遇生死死地捏着老人的手腕,艰难地保持清醒,喉管好似要炸裂,脑袋也在疯狂充血,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时,骤然一道劲风穿过,似一把尖锐的长剑径直刺透了老人的胸膛。   老人眼神一滞,接着露出一种似悲伤又似解脱的表情,松开了手。   林遇生登时从半空掉了下来。   “咳咳咳……”大背朝后摔了个底朝天。   靠,你们都不知道接下我的吗!   季司上前将人扶起,有意无意地摩挲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林遇生再一抬头,那里已然空无一物,倒完气就问:“它怎么不见了?”   季司一双眸子凶得吓人,语气却淡淡的,“魂飞魄散了。”   “大哥,我还没弄清楚它找我的原因,”林遇生拉开与他的距离,抱怨道,“你有必要……”   后面的话没出口,对方甩来几个轻飘飘的字:“我没必要你就死了。”   “……”   齐飞过去打圆场,笑眯眯地道:“你也别怨季司,刚才情况真的紧急,就算这家伙不出手我也会送它一程。”   “……”   距离最远的李未好一会才镇定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走、走吧。”   林遇生相当能理解她。   想当年他被拉入这个魔幻世界的时候也是一哭二闹三吓尿。   ·   小插曲过后,几人很快来到寨子入口,两三个白炽灯高高地吊在棚子上面,散逸着微弱的黄光,一眼眺去能隐约瞰到层层叠叠的吊脚楼,有序不紊地分布在山边,一条蜿蜒不绝的长河贯穿寨子,缭绕着一阵静谧的潺潺流水声。   林遇生倏地想起了以前学过的《桃花源记》。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李未叩响围堵的铁栅栏,小声道:“有人吗?”   须臾,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暗哑的人声:“外乡人?这里不欢迎外乡人,滚。”似乎是个老婆婆。   李未:“阿婆误会了,我是仡芈家的二女仡芈未。”   “阿未?”对方沉默一会,道,“阿未一个星期前才回来过,怎么又回来了?”   “啊,是这样,”李未讪笑道,“我找阿姐有点事。”   话音甫落,对面马上换了副口气:“别提你阿姐!你阿姐这一个礼拜干出的好事我还没找她算账!”   “怎么了?”李未一听就急眼了。   季司眯缝瞳眸,审视着女生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观齐飞满脸兴奋,把胸口的拍立得摘了又摘、摸了又摸。   “唉,说来话长……总之她快不行了,蛊毒反噬得太严重,你明日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闻言,林遇生的心凉了一半……   大姐一定撑住了,给他解完蛊再西去不迟啊!   “嘎吱嘎吱”的一响,铁栅栏缓缓拉开,里面走出一个只有半人高的佝偻老人,穿着和李未身上相仿的服装,头上戴了顶明晃晃的银帽子,动起来有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些人是什么人。”阿婆抬头睨了他们一眼。   看到她的模样,林遇生的内心一阵发毛……这人的声音虽然嘶哑似个七八十岁的老叟,可面部状态很好,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   李未:“哦,他们是……”   阿婆眼神一凝:“让他们自己说。”   李未连忙用肘碰了碰林遇生,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林遇生当即心领神会,一摸头二咧笑三鞠躬,“婆婆您好,我们仨是李未的同学,担心她路上晕车所以来陪她的。”   阿婆只是紧紧地睇着他的目光,一句话没说。   于是,林遇生保持着这个毕恭毕敬的姿势与表情过了半晌,腰酸背痛腿抽筋……   终于,阿婆转了身,“进来吧。”   待她转过去林遇生才看清楚,这人的背又高又耸,几乎快要盖过头顶,活像个黄土堆上的小山,有种母蜘蛛背着小蜘蛛的既视感……   他冷不防吸了口凉气。   一行人进了寨子,阿婆在前面带路,“阿未家里暂时住不得人,你们去客房住着,记得把衣服换了,把身子清洗干净,办完事就给我滚回去。”   苗寨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路旁杂草葳蕤繁盛,在吊脚楼的柱子下疯长。   “听见了吗?”   不耐烦的声音入耳,林遇生正要回答,齐飞一把拍上老人的肩,贱兮兮地道:“听见了听见了,婆婆啊,我想问问您这有哪家姑娘还单着,我想请您……”   尾音未落,林遇生明显感觉到老人身上迸发出了一道杀气……   齐飞忙不迭撒手,“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好,这里是苗寨,和你们那不一样。”她的声音残如枯骨,在风沙之上屹立不倒,顿时吓得一行人大气不敢喘一个。   齐飞抿紧了唇,灰溜溜地躲去了林遇生后面。   林遇生:“……”   ·   来到阿婆口中的“客房”,林遇生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哪是什么客房,分明是间茅房!   还是间屋顶漏风、断壁残垣、蜘蛛网满天飞的茅房。   角落里有个又圆又大的木桶,颜色老旧外形皲裂,估计是用来洗澡的,桶旁有个用窗帘布隔开的空间,时不时飘来一点异味,估计是用来解手的。   纵观整个房间,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孤零零地躺在墙边,意味着他们仨接下来要“挤挤度日”。   “把自己身上的污垢洗干净,明天过来见我。”留下这句话和三件衣服,阿婆便带着李未麻利地溜了出去。   三位男士怔在门边良久没有动弹。   林遇生尴尬得想跳河。 第44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3   苗寨的夜静得渗人,月亮像个大圆盘子挂在老高的黑幕上,散发着泠泠皎光,齐飞出去溜达一圈,见许多吊脚楼的窗子都闪烁着微弱的烛火,那房外枝叶环抱,仿佛是镶嵌在山林间的枯骨,清幽得过了头,以至有些骇恫。   摸了半晌还是摸不清地形,齐飞瞌睡虫上脑哈欠连天,实在抗不住,打道回府了。   来到客房门口,他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人声,他愣是把放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疼……轻、点!季司,你听见了吗……唔!”   “忍忍,齐飞就快回来了,我这边也……很辛苦……”   这声音克制又隐忍,像干那档子事时羞耻的呻吟,甚至还有水花的拍打声,齐飞老脸一红,瞬间有种扇自己耳光的冲动。   “……你轻点会死啊!要破了!”   “别乱动。”   “疼啊!”   听到这里,齐飞是再顾不得什么羞不羞了,憋着一口血,推开门大声一吼:“畜生啊!没看到林遇生不愿意吗!”   与此同时,季司眼角抽搐:“搓个澡你至于吗。”   齐飞:“……”   三个人六目相对,季司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只见林遇生光溜溜地坐在木桶里,周围盈盈绕着热气,季司坐在板凳上一手拿毛巾,一手抓着某人的膀子,接着林遇生一把打开他的手,趴在木桶边缘欲哭无泪:“齐飞救命啊,这臭小子想搓死我!”   季司:“你骂谁是臭小子。”   “骂的就是你,臭小子!”   齐飞无奈地扶额,关好门,径直躺床上睡觉去了。   林遇生扭头去瞅自己的背,原本白净的皮肤弄得红彤彤的,像刮了痧一样恐怖,季司宛如看热闹不嫌事大,扔给他手里的毛巾,“娇气。”   林遇生:“……”   就在季司拿了衣服准备洗澡时,林遇生蓦地站起,大跨步踏出木桶,房内立刻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季司注意到动静以为他洗完了,正想脱了身上的衬衫,却两手一顿,犹如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把衣角放了下来。   而后林遇生一个右勾拳过去,“砰”的一声,季司实实挨了一拳,捂着脸脚下趔趄,听他喝道:“你成心看我不爽是吗!”   刚进入梦乡的齐飞登时竖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谁爽了?”   林遇生满脑子都是这人吵吵自己的情景,一时怒火攻心,收了手才意识到有些小题大做,脸色一变,刚要道歉,却见季司勾唇冷笑,“是啊,我一向看不惯你这种自以为高人一头的主,有事没事净闯祸,还不准别人烦了么?”   他的眼神萦绕着一种陌生又迷离的情愫,如同立起了四面高墙,将人统统隔离在外。   林遇生:“……”   “啊,没事我继续睡了。”齐飞迷迷糊糊又躺了回去。   “穿衣服,去睡觉。”季司抛给他一件青蓝色的衣服,自顾自忙活起来。   林遇生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紫,千言万语都塞了回去,一声不吭地擦净身子,穿衣上床,躺在里侧缓缓阖了眼。   胸口,有点发紧。   ·   白天的苗寨比夜间更像“桃花源”,良田美池桑竹有条不紊地分布在村落里,林遇生揣着一脸吃了耗子药的死相跟着大部队,一旁的齐飞神采奕奕地拿着拍立得到处“咔嚓咔嚓”,甚至叫了李未对着镜头比耶,巴不得把整个苗寨装进去,李未只好讪讪地配合,笑得极为勉强,佝着身子的阿婆在前面领路,时不时来两个擦肩而过的苗族姑娘,用万分惊恐的表情望着他们……   这时阿婆就会用听不懂的方言和她们交流,李未解释说因为以前外乡人被下蛊出过事,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外乡人来了。   几人走向半山坡,前方陡然传来一声尖叫,“啊啊啊——!”   阿婆神色一凝,快步上前,“造孽的怎么就撑不住了!”   林遇生心下一沉,赶紧跟过去。   来到李未的家,眼前一片荒芜萧条,他顿时抖了个哆嗦,这个吊脚楼在悬崖边上,房前一圈都是黑漆漆的土壤,几近寸草不生,许多栽种在上面的幼苗打了蔫,从根到枝都像是过了一遍火的煤炭。   他嗅了嗅空气,发现并没有东西被灼烧的痕迹,那么这土是怎么回事……   “过会切记不要出声,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阿婆率先踏进这圈黑土,脚下顿时发出一串“嘎啦”声,如同某种带壳的虫子被踩得稀烂。   林遇生咽进一口唾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齐飞和李未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先后上了前。   就当林遇生盘算着先迈哪只脚,以什么姿势迈出去时,季司走到他并肩的位置,“这里是一个蛊窝,土里的植物是被毒死的,小心。”说完也上了前,林遇生不知怎的听到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竟感觉自己被安慰到了。   然后他跟在季司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一走一停。   其实相处下来他就察觉到季司对他有股天然的吸引力,仅仅是站在这人身边便觉得安心。   想到这,林遇生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还没落,肉体猛地敲来一阵雷鸣般的心跳,宛若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蓦然睁大双眼,双膝一屈,就要扑下去,还好季司及时拖住了他的身子。   然而没等林遇生回过神来,一道歇斯底里的哭喊横冲直撞地灌入耳蜗,“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啊!!”   几人茫然一望,望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地上,正狂躁地撕扯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林遇生不小心看清了她的脸,陡然被吓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人的眼球里没有瞳仁,只有盘根错节的血丝扎根在凸起的眼白里,脸上褶子成山,还有似指甲抓出的数道发黑的血痕,乍一看就像个坏事做绝遭了报应的老妖婆。   外表老则老矣,声音却非常年轻。   林遇生感觉以前似乎在哪见过这张脸。   “杀了我,求你了!”   只见“老妖婆”柱着膝盖爬到阿婆脚下,抓住她的脚踝弓着身子,“求求婆婆杀了我吧!我不想再疼下去了……”   老人的神情难得露出了一丝怜悯,“你自作孽,你自作孽啊!因为你,村里的女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早便交代过不可对族人下蛊,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老妖婆”听罢十分惶恐地摇头,“不!我没有,不是我,下蛊的人不是我,是……”   话未说完,李未大声一吼,“阿姐!”   “老妖婆”一霎停下,就连表情都一并凝滞了。   李未攥紧五指,颤着声道,“阿姐,这七天发生的事我昨晚听阿婆说过了,你不光害了族人,你还要害我!我可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话到尾巴梢上,女生吼了出来,声泪俱下。   林遇生有些担心地望了她一眼。   谁知“老妖婆”听完后异常安静地愣了一会,讷讷地道:“这个声音……是你……”   “是你!!”而后,她的神情渐渐冰冷,周遭的地面随之扬起一阵阴风,从四面八方如跗骨之蛆一般包围过来,紧接着一波“窸窸窣窣”的爬虫声,林遇生胸口的心脏明显“咯噔”一下,跳空了一样卡了一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蛇鼠虫蚁于他而言就是洪水猛兽啊!   都说狗急了会跳墙,何况林遇生急起来能和人拼命,他相当单刀直入地踢开挡在身前的季司,一指那“老妖婆”,蓄足了力,大吼:“你你你赶紧把这些玩意收回去!再再再把我身上的蛊解了!否则我揍揍揍死你!”气势到位了,就是普通话有点烫嘴。   齐飞:“……”手里的拍立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季司:“……”表面风轻云淡,心里“轰隆”一下炸开了一朵蘑菇云。   阿婆:“……”这人侬啥嗫。   李未:“……”这人煞笔嗫。   然而“老妖婆”闻言,霍然一惊,眼眶徐徐泛红,仿佛下一刻就会溢出血来,须臾,听她用颤抖的话音呢喃道:“这个声音,是……林遇生吗。”   林遇生:“……” 第45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4   “这个声音……是林遇生吗。”   林遇生闻言讷讷地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可话音未落,“老妖婆”脸色一变,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从她身上爆发而出,一直延伸到那些黑气的边沿,紧接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动静传来,房梁不堪重负地抖动着,抖落了一屋子的灰尘,噼里啪啦地往下落,阿婆率先察觉到不对,大声道:“蛊虫反噬,这间屋子要撑不住了,你们快出去!”   “出去?”林遇生瑟瑟发抖,“那我的蛊谁来解?”   谁知阿婆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将他往外一丢:“现在最危险的人就是你!你身上的蛊虫和它们产生了共鸣,随时会变成一滩血水!”   林遇生:“……”   那“老妖婆”匍匐在地上,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口中蔓出白色的唾沫,眼中血丝和额上青筋越来越多,貌似十分痛苦,“停……停下!”   “砰咚”,林遇生一屁股坐到地上,底下立即传出壳子碎掉的响动,他相当没骨气地“妈耶”了一声,没等他回过神,李未及时冲过来,“快走!”一手把人提上来,麻利地离开了这圈黑土。   看着这位力量有如麒麟臂一般的姑娘,林遇生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唇,酝酿良久屁都没憋出来一个。   而房内,阿婆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俩小子也快出去,这里有我!”   灰尘四起遮挡了部分视线,阿婆见他们迟迟不动,斥道:“快啊!想死吗你们!”   齐飞好半晌才从角落里出来,宛如无视了房子即将坍塌的危险,没事人一样按着拍立得,自顾自地观察房里的陈设,“这种标本我从来没见过,还有这些字画、瓷器,哦呀……这是个啥,动物的头骨?”他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怼着一顿狂拍。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阿婆迅速跑过去,手疾眼快地抓住齐飞的腕,动作利落得不似个老年人,“所以我才讨厌外乡人,一个个的都不知好歹,走啊!”说罢就要把他往外甩。   可她无论怎么拉扯,齐飞始终不动于终。   她的神色闪现一丝讶异。   眼前的“老妖婆”还在持续发疯,喉腔里发出一阵一阵似尖指甲刮玻璃的声音,悲鸣一道又一道地灌入耳膜,阿婆大呼不好,正要上前阻止。   这时,一个人影出乎意料地站在了“老妖婆”的身旁,阿婆即刻瞪大了眼,“什么?”   他是怎么过去的?   季司那双血红的眸子格外应景地亮起来,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这气息充满了凛冽的杀意,像是黄泉路尽头极阴极寒的存在,比他身边的“老妖婆”还要不像个人。   阿婆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撑着胆子道:“你、你还在干什么,离开那里!”   季司并不理会,挪动眼珠打量了一下挣扎的“老妖婆”,淡淡地道:“告诉我,你是谁。”   “老妖婆”显然无力回答他的问题,身体不支,奋力去抓他的衣角,喉咙里依然组不出任何能让人听懂的话语,只是“嘎吱嘎吱”地响着。   “是吗,我明白了。”季司静静地看着她倒地,也不去扶,这一幕惹怒了阿婆,她放开蹲地不起的齐飞,脚下生风几近眨眼的功夫就移动到了季司面前,季司立马蹬地后退,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阿婆用一种极度惊惧的眼光望着他,“红瞳泣血百年难遇,你是什么人!”   季司双手放兜,偏头一笑:“你应该问问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而非我。”   那抹妖艳的红光从这人眯缝的瞳眸中弥散,她起了一身的起皮疙瘩,慢腾腾扭头看向后方。   逆着光,一顶卷毛出现在视野里。   阿婆一愣,随即见那人嘴唇动了动,而后一根长长的白棒子挥过来,横在了她和“老妖婆”中间。   “老妖婆”极力伸着手,那手背皮肤暗淡青筋隆结,满满都是老年斑,她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攥住木棒,眼眶里流出黑水,嘴中“咔咔咔”地念叨着。   看清那根棒子,阿婆一脸惊悚。   “如你所愿。”这时,身后的季司刹那间冲上,破竹之势扼住她的脖子,然后轻轻一掰,只听“咯咯”一声骨头碎裂,“老妖婆”顿时没了呼吸。   她的眼睛睁得像个大圆盘子,整张脸表情痛苦,嘴角却带着一丝弧度,给人说不出的压抑和不适。   房梁还在吱呀吱呀地撒下灰尘,阿婆突然躬下身子,行过乎恭地对齐飞行了个大礼,乃至本就不高的身高只能看见头顶的黑丝,“老身不知七爷大驾,还请七爷恕罪。”   季司甩出右臂,手指蜷缩,宛如捏了个东西,随后见他把那“东西”往空中一抛,抛给了齐飞。   齐飞举手接下,对阿婆报以微微一笑,“于未时二刻捕获。您不必多礼,把我们当普通人一样对待即可。”   阿婆:“……”   她一张脸吹灯拔蜡,表情复杂又扭曲,估计在搜肠刮肚地考虑如何将他们当成“普通人”一样对待。   ·   “哗啦哗啦……”房子逐渐坍塌凹陷,掀起一阵两米高的尘埃,呛得李未打了好几个喷嚏,可她根本没机会擦鼻涕,因为有个鼻涕虫正在无理取闹地缠着她……   “你婆婆也在里面,你怎么能放任他们不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大姐。”林遇生小狗摇尾巴一样搡着李未的双臂,大眼珠子一闪一闪地冒泪花。   李未吸了口鼻涕:“要进你进,我不进。”   林遇生控诉道:“你好狠的心!”   “是是是,你勇敢你先锋,怎么不见你进去救人。”   “……我,”林遇生一下就被问倒了,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啥都不会,进去了也只会添堵吗,而且……”   “而且?”   而且你婆婆都警告过了,谁还敢啊……   林遇生抿了抿唇:“我不想变成一滩血水。”   李未:“挺诚实啊你。”   林遇生:“我一直都很诚实。”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对面走来几个人影,注意到尘埃里的轮廓,林遇生忙不迭撂下李未,激动地跑了过去,“齐飞,季司,你们没事吧!”   近了才发现他俩扛着一个人,齐飞对他咧嘴一笑:“我等修行之人练的就是这个,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区区塌方能奈我何啊。”   林遇生睁着俩星星眼,崇拜地点头称好,“太靠谱了哥们,话说……”他见被扛着的人一直耷拉着脑袋,叹道,“这‘老妖婆’又咋了,什么时候能给我解蛊啊……”   齐飞刚要解释,还没张口,季司冷冷地道:“她死了。”   林遇生:“啊?”   李未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阿姐……死了?”   季司又道:“我杀的。”   齐飞:“喂喂。”   李未:“……”   林遇生:“……”   就在几人的思绪混乱得能炖粥时,忽然一道凛冽的沙哑人声入耳,把他们集体叫了停。   “听到了吗!这几个外乡人为了解蛊杀了仡芈家的大女儿阿酉!”话音甫落,周围登时走出一群拿着锄头棍棒的村夫,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李未圆溜溜地瞪着眼,话音崩溃,“季司……杀了阿姐?”   阿婆再次发号施令:“给我绑了他们!” 第46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5   待林遇生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粗糙的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像三捆扎堆的稻草。   对面是个黑白交织的灵堂。   跳大神的灵婆拿把桃木剑舞了一通,再咿咿咕咕念了一通,灵柩放在屋子正中央,一水的妇人小孩,哭得昏天黑地,丧心病狂,两种嘈杂的声音夹在一起,搅得林遇生的脑仁东倒西歪,一抽一抽地疼。   但是李未全程一声不吭,跪在棺木下安静地发呆,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林遇生终究忍不下去,一咬牙,“我果然没看错你,杀人犯。”   话中所指何人不言而喻,一旁的季司双手被绑,从容得仿佛入了禅,“你指什么?”   林遇生:“你还装蒜?”   另一边的齐飞忙插一脚,“林遇生你误会了,他没有……”   话未说完,传来女生颤抖的声音,“阿姐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李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跟前,擒着泪花牙关咬得死紧,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出口恶言,然而季司嗤笑一声,眼神说不清的阴鸷可怖,“真是可笑啊,李未。”最后二字被他说得无比清晰,犹如在提醒着什么。   李未脸色凝滞,收紧五指,没了下文。   齐飞叹了一口气,道:“李酉在上周这个时间点就该断气,是你强行为她续了命,不是吗?”   信息量如此丰富的一句话,林遇生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李酉是李未的姐姐,可续命是怎么回事,李未不是对这些玄学没经验吗?   周围哭诉的浪潮越来越大,一波盖过一波,这些人宛如要把五脏六腑一股脑给倒出来,林遇生能想象那副场景,打心底为他们担忧,这时,半人高的阿婆走过来,阴恻恻一笑,“七爷误会了,我们苗家人虽然会蛊,但逆天改命这种禁忌是万万不会碰的。”说到“逆天改命”时,她悄悄望了一眼季司,又道:“和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不一样。”   闻言,季司猛地沉下了眸。   林遇生一脸茫然,暗暗忖道:“‘逆天’?‘改命’?他们在说什么?”   小朋友,你是否有许多问号。   眼看对方大有全部透露的心,齐飞不经意地转移话题:“记得婆婆说过我等是为了解蛊才杀了李酉,对吧?”   “不错。”阿婆答得直截了当。   齐飞的嘴角扬起一个嚣张的弧度,龇牙一笑,“施术者死,蛊毒解,可如果她不是施术者呢?”侧身一抵,用肩把林遇生推给了季司。   “你干什么!”林遇生一个不稳靠上季司的胸口,蓦地两颊绯红,瞬间就不敢吱声了。   倏忽一阵痛感袭上心头,他脸颊的红晕急速褪祛,不一会就得白得像个活死人。   “唔,我不是……解了蛊吗?!”林遇生匆匆从季司身上爬起来,佝着头大口大口呼气。   齐飞仍然漫不经心地笑着:“很简单,因为你的蛊并没有解。”   “什么……”   齐飞:“想必你也知道答案了吧?”   林遇生的瞳孔都在打颤,他咕咚吞一口唾沫下肚,喃喃道:“也就是说,死去的李酉不是下蛊人?”   齐飞眯了眯眼:“嗯……对了一半。”   就在他俩交谈的间隙,季司狠狠地瞪了过来,“齐飞,你若再惹林遇生的蛊毒发作,我不介意让你十辈子都待阳世间回不去。”   齐飞:“……”   “我说到做到。”   齐飞挂着那副虚伪的笑脸,鬓角却流下了一滴冷汗,“好啊,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这家伙护犊子的性格真是越来越恐怖了。   林遇生一头扎进他们中间:“二位,这个时候了就别内讧了好吗。”   季司:“……”原来他一直以为齐飞和他们是一伙的。   齐飞得逞似的递给了季司一个眼神。   林遇生吼得威武霸气:“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找到那个真正下蛊的人吗!”   季司:“……”   到这个份上他还不明白,某种意义也是种才能,齐飞无奈地提醒:“其实,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遇生:“什么意思……”他有股十分不好的预感。   而后尾音尚温,李未“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捂着肚子前俯后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你们的反应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林遇生再一次预感成真,不敢相信地望着丧心病狂的女生,瞳仁里的人影不再似人形,而似个尖嘴猴腮的怪物,他张了张抖动的唇,后脊梁骨一冷,“下蛊的人……是你?”   那哭诉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原本跪在灵柩前的人们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仨。   林遇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些人穿得人模人样,蜗牛一般慢腾腾迈着步伐,苗族的服饰叮铃铃地随动作响着,手脚歪七扭八,有些甚至完全折了个面,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协调感。   林遇生对这幕莫名熟悉,然后一个激灵,想起来了。   之前中了蛊的篮球队员不也是这副鬼样子?   可他还没捋清现在的状况,就见李未提起纤纤玉手,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接着她身后的阿婆倏地张大嘴,一团黑色的雾气猝然从她口中喷涌而出,越变越大,刹那间将空间整个吞噬。   眼睛一闭一睁,两颗古木参天的松树陡然映入眼帘,挺拔在一左一右,仿佛两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坚定不移地守着这里。   李未站在一群人中间,俯瞰蝼蚁一样睨着三人。   触及她的视线,季司的目光深邃得近乎有压迫感,齐飞也难得地敛起了笑相,小声道:“季司,这个女人不简单,当心。”   季司:“不用你提醒。”   就在两人精神高度集中的同时,林遇生脱线一般望了望四周,这不望还好,一望人就傻了,那地上有无数个凸起的坟包,对面和靠背都是大山,俨然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沟,和印象中的风景几乎一模一样。   尔后,脑海里的片段疯了一样拼凑,似多骨诺米牌一个推一个倒地……   如果他猜得不错,那鬼爷爷求他救的命,八成不是“鬼”的命,而是李酉的命。   来的途中掐他脖子也不是真的想害他,而是为了阻止李未进入寨子。   思绪飘远之际,只见李未莞尔一笑,轻飘飘地道:“杀了他们。”   包括阿婆在内的所有人一齐瞪圆了眼,随后朝不能动弹的几人俯冲而来,一阵鸮啼鬼啸骤然间响彻云霄。 第47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6   这些人大多是妇人孺子,却无一不是副枯木朽株的样子,五官凹陷毫无生气,比之前的篮球队员还要恐怖,林遇生展开鸵鸟大法,又把自己蜷缩成了一朵瑟瑟发抖的蘑菇……   经历了这么多次灵异事件,他其实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们也许不是活人。   而是李未用蛊操纵的尸体。   他这想法甫一冒出来,就有一个黑影陡然冲到他的面前,速度之快几人完全没有发觉,乍然间,林遇生被那人扑倒在地,顿时成了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啊啊啊救命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这杀猪般的嚎叫展现得淋漓尽致,惨绝人寰,只见季司一个飞腿,重重地踢中那人的肚子,随后“砰”的一声,那人皮球一样弹在了坟包上,溅起一团灰蒙蒙的雾霾。   林遇生哑然失色:“季司,你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然而季司并不回答他,喝道:“齐飞!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齐飞悠悠地站起,身上也没有绳子的痕迹,“不用说我也知道。”转身面向林遇生,眯眼一笑,“就是这样,我们走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林遇生双手双脚的绳子霍然松开,软趴趴地溜了下去。   跟变戏法似的。   林遇生还没来得及惊叹一番,这时,李未的声音响起,“哟哟,这是要扔下同伴独自逃走吗?”   只见女生踩着轻盈的步伐落地,近乎一秒就拦住了他们去路,齐飞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藏在袖里的短棒,刚要反击,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李未青蓝色的裙摆,林遇生浑身一震,脑海里陡然上映一幕记忆碎片类的画面,两个长相相同的小女孩站在悬崖边,手拉手惊恐地望着这边。   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一样的裙摆,一样的颜色。   一样的随风飞舞,一样的伤痕累累。   不一样的是……一个鲜血淋漓气息奄奄,一个灰头土脸怒不可遏。   神差鬼使般,林遇生木偶似的走上前,“李未李酉,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吗。”   现实与回忆虚实相映,大人样貌的李未面色不虞:“所以呢?”   “我们以前……”林遇生缓缓收拢五指,“是不是在哪见过?”   李未:“……”   齐飞微开瞳眸,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你们认识吗?什么时候的事?”语气也是又惊又喜,真不知道他为何而激动。   季司尚在和一群傀儡殊死搏斗,躲避的空隙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内心一慌,忙道:“齐飞你愣着做什么!带林遇走啊!”   “林遇”二字灌入耳膜,那幕记忆竟愈加清晰,林遇生脑子发胀,冥冥中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孩,她缠着一身黑影,在森林里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往悬崖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状,他的一颗心险些要跳出来,伸出手,去抓那抹残影:“不要过去!那里不能过去!回来!!”   就在女孩即将要一脚踩空的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声音,讷讷地转了身,空洞的眼神霎时出现在视野里,林遇生感觉心跳似乎慢了半拍,也跟着回身一望。   瞬间大气不敢喘一个,“这是……什么……”   女孩沿经的路途一片血海,数十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血泊中,粘稠的猩红液体一直渗进土地里,有些染在杂草上,滴答滴答地顺着叶子滑下来……   他猝然圆睁双目,浑身的毛孔都在扩张,宛如被什么东西剥夺了呼吸,不能动弹分毫。   这些人大多是孕妇,躺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爷爷,怀里还护着一个小男孩。   林遇生不看也知道,他们凉透了。   他立马捂紧了口鼻,惊悚地扭头,去看这一切的“凶手”。   女孩像个破烂的布娃娃被风吹得一颤一颤,怔怔地呢喃低语,“我不想的,是他们非要和我搭话,我才控制不住……对,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啊啊啊——!”   低语逐渐变成嘶吼,女孩痛彻心扉的哭喊声萦绕在森林里,听得他一阵揪心,这时,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童音,“就是你的错啊,草鬼婆。”   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从草丛里走出来,距离不远,可林遇生愣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男孩嘴角有抹诡异的笑,仿佛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乃至麻木。   男孩一步一步逼近,一把抓住女孩的腕,强行与她对话,“只要你活在世上,就会杀更多的人,会让更多的人遭遇不幸。”   虽然是个孩子,但林遇生感觉那种胆量和气势他这辈子也学不来。   女孩本就精神失常,被他这么一激,整个人处于暴走的边缘,“坏人,你是坏人,你和那些除灵会上的季家人没什么不同,都想杀了我!”   林遇生闻言就懵了:“季家人?”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敬小慎微地观察男孩,意外地发现和某人有些神似……   难道这个小男孩……是季司?   话说,“除灵会”又是个什么东西?   尚未搞明白,那男孩高高地举起手,手里攥着个反光的金属物什,林遇生即刻收回思绪,登时汗毛直竖,两脚提起就跑:“等等、季司!”   “季司”手起刀落,往女孩的胸口刺了下去。   还好他及时赶到,使劲一挥手,去挡那把刀的锋口,结果手掌径直穿过,挡了个空气,“喂喂喂,还来?!”   “啪嗒啪嗒”的血水喷涌流淌,女孩捂着胸口徐徐跪倒,命若悬丝地道:“果然……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季司”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林遇生:“……”   这时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孩遽然反应过来,连着退后数步,一个身影飞快冲上,幼小的臂膀大开,护在了女孩身前,“不许你欺负姐姐!”   林遇生惊呆了。   从眼睛的形状到高挑的鼻梁,再到樱桃般的嘴唇,这姐妹俩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未……快跑,这个人很危险……”   “姐姐别说话了,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我保证!”   男孩静静地注视了她们一会,面色越发沉重,“李未,你今天若是救了她,以后绝对会后悔。”   小小的李未气得哽咽,“你凭什么说我姐姐!”   “就凭我是天赐阴阳瞳,”男孩捂住一只眼,望眼欲穿,“能预见你们的未来。”   林遇生又是一脸懵逼,季司的阴阳眼不是只能见鬼吗?   李未:“狗屁!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未来,你们今天对姐姐做的所有,我日后会一桩桩、一件件地讨回来!”   只听一串“叮叮咚咚”的铃铛响,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林遇生的大脑一阵钝痛,再次睁眼,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他手掌撑地,滴了一圈冷汗,零星散布在黄土上,如同一颗一颗深色行星。   “终于回来了啊……”   一串虚弱的音线入耳,林遇生抬头一望,错愕间瞳孔骤缩。   季司背对着他,一把锋利的镰刀架在他的肩坎上,那刀口已进去大半,鲜红的血汩汩往外,染了他一身……   而李未一手拿镰刀,怨恨地盯着他们,另一只手被齐飞掰在身后,三人就这般僵持了不知道多久。 第48章 入苗寨解蛊之旅7   李未一拔镰刀,鲜红的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溅了几滴在林遇生脸上,一如山洞那幕的重现。   “啧,净给我添乱。”齐飞不悦地嘬了口牙,立马锁住她另一只手,连连后退,拉开了几人之间的距离。   林遇生有一瞬间脑子放了空,他不明白,这人分明这么讨厌他,可为什么关键时刻又不要命地护着他。   季司终于扛不住,捂着伤口缓缓跪倒,他赶忙倾身去扶,然而还没碰到那人,季司迅速甩开他的手,沉声道:“别碰我!”   那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件脏东西。   林遇生登时无言以对。   他娘的强吻老子的时候不见嫌弃,这才多久就后悔了?   难怪说男人是大猪蹄子,他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于是林遇生相当识好歹地收回手,让季司摔了个狗吃屎。   而这时,他俩身后有个小孩伺机而动,趁季司倒地的一刻猛扑过来,一把锄头朝林遇生的头挥去,林遇生意识到有杀气扭头一望,望到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的白刀刃,顿时丢了半条命。   来不及躲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齐飞大喝一声:“叫你的蛊停下!否则带你去见阎王!”他一把掐住女生纤细的脖子,李未立刻呼吸不能,本能地扔了刀柄,去抓他的手。   话音甫落,小孩全身一僵,像个没了操控手的玩偶挣扎两下,而后“砰咚”一声侧翻在地,林遇生大睁着眼,半张着嘴,倒了两口气,而后下定决心般吞了口唾沫,大步抬腿跨过季司的身子,朝李未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季司用一只手肘支起上身,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裤脚,“回来!”指尖略过空气,没够着。   林遇生淡淡地道:“你躺好,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解决?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回来!”季司宛如一只受伤的狮子,徒会龇牙咧嘴,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狠狠攥紧五指,对这种无力感自我厌恶到疯狂的地步。   林遇生不再和他周旋,转而去看前方僵持的二人。李未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掰开脖子上这只苍白的手,断断续续地道:“七爷要是……亲手杀了我……到时候阎王爷是责罚我……还是责罚您?想过吗!”   “尔等应当清楚,”齐飞俯低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道,“老夫甚是不喜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他们对话的分贝不大,林遇生没能听清内容,但在齐飞说话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这人周遭围绕着一股寒意,和那些被操纵的苗族尸体有一种诡异的相似。   眸子里的杀气似乎要溢出来。   “唔……你……”眼看李未把皮肤抠出了血,嘴中白沫横飞,黑珠子就要整个翻上去,林遇生及时使出一记无影脚,“啪”的一声踢开了齐飞的手。   “咳咳咳!”李未忙不迭捂紧脖子狂喘气。   齐飞反应极快,看准空隙又重新扣住了她的肩,睇了眼林遇生,“季司应该说过让你别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碍眼,滚”。   谁知林遇生并不理会,蹲低身子半跪在地,静静地看了看浑身打颤的女生,眼睫抖下一丝微光,“季司捅了李酉一刀,你又给了季司一刀,扯平了。”   李未似不可置信地一缩瞳孔,抬眸,“‘扯平’?”   “嗯。”   “哈!”李未忽然神色狰狞,奸佞地冷笑起来,“哈哈哈扯平?真是笑话!你们拿什么和我说扯平!”   林遇生的话似是打开了她的开关,女生原本恬静玲珑的脸蛋一霎变得刻薄,怨毒又憎恶地剜着他,“李酉已经死了!你拿一个死人和我谈扯平?!我要你们拿命来抵!”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林遇生不自觉想起那个悬崖边上小小的人儿,一愣。   李未果然是来报仇的。   故意延长李酉的性命,让季司亲手完成十年前未完成的“杀人”。   “那么说,”林遇生缓缓抬手,指向了一侧,“只许你姐妹残杀无辜,不许别人替天行道,这还真是……”而后,他一睁双眼,笑道:“双标啊。”   他指尖所向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傀儡,站在最前面的是半人高的阿婆,她的眼珠吊在眼眶外,七窍里爬满了蠕虫,全身溃烂,吸引了无数飞虫在伤口附近盘旋。   令人无比恶心。   “小时候的季司要除掉李酉,想必就是预见了这一幕吧。”林遇生的声线放柔,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就算因为讨厌‘草鬼婆’孤立过你姐姐,他们也罪不至此。”   李未:“……”   齐飞听着听着,纳闷地道:“除掉李酉?季司吗?为啥?”   “看来是记忆……混乱了……不行,不能想起来……林遇……”季司闻言强忍住喉腔里的血腥,抠住地面的黄土,爬了过去。   每经过一寸土地就有无数沙子深深地扎进指甲里,明明十指连心,他却如同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爬向林遇生的所在,“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要想起来……求你……”   李未还在惊讶他的一席话,林遇生显然不想给她思考的机会,猝然握住她的腕,“你当然可以选择除掉我们,可是那样季司的‘预言’就会成真,你的所作所为就不是复仇,而是无差别地屠杀,这样你还要为李酉辩解不是她的错吗?”   “不是!我没有!”   林遇生捡起地上的镰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直直地望着她,“选一个,是让我死在这,还是让我活下去。”   “不……”李未频频摆头,声音都在发颤,“我不是屠杀,是他们!是他们先要我滚出寨子,不是我的错……”   林遇生一吼:“选!”   “唔……呜呜呜,我……”李未遮住面庞,失声痛哭,“我选活下去,呜呜……”   “选择正确。”   全程在一旁见证的齐飞呆若木鸡,这他妈也可以???   可当他瞥见林遇生额发下的眼神时,脑子里就犹如被电流击过,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微光透过林遇生稍浅的发丝,衍射在他微眯的杏眼上,好似本能地被他吸引,杂糅了一切美好的词汇。   鬼怪们一如飞蛾扑火,为此恋恋不舍、心驰神往。   原来……这才是传说中的“林遇”,仅仅是个残影就已经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十年前没有好好观察一番真是太可惜了。   ·   李未给他念了一段咒语,林遇生背后的蛊虫脱落,然后他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无毒一身轻,无毒一身轻啊。   他哆哆嗦嗦地搓着膀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像条功能紊乱的变色龙,“吓死我了,镰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以为真要死了……”   齐飞茫然地揉了揉眼皮,感觉出现了幻觉。   “……怎么?”   齐飞:“没、没怎么,我们回去吧。”   “嗯。”林遇生拍拍身上的灰,对地上的女生笑道,“那我们失陪了,学校见。”   “你们,”李未垂着头,喃喃道,“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低气压像一团乌云,轰隆轰隆地预示着暴风雨前夜的宁静,林遇生以为她反悔了,一溜烟躲进了齐飞背后,唱山歌似的道:“同一招甭想用两次!这回老子要再栽你手里老子不叫林遇生!”说完还把头了缩回去。   齐飞:“……”   然而李未指了指前方,答非所问地道:“他,你们不管了?”   林遇生一扭头,看到一个七尺男儿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貌似断了气的样子……   “……我特么怎么把他给忘了!齐飞快!搭把手,救人啊!” 第49章 最可怕的不是鬼1   季司肩头的伤口太深,因为失血过多浑身冰凉,林遇生懂一点包扎,扯下衣角布料给他缠了一圈,可那血就跟止不住似的,一直往外冒,不一会就把布料染得深红,从伤口向四周扩散,林遇生急得满头大汗,“齐飞,救护车还没来吗!”   齐飞宝贝一样捧着诺基亚,手忙脚乱地乱按一通,“快了快了,我正在叫。”   “快点啊!”   季司的眉蹙得死紧,嘴唇泛白,仿佛十分痛苦,可即便是昏迷的情形下,他一张脸依旧美伦美央,尤其是那双眸子,眼梢细长的一抹弧度直抵胸膛,似乎要将人活活剖开,林遇生登时别开脸,两颊浮现淡淡的绯红。   妈的,晕了还这么好看。   他赶紧甩了甩脑子,“嘶啦”一声把布撕成一条一条,给季司的近心端绑上。   就在林遇生给布条打上结时,季司颤了颤睫毛,嘴唇抖动,溢出了一丝呢喃,他连忙俯身去听,“你说什么?”   “哥……不要……”   “啊?不要什么?”   “……不要走。”   “……”卧槽。   林遇生刚消的红晕又涌了上来。   这家伙天生媚骨么!   然而季司压根没有醒,眼睛紧闭着,无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破烂的衣角,那原本骨节白皙的五指现在混杂着泥土和结块的黑血,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林遇生内心忒不是滋味了。   在山洞时也好,中蛊后也好。   这人貌似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反而一意孤行地护他周全。   林遇生素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别提是这种“以命抵命”的人情。   齐飞怔怔地拿下手机,“医院说救护车数量不够,我们可能要等一个小时。”   林遇生咬咬牙,一把扛起季司,喝道:“他们不来我们自己去!”   ·   就这样,林遇生背着昏迷不醒的人从苗寨走到了公交站点,一趟下来,他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命。   季司看上去高高瘦瘦的,没想到重得像头牛!   齐飞则是拿着他们仨的行李跟在后面,二人分工明确,谁也不帮谁。   约莫十分钟后,末班巴士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司机了解了他们的情况说是愿意帮忙。就这样,齐飞安顿好季司,搬行李上车,可忽然,拍立得的照片一个没拿稳,散了一地,噼里啪啦地落在车外。   林遇生刚踏上去的脚又收了回去,“我去捡。”   齐飞笑了笑:“好。”   拍立得的照片大多滤镜很重,文艺范十足,但想要拍好也不容易。齐飞显然是个门外汉,林遇生随便捡两张就看到曝光过度,到处都是白色的影子,然而,捡完了他才发现这里每一张都有过度曝光的毛病,白色的光亮得能闪瞎钛合金狗眼。   这些的相纸保底四元一张,准备了这么多就拍出了一坨废片……   是个狼人。   齐飞催促的声音传来,“捡完了吗?”   “嗯,捡完了。”林遇生把它们收进口袋,上车的时候信口一提,“你刚开始玩拍立得?”   “怎么可能!我从上个世……哦不,我、我玩了很久了。”   “水平这么菜骗谁呢。”   “谁骗你了,你仔细看看我拍的,哪张的构图不是一绝?”语气相当自信。   林遇生拗不过他,姑且掏出一张瞧了一眼。   这张拍的是一个骨头标本,昏暗的光线下,骷髅里有两个大小相同的窟窿,它们的正中前有一个小洞,位置分布神似眼睛和鼻子。   别说,构图的确很棒,线条清晰色彩饱和,不像是新人的手笔。   “好吧,暂时承认还不错,加强下曝光就……”话到一半,他猛地察觉到不对劲,按理说整张照片的色彩都饱和了,怎么还会有曝光异常?   刹那间注意到什么,他赶紧掏出剩余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往下翻,找到了这个标本不同角度的几张,认真观察起来。   随后他神奇地发现,这不是标本……是真的骨骼……   还是一只小型动物的头骨。   它被放置在铺有红布的木盒子里,上下扣齿分别是四颗如吸血鬼一般的尖牙,喙突不长,不像是犬类动物。   这时,他倏地想起了前夜里见过的黑影,当时摸了摸它的下巴,然后它……哼了一声。   昔日自己的话闪现在耳畔,“卧槽!谁要陪你瞎猫碰死耗子!”   林遇生愕然惊醒,这是猫的头骨——黑影的真面目是猫蛊。   猫蛊能为主人操纵生灵,就如同提线木偶里的线。   可是传说中的猫蛊凶残无比,按理,半路出家的李未根本控制不了。   能控制它的就只有从小修炼、并拥有草鬼婆称号的人,对,就比如……李酉。   思绪未落,他看到骨头左边强曝光的白影形状有些奇怪,暂时放下疑惑,拿其他照片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些白影有时像“站着”,有时又像“趴着”,但无论是“站着”还是“趴着”,它都是一个人的形状。   有手有脚,有头有脸。   指着同一个方向——李未。   不过让他更惊悚的还在后头,最后一张照片拿出,里面既不是骨头也不是白影,而是一张放大了的老女人的脸,正在用一种极其扭曲的笑瞪着镜头……   褶纹深刻的两颊有几道深紫色的斑痕,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人死后由于血液循环受阻出现的血管充血现象,俗称尸斑。   林遇生的心猛地“咯噔”一下漏掉半拍,嗓子眼一缩,不敢往下看了。   但就在他打主意不看、叠起所有照片时,最顶上一张里的白影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继而露出了一张五官是黑洞的、如白纸一样的脸。   面无表情地和他目光交汇。   嘴巴一张一合。   林遇生发誓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受怕过,用尽全身胆量才没被吓晕过去,周遭适逢黄昏,正是一天中最为诡谲的时刻,恍惚中甚至有乌鸦啼鸣,在他头顶盘旋……可当他读懂这白影的唇语后,恐惧的情绪赫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突破疑点的快感。   它说的是“阿姐”。   林遇生再次抽出那老女人的瞪眼照,摸清这人的五官,他就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瞬间缕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他们一开始就被带进了误区。   为什么“李酉”双目失明、一心求死,在听见“李未”的声音后格外愤怒,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却下意识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切、都是因为……   ·   林遇生思考的功夫不过须臾,齐飞见他怔忪不语,道:“上车啊,走了。”   他收起那一叠照片,默默拿定了主意,冲齐飞莞尔一笑,“你们先走,我再去一趟苗寨。”   “你疯了!?”   “师傅请发车吧,我朋友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还麻烦您开快点。”林遇生后退两步下了车,对里面的人挥了挥手。   齐飞:“喂!”   “好嘞!”司机一踩油门,大巴车“嗡”一声飞快地驶向前方,齐飞趴在窗口上大声道:“我们在医院等你!早点汇合!”   林遇生:“好——!”   待车尾灯离去老远,林遇生才悠悠沉下眼,自说自话道:“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 第50章 最可怕的不是鬼2   天色逐渐暗下,青蓝色的衣裙慢慢从站牌后面露出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遇生转身,“大概是,一开始?”   李未:“……”   “你身上有股草药味,吹风的时候就闻到了,本来不想管的,但是……”他掏出口袋里的一张照片甩了甩,发出一串呼哧呼哧的响动。   女生的表情凛若寒霜。   随着天色变化,田野传来一阵蛙鸣,衬得四下静谧不已,这个公交站点人烟罕至,除了蛙鸣和纸片的响动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林遇生把有画的一边亮给对方,继续道:“这些照片里的影子好像不想放过你。”   看清上面映着的东西,李未蓦地瞪大了眼,赶紧摸了摸脸庞,摸到光滑细嫩的皮肤才稍微镇定下来,“你拿这种处理过的东西糊弄我吗?”   照片里正是那个老女人对着镜头笑的一幕,肩窝上有一只纯白色的手,仿佛是想扼住那颈纹遍布的脖子。   “这是拍立得,出来的成品没有任何人为加工。”林遇生重新拿出一沓,摊牌似的一张一张地摆给她看,“没发现吗?这里每一张都有影子,每只影子都朝着你站着的位置。”   青蛙们还在开趴一样叫着,田野里的农作物东倒西歪,仿佛很久没人收拾过了。   李未攥紧拳,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林遇生兀自道:“就在刚才有个影子动了动嘴,你知道它说了什么吗?”   “……”   林遇生睨过去,“它只说了两个字——‘阿姐’。”   李未嗤道:“呵,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的确,这仅仅是个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没考虑过李未是汉化过的苗族人,叫人的方式和汉人无异。”   听到这里,李未不自觉加大劲力,宛如要把指甲嵌入肉里。   “知道吗?我们称呼亲人大多是叠字,比如爸爸妈妈、哥哥弟弟,还有就是……”林遇生的脸色越发凝重,堪堪吐出几个字,“‘姐姐’、‘婆婆’。”   李未愕然抬眸,惊讶地半张着唇,想起之前和他们同行时自己的言语,“我阿姐是苗族的草鬼婆,只有她会解。”   “阿婆误会了,我是仡芈家的二女仡芈未。”   原来,她一早便露馅了……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那蛙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边的光也尽数消散,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夜幕中。   空气都带着一点诡异。   “还记得白天我们第一次见‘李酉’吗?”林遇生借着月光瞧着对面人的脸,“她以为阿婆还活着,求阿婆杀了她,那时候,她喊的是‘婆婆’。”   没待人搭腔,林遇生不急不缓地踱着步接近她,“对,那个老妖婆模样的‘李酉’才是真正的李未,而你……”   李未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指节传出骨头响动的嘎吱声,眼看那指缝渗下暗红的血,像一条条小蛇缠在她的纤手上。   夜风扫过大地,林遇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是她最爱的‘姐姐’,李酉。”   “闭嘴!”话音甫落,女生突然狂躁地大喝一声,双手死死地捂住脑袋,“别摆出一副你都了解的语气!你懂什么!小时候为了保护她我自愿吞蛊,那种万虫蚀骨的感觉你体会过吗!”   林遇生静静地看着她吐露心底最见不得人的部分,好似有人用一根细长的针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里面流出酸疼的液体。   “在季家的除灵会上我被送上猎场,成为那些猎鬼人的活靶子!当时我才七岁!七岁啊……”李酉越说越激动,颤抖地抬起双手,望着那伤痕累累的掌心冷笑,“我们是双胞胎,我只不过比她早出生半分钟,就要扛起‘姐姐’的责任,阿爸送她去汉人的学校念书,而我呢,我就活该被族人欺负!活该成为猎鬼人晋升的垫脚石!”   说到后面她一捏拳头,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冒红,“我没有一天不恨她!我为她牺牲了那么多,可她是怎么回报我的?她瞒着我考进你的高中,和你成为同学,甚至给你写了一摞情书!小时候说要为我报仇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遇生:“……啊?”   幸好这附近没其他活人,不然非得告他们扰民不可。   李酉无力地垂下手,“我咽不下这口气,把她那些没送出去的‘情书’全烧了。”   “……”   “然后她知道了,你猜她怎么说?”李酉眉眼带笑,温柔地睇着他。   林遇生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她掩嘴发笑,笑得浑身发抖,“她要我放下过去!哈哈哈居然要我原谅你们,做梦!我气不过和她吵了几句,质问她是不是相信了‘预言’,她沉默了一会,说‘是,我后悔了,后悔把姐姐从那个悬崖边上救出来’,哈哈你看啊——   “我废掉我的一生,就换了这么个白眼狼。”   说到最后,李酉的语气意想不到地平静了下来。   “所以,”林遇生道,“你戳瞎她的双眼,在她身体里种下蛊虫,和她交换身份,杀了全寨子的人,把她扔在尸体的傀儡堆里,像个看戏人一样看她痛苦。”   “喂,”李酉如同发现了什么,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一指对面,“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吗?”   林遇生缓缓收拢了五指。   “你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啊!”李酉沉着脸,狞道,“要动手吗?先说好,自你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杀你的理由,不再是‘无差别的屠杀’。”   听罢,林遇生松开了拳,笑道:“你说得对,我在你面前连蝼蚁都不如,动了手绝对会被反杀。”   李酉:“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下车?”   “因为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   接着,林遇生竖起食指,“第一,草鬼婆必须通过放蛊来减轻自身痛苦这我理解,可为什么你给篮球队队员放的是普通的蛊,给我放的却是情蛊?”   李酉眯了眯眼,好似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再竖起中指,“第二,为什么要假装表示对齐飞有好感?”   李未收起目光,“这是一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怎么说?”   随后,她悠悠伸出食指,放于唇前做出噤声状,“‘为情所困是为情蛊,宿主无爱则无蛊’。”   林遇生一脸懵,“你逼叨叨些啥呢?” 第51章 最可怕的不是鬼3   林遇生叹了叹气,挠头,“算了,你打的哑谜我也听不懂,就说说我猜到的,你说自己‘喜欢齐飞’,是为了试探吧?”   李酉抬眸眯了他一眼。   “试探我会不会吃醋,是不是对李未抱有好感。”   闻言,李酉轻轻地笑了,“容易看透别人这一点,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林遇生听到“小时候”那三个字,顿时卡了一拍,“你真的认识我?”   “何止认识,简直就是一段孽缘,你、我、阿未,还有……”话到一半,她突然停顿,不继续往下了。   林遇生忙道:“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李酉转过身去,指扣指地负在身后,“没什么,忘了吧。”   “啧,有没有搞错!”林遇生骂骂咧咧地把头发挠得一团糟,形似齐飞的鸡毛掸子,“不想说一开始就别提啊,讲一半藏一半有意思吗。”末了,才愤愤地接受现实,正色道:“然后,你的结论是?”   李酉咬了咬唇,柔声像泉水一般涌过来,恍若淌进了他的心底,“你……喜欢他。”   “啊?”林遇生怔怔地眨了眨眼,“我喜欢她?这就是你的结论?”   “此‘他’非彼‘她’。”   “……”   “又是哑谜。”林遇生感觉这段对话进行得异常困难,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你不愿意我不强求,到此为止吧。”他往前迈了两步,信手掏出口袋里的照片,眼里的光弱了几分。   接下来……   看清上面浮动的影子,他颇为不耐地咂了咂舌,张开唇准备说点什么,又听她道:“刚才回答了你两个问题,现在可以回答我两个问题吗?”   对方的语气透着一丝惶然,好似在无奈这偌大的村寨空有其表,有的只是人心隔肚皮的恶意。   林遇生仰头对天边的月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皙的脸庞沾染月光,莫名令人平静,“嗯,问吧。”   “中情蛊时,你毒发的状况还记得吗?”李酉转过身来,一阵森然的风陡然吹过,把她的裙摆撩得一颤一颤。   她的眼中隐藏着一股看不透的情绪,林遇生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照片,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姑且如实道:“一般都是在下午。”   李酉笑道:“不是问你时间,是问你周围有什么人。”   林遇生:“你、齐飞、季司。”   话音未落,李酉摇摇头,“不是这个,是更具体的,碰过谁,身上有什么感觉。”   林遇生:“……”   “比如,心跳加速……什么的。”   “心跳加速?我为什么要心……”话到一半,他一愣,猝然想起之前的种种,被季司碰一下就疼得不行,那时候胸口闷闷的,喉腔发紧,被虫子咬的地方钻肉蚀骨,整个人心痒难耐,恨不得……   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   慢着……   李酉所说的“为情所困是为情蛊,宿主无爱则无蛊”,莫非是……   未待对方多说一句,林遇生拨浪鼓似的摇头晃脑,“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别问了,问就是没有。”然而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仿佛要突破心房飞出来,那昔日的一点一滴浮现眼前,林遇生的脑子发懵,脚底却有些飘飘然。   有时候他能在季司身上闻到一股很舒心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且季司吻他的时候……也没有恶心……   想到这,林遇生的脸噗通一下老红老红的,他赶紧搓搓脸颊,以防被对方看出来。   李酉见状只是会心一笑,“第二个。”   他平复好心情,“嗯”了一声。   接着,女生垂下眼皮,忌惮地望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心下一颤,“你……不是害怕鬼怪吗?为什么还要把它们带在身上……”   话音甫落,林遇生明显感受到相片里的影子由原来的浮动变成震动,暴躁地冲撞起来,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目光逐渐变得深沉,五指也不自觉地拢了拢,“之前也说过我不想插手,是有‘人’不想放过你……对不起。”说着,他安慰似的摩挲照片表面,而后没等对方做出反应,猛地往空中一挥,数十张照片一霎抛掷悬空,如同支离破碎的梦境,发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声响。   李酉立马惊恐地放大了眼,“你真的要帮它们吗。”   林遇生的神情决绝又坚毅,透着一丝怜惜,“我啊,如你所见是个胆小鬼,玄学什么的我受够了,如果让我主动选,我绝对不会掺和一脚,但是李酉,最可怕的并不是鬼啊……”   李酉呆呆地摇头,一步两步退后,喃喃道:“不要……不要过来……”   那空中的照片不知受了什么力量奇异地飘在半空,那白影一个接一个地站起,对准她的方向,然后伸出两只瘦骨如柴的爪子,扒开了照片的封口……   一个影子就那样破壁而出,一开大口,野兽般的嘶吼登时爆发开来,顿时吓得李酉花容失色,双腿一软,哭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林遇生于心不忍地别开视线,悲鸣声在前方跌跌撞撞地回荡,他咬合唇齿,徐徐转身,强迫自己无视,心口却一揪一揪地疼……   “最可怕的……”背对着李酉,他捂住胸口迈出一步,苦笑道,“是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心。”   这时,后面忽然传出女生混着哭腔的叫声,“林遇!”这声音颤抖,仿佛用尽了她残余不多的气力。   “……”又是这两个字,林遇生足下一顿,错愕地回身探视。   李酉匍匐在地上抽搐,衣布上多出了许多齿状的血痕,他看不见鬼怪,只能通过对方身上的伤口来判断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在啃食她的皮肉。   李酉艰难地支起头,奋力伸出手,好似想吉光片羽地抓住点什么,气息紊乱地道:“小心……季司,这个人……比蛊虫还要可怕千倍万倍……千万不要……陷进去……”   林遇生:“……”   陡然一道狂风刮过,有几只婴儿模样的鬼怪爬上他的肩,往那白净的脖子上咬了两口,林遇生以为是蚊虫,茫然地抬手拍打,“啪”的一声,掌心处即刻炸开了一滩血水。   刹那间一阵头晕目眩,林遇生两眼一黑,侧翻了过去。 第5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1   “啊啊啊啊——!”   林遇生两腿一蹬,心口一抽,打个激灵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见齐飞一张大脸怼在面前,正闭着眼缓缓俯身,那顶卷发下的五官逐渐放大,嘟着一只驴唇猪嘴,仿佛就要亲上来,他整个人一哆嗦,赶紧一拳过去,“你搞毛啊!”   妈的季司也好齐飞也罢,怼着他泄哪门子的欲啊!   “咚”一声,齐飞脑袋一偏,身体像个回旋镖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光荣地掉落在地,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就这样相视了许久,末了,齐飞才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爬起来,“我就是看你怎么还不醒……”   林遇生显然无心纠结这个问题,环顾一周,见这里是医院的装潢,自己手背打着吊针,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住院服,旁边有一张浅蓝色的窗帘布做隔间,顿时明白了现在的状况,问道:“季司怎么样了?脱离危险期了吗?”   齐飞眯了眯眸子:“我说你三句不离季司,咋不关心关心我啊?”语气酸酸的。   “……”   “三天前我等了一晚上,凌晨两点出去找,结果看你又晕了,我扛着半死不活的你走了一路,现在肩膀还疼。”他按住左肩,一面揉一面叹气,“期间还照顾你和季司转院,明天又要开学,你俩要再这么睡下去,我就要被整死了。”   林遇生闻言陡然惊呆,“我睡了三天!?”   齐飞:“不信你摸摸肚子。”   话音未落,胃里忽然“咕——”了一声。   林遇生:“……”似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你去找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李酉,她……”   “喂,”齐飞没让他说完,坐上床,深邃的目光递过来,犹如想从他的视线中寻求一个答案,“从一开始我就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恨伤害过你的人,别说恨,我看你还挺关心他们的。”   林遇生知道自己是个不记仇的老实人,小到学校里对他嚼舌根的同学,大到李酉这种想取他性命的人,他都没产生过敌意。   生活本就一地鸡毛,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忽然,李酉的话又浮现在耳畔,“小心……季司,这个人……比蛊虫还要可怕千倍万倍……千万不要……陷进去……”   他刚要答话,齐飞起身退开,一把拉开了窗帘,“刷”的一声,只见那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心电监护仪滴滴答答地响着,一副重伤昏迷的模样。   季司一张脸白得像雪,甚至有一股死人才有的气息,整个人都是靠仪器续命的状态。   林遇生慌不择路一揪齐飞的衣领,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脱离危险了吗!”   “你吼我干嘛,”齐飞微微不悦,“他是脱离危险了,不信你问医生。”   林遇生皱眉,一派“你骗了我”的神情。   齐飞叹道:“冷静,我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现在还没醒,唯一能推测的……就是他不愿意醒,比如做了一个梦,不想从梦境里出来。”   林遇生讷讷地松手,“你们搞玄学的不光有幻境,还有梦境?”   “幻境是外力,梦境是内力,二者有本质的区别,只能说季司被自己的情绪绕住了,嘛,再过两三天就醒了吧,他又不是傻子,总归会回来的。”齐飞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已经联系了他的家人,没我们的事了。回去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话到这个份上,林遇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目送齐飞出了门,他就在柜子里找到自己的衣物换上。   脱了病号服,穿过一只袖子,另一只袖子还在外面,这时,只听仪器的“滴答”声快了一拍,病房里就他们两人,林遇生连不迭跑过去探查他的情况,“你醒了?”   季司依旧闭着眼,但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眉头也越蹙越紧,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眼看他渐渐呼吸不稳,平日里英气如星的脸现在也虚弱得宛若一碰就碎,林遇生的心砰咚地跳了一跳,瞬间心疼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季、季司,能听见我说话吗?”   季司薄唇微开,吐出了几个不太清晰的字眼:“林遇……哥……”   “‘哥’?”林遇生嘟哝着嚼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把我认成他哥了?”   然而话音甫落,季司倏地抬起手,拉住了他未穿好的衬衫。   也不知道这人原来是干嘛的,手劲贼大,林遇生挣了半天也没给他挣脱了。   小家伙撒娇的方式很别致啊。   突然一个坏心眼涌上心头,林遇生俯低身子,停在和他的脸只有几毫米相差的距离上,邪邪一笑,“你真的没醒?”   季司的眉紧拧着,睫毛颤了颤。   林遇生笑得更加蛮横,继续俯低身子,在他耳畔轻言细语,“再不醒哥哥就走咯。”   结果这话一出,季司的脸色明眼可见地白了一度,林遇生立刻领会到自己玩脱了,急忙起身去叫护士,季司却陡然伸出两只手,死死捏住了他的腕,再一翻身,把他扣在了病床上。   眼睛张开,暗红的瞳仁无光,却凶神恶煞地锁着他,如同饥渴了多年的猛兽。   “你、你醒了?”林遇生讪讪地吞动喉结,背部传来对方残留的体温,暖暖的,他心下一紧,接着就见季司跪在他身上,十分痛苦地唤了一声,“哥。”   这一声可谓是把林遇生全身的机能都唤停了,从头到脚都酥酥麻麻的,然而那可有可无的自尊心好巧不巧来作怪,相当不甘心地红了耳根,在脑子里乱攉攉。   自尊心对他大吼:个没出息的,要搞基也该是你压别人啊!   林遇生点点头表示很受用,于是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抬!   纹丝不动,抬了个寂寞。   “……”   季司仿佛察觉了身下人的挣扎,狠狠地咬了咬唇,那里很快渗出一丝殷红,就那样顺着下巴滑下来,滴在了林遇生的嘴角。   林遇生愕然瞪大了瞳孔,目光中,季司虽然双眼无神,可他愣是感觉这个人……哭了……   “求你……别走……”   林遇生:“……”   说完这句,季司俯身埋进他的肩窝,松开五指,把人紧紧地拥入怀中,近乎贪婪地感受他的体温,就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别走,哥……”   平时听惯了季司冷漠的语调,现在听他带点哀求的鼻音,简直软糯得要化了,林遇生那点玩味的心思刹那间褪了个干净,不知名的情愫在他心底滋生撺掇,裹挟了所有理智,登时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用力地回拥这个人。   直觉告诉他,季司和他的关系绝对不止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回答我……哥真的要走吗?”   林遇生摩挲他的后脑勺,纵容地伸了伸脖颈,让对方更加肆意地贴紧皮肤,轻声道:“别怕,我不走。”   季司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身体一抖,随后张开唇齿,就着他细嫩的脖子肉咬了下去。   “啊!你他妈在干嘛!” 第53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2   “季司你!”林遇生疼得头冒冷汗,可身上人貌似没有要住嘴的迹象,反而加大了力气,把那点软肉咬得发紫。   “唔!”痛到极致的神经系统已经麻木,林遇生的生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流下来,他觉得错以为这人在哭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特么想哭的是他啊!   就在林遇生的泪花要夺眶而出时,季司忽然松开了嘴,唇齿夹了一根细长的银丝,只见他眼睫抖动,仿佛心有不舍地注视了一会,然后啄了啄那伤口,帮他舔舐起来。   舌尖在上面流连忘返,细细地打圈,而后轻轻地吮吸,宛如野兽在对待一样期盼已久的猎物,一方面舍不得下口,一方面又恨不得整个吞掉。   感受到那灵巧的舌尖,林遇生的脸顿时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苹果,不知不觉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一种奇怪的快意从心底窜上来,在耳畔一点一点地敲击着……   “咚、咚、咚”   吻着吻着,季司好像不满足于脖子,左手开始暧昧地抚摸他的蝴蝶骨,右手则顺着脊梁骨探下了去,一路点火。   林遇生正值青春期,哪受得住他这么挑拨,下腹一紧,立马睁圆了眼,不干了,双手摸索进他们贴合的胸膛,用力一推,把季司推了上去。   他粗喘着气,愤愤地看着身前人,“你到底醒没醒……!”   然而季司并不回答,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淡红,一双失神的眼居高临下地俯瞰他,里面翻滚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疯狂得快要失控的情愫。   林遇生登时感觉喉腔干涸,迫不及待地想找点水喝,他吞了吞喉结,竭力保持理智,“我去叫护士,你安分点。”起身下床。   季司见他要走,一把拉过他的腕,蛮力地将人拉入怀中,抬起他的下颌,微眯着眼凑了过去。   林遇生:“卧槽你他妈今天是不是疯……”   话未说完,劈头盖脸的亲吻落下来,对方近乎撕咬地封住了他的唇,如同要攫取他唯一的氧气。   林遇生渐渐气息不畅,耳边充斥着季司粗重的喘息声,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用力别开脸,“你是不是在做春梦……唔……!”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点呼吸,季司又强硬地掰过他的头,再一次堵住了他的嘴。   这时,只听“刷”的一声,随之响起齐飞的声音,“我办好手续了,走……”   “吧”字未出,面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陡然跃进眼底,齐飞的微笑猝然凝滞,当场就石化了……   林遇生光着膀子,脖子上有一颗肿得发紫的草莓,而种草莓的人在他身上踉踉跄跄,吻得忘我忘情……   更重要的是,这俩货衣不蔽体地缠在一起。   手中的回执单“哗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   季司浑身一顿,停了。   林遇生急忙挣脱束缚,伸出手,摇头似摆拨浪鼓,张嘴似鱼吐泡泡,大眼眨啊眨,给那人狂递眼神。   误会啊哥们!都是误会啊!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龙吟虎啸从病房里震了出来——   “季司你个畜生啊啊啊!”   ·   一刻钟后,季司躺了回去,林遇生身心俱疲地穿好衣服,齐飞给他的脖子擦拭酒精,又贴好纱布,确认再三才收了医药箱,中途两人都相当默契地沉默,气氛逐渐僵化,形似把人的尴尬症按在地上摩擦……   林遇生憋得浑身不自在,实在没忍住,“喂,你说点什么。”   齐飞“嘎吱”一下拧好酒精瓶盖,“啊……啊,我听说明天有考试。”   “哦,你复习了吗?”   “这两天被你俩整齐活了,哪有时间复习。”   “考来考去重点就那么多,考前十五分钟快速翻一下书本差不多了。”   “……”   林遇生抬头看他,“怎么又不说话了?”   齐飞滴汗:“……你这话我没法接。”   待两人收拾好东西,林遇生望着对面昏迷不醒的“病人”,愕然碰了碰被他啃咬的地方,这里好似还残留着体温,仅仅是余温,他都感觉要被烧化了。   齐飞这回没有沉默,“别想了,他刚才的行动类似‘梦游’,并不是本意。”   这话的原本意思是“季司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别怪他”,然而过了一遍林遇生的脑子,却神奇地延伸出了一番别样的滋味。   ——季司不是故意要亲你的,你多心了。   “……”   他突然很想打人。   齐飞见他一脸不悦,撸起袖子,“等他醒了我帮你揍他。”   闻言,林遇生的瞳闪过一丝忧郁,但随即就大咧咧地笑了笑,“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再提了,走吧。”   齐飞:“……”   两人背起行李走出房间,关好门,往楼下走去。   ·   然而,空无一人的病房内,待完全听不见脚步声,床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眸子,抬手捂住半张脸,气急败坏地咬了咬牙。   其实他在听见齐飞开门的动静就醒了,后面都是装睡……   这只手还留着林遇生皮肤的触感,他极为虔诚地收在心口,抱着它蜷缩身子,双肩发抖。   ·   很快来到考试当天,林遇生真就凭着考前十五分钟翻阅了一遍书本,然后坐等第二天发成绩。   毫无悬念的年级第一。   可是他并不像平时那样有成就感,因为这个第一名貌似并不属于自己。   想到这,被某人强扣在床上的那幕又浮现在脑海,林遇生相当不争气地红了脸,心脏砰砰砰直跳。   又酸又疼的感觉,说实在的……很烦。   “林遇生!”熟悉的音色传来,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齐飞刚打完篮球,领着一群“小弟”跨过桌椅,格外帅气地来到他跟前,拍拍胸脯,“今天我们扳回一局,赢了F班那群兔崽子!”   音落,林遇生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瞅了瞅这一圈人,他们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散着汗渍的味道,没有扎皮筋,任头发丝浸染沾在脸庞。   “李未”消失了,这些人毫无察觉,没事人一样上学下学打球,恍若记忆中的他们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时,有个队员讪讪一笑,“不过这次季司不在,也没啥挑战。”   “嗯……其实赢得太轻松反而没意思。”   “喂喂喂,你们胳膊肘别往外拐啊,赢了就是赢了,管他轻松还是困难。”齐飞毫不客气地甩脸色,“这么想人家就去探病啊。”   听完他们的对话,林遇生一愣。   “诶?你别说,这是个好主意。”   齐飞:“……”   只见那说话的同学一把揽过林遇生的肩头,“这样吧,我们明天一起去看他,再邀几个同学。”   齐飞刚要阻止,林遇生却陡然站了起来,“砰”一声,椅子往后倒去。   那人呆呆地收回了手,“你怎么了?”   “抱歉,我还得复习,你们去吧。”说罢就拿起书本走了出去。   齐飞目送他出了教室,那略微凌乱的侧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齐飞却大致能猜到端倪,扶额叹了口气。   这下麻烦了…… 第54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3   时间很快过去三个星期,距离考试还剩六十八天,这些天的大小模拟考把林遇生整得晕头转向,一天到晚溺在题海里,就如同在逃避着什么。   李酉从那天以后就没回来过,季司也因为养伤在家中常住,一直没来学校,不过他不来也没差,F班去探病的人来来回回轮完了整个班级,倒是不会让他无聊。   林遇生按了几下自动铅笔,在草稿本上计算题目,这时,只听一阵细小的女声,“你又打请假条了?今天也要去看季司?”   “当然啦,他老夸我笔记漂亮,解题思路也很清晰,哈哈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啊?”   林遇生陡然黑了半张脸,笔下的铅笔芯“嘎啦”一声断在了纸上。   “喜欢你个锤子,今天换我去,你都去过五次了。”   “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也去过三次了。”   “……”   然后她们说着说着,竟吵了起来,在A班走廊外喳喳哇哇,吸引了一群人围观,她们也不知收敛,甚至愈演愈烈,到最后互掐头发揭老底。   “你说季司看上你哪了?是倒数一百名的成绩还是这水桶一样的腰啊?”   “哈!那你就是什么好东西?是舞弊考到年纪前一百?还是欠钱不还在外面和男友开……唔唔……”   话未说完,那女生赶紧捂住她的嘴,大骂:“你个死肥婆嘴怎么这么贱!”   “死肥婆”一把打开她的手,“你都有男友了还和季司掰扯不清怎么就不觉得自己贱呢!”   林遇生一听到“和季司掰扯不清”,心里就犹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而过,血水哗哗地冒了出来,瞬间疼得两眼发直,他狠狠地攥住衣襟,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   放下笔,走了出去。   俩女生还在唇枪舌战,忽然,一只纤细的手臂搭上林遇生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尚未回神,就听手臂的主人对那两人道:“不好意思能打断下吗,是这样的,我们也想去看望季司。”   “你谁啊。”   “我?”她扒拉一下八字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用轻盈的声线悠悠地道,“我姓陈名子筱,你们口中的季司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好朋友。”说着推了推林遇生,伸出手又道:“所以,你的请假条可以让给我吗。”   林遇生忙道:“喂喂,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尾音甫落,那“死肥婆”立马把纸张递了过来,讷讷地道:“好,给你。”那反应,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心智,空气随之飘来一股腐朽的草木味,林遇生登时打了个冷噤。   另一个女生目瞪口呆,“喂!你是不是有病!”   陈子筱眯眼一笑,相当不客气地收起来,“多谢。”带林遇生去了楼梯口。   留身后一堆看客堪堪散场。   廊道里,林遇生望着女生的背影,那股味道略过扬起的发丝变得粘腻,潮而不腥,杂着泥土的温润,却散发着浅浅的铁锈味。   来到昏暗的楼梯口,这股味道越来越浓,几乎是萦绕在他身上,这时一束黄昏的光线射来,径直透过了陈子筱的发丝,那发尾的一抹殷色晃到视线里,林遇生情急之下瞅了眼她的手,猝然凉成了一块冰锥。   这哪是一只手,分明是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白骨爪子。   陈子筱脚步一停,徐徐转了身,对他盈盈一笑,“那天冲进小神的脑子里窥探小神的过往的人,就是你吧?”   女生的脸在温和的夕阳下被高挺的鼻梁打出一片阴影,勾起来的唇角有着形容不出的森冷和诡异。   林遇生一秒就判定了寄居在陈子筱体内的是什么东西,赶紧甩开她手,连着退后数步,直到退无可退了才给自己打强心剂,看准通往教室的路,拔腿就跑。   “陈子筱”随即抬起袖口,里面卷出一只长长地藤条,离弦一样直冲林遇生的方向,卷住了他的脚踝,把人提了起来。   “啊!”   “陈子筱”阴恻恻一笑,“想去哪啊,人类。”   “你是洞神?可洞神不应该……遭天谴了吗?!”林遇生满脸通红,脑子里翻过来的血充得他眼珠子涨得生疼。   洞神的瞳深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哑声道:“人类,你在小神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洞神笑得愈加不怀好意,“这种时候还敢和小神谈条件,该夸夸你吗,人类。”   这人说得不错,目前的情况以他的力量绝对逃不掉,得想想别的办法,林遇生眼神一沉,“我说你。”   洞神见他表情变化,一愣。   “别看了就是你。”林遇生心有不甘地挣了挣两下藤条,咯噔咯噔地跟机关枪似的逮着就喷,“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来,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一个没本事丢了老婆、还一碗水把自家老婆娘家淹了的怂货!更搞笑的是这怂货分明有机会救人却不珍惜,等人没了才假惺惺地心痛,枉为人神!”   “……”   “怎么?不承认?”林遇生戏谑地盯着她,眸子里满是恣意妄为,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鬼怪,“你有想过你老婆在别人身子底下承欢有多痛苦吗?老子要是你!管他人鬼邪神三界有别!就算是要放弃做人的机会也会保那人周全!”   诶?   话到尾梢,林遇生陡然住了嘴。   这话……好像他以前也在哪听过……   宛如是记忆中的景色,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口气,不同的撕心裂肺,“管他人鬼邪神三界有别!哥是半人半鬼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没有哥不行,我没有哥不行啊……”   “我知道芸芸众生自有规则,但我就算会失去做人的资格,也要把哥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是……谁?   这时一道呵斥劈下,“潭长天!我叫你放他下来!”   洞神浑身一颤,藤条边缘冒出黑点,噼啦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林遇生猛地两脚朝天摔成了倒插葱,刚才的梦也跟着一头栽进去,飞到九霄云外了。   陈子筱担心地上前去扶,“你没事吧?”   林遇生心有余悸地一缩身子,眼睛沉沉地望着她,“你现在是人?”   陈子筱点点头,愧疚地皱了皱眉,“潭长天……也就是洞神,非要问你,让我放他出来……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遇生的脸依旧黑黑的,喘了两口气,“你和他是怎么扯到一块的?他是鬼,会杀人的鬼。”   陈子筱抿了抿唇:“那天,你们把我从他手里救下的晚上,他找到了我,说是想找妻子的转世,求我帮帮他……”   他睨过去,“所以你心软了?”   “不是的!我、我……”陈子筱为难地轻咬下唇,憋得两颊通红,却怎么也不肯说。   “不愿意就别说了,”林遇生拉起她的腕,“但是你得跟我去找齐飞,让他帮你分离这个东西。”   陈子筱不肯走,反而满脸委屈地看着他,“我是自愿的!因为……我也喜欢过一个人,我懂那种感受……”   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却反握住他的肘,轻轻地道:“我们……去探望季司吧。”说完昂起头,给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遇生气急败坏地道:“这个和那么没关系!你先给我过来!”   “就是因为我懂那种感受,所以……”陈子筱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眼圈发红,望眼欲穿,“我不想你也经历一遍。”   林遇生的瞳孔登时缩小了一圈,陈子筱这副样子就像是……   失恋了。 第55章 双人鬼屋一日游   像是鬼迷心窍了,林遇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半推半就跟着陈子筱来到了季司的家门口。   这一来就惊掉了下巴,陈子筱讪讪地道:“季……同学,到底何方神圣。”   “不知道……”   他们面前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庭院,包络了整个山头,绿莹莹的黄杨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修葺齐整的草坪周边,像严阵以待的骑士守卫国土一般雷打不动。   铁围栏上缠满了皲裂的绿色油漆,林遇生好奇地掰了掰,不费吹灰之力就掰断了几块,窸窸窣窣地落入了草丛里,铁杆露出一截红色,他又抹一点下来,细细一捻,发现这是粉末状的铁锈。   生脆的油漆里面是腐蚀的铁锈,这院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常住人的地方。   围栏里面的布景倒很用心,不过更像是连夜赶工赶出来的。   林遇生右手托腮,喃喃道:“嗯……有些奇怪啊。”   “奇怪?”陈子筱原本在观赏风景,转过头来,“哪里奇怪了?”   他伸手沾了一小撮铁锈,“以现在的工业技术来说,一块铁不会生出这种颗粒状的锈粉,这种铁制品到现在基本灭绝了。”   陈子筱绞尽脑汁去品他的话,没品出个所以然,“这……能说明什么?”   林遇生无奈地笑了笑,“说明这个建筑物至少是十年以前的东西,乃至二十年以前。”   “以前的建筑物而已,没什么吧?”   林遇生笑得更加无奈,“你是这镇上土生土长的人,二十年以前的建筑物你会没有印象?”   陈子筱挠挠后脑勺:“也许是我太宅了?”   林遇生眯眼亲切地道:“我不宅,我也没印象。”   “……但是仅凭这个也说不过去吧。”   “谁跟你说我就这一个依据的?”他敛容正色,又道,“还记得吗,F班的人探病回来后没一个人谈论季司的身份,按理来讲这么大个庭院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怀疑住在这里的是个什么人,就比如刚才的我们。”   陈子筱惊呆了:“你观察得好仔细啊。”   闻言,他自豪地拍拍胸脯,大言不惭地道:“我成绩优异,观察力自然也是杠杠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子筱眨眨眼,“还说你对季司没想法,这不是把每天探病人回来后的反应都记清楚了?”   话音甫落,林遇生骤然被雷击得翻江倒海,石化在原地。   这回轮到陈子筱发笑了,“你也没必要这么排斥吧。”   林遇生觍着一张老脸大声道:“谁说我对那小子有想法的?!”   “别害羞嘛,我又不是外人。”   “闭、闭嘴!我我我、我对他没兴趣!”   “是是是,你没有暗地里打听他的消息,没有在草稿纸上写满他的名字,没有下意识往F班的方向瞟,也没有对他们班的女生投去怨恨的目光……”   “啊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林遇生抱头痛哭嚎了一阵,鼓着怨念的小眼神控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筱笑得灿烂:“因为我和你一样啊,你在意他,我在意你。”   林遇生:“……”   他总是能被这人一些不经意煽情的话吓到脑子短路。   忽然,一串掌声传来,随即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少年好头脑,分析得完全不错。”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源处瞧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篮子水果,有葡萄黄桃西瓜,上面还沾着水滴,想必是刚清洗过的,他摸了摸铁门,发出一阵哐啷哐啷的动静,“毕竟二十多年了,也该换了。”   林遇生走到陈子筱身前,自觉挡住了她的影子,“请问您是……”   “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中年人掏锁开了门,大背头在阳光下闪着反光,一直反到林遇生的眼睛里,“我姓范,名悟酒,是这家主人的管家,你们叫我范哥就行。”   林遇生有一瞬间大脑空白,范悟酒,貌似在哪听过。   范悟酒转身走了几步,回望对他们悠然一笑,“不是来见季少爷的吗?请进吧。”   这人声线低沉,仿佛是锯子磨断枝干发出的噪音,扰得林遇生耳朵发痒,他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刀削一样的鼻梁恰到好处地分散视野,看上去就是个修边幅的成熟大叔。   分明笑容和煦,可林遇生愣是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犹如洪水淹没了彼岸花海,满湖都是淹死之人的森冷恨意。   “还干嘛呢,走啦!”陈子筱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抱歉,刚走神了。”   进了别墅来到二楼走廊,范悟酒屈指叩响门扉,“少爷,今天来了两位同学,您方便吗?”   走廊是半封闭式露天设计,在上个世纪很流行,铺地用的是老旧的木制瓷砖,有些翘了起来,走在上面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咯噔”一声,门扉应声而开,一打开林遇生就闻到了一股独特的馥郁香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   “进。”季司的声音毫无温度,又惹得他心下一紧。   房间很普通,除了空气中的香味不能忽视,其他都是随处可见的陈设,并没有有钱人家那种夸张的收藏品。   林遇生稍稍舒了口气。   反观陈子筱一进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地到处乱跑,拿了柜子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阅起来,然后就如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扑哧一笑,“季司居然还会看少女漫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回去一定要告诉F班的女生。”   林遇生忙提醒:“喂,在主人面前说什么呢。”   就在他俩进门的功夫,背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陈子筱抱着那本五年高考蹿到房间中央,不小心被倒在地上的凳子绊了一脚,忽然身子一仰,大背朝后栽了下去,分明是脚下不稳,她却半梦半醒地往脑门上摸,“什么东西撞到我了……”   林遇生没管她,看到隔间的窗帘布上映着一个人影,深深吸进两口气,尽量平常地上前一笑,“季司,你的伤怎么样了?”   “刷”一声拉开帘子,只见季司身穿白色睡衣,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斯文干净同画卷一般,看得林遇生心悸不已。   那下垂的睫毛截断光影,轻轻地投在他白皙温润的卧蚕上,高挺的鼻根打下一片阴影,像一块温凉的软玉,让人情不自禁想捧在手心。   林遇生怕打扰到他,分贝放低了许多,“我和陈子筱没打招呼就来了,会不会吵着你?”   季司的视线始终没从书面上离开,一声不吭。   他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非要自讨没趣,在人身旁打转,见桌子上有一坛艳丽的花,花坛下压着一张黄纸,他抽来一瞧,“这是什么东……”   话到一半,他愕然收紧了抓着黄符的手指,这张符上,有他的名字。   前面的鬼画桃符他看不懂,但最后的“林遇”二字他是看得真真切切。   他拿起来嗅了嗅,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甜腥味。   林遇生立马后颈一凉,仔细观摩起来,这些笔画又粗又黑,上面还生了裂纹,用食指摩挲一遍,顿时有种坚硬硌手的触感,他明白了,这是有人把血一遍一遍地写在原有的血迹之上,所以才会积累成黑色的硬块。   至于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因为“林遇”前面的字就是“季司”。   二者中间有个类似八卦图的符号。   他去看季司捧着的书,讶异地发现这并不是书,而是一本日历,有些日子被圈注了红色,下面密密麻麻躺着详解,比如大吉,宜会友出行求医之类。   目光逐渐往下,一个圈起来的日子映入眼帘,他猛地瞪圆了瞳眸。   “庚子年三月十二”批曰:白虎足日出行者,不宜远行,做事不成,求财不利,大凶!对应日期——今天。   对了,今天是清明节。   尚未弄清楚,忽然一阵关门声,“砰!”,林遇生脑子一沉,眼前开始眩晕,空气里的香味宛如要钻进皮肤里,感觉不消半分钟就会被熏晕过去。   他强撑着意识,“季司,这是怎么回事!”拉起对方的腕,然而“季司”的身子摇摇晃晃,一个不稳,竟直接倒了下去,椅子桌子嘭嘭混在了一起。   “挷啷!”打翻了那坛艳丽的浅紫色花卉。   随着花瓣掉落,地上人的身体陡然蔓延出微光,往四周消散,“季司”面无表情,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睛空洞地盯着他,登时把他吓丢了半条命。   这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那……真的去哪了……   思绪甫落,陈子筱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什么东西一直在撞我?!”她刚一起身,就又碰到了那东西,一个趔趄跌了下去。   这时,室外的窗口飘来一束太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衍射进房间正中央。   一个阴绰绰的黑影下一秒出现在林遇生的视线里,他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像长了荨麻疹一样难受。   那房顶有条黑漆漆的悬梁,悬梁上有根粗绳吊着一个人的脖子,那人歪着脑袋,与他面面相觑……   原来陈子筱绊到的凳子是上吊用的垫脚,碰到的东西是吊死鬼悬空的双腿。   “……有、有鬼呀呀啊啊啊——!!” 第56章 从不早恋林遇生1   陈子筱手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书页砸开,呈现在外面的是一张一张写满答案习题集,并没有她嚷嚷过的“少女漫画”。   林遇生愕然住嘴,把声收了回来,“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看到原本没有的东西。”再一抬头,那上吊的人影又不见了。   陈子筱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那花香重新开始浓郁,像一条盘屈的蟒蛇把他们缠了一圈又一圈,林遇生登时感觉身子往下一沉,仿佛有个巨石当头落下,正把他朝地上狠锤。   “唔……季司!你在哪!”他逐渐支撑不住,膝盖跪地,两手抵着地面勉强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   就在他以为要被这阵花香压死时,陡然一道呵斥灌耳,“潭长天说你脚边的花是曼陀罗,撕了它!”   曼陀罗全身都是毒,香味能对人体致幻。   难怪F班没一个人怀疑季司的身份,竟是被幻觉抹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人在其中只能看到想看到的,听到想听到的。   林遇生情急之下一手抓过那坛子,使了吃奶的劲往外一抛,“啪嚓”一阵动静,窗户玻璃顿时敲破了一个洞窟,坛子顺势飞了出去。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躺在地上的“季司”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悬梁上吊着一个身材颀长,面色惨白,却无比熟悉的人。   林遇生的脸色当即难看得堪比死人,近乎崩溃地喊出了声:“季司——!”   ·   手忙脚乱地把人放下来,他强迫自己冷静,把人平放在地上,俯身去听他的心跳,飞快地道:“快去叫那个姓范的管家!”   “好。”女生连不迭开门跑了出去。   “砰、砰”,虽然很微弱,但是心跳和呼吸都在,林遇生暂时安心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让呼吸道顺畅,然后掰开嘴深吸一口气,把这口气渡了进去。   做完几个人工呼吸,季司终于浑身一颤,睁开了眼,“咳咳咳咳……”   林遇生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抬起手,有意无意地摩挲他的后背帮忙顺气,要问的事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季司倒了几口气才慢慢恢复意识,视线一清明就见林遇生绷着张脸冷冷地盯着自己,一愣,而后就如同见了鬼一样推开他,“你为什么咳咳,在这里!”许是气管压迫受损,这声音异常沙哑,像个饱经风霜的老爷爷。   林遇生逐渐收拢五指,说实在的很想给他一拳,但考虑到对方现在连呼吸都困难,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他揍得断了气就不好了,于是生生把暴戾的情绪压了下去,“我原来没发现,你居然个自杀狂,怎么,对人世间没有留恋了?”   少有的脾气被季司撞了个实在,他貌似也不想辩解,只是坐在地上扭头看向别处,余光却将林遇生的样貌一丝不苟地收进了眼底。   林遇生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闹心过,他扔给季司一样东西,冷冷地观察对面人的神色,“那你好歹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   林遇生扔给他的,是那张压在花坛下的黄符。   幻境破碎的一瞬间,这八卦图的几个笔画就自行覆盖上了一层血色,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   季司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仓皇,他匆忙捡起这符藏进口袋里,依然没说一个字。   林遇生的耐心快要告罄,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吼了一声,“李酉说的‘逆天改命’又是什么意思!八卦图蕴含世间万物包括轮回转生!我问你,这张符是不是就是你‘逆天改命’的媒介!”   闻言,季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见他还是一言不发,林遇生彻底怒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啊!你自杀和它是不是有关系!和‘林遇’又有什么关系!林遇是谁,是不是我!”   他这一顿怒吼猛如虎,简直把季司吼懵了,哆嗦着唇不知所措。   “……”看这反应,对方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   林遇生松开五指,突然冷笑起来,神色癫狂地捂住自己的脸,“按照八卦图的站位,我在吉你在凶,你是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吗?就为了我这么个刚认识才几天的陌生人?还是说怎么,你认识我?以前的我?”   昔日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如果季司和他不是初见,那么从一开始的落花洞女到后来的苗族放蛊,季司为什么要跟踪他和齐飞,为什么那么巧刚好出现在洞神的幻境里,又是为什么在他神智不清时为她挡下李酉的镰刀。   一切似乎都有了个明朗的答案。   果然,季司轻轻叹了一声,颇为无奈地勾起一个苦笑,那表情就恍若在说:你的一句话能推我进万劫不复,也能让我丢盔卸甲,身陷囹圄。   可我心甘情愿被你支配,生杀予夺随你开心。   林遇生一时间如鲠在喉,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纵使是个傻子,如今也看得出季司对他的感情非比寻常了。   “好,你不说,我自己去弄明白。”   留下这句,林遇生扭头就走,出门撞到急匆匆赶来的陈子筱和范悟酒,他拉过陈子筱的腕,“回去了。”   两人来得急走得更急,以至于林遇生毫无察觉身后的范悟酒正用一种极其怨恨的目光送他们出了转角。   而房里的季司双目无神,手腕不自然地垂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个城门失守的将领,颓废不振地等待审判降临。   范悟酒站在门口挡住一部分光线,居高临下地道:“起来,凡人。”   话音甫落,季司的瞳孔瞬间聚光,狰狞地瞪了过去,“谁叫你放他进来的!”   “不是你吩咐我来者不拒,引他们进曼陀罗幻境就行了吗。”他无辜地耸了耸肩。   季司踉踉跄跄地站起,“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我得提醒你。”音落,他摇晃两下,右手掐剑诀几近眨眼的空隙就抵在了范悟酒额前,惯性的风立即拂起了几根细发,他抬眸,血红的瞳泛出红光,“敢对他下手……我就废了你,连同你那回不去的兄弟一起!”   听到最后一句话,范悟酒的和颜消散得一干二净。   ·   转眼几天过去,林遇生回到学校,看似普通的日子,他却怎样也回不到以前的心境了,下课老师公布参加清北自主招生的名单,毫无疑问有他的一份,这要是在平时,林遇生早就开心得螺旋飞升上天了。   班主任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交代着:“虽然高考在即,但是你们也不能松懈,尤其是成绩不稳定的几个,成绩靠后的同学不要灰心,争取考过本科分数线,听清楚了吗?”   下面传来学生们异口同声的应答:“听——清——楚——了——”   然后老师话锋一转,“还有我们班有三四对早恋的同学别以为我不知道,特殊时期都给我憋住了!不能让早恋影响你们的成绩!”   座下:“……”   林遇生左耳进右耳出,自行无视了台上的人,戳戳陈子筱的肩,轻声道:“喂,你喜欢我是吧?”   陈子筱一怔,害羞地点点头,“嗯,喜欢你一年了。”   “那你会骗我吗?”   她摇摇头,坚定地道:“不会。”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欺骗那个人的,对吧?”   “……应该?不是,你问这个干嘛?”   林遇生顿了顿,眯缝眸子,“我……有件事想确认。”   尾音未落,班主任忽然睨过来,林遇生猝然挺腰收腹立正坐好,接着,只见班主任微微一笑,“大家都像林遇生学习学习,不光成绩拔尖,而且从不早恋,是模范中的模范。”   老师的眼神亲切和睦,他硬着头皮笑了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嗷,脸疼。 第57章 从不早恋林遇生2   待午餐时间同学们都出去吃饭了,林遇生才把陈子筱悄咪咪地叫到角落,捂着她耳朵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   陈子筱边听边点头,“嗯……嗯,嗯?!”   林遇生还没说完,她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大眼一睁,“你要确认季司是不是喜欢你?!!”   “嘘!嘘——!”他赶紧做出噤声状,用气音道,“小声点!被人听去了怎么办!”   “……”陈子筱颇为无语地吊起眉眼,“我说你是不是意识过剩啊,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你有非分之想?”   听到“非分之想”那四个字,林遇生的脸就像只煮熟了的虾,红彤彤地炸开了一团热气。   陈子筱当即就怔住了,“喂喂,该不会是真的吧……”   “行了行了,帮还是不帮,给个准话。”   女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答得斩钉截铁,“帮。”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陈子筱和他科普了男人是野生动物,女人是筑巢动物,人与自然的社会群居性,就爱与和平的角度切入,深层次地讨论了宇宙光年中地球的诞生……   同性之爱是基因的自我毁灭,是生物性的淘汰!   适者生存,基因“自杀”的方式隐晦,所以才采用爱上同性的方式!   林遇生听得脑子发胀,感觉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离他十分、十分遥远,刚要出声打断,只见陈子筱侧头一笑,神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要好好珍惜啊,因为……即使毁灭自身也要在一起的爱情,本身就难能可贵。”   林遇生突然有种“如果我辜负了他,我就不是个东西”的错觉。   ·   马上到了践行的时刻,林遇生一切准备就绪,身穿夜行服头顶白月光,撬锁溜进了季司家的院子,寒夜寂静,硕大的庭院连个虫叫声都没有,他按几天前的记忆摸到别墅门,而后拿出他的小铁丝掏了进去。   “咯噔”一声,开了。   他想得不错,像这种老式建筑的锁扣,轻而易举就能弄开。   林遇生这一趟下来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一会就拗掉了五六个锁,这让他多少有点愧疚。   但是愧疚归愧疚,该撬的一个不落。   终于来到季司的房间,门框底下蔓延出一点微光,应该是睡下了,林遇生“啧”了一口,小声道:“十一点不到睡什么觉,起来嗨啊。”   然后他趴在门扉前一丝不苟地听里面的动静。   “……”   一分钟过去,啥也没听见。   纳闷地挠挠头,“真睡了?”   于是他再一次拿出小铁丝,“靠你了兄弟。”摸到锁眼,半眯眸子找准位置,“咔嚓”,开了。   进了门看到眼前空无一人的床,林遇生双手握拳“耶”了一声,就说大家都是年轻人,哪有十一点就睡觉的理。   计划A,执行!   陈子筱说,当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女、哦不,男人时,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当心仪之人自行送上门的时候。   当然,这个“送上门”的方式得够劲爆、够火热才行。   林遇生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解开上半身的领口才后知后觉地怀疑起她的话。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尚未好好考虑一番,背后忽然传来一段对话声,伴随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劳烦八爷惦记。”   “惦记?笑话!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了好让七弟回家交差。”   “……滚。”   “哦呀,这就生气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成,老夫这就退下了,祝少爷好梦。”   “没有外人不必假惺惺搞这一套,恶心。”   “哈哈,谁知道有没有外人呢,隔墙……有耳啊,您说对吧少爷。”   “……”   林遇生闻言顿时吓得五指发抖,指尖抠抠搜搜连扣子都忘了怎么解,只听那脚步声愈发接近,几乎已经是站在了门前,他一不做二不休,拖着半解开的衣服撩开被子,往里面一躺,再一拉盖过头顶。   软绵绵的触感包裹全身,满当当都是季司的味道,林遇生愣了愣神,吸猫似的狠狠吸了一口,登时舒服得想哼一声,早察觉季司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同于花香,更像是一种白檀沉木的味道,让人不自禁想沉溺于其中。   丫儿的淹死都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季司分明抽烟,身上却不带烟味。   这是什么原理?   林遇生想啊想,想得辗转反侧如火如荼,以至于一个大活人站在了床边都没有察觉……   只见季司黑着一张脸,静静地俯瞰被窝里鼓起的人形大包,以低频速度缓缓蠕动着……   偶尔还发出一些诡异的哼唧声,每哼一声,他的脸就跟着更黑一分。   随着他额间青筋一条接一条地暴起,一个擒拿手过去,把被褥整个掀翻上了空。   “……”   “……”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眨了眨眼。   林遇生视角的季司,全身上下一条浴巾,胸口的两个红点突出又扎眼,水渍从那紧实的胸肌滑下,落到非礼勿视的地方,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也足够让他血脉偾张。   季司视角的林遇生,夜行服大敞,缺口一直开到肚脐眼,里面是一件……黑色绳子做的衣服,不偏不倚地绑在他两胸之间,看上去就像……就像……   就像是件情趣内衣!   一秒、两秒。   “啊啊啊——!”   “啊啊啊——!”   他俩同时嚎破了天。   林遇生:“卧槽你怎么不穿衣服!”   季司:“我还想问你怎么穿这种有伤风化的衣服!”   两人胡乱扯一通,都不约而同地把被子的一角往对方身上裹……   ·   冷静下来后,林遇生包着被子乖乖地坐在床上,季司穿了浴袍像拷问犯人的警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臂环胸,眼神冰冷。   林遇生见他半晌不吭声,光怼着自己看,跃跃欲试地挤出一个笑,“那个……我很好看吗……”   “啊?”火气明显加重。   他赶紧转移话题,“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都看到了你还狡辩?”季司的语气如北风飘飘,吹得他狂打哆嗦。   如此给脸不要脸,林遇生不乐意了,猛地站起,一指他鼻尖,“说到底都是你不对,如果不是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会干出这些蠢事吗!”   被子徐徐划下去,他一身“情趣内衣”就又漏了出来。   季司一秒破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开了头,脸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你把被子盖好!”   林遇生见他这么个反应,不知为何心里变了味,变得又酸又疼,末了,才低头轻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季司捂着嘴:“没有讨厌你,只是这个打扮太……辣眼睛了……”   林遇生:“……” 第58章 从不早恋林遇生3   两人僵持到后半夜,季司自说完“辣眼睛”就没再开过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内的灯光偏紫,催眠效果杠杠的,林遇生眼眶泛红,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眼皮一耷拉,扯了个长长的哈欠:“哈啊——”   尾音绕柱,天崩地裂。   季司迷茫的目光即刻凝聚,语气带了一丝关切,“困了吗?”   林遇生揉揉眉心,“不困,没心情。”   A计划失败得彻彻底底,他就不该听信陈子筱那小妮子的哄骗。   什么叫“男人的爱意掩饰不住”,他瞅了季司半天也没从那张小白脸上瞅出有什么感情。   说是友情,这人亲了他不止一回,太牵强。   说是爱情,这人又把他当傻子一样耍来耍去,不合理。   不过有一点林遇生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俩以前绝对有过一段渊源,很有可能是在七岁之前。   所以说……七岁的小屁孩懂个锤子的爱情。   至于具体是什么“渊源”,能让季司不惜以命抵命也要触发“逆天改命”的禁忌,他依旧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着想着,白天的一句“半人半鬼”又重新浮现在耳畔,林遇生仿佛瞬间就被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压到呼吸闭塞,胸口闷得慌,他勾起一个苦笑,问道:“该不会我原本就是个死人,你为了救我才做了这些事?”似又想起什么,嘴角的苦笑变得更加无奈,补了句,“可李酉又告诉我你很危险,叫我离你远点,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我该信她吗。”   这些话说得颇为散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感叹“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户外运动”,季司却听得心跳都滞后了一拍,一口气卡在喉腔不上不下,脸色的血色褪去,五指也蓦地收紧了,都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真是再贴切不过。   林遇生发誓他就随口一叨,一根脑筋都不带拐弯的。   季司沉默了良久良久,待秒针的滴答声都清晰地弥漫在半空,才缓缓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轻柔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不会害你。”   若不是自己这双眼睛清亮得很,林遇生几乎就又要产生“他在哭”的荒唐想法了。   只是就算这人没哭,他也被那双眼睛逼得不敢直视,季司的眸子里好似有光,既不黯淡,也不炽灼,润泽得恰到好处,仅仅多看一眼,都叫人心尖颤得发疯。   雷鸣般的悸动传来,他下意识伸手覆在心口,感受到那里的跌宕起伏,似乎还残留着情蛊的痕迹,浑浑噩噩中,它宛如一点一点地钻到皮肤深处,剖开里面最为脆弱的部分,拽出里面最为原始的情感,而后——吞噬殆尽。   为情所困是为情蛊,宿主无爱则无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真他娘的操蛋啊……   缕清这前前后后,林遇生就像个被榨干了的柚子,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沿上,手肘背盖住双眼,一派报丧鸟的衰样,“我问你。”   季司不再看他,“你问。”   “在我中情蛊的时候,你是不是知道蛊毒的催动条件。”   “嗯。”季司表面风轻云淡,手指却不自然地蜷了蜷。   林遇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我再问你,催动条件是什么。”近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对方也答得一如既往:“与所爱之人接触,遂虫豸蚀心。”   他闻言倏地笑了,笑得极其讽刺,“那么说你打一开始就知道我心中‘所爱’了?”   “不!”季司陡然喝了一声,“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我……”这话半分不假,却说得他几乎心力交瘁。   “所以为了拒绝我,故意激怒我,故意说那些气人的话,对吗?”   季司刚想脱口“不是,我是怕你疼”,然而真到嘴边又不敢了,点了点头:“对。”   “好。”林遇生听了回答非但没有颓败,反倒饶有兴致地笑了,他匆匆跳下床,“如你所见,我这么多年妹子的手都没碰过,可是啊,就算我再怎么饥渴……”来到季司的对面,一把抵住他脑袋旁的靠背,逐字逐句地道,“也不会对一个认识几天的毛头小子增生爱意。”   “……”   “所以这‘爱意’从哪来打哪去。”他另一只手抓过季司的腕,碰到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一下地震过去,一直震到对面人的心房,季司脑子里一根吊着千钧的发丝立马绷到了极致,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他却自顾自地道,“这里的心跳到底是属于我林遇生的,还是你哥哥‘林遇’的,想知道吗?”   这玩笑意味十足的一句话,却险些听得他溃不成军。   只见林遇生歪头一笑,“可惜啊可惜,你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继而俯低身子,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唇。   季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声带犹如集体罢工,呆呆地望着他。   林遇生一触即放,退开的时候连脖子都泛着潮红,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佯装淡定,冲人莞尔一笑:“其实我就想说……我喜欢你。”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   Two thousand years later...   季司雕塑似的怔在原地纹丝不动,林遇生实在等不下去,低骂了句,“你是木头吗?”走向沙发一侧,不经意地转移话题,“算了爷困了,不介意爷今晚睡你沙发吧。”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耳后红了个透……   这时,季司猛地一伸手攥住他的腕,站了起来。   林遇生登时“嘶”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骨头都要被这人捏断了,“你干什么……”   季司全然不理会,只是直直地睇着他,一双眼睛饱含了太多深情,藏着永无止境的眷恋,一股脑给他砸了过去。   什么叫思念如潮涌,他这回算是体验到了。   就当林遇生以为这人会像发情的猛兽一样扑过来时,季司突然放开了他,慢腾腾走向床尾,大头一倒,躺了进去。   “喂!你搞毛啊!”说实在的,刚才那一刹那,他都做好被亲的心理准备了。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季司已经睡着了。   林遇生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躺上沙发,阖上了眼。   等他完全睡过去,季司才缓缓睁开瞳眸,用抓过林遇生的那只手抚了抚唇,面庞是掩不住的餍足幸福,就似是从这短暂的触碰下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仅是那么一点吉光片羽,就足够让他回味好久好久了…… 第59章 这纠葛的三角恋   翌日,季司居然破天荒回到了学校,还是和林遇生一起。   之后几天的课间休息,林遇生一有时间就往F班跑,看得齐飞眼珠子都快掉下去了,晚饭时间实在没忍住,把他堵在走廊里问话,“喂,你这几天很奇怪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纳闷地道:“没发烧啊。”   最近天气升温的速度迅猛,路边的野草都扛不住打了蔫,许多高中学子在压力和温度的双重压迫下荣得感冒,又是发烧又是流鼻涕的,但特殊时期又不能像季司一样请假,只能顶着病痛坚持学业,反而把感冒病毒越传越远。   林遇生嫌弃地躲了躲:“你干嘛。”   齐飞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是不是和季司发生了什么。”   “什么啊,原来是这个,”林遇生后背一仰,大爷似的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我昨儿个晚上跟他表白了。”   语气相当平常,平常得让人觉得他脑子进水了。   齐飞:“WTF%&*#@*??!!”   这时,陈子筱的长耳朵一下就伸了过来:“什么什么?!真的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柠檬树下的你和我。   紧接着,周围投来一大群女生怨恨的目光:“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遇生:“……”   周围哄哄闹闹,只见一个身影从他们身后探出头,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齐飞拎着林遇生的领口一通狂问:“‘表白’?!是我理解中的那个表白吗!就是那种……那种……那种表白吗!!”   “别摇了,快吐了……”林遇生被他推来搡去,头都要炸了,再加上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生,他顿感一阵无力,忽然捕捉到那熟悉的影子,他灵光的大眼睛一闪,登时使出一记猴子掏月,拽住了那人的衣角,“你都看到我了,跑什么啊。”   众人:“……”   季司依然顶着一张完美的脸,表面看上去不以为意,实则内心已经血流成河……   齐飞双手插兜一脸不悦,上前抓过林遇生的手,“没看到人家不愿意理你吗,给我回来。”那语气颇像个担心自家儿子的老父亲,操碎了心。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叽叽喳喳。   “喂喂怎么回事?三角恋?”   “林遇生是gay?”   “他我不知道,但我看齐飞挺直的……”   “他俩gay不gay无所谓,问题是季司是真好看,我们班都有男生说他帅。”   “不过看这样子季司貌似对林遇生不感兴趣?”   “林遇生要被甩了?哦豁!”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眼神倏地从“怨恨”演化成了“怜惜”,女生们一个比一个戏精,露出堪比黛玉葬花的神情,蹙眉含羞柔情脉脉地望着他们仨。   好一出爱而不得的肥皂大剧。   陈子筱则是一脸看透真相的样子,站在一旁安静吃瓜。   林遇生自行无视了四周如芒刺背的视线,抽出被齐飞攥住的手,“你懂什么,他不理我我把名字倒着念。”   齐飞:“……”   季司:“……”   然后他扭头与季司四目相对,异常正经地道:“可能昨儿个我没说明白,我再说一次你听好了。”   周围猝然屏住了呼吸。   “我喜……”   这话终究没说到底,只现出两个字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季司犹如饿狼扑食般沉沉地呼了两口气,差点没忍住把林遇生打包带走,有气无力地道:“我昨晚上听得很清楚,不用再说了。”   林遇生讷讷地覆紧他的手背,闭眼往那掌心处舔了舔。   柔软湿润的粘腻感袭上心头,季司就如同被火舌舐到猛地收回了手,心惊肉跳地喘了两口气,“你、你……”   林遇生满面春风:“小小报复你一下。”   话音未落,季司大步流星转身走向了教室。   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只见林遇生扬起一个嘚瑟的笑,朝他招了招手,大声道:“下次别忘了,我、心、悦、你、啊——”   众人:“……”   反转太多,看不过来了……   ·   之后一小时不到,“林遇生喜欢季司”一事就插翅般飞遍了整个年级,好巧不巧,上晚自习的班主任宣读完清北自主招生的名单就又把“林遇生从不早恋”拿出来鞭笞了一遍。   只不过这回座下的人都从沉默变成了嘲讽。   “是是是,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后面就用口型说,“学习他喜欢男人。”   等班主任出了教室拿文件,同学们就宛如炸开锅,疯了一样吐槽他。   “学习他插男人还是被男人插,哈哈哈哈……”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一清华苗子居然是个基佬。”   “听说基佬容易得艾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诶,你猜他父母会不会伤心啊?”   陈子筱秀气的脸立马黑得跟什么似的。   齐飞的神色也罕见地凝重了起来。   前面的话林遇生都没去管,到“父母”二字出来时,他蓦地搭上那同学的肩膀,眯眼一笑,“不好意思啊易小军同学,我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就被车撞死了,当时飞出去三米,我妈的左眼珠子被撵得稀碎,右眼珠子滚到了路人脚边,被人捡起来当标本了。”   那名叫“易小军”的同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说话了。   林遇生笑得愈发张狂,对紧他的视线悠悠地道:“你猜她会不会伤心?”   易小军生了一张浓眉大眼英气硬朗的脸,此刻却怂得像一只被赶出家门的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我、我不知道你……你母亲……对、对不起……”   “谁要你给我道歉的,就和你说来玩玩,没别的意思,别往心里去。”   “……”   林遇生回到位置上,翻开书继续刷题,然而这个插曲竟让同学们更加疯狂地讨论起来,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什么啊,孤儿了不起吗,他这不是‘孤儿’行为吗?”   “拿死去的亲人当挡箭牌,吐了……”   “不就是吐槽他两句基佬有必要吗,是他自己光天化日之下给别人告白的啊。”   “……”   林遇生手肘支着下颌,熟视无睹地阅读手底下的题目,随便在草稿本上画了个圆,压轴大题的答案就出来了。   突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们给我闭嘴!!”   分贝之大,大地都为之一震。   林遇生:“……”   陈子筱腮帮子气鼓鼓的,脸色通红,“他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吗!一惊一乍的只会显得你们很没见识!低级!还敢说林遇生恶心,你们难道就不恶心吗!要吐的人是我!”   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座下鸦雀无声……   陈子筱坐下来,若无其事地拿起了笔。   林遇生漠然地瞥了一眼,把手中的笔转了个圈。   ·   下课,陈子筱一声不吭地出了教室门,林遇生悄悄地跟在她后面。   来到厕所外的一个小地方,黯淡的夜色混着男厕的尿骚味和烟味,实在不怎么吸引人。   林遇生忍受着这股味,掩着鼻子转个弯找到了那个角落,角落底下蹲着一个女生。   头埋在双膝间,小声抽泣。   林遇生见她的肩发抖得厉害,脱下校服外套给人盖了上去。   陈子筱浑身一抖,愕然抬起了头,“你怎么……”   林遇生笑道:“刚才气势汹汹的女汉子哪去了?”   “……我、我这是被气哭的,不是自己要哭的……”   “好好好,我们陈子筱同学巾帼不让须眉,可帅气了。”   陈子筱擦了擦眼角,用鼻音嘟哝道:“就知道打趣我。”可当她昂首望向对方,看到他眸子里的温情时,陡然愣了一拍。   林遇生笑得温柔极了,“谢谢你,肯这么为我着想。”   话到尾巴梢上,陈子筱就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满腔的感情仿佛决了堤,一股脑冲破理性,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距离瞬间分崩离析……   刹那间,她起身一跃,紧紧环住了林遇生,近乎贪恋地感受他的体温,泪如泉涌,“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呢……”   林遇生被这一出整懵圈了,双手晾在两边不知所措,“喂,喂,你怎么了?刚才不是没哭了吗……”   陈子筱把他越抱越紧,“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比不过季司,你告诉我好不好……”   林遇生实在没辙,也实在愧疚,回拥了她,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你没有不好,你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生都要好,真的。”   “唔……呜啊——”陈子筱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别哭了……”林遇生缓缓安慰着。   乍然间,只听“哗啦”的一声,两人同时望去,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脚下散了一地的A4纸,那人赶紧弯腰去拾,拾完就跑。   林遇生一眼就确认了那是季司,肯定是看到他和陈子筱抱在一起误会了。   艹!   这都是些什么事!   他松手推开陈子筱,“好像是季司,我得去看看。”   “……别走。”陈子筱却骤然捏住了他的衣服,泪眼汪汪。   “……”沉默良久,林遇生还是选择了拿开她的手,沉着一张脸,“抱歉。”   说完就追了过去。 第60章 遥遥无期追夫路   第二天上完早自习,林遇生趴在桌子上一阵长吁短叹,哀嚎连连。   高中早自习的休息时间沉闷又枯燥,放眼望去全是趴着补眠的,这时候如果响来此起彼伏的鼾声,那真是再应景不过,齐飞往窗户这边瞥了一眼,异常精神地搬了椅子坐到他旁侧,“你知道吗,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长着三条腿的男人,被甩了就被甩了,你还愁找不到人要吗?”   林遇生闻言陡然竖了起来,圆溜溜瞪着眸子,“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同学接二连三地直起身揉了揉眼。   齐飞还没搭话,忽然一串“噔噔噔”的动静,眼看一群人把椅子搬到他附近坐下,而后就似犯人赶着趟自首那样一个接一个地举手,“是我告诉齐飞同学的。”   “是我告诉张依依同学的。”   ……   “是陈子筱同学告诉我的。”   林遇生:“……”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总而言之,他被甩了。   ·   这件事……是这样的……   昨晚,他下定决心要追出去,推开了陈子筱,可才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就听陈子筱大喊了一句:“林遇生你混蛋!”   “砰咚”一声,他回头一望,望到她五体投地与大地亲密拥吻……   他赶紧把人抱去医务室吊水,又是给医生解释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又是给女生父母打电话寻问有没有既往病史,办好杂七杂八的手续才披星戴月地出了门,结果这一出门就又给他弄傻了。   季司面无悦色地站在门口,好像是在等他。   林遇生仿佛看到这人周围冒了一层寒冷的氤氲……   正要开口,季司却抢先一步道:“我们,到底为止吧。”   林遇生懵了个大逼,“我们有开始过?”   “你在我家撬坏的锁我换成新的了,别再来了。”季司抬起脚就走,宛如不想跟他多待片刻。   林遇生忙追过去,“喂!你好歹给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我烦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   林遇生恨不得把头塞进桌子里,在陈子筱面前丢脸也就算了,如今全班人都知道了,估计很快就会传遍全年级。   想他一世英名啊!   “唉——”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   这时,昨晚被他吓过的易小军突然走了过来,唯唯诺诺地道:“林、林遇生……”   他抬头瞧了一眼,“啊?”   面前的人留着标准军人式寸头,面庞有棱有角十分俊朗,就是气质与长相不符,稍微一惊就全露馅了。   只见易小军脚碰着脚手搓着手,“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昨天说的话,我可以帮、帮你把季司追回来。”   “啊??”   他只是接了个腔,四周人连声附和:“我也可以帮忙出主意,说起来校花和校草就是我牵的红线。”   “我妈以前给人做过媒,我有经验。”   “我家隔壁的花猫和黑狗就是我撮合的,我也有经验!”   ……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林遇生翘起二郎腿,战术性后仰身子,“你们这是干什么。”   周围立马安静了。   齐飞转动眼珠,悄无声息地观察起一旁的易小军,瞳孔里闪过一丝疑色。   易小军战战兢兢地道:“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你道个歉,事后我们想了一下,陈子筱同学说得对,我们不该那么说你。”   林遇生:“所以想将功补过?”   “嗯!”   他“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如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那行,让我听听你们的高见。”   众人大喜,你看我我看你,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们就“如何使男人回心转意”展开了深刻的讨论,从宇宙大爆发诞生小行星讲起,到恐龙灭绝,人类为王开启新的篇章……   林遇生脑子快炸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一副德行!   ·   转眼又到了践行时刻,前方“敌探人员”来报,目标出现在三点钟方向,请求“司令官”出动。   林遇生邪魅一笑:“收到。”   季司正往厕所的方向走,他以超音速赶过去一脚踢上墙,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扬起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微笑,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蹲在墙角“情报人员”听罢,仔细瞅了瞅手中的剧本,发现林遇生错拿成霸道总裁的版本了,登时为他捏了把汗。   “应该……没问题吧……”   季司:“……”   见他不应声,林遇生尴尬地放下腿,却还是硬着头皮念台词,“小家伙脾气挺烈啊。”   季司的脸“刷”的一下老绿老绿的……   还是没反应,看来得来点刺激的,他右手抵墙一个壁咚就把人圈了起来,“不过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辣脾气的宝贝,来,叫声哥哥听听。”说完还颇有意味地舔了舔唇。   “够了。”话音未落,季司眼色一沉,“我说过不要纠缠,是叫你滚的意思。”   这人自始至终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尤其那个“滚”字,让林遇生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立马气得浮上了一层薄红,“那你之前做过的事是想一笔勾销吗?”   季司一愣,余光瞥了眼角落,见好几个人聚在一起看热闹,深知有些东西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小声地提醒:“这里不是能说的场合,我们换个地方。”   林遇生浑然不觉,“我问你是不是!”   “……就当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你先少说点。”   “道歉?你的错?”林遇生当即就怔住了,讷讷地道,“就是说……你为我挡刀不是本意,你亲我也不是本意,全是误会?”   众人:“……我了个亲娘嘞……”   “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季司抓着他的双肩,恨不得直接堵住他的嘴。   林遇生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刺破了一个洞,痛觉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空洞得想死。   这人的一句无心之言,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轻易牵动他所有的神经,卸去他所有的伪装,像个高不可攀的操盘手,总能精准地打击到他心底最柔软的情愫,他开始怕了……   害怕这种情绪不是来自“林遇”,而是来自“林遇生”。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这么喜欢他了……   季司见他样子不对劲,摇了摇他的肩,“喂,醒醒。”   林遇生的脑袋像塞满了水的气球一样耷拉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季司着急地去捧他的脸,“醒醒,你看看我。”   林遇生强行被他捧起了头,一双失神的瞳眸映入视线,季司顿时语塞,胸口好似有块地方塌了。   他……哭了…… 第61章 遇害的高中学子1   经林遇生这么一闹,全班都知道他和季司的关系不简单了……   那天他哭了以后,季司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度把几个胆子小的女生吓到腿软。   于是他们内部商讨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俩蠢货是双箭头,压根不需要外人来撮合。   不信你看季司那小眼神,恨不得把出主意的人抽筋剥骨了泄愤。   众人心有余悸地拭了拭汗。   ·   小风波很快过去,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遇生在位子上计算老师布置的考题,为自主招生做准备,这次橄榄枝的名额一共十个,学校理所应当地分给了年级前十的同学。   但昨天有个成绩第十的男生突发晕厥住院了,所以名额往后调了一位,让第十一名顶替。   林遇生一目十行扫完了题干,圈出几个重要信息,正要下笔,这时陡然来了三个人,神色惊慌地冲到教室门口,对他大喊:“大、大事不好了!”   林遇生眼皮子都没抬一个,“一惊一乍的,没看到我在做题吗。”   “不是,你家老攻、你家老攻他……”   “他到图书馆借了一本书!”   “哈。”林遇生冷着一张脸,“他借个书关我屁事。”   “可是你老攻借的书叫……”   “‘老攻’来‘老攻’去的烦不烦啊!”没等人说完,他横眉竖眼地瞪了过去,“早说过他跟我没关系,下次再这么叫小心我揍你们!”   对方的嘴巴没刹住,惶然补齐了后半段,“《自杀的一百种方法》……”   听到这个书名,林遇生浑身一震,想起季司跳过楼、撞过车、割过腕、上过吊……   特么一纯粹的自杀狂啊!   他立马扔了笔,起身,“人在哪!”   ·   一行人急匆匆从四楼跑下一楼,飞快地横穿操场,翻了一人高的栏杆才找到坐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季司。   手捧书,背靠梧桐树,仅仅是个随心所欲的影子,都是一道足够令人回味无穷的风景线,同行的三位男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目光。   分明见过许多次了,林遇生却还是心尖一颤,微微红了耳根。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如果季司是一场梦,那梦醒时分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林遇生调整好表情上前,待二人仅咫尺之遥,一脚踢翻了他的书,睥睨道:“喂,谁规定你可以死了。”   三人登时打了个寒战,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季司可不是什么善茬,虎起来能吃人啊!   然而接下来并没有出现他们担心的剧情,只见季司悠悠抬眼,异常平和地叹了叹气,“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了?”   林遇生即刻被这一波反问打得措手不及,是了,那天自哭过之后他就甩了一句话:“老子再理你老子就不叫林遇生!”   他身上的校服略微透明,一层薄汗湿哒哒地黏在胸膛上,隐约能见里面白皙透红的皮肤,一看就是匆忙跑过来的,季司到底没能狠下心,慢条斯理地捡起书,给他摊开了书名——《自杀的一百种方法背后的心里剖析》。   林遇生:“……”   身后的三人见状,忙不迭猫着步子弓着腰,悄无声息地挪了两步,再挪两步。   他猝然侧身望了过去,一捏拳头,冷笑道:“好啊你们,敢唬我,长本事了啊!”   而后这三位一人头上顶了个大包,感恩戴德地溜了。   林遇生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我弄错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抱歉。”说完就转了身,向外走去。   “等等……”   林遇生脚下一停:“如果还想警告我大可不必,我没那么死皮赖脸非你不可。”   他的口气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往对方心口里刺,季司忽然从后面伸出手,双臂一开一合,牢牢地圈住了他,下巴顺势搁在他骨感的肩坎上,轻声道:“之前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你这是干什么,给一巴掌再塞颗糖吗,放开!”林遇生不客气地拧了拧他的手,发现这臭小子的怪力稳如泰山,格外阴沉地“啧”了一声,改语言攻击,“我可告诉你,你这样是性骚扰!”   “性骚扰就性骚扰吧,只要你不误会我。”   季司每说一个字,他的脖子就能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呼吸,伴随着这人独有的体香,他脑子发胀,不可描述的地方微微一紧,内心顿时乱成了一锅补血养颜八宝粥。   “你先……放开我……”   可季司还在有意无意地加重力度,和他背后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林遇生总觉得他那玩意抵着自己的腚了,有种软软的弹力感。   并且尺寸惊人。   ……   滚他丫的他在想些啥啊!   林遇生巴不得给自己一耳光醒醒脑。   这操场的一角偏僻,平时没什么人会来,遍地都是割草后的气味,又幽静又安谧,季司好似没有察觉他不协调的肢体动作,柔声道:“陈子筱是个好女孩,会安慰你,会照顾你,比我强百倍,还这么喜欢你……对啊,女人总是比男人要好的……”   季司的音线不同于成年男人那样低沉浑厚,也不同于小男生那样稚嫩单薄,介于二者之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醇厚的咖啡体贴地从口中划入喉咙,教人不能拒绝半分。   林遇生如同明白了什么,拍拍他的手臂,“喂。”   “怎么。”   “我说,你是在吃醋吗?”   “……”   “就因为我抱了别的女生?”   “……”   “你早说吃醋啊,干嘛要说那些割心窝子的话。”   “……”   不知不觉中,季司松开了手,林遇生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迷茫的模样,如释重负地笑了,“说白了都怪我魅力太大,以后会注意的,你也别憋在心里,醋坛子翻了就直说。”   季司好像被他一席话整得有点语塞,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退一万步,假设你是真想撮合我和陈子筱,就不会抱着我不准我离开,也不会用那么温柔的语气,不是吗?”林遇生径直望向他的眼,笑得更加和煦。   季司面露难色,“我”了个半天,五官都要纠在一起去了,末了,只是极轻极缓地垂下眼睫,“是我贪恋太多。”   林遇生刚要接话,陡然一道悲鸣声传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是个女生的声音。   两人同时敛容正色,对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   ·   可当他们赶到,只看到一个高挺的背影站在一楼的走廊里,顶着一脑袋棕黄色的爆炸头,林遇生急忙上前,“齐飞,你也听到声音了?”   齐飞转过身,见他俩并排走过来,短暂地愣了愣,随即就恢复神色,“你们也听到了?”   林遇生点点头,“好像是个女生遇害了。”   “女生?”齐飞的眸子不可置信地放大了一圈。   季司在一旁默不作声。   林遇生:“怎么了?”   齐飞眼睛一沉,“我听到的是个男生的声音。”   “……” 第62章 遇害的高中学子2   林遇生扭头去问旁边的季司,“你听到的呢?是男是女。”   “我和齐飞一样。”   “……”难道是他幻听了?   齐飞低头看了眼脚尖,人的影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投放出一圈黑色,他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昂首一喝:“是上面!”   林遇生放下疑惑抬头望去,猝然惊悚地放大了瞳孔,空中有个人正在急速下坠!   季司扯过他一只手将人拉后了两步,让他靠着自己。   “砰!!”   那人后背朝地,顿时砸碎了全身的骨骼,一大团血液像浆果炸开向外撒出,正好落在林遇生的脚尖前一点点。   如果不是季司,他现在应该溅了一身。   那鲜红粘稠的液体从人身上汩汩冒出,宛如一条小溪肆意流淌,夹杂着大肠和脑髓的怪味,林遇生胃里翻上一阵痉挛,当即就跪地吐了起来。   还好现在是上课时间,外面只有他们三个人,这要是在饭点,非得把学校闹翻天不可,齐飞戴好手套俯身去探查尸体的情况,这是个女生,头发散乱地披在地上,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鼻孔嘴巴耳朵无一完好,全都震出了血,齐飞摸到她的额头,闭眼感受了一会。   季司一边给林遇生顺气,一边问道:“灵魂还在吗?”   齐飞摇摇头。   季司:“果然。”   齐飞抬眸:“你了解到哪一步了?”   “我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所学校不正常,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有数吗?”   “身份不明,但是目的……”季司说到一半,缓缓垂眼瞅了瞅匍匐在地惊魂未定的人。   齐飞一点即通:“我明白了。”说罢,他掰开尸体的口腔,伸手掏了进去。   粘腻的水渍声传来,林遇生强忍住肚子里的翻涌,磕磕绊绊地道:“你干……什么!她没准还有救……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季司黑着一张脸蹲下,托住了他的双臂,半眯着眸子道,“你看清楚了林遇生。”   他一愣。   “这个人瞳孔完全扩散,生理机能停止,几乎一秒死亡。”   对方的语气冰冷得就像是个机器人,林遇生哆哆嗦嗦地道:“万一、万一还能救……齐飞,你不是有手机吗,叫救护车啊!”   齐飞更加用力地伸向喉咙深处,如同在寻找什么。   “齐飞!住手!我叫你住手听不见吗!”林遇生把嗓子喊得嘶哑,可那人就像没听见一样我行我素。   季司安慰似的摩挲他的手臂,温声道:“十多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残,应该庆幸她不用饱受残疾的日子苟活下半辈子,不是吗。”   闻言,林遇生的脸色瞬间凝滞,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神情怪异地扭头和他对视,“‘庆幸’?”   季司:“……”   下一秒,他就似个吹满的气球猛地被一根尖针刺破,五官陡然间变得狰狞,一把甩开季司的手,跑过去攥住了齐飞的胳膊,大声道:“我叫你住手!”   “找到了,你看。”谁知齐飞不恼反笑,悠悠昂首对上他的视线,看得林遇生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撤了劲。   接着,对方慢腾腾从尸体的口中拿出了一样东西——一根红绳。   一根鲜艳欲滴的红绳。   齐飞把这玩意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自说自话地解释:“准确来说这是编织红绳,有驱邪除秽之用。”   林遇生没理他,反而屏住呼吸蹲下去听这人的心跳,把她摔反向的手和脚摆回正位,平摊好身体,再掰开她的嘴,深吸一口气。   季司见状蓦地拉住了他的肩,“别渡气。”   林遇生:“我在救人!你连人工呼吸也要吃醋吗?”   “不是的……”   齐飞把玩那绳,打断道:“你最好听他的哦,红绳是为避邪除秽,你猜为什么要放在一具遗体的口中?”   “辟邪?”林遇生五指一颤,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说……是为了防止尸变?”   齐飞饶有兴致地道:“那么问题来了,人们什么时候会害怕尸变呢?”   林遇生答:“害死了一个人的时候,因为害怕怨气缠身来复仇的时候……”   “聪明!”   “所以……”   “所以刚才你若是和她嘴对嘴,被怨气侵蚀的就是你,因为镇压的东西被我取出来了。”   他这话甫落,林遇生骤然感受到一股阴风从地下窜上来,吹得他眼睛生疼,不自禁阖上了眸,立刻就见不到一点阳光了,他后颈发毛,去够季司的肢体,“唔,季司,你在哪。”   可他挥空抓了好一会屁都没抓到一个,那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似有股湿漉漉的寒意从脊梁骨蔓延到全身,愕然打了个冷噤。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碰到了他,林遇生以为是季司,开心地睁开了眼,“你去哪了我正找……”   话没说完,后半句就卡了下去。   那“尸体”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睁着一双涣散的瞳孔光溜溜地盯着他,上下齿慢慢地一张一合,发出一阵怪异“咔咔”声,那模样就如同想对他说些什么。   林遇生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要裂开了,带着哭腔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之开,不如一户之明。”   这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就像是被锯子钝钝地锯了一下,林遇生的表情从惊喜演化成了惊吓,险些没给他搞出心脏病。   “下面会死的人,”女尸顶着个开了颅的脑袋,阴森森地笑了,“包括你。”   她每说一句,嘴里就多涌出一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林遇生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分明没有变化,齐飞和季司却都不见了。   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见尸体颤颤巍巍地抬起断了的手臂,手肘没有支撑地摇摇晃晃,像是在指自己,“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   林遇生:“等等等等,我是理科生,你跟我说这么多也百搭啊。”   女尸径直无视他的话,越说越激动,“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说完就缓缓放下手,形似用尽了气力,僵着身子倒了下去。   林遇生把她的话捋了个半天,只懂最后一句——上天赐予你的东西,不及时取得就会遭到上天的责怪,时机到了不行动,自己就会遭殃。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又是谁在暗处利用尸体的嘴和他说话?   思绪飘远之际,卒然一串叫喊入耳,“林遇生——!你在吗!”   是季司的声音。   他连忙应答:“我在!我在!”   倏地一束强光射进眼孔里,林遇生一闭一睁,这俩人就出现在了视野里,那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到极致,并没有诈尸的迹象。   这时,又一道哭丧的尖叫扩散开来,“有、有人死……救命啊!!”   这回是从二楼传来的,几人惶然对望了一眼,赶紧跑上了楼梯。 第63章 遇害的高中学子3   这次遇害的是个男生,脖子被人划了一刀架在厕所的门框顶上,有人请假来上厕所,只是进门的瞬间,就被几滴殷红的血染红了视野,再抹一把抬头一望,望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躺在头顶,半边身子已经红透。   林遇生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这人几乎没气了,但在三人的极力救助下,姑且把他从阎王手里枪了回来。   接下来是警方和医院的工作,他们被问完话就各自回了教室上课。   在课堂开始前,林遇生从老师口中得知这两个遇害的人分别是年级第九和年级第八,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凶手在按排名杀人?   在年级前十的排名中间,从后往前一个一个下手。   可动机又是什么?   就当林遇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目的时,班主任道:“不出意外的话,自主招生的名额会由第十一和第十二名顶替。”   林遇生灵机一闪,明白了。   动机也许是为了自主招生的名额!   但这么一来,有资格顶替的人就都有了嫌疑。   再加上尸体对他说过的一席话,第一句:萤火之光争不过星辉浩荡,第二句:受害者是包括他在内的年级前十,第三句:鸡鹤可谓先知却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第四句:怪罪不按照上天和规律行事的人。   怎么看都毫无关联。   凶手的目的如果只在抢夺名额,那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通知他?   如同在故意给他透露,请他入瓮。   不过他想了一阵,剑眉一挑,即刻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架子,自言自语道:“反正很快就会被警方抓获,关我一小屁孩什么事啊。”   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班里人听清楚,班主任一拍讲桌,“别以为你是年级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想听就滚出去!”   “……好嘞!”   扔下这两个字,林遇生就在全班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扭了出去。   班主任喝道:“看什么看!你们是不是也想跟着出去!”   座下:“……”   ·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警方查了三天连犯人的特征都没摸清楚,侧写师一会说凶手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会说凶手是个年岁半百的老头,最离谱的说法——没有凶手,跳楼的女生是自杀。   虽然他们听见了“不要杀我”这样的叫喊,却由于供词不一致被驳回了。   后来三人开始询问其他同学,发现听见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大部分都是男声,少部分是女声,林遇生给两边汇了个总,神奇地找出了共通点。   听见男声的无一例外是年级前十,全是参加自主招生的尖子生。   这凶手特么是要日天啊!   林遇生立马将情况汇报给了警方,哪知警方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调侃一阵就打发他走了。   当天晚上几人成群结队地回家,一直走到小巷子的岔路口才分开,林遇生一边爬坡,一边思考犯人的真面目,周围没有路灯,只有山腰上的几位人家亮着微弱的烛火,耳畔萦绕着连绵不断的虫叫声,空气也带了点潮湿。   他不由得想出了神,以至于前方的路变了道也没察觉,身边的景物由浅入深,林子里的虫叫声也停了,只剩一阵又一阵的风刮过枝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遇生忽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他以为是蚊虫,扒拉两下脑袋就继续走了,有个地方他怎么也想不通,不知不觉说出了声,“红绳除祟是玄学,自主招生是科学,这凶手到底是哪边的人。”   这时,上方传来一个荡悠悠的声音,“两者皆有。”   林遇生闻言陡然一拍脑门顶,“对哦!没准这家伙是个双修呢!”   “双修是甚?”   “简单来讲就是既修道法又信科学。”他说得一本正经。   “绝无可能,二者相斥不生,除非一人一修。”   林遇生豁然开朗,恨不得用拍大腿来表达此时的心情,激动地道:“老兄你好犀利啊!我怎么没想到凶手有两个……呢……”   话音甫落,他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他在和谁说话……?   林遇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一个人走夜路,并没有什么“老兄”为他排疑解惑,更别提“头顶”上有人了。   那阵触摸感又来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凉飕飕的,仿佛是轻微的风拂动发丝,极其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   抚得他炸毛。   他缓缓咽进一口唾沫星子,如履薄冰地仰首望去……   只见一个双眼无神的“男人”安静地浮在半空,束发戴簪,背着油纸糊的箱笼,像是古代赴京赶考的书生,“书生”的头顶和两肩飘着三团磷火,青黑色的皮肤上裹着一身雪白的衣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遇生险些脚软摔下去,扶了竹子才勉强站稳。   “书生”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咧出一个惊涛骇浪的笑,“哟,初次见面,在下乃……”   “啊啊啊啊鬼啊!”林遇生没等他说完,脚底抹了油扭头就跑。   伴随他独特的鬼哭狼嚎:“鬼、鬼鬼鬼,有鬼啊啊啊——!!”   一直回荡在这片幽深的竹林里,然而他嚎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听到,这偌大的林子宛如只有他一人,半山坡的人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就像一只误入迷宫的蚂蚁,东窜西跳供人捉鳖。   待气力消耗得差不多,他按着膝盖狂喘气,抹了两把冷汗才稍微镇定点,随处望了望,可这不望还好,一望就面如土色了。   他方才来过这里。   林遇生的泪花猝然夺眶而出,齐刷刷地往下滚,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鬼打墙要么等天亮自动解开,要么等人来救,靠自己是绝对出不去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背后再次传来了那轻飘飘的声音,“小兄弟——在下尚未自我介绍,可否与汝交个友人?”   “交你屁的友人!老子还要不要命了!”林遇生狠狠嗺了口痰,擦擦眼泪左顾右盼,找到一个埋红薯的小棚子,连不迭掂起脚尖溜了过去。   这棚子是个立体三角形,老竹子做的顶,里面的洞是用来埋红薯和萝卜等农产物防止腐坏的,林遇生背靠棚顶使劲捂着嘴,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小兄弟,汝在哪。”   林遇生抖得更厉害了。   而后对方的语气明显带了笑意,“勿要再躲了,吾都瞧见了。”   林遇生:“!!”   紧接着那“书生”一个闪现飘到红薯洞洞口,看到眼前的画面,他表情一滞,呆呆地道:“人呢。”   洞里只有红薯和萝卜,并没有某个蜷缩打颤的人。   鬼书生嘟哝了一阵,自找没趣地离开了。   然而在距离它不到两米的土包旁,站了两个人影,一人捂着另一个人的嘴,紧贴在一起……   林遇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乖巧地被身后人捂着口鼻,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那人轻轻地道:“嘘——别出声。”   这声音温柔得像小时候吃过的七彩棉花糖,林遇生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第64章 你让我怎么走啊   待那书生的鬼火完全消失,林遇生才急切地开了口:“季司,你怎么在这?”   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脸庞,蔓延在浓密的睫毛上,俊美得不像人间之物,林遇生登时脸颊发烫,又朽木难雕地沉迷在他的美色中了。   季司飞快地瞥了两眼四周,一把拉他入怀,沉声道:“有东西过来了,别出声。”   林遇生尚未反应就率先闻到了他身上的檀木味,立马埋进这人的胸膛狠狠吸了一口。   啊,舒服!   季司:“……”   只听一串清脆的铃铛响跌跌撞撞地回荡在竹林里,仿佛不是耳朵从外界捕捉到的,而是由灵魂深处拨响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寒意,林遇生想起之前在山洞的时候也貌似听到过,从内到外都宛如被洗涤了一番,有一种清爽的圣洁感。   如同忘川河畔的一缕鲜活的泉水。   随着这阵“叮铃铃”的响动,紧接着出现大量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像是一群有气无力的人在蹒跚赶路。   林遇生铆着猎奇心挣扎出脑袋,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瞬间就吓成了一只纯白的馒头。   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行进着,领头的是一个全身雪白的“人”,戴着一张纸糊的面具,一手摇铃,一手提灯,每走一步,它后面的“人”就跟进一步。   队里的“人”一个个目光呆滞,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欠手指少眼,穿着奇装异服,从古时候的袍子到现代的西装,应有尽有,但这些衣服大多褴褛,几乎是稀稀碎碎地挂在他们身上。   林遇生“嘶”了一声,刚想发表感想,季司却径自掰过他的脸,不让看了,“别动。”   “……”   眼见这队伍越走越近,领队人缓缓来到他们跟前,手中摇铃一停,后面的队伍就顺势停下了。   这面具人体型瘦小,像个营养不良的骨头架子,身高恰到季司的胸口,比林遇生还要矮一个头,它抖了抖宽大的袖口,朝他鞠了一躬。   季司伸手给那灯笼里扔了什么东西,里面的灯火霎时燃得更亮了。   呼呼的火苗猛烈窜上,照亮的范围扩大了许多。   面具人再鞠一躬,“多谢大人。”   这声音平和幽静,像是从悠远的黄泉尽头飘过来的,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季司的眼深深地睇着它,悄无声息地加重了手臂的力度,“不必多礼。”   林遇生顿时有点呼吸不畅,拍了拍他的背以示抗议。   面具人的脸只有一点下巴尖留在外面,犹如察觉到什么,微微一愣,“大人身上有很浓的人味,是带了阳间东西过来吗?”   季司打趣似的反问:“我还没死,身上不该带点阳气吗?”   面具人昂首面向他的脸,就像透过那张白纸在看他一样。   季司腾出一只胳膊摆向一旁,“请。”   面具人拱手欠身,带着队伍离开了。   林遇生赶紧用余光跟紧他们,凑热闹地多看了两眼,却不想看到几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队伍的后列跟着四五个虚影,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身后写着“十”、“九”、“八”、“七”、“六”的字样。   林遇生的瞳孔都在惊惧地颤抖,莫名感觉那几个人是年级前十。   可是迄今为止只死了一个女生啊。   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季司的声音忽然传进耳蜗,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他摇摇头,又道,“对了,刚才那是什么,领队的好像认识你。”   季司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向竹林深处,“那是阴兵借道,收集死魂的。”   见对方有意避开最后一句,林遇生也不准备寻根究底,环顾一圈,后颈微微发毛,“你要去哪?为什么越来越黑了……”   季司:“害怕就抓紧我。”   “……”   他们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林遇生的眼睛适应后勉强能看清,除了更阴森更黯淡外和刚才的地方并无不同。   夜澜如水,星空如洗。   他这才发现鬼打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自己也不再原地打转,放心地松了口气,“你和齐飞都说正常人看不见阴间的东西,可为什么我看到了……看到了……鬼书生……”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就被自己的脑补吓到舌头打结了。   说“鬼书生”的话音颤了一度,脸颊也忌惮地褪了血色。   季司在前方解释,“准确来说这里不算‘人间’,和鬼怪们的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常人误入了也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林遇生闻言安心了不少,舔舔薄唇,颇有意味地“诶”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我还以为又被你‘传染’了阴阳眼,需要用唾液当解药呢。”   “……”季司的脚蓦地停住了。   他差点撞上去,“你干……”   季司没让他说完,转身一笑,“看样子你是希望和我亲亲?”   这人笑得实在不怀好意,林遇生当即红了脸,大声道:“谁要和你干干干那种事!”   话音甫落,眼前之景映入眼帘,几户人家熄了灯安静地躺在半山腰,身后的林子喋喋不休地响着虫鸣声,吵得人耳朵疼,林遇生的眸子越睁越大,高兴得跳了起来,“耶!回来了!噢耶!”   季司静静地凝望着他,满眼柔情。   林遇生经历了这么一回“死里逃生”,好似有股甜滋滋清清凉的风掠过心头,脸蛋红扑扑的,“之前遇到那书生也就算了,还好死不死碰上了鬼打墙,太尼玛操蛋了,还好有你回来找我,谢谢你啊,季司……”   这话的尾音还在他嘴巴里,一触上对方的眼色,他就像被人当头给了一棒,倏地呆滞了神情。   季司依然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不用谢,明天学校见。”   “哦……哦,好。”林遇生怔怔地回神,转身走去家的方向,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心里好似空了一个缺口。   不知走了多久,隐约能看到家的屋顶,还闻到了奶奶煮的饭菜味,可他并没有平时一样的好心情,甚至觉得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就要滴出血来。   抱着万分之一的好奇心,他回头一望。   人肯定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望个什么东西。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意晃了两眼。   结果晃到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原地,视线极深极远地向着这边。   ……   林遇生心烦意乱咬了咬贝齿,几乎一秒抛弃了所有的疑问和顾虑,小跑过去,待二人一步之遥,张开了双臂。   ——拼命地抱住了他。   季司不可置信地睁着双眼,温暖的触觉袭上心头才有了点实感,讷讷地问:“怎么回来了……?”   林遇生近乎是吼着说出了一句话:“你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让我怎么走啊!”   “……” 第65章 耳听非虚请入瓮1   季司拗不过他的盛情邀请,不情不愿地跟着回了家。   吃起了宵夜。   林遇生奶奶熬制的乌鸡大补汤香醇浓稠,放了几片当归散发着一丝药气,季司忍不住多喝了两碗,林遇生连连给他夹菜,给他堆了一碗小山,老人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小林子你再喂他就要积食了。”   “谁说的,奶奶做的饭天下人间绝无仅有,他要敢积食我就弄死他。”林遇生夹筷子的手一顿攉攉,把一块鸡肉放到了他碗里。   季司:“……”   这块鸡肉是大腿部位的,外面的皮酥软嫩滑入口即化,裹着那并不木糙的瘦肉,一嘴下去又香又爽。   季司吃得脸颊泛红,盯着那剩下的骨头发呆。   估计在惊叹怎么把食材做得这么好吃的……   林遇生见状立刻甩了饭碗,双臂大开把人塞进怀里,抱着他的头感慨,“你小子也太可爱了吧!”   跟一辈子没吃过鸡肉似的!   季司由着他蹭来蹭去,摸这摸那,老人露出欣慰的笑,默默把残羹收拾了,“水快烧好了,你们闹够了就去洗澡吧。”   季司刚要说“不用,我回家洗”,林遇生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走走走,我给你搓背。”   “……”   他大概是太久没有体会过家人一般的温暖了,一时竟忘了拒绝,半真半假地应下跟他进了浴室,却在脱衣服的时候两眼一直,宛如想起了一件极其惊悚的事,把衣角放了下去。   林遇生给澡盆里倒水调温,待兑到一个合适的水温,他转身拆开一张新的搓澡巾,见对方还穿着衣服,道:“怎么还没脱。”   季司的五指蜷了蜷,把领口的扣子又合上去,“你先洗吧。”说完就往外走。   林遇生赶紧把他捞回来,“喂喂喂你怎么了?”   “我没事。”季司的下颌骨动了动,貌似是在咬牙。   “哦!莫非……”谁知林遇生恍然大悟地一拍双手,邪笑道,“你害羞了?”   季司:“……”   “觉悟吧!上次在苗寨的仇我今晚一单全收!”他才不管这人拒不拒绝,攥住那衣尾使劲向上一扯,季司就像一只脱壳的金蝉滑溜溜地褪了T恤,登时黑了脸色,伸手,“给我。”   “偏不!”林遇生把手里的东西一扔,那白色短袖就呈抛物线落进了洗衣机里,然后他放水合盖按键一气呵成,洗衣机发出哧哧的运作声。   季司整个人都气得跟隔壁老王抢了他老婆似的,眼神飘忽敢怒不敢言。   林遇生倒是在死亡边缘试探得尽兴了,拉起他的胳膊,把人往澡盆里带,“好了好了,不就搓个澡吗,搞得我要吃了你一样。”   可无论他怎么拉扯,季司都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   话也不说。   林遇生见他横竖不来劲,使出撒泼大法,对着他又掐又拧,“你来不来,不来我就掐死你!我我,我还要咬死你!”   望着那白皙的肩坎,他一开金口,咬了下去。   季司声都没吭一个。   然而只是越过一道肩的功夫,就见一条猩红骇长的疤痕攀爬在那白净的后背上,触目惊心像条多脚蜈蚣,他瞬间僵直了身体。   这条伤疤从右侧后肩一直延伸到左侧尾椎,贯穿了整个背部,仿佛是被什么钝重的鞭子所伤,过了多年仍不见消减。   林遇生心尖一颤,宛如鬼迷心窍了,伸手环住了他,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那块凸起的疤痕,动作极其轻柔。   季司眼中的怒气逐渐散去,颇为没辙地叹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   “看吧。”   “我……”   “知道你不会害我,所以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待一会吧。”林遇生低头埋进他的胸膛,安静地感受他的心跳。   对方的体温传递过来,季司俯瞰他细长的眼睫轻轻地扫过自己的皮肤,登时涌上了一阵急切的绯红,恨不得反客为主将他狠狠按住,把那张清水一样的鹅蛋脸搅得一团糟,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在自己身下呻吟承欢。   林遇生的长相偏淡,五官柔和,一双杏眼看起来人畜无害,是那种标准的乖学生模样,他自己也许不觉得,但季司初见这张脸时就被吸引得彻头彻尾。   连魂都给勾跑了。   ——“哥,等我以后长大了,要娶哥做新娘!”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哥是男的啊。”   ——“我不管,反正以后整个季家都是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哥不嫌弃……”   ——“哈哈,等你长大再说吧,小屁孩。”   ——“什么小屁孩……哥不就比我大了半岁么……”   ——“大一秒钟也是大。”   ……   但季司自始至终没有动作,连回拥对方都做不到,手臂垂在两旁微微发抖。   林遇生退开的时候两颊滚烫,好像在油锅里煎了一面,还差点煎糊了。   “我出去了,你慢慢洗。”   季司应道:“嗯。”   ·   夜很长,林遇生在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积灰已久的书,这是他以前途经医院门口被一算命瞎子硬塞过来的。   那瞎子先生留着八字胡,带着黑色官帽,嘴边还有一颗硕大的痣。他一看到林遇生的身影就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诶诶诶,小哥请留步,请留步啊,老夫看你天生神力,打小就能窥伺天机……”   喋喋不休说了一通,林遇生只当他是坑蒙拐骗的神棍,正要出声打断,这瞎子却忽然沉下眼色,“你本该一辈子都和死人打交道,终其一生不能逃脱,但是有个贵人救了你、替了你……如果哪天你遇上了他,就打开这本书,里面有我给你的锦囊,不收你多的,九九八谢绝还价。”   林遇生不屑一顾,扭头就走。   瞎子连忙拉住他,“九块八、九块八,刚才跟小哥开玩笑呢……”   他这才买回来垫了桌角……   一经数年没有想起过。   他捣鼓半晌,终于把皮上的灰清理干净,看着上面“天地玄黄”四个大字,咽了咽口水,翻开……   “卧槽!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他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书“啪嗒”一声砸了下去。   突然一串脚步声入耳,“我洗完了,该你了。”季司擦着头发慢悠悠地走过来,见他一脸惊恐地望着角落,“啊,啊,你洗完了,我马上去,你先睡吧……”   “你干什么呢。”季司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瞧去,瞧到一本发黄的书摊在地上,弯腰拾起,“你刚刚在看它?”   谁知林遇生闻言就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慌里慌张地道:“没有!你把它放下!放下!”   越是不让看,他就越是想看,于是顺从本心掀开了页面。   “……”一翻就愣住了。   林遇生小脸通红,“我叫你别看的……”   只见这纸张上画着两个小人,赤裸着身子一上一下,胸前一马平川,俨然是本男男欢爱的教科书。   季司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默默把它放到桌上,再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林遇生尴尬得无以复加,硬着头皮拿起。   准备找个地方毁尸灭迹。   ·   院子里,他架好灶坑,掏出了打火机。   但就这么烧了……   挺可惜的。   在烧之前,不如先看一眼……?   “咳咳,我是为了不浪费,没别的心思。”他嘀嘀咕咕清了清嗓,而后左观右顾,小心翼翼地打开瞄了一眼。   一页一页的往后,林遇生就像是进入了冰雪世界,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不是本春宫,而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地府说明书”。   春宫只是幌子,从第三页开始就是详尽的地府人员介绍,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十大阎罗,最后一页还放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八个字:无常索命,铁链锁魂。   说起来,季司背后的疤痕的确有点像链子的形状。   所以……那伤实则是无常的铁链所致?   再反过来,还有两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一行:“附赠:眼见不实耳听非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二行:“果然九块八还是便宜你小子了!下次记得补齐!”   “……”   那瞎子何许人也……   ·   第二天上学,林遇生刚到教室,就见同学们聚在一起神神叨叨地讨论着什么,连陈子筱也在他们行列,聚精会神地听着。   林遇生侧了侧耳朵。   “年级第六到第十都死了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昨晚我亲耳听到的!我隔壁的孩子刚好是第六,全家疯了!”   “可我昨晚上见过他们啊,穿着春季校服,背后还写着排名呢。”   “我勒个去你别吓我……”   “骗你我是狗!”   “警方还没抓到凶手?”   “果然是在按排名死人吗?”   “对啊!我听我妈说的,其余年级前十都不敢来学校了,把名额让给了后面的人!”   “啊?”   ……   他们话音未落,赫然扭过头来,齐刷刷盯向了刚到的林遇生,表情精彩得能上演京剧。   林遇生没心没肺地对他们招呼,“呀,早上好啊各位。”   “……”   陈子筱因为那天的事心里有些芥蒂,此时也不敢上前,反倒是易小军异常正经地搭了腔,“我们觉得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你看要不要和学校申请放弃名额。”   接着,只听林遇生嗤笑一声,“放弃名额?开什么玩笑,我倒想看看犯人是怎么‘行凶杀人’的,没准能亲自捉他归案呢。”   “……” 第66章 耳听非虚请入瓮2   下课后班主任找林遇生谈话,大致意思是说现在凶手没抓到,又有五名同学丧命,劝他放弃名额,回家避两天风头,可他推辞后非但不收敛,反倒大摇大摆地吃饭睡午觉,高谈阔论自主招生他势在必得,把一群人惊呆了下巴,怀疑他是不是被吓破了胆。   林遇生表示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想你爷爷我大小灵异事件不带怂的,徒嘴逼退过草鬼婆,赤手空拳和洞神硬刚硬,与鬼畅谈人生理想,亲眼目睹阴兵借道。   何等的威武霸气!   然后老师给了他一张最终确认表,填好信息签完责任承担书就当定下了,可他写完去办公室交表时,忽然一个纤细的身影杵在前面,不让他过了。   “不好意思,好狗不挡道。”林遇生眼都没抬一个,视线一直停留在纸上。   陈子筱许是之前的事还有点余悸,现在也不敢看他,低声道:“你不怕吗?”   林遇生:“怕什么,他敢来我就敢应。”   她一顿,“可是这样很危险,其他人都回家了。”   林遇生确认好信息没出错,昂首望向她的目光,“正好,如今他的目标只有我一个,完全不用担心别人会受伤。”   陈子筱闻言陡然提高了分贝,“可是你会啊!”   “……”   “我……算了,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好,以后不会缠着你了,对不起……”   说完这句,陈子筱让出过道,转身进了教室。   林遇生讷讷地挠了挠后脑勺,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置气。   他受不受伤关旁人什么事?   ·   交完表,林遇生在位子上等鱼上钩,他借了年级排名,把替补人的名字记了下来,替补的这九位他一个都不认识,大部分是B班和D班的人,待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时,他五指一颤,猛地捏紧了拿纸的手,把它揉得稀烂。   之所以要十个不留,难道是……   尚未理清思绪,突然有阵尖锐的刺感袭上来,好像是后脖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扭头望去,却连个飞虫的影子都没见着。   ……错觉吧?   然而这想法还没过去三秒,太阳穴猝然钝痛了一下,视野逐渐扭曲,像五彩斑斓的流光晃过人眼,脑子一阵眩晕,他强打精神,把手中的纸捏破了一个口子,冷笑,“果然是你。”   四周的人原本在学习,见他弄出这么一番动静,纷纷停了笔,“喂,看他样子好像不太对,要不要喊老师?”   “应该送医务室吧……”   ……   林遇生满脑门的虚汗,踉踉跄跄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他们中间,气喘吁吁地道:“你们……”   他们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不要告诉老师……”   众人刚要点头,陈子筱一刹冲到他身边,迫切地道:“你这个样子是想干嘛!我送你去医务室。”   看她一副眉头紧拧的样子,仿佛是纠结了许久才决定过来搭话。   坐在角落的齐飞手支下颌静静地凝视他们,一双倒垂眼冰冷得如同在看一群虫子。   只听“啪”的一声,林遇生拨开女生的肩,将她推到另一个男生身上,眼神一睨,“别挡路,碍事!”   座下霎时响起了轩然大波。   斥责的声音落入耳膜,陈子筱整个人都木然了,坐在那人腿上不知所措。   一张略微发白的脸一瞬间惨白惨白的……   林遇生没再理她,似随意地瞥了两眼,一把揪过其中一位男生的衣领,把人扯了出去。   “林遇生你干什……”   “不许说话,跟我来!”   “……”   众人还在絮叨林遇生怎么又病又疯的,齐飞一拍桌面,笑眯眯地道:“好了各位,他自己要送死我们就由着他去吧。”   话音甫落,空气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   昏暗的楼道,那人一面挣扎一面吵闹,“喂!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没人的地方。”   “为、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林遇生脚步一停,眼神剜过来,松手再握拳,狠狠一砸他胸口,将人打退到了墙上,只听“砰”的一道巨响,他骤然逼近,揪起他的衣领一顿吼,“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我帮你说吗!”   “……”   他把牙齿磨得咯咯直响,“说话啊!排名二十的易小军!”   尾音稍息,易小军霍然沉下了一张脸。   还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样貌,眼中却带着不可言说的怨恶,毒蛇吐信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遇生苦笑着哼了一声,“这杀人的方式本来就很有问题,不论从哪个角度,最后都只有你一个答案。”   易小军一声不吭,他却笑得更加肆意,“像这种有规律的连续杀人行为,只有包括你在内的十位替补名单有犯案动机,但是你想,现在除我以外的年级第二到第五都放弃了,除你以外的十一到十九名都有了名额,那么他们还有除掉我的必要吗?”   “你就没想过犯人是想给我甩锅才对你下手的吗?”易小军悄然将右手负在身后,从袖口里顺出了什么东西。   林遇生剑眉一挑:“我什么时候说过犯人对我下手了?”   “……”   后颈还在隐隐作痛,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一场毫无乐趣的‘游戏’,叫你背后的人出来见我。”   音落,易小军讶异地放大了眸子,“你怎么知道……”   “线索和危机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利用你安排这场游戏,摆明了……要请我入局。”林遇生擦了把冷汗,那点痛觉愈发强烈,犹如就要渗进皮肉贯穿整个喉咙,他立马压抑难捱地掐住了脖子。   见状,易小军如释重负地咧出一个笑,拿出藏在袖口里的玩意,大声道:“知道了又怎样!你还不是逃不过!那人说得不错,你肯定会上钩,要我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他手里的,是个破烂的纸糊人偶。   褴褛的衣装,脸部的五官歪七扭八地画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可怖。   林遇生莫名觉得这人偶有些像自己……   易小军瞋目裂眦,激动地喷口水,“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了!平时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你他妈算老几!”   唾沫星子糊了他一脸,他却无暇再管,两只手掐得自己快呼吸不能,眼珠子不断翻上,好似就要这么背过气去。   易小军看准了他没力气反抗,一个左勾拳过去,“咚”一声径直打到他的太阳穴,林遇生当即就疼得耳朵嗡嗡作响,两腿趔趄摔了个五体投地,意识也像是被这突然的一拳打散了,眼睛无神任人往泥里踩。   易小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脚上去把那张清秀的面庞撵得脏兮兮一片,林遇生只觉得这半张脸火辣辣地疼,蓦地攥紧了五指。   可没过一秒,易小军又一脚过去,把他那只拳强行踩摊开,林遇生即刻疼得喊出了声,对方却还是不消气,甚至丧心病狂地给他吐了一口痰,“你还敢发火?我呸!你也配!要我说你们这些人都该死!凭什么名额要留给你们!年级前十了不起吗?!”   带着温度的粘腻唾液沾上脸庞,林遇生顿时有种亲手宰了他的冲动。   “好了,聊天到此结束,该送你去见阎王了!”随后,他掏出一根鲜艳欲滴的红绳,往那人偶的脖子中央狠命插了过去。 第67章 耳听非虚请入瓮3   林遇生顿时感觉喉管被刺穿了,灌了个什么东西进来,直接扼断了呼吸,就在他以为要栽在这人手上时,陡然一个身影闪过扑倒了易小军,那丑得不成样子的人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林遇生赶紧把它脖子上的红绳扯下。   一扯开就能呼吸了。   果然,这是诅咒扎小人。   只听那人大声道:“快!解咒!”   林遇生一看,来的及时雨竟是陈子筱,她借力把人摁在地面,手按手腿按腿,易小军在下面龇牙咧嘴,“陈子筱是吧,我本来不想伤害你,这是你自找的!”   陈子筱却不理他,“能解吗?!不能的话我让潭长天帮你!”   “好像不能。”林遇生把这小人翻来覆去瞅了个遍,发现它背后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夹层里还放着毛发指甲等碎屑。   险些给吐了,这指甲他自己都嫌脏。   陈子筱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潭长天,你别管我,先给林遇生解咒!”   易小军暴躁地挣扎两下,“你他娘的自言自语别对着老子!放开!否则连你一块杀!”   她额间渗了一滴冷汗,笑道:“那就试试。”而后一喝:“潭长生!我叫你去给林遇生解咒!”   紧接着,女生的两肩蔓延出黑色的光点,汇聚在上空结成一个人形,那人形近乎眨眼的空隙就移到了某人对面。   看得易小军一愣一愣。   林遇生一哆嗦,“你是……洞神……”   洞神穿着白色底流云纹的长袍,青丝顺滑地散在腰际,一张脸清冽俊秀,和初见一面并无不同,只是全身透明处于灵体状态,仿佛虚弱了不少。   他还没开口,洞神猛地并拢五指刺进了他的喉咙,刹那间的撕裂感传入神经,林遇生蓦然放大了眼。   一根细长的银针被抽了出来。   易小军见状整个人都狰狞了五官,狂躁地一脚踹开身上的人,“看你干的好事!老子辛苦埋的针你拿什么赔?!”   女生体态轻盈,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弹开了。   林遇生勃然一吼,“易小军!她和这件事没关系,放了她!”   陈子筱却捂着下腹道:“还愣着干嘛!跑啊!”   “……”   洞神半眯眸子手起手落,把针扔在了地上,只听“叮铃”一声,那针掉在瓷砖上就如同沙冰碰了热水,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又惹恼了易小军,他脑门青筋暴起,一把提起陈子筱的头发,将她往地上猛砸,“叫你多管闲事!老子叫你多管闲事!”   “嘭嘭!”两声,陈子筱一张白净的脸流出了鼻血,看得林遇生怒火中烧。   可陈子筱只是望着他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快……跑……”   林遇生登时攥紧拳,怒气值抵达了顶峰,“你他妈还算个男人吗!”俯冲上去,掰过易小军的一只手和他扭打起来。   一旁的洞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犹如在看戏。   “日他娘的,是你们逼我的!”易小军被林遇生按在墙面上,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他一抬膝盖,那膝盖上的布条就“滋啦”一声裂开了,立马露出一段白色的反光金属,径直朝向林遇生的胳膊,把那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林遇生连忙松手,惊愕地退了两步,“你……”   易小军抽出绑在膝盖上的匕首,脸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扭曲在一起,像个走火入魔的怪物,“这是你自找的!我本来想让你死得轻松点,是你!是你逼我!”   林遇生沉着一双眼:“你听好了,用匕首伤人是你自发行为,警方很快就会抓到你。”   易小军闻言发了疯一般狂笑,“老子怕你!”说完,他提起刀柄刺了过去。   林遇生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回恐怕是过于有勇无谋了,对方完全听不进人话,就是一疯子!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口就要抵上胸膛,林遇生飞快地思索对策。   既要让易小军以故意伤害罪伏法,又得在刺中的一瞬间将其制止。   无论如何他都得挨这一刀子。   于是他放下抵抗,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锋刃,计算它能进来几厘米,自行抢救后会流多少血,以最快的速度送进医院手术后能否及时参加自主招生考试……   然而,计算偏差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人影急速跑过来,双臂大开抱住了他。   背朝刀口。   “呲——”   陈子筱两眼一直,口吐鲜血双手脱力,从他身上徐徐软了下去。   林遇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色的校服上染了一大滩嫣红的液体,散发着铁锈的腥味……   易小军人都傻了,“她怎么过来了,我可不是冲她来的……”   林遇生的耳朵嗡嗡一通乱躁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身体……动不了了……   谁来……   帮帮忙,帮帮忙……   对了,有洞神在,洞神肯定会救人……!   林遇生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转向那具神明,“你……你叫潭长天是吧,救救陈子筱,她不是帮过你吗……”   可潭长天依旧保持和他们的距离,脸色平淡得犹如一滩死水,“她是吾妻的转世,死了就能和小神永远在一起了。”   “原来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林遇生怫然盛怒,“你混账!”   潭长天面色不虞地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是你让她受伤的,凭什么喊小神帮你救人。”   林遇生骤然被问得全身冰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恨不得就地自裁谢罪,可他浑身发抖,连移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易小军扔了刀,一屁股坐下去,傻乎乎地笑了,“不是我啊,你们都看到了!是她自己上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陈子筱周围的血液还在缓缓扩散,林遇生冒了一身冷汗,黏腻地贴在衣服上,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如何做,只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怎样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该怎么向女生的家长交代,又怎么向老师同学交代,最重要的是——   他怎么向自己交代?   就在林遇生陷入自责的泥沼中出不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裤腿。   随后听她用虚弱的声音说:“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话音落下,林遇生瞳孔骤缩。 第68章 耳听非虚请入瓮4   “是你!你个乌鸦嘴!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这位家长您冷静一点,他和您儿子的车祸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昨天跑过来说我儿子会死!不信你问他!你!你过来和警察说清楚!”   “请您冷静……”   “遇,你不是答应过妈妈不再用眼睛的吗?”   “……”   小小的男孩短暂愣了一会神,继而“噗通”一声,朝那撒泼的妇人跪了下去,“阿姨对不起……我不该咒您儿子会死,对不起……”   没能救您儿子,对不起。   而这警局的大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双膝跪地,朝一个三十几岁的人磕头道歉,却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就连那模糊的“母亲”也一样。   他们像一堵高墙围着他,俯瞰他,让他喘不过气……   稚嫩的童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一直萦绕在寥寥黑夜里。   然而,那泣不成声的母亲身旁站了一个孩童的虚影,手足无措地对她又拉又扯,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没一个人发觉。   对不起……不能告诉您,您的儿子还在您身边不肯离去……   ·   他又一次,让无辜的人受伤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苏醒,就要冲开颅腔迸发出来,林遇生淋漓了一身的冷汗,心脏快要爆炸般急剧跳动,眼前一片虚无,宛如神祇未诞生时孕育的荆棘之地。   到处都是死魂,他们面色惨淡地走向林遇生的所在,抓住他的脚、胳膊、肩膀……   甚至来了个婴儿模样的魂体,哭着攥住了他的手指。   林遇生分明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却觉得分外熟悉,好似认识他们每一个人。   “你是妈妈的同事刘叔叔……”   “你是邻居家刚出生三个月的孩子……”   “你是……”   庞大的信息量赫然席卷意识,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他耳畔忽远忽近地敲击:   都是因为你妄图篡改天机,他们才死不得其所!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   学校走廊里,陈子筱因为失血过多早已不省人事,而林遇生如同魔怔了,不受控制地踏出一步,像个单薄的人偶无力地走向坐在地上的易小军,面色是说不出的诡谲骇人。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易小军见他样子不对劲,“你、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啊。”边说边往后缩,直到退无可退。   而后林遇生一凝双眼,一手下去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易小军顿时涨红了脸,口吐白沫,两腿毫无章法地踢来踢去,像个待宰的家畜。   林遇生陡然间收拢五指,易小军艰难地抠住他的手臂,眼里全是惧容,“怪……怪物,原来你……才是怪物!”   话音落下,一旁看戏的潭长生终于悠悠开了口,“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赶尸人。”   紧接着,只见一缕白光拂过,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斗笠的人凭空出现,脚尖轻盈点地,惨白的下巴露在外面,扬起了一抹冷笑。   潭长生没有转移视线,依然紧盯那发疯的林遇生,脸色闪过一丝忧虑,“你这样就不怕地府怪罪吗?”   “怪罪?”斗笠人轻笑一声,脸庞露出的面积大了些,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颌,“你这个‘地府的通缉犯’可没资格说我啊。”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调调,宛如凡事都没个正经的中年大叔。   潭长天移动视线瞅了他一眼,淡雅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快。   随后斗笠人一开双臂,朝那两人铿锵有力地道:“林遇!你该醒了!”   林遇生的眸子立马放大了一圈,手中力气却不减分毫,易小军翻了白眼,只剩一点黑珠子在上眼睑处,不出半分钟就会彻底断气。   斗笠人把中指咬出血,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个“破”字,喝道:“天赐阴阳,五行相生!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伴随他这句话,空中猝然显出发光的“破”字,离弦之箭一般刺向了林遇生。   “咚!”   “咚!!”   心跳又加重了一度,血管承受不住强烈的压力,纷纷缴械投降,林遇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皮下出血,血管一个接一个地炸开,缓缓流出青黑色的斑纹,跗骨之蛆一样攀上了他的皮肤。   “啊啊啊啊——!!”   剧烈的痛感登时侵蚀神经,无穷无尽的哭丧声从他脑子里传开,他控制不住这股力量,体内细胞正以光速毁灭、再生、再毁灭……   空间开始摇晃,楼梯也出现了裂痕。   斗笠人疯癫地狂笑:“终于!除灵会猎场一别十年!我终于可以再见你一面了!林遇!!”   “啊啊啊——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林遇生的眼珠涣散无光,似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好疼,好疼……给我滚,都给我滚啊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一波比一波沉重,潭长天似不忍心地别开了脸,徐徐合上眸子。   他手上那人应该没救了,一旦杀了人,就会永堕畜生道,生生世世逃不过业障。   就当易小军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忽然有个影子冲了上去,直接拧断了林遇生试图杀人的右臂。   易小军骤然落地,大吸一口气,匍匐着咳嗽起来。   因果链一瞬间断裂了。   潭长天微微开眼,惊叹这人杀伐果决,几乎一秒就判准了形势。   斗笠人笑意不减,放下施咒的手,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哦呀哦呀,我当谁呢,这不是季家百年难遇的——‘红瞳泣血’吗。”   季司一张脸黑得像是要吃人,他颤抖地握着林遇生那只断掉的手,穷凶极恶地转过头来,“你这是在找死!”   那亮着红光的眸子一刻闪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四周霎时竖起一面水光淋淋的墙,到处都萦绕着蠢蠢欲动的杀气,好似只等季司一声令下。   在场所有人就会身首分离。   林遇生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恍惚了神智,季司接住他,轻轻把人靠在怀里。   斗笠人忌惮地连着退后数步,“可怕可怕,十年不见季少爷是越来越有家主风范了,想当年您杀死一只小鬼都要哭上老半天,如今还真是判若两人呐。”   季司显然没心思和他唠家常,冷言冷语地道:“七爷,您看扰乱人界秩序一罪,地府当如何处置。”   斗笠人闻言一愣,难得地褪了笑相,“‘七爷’?地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哼”的一声,这哼得颇为散漫,玩世不恭,齐飞双手放兜踱步走下楼梯,斗笠人回身一望,望到那顶蓬松的卷毛,讷讷地道:“这不是个人类吗?”   齐飞刹那间睨过去,一阵寒意直抵他眉心,“赶尸人,眼睛睁大点,说谁是人类呢。”   斗笠人蓦地打了个冷噤,朝他深鞠一躬,“在下不知七爷下界办事,失敬,失敬。”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我听闻七爷因公降职,现在无法以地府的身份管理人界之事。”   “不错,老夫的确是戴罪之身,可……”齐飞微眯双眼,“老夫的搭档不是啊。”   斗笠人刚要开口,只见一圈黑影从楼道里蔓延出来,继而范围越来越大,直至形成一个洞口的形状,里面走出一个手持镣铐、头戴高帽的臭脸老头,帽子上写着醒目的“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这人又矮又黑,面目狰狞甚是渗人。   斗笠人当即就吓得跪地不起,“在下也不知八爷下界办事,有失远迎,还望八爷宽恕则个!”   齐飞环视一圈,发现那洞神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倒是聪明。   季司把林遇生拦腰抱起,一声不响地走向楼道口,和那一黑一白擦肩而过。   齐飞:“他就要恢复记忆了,你还要瞒着他吗。”   季司回得斩钉截铁,“我不会让他想起来。”   “你若阻止不了呢,就像今天。”   “……”   “‘林遇生’并非‘林遇’,你扪心自问不想让他回来么。”   话音落下,季司薄唇微颤,面色泛白,好似被戳中了久愈不合的伤疾,须臾沉默过后才堪堪开了口,用一种极其温柔却异常坚定的语气道:“我想,但他不能。”   因为“林遇”是个已死之人。   ——是绝不允许暴露在阳世间的存在。 第69章 给窥伺者的惩罚1   林遇生感觉自己浑身难受,仿佛被五马分尸了,每个关节、皮肤、细胞,都疯了一样向大脑传递撕裂感,他猛地一激灵,睁开了眼。   胸口不可抑制地一起一伏,嘴里狂倒气。   忽然一阵甜腥味涌上喉腔,他咳嗽一声,随即就开始喘息,手和脚都宛如不是自己的了,动一次就要疼上好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充斥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林遇生两眼一直,喉管里有股火焰般灼热的液体蹿了上来,他赶紧捂紧嘴,那葱根一样的指节缝立刻流出了汩汩鲜红,染湿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鼻子里也渗了血,完全闻不出周围有什么味道。   他缓了半晌才撑起黑眼圈浓厚的眸子,扫了扫周围,发现眼前景物特别模糊,模糊得几乎看不到一点东西。   视觉嗅觉没一个管用的,倒霉到家了。   “这是哪……有人吗……喂——有人在吗——”   他跌跌撞撞地下床摸索,却不想碰到一个坚硬的凉物,顿时两脚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双手想抓住什么乱挥一通,结果把柜子上的瓶瓶罐罐打翻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突然一道“吱呀”的开门声入耳,他警惕地侧了侧头,“谁?”   来的人似乎格外关心他,一看他呆坐在地上起不来,刹那间连阵脚都乱了,忙不迭跑过来把他扶上床,手劲轻得犹如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遇生差点就以为自己不是劳什子的糙老爷们,而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绝色美人了。   来人还没说话,他却从肢体动作中率先察觉了对方的身份,“季司?”   这声音嘶哑暗沉,像是许多天没睡觉一样。   又疲惫又虚弱。   “嗯,是我。”季司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而后愈加小心地触碰他的身体,温声问,“疼吗?”   林遇生即便有满腹疑思,也被他担忧的口吻问得败下阵来,安慰似的摇了摇头,“不疼。”   但他下一刻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陡然一顿,迫切地道:“对了,陈子筱,陈子筱怎么样了!我记得她流了好多血,在我胸口上,流了好多血……”   季司:“她没事,洞神救了她一命。”   话音落下,林遇生舒了口长气,如同心中的某个地方被救赎了。   可他是心安了,季司却心惊肉跳地攥紧了拳,林遇生昏迷的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   若是这人有个什么万一,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想着,季司埋进他的肩,话音都透着畏惧,“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到……你就不会……”   林遇生:“……”   季司:“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了,至少和我说一声,好吗。”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叫你。”   季司颤抖的幅度大了些,好像在极力克制情绪,“答应我……求你了……”   “……”林遇生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结,揉了揉眼,“话说这是哪啊,怎么好多雾气,我都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余音甫落,季司不可思议地缓缓放大瞳孔,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僵了几秒钟,然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遇生:“问你话呢。”   季司这才注意到他一双眼珠发灰,像是罩了一层迷雾,光点和焦距都消失在了里面。   林遇生看他一直沉默,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堪堪凝滞,“喂喂喂不是吧……”   季司一只手停在半空良久良久,嘴里的舌头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吐不出一个字。   林遇生皮肤上的青紫色纹路逐渐扩散,像极了死人身上的尸斑,他倒是看不见,不然肯定得吓晕过去。   等了半天不闻回应,林遇生捂住额头勾起一个冷笑,“我记得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凡人参透了天机,第二天醒来就变成了瞎子,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在医院门口摆了摊,当起了算命先生。”   季司皱眉,“你从哪听的这些无厘头的故事。”   林遇生笑意不减,“忘了从谁嘴里听到的,只是有点印象。”   “那些民间传说自然是假的,你别多想,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窥伺天机’。”   “什么?”   林遇生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我窥伺天机,害人害己,罪有应得。”   季司:“……”   “我眼睛看不清也是因为它吧,给予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惩罚,其一就是永远剥夺他‘窥伺’的能力。”   “你没有罪,谈何惩罚!”   尽管隔着一层雾,林遇生也能想象季司此时是个什么样的神情,额头笃定皱出褶子了,他不想让他过分担忧,只得昧着本意道:“我就随口说说,听你的明天去做检查,行吧。”   季司终于松了一口气,喂他喝下中药就起身离开。   然而,林遇生在他站起一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吐着舌头道:“药,苦死我了。”   眼睛瞎成这个样子还能找准位置,真是难为他了,季司轻笑道:“良药苦口。”   “不,根据现有的科学这句话已经被推翻了,甜甜的药才有利身心。”   “……”季司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觉得,你就挺甜的。”而后,只见林遇生露出流氓痞子一样的笑,嘟起唇纵身一仰。   亲到了季司的下巴。   季司滴汗:“……你想干什么。”   林遇生尴尬地挠了挠脸颊,“那啥,我看你下巴挺可爱的,想尝尝啥味。”他总不能说本来是冲着他的嘴去的,可一个没摸准亲到了别的地方吧……   季司一愣,继而握住他手足无措的胳膊,俯身下去,精准无误地堵住了他的唇。   两人的唇瓣温柔相抵,林遇生的身体好似有电流流过,酥酥麻麻地贯穿了整个感官,他蓦地闭紧了眼——虽然这闭眼和睁眼区别不大。   季司退开了一点距离,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喉结滚动,“哥,张嘴。”   林遇生的脸立马浮上了一层淡红,听话地照做。   “真乖。”季司吻了吻他的额头,手指搅动他嘴里的唾液,试图把它掰得更开些。   林遇生“哼”了一声,貌似略微不满,咬了咬他的大拇指,嘟哝道:“我不要这个……”   季司闻言心尖一颤,恨不得把他别的东西塞进这张小口里,正低下头想吻过去,这时倏地传来“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一顶卷发逆光而站,大声道:“喂,我找来了冬虫夏草,你看能不能治……”   熟悉到丧心病狂的场景再度重现……   齐飞一口老血卡在胸口,感觉快搞出心病了……   “林遇生可是个病人!你就不能节制点吗!”   季司扶额,“你就不能敲门吗?”   “鬼知道你们在干这档子事啊!”   “你又没谈过恋爱你懂个什么。”   林遇生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心烦意乱得想一脚把他俩揣出去,叹道:“好了,你们都别说了,先给我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吧,这是哪,什么时间,警方抓到凶手没有,我该做些什么。”   齐飞把手里的木箱子放在一旁,敛色道:“这里是季司的院子,你昏迷了三天,期间警方把易小军拘留了,但不是以杀人嫌疑犯的身份,而是以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名义。”   这个结果不算意料之外,林遇生一副猜中了的表情,“嗯,继续。”   “你身体状况很差,当时筋脉都快断了,还好季司及时出手才捡回你一条命。”   林遇生扭头“望”向某位及时雨,赞叹,“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季司:“……”这个节骨眼还不忘打趣,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哪知齐飞眼神一凝,视线沉重得近乎有压迫感,“你现在……了解到哪一步了?”   林遇生听罢微微一侧头,若不是那两只瞳仁灰蒙蒙的,估计就让人以为他能看见了,他双眼无神地朝着齐飞的方向,游刃有余地笑道:“你猜。” 第70章 给窥伺者的惩罚2   齐飞耸耸肩,“这个问题有人比我更关心,对吧。”他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季司,冲人一笑。   季司没说什么,只道了句“你好好休息”,就端起药碗拉齐飞走了出去。   房门缓缓关上,周围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林遇生像个失去眼镜的深度近视仔,除了对光线有点感知,其他一切都处于模糊之中。   “季司不会骗我,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吗……”他尤为无奈地叹了一声,摸到床头的灯按息了它。   嘴里还留着药气,虽然苦,但身体没那么疼了。   可他一闭眼,脑海里的哭丧声就又回荡起来,仿佛近在咫尺,稍微倾身便能触碰到它们,是那么的冰冷,宛如阳光抵达不了的旮旯犄角,终年只有风雪凋零,把人心里仅剩的温度悉数剥夺。   无助的日子无穷无尽,人在里面除了哭喊和发疯什么也做不了。   混混沌沌的哭声不绝于耳,林遇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孩,看不清他们的样貌,高一点的男孩依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矮一点的男孩牵着他的手,两人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次林遇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走了上去,鬼使神差地摘下那眼镜,一双浅灰色的眸子露了出来,熟悉又陌生,心底有股不知名的情愫犹如要破土而出,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是……我吗。”   男孩面无表情,一声不响。   矮一点的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袖,“哥,他是谁?”   他侧头莞尔,“司,这个人是十年后的我。”   林遇生陡然望向另一个孩子,心脏发出阵阵悸动,却怎样也看不清他的五官,那眼睛和鼻子如同遮上了一层黑雾,只能通过言语来判断他在笑。   “居然有两个遇哥哥,好开心。”   林遇生错愕地伸出手,去碰那个孩子。   然而只听“嘎啦”一声,在碰到的瞬间景色破碎,玻璃一样落了满地,零零散散地铺在脚边,梦境刹那间转换成了黑漆漆的虚无。   “别走!我有话要问你们!”   林遇生嘴巴一张,眼睛一开,醒了过来。   现在已是艳阳高照的正午,醒目的光线刺得他生疼,赶紧用手挡了挡。   这时有人敲门,“醒了?”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偏头问道:“是季司吗。”   “是我。”   “我希望你们来的时候能自报家门,毕竟我算半个瞎子。”他靠着强烈的太阳光勉强摸下床,本想帅气地登个场,结果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同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靠,想耍个帅怎么就这么难。   “嗯,这木地板挺舒服的,我就摸摸……”   季司:“……”   话未说完,猝然一个身影冲上,一把扛起了坐地不起的林遇生,红着老脸路见不平一声吼:“以后季司要再把你弄得下不来床你就跟老夫说!老夫保证揍得他下不来床!”   林遇生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季司心想他绝对是误会了什么。   ·   去了医院挂号,排了老半天的队终于轮到他们,谁曾想林遇生摘下连衣帽,里面竟是一张尸斑遍布的脸,把看诊的医生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费了好番口舌才让他放弃叫人的念头。   而后医生心有余悸地一边检查,一边担心这人的寿命,如此大范围的皮下出血,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再加上瞎了眼,他不免惋惜又一大好少年命不久矣。   做完检查,最终诊断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林遇生的眼睛十分健康,没有丝毫病变的迹象。   “你个庸医!”齐飞差点掀桌和医生打起来,季司赶紧把他拉回来,一手提智障儿童,一手扶瞎子先生,心累得不要不要的。   回到学校已是傍晚,林遇生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地坐车下车,没有任何沮丧的表现,季司一阵揪心,既怕开口刺激了他,又怕沉默尴尬了他。   一来二去间,两人什么也没讲,就剩齐飞一人自言自语地抱怨庸医技术太差。   走着走着,林遇生忽然一顿,脚尖挪一步再踢一脚,踢走了被他踩到的石子,他望着地面,就宛如能看见一样,“到学校了啊。”   季司本就怕他憋坏了,这回见他愿意说话,忙道:“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林遇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学校门口到处都是这种大小的石子,刚才我踩了不下十来个。”   季司莫名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他在死亡边缘,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却不知怎的听到了林遇生的声音。   也许这人注定是他一生的希望与救赎,一个字,一句话,都是他舍不得漏掉的东西。   “之前说你‘除了学习,一无是处’,我收回那句话,你很细心,也很聪明。”   林遇生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为什么生病的人是我,说胡话的却是你?”   季司浅笑:“不是胡话,是真话。”   “……”   齐飞默默在他俩身后打了个冷噤,酸得牙疼。   林遇生大概是装逼成功一次就上瘾了,甩开季司的手和他并排走起来,有模有样地跟着对方一走一停,如果不是他偶尔侧头聆听,季司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恢复视力了。   林遇生颇为自得地道:“你看我走路的样子多正常,别人根本察觉不到我眼睛有问题。”   季司看着他逞强的样子,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步伐。   这时,只听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一群学生和大人推搡着堵在校门口,季司一刻绷紧了神经,齐飞也站得和他们近了些,林遇生喃喃道:“是年级前十的同学和他们父母吗?”   季司:“你又知道了?”他都不知道。   “视觉弱下了别的感知多少灵敏一点,听到里面有人说‘自主招生’,就猜是不是有人上来闹事了。”   齐飞凝聚目光:“那里好像有则公告。”   林遇生大步向前,“走,去看看。”说着,他真迈了出去,稳稳妥妥地走向人群。   险些撞上禁止停车的塑料墩子。   季司忙把他捞回来,给他转了个方向。   林遇生:“哦哟,谢啦。”   几人来到公示牌前,人太多,齐飞挤进又挤出,流了一身汗。   林遇生心急地问:“写了什么?”   齐飞擦了擦汗:“上面说警方未抓获凶手,以防万一不改变名额,你那份也被易小军顶替了。”   “……” 第71章 给窥伺者的惩罚3   林遇生登时收拢五指,气得肺都要炸了,神他娘的“没抓获凶手”!   陈子筱白挨那一刀了?   几个大人愤愤地交头接耳:“我儿子辛辛苦苦挤进年级前十,凭什么要把名额让给他们?”   “那些人也不知干什么吃的,死了这么多人连个音讯都没有。”   “不行,我女儿还是要参加考试,本来就是我们的名额。”   他们越聊火气越重,混在里面的几个学生此时鸵鸟一样缩着,完全不敢吱声,然后见一个黝黑微胖的中年女人七慌八乱地提起女儿的胳膊,把她往办公楼的方向拖,那女生显然不乐意,擒着泪花挣扎,“妈,我不去!我害怕,自主招生没了就没了,大不了我高考考去清华,求您别这样……”   齐飞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去,什么叫‘高考考去清华’,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你们说对吧。”他抱着被肯定的心态扭头朝林遇生和季司望了一眼。   两人同时瞟过来,异口同声,“高考不能考去清华吗?”   神色平淡,仿佛是对这句话的充分肯定,以及见怪不怪。   齐飞:“……”   “我不去!”女生还在哭喊着,刚才指点江山的大人没一个人上去劝,林遇生戴好连衣帽,抬步上前,季司赶紧跟上,“喂,你想做什么。”   林遇生只是笑,“嘛,你就看着吧。”   “……”   在季司脚步声的带领下,林遇生准确无误地来到了那女生的身前,本想帅气地给人抛个媚眼,却发现聚焦无能的情形下根本做不了眼神,只能让自己显得平常点,“你是B班的播音员吧?”   女生一愣,脸上挂着泪痕,“你怎么知道……”   林遇生抓不准她的目光,怼着她模糊的颜色一顿看,“每天早上听你播音,发音和声线都特别好听,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女生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也认得你,三年A班的林遇生,谢谢你,看来你并不像传闻那样‘一无是处’……”   林遇生:“……”特么到底是谁乱造谣他一无是处的?   殊不知某位乱造谣的人就在他身边,正以一种格外警惕的眼光打量着在场所有人,身体下意识地挡住他的影子,犹如在戒备青天白日下的他被路人视奸了去。   林遇生干笑两声,“我看得出你很喜欢播音,将来不考虑这个行业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女生仿佛是开窍了,扭过头去,对女人一吼,“我要读播音主持,不去清华!妈妈喜欢清华自己考好了!”   大妈闻言满脸菜色,既迷惑又怨恨地瞅了眼林遇生,拉起女生往回走。   女生一边走一边对他招手言谢,“谢谢你喜欢我的播音,以后我会做得更好的!你高考也要加油啊!”   这声音来得太急,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仅凭感觉望了一眼,冲她莞尔一笑,然后就扶着季司的胳膊离开了校门口。   这时的夕阳燃烧着一天中最后的绯红,像一团从天边射过来的火焰,女生本来一张喜滋滋的脸,在柔和光线拂过那连衣帽下的面庞后,陡然漏了一拍。   林遇生的目光无神空洞,宛如根本没有对着她说话。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   三人一天毫无收获,暂且回了季司的家,齐飞也顺便在院子里住下,由范悟酒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不知道是林遇生的错觉还是怎的,当范悟酒和齐飞站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这两位之间有一种关联,但要说具体是个什么关联,他又道不出所以然。   黑夜很快来袭,林遇生的眼睛除了能感光知色,就不剩别的功能了,所以天一暗下来,横竖睁眼闭眼一抹黑,成了真正的瞎子,他心中的千头万绪得不到纾解,实在不想独守空闺。   于是约了季司去院子里散步。   季司这几天照顾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在一楼熬完汤药才答应陪他。   夜里很凉,星幕如潮。   萤火虫在草丛里忽明忽灭,林遇生想起白天那女生的话,讪讪一笑,“你说我要不要去配副眼镜,免得高考的时候看不清卷子。”   原本是一句调侃的话,季司却心疼得呼吸都打了颤,收紧了垂在腿侧的手。   林遇生半点没察觉,少心少肺地继续道:“其实我很想给奶奶一个交代,好好学习也是为了让她老人家以后能享清福,不过眼睛成了这幅样子,貌似我自己过活都有点困难了。”   他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念了一通,季司伸手摸到他的后脑勺,俯首轻声道:“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   两人身高相仿,只差了几厘米,季司稍微低头就能和他额头抵额头。   眉心传来一阵软软的触感,带着一股温热,林遇生猝然反应过来。   季司在吻他……   他半玩笑半真心地道:“你看你,一会没和我亲热就忍不住了。”   季司勾唇,“你又知道了?”   “……”   然后林遇生被他双手一推,大背朝后猛地摔进了草丛里,激起了一层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好似在抱怨这位不速之客,季司顺势欺压上来,在他身上静静地注视了片刻,末了,才用蚊子一样的低语温声道:“遇到我,你后悔吗?”   话中所指毋庸赘述,林遇生闭眼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种问题。”   “林遇生。”季司突然喊了喊他的名字,喊得双肩发颤,筋疲力竭,“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一定……”臂膀的力度渐渐加重,手掌却无比小心地护着他的头,生怕咯着他了。   对方的语气实在揪心,林遇生一方面品味着他的无微不至,一方面又被他这种“自我牺牲式”的付出刺透得体无完肤,酝酿半晌才道:“为什么……”   季司五指一蜷。   林遇生伸手想摸他的脸,却挥了个空,季司主动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庞,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林遇生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再这么下去,他内心名为歉意的洪水就要泛滥成灾了!   他拿开手,别过脸,颤着声道:“别这样,季司,我快承受不住了……”话到尾梢,他喉咙一紧,随之涌上一股酸涩,眼圈即刻变红了。   季司直接怔住了,“你……什么意思……”   “治好我……你拿什么治好我,又是用你自己吗?你已经为‘林遇’弄得遍体鳞伤了,如今还要为‘林遇生’剜自己的眼吗!”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险些吼出来。   “你……记起来了?”季司错愕地放大了瞳孔,心里突如其来一阵苦楚,好像是深埋已久的记忆重见天日,被千尺高的浪潮卷去了污垢,涤荡得干干净净。   可短暂的明亮过后是无穷的黑暗,宛如一只稍纵即逝的流星照亮大地,一眨眼就回归于寂静,他登时心急如焚地抓住他的两肩,“你现在还不能记起来!只有这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我全都告诉你,所以……”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林遇生不知为何感觉陷入了死胡同,他俩在乎的事永远大相径庭。   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回避视线,用混着哭腔的话音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72章 回忆起祸福旦夕   “噔噔噔”……   林遇生叩响了一扇门——拘留所的门。   这天他趁季司和齐飞不注意起了个大早,随地捡了一根粗棍子当拐杖,就摸着路走了。   路上,的士车司机时不时瞄一眼,好像对他这双白内障一样的眼睛十分感兴趣,林遇生真想一棍子呼过去。   但下车给钱的时候就没这念头了,他点头哈腰地把上衣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只摸出几张青绿色的纸币,司机师傅脸都黑了,以为这位顾客要坐霸王车。   他赶紧去翻裤子口袋,终于搜出一张蓝色纸币,嬉皮笑脸地递了上去。   师傅接过钱,甩头把车开出去老远。   鼻腔里全是尾气味。   ·   办好手续后,林遇生推开了接待室的门,易小军正在位子上等他,双手戴着镣铐。隔着一扇打了传声孔的玻璃,他拄着拐杖摸到椅子坐下,不咸不淡地道:“听说你明天就释放了,特地来看看。”   易小军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跟中了毒一样,然而林遇生横竖看不见,还以为他生龙活虎,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怎么样啊,杀人的感觉。”   “……”   “陈子筱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是不是该感谢你那一刀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   “……”   “说话啊,待几天拘留所哑巴了?”   易小军干裂的唇动了动,仿佛在念什么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任何音节,只能听到喉管细小的呼吸声。   如同哑了一般。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真哑巴了?”   而后只听“咚咚”一声,易小军伸出手,敲了下左边的玻璃,他下意识侧头去听,又是“咚咚”一声,这回是从右边传来的,只见易小军敲着右边的玻璃,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林遇生一时转向这边,一时转向那边,像个无头苍蝇横冲直撞,登时心烦意乱地拍案而起,“敲你妹啊!”   易小军不敲了,他也听不见了。   靠!瞎子和哑巴该怎么交流?   不过他也不是来听这人说话的,然后脑子一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我问你答,肯定回答敲一下,否定回答敲两下,无法回答不敲。”   “咚。”   林遇生十指交叠,翘起二郎腿,一副大爷样,“在你开始害人之前,是不是碰过一次阴兵借道。”   短暂地沉默后,“咚。”   “你和背后主使是不是在那认识的。”   “咚。”   林遇生勾出一个笑,心想猜对了,那人借易小军的手杀人,把死魂悄悄加进阴兵借道的队列,这样就不会被黑白无常发现。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前倾身子,和玻璃靠得近了些,“那人的目的,你清楚吗?”   “咚咚。”   想来也是,下棋的人怎么会把计划告诉棋子。   “身份呢。”   “咚咚。”   “样貌。”   “咚咚。”   “我勒个去,你和人家交涉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咚咚咚咚。”   “别敲别敲,敲得我头疼。”   “……”   林遇生手抚下颌思考了一会,把案件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然后似想起什么,“喂,你声带怎么哑的。”   “……”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他帮你的‘报酬’,是不是。”   “……咚……”   果然,和洞神那次一样,代价是许愿者身体的一部分,但是这种交易只能在“许愿”的情况下完成,而且对象一定得是“神”才可以。   难道帮他的不是“人”,是神?   林遇生如同发现了一件格外古怪的事,瞳孔骤缩,迫切地道:“为什么你的‘愿望’和‘代价’不对等?五条人命只拿走了声音?!”   要知道洞神只是轻飘飘一个成绩就把许愿者整个灵魂带走了,按易小军这个量,怎么也不止变成哑巴这么简单。   对面没敲玻璃,也没有发出试图说话的声音。   林遇生一个头两个大,“算了,问你也是白搭,按你这尿性,肯定也不知道他在哪吧。”   “咚。”   看吧。   正当他准备提下一个问题时,忽然又传来一道敲击,“咚。”   两声,否定。   林遇生听罢就像碰了电闸门浑身一抖,赶紧上前问,“他在哪!”   “……”只见易小军眸子越睁越大,以一种极其惊悚的表情望着他,仿佛呼吸的空气都在战栗。   林遇生浑然不觉,还在疯狂思索着瞎子如何与哑巴对话,“你说你早不哑晚不哑,偏偏这个时候哑,我运气咋这么背。”   易小军抬起食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张开了颤抖的唇。   “咔、咔……”   尖锐的声音传进耳膜,林遇生不悦地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先让我想想怎么问你。”   “咔、咔,咿咿……”   “别吵,没看到我正在想问题吗。”   “……”   这时,背后吹来一阵凉嗖嗖的风,林遇生一哆嗦,搓了搓手臂,“这里的冷气开得也太足吧。”   易小军倏地握拳打了下玻璃,发出“砰!”的一声,嘴里好似在说着什么,脑门全是汗。   林遇生以为他是等不及自己提问,索性不理,不急不缓地喃喃自语,“全部都不合理,不论是代价和愿望的比重,还是‘神’主动找到易小军这件事……”   等等,“主动”……   易小军敲打得越来越迫切。   听着那“砰、砰、砰”的声音,他宛如明白过来,猝然回头,一圈黑影映入眼帘,他惊悚地站起了身,“你是谁!”   斗笠人从里面徐徐走出,犹如粉墨登场那般踱步到林遇生跟前,朝他行个了礼,“这真是让人吃惊,您说的那些基本全中。”   “‘基本’?”林遇生脸色一沉,默默拿起了棍子。   这个声音他有印象,但说不上在哪听过。   斗笠人笑意不减,“许愿的人错了。”   “什么意思……”   斗笠人咧出一个笑,唇角一直裂开到耳朵,露出一排白色的尖牙,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只听他用一种极为磨损的嗓音道,“许愿的人不是他,是在下。”   林遇生挑眉:“……你?”   他掏出怀里的木盒子,周围顿时飘出一股怪味,像是腐肉在大夏天发霉长了毛,又腥又臭,林遇生有些反胃,他慢慢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个婴儿模样的黑色雕塑。   那股味道愈发酱香浓郁。   斗笠人把食指咬出血,就着那雕像的头滴了下去,随后望着林遇生,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愿望,是让‘林遇’回来,再次回到这个世间!” 第73章 林遇的记忆残片1   “林遇”……   又是这个名字。   林遇生的太阳穴陡然传来一阵钝痛,当即疼得他全身冒冷汗,脑子也不利索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七荤八素的情愫在脑子里乱搅,他在暗流涌动的浪潮里艰难地撑着眸子,手飘零在半空,极力地挥了挥,似是想透过那层厚重的白影摸到点什么东西。   突然,有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唾手可及,他立马抓了过去,却在碰到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人影就像海市蜃楼的残影,闪现在前方不远处。   “别走!”   林遇生追了过去,“别走!”   “我叫你别走!”   只见那人影的脚步一停,就像听见了一样悠悠转身,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张了张嘴。   宛如在说着什么。   林遇生迫切地道:“等等,我听不见,你过来!”   人影笑意不减,做出噤声状,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指尖所向是一对浅灰色的眸子。   林遇生猛地一哆嗦,睁开了眼。   一睁开就又陷入了瞎子的世界,斗笠人跪在地上手捧雕像,掌心有一条骇长的血痕,鲜血正往那雕塑身上流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原来他刚才身处幻境。   斗笠人见他转醒,陡然瞪大了一圈眼眶,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小鬼明明养好了……”   林遇生侧耳聆听,顿时吓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小鬼?”   这人不惜以邪术也要实现的夙愿,“林遇”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嘻嘻。”   这时,雕塑似乎笑了一下。   林遇生冷汗涔涔,视线依旧模糊,而后斗笠人大手一挥,豆大的血珠从伤口处飞出来,径直落到他的眉心。   血上还有的温度,散发着一阵清香,他有股不详的预感,忙用手去擦,“你把血往我身上怼是干什么,老子又不是吸血鬼,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十年不见,你爱开玩笑的习惯一点没变。”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   林遇生发现无论怎么擦也擦不掉,把额头搓得发红,“我勒个去,这是什么强沾剂吗!”   只听“啪”的一声,斗笠人双手合十,嘴里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语,紧接着,迎面猝然刮来一道阴风,那眉心一点血红仿佛和这风起了共鸣,林遇生感觉自己正在被拉扯过去,风口好像变成了一双手,正狂躁地撕开他的眉心。   林遇生当即疼得跪了下去,死捂着头颤抖,生理泪水哗哗直流,“这是怎么回事!你想做什么!”   可当他拭去眼泪,却意外地看到一片红色,然后鼻子、嘴角、耳朵,相继溢出汩汩温热,他愕然抬起头,一张原本清逸的脸七窍流血,像极了鬼魅情至深处不由自主哭得痴云逆雨。   斗笠人倏地捂住胸口,呕了一滩血,哗啦啦地流在地上,但他好似十分满足,扯着嘴角大吼道:“醒来吧,林遇!”   随着他一声令下,林遇生蓦地愣住了。   浑浑噩噩的灵魂深处宛如被拽出了一抹鲜红的绝色,渗透到四肢百骸,像点燃烽火台那般一个接一个敞亮了全身的感官。   继而眼前一亮,一个巨硕无比的擂台凭空出现,周围是一片钟灵毓秀的竹林,高不可攀的水筒竹宛如要刺破天际,看得人头晕目眩,林遇生信手碰了碰一旁的竹子,果不其然穿了过去,他立刻哭笑不得。   好了,又进入到别人的记忆中了。   他狠狠嗺了口痰,“一个个的也太随心所欲了,把老子当什么了!”   这时,有个细小的念咒声入耳。   林遇生一怔,这音色低沉磁性,好像是之前那养小鬼的……   他好奇地寻着声走过去,围着擂台绕了一圈,走了半晌,终于在台子后方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哦不……一群人,这群人身穿白衣头顶蒙着白布,直挺挺地站在那,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他们的中心蹲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身黑色斗篷,戴着一顶黑色斗笠,在黄土地上画着什么。   即便是在林子里,当空的烈日也照得景物轻微扭曲,整个地面都如同一个大型蒸笼,斗笠人周遭全是汗渍留下的深色斑痕,下颌也在不间断地渗出潮汗来,可那些白衣人宛如没有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林遇生明知自己无法影响回忆,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喂,你别在太阳底下晒,去……”   话到一半,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又平缓的童音,“喂,你别在太阳底下晒,去阴凉处醒醒汗吧。”   林遇生闻言浑身一抖,转身去看说话人。   他感觉血液的流速都在变慢,时间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节奏,肉体传来电闪雷鸣般的悸动,犹如命中注定的劫数在等着他。   视线缓缓移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双手放兜的男孩,与梦境不同,这回他看得很清晰,男孩偏瘦,镜片下是一对清澈如珠的瞳眸,似星辰大海,大有那川泽山薮之势,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稚气未褪,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揠苗助长了,丝毫没有同龄人该有的岁月静好。   林遇生的喉结滚动,心底滋生出一种又酸又涩的液体,他伸出手,想触碰男孩,“你……是‘林遇’吗?”   他本以为男孩会像虚影那样穿透而过,然而男孩似不经意地退后一步,让他抓了个空,随后那双眸子转动过来,仿佛与他交汇了视线。   林遇生心里一咯噔,忙道,“你能看见我?”   这时斗笠人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颇为不耐烦地道:“这里可不是小孩能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去。”   男孩即刻收回视线,以光速换上了一副纯良无邪的笑脸,好像刚才那幕只是林遇生的错觉,只见他径直穿过那群杵着的白衣人,拉过斗笠人的袖口,把他带向荫凉处,“大叔你真奇怪,季家的除灵会下个月才开始,你来这么早根本没用啊。”   “……你怎么知道季家的除灵会?”大叔显然很吃惊。   男孩:“我认识的弟弟是季家的新一代祭司,我跟着他多少了解一点。”   大叔闻言更吃惊了,“季家的祭司!是那个一百年诞生一次的红瞳泣血?!”   “嗯……在你们眼中应该算是吧。”男孩略微无奈地道,“不过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大叔挑眉,“说得好像你就是个大人了一样。”   男孩笑了笑,“是啊,如果老天爷看在我是个孩子的份上肯绕我一把,那就好了。”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听得林遇生心下一紧。   来到树荫处,男孩徐徐转过身来,对着他被斗笠遮住的脸摊开手掌,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取下眼镜,脸色一沉,“赶尸人,你身上的阴气快失控了,这样下去不行,会死人。”   斗笠人原本的和颜瞬间变得狰狞,退后数步拉开距离,“你是什么人!”   刚才这孩子掌心露出的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至阴至纯的灵力。   这么小的孩子却有如此纯粹的力量,在他们这行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男孩见他一副防备的样子,偏头一笑,笑得不似孩童,而像个贩卖日落、慷慨予凡人以光芒的神明,“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遇’,是天赐阴阳瞳的宿主。”   斗笠人:“什么!”   林遇生骤然缩小了瞳孔。 第74章 林遇的记忆残片2   “天赐阴阳瞳”……   貌似在哪听过……在哪来着?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块一块恍若碎片的画面,苗寨、土包、悬崖、女孩、银刀……   “你凭什么说我姐姐!”   ——“就凭我是天赐阴阳瞳!能预见你们的未来!”   怎么回事……   ·   当空的烈日烧得周围高耸的水筒竹微微扭曲,脚边的青草也被这七月流火逼出了幽香,自然得过分真实了,林遇生明明是个身处他人回忆的旁观者,此刻却仿佛身临其境了,额间滴下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沉重起来,好像是在担心眼前一触即发的情势。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还有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白衣斗篷。   他们的影子重叠在草地上,剑拔弩张宛如下一秒就会干出一场肉沫横飞的群架,林遇生的眉皱得越发紧了,那穿着短裤短袖,牙都没长齐,却摆着一副“我是你大爷”表情的男孩管自己叫“林遇”。   还管自己叫“天赐阴阳瞳的宿主”。   林遇生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原来我小时候是个死中二。”   话音刚落,“死中二”就听见似的动了动耳朵,下颌也张得开了些,宛如是想说点什么,然而一道凛冽的风赫赫扫过,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想法。   风口刺过脸颊,带出一条血痕。   男孩的眼色一瞬间凝聚,嘴角却依旧保持着弧度,名为“轻蔑”的神情挂在他那张稚气未脱的鹅蛋脸上,意外地毫无违和感,却无端让人心脏一紧。   他……真的是个孩子吗。   “嘻嘻嘻哈哈哈……”倏地传来一道渗透到骨子里的骇人嬉笑声,吓得林遇生一哆嗦,回神了。   只见斗笠人捂着脸逐渐压低了腰,耸动双肩笑得几近癫狂,“原来是你……哈哈哈原来是你!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杀死我师父的天眼!原来是你!!”   林遇生一愣。   他以前……杀过人?   势如破竹的声音从林子里震开,伴随最后一声吼叫出口,斗笠人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眸子,周身迸发出一股黑色的邪气,宛如一只饥饿已久的凶兽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猎物。   接着一道凄厉的嘶鸣扩散开来,他身上的斗篷刮得窸窣作响,进而“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眼前。   “林遇!快跑!!”林遇生慌张不已竟忘了这是幻境,那股邪气一如冬夜里透心摄骨的寒风,从头到脚都是令人窒息的冰冷。   男孩却仅仅是低垂了眼睫,稍稍侧身,那子弹一样的风就砍断了一旁不到半米的青竹,一时间充满了枝叶交杂的轰隆响动。   林遇瞥了眼即将倒地的残竹,略微不快地撇嘴“啧”了一声,“大叔,你都危险成这样了还在动用阴气,想死吗。”趁躲避的空隙将手边没长大的竹子连根拔起,往不远处刺了过去。   “刺啦”一声,竹子穿过空气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黑色的斗篷徐徐浮现,破开了一个窟窿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晃了两晃,而后一个身影陡然闪现在林遇身后,当机了断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为什么杀我师父。”这声音又沉又重,夹杂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似乎在竭力控制内心翻腾不止的杀意。   林遇的额发遮住了瞳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声不吭地任由对方的指甲掐进皮肉,渗出汩汩鲜红,像是感受不到疼痛。   “家师一生为公,还差一点就能退隐山林了,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什么狗屁阴阳瞳!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就在斗笠人下杀手的那一刻,男孩慢悠悠地转过头来,不急不缓地和他目目相对,瞳孔里满满的温柔和愧疚。   “对不起,锦离。”   “什……么?”斗笠人一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跪下了,而原本在他手上的人出现在膝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只见林遇捏出一个剑诀直抵他额头,一阵劲风紧随其后迎面刮来,掀翻了男人的斗笠,这布满斑驳的黑色斗笠磕磕绊绊地在地上转了半圈,不动了。   那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终于和上半张脸组合在了一起,一张硬朗俊美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他的眼睛细长上挑,像极了聊斋里勾人的狐狸媚子,只不过这“狐狸媚子”狠狠地盯着男孩,反倒有点像受人欺负的良家新媳妇。   林遇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   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怎的,林遇生能很清晰地看到他左脸上细小的疤痕,一直攀爬到深邃的眼角和高挺的鼻梁,像是被虫子咬出血又愈合的痕迹,给这张近乎完美的脸添了瑕疵,又添了风霜。   “比起季司来还是差了点意思。”林遇生颇为自豪地自喃自语,全然不觉自己那点已经弯成蚊香的取向,但是下一刻他就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表情一滞,苦笑着闷哼了一声。   他和季司已经结束了,虽然是他单方面的结束。   “睡一会吧,锦离。”男孩用特有的音线轻言细语地哄,单手随意一挥,缠绕在斗笠人身上的黑气就像被黎明驱散的夜,理所应当消失得干干净净。   斗笠人闻言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然后一股抗拒不了的困意袭上心头,脑袋一沉就歪了下去。   最后映在脑海里的是林遇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那双温柔似水的眉眼。   林遇生这抹残魂也随着斗笠人倒地的那一刻黑了视线,再次能看见时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竹林,而是一家灯火温馨的庭院,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白墙,一切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这里是……我家?”他被眼前的景致吓得目瞪口呆,同手同脚地上前推门,“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然而手掌兀自透过那扇年老的木门,林遇生像个没有实体的透明人滑溜溜地穿了进去,结果看见缩小版的自己一边把玩着水果刀一边啃着白里透红的苹果,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不偏不倚正对着他。   林遇生螃蟹一般挪开了两步,自我安慰地想这娃也许是在看他身后的门。   林遇滚动喉咙咽进果肉,眼珠转动,又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他试图逃避的视线。   林遇生:“??”撞鬼了?   “没撞鬼,你是谁?”林遇眯了眯眸子,吊儿郎当地把手中的刀抛上又接住。   “!!”幻境的人不是看不到他吗?   “不说?那好。”银色的刀被这小孩抛得越来越高,刀身在空中旋转打圈,发出一阵“哧哧”的声响,“三。”   林遇生一脸懵逼,怎么还数起来了?   “二。”   “等等!”   “一。”话音落下,林遇用中指和食指稳稳地接住了刀刃,随即往他脸中央扔了过去,动作又快又准,没有一丝迟疑。   林遇生立马蔫成了霜打的茄子:“臭小子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吗!” 第75章 林遇的记忆残片3   男孩一扬左手,把刚才吃剩的苹果核扔了过去,“哐啷”一声砸落了那把横冲直撞的银刀子。   林遇生讪讪地吞进一口唾液,勉强扯出一个笑,“你真能看到我啊。”   林遇不紧不慢地从凳子上跳下去捡果核和刀,“天眼能见人之所见、人之不所见、非人之所见、非人之不所见。”   “啧,小屁孩不说人话。”   林遇:“……”迟疑了一会他似乎是妥协了,“我能看到人的过去和未来。”   “这么牛逼?!”没心没肺的林遇生第一反应是蹦跶出感慨,但他马上察觉出不对劲,话锋一转,“不对啊,这里既不是现实也不是过去,只是那斗笠人的回忆……”   又不是穿梭时空。   林遇听罢“嗯”了个长声,尾音上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抬眼仔细瞧了瞧林遇生半透明的模样——穿着是这附近的高中特有的红蓝色校服,五官除了鼻眼处更有男子气概了,其余和自己基本一样,俨然是他“长大后”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大人版的他过于“纯良”了。   林遇大概能猜到对方口中的“回忆”是什么意思,他戳了戳眼尾的太阳穴,笑道:“这和时空穿梭没关系,我的眼睛能分离一种叫‘记忆残片’的东西,和我打交道的人身上多少沾一点,你可以理解为玻璃掉的渣子。”   林遇生似懂非懂,“就是说你能通过那所谓的‘玻璃渣子’影响别人的回忆?”   “完全相反。”林遇把果核扔进垃圾桶,又把水果刀擦得锃亮,刀身时不时反射出光芒晃进他的眼睛,衬得原本就不亮的神色愈发黯淡,“‘玻璃渣子’是我,我被困在回忆里,必须陪着梦的主人从相遇到分离,重复没有止尽的剧情周而复始,而他记得越深我就困得越死。”话到尾梢,男孩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睨了一眼林遇生,笑意不减,“不过这次倒来了个稀客,居然是十年后的我,意外的挺普通嘛。”   林遇生:“……”他发誓这是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想揍一个孩子,捱着暴起的青筋亲切和蔼地道:“小朋友,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吗?”   林遇这回笑得更甜了,终于有了点孩童的天真气,“嗯,这种说话方式也开始像个‘普通人’了。”   林遇生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滞后了半拍,他的反应……就像是在庆幸十年后的自己是个普通人……   明明要说的事多如牛毛,却不知为何,喉咙发苦吐不出半个字。   人一开心起来话就会变多,林遇应该是很久没有开心过了,“我以为未来的我至少是个阴郁少年,就是那种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反派,高智商犯罪分子,反社会型人格,毕竟我很聪明嘛。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那句经典台词,‘世界怎么了,错的是我?’”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林遇生无奈地给他补充。   小孩子真是多变……   前一分钟还一脸死相,现在就活蹦乱跳了。   林遇高兴得手舞足蹈,俩膀子激动得挥来挥去:“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很懂啊。”   “……嘛,比你懂一点。”   “不过这句话不太准……”林遇不闹了,敛起神色对他一望,苦笑道,“错的是我,不是世界。”   “……”   他收回视线,小声得宛如蚊子音,“反正很快就能纠正这个错误了。”   林遇生刚想问他什么意思,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一旁的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溅起了一大片灰尘和木头屑,扑簌簌地炸开一朵蘑菇花。男孩登时拉下了一张苦瓜脸,脑门顶都冒出了虚汗,喃喃道:“糟了,这要是被奶奶知道了,非得剥了我的皮……”   可怜的木门碎成了世界拼图,奶奶回来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士可杀不可辱!我宰了你!!!”灰尘散开了些许,能见里面站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林遇生听音色就知道他是白天的斗笠人。   竟然被这小子带回家了。   林遇无辜地眨了眨他那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我给你驱邪,把你带回家,尽心尽力照顾你,哪里辱你了?”   “他娘的……”一句咬牙切齿的粗鄙之语跳了出来,斗笠人估计是忍无可忍了,一掌拍上胸脯,蓦地震散了萦绕的灰尘,“给老子穿女装还不算辱老子清白吗?!”   林遇生顿时被这天雷滚滚一样的画面惊得灵魂出窍了。   只见某位七尺好男儿穿着夸张的露肩晚礼服,由于男性骨架太大,胸口到肩的布料几乎是处于撕裂的边缘,还好胸前绣了两朵又大又红的玫瑰,刚好遮住那点迷之突起。裙摆裹了好几层,蓬松柔软地勾勒出一条完美的S曲线,而那原本飘逸的大背头及肩长发也被扎成了满脑袋的麻花辫,活似顶着一窝小蛇的美杜莎。   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再加上他脸上那不可名状的红晕,林遇生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两室一厅。   林遇却煞有介事地道:“果然不够可爱。”   “……”   斗笠人有一瞬间石化了,然后回过神来仰天长啸:“我今天若不宰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名字倒着写!”   “乳臭未干的小子”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离锦刘?好像还不错。”   “咿呀呀呀你给我闭嘴——!”   林遇笑着解释,“给你穿裙子也是没办法,你原来那身衣服太脏了,小司那又没有男人能穿的衣服,就只能借表姐的晚礼服,你可别弄坏了。”   斗笠人:“……”   “真是奇怪啊,我见小司穿裙子扎辫子就挺可爱的,为什么你这么丑……”   林遇生立马涨红了脸,“小司”是……季司?   季司……穿裙子??   斗笠人听完他一席话浑身发抖,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不管你和季家的红瞳泣血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你给我穿这玩意还不如让我死!”   “什么死不死的,你是,你师父也是,你们师徒俩是不是这里有毛病?”他用手指点了点脑壳。   “师父”两字一出,斗笠人的表情倏地凝滞了,“小子,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名讳的。”   赶尸人的原名在拜师的那一刻就被抹去了,从此以后只有师父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刘锦离”是他拜师前的名字,现在的他居无定所,以天为盖地为庐,山川卷帘,星月同榻,一生不得踏足常人的世界。   林遇倒是没个忌讳,“他死之前告诉我的。”   斗笠人慢慢地攥紧五指,“我师父……怎么死的。”师父下山前只在茶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天生的阴阳眼出现了,为了阻止灾祸必须赶在觉醒前除掉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阴阳眼杀了师父,现在看来,也许另有隐情。   “啊,我答应那老头不说的。”   闻言,他愕然睁大了眸子,狭长的眼尾微微下垂,像一只受伤的白毛兔。   赶尸人一诺千金,不能说的事不会透露分毫,看来他是没机会知道了。   “除非你拜我为师。”   “……”   “开玩笑的,”林遇可能终于是良心发现,不逗他了,“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   只是这短短的几分钟林遇生就对自己捉弄人的腹黑潜质肃然起敬,没被周围人灭口,他能平安长大真是不容易。   这时只听“咚咚”的敲击声,接着就传来一道软糯糯的童音,“遇哥哥,你在家吗?”   林遇和林遇生同时转头,全然没管快被玩死机的某位。   “小司?”   “季司?!”   某位倒也没纠缠,理了理繁琐的裙摆坐下来,“红瞳泣血居然叫你‘遇哥哥’,活久见了。”   林遇只是静静地等待外面的人开口,没理他。   斗笠人:“……”   “嗯,是我。”   “!”这声音听得林遇生快融化了,满心期待地望着那扇门。   “吱呀”一声,开了。 第76章 林遇的记忆残片4   半晌过去,那门开了一半,没动静了。   林遇生:“???”   林遇打了个哈欠,“说了多少次,我这里没有你家那些条条框框的破规矩,想进就进。”   门后的小人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颤颤巍巍地露出一小截身子,“遇哥哥……我、我想你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往这边挪,宛如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肉嘟嘟的脸上全是羞红。   看清眼前缩小版的季司,林遇生就像常年积雪的山巅终于等到春天降临,噗通噗通开了满山的雪莲花。   面前的小娃娃比女生还要肤如凝脂,纯白的衬衫配背带裤,领口用黑色蝴蝶结收得紧紧,那两只小鹿般的眼珠子忐忑地转来转去,一如橱窗里展示的人偶,精致又漂亮,让人有种捧在手心的冲动。   林遇却对这漂亮人偶无动于衷,颇为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我们不是上午才见过吗。”   “可我还是……”   “行了,过来吧。”   “嗯!”   林遇生:“……”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斗笠人揉了揉眼睛确保没看错,差点没把眶里的黑珠子给抠下来,季家等了一百年的红瞳泣血,就这?   但季司来了之后林遇仿佛变了一个人,语气也认真了不少,“上午教你对付同行的方法还记得吗?”   小版季司无比诚恳地点头:“记得!都刻在脑子里了。”   那模样莫名像等待主人夸奖的哈巴狗,没有原则地摇着尾巴,林遇生不知怎的心里堵得慌,这可是季司,不可一世的季司。   林遇就那么好吗……   看着对付季司游刃有余的林遇,林遇生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这种局外人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面前人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了。   想必长大后的季司喜欢的也是林遇吧。   可惜他不是记忆里的这个人,他不是“林遇”。   他不是……   “今天我不做你的练习对象,这里刚好有个‘同行’,你和他练习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林遇生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发现林遇一脸禅定地坐在自己身旁,正对着庭院讲话。   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去了,斗笠人依然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晚礼服,习惯了女装貌似也就那么回事,对面是矮了一截的小版季司,这俩一个往下瞰一个往上眺,头对头眼对眼。   天边的夕阳完全落下,屋外只有稀稀疏疏的余光照亮四周,可即便视野不佳,林遇生也能看到他们对视中的电光石火,好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既然是遇哥哥的要求……”季司率先开口了,朝对方做了个揖,“请问阁下大名?”   斗笠人回揖,“在下无名之辈,随意……”   话还没说完,观众席上盘着腿托着腮的林遇就强势打断了他,“他叫刘锦离,利刀刘金帛锦分离的离。”   季司有模有样地再次抱拳作揖:“刘大人,在下姓季,单名一个司字。”   “刘大人”陡然黑了半张脸,一指林遇,话却是对季司说的,“他那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也就算了!怎么您这个接受正规教育的季家少爷也没个避讳,赶尸人的名讳岂是胡乱叫的!?”   一抹不虞之色飞快地掠过季司的脸,但随即就恢复了原状,只有轻飘飘一句,“得罪了。”他大概是不想和这人废话,未待对方做出反应就麻利地使出了招数,蹲下掌击地面,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掐出几个诀,继而抬头大声一喝:“急急如律令!束!”   草地上随之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地缝,窸窸窣窣地蹿出无数根和蛇一样灵活的藤条,疾速朝目标扎堆飞去,身为“目标”的刘锦离面不改色,等藤条缠住了脚才只是蹙了蹙眉。   一开始是脚,然后是腰,林遇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他被捆成了个木乃伊。   林遇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津津有味地解说,“我这招叫三步走,第一步先下手为强,用发兵诀和追鬼诀钳制住对方,再用紫微诀封住气脉,第二步,如果对方不幸挣脱了……”   话音刚落,原本缚紧成木乃伊的藤条就开始逐根脱落,羸弱无力地软了下去,刘锦离象征性地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一个瞬移就出现在季司身前不到半步的地方,轻而易举擒住了他试图掐诀的手,盯着那双暗红的瞳毫不客气地道:“小屁孩,该我了!”   季司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比力气是绝对赢不过成年人的,这波封死了。   “如果对方挣脱了,”谁知林遇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勾起薄唇,“一定会冲着刚才捏诀的手指,所以这个时候咱还有第三步……”   季司在他说话的同时猛然压低身子,左腿撑地右腿伸直一扫。   林遇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刘锦离:“卧槽?”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上半身,以至于底盘失守,一个半人高的孩子也能轻易绊倒。   接着他全身倾斜,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季司反客为主跨上他的背,用黄符缠住了他的双腕。   刘锦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扯着嗓子嚎,“这算哪门子的比试!用这种下三滥的阳间招式,我不服,要比就比谁的灵力运用更加炉火纯青!”   林遇心满意足地起身,“你赶过的尸体不说一千也有一百,就经验来说,我们纯洁无瑕的季司怎么比得过你?再说了,赛场无规则,下个月的除灵猎场不择手段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你跟阎王爷扯犊子去?”   别的林遇生不清楚,但那句“纯洁无瑕”的修饰词绝对大错特错。   林遇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墙上的钟,“奶奶快回来了,我得烧水准备洗澡了,你们先自己玩,我去去就回。”扔下这句话,他一记香山无影脚就不见了踪影。   留下在草地上打滚的刘锦离,和一旁望着他消失方向的季司。   林遇生一口气憋在喉腔里不上不下,终于是不想忍了,走近那木桩一样站定的孩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别看了,门要被你盯出一个洞了,再说人走都走了有什么好看的,听到了吗,我叫你别看了……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蚊子嗡嗡。   “是啊哥,我喜欢你啊。”男孩的视线一动不动,清澈透明的眸子里犹如闪着光。   林遇生骤然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吧,你也能看到我?”   然而面前的人纹丝不动,并没有任何回应,他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   “刘锦离是吧……”结果林遇生这口气还没吁完,就见季司慢悠悠地转身睨向了草地上的人,语气冰冷得和之前判若两人,“你刚才,说谁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那模样,就像是被动了禁脔的阴鸷怪物。   林遇生心底不知名的陌生感如同融化的冰川蔓延至了四肢百骸,仅有的一点火气忽然灭得连灰烬都不剩了,只剩下酸胀无力的疼痛。 第77章 林遇的记忆残片5   刘锦离匍匐在地眨巴眨巴眼睛,费力支起头把额上的皮肉挤压出了个“三”字形,“啊?小屁孩你说啥?”   “……”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就在林遇生以为他们会僵持到海枯石烂时,季司忽然面朝他半蹲下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辫子,随后就犹如长虫吐信怨毒又阴冷地道:“我不管赶尸人有什么名讳不名讳的狗屁规矩,我只是不想弄脏哥亲手编的头发,但如果你下次还敢口不择言,我保证会让这张嘴再也开不了口。”   “……”那矮小的背影陌生又远在天边,林遇生似乎有一瞬间不认识这个人了。   刘锦离被迫和他对视,眼睁睁看着季司瞪直的双眸发生变化,暗红的虹膜充血成鲜红色,深色的圆形瞳孔诡异地拉成了一根细长的竖线,那模样还真和冷血动物的蛇虫如出一辙。他貌似是想起什么了,呆呆地道:“‘红瞳泣血’不是这样的……‘红瞳’不错,但是‘泣血’不对,‘泣血’只是后人添油加醋的说法,真正的天赐阴阳眼不受宿主本身控制,眼睛形状根本不会发生变化……你不是‘红瞳泣血’!你是谁!”   季司的肩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大概是讶异这人的敏锐,他一言不发地放开手,默默起身退了两步。   刘锦离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没消散,以为他后退是因为心虚,哂笑道:“季家出了名的阔绰,如果我把你带到他们面前,他们没准会奖励几栋房产给我。”   “季家人会奖励你的,但不是身外之物,”季司沉沉地望着他,面色却淡定得像一滩死水,“而是长眠。”   刘锦离闻言就宛如开彩票发现自己全中的无业游民,奸佞地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说季家做了百把年死人的生意怎么还不没落,原来是喜欢耍这些下贱的手段啊!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绝了哈哈哈哈哈……”   季司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藏在背后的五指却攥得紧紧,仿佛下一秒就会用这只拳头挥向某个尽情嘲讽的疯批。   林遇生站在他身后看得真真切切——   季司的手,在抖……   神差鬼使般,林遇生一走一停地上前伸出了胳膊,仿佛想抱一抱那个虚弱瘦小的后背,然而就在即将碰到的时候,那细长的指尖抽动了一下,接着就恋恋不舍、悻悻不安地蜷缩进了掌心。他低下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碰不到季司的,碰不到的……   刘锦离挣扎着坐直了,这让他看起来底气足了一点,“区区人造出来的天眼还敢在你祖师爷面前造次!你那双眼睛吃了多少脏血,要爷爷提醒你吗!还‘红瞳泣血’,我呸!低级的东西!”   “我自己的血,不脏……”如同是自欺欺人的倔强,季司的头沉得很低很低,双肩不可抑制地觳觫着。   “只有心头血能练级,谁会取自己的精血……”后半句还卡在喉咙里,这时一个黑影飞快地冲了上来,几乎是残暴地捂住了他的嘴,“啪”的一记清脆响亮。   林遇险些把他的下颚生生捏错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闭嘴!”   刘锦离还没从季司是人造红瞳的骗局中回过神来,就见真正的“天赐阴阳瞳”满身戾气地剜着自己,鹅黄色的睡衣边缘充斥着纯粹又深厚的灵力,大有就地弄死他的架势。   刘锦离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反击,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愤怒,而是微妙的难过。许是内心的一隅在听见那句“对不起,锦离”时就认定了——林遇是师父一样的存在。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师父会如此温柔的唤他。   季司躲在林遇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勾起了一个冷笑。   接着林遇浑身一震,似是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撤了手劲,转而捂紧了自己的双目,“对不起……本来只是想阻止你,但是力量又擅自……”   加在身上的禁锢倏地解开了,刘锦离却没有想象中的舒坦,情绪就像一根横在喉腔里的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林遇艰难地遏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灵力,嘴角溢出一丝呢喃,“锦离,对不起,真的……”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是哥的错。”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只手臂及时往他腹部一拦,林遇膝盖跪地,上半身就顺势倒进了那人的怀里,额上冷汗涔涔。   只见季司轻轻地托着他的头,又说了一遍:“不是哥的错。”   刘锦离直接被这诡异的一幕搞懵了。   “不是哥的错。”季司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餍足幸福地重复着那五个字,而后鲜红的眼珠刹那间睨过来,冲人微微一笑。   刘锦离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或许季家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   林遇生把垂在两旁的手捏得麻木,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等夜已经只剩一轮圆月挂在黑幕上,等万家灯火都阒寂无声,才懵懵懂懂地消化了这一切,现在的他总算是明白李酉口中的“小心季司”是怎么一回事了……   ·   几天后刘锦离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林遇要他跟着自己修身养性,借此来压制体内快要失控的阴气,当然季司也要一起,一开始刘锦离就像个恨娶又不愿将就的大龄油腻中年人,抠搜别扭着不肯答应,直到林遇拿他师父说事才松了口。   林遇保证,只要他肯坚持一天,自己就会讲一件他师父的事作为奖励。   而此时的季司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落到林遇别在腰间的那把银刀子上,不知道又在脑子里盘算些什么……   于是乎,修行开始了。   第一天。   林遇带他们去溪边打坐,要求放松全身的感官,一坐就是一整天。   林遇表示:你师父很喜欢吃小溪里的螃蟹,红烧最佳。   刘锦离忍了。   第二天。   林遇带他们去山间抓鸟,要求打开全身的感官,一抓就是一整天。   林遇表示:你师父很喜欢吃鸟类里的麻雀,烧烤最佳。   刘锦离忍了。   第三天。   林遇带他们去河边野炊,要求运用全身的感官,一野就是小半天。   林遇表示:你师父很喜欢野炊烧的白菜,大炒最佳。   刘锦离忍……忍无可忍!   “小祖宗啊!我师父爱吃什么我这个当徒弟的难道不清楚吗!”   林遇啃着前一天刚猎的鸟肉,无辜地眨了眨眼,“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刘锦离:“……”   林遇啃完骨头,又把手指嘬得发白发光,“你早说嘛,早说我就不提这些饮食偏好了。”   刘锦离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师父最喜欢的肉是牛肉,最爱吃的菜是湘菜,如果没有条件水煮白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不挑食不忌口好养活,平均每晚起夜次数是三次,睡觉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因为一点动静就醒,平生最大的兴趣爱好是研究尸蛊,偶尔出差调戏人家苗寨的小姑娘总会带着一身的情蛊满载而归……”   对方口若悬河地叨了一大堆,说完之后呼呼倒了两口气。   林遇手里的骨头“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   季司本想取锅里的肉,一只手伸在半空没了下文。   刘锦离擦了擦脸颊的汗:“怎么样,这下总该说点有用的事了吧……”   但是林遇并没有开口,只是摇头叹气地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冲他点了点头,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怕他的肩,然后收拾锅碗瓢盆打道回府了。   刘锦离茫然地“嗯?”了一声,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对?   “蠢货。”   突然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语调,他歪头朝后一望,“想打架吗?”   季司依然端着一副“你欠了我五百大洋”的神色,抬眸瞟了他一眼,“哥都把答案摆在你面前了,蠢货。”   刘锦离这才正经没多久,就又恢复成了刚才的迷惑状。   “你来除灵会不是为了干这些事吧?”季司话锋一转,忽然笑了,“要不这样,我帮你揭开关于你师父的谜底,再破例把你放到主战场去,如何?”   刘锦离越听越不对劲,“主战场有地府的人和季家人亲自坐镇,人员都是筛选出来的,普通参与者只能去次战场,你是想破坏规则?”   季司微眯眸子:“你不就是冲着地府的老头子们来的吗?我帮你一把。”   刘锦离沉下脸色:“我不相信你是古道热肠的老实人。”   季司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见季司悠悠地转过头来,笑得越发妖冶,“离开林遇,离得越远越好。” 第78章 因果结的分岔路1   林遇生忽然想起了他刷过的偶像肥皂剧,里面总要设定一个坏婆婆,仗着自己几个臭钱就瞎显摆,比如威武霸气地把一叠钞票扔在茶几上,再朝对面的女孩泼妇一样地吼:“这里是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这时候女孩就会坚定地表示:“阿姨,我和您儿子是真心相爱的!”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剧情只会出现在不带脑子的言情剧里,毕竟如果真的发生了,谁会稀罕那区区五百万,富家太太她不香吗?   所以归根结底三个字——得加钱。   换了林遇生这没心没肺的直肠子可能就戳人肺管子了,“您这五百万我还真不稀罕,您儿子能给我的又何止五百万。”   看,怼得多么舒畅。   但电视剧不是现实,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狗血的情节。   面前这俩货是玩真的。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季司显然不是肥皂剧里的恶婆婆,只见他非常自然地流露一个亲切的笑,然后用一派天真无邪、童叟无欺的语气说,“就把哥迄今为止讲过的三件事告诉你吧。”   “此话当真?”话音刚落,刘锦离的眼里就闪出了希冀的光芒,宛如看见了一根救命的蛛丝,并没有女主角一推两搡的坚贞不渝。林遇生闷闷不乐地停止了脑内妄想。   “当然啦。”季司继续保持他孩童一般的表情,“刚才某个二愣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自家师父的生活习性,我不想察觉都难。”   刘锦离登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一阵凉嗖嗖的恶寒在头顶盘旋,“停停停,我不是你遇哥哥,别用那么可爱的脸跟我说话。”   几天相处下来他算是把这货的小九九都摸清楚了,在林遇面前那叫个“善良烂漫”、“活泼开朗”,小孩子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偶尔在路上碰见一只鬼都要哥哥长哥哥短地扑人怀里嘤嘤嘤,然后趁林遇安慰的空档冷不丁斜过来一抹胜利的微笑,如同在炫耀着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刘锦离都想把他练成一只小走尸……   季司没理他,神色却认真了一点,“那么……哥作为一个外人怎么也那么清楚你家师父的喜好?”   “……”他一愣,发现自己还真没往这层想。   林遇总是揣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刘锦离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他了神通广大的设定,以为他的无所不知都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第一件事,”季司下一刻就敛了和颜神情肃穆,换脸堪比翻书,“你师父——也是哥的师父。”   刘锦离脑子里顿时一空,感觉思想都不是自己的了,讷讷地道:“师父……什么时候多收的一个徒弟……”   季司对他什么反应丝毫不感兴趣,面色不虞地来回踱步,“第二件事,哥这几天基本是在带我们休息,根本没教我们实质性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作风,哥更喜欢单刀直入地把招数喂给别人,生怕别人听不懂。”说到“生怕”俩字时,他的眸子稍纵即逝地带过了一丝柔情。   刘锦离不懂就问:“所以?”   “你顶个脑子是用来装饰的吗?”季司不耐烦地皱眉,“这么显而易见还不明白?”   “……”   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盛气凌人地教大人做事,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问题是那大人还听进去了,耷拉着头反思自己为什么白吃了这么多年干饭,光长个儿不长脑子。   季司:“用你那装饰品好好想想,这种修炼方式到底出自谁家。”   “是……”得到提醒的刘锦离宛如被打通的任督二脉,瞬间通透了,“师父。”   他怎么现在才注意到,林遇带他们游山玩水的时候神似了师父平日里的作风。   吊儿郎当,不走寻常路,不做寻常事。   “哥在用你们师父的方式给你驱邪,不信去照照镜子,印堂上的青黑已经浅了不少,想必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完全稳定了。”季司的语气依旧很平淡,可林遇生愣是从里面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   “最后,第三件事。”季司的视线慢慢从高处移到地上,那掩去鸦羽一般的睫毛下,隐隐藏着浓墨重彩的深沉,他面不改色地看着脚边的蚂蚁一排排爬过,不经意地挪开了两步,“哥不会杀人,更别提是给自己授业解惑的老师,你师父的死绝对不是他造成的。”   这话不留一点质疑的空隙,仿佛是全身心的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   林遇生听罢,心脏宛如开了一个大口子,再也堵不住里面滔滔翻滚的苦楚,一股脑倾泻下来,淹没了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只剩下快要窒息的思念。   到底是怎样的深情,才能让一个人毫无保留地说出这样的话。   刘锦离大概是赞成季司的说法,若有所思地苦笑了一下。他太了解师父的性格了,若非足够亲近,怎会知根知底。须臾沉默过后,他堪堪坐下,疲惫的眼神里透着一点微弱却坚毅的光,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季司,“小屁孩,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季司闻言做出了一个介于微笑和冷笑之间、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聪明人,击掌为誓。”摊开五指竖在他面前。   “啪”。   这道击章声只是短暂突兀地出现了一刹那,而后就消散在了潺潺流水音中。   ·   第二天,林遇掐点去叫刘锦离起床,结果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七七八八的行李不见了,床铺也没有睡过的痕迹。   一看就是连夜跑路。   于是他飞快地抽出银刀朝房门顶上一甩,“咚”的一声,立马响起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啊啊啊杀人啦!”   某位游魂先生捂着心脏从门顶飘了下来,“要死了,我要死了,救护车……”   “醒醒,你碰不到这边的世界。”   “你说什么……”林遇生姑且鼓起勇气眯了一眼,发现本该插在胸口的银刀静静地镶在门框上,登时活了过来,“我妈没教过我不要随便吓人吗!?”   “谁说随便了,”林遇张开掌心,那刀就“噗呲”一声脱开木头,不紧不慢地回到了他的手中,“锦离去哪了?”   林遇生心里一个“咯噔”,讪讪地挠了挠脸颊,“啊,他去哪了,我没看到不知道诶。”   林遇沉下眼,“我说谎的时候就会挠脸颊。”   “……”他赶紧撒手,目光瞥到了天花板上,“没、没有,我真没看到。”   “还会看天花板。”   “……”   看来,人无法对自己撒谎啊……   林遇认真地打量他的微表情,恍若发现了什么,眼眶睁得开了些,随后一言不发地转了身,向门外走去。   林遇生呆呆地杵在原地,天边的鱼肚白吐下微光,把白墙的影子拢成一条直线,他就站在那条线的上面,脚边却不见人影。   他突然很好奇,如果林遇知道了季司的心思掺杂着阴谋和算计,还会不会推心置腹地待他。 第79章 因果结的分岔路2   林遇从家里找到会场,从山上找到山下,把整个小镇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刘锦离的身影,连赶尸人独特的气息都消失了,好像彻底离开了这里。   若真是离开了反倒是个好事,除灵会上鱼龙混杂,参加一次非死即伤,他要是离得远远的……师父也会放心了。   师父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刘锦离这个徒弟。   赶尸人常年和死人为伍,身上的阴气日积月累,除不掉也带不走,萦绕在丹田附近,活得越久阴气越重,与之相应的邪念也越多,如果不能压制住,周围的人就会受此牵连,师父知道这个禁忌,也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人世。   可是二十年前有个瘦小嶙峋的孩子爬上山找到了他,拼死拼活要拜他为师,说是要寻找自己父母的尸身,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回来。   师父可能是被他眼里光芒打动了,人生的最后一程,他想好好送一送这个少年。   但他没想到分别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二十年光阴不长不短,足以拉扯一棵幼苗成为参天大树,师父把所有的回忆放在了那个山间茅草屋,只给刘锦离留了一张纸条。   下一次再见,却是刘锦离捧着他的骨灰盒,亲手拆了他们一起居住过的屋子,把他埋在了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   师父临死前交代过,刘锦离身上也带着赶尸人的阴气,如果不能压制,他必定会步自己的后尘,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阴阳眼的血,灵气越足效果越好。   林遇立马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开了天眼的人身上会有一抹精血,藏在胸口正中央,心脏右侧约莫三厘米的地方,是鬼怪们天然的克星,可用来炼药,补身子。   世间也有另外一个说法——心头血。   说这话的师父看起来平静极了,甚至嘴角都带着笑意,是啊,师父每每说到那位徒弟的事都会笑的。林遇只是轻轻地把他握着的手放进被窝,然后掏出银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您的知遇之恩徒儿不敢忘,如果不是师父出手相助,徒儿活不到今天,谢谢您教会徒儿怎么控制力量,谢谢您教会徒儿怎么和‘鬼’相处……就算您……本意是想用徒儿的血救另外一位……”说到后面分贝越来越小,仿佛是讲给自己听的,那双稚嫩的手紧紧交叠,指尖透着一抹惨白,林遇哽咽一声,再也吐不出完整的音节,磕磕绊绊地忍着声音哭了起来。   谁知一只温暖的大手缓缓地覆盖住他的小手,目光转过来,冲他愧疚地笑了笑,“遇,抱歉啊,为师这么自私……抱歉……”   师父的头发雪白雪白的,柔顺地铺满了床头,面貌却和年轻人一样,甚至看不到几条皱纹,只有笑起来眼角露出的一点鱼尾纹才有些许符合年纪。   林遇懵懵地回望他的脸,待回过神来,师父已经阖上了眸子。   风筝被冬日的朔风吹得老高,思绪宛如被寒夜冻了千万尺的冰川,轻而易举就能刺入骨髓,林遇站在那冰面上,呆呆地拿着断掉的风筝线,殊不知线那头的人早已飘荡在天的尽头……   “师父?”   “醒醒……”   “师父醒醒……”   那天的夜很黑,林遇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师父”两个字,等着师父紧闭的眼再次睁开,等着他冰凉的双手重新暖起来,等着破晓的光从头分割这个荒唐的世界……   他托人把师父的骨灰捎给刘锦离,打起了除灵会的主意。   除灵会的优胜者会得到季家的一个宝物——寻尸者的司南。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定位死者的指南针。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刘锦离为了找到他父母的下落也会参加这个比赛。   可他没想到这人短短几年积累了那么多的阴气,一度有碎片式的“预言”闯进脑子,暴走的阴气席卷了整个会场,地面尸横遍野,熊熊的烈火和黑烟包络着山头,如同想把一切吞噬殆尽。   他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他割下自己的心头血,混进水里看他喝了进去。   修行只是个幌子,如果修行有用,师父也不必大老远地下山找他了。   ·   林遇找了几天连个影子都没摸着,季司这两天可能要准备祭坛,也不来了,他只能主动出马来到了季家的门口。夜晚,漂浮着的死魂头挨头脚擦脚地徘徊在栏杆外,见有人来了特地往一旁让了让,“这小东西谁啊?”   “不认识。”   一望无际的庭院,连叶子的形状都是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地装饰着这片庄园,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大得有点恶心。   一个分部就弄这么大排场,总部那还得了。   林遇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时,一个背着箱笼的白衣书生飘过来搭了腔,“人间的小儿,此地乃大凶之地,汝快快归家。”   群鬼立马叽叽喳喳起来,“喂,快看那个死了八百年的书生,又是他。”   “搞得别人能看见他似的。”   林遇张望到门铃在一人高的墙上,垫脚去够。   “若吾能碰人间之物吾便帮汝了,”书生焦急地望着那门铃,“此地不宜久留,汝够不着便快些走吧。”   “都说了人类看不到我们了,你瞎起什么劲。”   “活人见不到我们死人的,你这叫白费功夫。”   “哈哈哈随他去吧,他没准还把自己当人呢。”   “吵死了。”小孩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眼神显得有些尖锐,“给我安静点。”   众鬼登时听话地噤了声,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仿佛达成了共识,捂紧嘴巴朝他点了点头。   就在周围安静得能听见森林里的微风时,书生眉飞色舞地捏紧了五指,两只拳头在胸口激动地一上一下,“初见时吾忘了自我介绍!在下乃……”   “你也是,”那颇具穿透力的目光斜眺过来,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废话,不想被季家除灵就离开这儿。”   书生后半句感天动地的腹稿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愣住了,像一只刚被人从水里拎出来的鸭子,长长地伸着脖子。   而后这群鬼拽住他的后领子,非常默契地拉着他跑进了森林里。   “遇哥哥。”   突然一道不咸不淡地声音从铁栅栏里传了出来,不同于往日里可爱欣喜的语气,这个称呼带着愠怒,听上去冷冷的。   林遇扭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小司?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除灵会的参赛名单有没有记刘锦离的名字。”   “几天不见,哥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吗?”季司在铁门的那一边,眼神极深极远地望着他,似乎他们之间隔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条王母用簪子划开的银河。   林遇立刻蔫了,身体力行地解释什么叫“秒怂”,“怎么会,三天不见我可想你了。”   他拿这种上上下下都比自己“弱”的人最没辙了,尤其还是漂亮的人。   又漂亮又弱小,谁看了不会心生怜爱?   只见某个“又漂亮又弱小的人”相当自觉地噙了泪花,“遇哥哥是骗子。”   “啊?”   “哪是三天,”季司咬着下唇,“这都是第五天了,明天就是除灵会,哥哥根本没把我放心上,只惦记那个赶尸的。”   林遇一愣,默默流了一滴冷汗,“这都五……五天了吗?”   季司抬起眼,那眶里豆大的泪花就恰到好处地滚下来,像晶莹剔透的珍珠,“那赶尸的跑了就跑了,遇哥哥为什么要找他?遇哥哥有我不就行了吗?”   一张精致漂亮的娃娃脸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谁知林遇闻言瞬间就没了好脸色,从旭阳东升转眼到了风雪凋零,“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刘锦离不告而别,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找他的。”   而后不带温度地补充道:“还是说怎么?是你指使他离开的?” 第80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1   夏夜的风济济飒飒,推动黑云遮住了天边的大白盘子,把灯火阑珊的季家掩去了大半,季司早已止住了眼泪,像个布娃娃一动不动地站在光线到达不了的暗处,一双血红的瞳波澜不惊,就这样望眼欲穿地盯了他好一会,而后须臾间的月亮再次现身敞亮了大地,洁白的光如同天使的羽毛轻轻地打在他脸庞,那眸子里的阴鸷瞬间就收了起来,无缝切上了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遇哥哥,这是在怪我吗?”   看着他一脸委屈的模样,林遇的火气立刻就消下去了,“没有怪你,只是不要自作主张,那个人很危险,我怕你受伤。”   季司藏在背后的手轻轻地颤了颤,苦笑着呢喃,“到底是怕我受伤还是怕他受伤……哥真是太狡猾了。”只不过这句话很小声,传到对方脑子里只有几句粘着不清的嘟哝。   林遇果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季司笑靥如花地抬起头,“我大姐管名单,我帮你问问。”   说完转身就消失在了庭院里。   林遇刚想说等等,结果“d”的音节还没发出来,就见面前连抹影子也没有了,他一只手僵直在半空,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坐在栏杆上等了起来。   一等就是一夜。   清晨的一缕阳光穿透森林晒到了青草尖的露珠上,弥散出一圈一圈七彩的微光,带来了些许幽香,林遇就躺在那湿漉漉的草地上,正睡得香甜。   这时有道极轻极轻的触感袭了过来,弄得他心痒痒,好似有个人在非常温柔地触碰他的脸颊,从眼睛、耳朵到鼻梁,再到那张略略发白的唇,林遇不知怎的并不想醒,任由这人“肆意”地对待他。   他没有感受到一点恶意,别说恶意了,他甚至感觉这人压抑得快哭了。   虔诚得一塌糊涂。   那双手慢慢地在他心口附近游走,仿佛在体会他的心跳,林遇纳闷地想是不是以前救过的某位女鬼小姐姐,因感激生了情,从此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自己。   能得到大姐姐的青睐,就算是女鬼他也认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在林遇美滋滋地做白日梦的时候,没察觉到他们身后站了一位游魂先生——   林遇生几乎要把眼珠子生生瞪掉下来,因为蹲在林遇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季司……   还是一只打扮得花里胡哨、犹如下一秒就要招摇过市的季司,他站位不佳只能看到衣裙是朱红色做的底,背后绣有金线的凤凰、和捻细麻镶嵌的珍珠,一板一眼地交织缠杂在一起,像一副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头上是红绳编的花冠,那鲜艳欲滴的流苏垂在耳畔,衬得耳环上吊着的一颗发紫的蓝钻更加灼目了。   某只还在用指腹摩挲林遇的心口,接着就见他缓缓俯身……凑了过去……   钻石的三角星面晃出了些许微光,折射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林遇生登时在心底血流成河地咆哮自个儿为什么还不醒。   难怪季司会趁他睡着摸他身子,敢情是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你在干什么。”   忽然一个冰冷的女声传了过来,季司猛地停住了,眼眶放大,瞳孔里的污浊顷刻间逃进了眼珠的深处。   一个身穿旗袍的高挑女人一脸厌恶地站在铁门的里侧,雪狐狸皮做的披帛柔软地围在她细小的腰际,显得雍容极了,“姐姐问你在干什么,都不回答吗?”   季司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   女人:“离除灵会开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现在穿着祭祀用的礼服是想去哪?”   林遇生这才看清楚衣服的正面,胸口上绣着一只醒目硕大的眼睛,周围是一群青面獠牙的鬼怪,它们像跪拜神明一样五体投地地朝着那只眼睛,宛如甘愿屈尊于它的威慑之下。   耳侧的风吹得流苏和碎发一颤一颤,季司并不理她,继续向前。   女人眯缝眸子,视线斜到了另一边,“你不管那个男孩了吗?地上湿气很重的,着凉了可怎么办。”   这句话很受用,季司下一刻就不动了。   女人轻嗤一声,妩媚地把斜刘海撩到耳后,“父亲和二妹还在等你,回来吧,我们的‘红瞳泣血’。”   听到那四个字,季司顿时面目狰狞地瞪直了眼,殷青色的戾气险些要从眶里冲出来,但他转头对上女人的刹那就收敛了神色,温顺地笑道:“是,大姐。”   大姐不屑地道:“这才乖啊,我的好弟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林遇生正准备跟上,却不想一头撞了个实在,好似脚前有面无形的墙。   他捂着额头嗷嗷直叫,不知道嗷了多久,终于嗷到林遇皱眉坐了起来,“大清早的,你吵死了……”   林遇生赶紧飘到他面前一通问,“喂喂喂,为什么我进不去,我不是碰不到回忆里的世界吗?”   林遇睡眼惺忪地扯了个哈欠,“啊……因为回忆的主人没进过季家吧,所以你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   林遇生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是吗。”   “是啊,”林遇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和衣服,无意间摸到口袋里有一张叠好的纸条,他一边拿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其实你现在我和差不多,也属于‘残片’,只不过你不属于这个地方,还能回到本体。”   林遇生愕然地道:“我是……残片?”   “是啊,不然你是怎么钻进别人脑子里的?”林遇把叠了几折的纸张打开,发现这竟然是参赛者名单的复印件,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他一面看,一面给林遇生解释,“如果我想得不错,你窥探的应该是刘锦离的记忆吧。”   虽然结尾有个“吧”字,但林遇生愣是觉得他说的是肯定句。   林遇一行一行地浏览,“因为你出现的时机恰巧是我和他相遇的节点。”   林遇生:“……”   忽然,“刘锦离”三个大字映入了眼帘,对应场地——主战场。   “林遇”在它的下一行,对应场地——次战场。   主战场和次战场的参战时间刚好一个前一个后,地方一个南一个北,这还真是……走运。   这时只听一道吹响的号角声,轰隆隆地往人脑子里震,连大地都跟着一起抖动,林遇知道这是拉开帷幕的象征,大叫一声不好。   林遇生:“怎么?怎么不好了?”   林遇沉下脸,“相互厮杀的游戏要开始了。”   紧接着天边炸开一记炮竹声,有一束刺眼的白光倏地从北边的山上喷了出来,进而像泉眼一样散开成一道水光屏障,飞快地裹住了这座大山。   “是结界!”林遇急切地道,“在北山!”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林遇生忙不迭跟过去,“喂,等等我啊!” 第81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2   竹林包围的会场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人,两人远远就看到了那群整装待发的参赛者,水泄不通地堵在祭坛正前方,想来应该都是主战场的人,没准刘锦离也在里面,林遇加快了步伐,“快到了。”   然而等两人真正到了才发现刚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那祭坛用的木台两边多了一左一右击鼓鸣钟用的擂台,后方多了一个装饰得花枝招展的观览台,供奉神像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主位上一排扶手椅空空如也,只有次位坐着三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人。   林遇生大概能猜到那三个人的身份——季司的父亲、二姐、大姐。   整个会场大得吓人,各种器具的摆放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只听“嘭嘭嘭”的几声,祭坛围栏上绑着的火把霎时点燃了,急匆匆地往上窜,人群兴奋得举手大叫,一时间人声鼎沸,吵得林遇生脑仁疼。   观览台的中年男人做出一个“停”的手势,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随即只听“咚”的一声,击鼓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进耳朵里,这些背着行李服装不一的人席地而坐,林遇借着自己个头小,机灵地朝前排钻,一边钻一边找刘锦离的身影,林遇生赶紧穿透人群跟了过去。   而后一道“叮铃铃”的声音从台上传了出来,这铃声清脆空灵,仿佛是从忘川河里卷起的一捧甘甜,想涤濯尘世间的污垢。   林遇眯缝眸子,犹如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宝,“‘摄魂铃’都拿出来了,季家还真是大手笔。”随后他四处望了望,望了半晌也不见某个黑衣斗笠人,索性像其他人那样坐下来了。   林遇生直勾勾地盯着那祭坛上的人,一双眼睁得越来越大……   只见季司点着绛唇闭眼站在木板上,额上的花钿是一株精美鲜红的曼珠沙华,他握着摄魂铃山字一样的上端,轻轻一摇,顿时有股音波似的力量从中心震了出来,宛如平静湖面中的一缕晶亮的涟漪,悠悠地遍历在场每一个人。   林遇生碰到这涟漪的一刻就像用腰顶着大口径的枪支发射了一枚子弹,雄重的后坐力瞬间将他侧翻在地,要不是灵体状态还真没准会把腰弄折了。   林遇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提了起来,“我忘了摄魂铃还能把灵体弹出去,你还好吧?”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只是余震,林遇生还不至于被这点余震弹出去,他踉踉跄跄地站稳,隐隐觉得以前也被这种音波击退过……   对了,当时从苗寨的回忆里出来,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还有洞神那次,也听到了。   没待他好好思索一番,击鼓乐饶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法器,换成了一把亮黄色的桃木剑,那剑缑是一根系有铜币的红穗子,串在剑墩的孔里轻悠悠地晃动着,随着季司的动作起舞。   看到那把剑,林遇生的心里冒出了一股异样的熟悉感,而后越来越浓郁,他仅凭直觉就能肯定剑身上的花纹是牡丹,刻纹是清心咒。   一旁的林遇有如读懂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木剑是我的。”   “也就是……”林遇生惊愕地指了指自己,“我的?”   “准确来说是师父死前送给我的,还是新的呢。”   林遇生嘴角抽搐,“师父的遗物……你就那么送人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的笑容忽然柔和了不少,平静地望着台上人舞剑,“我不放心他啊。”   这里的“他”不言而喻,林遇生乖乖闭嘴看表演了。   季司一会挽个剑花,那尖峰就带出了一条通体透明的气流,顺着风口缠绕了须臾,散尽在空气里,他一会压低剑身,用脊凸在地上挥了个鬼画桃符,回身、挑剑,雕花的剑身随臂舞动,不同于女儿家的柔婉,也不似男儿家的阳刚,介于二者之间,一招一式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哗啦啦——”   一舞毕,四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各路道友啧啧称赞,季家的“红瞳泣血”果然名不虚传,仅仅是一只舞就能把浊气净化到这种地步,林遇生拍着手刚要顺口夸两句,却见林遇的表情堪堪凝重了,问道:“怎么了?”   “没……”林遇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季司每一招的收尾都漏了点劲,剑气消失得快了点。”   “会不会是他累了,还是说小孩子手劲不够?”   “本来就是为小孩量身打造的桃木剑,不至于挥不动。”   “那,”林遇生继续问,“漏劲了会怎样?”   “会净化得不够彻底,”林遇也鼓了鼓掌,但他的模样实在不像赞叹,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刀架他脖子上逼迫他了,“就像地基没打好,场地会彻底崩溃。”   林遇生讪讪地吞了吞口水,“这么恐怖的吗……”   “但愿是我多心了。”   他没从季司身上看到“预言”,想来应该没事。   祭坛的小人给座下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身拉开了后方的红布,一个三米高的铁笼子“哗啦”一下露了出来,看到那笼子里的“东西”,人群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接着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没秩序地喊了起来,“好!”   “好啊!”   “往年都是些小鬼,今年居然是个大家伙啊!”   “剖了她!!”   “趁她还没长大!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老夫的药酒终于可以换新的了!哈哈哈哈!”   季司正襟危坐地垂着眼皮,脸上虽然化了淡妆,但表情冷淡,看上去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林遇黑着一张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恶心的人。”   即便是这么细小的声音,季司也一字不差地从嘈杂的环境中捕捉到了,他惊喜地颤了颤睫毛,在卧蚕抖下一丝微光,表情赫然间温柔了。   反观林遇生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惨白的,他惊怖交加地戳着笼子方向的空气,“她她她……”像个含着热萝卜的大舌头,“她”了个半天没“她”出个所以然。   笼子里装着的……是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穿戴着青蓝色衣裙和银帽、看上去和林遇差不多大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她面无表情地摸着怀里的猫,深棕色的眸子空洞到了极致,仿佛在送来之前就被玩坏了……   而趟在她臂窝里的猫干瘪瘪的一动不动,像是没气了。   林遇随着他的指尖望去:“怎么了?”   “你不知道,她是……草鬼婆……!”   林遇闻言并不惊奇,反倒给他解释,“对啊,所以他们才这么开心,因为草鬼婆身体里的蛊虫在这行值不少钱。”   听完这话的林遇生面色没那么白了,别说白了,那脸颊甚至有些恼怒得发红,“她又不是自己愿意才成为草鬼婆的。”   “我说你啊……”然而这话只到一半,就见林遇猛地僵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睁得像灯笼,一眨不眨地凝视女孩……   林遇生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然而男孩魔怔一样纹丝不动,几张画面飞快地在脑子里掠过。   山脚、破碎的结界、旅途的大巴车、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副驾驶座的爷孙、目眦欲裂的女孩、另一个长相一样的女孩……   对于被蛊虫反噬的草鬼婆来说,未出生的孩子是最好的养分。   林遇当即淋漓了满脑门的冷汗,不由自主叫出了声,“滚开!!!”   话音甫落,四周的人立刻呆滞住了,台上的季司一愣,“遇哥哥?” 第82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3   四周的参赛者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面色不善地议论这个打破气氛的男孩,“谁家的熊孩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结界都布好了怎么赶人出去?”   有人举起手,冲观览台道:“季家主!这个小孩您看怎么处置?”   接着更多的人举起了手,“把他关起来吧家主!”   “刀剑无眼,伤了他我们不好向常人交代啊。”   “您看要不要用曼陀罗的幻术改一下他的记忆。”   “……”   那坐在观览台席位上的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待目光扫到那个男孩时,凌冽的剑眉忽然向上一挑,唇角有了点弧度,旁边的大姐见自家万年冰山的老父亲居然有表情了,内心翻江倒海地想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二姐则是淡定地端起瓷茶杯抿了一口,“父亲,那个孩子您有印象吗?”   二姐是大部分人印象中典型的江南美人,举手投足都是温婉优雅的教养,和大姐的形象简直是南辕北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俩姐妹是不是亲生的。   中年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处和大版季司有一丝神似,大概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小公子,他悠悠地起了身,“我头一回见凡人身上有那么洁净的灵力,你们的阴阳眼是后天打开的,自然看不到。”   大姐听罢蓦地攥紧了五指,表情凶狠得宛如能吃人。   二姐只是轻轻笑了笑,也随他起了身,“父亲永远是对的。”那泼墨一样的发柔顺地从肩侧垂下几缕,小声道,“姐姐,该起来了。”   女人从牙缝里“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照做。   中年人点燃三根竹立香,恭敬地插在供桌的香炉上,再理了理宽广的袖子跪下,对那一排空座位拜了三下,两个女人也点了香上前跪下,按照他的样子拜了拜。   几人走完流程回了座椅,这时下面的一群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男孩站在他们之间,两只眸子远远地望着这边,从容得仿佛入了定。   中年人整理好神色,“肃……”而后林遇一掌拍上胸口,大声道:“你们这些小喽啰听清楚了!我姓林名遇!乃千年一现的天赐阴阳瞳!”   “静”字到了嘴边上,愣是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我介绍压下去了,这让他多少觉得有点没面子。   不过这招挺有用的,周围立刻安静了,大概是在估摸话里的信息量。   林遇无视他们如狼似虎的视线,扬起了一抹轻蔑的笑,然后一手插兜,一手指笼子,“这是我的猎物,都不许抢。”   台上的季司一脸震惊,“哥?”   林遇生:“大哥,你没病吧?”   某个黯淡无光的角落,戴着黑斗笠、穿着黑斗篷的人微微一愣。   话音未落,繁杂的视线转瞬变成了赤裸裸的杀气,有个矮老头拎着斧头拨开人群急速冲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嗓子,“小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音停刀起,男孩的眼皮都没抬一个,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林遇生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季司两只手捏得死紧,内心的戾气混着担忧险些要泛滥成灾。   明晃晃的锋刃“唰”一声插进男孩脚边的土里,切断了一缕细软的发,那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林遇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笑道:“大爷,我真是‘天赐’,你可以下死手的。”   “小东西!老子饶你一命还不乐意了是吧,那好!”矮老头一把抽出斧头,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弩,“去了阴曹地府可别在阎王爷面前哭!”   林遇:“一定。”   周围响起幸灾乐祸的声音,众人相当自觉地腾出一块地方供他们发挥,“惨了惨了,赵老儿发起火没个轻重的。”   “各位还是快想想怎么给这小孩的家里人解释吧,总不能二话不说把尸体送回去。”   “季家主还在上面没动静呢,他们会看着办的。”   林遇生:“……”别看他,他已经被吓到脑子短路了。   矮老头“咚”一声猛跺了下脚,随即掀起了一阵狂风,在空中卷起剥落的竹叶,化成一道密密匝匝的风网,将在场的人悉数笼罩,老头的唇瓣飞快地翕动,念了一段听不懂的咒语,语毕大喝一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众人:“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赵老头的绝招,值了!”   “哇,亲眼见更震撼了!”   林遇瞥了眼四面八方严阵以待的竹叶,略略吃惊地道:“金光咒?看来是真有本事啊。”   随着这行咒语掷地有声的震开,竹叶登时停在空中,周身亮起金黄色的光芒,只是短短地停了一会,随后齐刷刷地往林遇的方向扎了过去,瞬间把男孩扎了成粽子。   游魂状的林遇生麻木地痛哭流涕,差点给人跪下,“大人给个痛快吧。”   忽然,祭坛上传来“哐啷”的一声,身穿华丽祭服的小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拿着桃木剑直挺挺地剜着这边,虹膜里没有一点光亮,像个六神无主的乞丐。   高台上的季家主近乎一秒就看到了坏规矩的小儿,不悦地眯起了眼。   “结束了。”矮老头没注意到异样的季司,把手中的斧头一抛,那刃就精准无误地砍中了林遇的心口,整个会场顿时响起了声势浩大的欢呼声。   谁都没发现镇场的祭司不见了。   “粽子”徐徐倒了下去。   矮老头上前把斧头抽出来,用白布擦拭上面的血迹,“喂,谁来把尸体拖下去,我们好开始。”   季家主沉着一张脸摆摆手,两边擂台的音箱同时响起了悦耳的女声:“如诸位所见,笼子里的东西是这次除灵会的猎物,猎物有十分钟逃跑的时间,诸位拿到猎物的一根手指算得到一分,拿得越多得分越多,七天后统计分数,排出前三名,活动范围是整个结界,注意:这次的猎物是苗寨少女,会用蛊,诸位可考虑团队作战,现在公布奖品……”   然而奖品的名称还没放出来,就见矮老头惊悸惶恐地瞪着眼睛,话也忘了说,一屁股墩跌坐下去。   众人纳闷地转身去瞧,结果一齐倒抽了口凉气。   只见季司睁着鲜红的竖瞳横眉怒目地握着银色小刀,刀尖直挺挺地对着老头,如果按照刚才的站位,这尖锋差一毫米就能刺进老头的喉管,而原本躺在地上的“粽子”死死地攥着男孩拿刀的手,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指节都在泛白。   这一幕仿佛定格了。   林遇左胸口的衣服碎了一点,但没有血迹和伤口,身上也只剩几片残留的枯叶,软趴趴地掉了下去。   季司缓缓放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扭头对上他的目光,“哥……哥?”   林遇似乎从未想过季司会做出“杀人”的举动,脸色诧异得一会青一会白,最后一拳挥了过去,“混账!!” 第83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4   “砰”的一声,季司结实地挨了这一拳,小小的身躯飞出去老远,带起一路灰尘。   包括林遇生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林遇打了一拳显然不解气,捡起地上的银刀收回鞘里,重新别在腰间,那张柔和的脸发起火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仿佛写着“生人勿进”、“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众人非常有礼貌地散开了些。   季司好像被这拳揍得有点懵,半晌才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朝那人一望,眸子里的杀气瞬间就不见了,“遇哥哥……”   “别叫我遇哥哥。”林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用衣角把刀柄盖住了,“知道为什么我给你的是木剑而不是刀子吗?”   季司一愣,初遇的浮光掠影恍如隔日,那时林遇一席金黄色道袍,挺拔地挡在他身前,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宛如一道天降的神祇。   迎面一大堆饿鬼飞速扑过来,林遇一手将桃木剑插在地上,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递给他,冲人一笑,“小弟弟,如果饿鬼敢过来,你只管刺,我替你善后。”而后双手结印,支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道法的灵光蓦地驱散了死水一样的黑暗。   那天,“红瞳泣血”的世界不再只有吃人的鬼和吃鬼的人。   ——还有救人的神。   “说话啊。”林遇见他双目放空,走得近了点,“我再问一遍,知道为什么送你的是木剑吗?”   季司即刻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去拉他的裤腿,“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地上人一脸破败相,被打的半张脸透过粉饰现出了红印子,头冠的红绳搅得一团糟,一只耳钻也被甩掉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我错了”,好似林遇再不松口就要给他跪下,林遇终究是心软了,放柔语气,“我们这种人一旦沾染人命,就永远背上业障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浮在半空的林遇生闻言就仿佛被电流击中了浑身一颤,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往脑子里挤,顷刻间占据了所有感官,末了,他的视野逐渐变成林遇的视野,属于林遇的情绪滔滔不绝地涌了上来……   克制、隐忍、压抑、疯狂,最后沉寂于永无止境的悲伤……   季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明白了,别讨厌我,哥……”   林遇并没有注意到某个游魂已经和自己同化了,他无奈地叹一声,向地上的人伸出了手,“起来吧,你身为祭司不能离开祭坛。”   季司刚要去握,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如同有个移动的身影在急速朝这边蹿,紧接着“铮”的一声刀剑碰撞,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林遇面不改色地用刀挡住了矮老头的斧头。   矮老头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脸上的褶子都挤兑到了一块,胸口由于喘着粗气一上一下,“那苗寨的女娃娃是老子的!你抢一个试试!”   这人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直往林遇脸上招呼,他嫌弃地抹了一把,“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都喜欢搞偷袭。”   “你他妈是‘天赐阴阳瞳’!老子不偷袭能赢吗!”   林遇:“……”   “去死吧!”矮老头大喝一声,一个抬腿就踢掉了林遇手中的刀,那刀在空中打转发出一串“哧哧”声,林遇刚要跳起去接,结果矮老头拎着斧头横面一挥,他赶紧退后两步,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小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季司的脚边。   矮老头还在挥动斧头,林遇一面躲一面道:“季司你先回祭坛!这里我想办法!”   谁知季司非但没走开,反而捡起了它,左手缓缓握紧了那晃着反光的刃。   林遇登时哑然失色,“喂!你干什么!”   季司犹如没听到,喃喃道:“该死的人……是你们……”   众人还在鱼吐泡泡似的叽叽喳喳,他们像一堵沟深垒高的厚墙,冷眼旁观尽了旁人的肝肠寸断,轻飘飘一句闲言碎语推人进万丈深渊,最凉不过人性,最毒不过人心。   他在里面挣不开也逃不脱,生不见丹青、死不入沉浮。   他们不该死,那谁又该死呢?   季司把刀越握越紧,随后使劲一抽,掌心的嫩肉轻而易举地割开了,露出里面缠着血管的骨头。   鲜红的血蓦地喷涌而出,滴答滴答地打湿杂草叶子,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抹殷色,散成一缕炊烟升了上去。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林遇骤然一阵毛骨悚然,几乎连汗毛都立了起来,“季司——!”   可他被矮老头钳制住,根本赶不过去。   观赏台的季父猛地拍案而起,“这个不肖子!”   季司将那只流血的手往地上一拍,仰天大喝,“赶尸人!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观赏台的空椅子忽然开始摇动,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发出“咯噔咯噔”的动静,好似坐在上面的人站起来了。   季父大声道:“打开结界!快!所有人往外跑!”拿起供桌上的玉如意,单手掐了几个指诀。   大姐悻悻地望着下面,“到底怎么了?”   二姐也不安地道,“不知道,我们走吧。”   然而半晌过去了这如意也没个反应,结界还是老样子,男人又重复一次,如意依然一动不动,他半信半疑地将它翻过来一瞧,惊恐地发现背后的结印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撕烂了……   “砰”的一声,他一怒之下把这如意摔得稀烂,一手抄起法尺,“走!我们手动去开结界!”   大姐和二姐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挑挑拣拣收拾东西跟着他向台下走。   祭坛边上的人群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敢确定,听见家主的声音立马炸开了锅,像一群无脑的苍蝇一哄而散。   攒动的人流顿时从四面八方倾斜而下,矮老头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眼珠子车轱辘地转了转,“不好!炼阵要开启了!”一个弹跳而起离开了林遇。   “季司!住手!”林遇急得满头大汗,艰难地避开人流跑过去,试图阻止他。   但他没来得及阻止,大地就以季司为阵眼爆发出一圈写着咒文的法阵,熊熊燃烧的阴气立刻席卷了整个山头,那些跑下山的人分明没碰到黑火,却忽然被烫着了,倒下去满地打滚。   “啊啊啊——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谁有水!”   “蠢货!水怎么会管用!”   “这是阴火炼尸阵!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   “……”   一时间整座山都充斥着人们撕心裂肺的悲鸣,一如罗生门里的无间地狱。   林遇眼睁睁看着蔓延的火光却无能为力,再一次见证了“预言”的真实性,那火烧的阴气分明是藏在刘锦离内心最深处的杀意,此刻却毫无牵制地放出来了。   原来预言的那一幕灾祸不是被动产生,而是主动引来的。   每个炼阵都需要一个祭品在阵眼坐镇,越是强大的阵,需要的祭品越强。   他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季司……   季司常年用自己的精血练天眼,又吞噬了不少恶鬼,是天然的祭品。   所以季家才会选他做祭司,因为他的血能威慑鬼怪,亦能同化鬼怪。   难怪刚才的舞剑净灵会故意漏劲,竟是为了布阵把所有人埋葬在这!   此时,一个微弱却温柔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哥,放心,哥在我身边不会出事的,阴火不会波及到我。”   林遇茫然地回身一望,登时攥紧了五指,把掌心捏得发酸发胀。   身为“阵眼”的小儿已经面色惨白,连脂粉都盖不住他发紫的嘴唇,手掌划开的口子汩汩冒着血,渗进法阵里……   林遇本以为自己会发老大一顿火,但真等他看到气息奄奄的男孩时,却倏地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有气无力的难过,“为什么?”   季司依然温柔地睇着他,“哥,我是个不祥之人,但我不是一出生就不祥的……”   林遇安静地听着。   “是他们……”季司瞳孔里的柔情散去大半,一字一顿地道,“亲手把我变成了怪物!”   林遇知道他话中所指,朝观览台一望,望到那避难的三个人,惊惶失措地道:“原来……你是想杀了他们……”   一抹诡异的笑挂在季司的脸上,显得有些假,“但是我不会这么复杂的阵,我只能借助赶尸人的能力。”   林遇恨铁不成钢地道:“可你不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赶尸人也有自己的目的,所有法阵里面……”季司的眸子黯淡下去,好像很累很累了,“只有这个阵……能困住那些大人物……”   林遇陡然看到那一排空荡荡的椅子,香炉里的香火已经燃尽了,他的瞳孔遽然一缩,脊背渗出了一层钻心彻骨的冷汗。   那是地府四大判官、黑白无常还有牛头马面的位子,刘锦离的目的……竟是地府!? 第84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5   林遇疯狂思索对策,飞快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出刘锦离的位置,可这里充满了其他人的气息,根本无法通过灵力来辨别,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扫到祭坛上的笼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女孩和猫的半点影子都没瞧见。   !!   这真是火烧眉毛了还给浇一桶汽油。   林遇心想没办法了,干脆一屁股盘腿坐下,左摸摸口袋,右摸摸裤子,找了半天掏出一样东西含进了嘴里。   季司看清那物什,慌慌张张地提醒:“哥,我们是未成年……”   他叼着的,是一支烟。   “这都怪你,知道吧。”林遇二话不说点燃了烟,尾巴上的火光忽明忽灭地闪了几下,林遇吸进去一口,而后仰头长长地吐出,“啪”一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甲阵乙离丙辛坤,丁乾戊己巽,庚日失物兑上找,壬癸可在艮上寻,急急如天帝律令!敕!”   袅袅蓝烟随着法咒逐渐幻化成蛛丝一样丝丝缕缕的白线,分成两束冲了出去,一束向着竹林深处,一束向着祭台的地底下,不消得眨眼的功夫,就把里面的东西裹成了蚕蛹。   “咳咳咳!”林遇吐完烟匐在草地上咳嗽,咳得昏天黑地,好似要把五脏六腑给一并咳出来,唾液混着眼泪黏答答地从脸颊流下来,看得季司一阵一阵揪心。   “哥,你怎么样了!哥!”要不是他现在没法动弹,肯定一早跑上去了。   “找到了。”林遇并不回他,随便擦了把脸,伸出右手五指弯曲,宛如抓着一团空气,然后使劲往后一拉,祭坛底下包住的“东西”就被“拉”了出来,一只被蛛丝缠得密不透风的木乃伊“砰”的一声落在了两人跟前。   木乃伊一动不动,安静得犹如死了。   “咳咳……”林遇捂着口鼻打了几个手势,那覆在头部的细线听话地松开,露出刘锦离一张行将就木的脸。   深邃的眼睛下方是一层浓厚的青黑。   季司诧异地想,原来香烟还可以当勘察器……   林遇捱着喉腔快要撕裂的痛感,冷冷地问:“你师父不可能教你炼活尸的禁术,你从哪学的。”   燃烧的落木噼里啪啦地响,头顶黑烟一直延伸到结界的边缘,救命的声潮一波比一波猛,当真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再这样磨蹭下去估计大家都得完蛋。所以没等对方回答,林遇言简意赅地拎起他的衣领,一喝:“给我停下这个阵!”   这回刘锦离不再沉默,而是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你也是师父教出来的,难道不知道发动者无法中断阵法吗?”   林遇当真被他问住了,刚要思索别的对策,忽然一阵阴风猛地掀过来,一个白影随风而至,只听一阵锁链清脆的碰撞声,林遇情急之下大开双臂挡在刘锦离身前,“七爷请住手!”   “砰”的一声,粗重的锁链像砸鸡蛋一样砸碎了一旁的大石头,一个顶着高帽子的白衣人在他们面前现了身,帽子上写着一竖行“一见生财”四个黑字,帽檐压得极低,一双眼遮得严严实实。   保持着戏谑的笑容一手拎铁链,一手拿哭丧棒指着林遇的额头。   看着那白纸包的哭丧棒和自己毫米之隔,棒顶的碎布条险些飘到脸上,林遇的太阳穴划下一滴冷汗,一直划到下巴尖,“七爷……请住手。”   季司放血的左手已经白得和那人的衣色相仿,他强撑着眸子,喃喃道:“黑白无常从不分开……哥哥当心……”   话音刚落,另一条锁魂链就卷住了林遇身后的木乃伊,把他拖拽而起,“尔等好大的胆子!”   浑厚的音色震得叶子都抖了一抖,一席黑衣的矮老头站在后方,头顶高帽——天下太平,只见他一把掐住刘锦离的脖子,“敢在吾辈面前耍手段!”   刘锦离的眼中没有一丝惧意,反而恶狠狠地盯着他,啐了一口痰,“我呸!”   “无耻小儿胆敢!”黑无常顿时暴起了满额头的青筋,睚眦欲裂地剜着他,感觉下一刻就会拉出生魂带去地府问罪。   “八爷等等!”林遇踏出一步想要阻止,白无常的棍随之移动,挡在了他面前。   “小娃娃,别过去。”对后方人扭头一望,“范兄不可,吾等不得可私自拽出生魂,也不可伤及阳寿未尽之人。”   黑无常愤愤地放下手,转而给刘锦离上拷。   这白无常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儒雅得过分了,和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林遇见有戏,“七爷!他肯定是鬼迷心窍了,还请二位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白无常依旧笑吟吟的,“娃娃,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老夫想饶过他,其余鬼差也不肯答应啊。”   紧接着“哗啦啦”的几阵阴风刮过,竹林里立刻冒出了数道站定的虚影,无形的压力像连天的烽火通盘冲撞过来,撞得人脑子嗡嗡直响。   林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抬头望去,骤然放大了眼睛。   四大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全来了……   这下,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白无常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甚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娃娃,听说你是‘天赐阴阳瞳’?”   林遇一个字也吐不出,怔怔地回视他,脑门全是虚汗。   白无常收起棍子笑出了声,煞有介事地道:“这还真是个稀奇事,按道理人间已经不会出生‘天赐’了,因为以人类的慧根承受不住‘赐’来的礼物。”   林遇:“您……什么意思……”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只石子扔到了白无常的长靴上,轱辘一下弹回地上,而后又一只扔过来,打中了他的腰。   “你,从遇哥哥身边……滚开……”这声音气若游丝,宛如强弩之末残存的一缕心火。   林遇:“……”   白无常故作吃惊地“哇”了一声,绕过林遇不紧不慢地踱步往前,继续跟他絮叨,“娃娃你知道吗,刚才那人说‘发动者无法中断阵法’,实则不然,虽说世间规则有始有终,但从未有过不能中断的理。”   林遇的心头登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急声道:“七爷!”   白无常居高临下地站在季司跟前,莞尔一笑,“把供源的祭品杀了不就可以停止法阵了?”   林遇的脑子“轰隆”一下一片空白,登时什么办法都想不起来了,那站在周围的黑影也有了点反应,如同心虚地对视了几眼。   黑无常在后面大声道:“谢兄这是!”   白无常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黑无常又只得愤愤地闭了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为这一幕吊着一口气时,某位“供源的祭品”倏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眸子里弱下的红光艰难地亮起来,神色却是格外的阴冷怨毒。   白无常一愣,有一秒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遇趁机一个飞奔而来,直挺挺地伸出一只手,将季司紧紧护在身后,“地府之人不得伤及阳寿未尽之人!这是您说的!”   季司眼里的戾气顷刻便散了,“遇哥哥……”   男孩笔直的背映入眼帘,和初遇那幕交织重叠,让他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谁说老夫要动手了,”白无常一指他额头,“我是要你动手啊,‘天赐阴阳瞳’。”   最后那几个字近乎是一字一顿地敲进耳朵里,听得林遇连呼吸都在发抖。 第85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6   林遇愣了半晌,豆大的汗珠从脸颊划过,滚动喉咙咽了口唾沫。   季司担心地抚上他的肩:“遇哥哥……”   包括白无常在内的一堆鬼差也没个动静,仿佛在等他拿定主意。   山上的哭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沙沙声,好似是人走路时裤腿刮到了草木,无数只稀碎的脚步混在其中。   林遇的下巴微微抬起,看向对面那高大的白影,“七爷,我会停下这阵。”   白无常扑哧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都有点想把你拐到地府去了。”   季司放在他肩头的手倏地一颤,眸子不可置信地放大了一圈。   接着林遇转过身来,郁郁沉沉地看着他。   季司木然地问:“哥哥要……杀了我吗?”   林遇掰过他拿刀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就顺了过来,答非所问地道:“以后不准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向上一抛,再接住时已成了反手持刀。   季司知道这个握姿意味着什么,人在对付比自己高大的目标时会把锋刃对着前面,只有当目标比自己矮小时才会反着握。   林遇是真想杀了他。   季司一时间如鲠在喉,他做梦也想不到林遇竟和世俗人一样,都想要了他的命。   面前那张清逸的脸也看不见了,只剩下黑雾蔓延的绝望,似乎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往都如夕阳下的潮起潮落,顷刻间消失在了暗无天日的深海里。   “哥……既然有这么一天,那为什么……还要救我……当时让我死在饿鬼手里不就好了……”   林遇没回应,而是高高地举起了刀。   季司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   然而视线只黑了一秒,就听见“噗呲”的一声,随即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啊——!”   他下意识睁眼一瞧,发现一只枯槁似的手在隔自己不到五厘米的地面,背上插着林遇的银刀,那只手的皮肤是渗人的青灰色,冒出来的血也是黑的。   这时,躲在后面的女人披头散发地现了形,嘴巴张到极致,像塞了一团空气做的棉花,五官狰狞地扭在一起,一副似人非人的鬼样。   季司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炼成的“活尸”,林遇反手握刀是为了阻止她偷袭。   白无常压低声音,“不好,阵法开始生效了。”大手一挥,“各位,收魂!”   随着他提醒的下一刻,一阵鸮啼鬼啸骤然间响彻云霄,滔天洪水一样的活尸从四面八方围困而来,将他们囚禁在阵眼的一亩三分地。   黑无常仅仅是多望了一眼的功夫,一只活尸就猛地冲过来咬住了他的腕,“啧!不听话的东西!”一旁的刘锦离勾起一丝冷笑,脚尖点地一旋,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像脱壳的金蝉挣脱了束缚在身的铁链。   黑无常吹胡子瞪眼地干着急,“喂!你等……”   “不等。”刘锦离把斗篷往身前一罩,转身消失在竹林深处。   黑无常烦躁地把手上的活尸甩开,啐了一口痰,追了上去。   两人消失的方向瞬间冒出几只飞速而来的活尸,扑上了那群阴气缠身的黑影,黑影们纷纷掏出法器迎战,勾魂笔、生死簿、招魂幡、灵旗一齐上阵,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每当那勾魂的法器接近活尸,他们就宛如陡然失去电力机器人,僵直着倒下去了。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一只倒下了,后面还有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替补,黑影渐渐体力不支,活尸们兴奋得大叫,一股脑往那边凑,不一会把黑影压成了一堆小山。   ·   阵法中心的三人暂时没被波及,白无常的提醒好似只过了一个空档,他们的立场就在转瞬间调换,如今轮到林遇和他谈条件了,男孩把刀口的黑血甩了甩,侧身挡住季司,眼神坚定而剖白,“七爷,我有办法救下在场所有人,但是与之对应的,你们得和我保证不能动季司和刘锦离。”   谁知白无常听罢,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而后捧着肚子前俯后合地笑了起来。   林遇给看愣了。   这白无常怎么傻乎乎的……   “你真有趣!小娃娃,你真有趣啊!”只见对方堪堪止住笑,站直了身子,“老夫真是越来越想带你回地府了。”   林遇一字一句地道:“答应和不答应,全凭七爷一句话。”   白无常摆手道:“答应,老夫不动他们,任务完成了就回去。”   林遇:“好,地府之人从不食言,我信您。”说完“嘶啦”一声撕下衣角的布条,转而蹲下握住了季司的左手。   掌心处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已经结了黑块,可内里还在渗血往地底淌,形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出来的。   季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哥,你想做什么?”   林遇飞快地给这只手绕上布条,缠紧打结,可布条只是绑上去一刹那,鲜红的血就再次侵染伤口,不一会就透了红,滴下来。   季司不安地垂着眼睫,“没用的,只要我不断气,身上的血不流干,这个阵就没办法停止。”   “闭嘴!”林遇怒斥一声,将他拦腰抱起,“你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话音落进耳朵里,季司感觉鼻头发酸,抓着他胸口的衣物往怀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地道:“对不起……哥……”   白无常见状若有所思地“嗯”了个长音,继而恍然大悟地勾起了唇角。   “嘘,先别说话。”林遇抬头望天,迅速地扫去几眼,待扫到屏障上反光的一点,立即眯缝瞳眸,弯腿压低身子,带起了一阵轻微的风,冷冷地道,“这阵是冲着结界来的,只要把你带离结界就会强行停止。”   “哥是怎么……不,这种事怎么……”季司暗红的眸子怔怔地瞪着,顿时惊讶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是唯一一个阻止的办法,当时赶尸人不是没考虑这种情况,只是由于结界是季家精心布置的,就算加上在场所有人的力量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别说打破一个口带他出去,单是结界内壁强大的反作力也会把施法人的内脏震碎。   想罢,也不知道是脑子抽筋了还是吓糊涂了,他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环住了林遇的腰。   我信你,哥哥。   那蓄势待发的灵气吹得白无常的长袍略略抖动,他诧异地感叹道:“哦呀,看来是货真价实的‘天赐’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脱口,林遇一个弹跳跃起,像一只离弦的箭飞速冲上了天,扬起一路白尘。 第86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7   强大的风压从头顶灌下,像一块千斤重的铅石当空砸下,季司难受地张嘴喘了几口气,把林遇抓得更紧了。   掌心的血透过布条渗进林遇的衣襟,把那里染得鲜红。   林遇长长地伸过右臂,咬破中指直抵穹顶的一点光亮,掐剑诀飞快地在空中划了几笔,指尖上飘下的血汇聚成一道发着红光的符,同时念道:“一道灵符定镇乾坤,千妖万邪不敢进坛门!神兵火急如律令!破!”   音停咒起,只见凭空的符化作一支尖锐的箭,一声令下离弦而去,带出一朵笔直的飞机云,肉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箭尖卡在了结界透明的屏障中,“嘎啦”一声,周边裂开了无数条细小的缝隙。   林遇刚想松一口气,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宛如有人用削尖的木锥狠狠地捶进胸口,四肢即刻麻木了。   然而这下还没完,随风而至的仿佛是什么蛮横的力量,横冲直撞地侵入身体,那麻木的四肢包括内里的器官相继出了血,皮肤散开一块一块由内而外的血斑,林遇眼睛一直,顿时口溢鲜血,大口大口地咳了起来,每咳一口身体里的痛感就加强一分。   咳出来的血溅到季司的脸上,他呆呆地放大了眸子,喃喃道:“不……不要……遇哥哥不要……”   林遇当即立断地点中心口的膻中穴,再豪横地用大拇指一擦嘴角,那模样就像涂了一抹明艳的口红,“司,你信我吗。”   季司心疼地道:“可是哥这个样子……”   林遇低头一笑,“信我。”   “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林遇抱着人冲到那支箭面前,抓着箭尾停在了空中,他吐一口血到结界壁,提醒怀里人:“小司,你抱住我的脖子,我要拿刀了。”   季司听话地点头,环腰的臂膀松开,勾住了他的脖子。   林遇空出一只手,将刀“砰”的一声插进碎痕里,然后用食指把结界上的那团血写出一个鬼画桃符的“引”字,嘴里念起咒语。   这时,底下猝然刮来一阵强劲的阴风,威力之大竟冲得结界都在发抖。   季司往下一瞧,见那堆被活尸压成小山的判官正蠢蠢欲动,力量一阵一阵地朝四面八方散开,震碎了方圆几米的土地。   林遇画完血字的最后一段笔划,扫出一片氤氲。   嘴里的碎碎念和画咒的手一起停下,他扬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松开握箭的手,两人立刻一齐掉了下去。   季司惊恐地挂在他身上,差点把心跳吓停。   就在他以为他俩要这么倒插葱地飞向地面时,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地上的小山犹如点燃的炸弹倏地爆开一环光圈,将那些趴在上面的活尸猛地震散到空中,然后那阵光芒越来越大,同时也越来越刺眼,最后形似天女散花一样射了出去,所到之处全被捅成了窟窿。   而其中有一束冲向了林遇打破的那个碎口,对着“引”字轰出一窝星火,“夸嚓”的一声,裂痕变长了些。   继而无数支光芒齐刷刷地冲上去,发出一串“砰砰砰”的响动,跟放烟花似的。   林遇看准一个瞬间,托起怀里人的胳肢窝,用尽全力将他向上一抛。   季司愣成了一只落汤鸡。   “啊啊啊啊啊啊——!哥哥——!”   紧接着“嘎啦嘎啦”的声音传来,以箭为中心的结界就像碎裂的玻璃陡然遇到冲击,开了一个口。   直径大小恰好能让季司一人通过。   “哥哥——!!”他奋力地伸着手,似是想吉光片羽地抓住点什么。   钳在上面的刀也一并掉落,林遇大头朝下,感觉即将要一脑袋栽下去血浆开花,可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听力也慢慢弱了,手指宛若不是自己的,丝毫动弹不得。   他干脆放松了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任由风吹雨打,和某个伤心咆哮的人天壤之别。   “某个伤心咆哮”的人泪如泉涌,不停地念着“哥哥”两个字,身形穿过口子和结界擦肩而过,那一刻,地面写有红色咒文的阵消失了,活尸们像被抽离了能源,很快便不动了。   手中拿笔的黑影毫不客气地踢倒一个活尸,打开生死簿记载起来,近乎粗暴地把生死簿翻得沙沙作响,若非他们不愿显形,估计还能看到额上暴起的青筋。   “啊,这可真是……”眼看林遇离地面只剩三米远的距离,正下方那位站定的白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举起哭丧棒,并拢中食二指念了一会咒,那棒顶的白布条迅速抖动延长,仅仅眨眼的功夫,白布条化成一朵偌大的食人花,将掉下来的人一口吞了。   白无常貌似并不打算帮四位判官和牛头马面收魂,他打了几个手势,那花乖巧地把人放下,缩回到棒里。   林遇本以为再次睁眼就是地府,结果真看到一道白影挺立在对面,心有余悸地抽了个冷噤。   白无常还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小娃娃,你骗老夫。”   林遇还没从大难不死的氛围中缓过来,惊魂甫定,听得颇为心不在焉,他纳闷地抬起头,硬是从那张笑脸里看到了一丝凉意,于是小心翼翼地回,“不知七爷何出此言。”口语都变成了古代语。   白无常单刀直入地道:“结界不是你打破的,是四位判官打破的,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林遇保持着上句的口吻,天真无邪地道:“虽然四位判官在危急时刻爆发的力量惊人,但要不是我给结界弄出裂缝,他们就是打到天上去也破不了防啊。”   白无常:“这……”   “再说了,”林遇不慌不忙地整理身上已经碎成布条的衣服,“强制打碎结界是有代价的,如果几位大人愿意被反震力打到吐血,我也不是不能让贤。”   白无常:“……”   “哥哥——!你还好吗——!”忽然,上面传来季司的声音,林遇立马无视了面前的人,抬头喊,“不用担心——!白无常接住我了——!”   白无常:“……”早知道就不接他了。   某位趴在结界的破口处,“那我下去看看你怎么样了——!”说着就要伸进去一只脑袋。   “别——!”林遇忙道,“你进来了可能阵法还会重启——!你看能不能沿着结界走到地面,我过一阵子去找你——!”   “……”   话音响了老久不闻回应,林遇权当他答应了,准备去找刘锦离,可他第一只脚还没迈出去,看到不远处几位收魂的黑影,心头冒出了一丝疑虑,“对了七爷,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要收活人的魂?”   白无常脑袋一歪,“谁跟你说吾等收的是活人的魂?”   林遇听罢瞳孔一颤,讷讷地对上他的视线:“难道说……这些人……死了?”   “哦呀,原来你不知道?老夫还以为你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   林遇:“别忘了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白无常:“你骗鬼呢。”   “您不就是鬼吗。”   “……”   林遇:“好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白无常哼出一声冷笑,漫不经心地道:“你对阵法没了解不知道也正常,一般的炼尸阵只要中途打断,里面的人就会恢复原状,但是……”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这个阵是阴火炼尸,它通过给人注入阴火,强行把人的灵魂挤出来,以此来达到‘炼尸’的目的。”   “之所以叫‘炼活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白无常说着说着,朝一个定住的女性活尸走了两步,甩出勾魂链缠住她的脖子,“因为现在在他们体内操控的,是一群徘徊在人界尚未收编地府的亡魂,这些亡魂早死了百把年了。”话音未落,勾魂链发出深幽的蓝光,拽出一抹魂体,女活尸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魂体模样是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林遇在季家的门口见过他。   看来他之前见过的那一堆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残魂,都是为了这个阵……   想到这,林遇缓缓攥紧了五指。   鬼书生的眼睛发着红色的凶光,龇牙咧嘴地咬着锁链,好似是神志不清了。   白无常轻轻将链子一抖,那书生立马挣脱,扭头就跑。   他没管,反而弯腰低头平视林遇的眸子,如同透过那层厚厚的帽檐在看他,随后抬手指向两人身后的一具活尸,用玩味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觉得这些人真正的灵魂,在哪?”   林遇愕然睁大了眼,“在……刘锦离那里……” 第87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8   林遇捡起和他一起掉下来的银刀,别在腰间,木然地问:“人死……可以复生吗?”   “当然,”白无常嗤道,“不能。不过总有愚蠢的凡人以为可以,实则世间生死都涓滴不漏地记在生死簿上,就算尸身完好,没有灵魂也只能是具尸体。”   “那如果……”林遇的眼神逐渐清明,手指蜷了蜷,“能把魂招回来呢?”   白无常犹如看了一场荒唐的闹剧,满脸都写着鄙夷,“喂喂,且不说凡人没有招魂的法器,就说人死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早转世下一胎了,怎么唤得回来?”   “能的。”   “啊?”   林遇对上他的目光,话音微微颤抖,“那人会跳忘川河,千年不入轮回。”   “……”白无常震惊了,震惊之余再次感叹人间的无奇不有,不肯喝孟婆汤的人只能跳忘川河受尽千年煎熬之苦,很多人听到这项条件就放弃了,但总会有一两个傻逼,宁愿跳河也不肯忘却尘事。   他只是没想到这傻逼竟被自己碰上了,于是虚心求教,“小娃娃,那人是谁?让老夫来查查他的来历。”   林遇没回答,反而急匆匆地道:“七爷,万一是这种情况,魂能招回来吗?”   白无常摇摇头,“就算如此,还需要强大的逆转阵给黄泉铺上指引标,不然死魂找不到回阳间的路。”   林遇猛地瞪大了眼,低头怔怔地喃喃自语,“招魂的工具、不入轮回的灵魂、逆转阵的指路标……齐了……”   白无常本想继续打听那位跳河的奇葩,见对面的小孩样子不大对劲,“喂,你怎么了?”   谁知林遇一把揪住他宽大的袖口,尊称都忘了加,话像机关枪一样喷了出来,“快!带我去找八爷!”   如果刚才白无常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当他听到“八爷”俩字,就立马通透了。   黑白无常的哭丧棒一黑一白,棒顶的碎布条可指引阴间的亡魂,在阳间有招魂之用,而现在他们脚下的阵法被破坏,施术者随时可以用猎鬼人的活魂充当祭品再造个逆转阵出来。   引子、魂体、媒介,全齐!   白无常扯住他的后衣领,像扛一袋大米将整个人扛了起来,大声道:“范兄应该没走远,小娃娃,老夫带你一程!”   眨眼的功夫,两人一同消失在了竹林里。   留下几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判官和牛头马面……   拿着勾魂笔的判官是司阴律的崔珏,他迅速翻过生死簿的一页,在上面写了几划,然后又翻,又划,重复这个动作,“那黑白二老不来收魂在干嘛!?”   和他站在一起的三位判官分别是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   那赏善司一面给天上的魂体抛铜币,一面火急火燎地道:“回崔大人,二老去抓人了,他们在人界的权限可比咱们大。”这声音又粗又厚,像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老大叔。   铜币如同一颗一颗晶亮的繁星,精准无误地落到部分亡魂手中,还有一些没得到,心有不甘地去抢,可他们一碰到这钱就像被火舌舔舐,滋啦一下燃起一缕烟。   只得悻悻作罢。   查察司挥着招魂幡,大惊失色,“先不管那无常二老如何,这布阵的人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聚齐了如此多的亡魂。”语气唯唯诺诺的,音色还有点尖。   “听说是赶尸的,积累了不少阴德呢。”罚恶司在空中抓来抓去,把一些胸口发黑的亡魂拎出来挽进袖子里。   “赶尸的?”查察司停下挥幡的手,呼呼喘气,“那这还真是件稀奇事。”   他一喘气声音就更尖了。   罚恶司不再接话,抖了抖袖口朝他们拱手作揖,“诸位,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本官就先带回阎罗殿问罪了,早走一步,对不住。”说罢大袖一挥,负手踏着黑云上了天。   拿着笔的阴律司在下方飞扬跋扈地喊:“钟馗你个老儿又翘班——!今年年终奖别想要了——!”   其余两位赶紧拉住他,“崔大人息怒,钟馗这老儿的脾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   “废话!”赏善司道,“若非本官大量他能一直在地府就职吗!”   “……”   不远处,正在收魂的牛头和马面矜矜业业地对视了一眼,“地府还有年终奖这玩意?”   “马兄忘了?我们在没贬职之前可是和黑白无常一样的待遇,年年都有年终奖的。”   “……”   ·   竹林深处。   傍晚的景色飞快地从周边晃过,一大一小宛如叠罗汉的影子在里面蹿得飞起。   “阿……阿嚏!”白无常突发状况打了个喷嚏,脚下急速刹车,险些把肩上的小朋友摔下去,纳闷地道,“谁在惦记老夫?”   只见那“肩上的小朋友”腿朝前头朝后,两手死死捂着嘴,嘟哝道:“谁惦记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要再不停,我就要吐了……”   白无常光速抓住他的胳肢窝把人带下地,表情严肃地道:“范兄就在这周围,吾等不用再跑了。”向前走去。   “好。”林遇脚底轻飘飘的,晃了几下才扶着竹子勉强站稳,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像是生了场重病,他抹一把额头的潮汗,见那白影走得有一段距离了,悄无声息地点了下心口的膻中穴,咳出一口血痰,再用袖子随意撸了一嘴,这才放心地跟上去。   两人走了半晌,白无常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带路,“小娃娃,你还没告诉老夫那跳忘川的人是谁,刘锦离又是为什么要招他的魂。”   林遇:“告诉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白无常似乎已经习惯这娃子无时无刻不在谋求利益了,但无奈他是个八卦心贼强的人,这种葫芦里卖药的事是最受不得的,“什么条件你赶紧说,老夫能允就允了。”   话音刚落,林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一刹那,“这件事之后,您求阎王爷给季司在地府留个一官半职,他这辈子太苦了,如果下辈子不想投胎,就去地府当公务员,起码是个铁饭碗,比做人强。”   “我说你啊,”白无常淡淡地道,“两次条件,没有一次是给自己许的,千百年来老夫见的凡人也不少了,但你这么蠢的老夫还是头一遭。”   林遇笑道:“所以七爷做不到吗?”   “做,老夫做还不成吗?别墨迹了,再不说刘锦离那点破事老夫可要反悔了。”   林遇不笑了,眼皮渐渐垂下,遮住了里面又深又沉的灰珠子,“跳忘川河的是刘锦离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   白无常静静地直视前面,没有出声打断。   “以前师父教我怎么给在阳间迷路的亡魂引路,他说……”林遇的声音逐渐迂缓,表情平和得像一汪白石清泉,但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觉他的眉头轻微地皱着,仿佛悲天悯人到了极点,“大部分徘徊在人间的亡魂都是心愿未了,他们放不下过去,也无法迎接未来,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路。这种灵魂地府是不爱收的,所以万一被我们遇到了,顺手指个路,也算积德……”   夏夜的凉亭,当时年仅四岁的林遇不太懂,呆呆地问:“每个人都得喝孟婆汤吗?没一个例外?”   师父笑着拿起蒲扇,给他拍打蚊虫,“是啊,没一个例外。”   林遇依然一副痴愣的傻样,“那师父以后去了地府也会忘了弟子吗?”   “好小子,你是在咒为师早日入土吗?”师父嗔怒地弹了弹他的脑门,又道,“不会的,为师不想喝孟婆汤,就算在忘川河里泡上千年万年,为师也想不喝。”   小屁孩若有所思地点头:“肯定是那汤煮得极其难喝,才会让好养活的师父难以下咽。”   然而他不知道,师父的瞳孔里有一种千丝万缕捋不清的情绪,嘴角在笑,眉眼却是苦的。   微风拂来,林遇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总觉得很安心,于是从未留心那些阳春白雪的对话,直到他老人家西去,才知晓了其中含义。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他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他不愿喝,他也不愿忘。 第88章 逆转阵起死回生1   天色暗下,黑夜降临。   白无常捏着下巴细细地思忖,“小娃娃,你俩的师父不愿意喝孟婆汤这老夫知道了,但你还没说刘锦离为什么要复活你们师父,难不成……他是‘师控’?”   林遇不明白这个名词具体什么含义,相当识时务地没接话。   白无常又想了一阵,掰着手指数数,“不对啊,老夫听闻你们人界有‘妹控’、‘姐控’、‘弟控’、‘哥控’,这‘师控’是个什么情况……”   看他一本正经地思来想去,林遇实在没敢意思说其实他不知道……   随后白无常话锋一转:“不过你不用太担心,退一万步讲刘锦离真有能耐把魂体招回来,也不能完整地复刻出一个人。”   林遇:“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地府里只有魂没有魄,三魂七魄三魂七魄,人的魄早在断气的一刻就散尽了,单靠魂怎么可能和原身匹配?”   “原来……如此……”不知为何,林遇的心竟渗出了一丝失望的凉意。   “看来老夫得去孟婆那问问了,这种事她最懂了。”白无常把哭丧棒头上的布条甩来甩去,正想问林遇愿不愿意跟他跑一趟,结果一道熟悉的黑影映入眼帘,他陡然止住脚步,拦出一只胳膊,“等等。”   林遇顺势停下,“怎么了?”   白无常整了整帽子,把耳侧掉出来的一缕卷发重新塞好,又慢条斯理地捋直外袍的对襟,末了才悠悠地道:“范兄,你怎么这幅样子?”   语气格外散漫。   林遇默默地在心底吐槽这句问好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那背靠竹子的“范兄”闻言脑袋一颤,眉头紧锁着回了心神,然后捂紧后脑勺一阵骂骂咧咧,“那竖子竟敢偷袭老朽!”   白无常盈盈地负手上前,把哭丧棒转了一个圈,犹如在打什么鬼主意,“范兄可知那刘锦离往哪去了?”   “范兄”依旧摸着头,指了个方向,“往东去了,应当没走远。”   “多谢。”白无常十分自然地捧起两手给他做了个揖,而后抬眼放出一丝凶光,“对了范兄,刘锦离可对你做了什么?”随着这句,某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林遇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笑里藏刀。   “谢兄再多和老朽墨迹,那无礼竖子便要逃了。”黑无常哼哧哼哧地努着鼻头,一双浓眉颇不耐烦地向上挑了挑。   然而话音未落,白无常一把将棒抵在他的额头,惯性的风掀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小东西别装了,老夫不是傻子。”   “呵呵,这就暴露了?”只听“黑无常”咯咯笑了几下,非常自然地过渡成了年轻人的声音,右手缓缓从脑后露出来,“不过七爷,您是怎么知道在下是假扮的?”但两人还没看清他手中捏了什么物什,就见黑影周身萦绕出一团白雾,一抹玄色衣角迎风飘起,灰雾散开,站在原地的人转瞬变成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眉目如星,在夜色下负手站得笔直,即便哭丧棒冲到眼皮底下也面不改色,和刚才那个头戴高帽的臭脸老头判若鸿沟。   俊美得宛如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角儿。   林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刘锦离的阴气运用得炉火纯青,甚至连高阶幻术也能完美控制,全然不是暴走的样子。   白无常倒一点也不惊讶,“老夫和范兄搭档了几千年,他就算化作灰老夫也认得出来。”   刘锦离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经意和他靠得近了点,“那您还真是厉害。”   “恭维的客套就免了,老夫不爱听,不如说点老夫感兴趣的,就比如……”白无常摊开左手竖在他前面,一条透明的铁链徐徐现了出来,“你师父的话题。”   林遇忽然有些心虚……   刘锦离立刻瞥过来一抹视线,这让林遇更心虚了。   但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停了一秒,接着就冲白无常莞尔一笑,“好啊,无常大人能对在下的师父感兴趣,这是在下的荣幸。”而后只听“邦”的一道清脆碰撞声,犹如两根木棍撞在了一起。   白无常一愣,发现原本抵在他脑门的棍子被弹开了,现在安静地躺在手里。   刘锦离终于露出了右手,还有右手攥着的黑棍子。   林遇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那棍子的外形和白无常那根一模一样,只有颜色是黑色的。   在夜幕下几乎快要看不见。   想来这就是黑无常的法器——哭丧棒了。   刘锦离猛地一跺脚,一圈发着红光的咒文以他为中心倏地扩至四面八方,这回不再是结界内部,而是包括住房、学校、商店在内的整个小镇。   他沉声一喝:“第一魄名曰:尸狗!”   “砰!”,阵法如同一颗硕大的心脏,震出一道巨响。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赫然涌上,林遇讶异得呆若木鸡。   白无常后退了几步,“不好,逆转阵开始运作了!”   刘锦离急速冲上,右手一挥,又碰了下那根白棍子。   “邦。”   白无常气不过地道:“你砸老夫法器做什么?!又砸不坏!”   刘锦离没理他,咬破中指撒出一滴血,“第二魄名曰:付矢!”   “砰!”阵法再次跳动。   林遇印象中见过这种施法,但不记得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一种禁术。   随后又是“邦”的一声,白无常忍无可忍一甩锁魂链,缠住了他的腕,“臭小子老实点,老夫不想陪你玩碰碰车,赶紧停下这个阵,这样老夫还能替你在阎王爷面前说说情。”   然而刘锦离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道:“第三魄名曰:雀阴!”   “轰隆!”这回阵法震动的强度大了一倍,险些把竹子连根拔起。   迎面刮来一阵狂风,林遇呆呆地望着眼前,嘴中喃喃自语,“第一魄、第二魄、第三魄……七魄?”   想罢,他惊恐地双目圆睁,用尽全力大声喊道:“七爷阻止他!他是想用哭丧棒之间的共鸣一次一次聚集已消散的七魄!”   人有三魂七魄,魂是离开人体尚能存在的精神,魄是依附形体才能显现的精神。   身存魄存,身灭魄灭。   一般人招魂只能招出灵体,而刘锦离聚齐七魄来见,是真真正正想复活师父这个“人”。   白无常:“什么?!”哭丧棒还可以聚魄?他怎么不知道?   须臾的空隙,刘锦离冷着双眼急速擦过那白衣人,“邦”……   白无常:“算了不管那么多,先阻止他再说!”一捏锁链,灌进去一股劲力,只听“咔嚓”一声,刘锦离的腕骨瞬间折断,五指不得已松开了。   棍子落在了草地上,刘锦离忙用另一只手捡起,喝道:“第四魄名曰:吞贼!”   “轰——”力量从地底向外,地面裂开无数条缝隙。   林遇踏出一步想帮忙阻止,喉腔却蓦地送上一股甜腥,随之而来的是四肢脱力,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五马分尸了,疼得他发疯。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颤抖着掐诀的手去按神阙穴。   可他现在连神阙穴的位置都摸不准……   男孩干脆胡乱按一通,把胸口戳得发紫,痛感非但没减轻,反而越来越加重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穴位,把皮肤弄得青一块紫一块。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终于承受不住这撕心一样的疼,匍在地上轻轻地抽噎,“这样不行啊……我要救刘锦离,我答应过师父,我向师父发过誓!会救他的,一定会救他的!”话到末尾,男孩狠狠攥紧了拳。   孩童稚嫩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回荡在林子里,他死死地咬着唇,恼羞成怒地把拳砸向地面,歇斯底里地道:“师父!弟子向您发过誓啊——!!!   “弟子……想您了……” 第89章 逆转阵起死回生2   刘锦离大喝一声:“灵宝符令,普告九天,急急如律令!”   “砰——!”大地剧烈地抖动,裂缝中射出无数条刺眼的光芒,咻的一下汇聚飞上了天,像个巨大的手电筒光柱。   “糟了,是‘指路标’!这小子……”白无常难得神色严肃,并拢中食二指念了一段口诀,那棒顶头的白布逐渐扭曲延长,刹那间冲向刘锦离。   白布如同千尺的瀑布猛地围攻而来,刘锦离大口吸了一口气,掏出一张黄符贴在头顶,而后他脚底的土地离奇地化成一团沙子,软软地凹陷下去,把刘锦离整个淹没了……   攻击挥了个空,白无常眼睛都直了,指着他老脸气得通红,“竖子小儿不讲武德!”   可那“竖子小儿”早一溜烟不见了。   在一旁观战的林遇气喘吁吁地支起头,喃喃道:“原来是……遁地符……”大声提醒:“七爷当心脚下!”   “老夫知道!”白无常的目光一直放在地上没离开,只听锁魂链锒铛一响,他即刻凝神,快速将灵气汇在手心,一掌拍了下去,“小兔崽子,找到你了!”   “砰”的一声,草地顿时炸出一个半人高的土坑,然而里面并没有人影,只有一截铁链孤零零地躺在湿润的黄土上。   中计了……   刚有这想法的白无常抬头一望,见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一挥。   “邦”,又是一道共鸣。   刘锦离倒立着身体掌心落地,沉声道:“第五魄名曰:非毒!”   白无常犹如惊弓之鸟跳了一丈高,“剩下还有两魄!老夫不会再失手了!”   也许是他用力太狠,身形呈直线冲进了交错纷杂的竹叶里,飒飒地搅落一堆叶子,再下地时满身的支离破碎。   林遇瞧见他帽子歪了一点,帽檐露出几缕蓬松的卷发。   这白无常……挺时髦啊……   刘锦离蓦地压低上身,脚跟向后一蹬,像通天的闪电一纵即过,下一刻就现身在白无常跟前,挥出一拳。   白无常“啪”一声滴水不漏地接住这拳,一张脸吹灯拔蜡,彻底黑了,“臭小子,老夫忍你很久了!”话音刚落,他甩出一拳砸向他半张脸,那白净的皮肤立刻红了。   刘锦离似乎不太熟悉近身战,仅仅几招就被人打得节节后退。   林遇疑惑地想,当时第一次见刘锦离就感觉他身手了得,怎么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两人放着斗法不干,却你一拳我一拳地肉搏起来,一时间搏得天昏地暗、血沫四溅。   林遇打量着刘锦离攻击防守的姿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一直在用上半身出招,底盘基本没动,反观白无常手脚并用,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   恍惚中有一幕浮现在脑海,林遇微微睁开了眼睛。   季司和他打过一场,那时候他输了。   属于自己的声音徐徐响起,林遇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这招叫三步走,第一步先下手为强,用发兵诀和追鬼诀钳制住对方,再用紫微诀封住气脉,第二步,如果对方不幸挣脱了……一定会冲着刚才捏诀的手指,所以这个时候咱还有第三步……”   他这招“三步走”其实很简单,原理就是利用人们的惯性思维,出其不意地制服对方。   林遇恍然喝道:“七爷当心脚下!”   “啊?”白无常闻言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他貌似在不久前也听过一次。   然而不等他做出回应,刘锦离蓦地低头放出一抹冰冷的视线,单腿一扫,把人直挺挺地拌倒在地。   白无常:老夫是谁老夫在哪老夫在作甚。   刘锦离趁机掐出剑诀,唇瓣翕动,只见一束黄色的光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然后像一根灵巧的绳子滑溜溜地缠住了那抹白影。   白无常狼狈地仰起上身,头上的高帽歪得更厉害了,“捆仙绳?你哪来的?”   刘锦离并不回答,不费吹灰之力又敲到了他手里的棍。   “邦。”   刘锦离轻轻地吐气:“第六魄名曰:除秽。”   林遇和他们隔得有段距离,在夜色下看不清两人的脸,可他愣是觉得此时此刻刘锦离的表情一定很温柔、很温柔……   大地也宛如应景一般,安静地闪了闪写有咒文的红光。   光线影影绰绰地蔓延至四周,林遇抓住镶在地面的石头,爬了过去,“锦离……住手……”   刘锦离握着法器的手一抖,扭头望去。   只见趴在地上的男孩一身血污,他长长地伸着手,恍若人在井底想够住一根救命的蛛丝,那只手也满满是伤,青紫的斑驳触目惊心,他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冷冷地道:“看来‘天赐阴阳瞳’也并非万能,区区一个结界就把你打趴下了。”   “住手锦离……”林遇答非所问地重复上一句,艰难地直视他的目光,“师父不会开心的……住手……”   刘锦离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歪头愣愣地问,“不会开心?”   这抹视线有股变了质的执念,林遇心疼地道:“你想知道师父的任何事我都告诉你,统统告诉你,所以锦离……”   “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得知。”刘锦离弯曲膝盖缓缓蹲下,和他平视,“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直接问他就好了。”   林遇:“刘锦离!”   “不要用师父的语气叫我!”   林遇:“……”   “搞得你很懂一样。”刘锦离忽然笑了,在月光下显得温情极了,“你懂师父的什么啊?你又懂我们的什么?凭什么用一副你都知道的口吻?”   “刘锦离……”林遇覆在地面的手指堪堪蜷缩,收拢成拳,“你才是不懂的那个!”   “……”   “师父死前交代了我三件事,”林遇颤颤巍巍地用食指比了个“1”,断断续续地道:“第一件事,照顾好自己……”   刘锦离一脸淡漠,转而去敲那根白棍。   男孩又比了个“2”,喃喃道:“第二件事,不得与人起争执……”   “邦”,木棍碰撞,刘锦离兀自道:“第七魄名曰:臭肺。”   红光赫然黯淡,涟漪开始逆转,从外圈向中心汇聚,最终在刘锦离脚下化成一圈旋转的风口。   林遇吞了一口血痰,伸出第三根手指,“最后一件事……替他……”   ——“替为师照顾好锦离。”   刘锦离倏地瞪大了眸子,张口结舌地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遇正要开口,只听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仿佛是从脑子里传来的,“哎哟,这可真是……”   “不让为师省心的俩徒弟啊……”   林遇和刘锦离:“!!!” 第90章 逆转阵起死回生3   捆在地上的白无常像个蛆虫一样扭来扭去,“来者何人!竟敢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   刘锦离呆呆地仰头:“师父……是您吗?”接着面不改色地掏出一张噤声符,信手一扔。   “啪”的一声,白无常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贴紧了嘴,只能冲不远处的林遇干瞪眼,“唔唔唔……”只是他一双眼睛埋在帽檐下,完全看不清什么神情。   林遇破天荒地没给反应,他神不守舍地左看看右瞧瞧,魂都给那抹熟悉的音线勾走了,耳畔敲下的悸动险些要冲出心房,“师父……您在哪?”   刘锦离也到处寻找,甚至在草丛里探出一只脑袋,“师父?师父……”   白无常:“……”   他忽然觉得这俩货很可悲。   这时,只见几滴温润如玉的幽光浮上半空,逐渐汇聚在一起,须臾间幻化成一个身披斗篷的男人,男人一头银色的及腰长发,眸子严丝合缝,那同样发色的长睫毛垂在眼下,竟是那样的好看。   本该是年岁过百的老头,不知惊艳了谁的岁月。   刘锦离一时半会连怎么开口都忘了,浑浑噩噩地去抓他的衣角。   林遇的鼻尖泛红,内心的思念快要决堤,“对不起师父……弟子没能遵守您的教诲……”   白无常的脸颊流下了一滴汗,奈何他现在动动不得,说说不得,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看来你还有点数。”发光的灵体悠悠开眼,刘锦离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林遇的头沉得更低了:“对不起……”   谁知师父下一秒就无情破功,腆着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贱兮兮地瞪着大小眼,“喂喂,为师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是不是太久没听为师讲笑话了?”   与这轻佻语气相对应的是,林遇双肩觳觫,眶里的泪慢慢渗了出来。   刘锦离收回手,“师父还是老样子。”   “小兔崽子别跟为师套近乎!为师问你,”灵体霎时飘到他对面,血丝遍布的眸子直勾勾地剜着他,“是不是你把为师招回来的?”   刘锦离一愣。   “你问我怎么不怀疑林遇?”男人露出一抹嫌弃的神色,掰着手指叨叨起来,“你从小就不让为师省心,不听话,和同学打架,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为师讨的几个子儿全给你买零食了,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是踢为师的被子,为师的黑眼圈就是你小子熬出来的,为师就知道你早有一天得闯祸……”   林遇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小声地道:“果然,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还有你,遇。”某位幽灵犹如听见了他的低语,立即飘过来,一本正经地道,“虽然你很听话,但为师交代的三件事你可一件没完成。”说着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看看你,身上脏得跟在泥坑里泡过似的,为师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怎么到了我徒儿这就搞得如此狼狈了?在外面可别说是为师门下的,为师丢不起这人。”   刘锦离远远地站着,欲眼望穿。   “说了多少回别管那些杀千刀的‘预言’,那些人要死你让他们死就好了,人固有一死,早死早超生,早死早投胎,何必费力不讨好地救他们,阎王要人三更死,你能延长到五更去?你是‘天赐’,可你……”男人还在口若悬河,忽然感觉到一阵如芒刺背的视线,他慢腾腾地放缓语速,吊着一双死鱼眼转了身,“不是‘神’。”   林遇微微放大了眼。   刘锦离心有余悸地别过脸,没和他对视。   师父见状一阵长吁短叹,抓耳挠腮,看得俩徒弟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只听男人大声呵斥,“为师服了你们了!”   林遇:“师父生气会长皱纹的!”   刘锦离:“师父当心气坏了身子!”   师父:“……”   两边僵持了良久,久到林遇都以为天快亮了,男人一巴掌拍上脑门顶,“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以前带一个徒弟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到你们在一起才有实感,你俩居然吃起为师的醋来了,这可真是……”   两人同时脱口:“我才没……”   “吃醋”二字还卡在喉咙里,某位倏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太让为师欣慰了——!”   叫喊中那双迷人的丹凤眼都成了爱心眼。   地上的白无常默默地心想,难怪要跳忘川河,敢情是个24k纯傻逼。   师父这一声狮子吼可谓是穿云裂石、震天动地,方圆百丈都能闻见余音。   待回声消失透了,某人才清清嗓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一板一眼地下了规矩,“如二位弟子所见,为师分身乏术,所以二位不要着急,为师该疼爱的一分不会少。”   林遇想死的心都有了……   师父啊,您的关注点都是哪跟哪啊!   “呵,这算什么……”然而不知这句话怎么刺激了刘锦离,只见他死死地咬合牙齿,一张脸愤怒得泛了红,“七年前您一声不吭地走了,就是为了陪这小子吗!”   林遇嘴角抽搐,“喂喂,你又是瞎起什么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安静地笑了笑。   “你说点什么啊……”刘锦离见他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额头暴起了狰狞的青筋,“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   师父依然笑吟吟的,眸子里有一股常人看不懂的情绪。   刘锦离拍着胸脯,眼圈红红的,“六年,我找了你六年,最后就找到了你的骨灰!”   眼看他身上冒出一缕黑烟,阴气仿佛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消得斯须的空隙就会捋臂揎拳地争夺主权,林遇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小心……”   师父伸来一只手,冲他摇了摇头。   林遇乖巧地颔首,把话憋了回去。   刘锦离还在不停地控诉,如同想把这么多年的苦一并发泄个干净,“你呢?你教那个娃娃道法,教那个娃娃怎样控制力量,你有想过我吗!六年来你可有一刻想过我吗!!”   男人缓缓移动,脚不沾地地飘了过去。   然而刘锦离左臂一挥,“你别过来!你把我当什么了,想养就养,想弃就弃?你知道我最后拿到你骨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你他妈……”   他越说越激动,身上的阴气也越来越沉重。   再这么下去,他会走火入魔,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师父恍若拿他没办法,轻轻地叹息,“我没有,锦离。”   “别唤我名讳!”刘锦离抱头跪倒在地,痛苦地呢喃,“既然一开始就不想要我,又何必收留我……”   话到尾巴梢上,刘锦离的眼珠彻底黑了,瞳孔渐渐失神,一股尖锐的气体猛地爆发出来,骤然席卷了他的身体。   林遇:“喂!你清醒点!”   而后,一个发着幽光的魂体一脑袋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宛如在祈祷神祇到达不了的阴暗之地迎来一束破晓的光,给予哭着找糖的孩子一丝甘甜,十分渴望、万分留恋地抱住了他,“锦离,为师回来了。”   刘锦离浑身一颤。   只听他用一种极其温柔、却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七年前的不告而别是因为……如果为师见了你,就无法离开了……”   刘锦离:“……”   “锦离,为师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 第91章 逆转阵起死回生4   “你……您说……什么?”刘锦离感觉自己潜进了极冰极冷的大海里,湍急的水流拍打着暗礁,他在其中不能说话,抓不住任何傍身之物,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随波逐流,一次又一次地被涨潮的浪扑到岸上。   这一回,他不想上岸了。   林遇粗喘着气迈出一只脚,十分困难地走了两步,和那两鬼一人靠得近了点,此时刘锦离身上的阴气已经散尽了,师父灵体的光辉却黯淡了不少。   师父一直抱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言细语地呢喃,刘锦离的眸子逐渐涣散,哑口无言地坐在原地,像个颓废的老大叔。   “唔唔唔……!”而不远处,有个被遗忘了大半章的白影正紧紧弯着腰,试图找点存在感。   “七爷?”功夫不负有心人,林遇终于注意到了他,连不迭小跑上前帮他撕开符,“您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了?”   “问你的好师兄去!”白无常一张脸涨得通红,大概是憋坏了,咬牙切齿地道,“先前和你保证的作废!这刘锦离老夫抓定了!老夫现在就给阎王汇报!不把他弄进畜生道老夫不姓谢!”   林遇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的表情。   白无常马上一吼,“你丫看看你那师兄干的好事!几百号猎鬼人的灵魂全部祭天!他妈老夫找谁说理去!崔大人知道了非得削了老夫不可!”   如果不是这位被捆,估计得把唾沫星子喷他脸上。   “大人。”忽然有一道颇为温润的声音传来,林遇欣喜地转身去瞧,这让白无常的不爽又加深了一分。   男人不卑不亢地站着,身上的光辉虽然更微弱了,气势却不折分毫,依旧是林遇记忆里让人尊崇的师父。只见师父有模有样地甩甩衣袖给白无常行了个礼,“不知大人可否看在鄙人的面子上,放锦离一条生路?”   白无常像条见人就咬的恶狗,支起上身开始对线,“你丫算哪根葱!刚才老夫被噤声的时候没见你过来帮忙,现在才知道讨好老夫?晚了!”   师父笑意不减又鞠一躬,“鄙人一介平民,实在不好意思污了大人的耳。”   “知道老夫最讨厌什么吗?”   “自然知道,谢大人嫉恶如仇,最喜欢听故事,最讨厌葫芦里卖药。”   白无常真名谢必安,生前是衙门差役,平时当完差就爱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死后来了地府成了阴差,他也时常找借口去孟婆那溜达,茶余饭后捧着点心贿赂她老人家,只因轮回之地,多的是爱恨情仇。   一生相望,却免不了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白无常闻言立刻怼了回去:“你丫知道还往老夫枪口上撞?!”   “不敢不敢,”师父神秘兮兮地贴近他,又悄无声息地捏了个法咒,末了才堪堪道,“鄙人粗人一个,姓薛,单名……”   林遇皱了皱眉,突然就听不见他俩说话了。   反观刘锦离宛如痴儿一般目光呆滞,压根没醒。   某位无常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今儿个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没等人说完就跟个斗战圣佛一样逮哪喷哪,“怎么?你想说你跟十殿是亲戚?”   师父笑眯眯地补充,“单名一个‘礼’字。”   白无常陡然闭了嘴,脸犹如一面煎糊了的大饼,表情尴尬又不失惊悚。   林遇:发生什么了??   也许是白无常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师父稍稍正色,“如您所见,鄙人是这逆转阵的终点,现在鄙人尚未完全成型,只是一抹魂魄,所以……”   白无常一秒换脸,正经地道:“所以您想把逆转阵掰正,让活魂回到原本的位置?”   师父:“正是如此,事成之后还请谢大人饶我这逆徒一命,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不行。”白无常坐了起来,一反常态,“老夫还有个条件。”   虽然林遇听不见,但他还是心里一咯噔,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师父:“您说。”   接着白无常勾起一个笑,一字一顿地道:“您得跟老夫说说您为什么要跳忘川河,说了老夫就应了。”   “这……”师父似是十分无奈,“好吧。”   林遇打量二人的神色,感觉事态已经进入到最精彩的地方,奋力地张开了耳朵。   然而他们的声音压根传不到外面去,林遇也只能隔山估大猪——瞎猜。   只见男人莞尔一笑,“我是为了……见一个人……”   ……   白无常一开始兴致冲冲地听着,到后面脸色一会黑一会白,最后跟见了鬼似的瞅了一眼那位颓废的刘锦离,挑眉,“就这?”   师父笑道:“就这。”   林遇急死了,内心无能狂怒:“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好不好??”   下一刻,师父飘过来,把林遇吓了一跳:“师、师父……”   他还没从刚才的疑惑中缓过神来,就见师父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抱他,“孩子,你受苦了。”   鬼魂的触碰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他见了那么多次亡魂,没有哪次是不想远离的,但这一次,他却只恨碰不到实体……   活着的时候没能多抱一抱他,死了人鬼相隔,曾经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不可多得的奢侈。   林遇想回拥他,却发现怎样都会穿透他的身体,眼眶缓缓渗了泪,“师父,别走……”   男人放开手,嗔怒地训斥:“天下焉有不散之筵席,你跟了为师这么久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林遇哭得越来越厉害,一边摇头,一边去够他的衣角,“弟子、弟子还做得不够好,还得让师父多指点……师父……可不可以再教教弟子……”   “为师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师父非常缓慢地垂下眼,藏着莫大的思念,往后退了一步。纵然百般武艺、千般计谋,在生死面前都是妄图撼树的蜉蝣,最终逃不过冲散在时间洪流里的命运。   白无常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捆仙绳,在后方做了个法,随着山顶一束拂晓的晨曦照亮大地,师父的身体愈发透明,林遇都快看不见了,他赶紧忍着疼跑过去,直直地伸出了手,“师父……师父不要……!”眼泪夺眶而出,在眼角飘出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   师父一直笑着,张了张嘴。   林遇登时停下脚步,在原地怔住了。   此时太阳在天边升起,温暖的光瞬间包裹了整座小山,继而鸡鸣雀啼,躺尸一样的猎鬼人一个接一个地转醒,镇子安逸祥和地迎来崭新的一天,如同之前的事都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噩梦。   林遇却骤然泣不成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唯有那人临行前的一句话一直萦绕在耳畔,久久化不开……   ——“你们已经从为师这毕业了,以后,就是自己的路了。” 第92章 今后我带你去看   刘锦离是被清晨的一缕光照醒的,一醒就见白无常一手拿棍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另一只手攥着某小孩的衣领,“说了多少遍老夫是为你好,你跑什么!”   林遇的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您那根粗棍子灌进来,我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啊!”   刘锦离顿时石化成了一尊佛像。   阿弥陀佛,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老夫是给你灌灵力又不是要害你!你看看自个的气血乱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治疗就得提前随老夫去地府!懂吗你!”白无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人提了起来,在林遇的哀嚎声中一棒子敲了过去。   “咚”的一声,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流入胸口,林遇陡然冒了一层冷汗,两眼一直,吐了一口淤血。   白无常骂骂咧咧地收回棍子,“我们阴差的灵气可是凡人可望不可及的好东西,上可强身健体,下可防御鬼神,妖魔鬼怪来了都得礼让三分,到你这反而不乐意了。”   林遇短暂地疼了一会,之后就身轻如燕,头不疼了、腰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耶!   白无常见他一脸惊讶,苦口婆心地交代:“没有完全治愈,只是给你缓和了伤势,你还是得修养大半年,否则落下残疾了当心以后娶不着媳妇……”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视线慢慢转到一旁,“接下来……”走近那不省人事的长腿欧巴,相当不客气地抢过他手里的黑色木棍,放进了怀里,“小兔崽子,要不是你师父求老夫,老夫才不想放过你!偷老夫搭档的法器,用捆仙绳对付老夫,还封老夫的嘴!老夫何曾受过这般屈辱!老夫祝你孤寡一生、断子绝孙!”   眼看他越说越激动,抬起脚直往人命根子上揣,似乎真有让某位“断子绝孙”的架势,林遇赶紧把人拉回来,“诶诶诶,七爷七爷,您知道黑无常去哪了吗?还有那群判官大人,太阳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该回地府了?”   “对哦,你不说老夫还忘了,范兄没了法器联系不上老夫。”白无常如梦初醒地道,恍若才知道天已经亮了,早晨是一天中阳气复苏的时候,也是阴差们收完亡魂打道回府的时候。   “小娃娃,老夫得回地府了,日后有空再来看你。”说完这句,他一个咒语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地底里。   林遇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而后瞥了一眼刘锦离,淡淡地道:“阴差和师父已经走了,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那人毫无反应。   他转身和刘锦离正面相对,面色凛若寒霜,“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刘锦离睫毛颤动,抖下一丝微光,他的面色煞白得发青,宛如好的坏的都随那人一并离开了,最后只剩这幅空洞的躯壳,死人一样的皮相,只见他极轻极缓地睁开了眼,“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眸子里灰暗一片,毫无生机。   “刘锦离!”林遇狠狠地扬起了胳膊,本想一巴掌打醒这人,可他痛心疾首地看了一阵,终究还是放下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师父要我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你死。”   刘锦离的皮肤上逐渐浮现出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和他眼角下的疤痕异常相似,林遇看清了那些东西,倏地瞳孔一震,原来这不是什么外伤,而是蛊虫种在人身体里反噬的痕迹,是刘锦离以肉身为皿、以血催法的代价。   难怪短短几年积累了这么多的阴气,甚至能控制自如,他竟是把自己当成了毒盅。   林遇死死地攥着五指,几欲要把刘锦离盯出个洞来。   事到如今,只有以血为引……   眼见那些黑字从衣服遮住的地方逐渐蔓延至裸露的皮肤上,手腕、脖子、手背,相继缠满疮痍,像一只被蚂蚁爬满的死蜥蜴,不消得一刻钟的功夫就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更操蛋的是,这位“盘中餐”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   林遇灵光一闪,“对了,你不是要找你父母吗!如果这次我们能借到季家的寻尸者,没准就能找到你父母呢!”   刘锦离忽然笑了,“父母?”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林遇忙道:“对啊!寻尸者的司南能追寻世间所有的死物,一定能……”   没等他说完,刘锦离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父母。”   “啊?”   “我生来就是孤儿,编出那样的理由,只是为了待在他身边而已……”他脸上一抹浅浅的笑容升了温度,犹如昙花一现的弥留,沉默了须臾后,他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我从小在村子里的姑母家长大,姑父有次去外地出差,遇上了当地的人贩子,姑父被他们乱棍打死,抛尸荒岭,当时姑母病急乱投医找了个神棍,希望他帮忙找到姑父……”   林遇静静地听着,看天边的光透过枝繁叶茂打下一圈光斑……   刘锦离闭上眼,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惦念,“那个人就是师父……师父帮姑母找到了姑父的尸身,也招回了他的亡魂,送他到地府投胎去了……”   那光斑在刘锦离脸上随风轻轻地跃动,煞是好看,林遇:“那后来你又是为什么要拜师?”   “我名字里有个‘离’字,注定是要离开的。”他依旧阖着眸,“后面姑母生了场大病,也跟姑父一起走了,我辗转了好几家亲戚,都不愿意收留我。”   林遇:“……”   讲到这,刘锦离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出了声,“所以没办法,我最后只能找那个神棍,他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大人了。”   “但是我问了山下的几户人家,他们都说这个疯子不收徒弟,性格古怪也不适合当师父。”刘锦离挪了挪身体,坐得舒服了一点,继续道,“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我本是孤儿嘛,如果我说想找父母,他应当就没有拒绝的借口了……”   林遇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硬是忍住了。   刘锦离还在笑着,眼角却没有笑纹,“他老说养徒如养儿,徒弟就是他的孩子,他必须要给我带个好榜样,但总是会让我发现他不好的一面,比如撩人家姑娘,上到六十岁大妈,小到二十岁的学生妹,他都照单全收,总是让我给他擦屁股……”   林遇:“……”他倒是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师父。   刘锦离身上的黑痕已经爬到了心口,恍惚中随时能一命呜呼,“我以为我抓住了希望,但没想到它会变成绝望,我只是想再回到那个茅草屋,想听他讲故事,教我功夫,带我云游四方……”   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睁大了眼,“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林遇咬了咬牙,当即抓起他的领口一顿怒吼,“你给我听好了!以后我给你讲故事!我教你功夫!我带你云游四方!这大好河山你还没看够,今后我带你去看!!”那双灰珠子宛如闪着坚毅又笃定的光,教他不容拒绝半分。   刘锦离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酸涩……   林遇看准时机割破手腕,殷红的血立刻喷涌而出,黏答答地滴在地上,他飞快地念了一段咒语,而后那攀爬的蛊虫明眼可见地慢了下来,顷刻间飞往地上那团血渍,胃口大开地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刘锦离怔怔地放大眸子,良久良久没有说话……临了,他轻轻地问:“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林遇勾起一个笑:“当然!我可是‘天赐阴阳瞳’,从不说谎!”   那天,刘锦离好像又一次看见了师父……   话音刚落,草地上的血液吸食殆尽,它们像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迅速瞄准了血的主人,转眼就扑了上去。   林遇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刘锦离见状痴痴地伸出了手,“不……”   这时,只见一个影子如同一支响彻云霄的箭,一刹那挡在了林遇的前方,大声道:“李酉!!”   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站在他们后面,手上还缠着蛛丝一样的白线。   刘锦离:“……”   “是她?”林遇一秒就认出来了,那女孩是铁笼里的“猎物”,白线是他昨天放出的勘察器。   女孩睁着一双发着绿色幽光的眸子,双手堪堪抬上,伸出前三根手指,在空中随意挥舞,有如在编织一根命运的红线,那些蛊虫陡然停住了,随后就像遇到了主人的宠物眼馋巴巴地缩成一团黑影,女孩单手一握,它们瞬间爆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哀嚎,消散在空气里。   “原来是……草鬼婆……”林遇时断时续地说了一会,眼皮子耷拉起来。他此时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危机感稍一解除就感到昏昏欲睡,然后脑袋一沉,晕了过去,混混沌沌中,他好似看到挡在身前的男孩转了过来,“哥?哥?!别睡,醒醒!哥!”   可他已经看不清了……   意识的最后一刻,是师父在拿着戒尺教他《道德经》,那一头长发如同初春余留的银粟,和着那低磁的声音,宛如咫尺天际……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 第93章 我可真是个混蛋   “叮当叮当……”灵魂深处传来一串铃铛响。   “师父——!”林遇生猛地睁开了眼,发现周围早已不是那个郁郁葱葱的竹林,而是先前来过的拘留所,鼻息里有一股A4纸的油印味,隔壁房间的警察先生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打印文件,忙得不亦乐乎,仿佛这段离奇的“时空穿梭”只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梦,满心的情绪赫然间荡然无存,不知苦楚,无欲甘甜。而他自己也保持原样跪在地板上,冰硬的瓷砖已经硌得他膝盖全麻了,后面是关押犯人的接待室,易小军站在里面,正焦急地拍打着玻璃,“咚咚咚……”   易小军的喉腔发出一阵“咔咔”的声音,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疲惫,和身上那件红色拘留所制服莫名相配,然而这人一周前还是个朝气蓬勃的高中生,现在就跟抽了鸦片似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林遇生眼前模模糊糊的,耳畔充斥着某人的拍击声、打印机的轰隆声,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绞得他浑身难受,浑浑噩噩中,他摸到一支拐杖,本想就着这棍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一抹殷红的颜色映入眼帘,他惊愕地擦了把脸,结果沾到了一掌的暗红……   原来之前流的血泪还没干……   他像一个脑子坏掉的机器人,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四处胡乱地抓,待抓到凳子的一角,对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林遇……是你吗……”   林遇生浑身一僵,神差鬼使般地张了张口,“锦……离……?”他的瞳孔没有聚焦,皮肤上的尸斑貌似暗沉了许多。   “哈哈哈哈……”那戴着斗笠的男人登时高兴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收好摄魂铃踉跄几步,捂着头狂笑不止,“成功了!林遇,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婴儿模样的黑色雕塑在地上车轱辘一样地滚了滚,脸对着林遇生,嘴角有一抹渗人的笑,犹如在看他。   林遇生不由自主后颈发毛,讷讷地道:“林遇?不……我不是……”他一动不动地瘫坐着,双眼无神地仰望男人,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谲,仿佛不是个人类。   刘锦离一愣,“林遇?你怎么了?”   林遇生木然地道:“我不是……‘林遇’。”   刘锦离:“……”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林遇,我是……林遇生……”   刘锦离彻底傻了,上前掰过他的双肩,“不可能!我的小鬼绝对养好了,不可能会出现差错,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了!”   然而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林遇生近乎光速地一抬右手,攥紧了他的腕,眼神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终于抓住你了!”   “什么?”刘锦离瞳孔一缩,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难道……你是靠自己的意识硬撑回来的……”   林遇生渐渐加大手劲,笑得败絮尽显,“谁规定恢复记忆就一定会变成记忆中的样子?你丫傻逼肥皂剧看多了吧。”   刘锦离目瞪口呆。   接着林遇生一字一句地道:“我只不过是想找到真正的杀人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现代法律拿你没办法,那就按照你们的规矩,上交地府。”   话音刚落,传来“砰”的一道撞门声,只见一个头顶高帽,身穿白色长袍的影子在门框里背光而站,他右臂一挥,那袖口就探出一截锁链,直直地冲了出去,眨眼将刘锦离缠了一圈又一圈。   事到如此,刘锦离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林遇生故意只身一人来见,本意是想引他现身,好让阴差成功缉他归案。   林遇生但笑不语,松开了手。   全程观摩的易小军几乎是把自己贴在了窗户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白袍男人的上半张脸掩在帽檐下,高帽上四个大字——一见生财。他面无表情地将铁链一拉,刘锦离就像一根被怪力连根拔起的幼苗,蔫巴巴地退到了男人的掌心。   两人身后弥散出一团黑雾,白影挪了一步,刚要把人推进去,林遇生适逢时机地偏头一笑,大爷一样地坐在地上,“七爷等等。”   男人朝他看去,表面风轻云淡,掩在帽檐下的太阳穴却划过了一滴冷汗。   “七爷,我想和他说一会话,可否请七爷通融通融?”   男人相当有礼数地颔首示意,侧身站在了一旁。   “多谢七爷。”林遇生垂了垂睫毛,脸色明眼可见地白了一度,“我说刘锦离,十年前你干出违背师训的混账事,妄想复活师父,如今又强制唤醒我的记忆,你是有病吗?”   刘锦离沉默着不接话。   林遇生闭上眼,“回答我。”   刘锦离听罢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扭头对阴差道:“无常大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您可以带我走了。”   白无常停顿了一会,见他们真没再说话,一挥长袖,将刘锦离从下到上缓缓遮蔽。   刘锦离斜睨着视线,极深极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地合上眼,转了身,“林遇,你答应过的,带我去看大好河山,你答应过我的……我信了……”   ——“你给我听好了!以后我给你讲故事!我教你功夫!我带你云游四方!这大好河山你还没看够,今后我带你去看!!”   可惜隔得太远,林遇生一个字没听清。   最后等两人完全消失,他才颤颤巍巍地抓着拐杖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对玻璃窗里的人道:“易小军,如果你下次还敢犯事,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说完他拄着棍,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留下一脸惊恐的易小军。   他能感受到林遇生身上有一股特质不一样了,让人不寒而栗。   这短短十几分钟,斗笠人对他做了什么?   ·   林遇生办完手续出了拘留所,外面已经全暗了,一轮残月高高地在黑幕中挂着,显得这个小镇异常阴冷。   不远处有一抹颀长的身影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之下,目光极其幽远,如同怨念地望着他。   林遇生眼瞎,他看不见。   随后一道低沉的男音传来,恍若落入了耳朵里,“哥,你回来了。”   语气不悲不喜,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遇生的脑子“轰”一声炸出一片空白,往昔的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晃过,压得他窒息……   他逐渐扬起一个苦笑,衬得那灰白的瞳眸又空洞又萧瑟,“啊,是季司啊,哈哈,我可真是个混蛋……” 第94章 就算死也不逃了   他说出来的话仿佛是尖锐的刺,一根一根地扎进季司的心里,疼得半晌回不过神,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带着全身心的眷恋缱绻……   林遇生捂住半张脸,慢慢沉下了去,“我给了刘锦离希望,又自顾自地抛下他,师父要我照看好他,可我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季司的眼中稍纵即逝地掠过一丝仓皇,垂在腿侧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你……全想起来了?”   林遇生不答反问:“季司,你恨过我吗。”他扔下拐杖,没有依傍地走了两步,待到一个阶梯,他脚步趔趄着跌了下去。   季司当即吓得手心冒汗,刚想去扶他,林遇生陡然一喝:“别过来!”   “……”   他喘了几口气,拍拍腿上的灰尘,又一瘸一拐地朝向那人,行进得异常困难,季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动弹分毫。   林遇生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前,一面故作轻松地和他唠嗑,“我只看到和刘锦离认识的那段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多出了很多你的事。”   季司使劲地收紧五指,把掌心掐得发紫。   他笑了笑,口鼻处宛如有一片氤氲,“我说你这辈子太苦了,如果下辈子不愿意做人,就去地府当个公务员……”   季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我知道……”   林遇生:“我还看到你穿裙子舞剑,舞得可好看了,我给你的那把木剑,你一直带着啊……”   “我带你和刘锦离去游山玩水,你好像不喜欢吃鸟肉,只吃了一点点。”   “除灵会上,你以为猎鬼人杀了我,不惜破坏规矩也要下场为我报仇,可惜我不领情,还打了你……”   “大家都以为你是季家百年一遇的‘红瞳泣血’,只有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林遇生终于只剩咫尺之遥,他拖着快要裂开的膝盖,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对着前面,仰头去看那个一直等待他的大男孩,眼睛升起一团雾气,“对不起……”   他的眶里有一圈鲜红,下眼睑夹杂着血泪干涸留下的深色硬块,整张脸透着死一样的白,分明是一个乐观到极点的人,如今却被反躬自责折磨到几近崩溃。   季司一双眼睁得像灯笼,惊恐地和他直视,“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林遇生小心翼翼地靠近,竭力地压抑着心跳,“我看到你被绑在漆黑的铁板上,有人拿手术刀一遍又一遍地放你的心头血……”   季司:“……”   “你那么小,那么瘦,皮肉都挂在骨头上,哪里承受得住……”   话还没说完,只听季司哑然道:“好了林遇生,不要再想那些事了,这不是你的错,也别再回忆了,算我求你……”   林遇生:“对不起……”   季司:“不是你的错别道歉了!”   林遇生却充耳不闻,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逃避你的时候,你该有多难过……”   季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在为昨晚的那句“到此为止”道歉。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对不起……”他的话像粘腻的糯米,一个字一个字地黏在一起,到后面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对不起”三个字十分清晰。   季司一时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难过,只是心底涌上层层高的浪潮,轰隆地炸出一阵耳鸣,顷刻间裹挟了他所有的理智,眸子里透着一股几欲疯狂的情愫。   林遇生逐渐抱住他的背,透过轻薄的衣服摩挲那条斜长的疤痕,“你一身的伤,有一半是为了我,我何德何能,凭什么……”他两只手攀上他的肩,把头埋在肩砍里,宛如庆幸地感受着他体温。   想起之前的种种,季司总会挡在他身前,就算遍体鳞伤也要护人周全。   落花洞女的时候偷偷跟着他和齐飞去医院,为了破除陈子筱许的“愿望”对她大打出手,以及在洞神的幻境里对他说的那句:“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就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季司想救他,想把他从“天赐阴阳瞳”的牢笼里拉出来。   七岁的他不懂爱为何物,只是凭借着一腔天真的怜悯,充其量是设身处地的可怜,所以十八岁的他情蛊发作,不是出于“林遇”的情。   林遇生哽咽一声,眼里擒了泪,“我喜欢的人因为我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心疼……”   季司立刻呆若木鸡,眼睛直了半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末了,才柔声喊了喊他的名字,“林遇生。”   林遇生一愣,抬头:“你叫我什么?”   “这回……”季司霎时俯身对上他的眼,血瞳里的戾气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全数袒露,恍惚要将他吞噬殆尽,“你就是想逃,也逃不走了。”   面前人的表情和刘锦离那时相差无几,都有一股病态的偏执,在这张俊美的脸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像个美丽的疯子,无端让人挪不开视线,好似天地万物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无关紧要了,林遇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一起疯了,悠悠地笑道:“我不逃了,死也会死在你怀里。”   话音甫落,季司心里那一直紧绷着弦,刹那间、断了。   ·   两人交缠着身子粗暴地打开房门,林遇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人扑到床上,大床不堪重负地“嘎啦”响了一声,他不得章法地吻着季司的脖子,扯开他的衬衫,噼里啪啦地飞出去几颗扣子,露出里面结实又精壮的胸肌。   少年人的身体不同于中年人的强壮,也不似小男孩的纤细,恰到好处地介于二者之间,看得人血脉偾张。   林遇生咽了咽口水,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没有要领地游走,笨拙地模仿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似乎用尽了浑身解数。   然而季司根本不需要他刻意撩拨,仅仅一句话就能令他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他都数不清,这一幕在旖旎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了……   待林遇生碰到一个点,季司终究忍不住反客为主,把他压了下去。   林遇生:“???” 第9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一室的温情恍若朝云叆叇、行露未晞的雾气,朦胧了房间的窗,仿佛踏在云端之上,依恋流连地交叠着,那春日一样的吐息就像暧昧了泉水的鱼儿,欲逃不逃,欲说还休,挠得人心痒得发疯……   季司一时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如今就在他的手里,对他予取予求,即便疼得眼睛红肿,依然没对他说一个“不”字。   季司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背,把那点皮肤捏得青一块紫一块,沉沉地道:“哥,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到最后,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管某人的哭诉,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后脖子,眼里留下一滴泪,滑落在咬痕处,混着丝丝缕缕的血迹,像山水墨画中一抹鲜艳的正阳。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愿这梦,永不醒来。   ·   然而,林遇生醒来的时候除了骂娘就想不出别的词了。   “季司!!!老子操你大爷的!!!”   他光着一双大白腿,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短袖,全身酸疼,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哦不……是很多很多拳!疼得已经麻木了,其他地方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痕,脖子后面咬出了血,大腿根全是掐出来的五指印。   丧、心、病、狂!   只听“吱呀”一声推门声,季司端着一碗粥进来了,林遇生嫌弃地道:“你怎么都不敲门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季司才后知后觉,于是心虚地清了清嗓,“我、我怕你还在睡,所以……”   “太阳照屁股了我还睡个鬼,高考就剩一个月,今天又是星期一,我得去学校看看。”说着下床去穿衣,结果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肥皂剧里三天三天下不来床是真的。   也没想到这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没想到会以这么没面子的方式知道……   那腿如同个摆设,丝毫没有机能,无论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现在好了,不光是个瞎子,还成了个跛子。   季司赶紧把粥搁在床头,再把脑子短路的某位抱上床,“地上凉,我给你熬了粥,先喝粥。”   林遇生立马接过粥牛饮了一口,然后非常光荣地烫伤了。   “烫到了吗?”季司又连不迭地端回碗,转而拿起勺子给他喂,一口一口地吹。   林遇生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很是过不去心里这道砍,“别吹了,我不吃。”   季司由不得他,勺子递到了嘴边,轻言细语地哄:“哥哥乖,吃了东西才有力气站起来。”   林遇生那股羞耻感更强了。   季司:“哥?”   林遇生默默张开嘴,让某人把粥送进来了。   季司笑道:“真乖。”又舀一勺,呼呼吹气。   林遇生嚼着嚼着,嘴边的一坨肉一鼓一动,“你倒是开心了,敢情疼的不是你。”   季司笑得愈发玩味,像个金玉其外的斯文败类,“下次一定小心。”   “没下次了!”   林遇生怒哄哄地吃完了粥,一拉被子,缩进了软软的窝里。   季司放了碗,隔着绸被抱住他,整个身体像只大狗泰山压顶,压得林遇生不满地哼了一声。   而后对方低磁的声音传来,“哥不是说‘死也要死在我怀里’吗?”这音线温柔又深沉,听得人心枝一颤。   林遇生顿时面红耳赤,“你你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这不是哥自己说的吗。”季司语气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变得冷淡又陌生,“所以,哥如果要逃,最好就趁现在,不然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住你,把你牢牢栓在身边、一辈子……”   这话宛如恶魔的低语,带着无可言说的魅惑和威胁、一字一顿地敲进耳朵里,林遇生探出脑袋和胳膊,慢腾腾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不以为意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啊,生米都成熟饭了,你难道还想赖账?”   林遇生每次的反应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打得他措手不及,季司无奈地笑了,“我真是比不过你……”刚醒的身体带着一种暖洋洋的软糯,他又心痒难捱地往里蹭了蹭。   林遇生知道他是不安,十分纵容地伸直脖子,让他进得更深了,安慰地抚摸他脑后的发丝,解释道:“我喜欢的人不走,我哪也不去。”   季司闷闷地道:“哥说的人是我吗?”   林遇生:“明知故问。”   “我只是太高兴了。”他找到脖子里最嫩的部分,餍足地在原有的痕迹上舔舐起来。   “痒。”林遇生皱着眉笑了笑,却没有推开他,又道,“扶我起来吧,我真得去学校了。”   季司好似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从衣柜里拿来干净的衣服,又帮忙擦净了身子,才扶着他出了门。   ·   到了学校已经是午饭时间,一路上,林遇生这幅怪模样引得无数学子侧目相望,如同在好奇怎么大夏天的又是外套又是连衣帽,裹得严严实实的。   而他旁边那位长得民怨沸腾的帅哥一脸“滚”、“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挨削!”的表情。   众人只得偷偷摸摸地瞥上几眼。   而这时,有两位穿着校服的男生十分英勇地跑了上去,林遇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其中一人一把将季司推得后退了几步,另一个即刻把他护在身后,大声道:“你他妈离我们林遇生远点!”   “林遇生跟着你就没遇到什么好事!该滚的人是你!”   这两道声音都很熟悉,林遇生一愣,“王安,胡晓?怎么是你们?”   他俩一前一后,前面那个推人的是胡晓,身材健壮,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苗子,后面护着林遇生的人是王安,身材小小的,比林遇生还矮了半截脑袋,在胡晓面前像个小跟班,他们仨虽然不同班,但经常一起上下学,季司撞车那事还是他们发现的。   上次联考,王安五百名开外,胡晓八百名开外。   林遇生全市第二。   “你们是谁?”没等林遇生好好怀念一番,季司相当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的哥哥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   话音落下,胡晓那毛毛虫一样的浓眉登时拧成了蝴蝶结,转头,“林遇生,你啥时候认了全市第一当弟弟?”   王安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什么时候拜的把子?”   “不对,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胡晓一下子逼到他跟前,一双灵魂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不是该恨他抢了第一的宝座?我以为你之前和他告白是策略来着,原来不是吗?”   王安也不甘示弱地凑过来,“你以前说没人能在成绩上比过你,如果有,那人肯定不是个人。”   胡晓:“你话都过分到这个份上了咋还跟人家处起兄弟关系了?”   王安:“就是就是。”   站在身后的季司陡然黑了半张脸,“放开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遇生忽然觉得好累……啊…… 第96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遇生废了老半天的口舌,暂时把王安和胡晓这俩二货给哄住了。   胡晓一手捏着他壮实的肱二头肌,一手摩挲在阳光下都能反光的黝黑下巴,懵懵懂懂地下了结论,“所以说,你俩小时候就认识,后面季司因为家庭原因离开了,今年回来参加高考,是这个意思吗?”   王安补充道:“你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忘掉了他,所以一开始不认识,后面才想起来。”   林遇生抹了把冷汗,险些要给二位跪下了,谢天谢地他们有个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完全正确!”   季司:“……”   “不对啊。”胡晓突然眼神一凝,尖锐的视线即刻刺了过来,“这里面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你真没骗我们?”   林遇生心里一咯噔,被那两只圆溜溜的浓眉大眼看得后颈发毛,没想到这家伙平时一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憨样,关键地方居然这么犀利。   然而又见胡晓贱兮兮一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我都看出来了,你俩是不是……那啥了。”   林遇生不耻下问:“我俩哪啥了?”一阵微风拂来,适逢时机地吹动了他的衣服,露出里面草莓遍布的好光景。   “啊啊啊啊!”王安登时抓耳挠腮地大叫,羞红着一张脸麻利地替他扣好衣领,再把连衣帽往前扯了扯,“光天化日之下注意点……”   林遇生:“我的妈啊!”他赶紧捂好脖子,给某位罪魁祸首投去仇视的目光。   季司笑嘻嘻地回望,“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林遇生直接无视这厮,手疾眼快地拉过二位,“我们走!”说完快步走向教学楼,扔下一脸茫然的某位。   季司挺立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跟着他们仨,待扫到那有说有笑的左右二人,一丝狠戾飞快地掠过他的脸颊,把周围人看得一愣。   季司一秒收回眼光,又恢复成原来的高冷,提起两人的书包,踱步上前。   仿佛刚才一瞬间要杀人的表情是大家的错觉。   ·   林遇生凭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记忆力,愣是没表现出半点“瞎子”的特征,连楼梯有几节台阶都摸得清清楚楚,最后成功抵达教室门口,对他们招手,“晚上见。”   胡晓刚要招呼,王安忽然拉住他,食指放在唇前作出噤声状,摇摇头,手脚并用地示意了一会,指了指林遇生,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把他轻轻拉到一旁,胡晓见他一脸正经,半信半疑地没出声。   林遇生半晌不闻回应,笑道:“怎么了?你们不想和我晚上见?”   见状,两人目瞪口呆,仿佛视线沿经的地方都变得诡异了,因为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移动过,宛如在跟空气对话。   王安惊讶地捂住了口鼻,“林遇生你……”   胡晓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好像……看不见啊……”   林遇生:“……”声音不是从对面传过来的,是从右边过来的,他扭头一笑,“你们测试我?”   不怪王安起疑,他的眸子平时是深灰色,现在却是灰白色,加上连衣帽下的一张脸苍白无力,唇色都是黑的,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打从林遇生和那季司走到一起后,就像变了个人,不是那种从内而外的改变,而是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外力侵蚀了他的身体,占据了原本属于“林遇生”的躯壳。   胡晓掰过他的双肩,沉痛地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奶奶前天也来学校问你,说你这两天都没回家!”   林遇生呆呆地道:“奶奶?季司告诉过她我暂时不住家里啊……”   王安:“鬼知道那个季司安的什么心!学校也是这么跟你奶奶说的,说你人被他接走了,不知道你奶奶后面有没有去找。”   这件事完全没听季司提起,林遇生喃喃道:“不应该啊,他办事我放心,总不会让个独居老太太瞎操心。”   初衷就是为了不让她老人家担心才出去住,他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被奶奶发现了,那不得把老年病都给吓出来,什么高血压、冠心病、脑出血、急性心肌梗塞……   王安或许是看不得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死纠结,说一不二地拉起他的胳膊,“走走走,我们带你回家。”   胡晓扛起他另一只手臂,“你奶奶没准担心坏了,你还不回家?”   “等等,我,”林遇生一双眸子错愕无神,被架上了也毫无还手之力,“我现在还不能见奶奶……”   “怎么不能见!我问你。”王安疾言厉色地道。   林遇生全身心都写着“抗拒”,手脚并用地推搡,“我说不能见就是不能见!”   王安几乎是吼着接完了上句,“你奶奶从小陪你长大,你不想她吗!”   林遇生不动了。   胡晓无奈地挠挠后脑勺,语重心长地道:“你奶奶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眼神也不好,老师都认错了,还是我们带她进的办公室,就算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让家里的老人这么担心啊。”   王安:“想当年我和大胡天天上你家蹭饭,她老人家的身子骨都挺硬朗的。”   一向毒舌的林遇生就算见了牛鬼蛇神也能跟人家把话唠天上去,可这回,他愣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啊呀别纠结了!”王安扛起他的手臂,将人往外带,“反正午休还长着,我们不急这一会!”   王安看着跟竹竿一样瘦小,没想到力气这么大,能把林遇生半扛着走。   ·   林遇生半推半就地跟着二人来到了家,院子里的杂草在石板砖边缘疯长,鸡鸭鹅的粪便零零散散地躺在水泥地上,犹如很久没打扫过了。   王安和胡晓觉得他看不见,也就没多嘴,那大个子讪讪地笑了笑,虎背熊腰地佝着在前面带路,以免他俩不幸中招,“咳咳,林遇生啊,你家地板好像有点坏了。”   王安点头附和,“我们小心点,别踩空了。”   然而林遇生一进来就闻见了,根本不需要他们刻意隐瞒,一双眉蹙得死紧,“奶奶不是个不讲卫生的人,这怎么回事……”   两人心脏一紧,对视了一眼,没说话,把他引到了门口。   那扇木门的底色本是天空的湛蓝,如今褪去颜色,开门的地方也染了黑色的斑驳,就和这里的主人一样。   门内,忽然一抹白影映入眼帘,王安和胡晓的表情明显呆滞了一秒,却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听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诶?这不是林遇生吗?你咋回来了?”   王安和胡晓好像回忆了很久,然后恍然大悟地道:“林遇生你看,齐飞怎么在你家?”   林遇生顿时惊悚地放大了瞳孔。 第97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两人的语气分明是刚刚才“想起来”学校里有齐飞这么号人,宛如是有人按了电源开关,把关于“齐飞”的“记忆”灌进了他们的脑子。   林遇生在刘锦离的回忆中见过阴差的外貌,虽说大部分被帽子盖住了,帽檐下露出的几缕发丝却很好辨认。   可他始终不敢确认。   这个世界的天然卷多了去了,总不能遇见两个就说他们是同一人。   林遇生故作镇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齐飞,你这会不应该在学校学习吗?怎么来我家了?”   属于齐飞的声音传了过来,“哦,是这样,你奶奶不是去学校找过你吗,我来你家跟她说一声,叫她别担心。”   王安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齐飞的确和校领导反应过,要来你家说明情况的。”   胡晓:“对,前天还是昨天,他特地去找了何主任。”   这话平平无奇,却听得林遇生心底一沉,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摆在眼前,只等他揭开那盖着迷雾的幌子。   他缓缓伸出手,想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纱,然而到了毫米之隔却不敢上前,摊平的五指逐渐蜷缩成拳,最后还是收回来了。   王安见他一直沉默,纳闷地道:“你怎么了?齐飞不是和你很要好吗?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嗨呀!”胡晓一巴掌拍上他的背,用力过猛险些给林遇生拍出血来,“给人打个招呼嘛!”   林遇生捱着胸腔涌上的疼痛,慢腾腾地道:“齐飞,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齐飞依然坐在暗处,只能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今天没带脑子出来?”   林遇生向前迈了一步,“我不听这种明面上的借口,我要你说真话!”   “……”   王安忽然拉住他,“你为什么要生齐飞的气?”   林遇生:“放开。”   胡晓愠怒道:“林遇生你最近太奇怪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奇怪的不是我,是你们!”林遇生一把甩开王安的手,踉踉跄跄地靠到门框上,“你们难道忘了吗,何主任三年前就因为肺癌去世了,我们学校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何主任!”   王安:“……”   胡晓:“……”   虽然林遇生的脸对着王安和胡晓,但这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呵哼哼……”只听齐飞压着气息冷哼了两声,然后就像被这件事逗乐了,捂着肚子大笑,最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他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你是真的有趣啊……”   随着这阵震耳欲聋的狮子吼,王安和胡晓的瞳孔散去光芒,眼皮一合,僵硬地倒了下去。   林遇生背面全是冷汗,连外套都有点渗透了,他扶着墙往里走,去开房间里的灯。   屋里现在太暗了,他连颜色都看不见。   “老夫劝你最好不要。”   林遇生扶着开关的手一抖:“什么意思。”   “进来就知道了。”   林遇生心里升起一股十分浓郁的不详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照他的意思走进了黑暗里。   一进来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进来”这个动作,而是后悔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老人微弱的话音萦绕在耳畔,宛如在吊着最后一口气,“我家小林子呢……大人啊,我家小林子还没回家呢,如果他回来了,大人一定要转告他,奶奶做的柿饼给他放灶台上了……”   一个发着幽光的魂体浮在半空,苍老的面容苦苦哀求着站定的白影,扯着袖口不肯松,即便脖子和四肢都被锁魂链绑得严严实实。   林遇生几乎瞬间就涌出了眼泪,他慢慢抬起手,去碰那点虚无缥缈的亡魂,“奶奶……”   “我家小林子打小没了父母,我脾气又不好,经常要他好好学习,不听话还会上棍子,我是个不称职的奶奶……”   “他要是回来了,大人能替我道个歉吗?”   “就说对不起,奶奶对你要求太高了,其实不当年级第一也没关系,不学习也没关系,喜欢看民间传说也没关系,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说到“民间传说”时,老人的语气明显顿了一拍,随即补充道:“不行,果然民间传说还是不能看。”   林遇生莞尔一笑,笑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为什么啊奶奶?为什么民间传说书就不能看呢?”   一般的亡魂认不出在世亲人的模样,老人立马怒气冲冲地回道:“当然不能看啊,小林子好不容易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可再不能出事了。”   林遇生闻言一怔,“您什么意思?”   然而老人并不理会,转身去求她嘴中的“大人”,“您要肯帮我这个老太婆带个话,老太婆就是地狱也跟您去!”   林遇生这才看到魂体的身后还有一根透明的铁链,幽幽地连在地上,还差一点就能完全成型。   还差一点老人就会变成不能转世的缚地灵。   “我!我帮您带话!”林遇生情急之下大拍胸脯,“叫小林子是吧!我帮您带话!”   老人茫然地睇过来一抹神色,“你也认得我家小林子?”   林遇生狂点头,“嗯!我和他是同桌,他经常跟我讲起您,说要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带您去大城市!带您……”说着,他哽咽一声,分贝弱了好几度,“带您过上好日子……”   谁知老人摇摇头,欣慰地笑了,“麻烦小兄弟告诉他,过好他自己的生活,不要为了别人活……他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满足了……很满足了……”   话音未落,魂体背后的锁链“锵”的一声断裂了,白无常单手一挥,把她拢进袖口里,周围墨一样的黑暗犹如人走茶凉的消寂,顷刻间散尽了,只余下自然光的衍射,温温地照亮屋内的陈设。   上了年纪的木桌木椅躺在地上,瓷碗的渣子摔得到处都是,后院的鸡鸭鹅奄奄一息,连叫唤的力气都不剩了……   现在屋里就林遇生和白无常两个清醒的人,白无常清了清嗓,宛如想说点什么,林遇生却一言不发地扶着墙,走向隔壁的厨房,他的头沉得很低,看不到眼睛。   白无常见他这副模样,默默地把想说的咽回了肚子。   林遇生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全,一瘸一拐地来到厨房,本意是取灶台上的柿饼,然而刚到门口就绊到一个物体,他登时蹲下去摸,结果摸到一只还有余温的手掌,他一张脸刷的一下全白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人手里拿着果盘,柿饼掉得到处都是,好像是把这盘放到灶台上的途中忽然晕倒了。   林遇生内心的酸楚骤然决了堤,再也忍不住,伏在老人的尸身上崩溃地喊叫……   “啊啊啊啊——!” 第98章 时日往而不可追   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林遇生身后,那地上的男生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好似是背气了,他语调缓和了一些,“人固有一死,你也别太难过了。”   林遇生呆呆捡起地上的柿饼往怀里塞,没有理他。   白无常:“……”   老人的手又粗又皱,大拇指和掌心的连接处有一块厚重的茧子,这是常年切菜握刀硌出的痕迹,小时候的林遇经常抚摸这一块,说它像刀枪不入的铁板,老人每每听见就会赏他一拳,“你个小东西真会说话!刀枪不入那还是个人吗?”   林遇捂着脑袋无能狂怒,“本来就是嘛,我抠都抠不掉。”   “……”   老人一生劳作,林遇生只通过这一只手就能认出来,但凡他早赶到一分钟,也许就能把她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把她从白无常手里救回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唯一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白无常挠头叹息,眼神瞥向了一旁,似乎有些心虚。   那饼塞得林遇生的口袋和怀里都满了,他却还在捡,捡一个漏一个,漏一个捡一个,红红的柿饼骨碌骨碌地滚到地上,他干脆拿起咬了一口,甘甜的果香混着皮面上的灰尘进到嘴里,瞬间不知滋味,他忽然能体会刘锦离的感受了,那种孤苦伶仃的荒芜寂寥,仿佛从此以后这世间的热闹纷杂都和自己撇清关系了,无论喜忧好恶、尘嚣喧阗,宛如手捧的一杯清水,不知不觉从指缝里流走,最后只剩掌心那一点凉意。   从掌心,到心尖。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林遇生吃完一个饼浑身一震,眸子放大了一圈,他怔怔地转身,视线对准了那道白影。   白无常见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了,“看来你整理好了?那老夫该去交差了。”他甩了甩长袖,刚想打开地府和阳间的连接门,只见林遇生猛地飞冲上来,手疾眼快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白无常:“你做什么?!”   林遇生的嘴边还残留着食物残渣,呢喃道:“还给我。”   “啊?”   林遇生一抬下颌,死死地盯着他:“把奶奶的魂还给我!”   “……”   没等白无常反应过来,林遇生一手伸了进去,在乾坤里飞快地摸索,终于摸到一点温润的魂体,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番,白无常提起他的后领子一把将人扔出去老远,脸色即刻冷了,“小娃娃,你想坏规矩?”   林遇生嘴角流了血,闻言冲人一吼,“你装成人类混进我们学校难道就不坏规矩了吗!”   白无常:“……”   林遇生踉踉跄跄地站稳,冷笑道:“还‘齐飞’,我呸!天知道你在我身边打什么鬼主意!老子明明察觉了你的身份却不揭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眼看他情绪失控,慌不择言地一通乱吼,平日里敢说的不敢说的都在此刻决了堤,不受抑制地爆发了,“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怎么你们了!至于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吗!你明知道!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到末尾,他犹如委屈地望着他,“亏我当你是朋友……”   白无常沉默了半晌,末了,才堪堪抬起手,摘下了高帽子。   一张属于“齐飞”的脸就这样暴露在眼前,林遇生虽然看不清,却也知道对方在干什么,“果然是你。”当时他在刘锦离的记忆里遇到黑白无常就感觉异常熟悉,只是差了临门一脚一锤定音。   齐飞长叹了一口气,把头顶鸡窝一样的卷毛揉得更糟了,“我要怎么跟你解释……”   林遇生伸出一只手,“奶奶的魄还没散,把她的魂还给我。”这话说得不留一点余地,毫不客气。   齐飞:“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奶奶阳寿尽了!就算我给你魂了又如何!判官的生死簿要她今天死,你能拖一时,你能拖一世吗!”   “我不管!”林遇生狠狠地瞪着他,全身有一股强烈的气流正蠢蠢欲动,“今天你不把奶奶还给我,休想从这出去!”接着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对着一旁的刀具,几把长短不一的刀乒哩乓啷地动了一阵,然后就见最大的一把肉斧像点燃的炮火飞向了那只苍白有劲的手。   林遇生随意一挥,“啪”的一声抓紧了刀柄。   齐飞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头顶的鸡窝都要竖起来,“冷、冷,你他妈冷静点!”   “我现在很冷静。”林遇生阴沉着一双眼,脚后一蹬,整个人像一只穿云裂石的箭,急速冲向了齐飞。   “我草草草草草……”齐飞赶紧拿哭丧棒朝空中划了个半圈,念了一串咒语,“开门开门快开门!”然而毫无动静,他又向上一挥,“怎么不灵了?我的门呢!”   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背,一只闪着凶光的眼立刻露了出来,“你想去哪啊。”   齐飞:“……”   林遇生手起刀落,割断了他的袖子。   齐飞懵懵地歪头一愣,“咦?”   林遇生随即退后跳了老远,和他拉开距离,把这破袖子翻开一瞧,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收纳的灵魂。   齐飞忽然有点好笑,“你不会以为阴差的袖子就是装灵魂的容器吧?”   林遇生没说话,如同怨恨地盯着他,看样子是被说中了。   “噗哈哈哈哈……”齐飞越想越觉得搞笑,“我们拉人头都是用自己的阴气将灵体裹小,再随便藏进衣服里,没说一定要藏在袖口啊。”   “那你藏哪了?”他又重新握住刀。   齐飞见状就蔫了,“喂喂喂你一次就算了还来两次?我告诉你袭击阴差按律当斩的知不知道……”   林遇生横竖不听他瞎逼逼,十分缓慢地踱步上前,鞋跟不急不缓地敲打地面,听得齐飞缩在墙角战战兢兢,“大哥,说了不能给就是不能给,规矩不能坏,因为你和季司俩混小子我已经十一年没得过年终奖了,别说年终奖了,我连地府都回不了,今年好不容易抓了个刘锦离把业绩提上去了,总不能又因为你把我这么久的努力都泡汤吧……”   林遇生冷冷地道:“刘锦离那是我抓的,哪算你的业绩?”   齐飞:“……”   他怎么觉得林遇生变黑了……? 第99章 去而不可得见者   齐飞当时就不干了,指着他的鼻子一阵嚎,“你真是林遇生?!我不信!你绝对是被附身了!鬼附身!”   这一席话在空荡荡的土屋里缓缓震开,宛如平静的湖水中央泛起一圈自内而外的涟漪。   林遇生看傻子一样扯了扯嘴角,“你在乱放什么狗屁。”   “啊啊啊别说了!我家林遇生不可能这么粗鲁!”齐飞趴在墙上嗷得一声比一声悲恸,“你把我家林遇生还给我!嘤嘤嘤,还给我……”   林遇生:“……”   他不过就骂了一句脏话,至于吗……   齐飞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到了那面白墙上,“我家林遇生心地善良老实巴交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根本不是你这个二流子……”   “够了。”林遇生一声令下,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一双灰白色的眸子分明没有聚焦,里面却流动着一股道不明的阴森怨毒,看得人心惊胆寒,从喉咙里出来的话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木头上狠狠地磨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对你做不了什么吗?”   齐飞一面在心里数着数,一面心酸巴巴地道:“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你真要那么狠心?”   他犹如一个出轨劈腿的渣男,东窗事发惨遭原配拿刀追杀。   可惜林遇生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何况他现在完全就不是能对话的状态,整个人都处于疯狂的边缘,在悬崖的钢丝上摇摇欲坠,“你现在肉体凡胎,真觉得自己身首分离了还能完好如初么?你未免太看得起现在的医疗技术了。我数到三,到三了还不肯交出奶奶的灵魂,我就让你自己去见阎王。”   齐飞:“……”   “一。”   齐飞:“兄弟兄弟,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呢?”   “二。”   齐飞:“兄弟我们有话好说!”   “三。”   “打住打住!我交我交!”   林遇生斩钉截铁地道:“晚了。”   齐飞:“这玩意他妈的还有实效吗!?”   林遇生毫不犹豫地把刀压进去,瞬间割破了一道口,齐飞:“我草草草草流流流血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为这把杀猪刀的刀下亡魂时,忽然一阵疾风驶来,“铿锵”一声打落了刀,随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林遇生,住手。”   只见季司死死攥着林遇生的腕,仿佛要活活捏碎他的骨头,“你以前跟我说过,我们这种人一旦沾染了人命,就会永坠畜生道,生生世世逃不过业障。”   这话像一剂猛药,重重地砸落在心头,林遇生倏地放大了眸子,然后头脑一沉,身体慢慢向后倒去。   季司一把将人拦腰抱起,熟练程度如同做了很多年。他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是开着的,脖子上有一层晶莹的汗珠,可能是到了教室没看到林遇生一行人,才急匆匆地跑出来找。   齐飞擦了擦脑门的冷汗,把并未流血的伤口合好,那手法就像在粘两截断掉的白纸,“你再晚点到,我就得找人再做一副凡人的躯体了。”   季司一抹神色顷刻间睨过来,质问道:“为什么不是黑无常来勾魂?”   齐飞又被他看得一咯噔,“地府为刘锦离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的人手,我人在阳间,距离也近,阎王寻方便,就把这两天的任务都交给我了,刚好让我将功补过。”说到最后“将功补过”四个字,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沉了一度,望向了那昏睡的男生。   齐飞捏了个诀,把身上的衣服换成校服,再拍拍地上趴着的两人,“起床啦,下午的数学课开始啦,老师讲试题卷啦。”   王安和胡晓立马睁开了圆溜溜的眼,“数学课?今下午有数学课??”   齐飞:“是啊。”   胡晓摸着头,左找右寻,“那还不快回去,林遇生、林遇生呢?”   “啊!”王安一指季司,“找到了!林遇生在……他怀里……?”   话音未落,两人呆若木鸡,对视一眼,“看来年级第一也不好当啊。”   季司没理他们,头也不回地抱着人走了。   王安挠挠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齐飞拍拍他的肩,笑道:“自信点,把‘是不是’三个字去了。”说完他一边小跑,一边吹着口哨跟了上去。   王安:“……”   胡晓愤愤地啐了口痰,“成绩好了不起啊!”   ·   黑暗的空间,林遇生形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丝毫动弹不得,耳畔的话音渐行渐远忽远忽近,好像有人在他面前分秒必争地说着什么。   一老一少的音色。   “奶奶,您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会回来救他!”   “孩子您说,只要能让小林子退热,我什么都做。”   “好,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谬,但这以后他会忘记一切,包括您,您千万记住不要让他接触任何有关民间传说的东西,还有迷信,最好是神话电视剧都别看。”   “这……”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能说,但是奶奶你信我,三天之后我一定还您一个完好的孙子!”   “医生都说小林子没救了,你为什么……孩子,你为什么要为小林子做到这个程度?”   “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   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林遇生却听不见了,只留下一阵一阵的耳鸣在脑子里疯搅,这时有一束丹霞射过来,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缓缓睁开了眼,这一睁眼就发现视野清明了不少,能看见物体的轮廓了,他坐在操场的草地上,背靠着健身杆,不远处是一群上体育课的学生,把校服外套当裤腰带勒在腰际,欢声笑语地颠着排球,还有成群结队的女孩,沉浸在夕阳的绯红下,像一幅静谧祥和的梨黄戏图。   如果没闻到一丝血腥味,林遇生就差点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了,他的眼里流淌着一股滚烫的暖流,和以前季司的血混进眼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季司用了自己的心头血——为了重新点亮他的眼睛。   剜心头血是一种非常残忍、且不人道的行为,得把靠近心脏的大动脉割破一个口,先放出前面已经运送好的血液,然后等造血细胞现场造出一部分新鲜的、没有用过的血,才算成功,他也为刘锦离干过这种事,所以清楚有多么疼,一度疼到力量失控,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砸乱的桌椅瓷片。   季司就像一个掏心掏肺的熊孩子,把胸口血淋淋地剖开给你看,拿出里面最值钱最有营养的部分,不求任何回报地送给你,你说说不得,打更是打不得,火气也无处发泄,只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等自己强到能保护他了,他也就不用为你自残、为你放弃一切了……   林遇生死死地捂着眼睛,心底的歉意骤然泛滥成灾……他为你伤、为你死,而你呢?   你除了呛他几句话,打他几个耳光,你还能做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保护不了亲人,保护不了朋友,活该茕茕孑立一辈子……   只听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遇生的眸子瞬间聚了焦。   “你眼睛的‘残片’,看到了奶奶的记忆吧。”   是齐飞的声音。 第100章 灾祸来临的前兆1   林遇生仍然记得那天的云是红色的,天边的彩霞如同诗人笔下斑斓的沉浮,就像他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永远猜不透下一秒到来的喜讯还是噩耗。   他生而不详,正如白无常初见他时说的那句“凡人的慧根承受不来‘赐’来的礼物”。   那他为何而生,又是为何而死。   ·   齐飞的话悠悠地传过来,林遇生意料之外地没有惊讶,别说惊讶了,他现在淡定得有些不正常,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飞背对着他,拿出怀里的摄魂铃摇了摇,“叮铃叮铃”的清脆又好听,“每次你以‘残片’窥探别人记忆,这摄魂铃就会收到感应,像是在提醒老夫把你拉回来。”   林遇生无奈一笑:“还真是方便。”   齐飞:“你现在的记忆恢复到几成了?”   “你猜。”   “……”   “哈哈哈……”林遇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望着那群打闹的学生逐渐陷入了回忆,“说正事,你一个阴间的鬼差,来阳间冒充我同学是想干什么?”   齐飞见他横竖不肯说,也没有纠结,一五一十地回答:“当天老夫见洞神的诅咒在枝头上绕去绕来,本来不想管,但他的诅咒绕到了你身上,如果老夫不插手,你就会和陈子筱一起死在洞神手里。”   林遇生的笑越来越冷,“你觉得我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老夫的目的并不是救你或者送你去死那么简单,如果真那么容易,老夫也不用在这人世间徘徊十一年了。”齐飞的目光极深极远,黑幽幽的眼珠里宛如藏着什么难以言表的秘密。   就差把“我有难处”几个字写脸上了。   林遇生轻轻一笑:“困住你的人,是季司吧。”   齐飞一愣,视线收回了一点,似乎在惊讶对方的敏锐,“表面上,你说得对。”   “如果……”林遇生猜中了却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更郁闷了,脸上的和颜彻底散去,五指蜷缩起来,“我完全恢复记忆变成‘林遇’,是不是就有阻止他的办法?”   齐飞疑惑地皱了皱眉,“你想干什么?”   接着,林遇生远远地眺瞰那群上体育课的班级,极为留恋地看了几眼,恍若想把他们印进心底,只听他用一种十分澹然、却有些吊儿郎当的口吻道:“帮我和学校提交退学申请,然后带我去忘川河,我要拿回‘林遇’的所有记忆。”   齐飞立刻转过身来,一张脸吹灯拔蜡,“你他妈疯了???”   林遇生依旧谈笑自若地眺望远方,一双杏眼微微眯着,火烧云穿透空气落在他的脸庞,衬得那模样好看极了。   仿佛他只是想去菜市场买点小菜,而不是要去那劳什子能淹死鬼魂的忘川河。   反观齐飞就没那么淡定了,表情丰富得能唱相声,“小崽子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知道老夫干嘛的吗!老夫勾死人魂的啊!老夫要带你去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带你的死魂过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你要先死一次啊!你放着大好的人生不要,赶着投胎去吗!啊?”   话音未落,林遇生的神色显而易见地一呆,眼眶即刻放大了一圈,那样子就像看见了一些非常恐怖的画面。   齐飞骂着骂着察觉小崽子表情不对,拍拍他的肩,“诶诶,老夫不过说了几句,你没必要害怕成这样吧。”   林遇生浑身一颤,回过了神,“没什么,应该是我太累了……”   他刚才竟看见那群上体育课的学生倒了大概十几个,救护车的警笛声一直传到每个班级的耳朵里。   大家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黄金时期,怎么可能突发隐疾,肯定是压力太大了才会看到这些“幻觉”。   然而他刚一想完,就听见“砰”的一声,一个男生捂着心脏直直地倒了下去,周围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以为他是运动过量,结果蹲下一看,男生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面的瞳孔扩散,已经凉透了。   “啊——!”   众人刹那间乱成一团,女生们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一个花容失色,气氛顿时冰到了极点,林遇生赶紧起身探查情况,“怎么回事?”   齐飞倒一副预料之中的语气,“别大惊小怪的,就是阳寿尽了,我去收魂。”说着踱步上前,夕阳的一缕照在他身上,衍射出一圈七彩浮光,只是转瞬的功夫,就见齐飞的背影变成了那个人人惧怕的勾魂无常。   齐飞顶着个“一见生财”的高帽子面不改色地穿过兵荒马乱的人群,甚至一把拎起蹲在尸体旁边观察的人,“滚一边去。”顺手一抛。   然而人们完全没看见他们之中混进了一个鬼,被甩开的人也仅仅是纳闷地摸了摸脑袋,林遇生自言自语地道:“没有阴阳眼的人可真好……”   “锒铛”一声,齐飞一挥锁魂链,勾住了那具尸体的脖子,然后往上一拽,一抹幽蓝的灵魂就被吊了起来,也许是人刚死没多久还有点懵逼,男生在半空望了半晌,直到看见自己的肉身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才开始惊惶失措,“你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齐飞拿出小本本,伸出食指在上面划了几笔,一边记录一边嘟哝,“于庚子年巳月庚申时死亡,当场收回。”   死魂恍若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忙着飞向躺着的肉身,然而脖子上的链子一绷直,就又回来了,他转身去扯那链子,可他越扯铁链越束得紧,感觉要活活勒段他的脖子。   一魂一链磕磕碰碰地扭打在一起,发出一串“哐啷哐啷”的响动,齐飞收起本子,相当自然地单手一拉,链子不动了,死魂也不动了,他略略皱了皱眉,“本来你这是意外早逝,下一世该给你安排个好人家,但是你这一世犯的罪太重了,估计不会轻判,也许会当一世畜生。”   “呜呜呜这不是真的呜呜呜,请您救救我呜呜呜……”死魂闻言眼泪哗哗的,愁眉苦脸地搁那嚎啊……   齐飞:“你求老夫有什么用,老夫只是个收魂的,全看那群判官怎么说,如果判官定重罪,你再去求阎王,没准阎王爷看你年纪轻轻就饶你一回了。”   个鬼……阎王最是铁面无私,怎么会酌情处理。   “呜呜呜呜……”   “走吧。”齐飞掏出哭丧棒往空中划开一个口,半圈黑影从那口子蔓延开来,露出一截黑漆漆的门扉,他纳闷地摸了摸门把手,“这不是没问题吗……”   怎么之前在林遇生面前就失效了……   他没多想,大步一抬,推门而入,把死魂拖了进去。   后面的林遇生顶着疲惫的身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本想问问死者犯了什么事,然而影子都没摸着一个,他刚要撑着膝盖休息一会,忽然有个胖女生冲撞上来,一头栽进他怀里,栽得他险些吐出里面的淤血,胖女生慌里慌张地道:“对……对不起,我赶时间……”说完麻溜地往外跑,头沉得很低,看不见脸。   可就在这时,一幕血淋淋的画面映入眼帘,林遇生惊愕地放大了眼。   视线中,是这个女孩被一辆大货车撞死的情景。   “等等!”他蓦地拉住了她。 第101章 灾祸来临的前兆2   “都说了我赶时间!”谁知胖女生不由分说地甩开他的手,像一只大白鹅扑腾扑腾着翅膀往外跑,林遇生再次转身拉住了她,跃跃欲试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等……同学请等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胖女生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快点说我赶时间。”   好在现在是白天,即便林遇生的视线很模糊,在充足的光线下也能辨认对方的轮廓。   她留着男孩子一样碎碎的短发,身高刚好到林遇生胸口,脸颊上两坨肉红扑扑的,嘴唇却有些发青,大概是被吓到了。刚才那一撞险些把他撞得两眼放星星,仔细一看果然吨位不小。   林遇生的大脑飞速运转,憋了半天屁都没憋出一个,“我,是这样的,我看你……”   总不能说“我看你印堂发黑,这两天必有血光之灾”……   女生:“你哪样?不说就别挡路!”她抬起另一只手往林遇生的肩头一推,“滚开!”   林遇生本来身体就虚,加上这女生力气了得,他毫无招架之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听女生讥讽地笑了几声,“传说中的林遇生居然是个病秧子,真是除了学习一无是处。”她耸了耸胳膊上的二两肥肉,拳头在他眼前扬起,凶神恶煞地瞪大了眼睛,“再敢挡你姑奶奶的路,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那白花花的肉晃得林遇生脑仁疼,他一个急眼,拽住了女生的脚踝,“我、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告诉我你的班级和姓名!”说完的那一刻他立马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格吧格吧地向上支愣。   “……”女生消化了好半晌,才以一句“神经病”结束了对话。   林遇生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女生的班级门口。   仰头一望,望到C班的牌子。   他本来要继续追到人班里去,结果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从背后跳了出来,大声一吼,“林遇生!你给我回来!”   是班主任的声音。   班主任一手伸过,像拖垃圾一样把他拖回了A班,“你缺了一周的课,别以为年级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事假也不是这种请法……”   林遇生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花香,非常体贴地想班主任是不是外遇了,于是脑补了一部家庭伦理大剧,把女孩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班主任对他进行了十分深入的思想教育,几句话翻来覆去换来换去就是讲不烂,什么“成绩好不能飘”、“高考在即,应该以学业为主”、“带病坚持学习”等等。   林遇生的脑内剧场都快大结局了,他还叨个不停,好在这教室办公室只有他们俩,其他老师貌似去吃晚饭了。   班主任打开保温杯咻了一口热茶进肚,一边拧盖子,一边语重心长地道:“事情我都听季司说过了,你奶奶那事我们也有责任,当时她一直咳嗽,话也有些说不清楚,如果我们能带老人家去医院,没准……”   林遇生瞬间僵直身体,指尖颤了一下。   班主任没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挠了挠脑后花白的头发,“以后如果你有任何困难的地方都可以和老师说,老师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你。”   林遇生愣了良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嗨,谢什么啊,你是学生,我是老师,自古老师帮学生都是应当的,我有责任把你培养成一个名合格的大学生。”中年人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对了,丧事那边老师本来想帮你请人,但季司说和你商量好了,他家那边来人搞定,老师就由你们去了。”   林遇生闻言心脏宛如被人掐了一把,登时又酸又软起来,“季司什么时候和您说这些的?他人去哪了?”   中年人作出沉思状,右手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茬,喃喃道:“什么时候……啊,是什么时候来着……”   林遇生:“……”   “啊!是今天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之后。”   林遇生越看越感觉不对劲,仔仔细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发现班主任也和胡晓他们一样,目光里有一丝呆滞。   这是记忆被人篡改过的痕迹。   就在他思索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手段的时候,那阵香味又飘进了他的鼻子,恍惚中有一朵艳丽的花在脑海中缓缓成型,他刹那间想起来了,班主任身上的花香不是香水味,是季司养的曼陀罗……   难怪学校死了这么多学生还没引起骚动,竟然是使用了曼陀罗幻术……   但这个幻术并非万能,花香一旦散开,就会完全失效。   他刚有这个想法,就见中年人锁紧了眉头,“我怎么……想不起来季司去哪了,我明明记得……”   林遇生屏息凝神,睁大双眼盯着中年人的四周,而后这阵花香逐渐现出紫红色的细线条,一丝一缕地缠在人身上,犹如聊斋志异里吸食活人精气的女鬼,林遇生当即立断地抓住它们,命令道:“带我去你们主人那里。”   一边是性命堪忧的女孩,一边是下落不明的季司,林遇生的天平慢慢倾斜,倒向了后者。   花香好像颤抖了一下,飘向窗外,化成一支“箭头”指了个方位给他。   林遇生右手一挥,花香就像一团有实体的线,脱离了班主任周身,转而乖巧地缠在他脖子上,形似一条透明的丝巾。   他留下一句,“谢谢老师,我知道季司在哪了。”拔腿跑了出去。   班主任讷讷地推了推眼镜,“诶,不谢。”说完才觉得奇怪,思忖道:“我有和他说过季司去哪了吗?”   ·   花坛的草丛里,林遇生来到指示的地点,并没有看见某人的身影,他一把攥住脖子上的“丝巾”,面色愤怒得如同要把它一口吞了,“人呢。”   “丝巾”唯唯诺诺,颤颤巍巍,又化了个箭头。   这回是左边。   林遇生扒开半人高的草,耳朵捕捉到一点呻吟声,他有股不详的预感,咽了咽口水,“季司?”   草丛里面光线不好,他看不清。   “林遇……生?”   这道声音轻轻的,恍若在经历什么非人的痛苦,他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季司,你在哪?”   “不……别过来!”   林遇生:“……”   “我现在……很脏,别过来……” 第102章 灾祸来临的前兆3   黑暗中,一双野兽的红瞳一闪一灭地出现在视野里,带着一股阴气,给人说不出毛骨悚然,男生压抑的呻吟声在耳畔缠绵萦绕,听得林遇生的心都仿佛被人割了几刀,恨不得替他疼,“季司……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别过来……”   “这怎么叫没事!”林遇生蓦地攥紧了五指,无视他的拒绝上前了两步,这一靠近就闻到一股铁锈味,那两束强烈的红光暗了下来,好像是被季司用手臂遮住了,只能看见弥散的光点。   他的眼睛能再次恢复光明,也是多亏了这个人吧。   林遇生脚下一顿,不走了,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这道声音带着一点颤抖,宛如是在央求,对面的喘息声稍稍停了一秒。   林遇生抬起颤抖的右手,捂住半张脸,眉头拧得死紧,“你到底要怎样!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不再伤害自己!”   “……”   “我的眼睛看不见怎么了!就算一辈子看不见!你也不需要对我的一辈子负责!你这是干什么……你割心头血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难道会开心吗!”   季司不挡了,两只微微战栗的眼珠子露了出来,“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林遇生垂下手,那葱根一样的五指像失去控制的人偶轻飘飘地摆了摆,只听他苦笑一声,“你什么都要瞒着我,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要瞒着我,我该说什么?谢谢你?你说不用谢?然后我们手牵手好朋友?”   “哥你真会开玩笑。”季司没忍住笑出了声,可他一笑就开始咳嗽,咳得两眼昏花,由于血液的缺失给身体带来的负荷,原本能抑制的阴气变得狂躁无比,以前吸收的鬼怪在此刻犹如几座高不可攀的大山,猛然间压过来,势要把他的肉体啃食耗尽。   季司为了抵抗不得不就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默默承担。   但没想到林遇生会找过来……   林遇生深吸一口气,又重新走近,他每走一步,鼻腔里能闻到的血腥味就更浓一分,“季司,你要我怎么办,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季司竭力控制住胸口的痛痒,止住了咳嗽,捂着嘴呢喃道:“我不想你怎样……哥,我只要你活着……”   林遇生骤然一吼:“我不愿意!凭什么要牺牲你来成就我?!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话到尾梢,他红了眼眶。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如果我的“生”是为你“死”种下的因,那这因果错乱,我宁可不要。   季司轻轻地笑了,笑得很平和,似乎这芸芸众生都比不过那人的一个字、一句话,他微微抖动睫毛,低声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说出我想听的话……”这声音很小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林遇生:“什么?”   “哥,你太狡猾了。”季司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他看着那人站在咫尺可得的地方,不知怎的内心泛起酸楚,忽然就觉得胸口愈合了好久的伤疤开始疼了,以前习惯的疼痛也在现在变得负重不起,易如反掌地击垮了筑起多年的墙壁。   他恍然明白了,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那个委屈的小孩子。   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能当一回委屈的孩子……   林遇生的泪在眶里打转,终究没有流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向对面,张开双臂,极为温柔地抱住了他。   “以后,不许胡来。”   季司感受到他的害怕,违心地道:“好,我答应你。”   林遇生的额头埋在肩砍里,血的味道混着檀木味钻进鼻子里,教他愈发心疼,“约好了,谁违反约定谁就是猪。”   “嗯,我都答应你。”   ·   林遇生本想把他带去医院,可季司死活不同意,说是休息一下就好了,林遇生只能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小憩,时不时帮他擦擦汗,喂口矿泉水,期间季司一度晕死过去,林遇生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等到这人身上的阴气终于平息稳定,已经是晚自习的时间,林遇生陡然想起那C班的女生被车撞就是晚上,大呼不好,急切地道:“季司,现在能走吗?”   季司虽然能走,但他总觉得林遇生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于是靠着他道:“不能,我必须跟着哥,哥去哪我去哪。”   林遇生:“……”怎么感觉这货在演戏?   但他也没把人推开,只道:“那好,一旦身体不舒服就和我说,别忍着。”   季司笑道:“嗯。”   两人来到教室门口,走廊上站着一排出来透气的学生,考虑到这是学校又是公共场合,林遇生抢先一步上前,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咱俩分开点,免得别人看笑话。”   季司:“……”   然而“别人”还是看了笑话,A班的男生一看到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咋咋呼呼地把林遇生围了起来,“喂喂喂,你怎么才回来,这一个礼拜你去哪了?周考也不参加,年级第一的宝座不想要了?”   “哈哈,该不会是学校把你的自主招生让给了易小军,你不爽快,就不来上学吧。”   “高考就一个月了,你还真是清闲。”   ……   林遇生的前后和两边都被堵了个彻底,他强忍住心底的火气,“麻烦让一让,我有急事。”   “急事?”   众人的口调瞬间变了方向,转而道:“该不会是要跟季司单独相处吧。”   右边一人:“哇,季司的脸色很不好诶,你俩要不要节制点?”   林遇生的眼神顿时一直,一手伸过,拽住了那人的衣领,“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别以为我长了张娃娃脸就真是个娃娃了,信不信尿都给你打出来?”   “喂喂喂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周围人也开始打圆场,“你一星期没来学校怎么火气这么大?”   “生什么气啊……”   林遇生阴沉着脸推了他一把,把人群推出了一个缺口,“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开玩笑的,你给我记住了。”朝后一望,“走了季司。”   季司宠溺地回了句“知道了哥”,双手插兜踱步跟了上去。   众人一脸懵逼,面面相觑。   林遇生是不是变黑了……?   A到F的班级排序是从前到后,A班后数到三就是C班,C班的气氛貌似不大好,休息时间也没几个人在走廊里,大概是在冲刺高考。   夜晚的风有点凉,呜呜送来几阵,吹得人直打哆嗦,林遇生只是抖了个冷噤的功夫,就听见“哗啦啦”的一阵流水声,混着“乒乒乓乓”的碰撞声,紧接着一个敦实的身影从C班门口磕磕碰碰地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瞧,见这人身材胖胖的,头发短短的,脸色凶凶的,正是他要找的女生,于是踏出一步想去搭话,结果被季司单手一拉,“你要做什么?”   林遇生讪讪地道:“我就找人说句话,你别吃醋嘛。”   “不是这个意思。”季司无奈地抬起食指,“如果你是想找那个女生的话,最好还是不要。”   “为什么?”   季司:“没看到吗,她身上的校服是湿的,头发参差不齐剪得很乱,手臂上也有几条细小的疤痕,再加上这个时间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像不像是被人欺负了?”   林遇生登时睁大了眼:“难道是……校园暴力?”   季司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那胖女生身后走了出来,一高一矮,一黑一白,林遇生的眼睛又大了一圈:“怎么是他们?”   只见王安一手拿盆,一手拿棍,“陆欣佟我告诉你,你下次要再不知好歹,我绝对饶不了你!”   胡晓的手里拖着椅子的一只脚,冷冷地道:“你觉得你做出这种事大家会原谅你吗?别他妈天真了。”   那名叫“陆欣佟”的胖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水,狞笑道:“老子稀罕你们的原谅?”   见状,林遇生的眉毛一抽一抽的,“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103章 灾祸来临的前兆4   王安听见声音,拿盆的手一抖,“林遇生?你怎么在我们班门口?”   胡晓立马“哐啷”一声放下了椅子腿,手掌往衣服上不自然地蹭了蹭,“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陆欣佟闻言震惊地扭头一望,“林遇生?你来干什么?”   这三人的动作和语言近乎恐怖的整齐,简直就是修罗场。   “我……我我我……”林遇生的视线都开始迷糊了,脚步不知不觉往后退,撞进了季司的怀里。   季司握住他的两臂,俯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哥,这是外面,要不要注意点。”   林遇生闻言就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白天鹅,昂首挺胸地走了上去,正色道:“我的确是来找人的。”   陆欣佟冷哼一声,“找我的?这回又要说什么?”   其实她的五官端正,脸型是标准的圆脸,如果忽略她眼神里的尖酸刻薄,大概可以算做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林遇生打小就对异性有着天然的尊重,不知是不是这世间的冷暖看得多了,他总觉得女孩是弱小的那一方,他作为一个男子汉,能力多大责任多大,他得保护她们。   然而这只是林遇生的一厢情愿,万万不代表别人也和他一样,只见王安重新握好棍子,气势汹汹地道:“林遇生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渣女,异想天开也给我适可而止!”说着就要冲过去打人。   林遇生:“……”   胡晓一把抱住他的后背,“冷静点冷静点,这可是拖把棍,真下手得出人命的……”   陆欣佟摆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大拇指一戳自己的脑门顶,“来啊,往这打!”   王安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个臭婊子给你脸了!”   胡晓虎躯一震,赶紧捂住他的嘴,干笑道:“小王最近压力有点大……”两人叠罗汉似的一大一小地贴在一起,那模样着实有点憨,像只大熊抱着自家小熊,仿佛在说着“我家儿子让大家见笑了”。   林遇生话到嘴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确实是来找陆同学的……”   胡晓:“……”   王安扒拉掉嘴边的手,“你找她做什么,你又不认识她。”   “谁说他不认识我了?”陆欣佟斜睨着一双眼,漫不经心地道,“下午在操场的时候他说对我一见钟情呢。”扭头看向某位主人公,“是吧。”   王安:“……”他不是和季司一对吗?   胡晓:“……”出轨?劈腿?   啧啧啧,年度大戏。   林遇生赶鸭子上架似的跑到她面前,一通推搡,“喂喂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但这是事实啊。”陆欣佟颇为豪爽地一拍胸脯,“没事,就算姐姐和你做不了情侣,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林遇生欲哭无泪,“我求求你少说点……”   “我为什么要少说点,不是你喜欢我吗?”   “大姐啊!你别说话了行吗!”   陆欣佟纳闷地偏了偏脑袋,“别说话,吻我?”   “……”林遇生石化了……   只听一道冷哼声,林遇生心里一咯噔,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就见季司捂着半张脸,完全看不清什么表情,“哥……原来哥除了我还有别人。”语气也不悲不喜,他本就失过血,嘴唇和面色苍白如纸,一来二去的简直把林遇生心疼坏了,忙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信我!”   季司依旧捂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只暗红色的眼睛,“原来你和我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林遇生转身扯住他的衣服,“我没骗你,天可作证!”   而后季司噗嗤一笑,得闲的那只手顺势横腰一揽,把他搂进了怀里,正色道:“哥,抱紧我。”   林遇生:“啥?”   由于这俩人的姿势过于暧昧,王安和胡晓相当自觉地别过头,“啊……大胡啊,你看今天天气挺好的啊。”   “是……是啊,就是吹风吹得我有点冷。”   站在林遇生后面的陆欣佟有些疑惑地抬起臂膀,想叫一下他,“喂,你不是要……”   结果“啪”的一声,季司一把打开她的手,一只鲜红的瞳就这样冒了出来,冷冽地吐出一个字,“滚。”   女生两眼发直,不动了。   随着那声“滚”,王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顶着一张花容失色的脸抠抠搜搜地环顾一周,发现C班走廊后面的班级异常安静,连灯光都没有,恍若一开始就没有人存在过,而C班往前的班级却和原先无异,靠在栏杆上聊天的人比比皆是,两边形成了一明一暗的鲜明对比,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这是怎么回事……?”   胡晓搓了搓膀子,“卧槽,他妈的越来越冷了!”   被强行压住的林遇生也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挣扎了两下,“季司,先放开我,这里好像有东西!”   季司淡淡地道:“我知道。”   林遇生:“!!”难道刚才季司是故意的?他在演戏?   没等林遇生想好,季司紧紧箍着他,脚底向后一蹬,飞快地朝后退去,逐字逐句地道:“这次的东西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林遇生立刻明白过来,陆欣佟被车撞不是意外,而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季司早早地察觉了这件事,才明里暗里地保护他。   想罢,林遇生冷笑一声,“季司,你还是不了解我。”   “就是因为我了解你!”这声音微微颤抖,犹如在乞求,季司的额头渗出一滴冷汗,脸色更白了,“哥,你听我一次好吗,这回和洞神那次不一样……”   林遇生沉下一双眼:“我叫你放手。”   季司咬着牙:“不放。”   林遇生咂了咂舌,掐了个剑诀直抵他胸口,然后用力一拍,灌了一股劲力进去,季司的眼睛蓦地放大了,身体一僵,手臂放了下来。   他留下一句:“抱歉。”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前方的黑暗中。   季司四仰八叉地躺在B班门口,怔怔地望着那白色的天花板,有几个人好奇地围过来,戳了戳他的肩,“同学?你怎么了?”   交头接耳:“这里什么时候躺了一个人?”   “不知道……”   这时,“叮铃叮铃”的上课铃响起,学生们见他没事,也就陆陆续续进了教室,季司扯出一个苦笑,手臂盖住了眼睛,“哥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听话啊……” 第104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1   眼前的长廊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一眼望不到头,月光到达不了地方恍惚扭曲了,最里面的班级像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连轮廓都被一一吞噬。   王安拿着棍子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转身一瞧,发现自己的班级虽然亮着灯,但桌椅上一个人也没有。   刚才还在奋笔疾书的同学宛如一缕散尽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余希疃碓挣离。   他像个陡然间落了水的旱鸭子,使劲呛了口水才开始往上游,一把抓住胡晓的领子,“喂喂喂大胡大胡!这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人都不见了!”   胡晓终于停下了搓膀子的手,懵逼地扭头望了望,傻笑道:“会不会是我们在做梦?”   只听“啪”的一声,王安使劲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搭上他的肩一糟乱摇,“疼吗!疼吗!”   胡晓有些委屈地捂着脸,“你打我?”   “不是,你疼吗?疼就说明不是做梦啊!”王安急得要命,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他磕头了。   胡晓摸了摸发胀的地方,“当然疼啊,你本来就没几两肉,掌心全是骨头。”   “呵呵哈哈……你看吧,不是梦啊!都说了不是梦!你还用梦来搪塞我!”王安彻底崩溃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啪嗒啪嗒地滚下来,倔犟地咬着唇,如同是被人欺负了。   胡晓赶紧给他擦眼泪,“诶,你别哭啊……”   人在独自承受的时候尚可憋一憋心底的难过,可一旦来了安慰,那些难过就会突变成为洪水猛兽,顷刻间冲破所有防线,所以王安非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一波赛过一波地更猛了,“呜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呜……”   他的声音着实大得过分,原本神游天外的陆欣佟忽然被拉回了神,望着林遇生消失的方向犯嘀咕。   刚才林遇生后面的那个男生……到底是在对谁说“滚”?   虽然一开始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但那人的目光有些许偏差,并没有和她对上。   “呜呜呜呜……”   某人还在哭着,陆欣佟的思路毫不留情地被打断,忍无可忍地嚎了回去:“喂!我都没哭你个大老爷们儿哭什么!”   浑厚的声音传过来,王安打着哭嗝却也不忘拌嘴,“要你管嗝……你个嗝……你个人渣嗝……做出那种事不怕报应吗!”   陆欣佟怒气冲冲地上前,“你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信不信我就把你从这推下去。”   胡晓立刻挡在王安前面,居高临下地道:“你说什么?”   陆欣佟偏头看去,“有种我俩单挑啊!”   “来啊嗝……老子怕你!”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下,背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三人同时一愣,王安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回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走廊的地板上爬了起来,摸着屁股,“疼疼疼死我了……”   王安听见这熟悉的音色,欣喜地推开两人,“林遇生!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林遇生即刻做出一个“嘘”的手势,“你们先别说话。”   王安一个急刹车,站在了他面前,“林遇生?”   林遇生一会看天,一会看身后,一会又趴下看地面,那模样就像在空气里寻找什么东西,胡晓刚想出声询问,被陆欣佟拍了拍,女生紧闭嘴巴,冲他摇了摇头,胡晓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把话咽进了肚子,林遇生确认再三周围没有鬼魂存在的痕迹,才把视线对准了站着的三人,“你们这两天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比如晚上睡觉不老实,或者总是感到累,脖子疼,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   王安思索了一阵,摇头。   胡晓摇头。   到陆欣佟的时候,她本想摇头,可又想起什么,点点头。   林遇生示意其他两人站远一点,挪了个位置站在女生的正对面,低声道:“慢慢走过来。”   陆欣佟无端感到一阵后怕,林遇生这个样子就仿佛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她了,而她得小心翼翼地不让这东西发现。   “过来,慢慢的。”林遇生又道,语气极其温柔。   陆欣佟微微红了脸颊,安心了不少,她照着林遇生说的,非常轻柔地迈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胡晓和王安在一旁看热闹。   待到两人脚对脚头碰头,陆欣佟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清逸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谦和又俊秀,陆欣佟张开眼睛,有些出神。   林遇生莞尔一笑,“再近点。”   他的声音不会过分深沉,有种小桥流水的涓远流长,陆欣佟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分,心脏的悸动在耳畔不断敲击,她听话地上前一步,靠在了林遇生的怀里。   “好,现在不要动。”林遇生握住她的胳膊,绕过那厚实的肩膀往后望去。   背上什么也没有。   “你们可以说话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推开女孩,“我们该离开了。”   王安大喜:“我说了林遇生是来救我们的吧!”   胡晓却皱着眉,“林遇生,这到底……”   他在空中摸索着什么,嘴里念念叨叨,“解释起来有点费劲,简单来说就是我能看见那些东西,也有对付它们的办法,但是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找上你们……”   “好了找到了。”他的手扶着一团空气,对面是灯火通明的B班和A班,现在是晚自习时间,学生们已经进了教室,他来的时候用血做了标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原路返回。   只要保证原路返回的人里没有混进别的东西。   林遇生打了几个手势,那团空气逐渐扩大,形成了一个一人高的椭圆,像一面磨砂玻璃,“进去吧。”   王安掌心冒汗,吞了口唾沫,“这……感觉很不妙啊……”   林遇生:“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王安:“可是……”   “瞧你那胆小的样!姐姐来。”陆欣佟立马上前一步,冲林遇生道,“进去就行了吧?”   “嗯。”   她毫不犹豫地拨开那层透明的“磨砂玻璃”,右脚一迈。   “啊——!”   整个人瞬间掉了下去,犹如下面有个巨大的悬崖,林遇生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纵身一跃,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腕,另一只手吊紧了地板,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会是这样?我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胡晓和王安见状急匆匆地上来支援,抓住林遇生的胳膊,试图把两人拽上来。   “使劲……一、二……”   然而下面的女生突然惊叫起来,“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林遇生蓦地明白了,“糟了,这是陷阱,快!把我们拉上去!”   胡晓咬牙道:“正、在、拉!”   可陆欣佟的叫声并没有停下,“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你妈妈的死不关我的事啊!”   王安的眼神顿时直了,“‘妈妈’?”   林遇生大声道:“快啊!”   “别催!”胡晓的脸憋成了个大番茄,似乎要把林遇生的手臂生生捏断。   王安也回过神来,帮忙使劲。   林遇生只觉得手臂快脱节了,他们却依然纹丝不动。   女孩的喊叫一声比一声悲切,胡晓咬牙切齿地道:“她……她太胖了……我拉不动……”   林遇生一吼:“拉不动也得拉!不然她会死的!”   王安的脸充了血,红彤彤的,“你他妈……说得轻巧!”   “呜呜呜……对不起……”只听这道声音逐渐弱下,林遇生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使出吃奶的劲把她向上提,“丫的早知道我就该去健身!”   王安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脸上,“你他妈一天到晚在位子上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哪里有时间健身?!”   三人的面庞都因为用力过猛鼓成了紫色,结果陆欣佟自己松了手,慢慢滑了下去。   林遇生:“喂!你别放手啊!”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害死她……”说完这句,她彻底落了下去。   林遇生:“陆欣佟——!”   “嘻嘻嘻……”一阵嬉笑声传来,像是尚在襁褓的孩子在咿呀学语,有种头皮发麻的诡异,林遇生惊悚地瞪大了眼,不知怎的想起了刘锦离。   那漆黑的娃娃雕塑轱辘轱辘地滚到他跟前,宛如在对他笑。   林遇生喃喃道:“难道……是小鬼?” 第105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2   婴儿的笑声只出现了短短三秒,然后如同飘落在温水面上的雪花,彻底消失了。   胡晓和王安齐心协力,姑且把林遇生一个人拉了上来,几人坐在地上大口回气,白色的雾气蔓延在人的口鼻附近,体感温度已经下降到和冬天相差无几。   林遇生因为穿着外套,倒不会太冷,可其他两人就惨了,捂着膀子哆哆嗦嗦,王安本来就瘦得跟猴似的,身子骨也不如胡晓壮实,喘完了气开始流鼻涕,一抽一抽的,“这真是太邪门了……”   林遇生脱下外套给他盖上,“走,我们找找别的出口。”   胡晓:“还有别的出口?”   “不知道,但是凡事都得试一试,这次我打头阵。”   王安穿好他的衣服,非常惜命地道:“好,你打头阵。”   于是两人在林遇生的带领下来到了楼梯口,他咽了咽口水,踏出一只脚,确认阶梯是实体,往下走了几步,除了光线越来越暗了之外并没有什么怪异现象,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转身道:“下来吧。”   胡晓点点头,牵着王安小心翼翼地跟过去。   他们的年级被安排在教学楼第五层,第一层和第二层是新生,第三层和第四层是老二,他们是老大,住得也最高,林遇生一边数着阶梯数,一边摸索着向下。   如果阶梯数没问题,那说明暂时还是安全的。   林遇生见他俩战战兢兢地没说话,但一直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叹道:“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王安吸了一口鼻涕,“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问起了……”   林遇生:“那我就随便说几句,这里是小鬼布的结界,样子是它生前存在过的地方,并不是现实,每个鬼怪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越是强大的鬼怪地盘越大、也造得越真实。”   话音刚落,王安一愣,“小鬼?”   “就是用未满月的婴儿或者是未出生的婴儿做的,算得上半个邪神,能完成饲养者的愿望。”林遇生耐心地解释,说到“饲养者”三个字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连声音都衰老了不少的“师哥”。   刘锦离戴着一顶斑驳纵横的斗笠,仿佛一个人站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等待某人出现实现那“云游四方”的承诺,可那人始终没有出现,甚至彻底忘了他,所以他疯了一样走邪门歪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的愿望,是让‘林遇’回来,再次回到这个世间!”   “那它一定很强吧?跟真的一样。”这时传来胡晓的声音,把林遇生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高个子一手扶着王安,一手摸索身边的墙壁,宛如专心听讲的学生。   “恰恰相反。”林遇生笑了笑,“道行高的鬼布起阵来根本不会让人察觉,所以反过来,你们这些外行人都能一眼看穿的阵,表示它并没有多大能耐。”   他的样子实在是过于老练,王安本来怕得要死,但愣是被这股泰然自若的气场给折服了,“那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吗?”   林遇生:“不知道,我在想它的目的是什么……”   王安听见“目的”二字,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这时,前面人的背影陡然一停,胡晓差点撞上去,“怎么不走了?”   林遇生望着墙上写着的鲜红的“五楼”,瞳孔止不住地颤抖。   胡晓随之望去,顿时淋漓了一脑门的冷汗,“我勒个去……”   王安却没事人一样地上前,“走啊,怎么不走了?”比起刚才要死要活的,他现在大胆得有些不正常,貌似对林遇生有股迷之自信。   然而林遇生自己都快搞懵了,一把拉住他,“等等,我们遇上鬼打墙了。”   “鬼鬼鬼……鬼打墙?”王安登时像一只糟雷劈的鸭子,吓得面色惨白,这种在鬼故事中见过的、最可怕的玩意,竟然被他碰上了。   “既然它不让我们下去,那我们就回去。”林遇生示意他们向后走,然而胡晓只是迈出了一步,那脚边阶梯忽然扭曲了一下,林遇生即刻觉察到不对劲,愕然道,“等等!回来!”   “什么?”   可惜他提醒得太晚,胡晓下一秒踩了空,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啊啊啊——!”径直掉了下去。   王安用力地伸手去拉,“大胡!”慢了一秒,指尖只擦到了衣角,胡晓完全没入黑暗,连叫声都弱了下去。   王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跪在阶梯上嚎啕大哭,“大胡呜呜呜,不要抛下我呜呜呜……”   林遇生突然哑口无言,右手攥得死紧,胡晓和王安他认识很久了,两人本本分分,从来主动不招惹别人,不可能和这些东西有牵扯。他本以为小鬼的目标只有陆欣佟一人,但照现在的情况,对方是不准备放过他们。   鬼怪们不知收敛,只凭借着一腔怒火肆意报复。   他一把将某个哭得天昏地暗的人拎起来,沉声道:“现在没时间感伤了,如果想出去,就必须要明白它的目的是什么。”   王安“嗯”了一声,擦擦眼泪站了起来。   这回林遇生没让他上前,一步一步犹如在悬崖上走钢丝,异常注意地带着人往上走。   半晌过后,两人终于回到了原点,走廊的一头依然是灯火通明,另一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林遇生踏进C班的教室,“帮我个忙。”   王安跟着进去,点点头。   没了胡晓,他反而镇定了。   林遇生从一个座位的桌肚里找到一只小刀,割下一块窗帘布,再用嘴撕成条状,“找几张黄色的纸,和一瓶红墨水。”   “好。”   虽说黄色的纸和红墨水远达不到制作“黄符”的标准,但拿来威慑一下还是可以的。   “嘶啦”一声,林遇生撕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面,脑子里想着季司手里的桃木剑,仿照着折了一支,用布缠绕,这样小鬼就看不见里面的东西是真是假。   刚折完,王安抱着一叠A4纸过来了,“这些可以吗?”   林遇生一瞧,“怎么是白色的?”   王安挠头,“现在哪还有人用黄色的纸……”   林遇生灵机一动,“对了,有水彩笔吗?”   “水彩笔没有,倒是有水彩,我们班有三个艺术生。”   林遇生笑道:“就是那个,拿过来。”   王安一边嘀咕水彩多贵多贵,随便拿人东西简直折寿,一边十分卖力地翻人家的桌椅,掏出一个黑色胶的盒子,找出里面的黄色,递给了他。   林遇生连忙把纸裁成长方形,毫不心疼地挤出颜料涂抹在上面,“红墨水呢?”   王安又挠头:“现在哪还有人用墨水,我们写字都不用墨水了。”   “……”林遇生差点石化,“算了,我自己来。”他握起一旁的美工刀,说一不二地朝中指划了一道口子。   王安目瞪口呆,“你自残干嘛!”   “放心,我的血效果更好。”看着伤口缓缓流出鲜红,他大刀阔斧地往纸上画了几笔,看似随意的几笔,却是林遇跟着师父学了四五年的成果。   王安看着手里的水彩,似乎想起了什么,“话说……”   林遇生专注于笔下的字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王安:“你之前提过,小鬼是用婴儿做的吧?”说着,他把水彩捏得更紧了。   林遇生眼皮子都没动一个,又“嗯”了一声。   王安咬了咬牙,“其……其实……我们班有个学画画的艺术生……半年前怀孕了,她……死活不肯说出爸爸的名字……后面就……堕胎了……”   林遇生闻言惊呆了,立即停下手,“你怎么不早说!”   王安一脸无辜,“你没问我……”   林遇生又重新割破一道口子,加快了画符的速度,“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王安没出息地打了个寒战,唯唯诺诺地道:“还有……还有……当时是以陆欣佟为首的一群人开始欺负她……她……才堕胎的……”   林遇生蓦地放大了眼,脑海中浮现起操场上七横八竖的尸体,背上汗毛直竖……   难怪会死那么多人……   竟然都是害死它的仇家。 第106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3   “所以你给路欣佟泼水也是这个原因?”林遇生画好一张符,眼皮轻轻地垂着,那上面的睫毛纤细又密长,把光影截断成一行黑影,打在白皙的脸庞,煞是好看。   王安攥紧了五指,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那是她活该。”   林遇生一声不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画着符,指腹和纸面摩擦,指尖开始泛白,慢慢地麻木了,不知是伤口把他磨疼了还是怎的,男生的神色有一种常人看不懂的情绪。   仿佛在悲痛,又仿佛在自责,带着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善意,好似在怜悯这万物皆有灵的世间。   可善良有时候是一把刀,一把利刃向内的刀。   林遇生自己或许都没有觉察,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为世人满目疮痍,一颗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细小的瓦砾,是季司把它们捡起来,一粒一粒地拼凑完整……   王安把手指越握越紧,头脑发热地沉浸在悲愤中,以至于指甲掐进皮肉里也没有发现,“陆欣佟是我遇到最恶心的人,没有之一!”   林遇生画完了符,一手推开课桌上的书堆,书本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他抽走一张干净的A4纸,咬开黑笔的笔帽,握住笔身,“先别管陆欣佟了,堕胎的女生叫什么,出生年月日多少,全告诉我。”   “她的名字叫闫玲,生日……我不太清楚。”王安问道,“你要干什么?”   林遇生飞快地写出“是”和“否”两个字,斩钉截铁地道:“我要……重现她当时的情景。”   王安打了个哆嗦,“这种事……有可能做到吗……”   “一般人做不到,但我不是一般人。”   “……”   林遇生又画了几个标志性的符号,解释道:“原理和笔仙差不多,只不过笔仙招来的是死人魂,我招的是活人怨,只要能进入她的怨气,我就能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王安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貌似反常得过分了,根本不是印象中的那个傻缺,怔怔地道:“你……真的是林遇生吗?”之前他们以为林遇生只是对民间传说有些研究,现在看来……   这何止是“有些”啊!   这简直就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好吗!   只听林遇生轻笑一声,扭头斜了他一眼,“广义上我是,但相对来说,不是,总之这事挺复杂的,你就当我是吧。”   王安:“……”   学霸就是学霸,随便一句都是高深莫测。   林遇生见他一脸痴愣,提醒道:“生日你还没告诉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找。”   王安本来就烦躁,被他一逼迫更烦躁了,顺势往那“艺术生”的椅子上一坐,没好气地道:“这件事之后她休学了,半年没见过的人我上哪给你找去?”   他的语气着实逍遥自在,削瘦的脸上满满都是不耐烦,估计聊着聊着就忘了自己身处何种水深火热中了,林遇生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停下笔,“不用生辰八字也行咯,只不过招来的东西可就不受控咯,没准是某个不知名的女鬼咯,大不了问它咯,到时候人家发起火来要吸食阳气也和我无关咯,反正我有能力自保咯,和某些人不一样咯。”   “卧槽你做个人吧!”王安顿时暴跳如雷、拍案而起,本想霸气地一展歌喉,结果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不小心绊倒了桌子,桌肚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齐刷刷掉了出来。   然后,一张“致小玲”的信封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脚边。   王安惊愕地放大了眼,捡起那信,自言自语地道:“孩子的爸爸该不会是……”拆开,一读。   果然。   班上一共三个艺术生,平时去画室上课也走得近,怎么就没人想到孩子爸爸是其中的一个……   看完一段腻得发齁的文字,王安激动地把信拿给林遇生,“快看快看,这里这里。”   林遇生一瞥,毫无感情地棒读起来,“‘亲爱的小玲,我是李胜,我错了,我不该叫你把孩子打掉,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伤害你和孩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好想念我们一起画画的日子,我记得你的所有,你最爱画的静物是玫瑰,最讨厌的水果是葡萄,夏天喜欢穿过膝的长裙……’”   如此富有情感的文字被林遇生机械一般的念法读出来,听得王安的冷汗直流。   太特么恐怖了。   “我勒个去了,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你要我看这种东西干嘛,我又不八卦。”念到一半,林遇生实在是忍不住,给王安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王安戳了戳底下,“啊,不是要你看这个,下面啊下面!最后一行!”完了还略微委屈地嘟哝道:“话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八卦吗……”   “有吗。”林遇生的目光扫过这蚯蚓一样的字体,待扫到最后一行,他惊喜地道,“就是这个!”   ——『我记得你的生日是二零零三年五月二十号,也就是‘李胜,我爱你’。』   王安大声道:“有啊!你干什么都喜欢凑热闹的你忘了吗!”   林遇生转身无视他的话,一边吐槽这叫“李胜”的也太爱给自己加戏了,一边疾速地把生日写进阵法里。   王安:“……”   须臾时间过后,林遇生把黑笔交给王安,“你拿着笔,手放在纸上。”   王安怂怂地瞟了他一眼,“林大哥,我可以不参加吗?”   “林大哥”扯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可以咯,如果你不怕阵法出错招来女鬼吸食精气就不参加咯,我不强迫你咯。”   王安一把夺过,“我做、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现在万事俱备,林遇生闭上眼,凝聚心神,张开十指指尖对指尖,作出一个伞的形状,放在眼前,嘴中默念咒语。   不消得转眼的功夫,教室的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随即进来一阵阴风,“滋滋”的两下,距离门口最近的灯管闪了闪,接触不良一样地暗了下去,继而第二个灯管闪烁着暗下,第三个灯管暗下……   王安看着眼前这一系列不自然的现象瑟瑟发抖,冥冥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忽然“滋滋滋”的一连串响动,灯管一根接一根地坏掉,一直延续到两人的头顶。   王安险些吓晕过去,“林遇生林遇生,这真的没问题吗!”   林遇生还在念咒,大声一喝:“请怨!魂来!急急如律令!”陡然睁开眼。   一双流动着纯粹灵气的眸子现了出来。   然而只听“啪”的一声,周围彻底暗下,瞬间陷入了一团漆黑。   视线里什么也没有,林遇生一愣,“怎么回事?”   王安的嘴巴咬着左手,身体抖成了个筛糠,“你你你不是说说说没没问题的吗……”   林遇生抬头一望,立刻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   王安:“!!”   林遇生的额头渗出一滴冷汗,用气音道:“我们招错了,来的是死魂,不是怨气。”   王安非常想给他甩一句:“是你不是‘我们’!”但考虑到当前并不是斗嘴的好时机,于是默默点了点头。   接着只听一道“咯咯咯”的嬉笑声,又尖又细,俨然是个女性“死魂”。   林遇生一语成谶,真来了个女鬼。   可王安听见她的笑声,却奇怪地感到一阵熟悉。   “你们没招错,就是我。”   林遇生:“……”   王安:“!!!” 第107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4   王安瞪着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拼命给林遇生递眼色。   然而林遇生依然捂着他的嘴不让说话,抬头望向那飘飘荡荡的影子。   一席红衣,一头长发,一双绣鞋。   典型的怨鬼。   林遇生立刻挤出血,往白纸中央一点,再拿了几张符咒“啪”一声拍到血印之上,碎碎念,“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所求如意,天官赐福,地官赦罪,大赐吉昌,事事顺利,财丁兴旺,富贵双全。叩道奉送!”   其实这是送“神”的咒语,并不是送“鬼”,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从来不干这种损阴德的事,所以这咒语他也是第一回用,心里完全没底。   再者他身为“天赐阴阳瞳”,自己就能看个大概,不比笔仙这玩意靠谱。   本来只想是请怨,谁曾想哪出了差错,真请成了笔仙。   只见那“笔仙”咯吱咯吱一笑,非但没走,反而幽幽地从天花板上落下,径直来到阵法中心,对准了林遇生的眼神。   王安顿时吓得血色全褪,站在她背后像一只五花大绑的小白鼠。   反观林遇生和女鬼头对头脸对脸,心脏险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天赐”的灵气还在灰色的眼珠子里打转,视线里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五官早已狰狞得不成人样,全白的眼珠不自然地凸起,爬满了盘根错节的血丝,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得人后颈发毛,林遇生吞了口唾沫星子竭力保持冷静,继续往下看,见她发青的喉咙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麻花绳印,估计是缢死……   女鬼面无表情地张开嘴,一只肥大发黑的舌头露了出来,与之而来的是难闻又刺鼻的腥腐味,林遇生和王安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胃里翻江倒滚愣是没憋出半个字。   这要换了以前的林遇生,没准会放一句:“不好意思你能刷了牙再来吗?”   但林遇生只是沉沉地盯着那块肿烂的舌头,缓缓抬起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脸庞,“一定……很疼吧……”   闻言,女鬼的表情滞后了一拍,那股渗人的笑意褪去,不明就里地歪了歪脑袋,恍若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   林遇生皱着眉,嘴角却扯出一个弧度,“对不起……”   女鬼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道:“为什么……你要……道歉……”鬼的声音和活人不一样,活人的声音清晰可见,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声源,而鬼的声音却如同是从另一个空间传过来的,又浑厚又沉重,宛如在诉说生命的重量。   林遇生的眉头越拧越紧,手掌却极其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是我把你招来,又揭一次你的伤疤……”   女鬼:“……”   局外人的王安一脸懵逼地看着,内心焦灼得快燃起来了,“林遇生你他妈还在干嘛啊!快灭了它啊!你不是有“对付它们”的办法吗!”   女鬼没有笑也没有怒,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林遇生靠近心脏的胸口,阖上了眼。   林遇生也学着她的样子闭紧了眼。   须臾过后,她轻轻地睁开,“你……不是说谎的人……我……信你……”   话音甫落,以女鬼为中心陡然掀起一阵狂躁的风,阴风一阵一阵地旋转,“哗啦”一声将两人包住了。   王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底大写的一个“卧槽”,后面跟着仨红色感叹号。   林遇生却笑道:“谢谢。”   ·   两人再次回过神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静谧的画室,窗帘在和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摆,各式各样的画架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室内,正中央是一张放着葡萄和杯具的桌子,窗边有个长发及腰的女孩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手端颜料盘,一手握笔,在画板上勾勒着什么。   王安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眼睛圆溜溜地锁着女生,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这是什么?”   林遇生:“她在给我们看她的过去。”   王安闻言就仿佛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身体开始哆嗦,他貌似太过压抑想寻点安慰,于是用那瘦得硌人的手臂抱住了自己,头慢慢低了下来,瞳孔空洞又彷徨地震动着,“什么……什么意思……‘她的过去’是什么意思……”   林遇生不咸不淡地道:“表面意思。”   王安把胳膊上的皮肉抠得发紫,低低地道:“那位子上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正在看。”   不过就冲那头乌黑靓丽的发,林遇生也能猜到个大概。   面前的这幕犹如讽刺地定了格,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沾染颜料,给画布上的风景铺上精美逼真的细节。   王安咬着牙,一丝呢喃从缝里溢了出来,“这不是真的……”   “这当然不是现实,只是人死前的走马灯。”林遇生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王安蓦地一吼:“这不是真的!”   林遇生有些不耐烦,“说过了不是真的……”转身一瞧,却见王安唇色惨白,全身发抖,眼泪流了整张脸……   “你……”   王安顾不上擦眼泪,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她就是闫玲!我们班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文静学习好不爱说话喜欢画画!我们班大部分男的都喜欢她,尤其是她那头长发!非常……非常……”说到后面,王安抽了抽鼻子,眼睛渐渐眯起,挤出两行清泪,“非常好看……”   林遇生稍稍震惊了一会,拍拍他的肩,“嗯,我知道。”   王安摇头似拨浪鼓,“闫玲只是休学了,她没有死,她只是暂时没出现,她以后一定会回来……我不信……”   林遇生安静地看着他,薄唇打开了一些,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由着他哭闹了。   这时只听“吱呀”的一道开门声,随即响起一个郁郁寡欢的男声,“小玲,我们谈谈好吗。”   女孩没理。   而后听男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近,“你在画什么。”   王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刷”的一下全红了,冲上去就是一拳,“李胜!老子操你大爷的!!!”   这娃子用力过猛,林遇生不敢看了。   名为“李胜”的男生好像没听见,扭头睨了一眼桌子,“你不是不喜欢葡萄吗,怎么不换个静物练手?”   女孩还是没理。   王安一拳挥过,狠狠地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在地上,“什么情况?!”   林遇生好心地解释,“这里是‘走马灯’,我们碰不到过去的影子。”   王安:“……”   李胜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上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连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都一丝不苟地别在领子顶,不像个美术生,反倒像个精明的班干部。   女孩细细地画着画,笔端和画布摩擦发出一阵“沙沙”声,李胜来到她的身后,手抚上她的肩,笑道:“小玲,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攒了点私房钱,应该够做无痛人流。”   林遇生的眼睛都直了,“卧槽。”   闫玲的手一顿,一颗圆溜溜的葡萄有了一条不协调的短尾巴。   李胜:“我想过了,等你拿掉孩子,我们再好好学习,一起考上美院,等满了法定结婚年龄就领证。”   闫玲的额头留着平刘海,从上往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右臂一颤一颤的,笔头悬在空中,好像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李胜说着说着越来越开心,手舞足蹈地形容,“我们结婚以后去大城市买套房子,写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以后生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姓,女的跟你姓,我们再养一只柯基,你不是最喜欢柯基吗,我们还在阳台上养一排花,平时你就看看花,摸摸狗……”   结果他的话没说完,陡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架子倒地声。   闫玲骤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滚!!!” 第108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5   林遇生把王安扶起来,望着发飙的女生纳闷地道:“这叫‘李胜’的人还不错啊,现在的确不是要孩子的最佳时机。”   王安靠着他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吐出几个字,“你懂什么……”   林遇生:“是是是,我不懂,继续看吧。”   闫玲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衣摆扎在阔腿裤里,能清晰地看见细柳一样的腰线,应该是刚发现怀孕没多久。   窗边吹来一阵风,盈盈扬起她柔顺的长发,显得人娇小又易碎。   林遇生有一瞬间看漏了神。   这个场景,让他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而后他恍若想起了什么,微微睁开双眼,表情柔和得像一抹春日的暖阳。   他初见季司时也是这样一阵和风,仿佛一碰就碎的单薄身影,一样顺滑的发丝,一样好看的五官。   只是女生并没有季司那副淡定的神情,她紧拧着秀眉,樱桃般的红唇咬得犹如要滴出血来,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好似掩藏了永无止境的悲痛,末了,才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分手吧……”   李胜一下就懵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李胜如同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没有再看女生,低低地俯瞰鞋尖,整个人像一只泄气的皮球,刹那间又皱又瘪起来。   闫玲转身收拾东西,拿起背包往门口走,和站在对面的某位擦肩而过,“砰”的一声带上教室门,头也没回。   李胜立刻跌坐下地,连唇色都泛了白,他双手捂住脸,嘴巴张得很大,喉腔发出“咔咔”的声音,一行晶亮的泪缓缓淌过脸颊,滴在下巴尖……   “哈哈……哈哈哈哈……分了好,分了好,我他妈早想分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说的和做的的不一样,想的和说的不一样。   或许谎言也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得多了就成真的了。   然后画面一转,是闫玲在女厕里呕吐的一幕,如同要把心肝肾脾一齐吐出来,一开始还能看到中午吃过的饭菜,稀稀拉拉地掉在水池里,到后面是一汩一汩的清水,空气中充斥着食物发酵的酸臭味。   虽然林遇生和王安闻不到,却也微微别过头,没敢仔细看。   王安全程握拳,就差把“老子好心疼,老子好气愤”写脸上了。   林遇生看破不说破,大概能猜到王安暗恋过这妹子。   闫玲呕到后面已经没什么可以吐的了,清水也变成了胃酸,刮在食管内壁,一遍又一遍地灼烧内壁粘液,她只能弓着腰来减轻痛苦,这时,陡然传来“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人大力地踢开,撞到墙上震出一道巨响。   闫玲马上停了下来,放水擦嘴,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眼眶里的红肿和脸颊的泪痕骗不了人。   来人转身就瞄见了她的状态非比寻常,靠近水池,用敦实的身材把瘦弱的女孩一挤,“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班花小姐吗,怎么今儿个这么狼狈啊。”   见状,王安的火气顿时蹿上了脑门顶。   来的人是陆欣佟,她留着整齐的及肩短发,手臂光滑白皙,并没有印象中的疤痕。   闫玲趔趄一步稳了稳身体,故作镇定地掏出纸巾擦手,并不理会某个人的冷嘲热讽,向门口走去。   “哈哈哈,这不是我们的大小姐吗,怎么一个人躲在厕所哭啊?”忽然一只手臂扒拉到门顶,一个满脸坏笑的男生站在女厕门口,贱兮兮地道,“大小姐这回又是被谁欺负了?”   闫玲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她眼皮都没抬一个,“请让一让。”   由于长时间的呕吐,她的声带略微受损,带了一点沙哑。   王安脑额上的青筋暴起,要不是打不到人,他估计一早冲过去了。   林遇生见怪不怪地两手插兜,走到女生的背后,找了个能看得更清楚的角度。   “喂喂,你都这样了还在玩清高?没必要吧。”堵在出口的男生朝后方一望,“是吧各位!”   “是啊。”   “不然咱们也不会聚在这啊。”   这些吊儿郎当的口气,音色不尽相同,至少有五个人。   闫玲的眼即刻放大了一圈,怔怔地抬起下巴,见面前围着一群男生,都是自己班上的,平时唯唯诺诺连话都不敢搭腔的人,如今却混在人云亦云的群体之中,肆无忌惮地指摘恶意。   无论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也好,真想伤害她也罢,她已经没那个精力去在乎了。   “请让一让。”她重复一遍。   “老子就是不让,你能拿我怎样啊?”男生俯低上半身直视她的目光,大大地睁着眼,好似连五官都在扭曲,“喂,你怀孕那事,是真的吧。”   闫玲的大脑猛地空白一片,眼神放空地盯着某个地方,指甲险些要掐进皮肉里。   “喂,你说句话啊。”   闫玲:“你要我说什么。”   “哈,都这个时候了咱就别装清高了吧!”男生色眯眯地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我们就想找你玩一玩,没别的意思。”   闫玲被碰到的那一刹那,身体好像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立马佝着上半身跪了下来,嘴里呕出酸水。   “卧槽!好他妈脏啊!”   “快走快走,不然让老师发现就不好了。”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敲打在耳畔,不知过了多久,闫玲的视线稍微清明了一些,她擦了擦嘴角,靠着门框站起来,刚要走,背后却倏地伸来一只肥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腕。   “别急着走嘛。”陆欣佟一脸讥讽地站在她身后,“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闫玲大喘了几口气,艰难地道:“你想问什么。”   陆欣佟笑得越发不怀好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李胜的?”   闻言,闫玲就像一只突然受到惊吓的猫,整个人都警觉地“竖”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冰冷无比,“空口白牙诬陷同学,信不信我告到教务处去。”   陆欣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诬陷?是诬陷你怀孕的事还是诬陷你孩子爸爸是李胜的事?”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纸条,拿在眼前晃了晃,上面清晰可见的两条杠,“这个,是我从你书包里翻到的。”   闫玲登时双目圆睁,赶紧去抢,“还给我!”   “不还!”陆欣佟越说越来劲,把测试纸举得高高的,“谁叫你平日里趾高气扬!现在知道怕了?!老子从小被你压一截,没想到还有今天吧!”   林遇生安静地注视这一幕,余光扫到门口站定的一道人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原来是这样。   王安全神贯注地看俩女生吵架,内心的焦急就要冲破头颅蹦出来,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向林遇生干着急,“为什么我们不能帮她!为什么我们无能为力!”   林遇生垂下眼睫,轻轻地道:“因为,你我都是局外人……”   拐角的玻璃倒影着一个挺立的人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胜……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友被人欺负,愣是没有挪出一步……   林遇生低下头,眶里的灰色眼珠又沉又暗,“这可真是……全员恶人啊……” 第109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6   “哗啦”一声,闫玲全身湿透,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呆呆地望着对面人,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为什么?”陆欣佟回了两口气,把手里的盆“哐啷”一声扔在一旁,挤出一个狞笑,“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人都喜欢你,都夸你,可我呢?我不就胖了一点,凭什么我就要被你周围的人欺负!”   闫玲讶异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陆欣佟故作轻松地嗤笑一声,把那根验孕棒摆在她眼前晃了晃,“反正你很快就要被全校通报批评,我一早告诉了班主任,这时候应该通知叔叔阿姨了。”   “你说什么?”闫玲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大眼睛,直勾勾地锁着她,似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背叛。   她到底是犯了多大的过错,被人唾弃至此?   还是说大家都在等着看笑话,等她一着不慎掉入谷底,人人都想踩上一脚。   陆欣佟貌似非常满意她这个反应,扑哧一笑,笑得近乎疯狂,恍惚中她的身形慢慢拉长,变成了一个尖牙利齿的魔鬼,恨不得用长长的爪子撕破闫玲的身体,把五脏六腑掏出来,用最极端的酷刑折磨人到死。   闫玲忽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双目放空,瞳孔扩大,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得犹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林遇生表面风轻云淡,藏在裤兜里的右手却捏得死紧。   王安哽咽一声,下颌的肌肉一突一突的,几乎快被他咬得麻木了。   后面的情节……林遇生不用看也能大致猜到,老师和家长逼问她孩子爸爸是谁,闫玲死活不肯说,家长一怒之下提交了女儿的休学申请,把给他们丢人的、不检点的、没出息的女儿带回了家,就像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人拉上一层遮羞布。   打骂尽了,除了失望和无奈,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而“罪魁祸首”之一的李胜也心安理得地接受闫玲精心安排的这场闹剧,愣是没出来说半个音节。   还记得那天风和日丽,运动生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美术生在画室里孜孜不倦,文化生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所有人都在为美好的未来拼命,只有一人……   只有一个人的未来,被永远永远地剥夺了。   闫玲穿着她最爱的白色长裙,将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里。   林遇生和王安亲眼目睹她如何悬挂绳索,如何摆好支撑的凳子,如何踏上去,如何松手,如何踢倒凳子……   过程很痛苦,压迫喉管的时候整个人面色发青,眼珠眦裂,慢慢地翻了白眼,身体抽搐,而后平静下来,直到指尖都不再动弹了,才算解脱……   窗外的太阳又高又亮,照在这冰冷的房间,不知道在讽刺谁。   外面的景色依旧,卖菜的吆喝声一阵胜过一阵,女孩的肚子微微隆起,沐浴在光的温暖里,似乎只是睡着了。   再后来……   闫玲的家长赶到,连夜匆忙地置办了小型葬礼,谁都没有邀请,如同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下葬的时候考虑到她肚里的孩子无名无分,请求法医给她剖了出来,把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随意找了个小山包扔了,婴儿的皮肤又皱又暗,眼睛还没睁开,但能清晰地看到它有十个手指头,还有十个脚指头。   它保持着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咬着大拇指,膝盖弯曲,仿佛还在等着母亲给它输送养分,等着母亲隔着肚皮跟它玩耍。   未出生的孩子本就恨意冲天,如今被人活活拖出母亲的尸身,怨气已经浓郁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境地,那小山包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昏暗的乌云一直笼罩在天边,林遇生甚至能听见它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有个头戴斗笠,身穿斗篷的人找到了这里,刨开湿乎乎的黄土地,把里面的婴儿抱了出来。   他把它带回住处,给它洗净身体,按照制作小鬼的方式每日喂它一滴鲜血,毕恭毕敬地把它摆放在供桌上,吃饭时给它留副碗筷,出门回来时给它带一些甜点。   可能这是故去的孩子能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馨了吧。   所以它一直没有做出格的事,相当听话地按命令行事,直到林遇生把刘锦离送进地府……   没了饲养者的小鬼就是没有拘束的恶鬼,它回到这所学校,开始了它的报复……   ·   难怪季司会说“这回和洞神那次不一样”。   但是啊,如果连他都见死不救,还有谁能拉他们一把,悲剧会重演,他们将永远困在仇恨的漩涡里。   林遇生的左手抓住王安后衣领,右手大力一挥,立刻驱散了面前死水一样的黑暗,周围景致变换,转瞬变成了C班的教室,通亮的教室里并没有某个红衣飘飘的女鬼,只是白纸上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请帮我,阻止我的孩子。   王安缓缓伸出手,摩挲那行蚯蚓一样的字,泛白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拼命捂住了嘴。   林遇生偏头一笑,悠悠地道:“怎么样,还觉得鬼可怕吗?”   王安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在白纸的“是”字周围画了一个圈,“你还等什么……”   “啊?”   接着,王安一把抱起桌上的符咒,抄起那把假桃木剑,大声道:“我们快去阻止它啊!”   林遇生闻言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像是老父亲终于看到自家儿子初长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啊,你长大了”的气场。   盯得王安后颈发毛,“你……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表情很恶心吗……”   “有吗,不觉得。”林遇生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拿出怀里的一张符,轻轻地贴在了他背后,“走吧。”   王安讷讷地道:“你知道它在哪?”   “没奖问答,请问思念母亲的孩子会待在哪?”   王安沉下头,眼睛缓缓放大,“会待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bingo.” 第110章 救人不需要理由7   林遇生:“那么问题又来了,闫玲最喜欢的地方是哪?”   王安闻言茅塞顿开,“画室……是画室!”向上一指,“艺术生的画室在六楼!”   “就是那!”林遇生推开门,“它不让我们下,那我们就上!”   教学楼一共设置六层,最顶层是初见季司的天台。   依旧是林遇生打头阵,这回没有出现任何扭曲的影子,两人轻而易举来到了画室门口,“砰”的一声打开了。   现在分明是晚上,可画室里的风景竟然是黄昏。   窗边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架子,一把椅子,恍惚中好似有人坐在那椅子上,正拿着笔在画布上涂抹色彩。   王安讷讷地道:“怎么回事?走马灯不是过去了吗?”   林遇生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他,自己则踏出一步,确认了地面是实心的,才示意他进来,“这里是鬼怪的另一个空间,更接近它内心的空间。”   王安咽进一口唾沫,半信半疑地跟着进去,“可是我为什么看不见它?”   林遇生阖上双眸,“看不到很正常,因为你没有阴阳眼。”   “啊?阴阳眼是什么?一阴一阳?”   林遇生笑了笑,“解释起来有点费劲,简单来说就是能见鬼的眼睛。”   王安一听,背后汗毛齐刷刷地竖了起来,“还有这种杀千刀的玩意?该折寿了!”   “哈哈哈……真是一点没错啊……”只见林遇生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把手里的符一股脑往空中一抛,“哗啦哗啦”的一阵响,这时,一张纸没有按照轨迹自然垂落,而像是从某样东西身边划过去的。   “找到你了!”林遇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一扬假剑,脱手刺了进去。   王安看得很清楚,那把纸折的剑锋直挺挺地卡在空中,附近的景色随之扭曲,仿佛是投入石子后泛起涟漪的湖面,轻细又幽微地抖动着。   而林遇生全程没睁眼,一抬左手,精准无误地指向了剑的位置,用力掐出几个指诀,嘴里飞快地念咒,“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一个字对应一个诀,每念一个字,手指的诀就会变化一次。   而每落一个字,剑身所在宛如有一股不可见的力量,从外往内急速收缩,待最后一字说完,林遇生陡然张开弯曲的五指,狠狠地一捏。   “啊——!”   一道惨绝人寰的嘶鸣声顿时从四面八方围困传来,林遇生一把抓住王安的手肘,将人护在身后,“千万别乱跑。”   然而这句话可真是难为某位了,他的小胆都险些被吓破,更别提“乱跑”了,于是哆哆嗦嗦地摇头,“绝对不会乱跑的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林遇生敷衍地回了一句,开始动用耳朵辨识声音的方位,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区分不了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好像哪边都是真的,哪边都是假的。   他干脆“啪”一声抽回剑,又捏了个定位的诀,唇瓣配合着翕动,最后将方位定准了不远处的角落,就在林遇生高高地举起剑诀,准备一招击败时,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像是尖锐的锋利物刮过光滑的玻璃,刮得人耳朵生疼。   王安赶紧塞紧耳朵,“这是什么东西?”   一股无形的劲力瞬间削过来,林遇生下意识想避开,结果想起某个弱不禁风的人还在身后,愣是止住了挪动的脚,风口带过,白皙的脸颊现出一条细长的血口子。   王安:“你流血了……”   “如果只是流点血还算好的,”林遇生的头一会偏向左边,一会偏向右边,这刺刀一样的声音忽远忽近,实在分辨不出小鬼的位置。   “嘻嘻嘻嘻你抓不到我。”   这回是从头顶传来的,林遇生连忙推着王安退后一步,“轰隆”一声,劲力穿过地板,击破了几道裂痕。   王安:“这玩意还能发射动感光波吗……”   林遇生莫名觉得这货代替了原来的自己,专挑时机吐槽。   或许是见他们的模样过分狼狈,小鬼明显更加兴奋了,速度提升了一倍,在他们周围敏捷地蹿来蹿去,不时发出诡异的咯咯声,由内及外由外及内,犹如有人拿着一根棍子在脑子里乱搅合,林遇生快吐了……   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捏紧了剑柄,挤开中指已经止血的口子,逼出一滴血,快速划在剑身,而后大声一喝,“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掷地有声地睁开眼,里面的灵气登时溢出来,视线捕捉到一个黑色的踪影,他抄起剑飞奔过去,用尽全力一挥。   阴阳瞳虽然方便,但使用起来异常艰难,好像全身上下的精气都被这双眼睛吸走了,一秒钟爆发的力量惊人,之后就会陷入无力状态。   他本来是想留到最后,可目前的情况由不得他选。   必须速战速决。   手起剑落,黑影骤然被劈成了两半。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光芒缓缓变暗,不一会就成了寂静的黑夜,和刚才身处的景色相差无几,林遇生直接愣住了。   王安以为他成功了,开心地跳了起来,“耶!这下看它还怎么狂!”   林遇生:“……”   屋子里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王安自顾自地去摸教室开关,“我们现在应该回到现实了吧?”   林遇生还在思考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除掉小鬼了,听得颇为心不在焉,随意应和了一个“哦”字。   按理来说这种临时做的法器威力不大,顶多伤它几根汗毛,或者打晕过去,不至于“神形俱灭”,然后某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林遇生你先等等啊,我开个灯。”   话音未落,林遇生的后颈一阵发毛,大喝道:“别开灯!快过来!”   “啊?”   “嘻嘻……”   随着灯的开关被打开的那一刻,画室马上恢复成原本的黄昏,只不过这回的夕阳是殷红色的,整个室内都充斥着一种“血流成河”的既视感。   像极了忘川河尽头的彼岸花花海。   冥冥中恍惚有一个修长的男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那无穷的花海之上,风卷起他的衣摆,吹得火红的心蕊摇摇欲坠……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不……   这时,只听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啊啊啊啊啊——!”   林遇生随即回过了神,见面前人匍在地上乱摸,手臂都变成了青灰色,俨然是一副被附身的样子。   “嘻嘻嘻……还是活人的身体比较好。”   王安的身体不再抖动,他像个人偶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手臂变形了也毫无察觉,林遇生猛地攥紧了五指。   接着,只见“王安”捂着脸,悠悠地开了口,“林遇,跟我玩个游戏吧。”   林遇生:“……” 第111章 杀人救人的游戏1   只听“嘎巴嘎巴”的一阵骨头响,那“王安”扭曲着关节徐徐站稳,感觉在操纵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玩偶,手法生疏不知轻重,林遇生心下一紧,沉声道:“你要是不会像人一样走路,不如老老实实当个鬼。”   “王安”咯吱一笑,抬臂一指对面,“林遇,这种瘦胳膊细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折断,现在谁是主场,你应当清楚。”   小鬼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成熟,它仍旧保持着孩童一样的软音,不自然地强加在王安这具身体上,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而“王安”的面色早已青黑,瞳孔里渗入污浊,脸颊蔓延出几根黑色的印记,宛如两条身体缠绕的蟒蛇,林遇生仅仅一眼就明白了,这是凡人开始和鬼怪同化的标志,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将小鬼剥离出来,他的灵魂会被困死在躯壳里,直到彻底变成一具死尸。   林遇生的手攥得死紧,却不得不松口,“你想跟我玩什么?”   “很简单!”小鬼的神色显而易见地高兴了几个度,“只要你能猜出我迄今为止杀了多少人,我就放了他们!”   林遇生眯缝双眸,仔仔细细地观察它的表情和动作,“我不觉得我这么神通广大。”   说到“杀”这个字时,王安的神情滞后了一拍。   到底是小鬼的情绪,还是王安本人的,他不清楚。   接着小鬼大手一挥,王安的额头、脖子、胸前、肚子相继出现黑点一样的靶子。   林遇生的前面凭空升起一桶飞镖,零零散散一共三支。   小鬼笑吟吟地道:“追加一个附加条件,这些做了标记的部位之中有一个是我的弱点。”他指着肚子上一个黑点,“这里,是五个人。”手指挪到胸前,“这里是六个。”再往上到脖子,“七个。”最后是额头,“八个。”   林遇生把飞镖装进口袋,故作轻松地笑道:“看来只要我能猜对你杀人的个数,你就能魂飞魄散?想不到这游戏还挺人性化嘛。”   小鬼闻言哈哈大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要你能投中,但是……”   林遇生眉头一皱,“怎么?”   “你也一样啊,林遇生。”   “……”   小鬼堪堪举起手,“只要我能猜出你迄今为止救了多少人,也能让你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林遇生愕然转身,窗口的玻璃倒影得真真切切,他的身体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点。   额头、脖子、胸前、肚子。   进而又一桶飞镖凭空显现,这回是升在小鬼的面前。   见状,林遇生哭笑不得,“大哥,我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我救了多少人我本人都不清楚。”   “三十个、二十个、十个……”小鬼没理会,自顾自地从下而上指着他身上的黑点,林遇生纳闷地自言自语,“小时候的我难道是个强迫症?救人都按整数救的?”   待指到额头的位置,小鬼短暂地停了一会,吐出一个数字,“零。”   林遇生:“……”   “零”这个数字未免也太多余了,不说七岁以前救的人,单说遇见季司之后救的人也够一箩筐了,那小鬼压根不是四选一,而是三选一,大写的不公平。   他刚要抗议,小鬼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一句:“嘻嘻嘻,躲猫猫开始!”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就不见了。   林遇生:“卧槽!还要找的吗!这么麻烦。”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循着声音残留的痕迹向外走去,鬼怪们经过的地方会或多或少留下一点足迹,找它们不算太难,但现在小鬼上了王安的身,王安本身是人,人的足迹可比鬼难找多了。   结果就是林遇生推开了一间又一间教室的铁门,都没有发现王安的身影,他干脆放缓脚步,重新把时间捋一遍,思索起“杀人的个数是多少”这个根本性的问题。   刘锦离说过他的愿望是让“林遇”回来,许愿者本身必须要以灵魂为代价,愿望与实现的缔结才算成功,刘锦离借易小军的手收集到五个人的灵魂,他也确确实实在阴兵借道的队伍里见过,所以小鬼杀死的人数起码在五个以上。   操场上死掉的男生应该也算,再加一。   但他没法肯定陆欣佟和胡晓的安危,这时,小鬼的话忽然回荡在耳畔,“只要你能猜出我迄今为止杀了多少人,我就放了他们。”   这里有个“他们”,则说明陆欣佟和胡晓暂时是安全的,那么答案就是——六。   弱点是胸口。   想罢,林遇生立刻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飞镖,耳朵飞快地辨别声响,王安说到底还是个人,人在走路时不存在悄然无息,只要凝神静心,一定能知道他的位置。   他缓缓阖了眸,将一切隔绝在外。   须臾沉默过后,“咯噔”、“咯噔”的两声传来。   是脚步。   在左边!   林遇生拔腿就跑,不带喘气地来到了楼梯口,楼梯口旁边的教室是个杂物间,平时用来储藏画室的材料和的桌椅,声响就是从这里传来的,他刚要上前推门而入,脚下却一滞,想起这小鬼身轻如燕,窜上跳下的技能一流,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泥鳅转世,不免犯起了嘀咕。   万一再让他逃了就不好了。   所以说,现下的问题应该是“如何捕获一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林遇生想着想着,手习惯性地放进裤兜走来走去,突然碰到一个软软的凉物,他蓦地愣住了,拿出来一瞧,是一只鲜艳可口的柿饼。   是奶奶生前给他做的柿饼。   问题的答案,找到了……   他来不及感伤,急匆匆地把饼掰成两瓣,躲在杂物间的门口,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半往里一扔,另一半放在跟前不远处。   一秒,没反应。   两秒,没反应。   三秒,听见“哐啷”的一声,似乎是座椅碰撞的动静,紧接着传来一阵极微极小的步伐声,仿佛有人正猫着腰垫着脚,轻悠悠地挪过来。   很快响起咀嚼食物的声音,“吧唧吧唧”的,林遇生甚至能想象小鬼顶着王安的脸,一副狼吞虎咽、从来没见过柿饼的样子。   随后这阵声音慢慢地停了,林遇生紧张地吞了口唾液,死死地盯着门口……   只要对方探来一只手或一只脚,他就马上抓住!   然而出来的既不是手也不是脚,而是一只五官扭曲的脸,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他,嘴角有一抹极为诡异的笑,犹如老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守株待兔。   林遇生当场吓得懵了过去,四肢全麻了。   “嘻嘻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奶奶的柿饼什么味道吗。” 第112章 杀人救人的游戏2   林遇生闻言瞳孔一缩,宛如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喃喃道:“你……再说一遍……”   小鬼并不回答他,一把抓住不远处的柿饼,胡吃海喝地往嘴里塞,“咕叽咕叽”的声音传来,林遇生登时怒火中烧,转身猛地捏紧他的肩,面露凶光,“是不是你!”   小鬼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嘟哝着回了个“啊”字。   林遇生扬起右拳使劲一挥,“砰”一声,径直将人打飞到了楼梯口,王安的身体显然负荷不起,后背重重地和阶梯碰撞,尚未咽进肚的食物蓦地溢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乍一看就像个口吐白沫的酒鬼。   林遇生的下颌咬得咯咯作响,拳上的骨头现出一行通红的印子,袭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却毫无察觉,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提起他的衣领,“我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奶奶!”   小鬼慌慌张张地捡起吐出来的食物,重新塞进嘴里,嘟哝道:“游戏规则是猜人数,没要你猜人。”   林遇生脑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向外跳,“老子要你回答我!”   小鬼烦躁地道:“游戏规则就是游戏规则,猜中了就说,别给我整这些幺蛾子。”   林遇生把他的衣服捏得快要撕裂,就这样凶神恶煞地直视了一会,最后还是松开手,眼疾手快地掏出一支飞镖,朝他脖子的黑点狠狠地刺了进去。   属于肉体凡胎的部位顿时涌出了汩汩鲜红,林遇生眼睛都没眨一个,一手伸过,拔出飞镖又插了他一刀,“杀死奶奶的人,都给我死!”   飞镖的顶头比针尖粗一点,绝对是伤人害己的利器。   王安的眸子逐渐灰暗,嘴角溢了一滴血,林遇生把人一推,站起来喘了两口气,“怎么样,现在该魂飞魄散了吧。”   然而小鬼耸动肩膀一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血水像鲜活的泉眼潺潺湲湲地淌在地上,滴答滴答地蔓延在台阶的边缘,王安的脸色越发苍白,小鬼却强行扯出一个不协调的笑容,“真是抱歉,不是七个。”   手里血淋淋的飞镖“嘭”一声消失了,林遇生陡然瞪大了眸子,再掏出第二支,朝他的脑门顶射了过去。   小鬼微微一偏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林遇生顶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你没告诉我还能躲。”   又是“嘭”的一声,没打中的飞镖化作一团空气,消失了。   林遇生现在还剩一支飞镖,目标却还有两个,万一运气不好打偏或者猜错,别说救人了,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   当他这想法甫一出现,小鬼就摇摇晃晃地举起了飞镖,“不光我能躲,你也能。”话音刚落,林遇生突然感到一道尖锐的风直挺挺地切了过来,他根本看不清,只能凭借本能往旁边躲,结果脚下只挪了一步,就见腰一旁的衣服碎了,里面的皮肤渗出一团血液,染红了边口。   “嘭。”   飞镖消失。   小鬼悻悻地道:“不是三十个,猜错了。”   林遇生笑了笑,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也许我救了二十九个,谁知道呢。”   小鬼听罢一愣,“二十九?”   林遇生摆摆手,“鬼知道你这个游戏的数字准不准确。”   “看来你还没弄明白。”   “?”   小鬼拿出第二支飞镖,放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东西猜错了就会消失,反之则不会,游戏规则是绝对的,有反就有正,有错就有对,谁也不能在规则底下动手脚。”   意思就是问题和答案都能对应,并不是它胡编乱造。   “好,算我唐突了行吧?”林遇生悄无声息地伸手进口袋,摸到飞镖,准备下一次进攻,这时,小鬼忽然转身一跃,“吱呀”一声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铁闸门,整个人像一只猎鹰飞速冲上,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哐啷”的铁门碰撞声响起,林遇生咂了咂舌,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他大踏步一跨,登时“咻”的一下飞来锋刃,还好他在进来那一刻就感受到杀气,提前往右侧一倒身子,整个人轱辘轱辘地滚了好几圈。   仍旧没能避免胳膊旁边出现一条斜长的伤口。   “嘭”,飞镖消失。   随即响起小鬼的唏嘘声,“怎么二十也不对?林遇你到底是不是‘天赐阴阳瞳’?”   林遇生立刻掌击大地,把自己“弹”了起来,“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林名遇生!你他妈给老子把字儿念全了!”   “林遇就是林遇,哪来的林遇生?”小鬼下一秒就掏出第三支飞镖,眼神瞄准了他的脖子,林遇生差点就把“你丫作弊”几个字喊出来了。   但他想了想,转念道:“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要教你怎么跟大人讲话,首先,名字念对是基本……”   可惜小鬼并没有等他把话说完,面色一沉,如同一只龇牙咧嘴的狗,瞬间露出最凶狠的一面,一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举起飞镖,朝那白皙的脖子扎了下去。   林遇生知道这一次肯定是正确答案,熊熊烈火的焦灼顿时从内心深处极速蹿上,直往脑门顶蹦跶。   眼看尖锐的银针就要刺过来,他下意识伸出肘窝挽住对方的飞镖,手掌则握住自己的飞镖往他胸口刺了过去。   小鬼明显乱了阵脚,避开时用力过猛,“乓”的一声退到了天台边上,还好有铁栏杆挡住,否则这时候的王安已经成为一坨肉泥了。   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   林遇生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眸子……   小鬼手里的飞镖消失了,自己的却没有。   说明小鬼杀人的人数确实是六,自己救人的人数却并非是“十”……   前面三个都是错误,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数字是——   零。   也就是说,从小到大,从头到尾,他没有救过任何人……   没有人因他得救,也没有人因他幸运,“天赐阴阳瞳”能见所有因果夙愿,说是“半神”也不为过……   然而你告诉我没有拯救过任何人???   冥冥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你参不透长久,堪不破生死!终其一生困顿于因果轮回的牢笼里,妄图篡改天机,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 第113章 杀人救人的游戏3   我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   就在林遇生愣神的功夫,小鬼已经擦完口边的血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居然是零,居然是零,主人,我这就实现您的夙愿!”   话音刚落,小鬼拖着一副残败的身体飞快地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时这人已经冲到跟前半米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躲避,他情急之下凭借本能伸手抵挡,小鬼猛地挥来一拳,将他击退老远,掀起一路灰尘。   林遇生停不下来,强大的惯性直接将人钉在铁栏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的眼眶即刻放大了一圈,胸口的积血急速往上窜,“噗呲”一下吐了出来。   殷红的血洒在地面,形成一朵半圆弧的花。   林遇生胡乱一抹,苍白的唇染上了一层不规律的血色,那模样就像激吻后的口红,“‘主人’?刘锦离一早缉拿归案了,你还在把他当主人?”   小鬼脚底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急剧逼近,答非所问地道:“反正你一介死人,很快要消失了!”   林遇生尚未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一团漆黑的魅影抵到了额间,他赶紧蹲下单腿一扫,本想在避开攻击的同时将人绊倒,然而小鬼反应极为灵敏,下一秒按住他的肩跳了起来,再利用全身的重量把他压了下去,两人立刻扭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轻快欢乐的钢琴声,随之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了。”   头顶的月亮挂得高高的,恍若在提醒着什么。   林遇生惊愕地缩小了瞳孔。   一个时辰已过,王安再不解除附身,不消得眨眼的功夫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他没机会再想别的办法了,当即立断地凝神聚气,在王安的神阙穴、膻中穴、气舍穴、印堂穴点了一道灵气进去,小鬼顿时眼睛一直,不动了,林遇生看准时机用力一踢,毫不怜惜地把属于王安的身体踢了出去。   小鬼在空中像一只弓着腰的虾,背朝天台底下。   隐隐中有一个小孩的黑影弹出王安的身体,空间缓缓扭曲,犹如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一闪一闪,刚才林遇生用的是强行分离小鬼和王安的指诀,势必会对王安的身体造成惨烈的冲击,但他别无选择。   现在距离彻底击碎小鬼的领域还差最后一环。   林遇生飞快地调整姿势,单膝跪地掐了几个指诀,大喝道:“彻见表里!无物不伏!八卦换位符,启!”   只听“滋啦”一声,王安背后有一张星火燃烧的黄符,很快烧成灰烬,轻飘飘地散开一缕烟,林遇生浑身一僵,只觉得有一股霸道的力量把自己使劲地“扯”了过去,原本属于王安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喉咙里蔓延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关节仿佛扭曲了,全身上下都是撕裂感的疼……   再一看,两人变换位置,王安在里,林遇生在外,底下是六层高的教学楼。   小鬼在二人中间陡然回过神来,马上龇牙咧嘴地冲他扑来,林遇生顺势举起一样东西,又快又准地朝它胸前刺了过去。   小鬼以为是飞镖,害怕地闭紧了眸子。   随后有个软软的触感袭上心头,它怔怔地往下一看,黑漆漆的瞳孔瞪得老大……   林遇生扔过来的,是他做的假剑。   没有一丝一毫杀伤力的假剑。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灰飞烟灭吗……”   林遇生笑道:“怎么,你希望自己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被人剥夺?”   “……”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最好别碰上我们这些人。”   话音落下,小鬼保持着瞪大眼的姿势,不知怎的心底又酸又涩起来,分明已经没有凡人的躯体了,却比活着时还要难过,好像干涸了许多年的鱼骤然暴露在空山新雨之下,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没等它弄明白,那眶里就流下了一行脏兮兮的眼泪,随着这泪的滑落,“嘎啦”的一声,幻境有如一面晶莹剔透的玻璃,猛地破碎了。   明亮的碎片“哗啦哗啦”地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星空如洗的夜幕,还有底下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学生。   下晚自习了……   就在林遇生以为自己要一脑袋栽进人群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近乎粗暴地灌进了耳膜,“林遇生——!!!”   一个人影逆流在人群如流的浪潮中,一手捧着深铜色的司南,一手拿着桃木剑,正心急如焚地从大门口跑过来。   可是不出三秒林遇生就会整个掉下去,季司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在三秒之内赶到接住他。   他偏头望去,本想远远地看一眼季司,结果一个肥大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亦步亦趋,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疾驰而过,林遇生当即回忆起那个预言,刹那间吓得面色惨白,大声道:“救人!季司!救人!”   季司瞬间停住了脚步,错额间瞳孔骤缩。   都这个时间了,林遇生还想着救人!   他怎么没想过他也是人!他也需要救呢!   “陆欣佟!我答应过要救她的——!救她!!!”   留下这句话,林遇生的身影完全没入黑夜,一点也看不见了……   季司死死地捏着拳,把掌心的皮肤掐得发麻,最后还是转了身,拨开一层一层的人,“啪”一声拉住了陆欣佟的手,“回来!”   陆欣佟本来要过马路,前脚还没踏出去,后手就被人拉住了,而且这人还异常粗鲁,霎时暴跳如雷地道:“你谁啊!”   季司蛇一样的眼神冷冷地睨着她,“不想死就过来!”   陆欣佟心里一“咯噔”,登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季司黑着一张脸高高地扬起木剑,往下一插,两人周围赫然竖起一道水光一样的墙面,惊得人群连连后退。   “卧槽!”   “这什么东西!”   “喂喂喂,谁开的手电筒?”   他们好像看不见季司,只能看见一点端倪。   陆欣佟却看得很清楚,季司的眼珠子很暗很沉,一点生机都没有,宛如一个死人……   接着,这面墙“轰”的一声四散开来,震倒了附近一圈的人,空气中蓦地响起虫豸啃食的声音,化作一团尖叫,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陆欣佟虽然看不见,却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讷讷地问:“对了,林遇生呢?他不是和你在一块吗?”   看来小鬼在“放过”她的那刻,记忆就一起消除了。   所以她只记得林遇生和季司在一起的一幕。   谁知季司并不理会她,施完法拔起剑,往后方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还没到第三步,突然见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喊了一声,然后身体一颤,侧倒下去,不省人事。 第114章 三川途忘川河畔1   丝丝凉凉的草木扫来扫去,扫得林遇生的脸庞痒痒的,他被这阵触感搅得有些不安生,挣扎着眉头打开了眸子,这一睁眼他就愣住了,眼帘里是成片成片的星河光辉,洋洋洒洒地散布在夜幕上,周围是一片火红的花海——彼岸花花海。   传说彼岸花会在黄泉路途盛放,为了给死人带来一点慰藉。   随着忘川河畔一直往下,直到灵魂归于轮回,河水干涸,否则永不凋谢……   林遇生分明没感受到风,却见艳红的曼珠沙华轻飘飘地飞舞,张扬而肆意地绽放心蕊,如同在昭示着什么。   他刚想感叹一下风景真好,这时传来一道愠恼的声音,“老夫当了上万年的差,特么第一次碰上你这么头铁的臭小子!”只见一个白影踩着花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手上拎着锁魂链,铁链的另一头拖在地上,叮铃叮铃地一阵响。   林遇生坐起来笑嘻嘻地道:“这不是看你不愿意带我来,不得已我只能自己来了嘛。”   “好小子……”齐飞几乎是咬着牙憋出的几个字,“你他妈的是真的牛逼,也是他妈的真的下得去手啊。”   他戴着一顶写有“一见生财”的高帽子,身上一席对襟长袍,俨然是“白无常”的模样。   林遇生左看看右瞧瞧,确认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才道:“别一口一个他妈的,多不文明。”   齐飞:“我他妈的谢谢你给我做生意增业绩!”   “……”   齐飞又指着他好一通骂,左手背拍着右手掌,发出一串“啪啪啪”的响声,“你怎么就不知道惜命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六层楼是能随随便便跳的吗?能随随便便跳的吗?能跳的吗??”   林遇生吊着一双死鱼眼,“能不能别重复了,这里没有回音。”   “你还敢顶嘴!”   “只有死魂能进入忘川,这可是你说的。”林遇生没理会他的炸毛,慢悠悠地整理衣服站起来,朝前方不远处的河走去。   “所以你利用小鬼‘杀’死自己?”齐飞霎敛神色地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想干什么。”   林遇生冲他一笑,脸颊挤出了一道浅浅的酒窝,“我说过了,我要拿回属于林遇的全部记忆。”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急匆匆地掀了过来,顿时甚嚣尘上地扬起花瓣,一时间漫天都是妖异的红色,看得人瘆得慌。   可林遇生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好似冥冥中的命中注定,他来过这里。   一眼望不到头、血一样的彼岸花,以及身后呈血黄色的忘川河流,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一念之隔,死生分离。   齐飞见他样子像是走神了,徐徐叹了口气,“小娃娃,你可知此处是何处。”   林遇生几乎是凭借本能回答:“三川途,忘川河畔。”   “你可知三川途是何处。”   “生死的交界处。”   “你现在的肉身尚在假死状态,”齐飞放下挡住他的手臂,转而压低帽檐,沉沉地道,“但是再往前,老夫就不能保证那‘假死’会不会变成‘真死’。”   仿佛是对他这句话的映照,忘川河湍急的流水声“哗啦啦”地淌在耳畔,如同焦灼地拍打礁石,急切想要冲到岸边。   林遇生一愣,“我还没死?”   齐飞:“快了。”   “……”   “因为你阳寿未尽,老夫才能把你安置在这里,给你吊着一口气,如若你执意越过这条线,老夫不拦你。”齐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退后一步,微妙地拉开了距离。   呼啸的风迎着正面一掠而过,宛如在阻止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林遇生试探性地迈开步伐,结果一道尖锐的风飞快地刮过来,当即绊倒了他的脚。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地上,摔了一嘴的曼珠沙华。   “呸呸呸……”林遇生低骂一声,扭向一旁,“你不是说不阻止我?”   齐飞一脸无辜地抬起两只手,“锁魂链没动过,哭丧棒也没拿出来,哪里阻止你了?”   林遇生半信半疑地拍拍衣服站起身,神神叨叨地再迈一步,“哗——!”的一声,林遇生眼前的景物瞬间颠倒,“砰”的一下又落在地上。   “见鬼!”林遇生气急败坏地砸了砸地,“那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说是自然界在妨碍我吧!”   齐飞的眼神瞥向一边,没有吭声。   他这反应实在是不正常,就跟默认了一样,林遇生犯起嘀咕,“喂喂喂不是吧……”   而后齐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娃娃,它们识得你。”   林遇生的眼瞪大了一圈,“啥玩意?”   齐飞蹲下折了一根曼珠沙华送在他眼前,直视他迷茫的目光悠悠地道:“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两相错,花叶两不见,因果轮回,是你种下的因。”   这种云里雾里的话,林遇生不知怎的竟听明白了,怔怔地低下头,喃喃道:“是我,干涉天道人事,导致因果错乱……彼岸花是错乱丛生的果……难道它们,是我种下的……?”   齐飞移动目光,平静地望着前面的河流,“它们不想让你送死,你还要去吗。”   林遇生一秒回复:“去。”   齐飞撑着膝盖直起身来,“就知道你倔,老夫言尽于此。”   林遇生收拢五指慢慢捏成拳,坚定不移地望着忘川河,也站直了,齐飞转了身,背朝他踱步向前,甚至优哉游哉地唱起了歌,“七月半,开鬼门儿,鬼门开了出鬼怪,鬼怪苦,卖豆腐,豆腐烂,摊鸡蛋,鸡蛋鸡蛋磕磕……”   林遇生一抬步子,果不其然削来一道疾风,他看准一个瞬间往旁边一躲,风割断花枝,扫荡了一片碎枝烂蕊,林遇生赶紧大步一跨,一分都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往忘川河飞快地奔去。   齐飞的歌声逐渐变得尖细,像京剧里的戏曲,晃晃荡荡地刺入脑子,有种头皮发麻的阴森感,“哥哥出来上坟,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掉进河里回不来……”   林遇生使了吃奶的劲又躲又跳,身上的校服被撕裂成了碎布条,露出里面猩红的伤口,他本来就烦,耳朵被迫听某个二货唱歌就更烦了,大声道:“你别唱了!难听死了!”   然而齐飞的手掩在长袖里,悄悄地施了个法,“姑娘出来串门,掉了脑袋回不来,七月半,送鬼魂儿,鬼魂送了关鬼门,鬼门关……”   余音尚温,紧接着“轰隆”的一道巨响,从地底传来一阵威力十足的震动,林遇生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冲后面一吼,“你他妈在干什么!”   齐飞转身拿出哭丧棒摆在前面,脸上稍纵即逝地带过一抹常人看不懂的笑,再去看时他已经恢复成原来的肃穆,只见他迅速打了几个手势,喝道:“鬼门已关!林遇生!在鬼门再次打开之前回来!”   地底的震动缓缓平静,一直以来妨碍他的风也消失了,林遇生恍然大悟,这里生死交界有一生一死两道门,齐飞是在给他关掉一边的死门,只留生门。   林遇生一扬嘴角,倾身向前,立刻没入了怨气遍野的忘川河,留下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多谢!我去去就来!” 第115章 三川途忘川河畔2   “啊啊啊啊好疼啊……”   “呜呜呜呜我想出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林遇生一跳进河里就被无数孤魂怨鬼的耳语闹得心神不宁,又咸又腥的污水混进口鼻,那味道就如同荒山野岭腐烂了许多年的生肉。   亲眼见证过才知道,忘川河里到处是飘荡的磷火,浮在水中的蛇虫鼠蚁,哪里还有半点浪漫色彩的影子,跳忘川河之人必定为铜蛇铁狗咬噬,污浊的波涛之中,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林遇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这样一个说法,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   千年之中,你看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又盼她不喝,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所以师父不愿喝孟婆汤,义无反顾地跳进这忘川,想必也是因为一位极为重要的心爱之人吧。   他需要找到师父的灵魂,才能借师父的眼睛看见他的过去。   但师父的灵魂经过十几年的啃食,也许只剩下一点残存的魂火。   林遇生没有呼吸,他屏住口鼻往更深处游去,潜得越深,周围的光亮越暗,灵魂的火光也愈发明显,它们在终无天日的污浊里徘徊,早已丧失对事物的感知能力,所以林遇生行进得非常简单,几乎没有障碍。   然而他刚有这种想法,就见那些漂浮的魂火一闪一灭地颤了颤,随即向他的位置缓缓汇聚,林遇生的脑子里登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打脸来得太快,他还没点准备。   下一刻,魂火们把他包围成了一个圆,林遇生若要再向下,就只能穿过去。   这时好巧不巧,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见一个光亮最大的魂火出现在咫尺可得的距离,林遇生心里一咯噔,立刻去抓那团火焰。   那是师父的残存。   可周围的魂火貌似并不想让他得逞,一股脑地钻过来,把人往河面上拖。   林遇生使劲摆着腿,长长地伸着手,试图摆脱它们,但这些魂火犹如纪律严明的队伍,一齐发力,一齐拖拽,虽说一只魂火的力量小,但这么多加起来可就大多了。   林遇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也想不通这群不相干的残魂为何要妨碍他。   “喂!老子要抓魂关你们屁事!放开老子!”   话音落下,悠悠地荡开一圈水纹,只听一道极轻极柔的叹息声,林遇生的眸子顿时放大了一圈。   “你太让为师失望了,林遇……不,现在应该叫你林遇生。”   林遇生:“师……父?”   “除了为师还能有谁?”而后那团最亮的魂火逐渐拉长,晃悠悠地化成一个人的形状,依旧是长发飘飘,身姿飒爽。   忘川河没能消减他的灵魂,反而给了他一群马首是瞻的小弟。   这群“小弟”一见师父亲自出来化形,相当听话地把人挪到他老人家面前,摇着尾巴一副求撸的模样。   林遇生:“……”   师父随意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弟”们闻言悻悻地退场,猫着尾巴眼馋巴巴地跑了。   现在就剩他俩面对面眼对眼,林遇生有些心虚,毕竟之前送刘锦离进地府一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师父交代。   本以为师父只剩一点残魂,鬼知道还生龙活虎的嘞……   师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了好一会,盯得林遇生浑身发毛,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师父……”   “为师怎么交代你的。”   语气十分冷淡,林遇生一下就蔫了,“师父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刘锦离……”   灵体状态的某人脑袋一歪,“锦离被关进地牢那是他咎由自取,你道什么歉?”   林遇生一愣,“您不是因为我把他送进地府而生气吗?”   “臭小子!在你眼里为师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又偏心的师长吗!”他的分贝明显高了好几个度,“为师还交代过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倒是不记得了!”   林遇生哑口无言,只能低头认怂,“对不起……”   “你啊!”师父颇为不悦地拂了拂袖子,如果不是现在碰不到他,估计一早上家伙了,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没发现吗,你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我……”   师父说了一句还不解气,转身过来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通痛骂,“为师以前怎么教你的?为人之前先为己!否则适得其反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   林遇生猛地怔住了,记忆里那个“零”的数字在脑海里反复回跳,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师父,您说什么……?”   “我说你为人之前先为己啊,怎么?想顶嘴?”   林遇生喃喃道:“‘你参不透长久,堪不破生死,终其一生困顿于因果轮回的牢笼里,妄图篡改天机,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这句话是您说的?”   师父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你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怎么晓得这是为师说的?”   林遇生:“我……不知道怎么听到的……”   话音落下,师父不说话了,林遇生也陷入了微妙的错乱中,两人各怀心思地僵持了须臾,末了,师父才抬起手掐算了几下,而后立刻黑了一张脸,沉声道:“左手,拿来我看看。”   林遇生本来还在神游,听到这话赶紧抬起手,掌心对着他,“怎么了?”   师父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玩世不恭的模样,即便是在他快死的时候,也淡定得跟入了禅一样,宛如早八百年前就看见过结局。   这么慌张的师父,他还是头一回见。   师父似是随意地瞅了两眼,待看清那上面的线条走势,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恍若预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实,呢喃道:“天意……这都是天意……”   林遇生刚要开口,师父立马掐了个剑诀抵到他额头,嘴里念叨咒语,唇瓣飞快地翕动,他完全不懂这个咒语是什么意思,像是梵语,又像是藏文。   不是道士们常用的法咒。   林遇生:“您在……”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眼里的景色转瞬之间大变样,变成了一幢高大的楼房,外面是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凌晨的大城市又黑又暗,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天边忽然迎来一束破晓的光。   林遇生慢慢地瞪大了眸子,他记得这里,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爸爸妈妈的家。 第116章 一碗茶水的赐名1   随着这阵啼哭,有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来到高楼之下,他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披着灰褐色的貂皮大氅,整个人显得臃肿又厚重,像古代进京卖货的农夫。   雪花缓缓落在他的斗笠上,宛如一片一片纯白的鹅毛。   凌晨的城市是全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刻,街上只有寥寥数个喝酒撒泼的年轻人,居民房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婴儿哭声,引得酒鬼纳闷地朝头顶望了望,“这谁家生小孩不去医院,在家生啊。”   同行的人醉醺醺地回道:“估计是大雪封路,交通不便嗝……”   这时,酒鬼们见那身披皮毛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心底有了捉弄他的想法,甩了酒瓶子上前搭话,“哎哟老兄,你穿得好潮啊。”   “这是真貂皮吧,哇,真舒服!”某个咸猪蹄子抚上他的大衣,顿时发出感慨,“这毛质,少说也上万了!”   “哇——真的诶。”   “也让我摸摸……”   “绝了!”   男人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任他们上下其手,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哼得颇为漫不经心,“就是个便宜货,还是莫要脏了各位大人的手。”这音色沉稳又好听,不像是年岁半百的老头子,更像是位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和他一身衣裳丝毫不搭。   不过在街景繁华的大城市,也没几个老人会穿这种土掉牙的衣服。   几位酒鬼不高兴了,“哥俩摸你衣服那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你个外乡人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名号,你听清楚了……”   话到一半,男人稍稍侧身碰了下其中的一个酒鬼,看似没有用力地一碰,却将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推到了地上,而后他顺势蹲下和对方平视,抬高斗笠的边沿,露出一双深褐色的眸子,“鄙人姓薛名礼,途经此地有要事在身,可否请大人通融通融?”   “你他妈的说人话!还有别戴这么个东西!装神弄鬼的!”酒鬼伸出一只手刚要摘他的斗笠,自称“薛礼”的人冲他微微一笑,“大人,玩笑开过头了可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酒鬼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喉腔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眼神空洞地对着前方,犹如一个脑子有病的智障。   薛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而酒鬼一歪身子,倒了下去。   其余几位一看,酒气顿时醒了一大半,赶紧扶他起来,“喂喂老周?”   “你断片了?别在这睡啊。”   薛礼又重新压低斗笠,悄无声息地往小区的方向走去,那倒下的酒鬼身上徐徐飘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汇聚到半空,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一手拿乾,一手握刀。   它是镇守此地的土地神,附在酒鬼的身上是想看看这位不速之客到底何方神圣。   为什么会同时拥有神与鬼的两种气息。   一面灵气,一面阴气。   二者恰巧出于一个平衡点。   本想试试这人有什么本事,结果“薛礼”俩字跳了出来,他当时就不敢再深究下去了。   地府有十殿阎王,第五位阎罗王是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包拯,也是人们熟知的“阎王爷”,掌管世人和动物的生死轮回,而剩余九位阎王没那么大知名度,所以大部分人也不清楚第十殿转轮王,司掌人道,生前的名讳就叫薛礼。   十殿为什么来阳间做人,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又是为什么一直凝视那啼哭的婴儿,都不是他区区一个土地神能置喙的。   然而此时它口中的“十殿”在天寒地冻的小区门外打了个“阿嚏——”,喷出老远的唾沫星子。   他刚才在外面望那么久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摸不准哭声来自哪一栋单元,没了刘锦离带路,他一个人出门在外,难免谨慎一点。   毕竟他是个十成十的路痴。   好不容易知道是一单元了,这楼梯口的门却是关着的,他没有钥匙也进不去,只能在门外拼命跺脚,等哪位上班的好心人下楼给他开门。   谁知他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待薛礼来到那一家人的门前,人都要冻傻了,他哆哆嗦嗦地按响门铃,“叮咚——”   门里闹哄哄的,婴儿的哭声混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还有急匆匆地对话声,大概是忙得够呛,于是薛礼等了近十分钟才等到房主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清淡如水的面相,穿衣打扮也是浅色系,一看就是与世无争的那类人,他的眼睛下有一圈青黑,脑门全是汗,袖口卷得高高的,指尖还有一丝血迹,可能忙了快一晚上了,他开门前太急没看猫眼,见对面人一副奇奇怪怪的打扮,神色瞬间凝滞了,“你是?”   薛礼依旧戴着他又宽又大的斗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他毕恭毕敬地拱手作了个揖,“鄙人在此借个路,可否讨碗水喝。”   “去去去,哪来的要饭的,秽气!”说着就要关门,忽然来了一个老人,“怎么了?什么要饭的?”   门虚掩着没关紧,薛礼能听见里面两人说话。   “妈,一个叫花子说讨水喝,我把他赶走了,您就别操心了,快看看小君怎么样吧!”   “小君睡了,只有孩子在闹,你刚说什么?讨水喝?”   “是啊,这年头谁还有人讨水喝。”   “等等,他除了讨水喝还有没有说别的?”老人的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把中年人惊到了,“妈,您想干嘛……”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人连忙上前推开门,满脸堆笑地道:“犬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快进来坐!”   薛礼微微颔首,“鄙人只想讨一碗水喝,就不进去了。”   中年人:“妈,你看人不进来,咱赶他走吧!”   “你懂个屁!快去端水!用最好的茶叶!快去!”老奶奶一掌拍上他的脑门顶,恶狠狠地道,“再多说一句话,老娘削了你!”   “……”中年人没办法,只能听她的泡了一杯茶,用了最名贵的茶叶。   薛礼又作了个揖,笑道:“老人家,鄙人只喝水,不喝茶。”   结果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腕,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整个人像一只紧绷着的弓,急切地道:“半仙!您听我说,昨天大雪封路医院满员,无奈之下我儿媳妇只能靠自己生产,到后面好不容易快生下来了,又碰上大出血,险些扣在鬼门关回不来!这孩子一定有问题!请半仙帮帮忙,就当积德行善行不,当我这个老叟求您了……”说着说着,她双膝一曲,貌似要给他跪下,薛礼随手一挥,把老人扶直了。   “天理昭彰,岂是你我能违抗的。”   老人一听这话,眼圈立刻红了,“我只希望我家孙儿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您若不是想帮忙也不会特地来我家,您借一碗水保一人平安,不就是为了我那刚出生的孙儿吗。”   薛礼:“……”他被说得哑口无言,本来只是过来探探口风,没想到这老东西眼光这么毒辣,基本猜得一字不错。   这时中年人捧一碗上好的茶水过来了。   双手奉上,礼数周全。   薛礼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好茶。”   老人见他喝下去,高兴地道:“客家人来,自是用最好的招待品!”   薛礼喝完茶,“抱孩子过来吧。”   老人忙不迭照做,把哭闹着的婴儿抱了过来,“半仙,您看,这就是我家孙儿。”   刚生下来的孩子皮肤皱巴巴的,颜色也深,难看得像个瘦小的猴子,但眉眼处和这位中年人极其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啼哭不止,喊得声音有些嘶哑。   薛礼扒开襁褓露出一张哭丧的脸,见他的眼睛没有睁开,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拭去一层汗液和羊水,喃喃道:“果然是‘天赐’,货真价实的‘天赐’。”   周身灵气不散,聚集在丹田附近,久久化不开,故而啼哭不止。   薛礼默念一行咒语,替他把灵气吸进了自己的身体。   老人正想问他刚才说了什么,婴儿突然不哭了,睁开圆溜溜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礼。   中年人讶然道:“居然有这种事?”   薛礼伸出食指摆在他眼前,这孩子转动眼珠,抬手抓住了这根手指,薛礼笑道:“相识即是缘,这孩子就叫‘遇’吧。” 第117章 一碗茶水的赐名2   中年人怒不可遏地去揪他的衣领,“我家孩子轮得到你这叫花子的取名!”   薛礼身轻如燕地退后一步,大氅一挥,转眼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两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面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中年人吓了一跳,“这什么鬼!是不是变戏法的!”   老人立马锤了他一拳,“你个不肖子懂什么!我好说歹说才让人家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你净搁这添乱!回去!”   中年人指了指前方,又指了指不再哭闹的孩子,“他”了个半天,没“他”出个所以然。   老人抱着孩子进屋,把门带上了,“咱们林遇真乖,奶奶带你去睡觉觉……”   中年人:“……”   ·   灯红酒绿的夜晚,薛礼在城中村找了个便宜的旅社,来到那漆皮皲裂的前台桌边,左掏右寻摸了半晌,摸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几十块钱。   坐在里面守门的是个肥得流油的大妈,脖子上的肉挤兑到一起,勒出几条折痕,她正竖着手机屏看电视,看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伸手,“身份证。”   这只手的无名指戴着金戒指,掌心满是茧子,像是洗衣做饭的痕迹,薛礼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扭头四处望了望。   蜘蛛丝爬得到处都是,桌椅扶手也蒙了一层灰尘,唯独女人背后的神像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供着香和瓜果,空间不大,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肥女人见他毫不掩饰地随意观看,顿时来了火气,“要住给身份证,不住走人。”   薛礼闻言呆呆地道:“身份证是什么东西?”   “身份证就是身份证!”胖女人显然不耐烦得很,眯着眼睛打量他,“我说客人,大清早亡了三百年了,你还搞这种cosplay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穿越来的。”   薛礼:“……”   虽然他不算“穿越来的”,却也算半个“古人”了。   “还有我们这边进门脱帽是习俗!你给我把斗笠拿下来!”胖女人两支腿一蹬,屁股墩一撅,倾身就给他把斗笠摘了下来,“室内又不下雪,戴这么个东西……”   薛礼当即手足无措地道:“您这是做什么!”   然而胖女人的后半句还卡在喉咙里,就见面前人天人之姿一样的真容,登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胸前两坨肥肉立马圆润了起来。   绝美。   此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见!   男人满头的银发,连睫毛和眉毛的颜色都是白的,宛如门外那洁白无瑕的银粟,分明是风雪染鬓,却面如冠玉,不显一丝一毫的老态。   薛礼尴尬地咳了两声,他知道这些人没点正经心思,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把脸遮住。   胖女人听见咳嗽声才堪堪回了神,“啊,客人,住几天?”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进几行字,“没有身份证也行,报身份证号。”   薛礼朝她行了个礼,十分正经地道:“姑娘,鄙人真的不知道身份证是个什么东西,还望姑娘告知。”   胖女人沉默了,这么俊一小伙,竟然是个傻子。   真是天妒英才,暴殄天物。   薛礼抬起玉笋一样的指节,把桌上的钱往里推了推,“姑娘,鄙人就住三晚,三晚后必走。”   胖女人眼光一扫,一秒计算出这点钱的数值——不多不少三十人民币。   别说三晚了,一晚都住不了。   薛礼又补充道:“我住杂物间就行,不用开电。”   胖女人:“……”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胖女人站起身,“跟我来吧。”   一分钟后,薛礼跟着她来到地下室,胖女人找出一片生了锈的钥匙,往那挂着的老式锁锁口插了进去,掰扯了好一阵,发出“哐啷哐啷”的金属音,薛礼看她一副吃力的样子,“要帮忙吗?”   “不、用!”胖女人骤然发力,只听“嘎”的一声,钥匙不堪重负,断在了里面。   就在胖女人愣神的功夫,薛礼笑着把她推开,“姑娘,还是鄙人来吧。”   只见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一点,断在里面的钥匙尖掉了出来,锁口“锵”的一下打开了。   胖女人一脸惊悚:“你……”   薛礼一愣,他一时太过着急,居然忘了她是毫不相干的普通人,是绝不允许被牵扯的存在。   然后胖女人接完上一句,“该不会是小偷吧?”   薛礼干笑几声,压下门把手走进去,“姑娘大可放心,鄙人要是干了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一定会糟报应。”   他的话有一种无形的说服力,胖女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   房间里相当于一个老鼠窝,遍地都是老鼠屎,角落有俩缠了蜘蛛丝的扫把和撮箕,薛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相当不介意地在发霉的床垫上打起了坐。   这里的老板娘不是个懒惰的人,但屋内常年都是脏兮兮的,似乎怎么也收不干净,他简单地推算了一下,老板娘应该是结婚没多久就死了丈夫,如今一个人靠这所旅社支撑起一个家。   都不用算卦,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察觉房子里供着的神像有问题。   也难怪扫不净灰尘。   不出一年,这所旅馆就会倒闭。   老板娘也会被恶鬼缠上,从此气运一跌再跌。   ·   三天很快过去,薛礼给老板娘留着一件玉佩当做谢礼,只字未提她这旅社里的东西,胖女人心花怒放地收下了。   薛礼又重新戴好斗笠,披好大氅,踏入了风雪之中。   想必在“天赐阴阳瞳”的灵气稳定之前,这雪是不会停了。   正如他预料的,大雪下了七天七夜,整座城市银装素裹,无数小孩兴奋地跑出来打雪仗,你一坨我一坨,“砰砰砰”地砸得不亦乐乎。   薛礼在一个地方顶多住三天,三天过后就得另寻住所,这是赶尸人的规矩,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和凡人留下感情,他们最忌讳这种事。   他目前没找到住的地方,于是在天桥底下揣了个流浪汉,抢占了他的窝。   这几天他一有时间就会去那小区观察“天赐”的情况,比他预料中的稍稍好一点,可能是现在科技发达了,婴儿的抗压能力提高了不少。   在古代,这种人一出生就会夭折。   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命硬,薛礼都不敢多算。   时间飞速流逝,薛礼从他三个月会喊爸爸妈妈,六个月会说你好再见,到一岁时会走路,一岁半开始意识到“鬼”的存在,他都看在眼里。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孩子“怪异”的地方越来越多,父母甚至都有些怀疑他俩是不是生了一个怪胎,薛礼知道,如果再不教这娃娃如何在人群中掩饰能力,他迟早害死大家,最后自取灭亡。   但这天理昭彰,又岂是他一介肉体凡胎能干预的? 第118章 一碗茶水的赐名3   林遇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时,经常会出现突然呆滞的情况,比如饭吃着吃着,陡然睁圆溜溜的大眼睛,死盯着某个地方不放,小君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开始和丈夫商量着去医院看看。   但每次林遇只要一来到医院附近,就会全身抗拒地哇哇大哭,哄都哄不好,于是两人退而求其次地去小诊所,小诊所设施不够齐全,小病可以看,大病就不行了,一来二去的,夫妇俩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弃。   不过很神奇的是,林遇真碰上了医生反而特别听话,老是冲医生笑,还要钻医生怀里,对每一位医生都是如此,按理来说小孩子应该最怕穿白大褂的,毕竟打针很疼,吃药很苦。   小君感叹这孩子也太聪明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医生是救死扶伤的职业。   有一次他们从诊所回家,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摊主是一位戴着黑色墨镜和帽子的神棍,他优哉游哉地打着蒲扇,等他们走过去了才悠悠地道:“你们的孩子命硬,容易克死人,你们一家最好去寺庙学习一段时间,再让孩子上学。”   两人作为高知识分子,自然是不信神神鬼鬼的东西,中年人当场痛骂了他一顿,把妻儿拽走了。   林遇却一直痴痴地望着那瞎子先生,嘴里嘟嘟哝哝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瞎子朝他微微招手,嘴角有一抹猜不透的笑容。   待三人彻底看不见背影了,瞎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摘下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头银发,“唉……这可如何是好……”   随着林遇慢慢长大,出现在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他看见熟面孔会嚎啕大哭,有时候看见陌生人却笑得跟朵花似的,夫妇俩横竖不明白怎么回事,也干脆不当一回事了。   直到有一天……   那是林遇三岁生日,他们定了一个酒店,当天天公不作美,下了瓢泼一样的暴雨,偶尔传来一阵又一阵轰隆的雷声,动静之大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大人们听到雷声都有些害怕,林遇作为一个小孩却反常地安静,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一双深灰色的眼珠又大又圆,脸庞肥嘟嘟的十分可爱,仿佛软糯的米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只是这团“糯米糕”面无表情,总是瞥一瞥天花板,过来聚餐的大人觉得很神奇,问他,“林遇呀,你在看什么呢?”   林遇收回下巴和她对视,“姐姐也能看到吗?上面的东西。”   “……什么……看到什么?”年轻女人将信将疑地抬头望去,头顶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吊灯,笑道,“你是说吊灯吗?”   林遇摇摇头,“不是,是……”他张开嘴,犹如想继续说下去,中年人连忙跑过来转移话题,“小敏啊,你去年毕业了吧,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啊,就是一家小公司……”   林遇沉下头,表情有些失望。   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男男女女,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股脑放在林遇面前逗他,可林遇全程摇头,“不要,我不要。”   小君的脸色险些挂不住,不得不打圆场,“我家孩子性格特别内向,他其实喜欢得很呢。”扭头,“快,跟叔叔阿姨说谢谢。”   “谢谢叔叔阿姨……”林遇又沉下头,表情更委屈了。   宴席很快开始,不大不小的包厢里,坐了满满一大桌的人,脂粉气和酒气充斥在席间,搅得林遇晕乎乎的,面色也红了不少。   这时有一位上菜的工作人员端着一盘牛肉过来了,服务员瘦瘦高高的,看着年纪不大,应该还在上学,林遇的眼立刻放大了,直直地瞅着她,宛如想把人瞅出一个洞来,瞳孔轻轻颤抖,嘴唇也泛了白。   叫“小敏”的女人打趣地道:“嗨呀,你小子才多大,就偷窥人家美女。”   林遇只是呆呆地望着,并不理会。   “……”   女人见他这么无趣,转身去碰杯了,其他人也开心地夹菜畅饮,谈天说地,没有发现某位主角的异样。   工作的小姐姐摆好菜,刚要推开,林遇的小手一把抓住她挽起的袖子,“姐……姐姐……等一等……”   三岁的小孩说话还不大利索,服务员也不恼,蹲下笑嘻嘻地道:“怎么了小朋友?”   林遇大大地张着嘴,艰难地一开一合,“姐姐……今天不要……在家里……睡觉……”   由于周围太吵,他的声音又太小,时断时续的,服务员压根没听清,“小弟弟,姐姐还要忙,先走啦。”起身推走了餐车。   林遇倏地大声一喊,急切地拉过妈妈的手,指指门边,又指指头顶,“妈妈……姐姐,姐姐……”   小君不耐烦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又不听话了,坐好吃饭!”   林遇急得快哭了,“不管……姐姐……姐姐,会死的……”   小君:“……”   幸好他的声音被吵闹盖过,除了小君谁也不知道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说了什么,小君蓦地一吼,“你说什么呢!不许说胡话!”   其余人听见动静停了下来,“怎么了?”   “别凶孩子啊,他才多大。”   “咱小君就是太严肃了,林遇,要不来舅舅这?”   小君勉强地笑道:“小孩调皮,没什么事,大家吃饭,吃饭。”   林遇显然被吓到了,再也不敢说半个字,手指攥得紧紧,视线转移到玻璃桌的倒影上,一动不动地睇着它。   忽然传来一阵“轰隆”的雷声,天边送来一片云雨,哗啦啦地刷洗玻璃窗子,流下一道一道透明的水痕。   闪电照过男孩的脸,也照亮了玻璃桌上映着的影子。   那是一只吐着长舌的缢死鬼,正龇牙咧嘴地望着门外,如同在看一块肥美的肉。   林遇知道它在望那个服务员。   他刚才看到那个姐姐的瞬间,有一幕惊悚的画面涌现在了脑海——女人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是一个躲在床底的男人用匕首活活将人捅死,一刀又一刀,血沫飞溅,洒得到处都是……   这鬼盯着她也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她的阳寿快尽了。   ·   第二天是星期六,夫妇两的工作都是体制内,每星期有两天放假,今天放晴了,女人在家洗衣服,男人一边敷衍地抱着林遇,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屏幕上播放着情深深雨蒙蒙,一男一女激动地抱在一起。   女主:“书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你呢?”   男主:“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我,是为了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你。”   林遇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懵逼地望着眼圈红红的爸爸,扯了扯他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换……”   中年人摇头叹气地去拿遥控器,“你啊,不懂大人的爱好。”说着还是相当配合地转了台,转成了新闻频道,“真不知道你随谁了,喜欢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林遇一听到主持人的声音就笑了,指着电视,“爸爸,大哥哥。”   “是是是,大哥哥。”   小君晾了衣服过来,自豪地道:“我生的当然是随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可喜欢看报纸了,尤其是新闻报纸。”   中年人秒变脸,痴汉一样地道:“嘿嘿,还是媳妇的基因好。”   “你知道就好。”   然而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小君随意瞟了一眼屏幕,登时错愕地睁大了眸子。   “近日,有一位独居女性在家中惨遭侵入者杀害,嫌疑犯目前在出逃中,各位记得关好门窗,以防不法分子有机可乘。”   屏幕里的死者虽然打了码,但小君还是看出了她的身份,正是他们昨天吃饭时的服务员,也是林遇说过“会死”的那位“姐姐”。 第119章 阴阳瞳初见端倪   林遇伸着跟莲藕一样肥嘟嘟的手,指着屏幕焦灼地道:“妈妈……姐姐……那个……姐姐……”   中年人见儿子少有的激动,还有些稀奇,“小君啊,你看他,好像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诶。”   谁知小君漂亮的脸蛋刹那间腿去血色,仿佛是被吓到了,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昔日男孩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宛如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免给人一种恶寒。   为什么林遇分明很喜欢那群穿白大褂的,却死活不肯去医院,是不是因为他害怕的并不是医生,而是医院本身,或者换一种说法,他是害怕医院里的某些东西。   医院里除了医患,还有一样东西——尸体。   难道这孩子……   林遇还在咿呀作语,小胖手紧紧地攥着女人的衣角,“妈妈,姐姐……”   小君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地想法甩出脑子,弯腰抱起林遇,挤出一个笑,“遇啊,妈妈给你做水果拼盘好不,咱们把遇喜欢的水果都加进去!好不好?”   孩子就是孩子,林遇一听加上他最喜欢的水果,立马笑逐颜开地拍起了手,“好诶好诶,我喜欢……西、西瓜……葡萄、还有橘子!”   小君打开冰箱门,“遵命!”   俩一大一小晃悠悠地去了厨房,只剩下男人对着不冷不热的新闻联播,他赶紧拿起遥控器按下转播键,放起了情深深雨蒙蒙。   悠扬的音乐婉转入耳,一男一女在雨中热烈拥吻,沙发上的某人顿时心痛得抓耳挠腮,“啊啊啊啊怎么结束了!!!”   小君给林遇切好了果盘,看他一脸幸福地嚼着水果,内心却升出一股酸涩。   如果林遇真如那算命瞎子所说,命硬,会克死身边的人,那万一是真的,某一天她和丈夫都不在了,林遇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该怎么往下活……   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小君第一时间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离了自己的林遇。   林遇吃着吃着咳嗽了一声,小君起先没当一回事,结果这娃娃越咳越猛,还犯起了恶心,仿佛要把刚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她连忙倒来一杯水,手抚上他的后背帮忙舒缓,“慢点吃啊,你看你吃那么快……”可这话没说完,小君嘴唇一哆嗦,立刻惊悚地捂住了口鼻。   林遇咳出了血,手摸着肚子抬起头,“呜呜,妈妈,好疼……”男孩被疼出了眼泪,嘴角不是水果的残渣,而是一滴一滴鲜红的血,“呜呜妈妈……”   小君被吓得浑身发凉,一把抱起孩子,大声道:“老公!开车去医院!!”   ·   林遇被送进了ICU,一位儿科医生检查了他的心肺,发现是肋骨断裂插进了肺里,立马质问家长是不是虐待孩子了。   小君真是有一万张嘴都讲不清,“医生,遇是我怀胎十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爱他都来不及怎么会虐待他!”   女人哭得双眼红肿,两只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竭力按捺住快要崩溃的情绪。   男人也帮忙说话,“医生,我家孩子身上没一处外伤,皮肉也完好无损,怎么可能受虐待。”   这回轮到医生懵逼了,“那为什么他的肋骨会断?你们孩子平时调皮捣蛋吗?”   林遇不常来大医院检查,生了病一般都去小诊所,医院里的医生对他并不熟悉。   小君:“遇特别特别乖,我有时候看他都不像个孩子,不调皮不挑食,也不闹腾,睡觉也听话。”   男人:“是啊,他基本没有同龄朋友,一般玩一会玩具,看一会新闻联播。”   “慢着。”老医生的眉毛都听拧起来了,“玩具我理解,新闻联播是个什么情况?”   小君:“哦,是这样的,他可能是遗传了我,喜欢看一些新闻。”   “这绝对不可能。”医生搓了搓脑门顶为剩不多的华发,拿出一本册子,打开第一页,上面是一个小孩的脑部侧面结构图,“看到了没,这里是中枢神经系统,这些沟、裂之间隆起的部分叫脑回,这个是额叶、颞叶、顶叶、枕叶和脑岛,其中呢,最为高级的就是这个额叶,负责人的认知、情绪、疼痛和行为管理等。”   男人不懂就问:“医生,您给我们讲这个干嘛?”   医生用笔点着那块区域,“人在六个月到一岁的时候是额叶的发育时期,这之后通过不断接触外界来促使发育成熟,三岁正是一个孩子大脑发育的黄金时期,他这时候的顽皮好动都是正常的,反过来一样成立,这时候太过安静的孩子才有问题!”   “哒哒哒”的点击声传进来,敲得小君心烦意乱,“我家孩子没问题,他安静是因为早熟。”   医生据理力争,“孩子爱看动画片是天性,你见过哪家孩子喜欢看新闻联播的?!”   小君冒了火气,“我家孩子就爱看怎么了!你这医生要医就医!不医我们走人!”   医生这才软下语气,递给他们一张A4纸,“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们在这签个字。”   男人拿来一看,上头写着大大的“病危通知书”五个字,登时发怒一拍桌子,“你他妈几个意思!我家孩子用得上病危通知书?!”   “你们怎么不讲道理!他的肺都被捅穿了!引起了严重的血气胸!本身小孩身体就弱,能不能扛过去那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小君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颤颤巍巍地拿起笔,一撇一捺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老婆!”   “交给医生吧,我们在这发脾气也于事无补,反倒添乱。”   然后小君给医生鞠了一躬,带着男人出去了。   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林遇的检查单反复观看,越看越觉得邪门。   照他爸妈的说法,这孩子突发咳嗽,咳出了血,平时没有病史,就生过简单的感冒,没有跌打损伤。   那这骨头到底怎么断的?   看骨头断裂的形状,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拳,但是又没有外伤,总不至于是什么人伸进他的肚子把骨头折断的吧?   荒谬!   肯定是那对夫妇在说谎。   想罢,医生大笔一挥,给林遇写下最好的救治方案,心中默默祈祷他能早些恢复。   ·   然而父母并没有说谎,真的有“人”伸进他的肚子折断了他的骨头。   可惜的是,这个真相只有某位神棍清楚……   此时“某位神棍”一脸沉重地从医生的坐诊室门口离开,来到了ICU的病房窗边,望着里面戴着氧气罩的男孩,低低地自言自语,“这么快就开始窥见天机了,看来留给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而林遇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句轻飘飘的“姐姐会死”就是这次生病的原因,更不会想到日后他的这种所作所为,会给自己以及家人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第120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1   三天后,林遇奇迹般地痊愈了,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严重的血气胸,成年人都要恢复一个月左右,骨裂也需要四到六周的时间,按理来说绝不可能三天之内康复。   然而林遇检查了全身上下,愣是没有发现半点伤痕的影子。   夫妻俩开心坏了,赶紧把孩子接回家,本以为这一次就是极限,可他们没想到林遇在这之后生过的大病小病不下三十起,即便是小孩抵抗力弱,这生病次数也过于频繁了。   只能吃药、打针、住院,再吃药、打针、住院,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渐渐地,林遇成了一个药罐子,身体素质每况愈下,别的小朋友在草地上打滚,他只能在一旁呆呆地望着。   这时候小君看到自家孩子波澜不惊的神情,就觉得特别不正常,为什么别的小孩活泼好动,他却仿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如同……   他看过了太多更残酷的真实,喜怒哀乐都被一并吸收进了黑暗里。   小君寻找多位医生无果后,终究是败下阵来,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找到了当时那位出口不逊的“算命瞎子”。   车水马龙的街道,到处可见手挽手肩贴肩的小年轻,还有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这里是商业街的出口,贴近河滩,是饭后散步的绝佳地点。   附近摆摊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套娃娃、打气球、有奖竞猜,他一个算命摊子格格不入地混在里面,突兀又扎眼,平津帆插在椅背后面的木桶里,写着醒目的“天地玄黄”四个大字,前面摆着一个老旧的木桌,上面一块黑布蒙着,黑布太短盖不住桌腿,露出腿脚皲裂的油漆。   那坐在里侧的“算命瞎子”就宛如他身前的桌子,整个人打扮老土不修边幅,戴着圆框墨镜,头顶扣了一顶硕大的帽子,帽檐都快把脸遮去三分之二,身上也不是什么好货,青色的长衫洗得褪了白,给人一股浓重的穷酸气,像是旧社会里的教书先生。   林遇本来安静地靠在母亲怀里,可那瞎子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立马来了精神,竖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小君抱着男孩来到摊位前,“那个……大师……”   身为“算命瞎子”的薛礼伸出一只手,做出“停”的手姿,“夫人,鄙人先前提醒过您了。”   小君:“可是大师,我家孩子到底怎么了,还请大神明示。”   “此乃天机,天机不可见,不可说,不可泄露,抱歉。”   小君见他并不打算帮忙,焦灼地道:“高人,高人,我求求您,之前是我有眼无珠,驳了高人的面子,我给您道歉,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为我的过失买单……”   林遇懵懵懂懂地去抓女人的衣襟,“妈妈……”   薛礼摇摇头,“方法我告诉过您了,多说无益。”   “可是我家孩子马上要读学前班,他不能去那些荒山野岭……”女人的眼眶噙泪,感觉很快就会滴下来。   薛礼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刚想请他们回去,林遇忽然睨过来一抹冰冷的视线,沉沉地吐出几个字,“你,不许欺负妈妈。”   男孩浅灰色的眼珠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球,神情极其深远,犹如某个不可侵犯的上古神明,正在透过这双眼睛和他对话。   薛礼藏在墨镜下的眸子缓缓放大,惊讶于这孩子的灵气竟然醇厚到可以媲美天神的地步。   在他们这行,这种人只能用“天才”来形容,而且是千年一遇的奇才。   如果是他的心头血,效力应该足以平息刘锦离体内的阴阳失衡。   想罢,薛礼的表情立刻由乌云密布过渡到晴空万里,前倨后恭都不带这么迅速的,“但是如果他成为鄙人的弟子,归入我门下,拜我为师,那鄙人也不是不能尽力一试。”   林遇一愣,瞳孔里的戾气收了回来。   小君感恩戴德地道:“只要能救他,就算是让他认高人做干爸,我们也没有任何意见!”   “做人干爸折寿了,可别。”薛礼赶紧摆手,打开抽屉,“说是拜师也很简单,每天下午五点之后来找我就行。”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女人,“来这里。”   小君半信半疑地接下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但据她所知这里早在三年前就被废弃,现在无人居住,她抬头想问一问,结果眼前空无一人,桌子和椅子全不见了,似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小君这才明白自己真遇上高人了,开心地把林遇放在地上,“走,我们回去给爸爸做饭吃,他这会一定饿了。”   林遇乖巧地回了个“嗯”字,随着女人走了几步,待走到拐弯处,林遇猛地回头放出一抹目光,径直扫过方才摆摊的地方,用气音道:“我知道你在那,如果敢让妈妈伤心,我绝对饶不了你。”   捏了隐身符咒的薛礼浑身一颤,勾出一丝冷笑,“放心,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个小东西了。”   ·   第二天很快来临,小君给林遇穿戴整齐,把他送到了指定地点——一座破败的寺院。   女人推门而入,扬起一团灰尘,她举手在口鼻处挥了挥,拉住林遇的手,“遇,当心脚下。”   门框下有一个高高的门槛,林遇费劲地抬腿跨进,见眼前一片萧瑟衰败的景象,不免心中发毛,和母亲靠得近了些,“妈妈,我们回去吧?”   小君也有些拿不准,“再,再看看吧,我们先找找昨天那个高人。”   她的称呼从“神棍”变成了“高人”,这让林遇多少不爽,努嘴道:“什么高人……不就是个半人半鬼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小,小到传进别人的耳朵就成了蚊子嗡嗡。   所以小君并没有听见自家儿子说了句多么牛逼轰轰带闪电的话。   两人来到屋内,这里的佛像都被迁移了,现在只剩下四面白墙,还有中间烧香的蒲团和桌椅,头顶掉着长长的白布,乍一看还有点渗人。   小君试探性地道:“高人?您在吗?”   “在!在的在的。”话音刚落,白布后走出一个长发束在背后的男子,还是昨天摆摊的衣服,但他把脸露了出来,一头银发,谪仙之姿,小君顿时看呆了,“……高人?”   薛礼给她鞠了个躬,“正是鄙人,昨天没和夫人好好道别,多有得罪,请见谅。”   小君闻言才回过神来,笑道:“哪里哪里,高人愿意帮忙,足够了。”   “说到帮忙……”薛礼眼睛一眯,只留出一道细小的缝隙,“道上讲究帮忙……可是得拿点东西的……更何况你家孩子情况特殊,这……”   小君一点即通,“知道高人辛苦,晚辈特意准备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孝敬高人。”说着打开斜跨着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红票子,摆在了薛礼面前。   “哈哈哈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说,一边把钱拢进了袖子里。   林遇的视线斜到一旁,轻蔑地道:“骗人的东西。”   但他没有大声说出来。   女人交了钱,在薛礼的要求下回了家。   须臾时间过后,林遇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手托着腮,瞳孔里倒影着那个脚踩供桌,沉迷于数钱的某位,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你坑蒙拐骗是有点真本事,但是能不能尊重一下这里的神。”   薛礼数钞票的技能一流,哗啦啦地一阵响,脚并没有放下来,“啊?什么神?这里的佛像都被迁走了。”   “我是说这里是供过佛像的地方,你挪占他人的窝,不讲道理。”男孩的声音稚嫩,透着一股天然的傻气。   然后薛礼大手一挥,把钱藏进胸口里的暗袋子,确认不会掉后,吊儿郎当地道:“为师我是修道的,佛家的事不归为师管。”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拜你为师了!” 第121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2   “徒儿啊,替为师清理一下庭院,为师今晚要住在这里。”   留下这句话,薛礼大刀阔斧地走了出去,林遇忙道:“喂,我还没说要拜……”话没说完,传来“哐啷”的一声,某人贴心地给他锁好了院门,“别想着跑,若是为师回来发现有一点灰尘,你今天就别想回家了。”   林遇:“……”   不讲道理。   然后林遇在这句“别想回家”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拿起扫帚,一边骂一边扫,把院子扫得灰尘乱舞。   薛礼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到夜晚八点还没回来,林遇饿得肚子咕咕叫,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天边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寥寥数颗星星安静地挂在上面,偶尔扫来一阵夜风,给人夏季的凉爽,可林遇非但不觉得舒适,反而觉得有些渗人,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膝。   白天时完全没感觉,晚上他才隐隐意识到这个寺院里貌似不太干净。   有什么东西,寄居在这里……   和平时依附在人和动物身上的东西不一样,是真正的、鬼神……   林遇能感受到那种强大又阴森的气场,带着香灰的味道,却混着一股腥腐,神不像神鬼不像鬼。   忽然一道阴风呼呼拂过,清幽幽地晃过他的面庞,林遇当场抖了个冷噤,身体和墙贴得更紧了,可这时,肩膀传来一点冰冷的触感,林遇浑身打颤,哆哆嗦嗦地低头斜瞟,结果什么也没看见,他刚想做个深呼吸放松一下,只吸进去一团空气,还没来得及吐,就见原本空荡荡的须弥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   面色慈善,金光笼罩。   跟前的供桌有一排水果和两坛点燃的香。   林遇登时惊恐地站了起来,他强压住心底的惧意,战战兢兢地一步两步挪向前方,去看那座佛像。   佛像的模样随着角度的变化逐渐露出全貌,待他来到正面,才实打实地看清佛像的真面目。   林遇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是座佛像,分明是座邪像!   只见那金身笼罩下的五官雕刻得十分精美,肥大又拉长的耳朵,深沉又斜挑的双眼,无一不是能工巧匠呕心沥血下的作品,但是……   嘴角的弧度十分败笔。   那抹笑容根本不是普度众生的佛,而是凶狠怨毒的鬼。   阴冷又恐怖。   下一刻,佛像的眼珠转动,立马看向了脚下的某个孩子。   林遇的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飞出来,“咯噔”地滞后了一拍,他连忙提起脚往门外跑,整个身体“啪”一声贴在木门上,激起一团灰尘,他一边拍,一边急切地喊:“有人吗!有人吗!开开门!!救命啊!!!”   “嘭嘭嘭”的拍击声萦绕在耳畔,在寂静的黑夜里蔓延了老远,林遇不敢停下来,喊得喉腔泛疼,声音都在嘶哑,“来人开门啊!有人吗!救命!!”   “见了本座,为何不跪?”   突如其来一个忽远忽近的质问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刺过来的,林遇蓦地闭了嘴,颤颤巍巍地回身而视……   硕大的金身佛像浮在半空,光脑袋就有两个林遇那么大,保持着森冷的笑容静静地对着他,林遇随即被吓得面色惨白,捂着头大叫:“有没有人!!救命啊——!!!”   “见了本座不跪,你好大的胆子!”佛像似乎很是不满,一只大手挥过,朝男孩的方位猛地拍了过去。   人到了危急关头就会手足无措,林遇噼里啪啦叫了一通,眼看那只遮天大手即将抵达,他脑子乱成一坨浆糊,情急之下大声道:“你要不想收徒第一天就痛失爱徒!就来救我啊死师父——!!!”   话音刚落,传来一句嗔怒的语气,“‘死’字是多余的!”紧接着一个披着黄色道袍的人影从天而降,“砰”的一下落在他身前,飞快地掏出符咒向空中一抛,哗啦哗啦的黄符顿时冒出金光,停在半空将他们围成一个圈,薛礼大步一跨,脚尖迅速地在地上扫出一个半圆弧,双手结印,大喝:“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这人的背影突然就变得高大了,林遇望得出神……   佛像的大手径直挥过,“轰隆”一声打在那些符咒之上,却再往前不得,“滋啦滋啦”的道法响起,两人周围隐约现出一环透明的屏障,如同女巫手里晶莹剔透的魔法球。   林遇的眼越睁越大,神情也肉眼可见地跟着一起兴奋了。   再也不是那个平淡如水的模样,犹如灰白的世界侵入一道五颜六色的彩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薛礼从怀里取出一把顶着山字头的铃铛,“叮叮当当”地摇了一阵,怒斥道:“大胆孽畜竟敢玷污神佛!哪来的回哪去!”   林遇甚至能看见这铃震出的音波,宛如平静水面上的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击打在佛像周身,像一道一道沉重而狠戾的鞭子,不留一点余地。   随着这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好似连内心深处的污垢都一并涤濯干净,林遇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脑子晕乎乎的,身体飘得老高,如同灵魂出窍了,视野也逐渐变换,随后一座大山凭空出现,树林里窜过一只披着红色皮毛的狐狸,它嘴里叼着几块破碎的石头,嘤嘤地一阵呜咽,仿佛哭了……   薛礼深沉有力的声音落下,林遇愕然回过神来,见眼前巨大的佛像嘶吼一声,立刻退后到房屋里,缩成了一团发光的影子。   薛礼正想乘胜追击,身后人却陡然攥住他的衣角,“师父等等!”   薛礼回头莞尔一笑,一边的俊眉挑得老高,“好徒儿,你这是舍不得为师?”   林遇蓦地被这句天雷滚滚的话劈得渣都不剩,一时间又羞又恼,“我、我没有!”   薛礼彻底转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甚是轻佻,“还没有,你都叫我师父了。”   “那是……”林遇的脸霎时红成了苹果,“那是情况紧急……”   薛礼故作惊讶地拍手,“哎呀原来是情况紧急才不小心加了个‘死’字。”   林遇:“……”   “现在情况不紧急了,重新喊吧。”男人偏头微笑,貌似真有那个架势。   林遇:“……”   “喊啊,我听着呢。”男人眯缝瞳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林遇拗不过他,硬着头皮张开嘴,“师……师父……”   “诶!真乖!”薛礼笑得愈发放肆,伸手拍向他的头,“啪”的一声又响又亮,继而讶然地道,“弟子啊,你发质挺不错啊,让为师看看。”   “喂!等……”后面的字还在肚子里,他一只大掌就顺着毛发摩挲起来,林遇一愣,脸上的红晕加深了一分。   这人的手掌,竟然很舒服……   此时震来“砰”的一阵巨响,粗犷又彪悍地灌进人的耳朵里,硬生生地打断了这对“相亲相爱”的师徒二人,一个形如狐狸的能量体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愤恨地剜着他们俩。   薛礼转身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符,沉沉地道:“小东西,看来你把我的警告当做耳旁风了。”   狐狸身体的抖动幅度大了一倍,咧开一排尖锐的牙齿。   薛礼把符举到眼前,唇瓣翕动准备发动咒语,谁知林遇刹那间从背后抱住了他,“师父等等!这就是我刚才要跟你说的!你误会它了!我们都误会它了!”   薛礼:“啊?” 第122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3   薛礼:“你说什么?误会?”   林遇死拽着他黄色的道袍,一通狂点头,“有人移平了它的家园,才导致它变成怨灵,并不是因为它想侵占佛像。”   话音刚落,那团能量缠身的狐狸立马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嗷呜”了一声,还“嗷”得特别凄惨。   “……”薛礼瞥了一眼那畜生,又瞥一眼林遇,缓了好一会才道,“你能看见它的过去?”   林遇抬手指向他手里的铃铛,稚嫩的声音有条不紊,完全不似个年仅三岁半的孩子,“刚才你摇它的时候我看到一片森林,林子里有火光,狐狸叼着几块石头到处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侵占,最后建成这个寺院。”   薛礼的眉头一皱,“石头?”   林遇闭上眼回忆,“嗯,好像是碎石,被人砸坏了。”   薛礼闻言表情变得又沉又黑,喃喃道:“难道是古代受人供奉的狐仙,石头是它的丘冢……”   林遇似懂非懂,偏头疑惑地问:“丘冢是什么?”他一双大大的杏眼目不转睛地对着薛礼,瞳孔里的光芒好似要溢出来,简直可爱极了。   薛礼非常乐意地回答:“就是坟墓。”   林遇又问:“坟墓是什么?”   薛礼:“坟墓就是为死者修建的房子。”   “那个不是叫太平间吗?”   薛礼不乐意了,“太平间是太平间坟墓是坟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林遇眨巴眨巴眼睛,“弟子该知道吗?弟子才三岁。”   薛礼:“……”   和之前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截然不同,林遇现在就是个烦人的十万个为什么。   还是个佯装可爱的十万个为什么。   他可太会了。   不过这招对薛礼没用,他像拎猫咪幼崽一把拽起男孩的后衣领,将人提到跟前,“来,你的第一课。”   两人如今正对着那浑身发光的狐狸,它一听见薛礼的声音就压低身子狠狠地嘶了起来,爪子把地面抠出了数道裂痕。   林遇终究是害怕了,扭头斜瞰男人,“师父,什么第一课?”   薛礼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头掰回正位,塞给他一张黄符,食指悠悠地指向前方,“要杀要剐,全凭你一句话。”   话音落下,林遇蓦地瞪大了双目。   薛礼的大手覆盖住他的小手,帮他握紧了符,“符咒的用法也很简单,在心中默念‘杀’,再贴到小畜生的脑门。”   林遇呆呆地握着符,抬头望了狐狸一眼。   狐狸立刻残暴地吼了一声,震开一圈肉眼看不见的风,齐刷刷地刮过来,林遇恐惧地退后一步,背靠在男人腿边。   谁知薛礼大手一挥,非但没有庇护他,反而当即立断地推他进了虎口,“为师不会帮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遇讶异得不能自已,半个字都没吐出来,这时那道风已经逼近到眼前,他下意识拿手臂抵挡,风口刮过,轻飘飘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林遇纳闷地拿开手,还只愣了一秒,狐狸飞快地冲上来,咬住了他的胳膊。   一旁观战的薛礼眸子一眯,默默地想,再等等。   他并不想伤害林遇,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让他明白鬼怪们有好坏之分,好的鬼自然不能伤害,而那些作恶多端的鬼必须得镇压,但镇压不是消灭,人须得保持最后一丝善念。   所以他故意说错符咒的使用方法,这小娃娃一旦起了杀心,他就会提前一步镇压狐仙,再教导小娃娃心存善念。   完美。   薛礼都快折服于自己的机智之下了。   “好疼!”林遇赶紧把它甩开,可他越甩,狐狸就越是用力,他渐渐动起了除掉它的念头,拿起了符咒……   然而他刚要贴上去,只见狐狸的眼眶渗出一滴泪,流到他的手臂,十分、十分的冰凉……他刹那间停了下来,内心满是愧疚,“你……”   狐狸依旧死死咬着他胳膊上的肉。   林遇疼得“唔”了一声,另一只手缓缓伸过去,无视狐狸的抗拒,摸了摸它柔顺的红色毛发,而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身上红红的,真好看。”   它的神色明显地滞后一拍,嘴上松了劲。   林遇继续摸着,“我们私自闯入你的家,对不起啊。”   狐狸:“……”   薛礼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狐狸彻底松口,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不怕我?”   神奇的是这家伙一松开就不疼了,林遇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中,听到狐狸开口说话,浑身一抖,“你居然会说话?!”   狐狸的音色和成年男人无异,它慢慢直起上身,像人一样站定在地上,两只爪子拍拍毛茸茸的胸脯,“我可是受人供奉几百年的狐仙,当然会说话。”   林遇的神色顿时兴奋了好几个度,“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就在两人打得火热的空档,薛礼一把提起某位小娃娃的后领子,强行打断了他们,“这就是你的答案?”   狐狸浑身的毛发高高地竖起,又恢复成四脚兽的样子。   林遇扭头冲师父一笑,“对,这就是我的答案。”   薛礼:“……”   狐狸:“……”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薛礼给狐狸施加了一道法咒,确认法咒生效,小畜生再也不能作恶,就把它放了。   薛礼觉得林遇的“善心”好则好已,就是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所以之后的修炼,薛礼决定要好好培养一下他的“阴暗面”。下令一周之后再来,到时会系统性地教他道法。   林遇开开心心地应下回了家。   一周后。   第一次修炼很快来临,林遇书包都没放下就忙不迭跑去了那座破寺院。   薛礼捧一本聊斋,给他讲了女鬼吸食男人精气的故事,并开始教他防身的法咒。   林遇学到一半,提出了质疑,“为什么只有男人被吸?”   薛礼转身“哗啦哗啦”地一通翻书,然后“啪”一声关上,“是这样的,女鬼生前被男人背叛过。”   林遇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那女鬼有什么错?”   薛礼一愣,“她……她骚扰活人……”   林遇:“但她也是可怜人,不是吗?”   薛礼:“……”   第一天,败。   第二天,薛礼趁着夜色苍茫,大地沉睡,带他去了一个……乱葬岗。   乱葬岗到处是飘荡的魂火,看得人瘆得慌,林遇紧紧地贴着他,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蹦出来吓人一跳。   薛礼乘机科普孤魂野鬼的危害,教他九字真经护身咒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破胆了,林遇学得颇为心不在焉。   薛礼问他怎么了,林遇神来一句,“孤魂野鬼是不是没有家?”   薛礼的眉毛都要掉下来了,勉强回了一个“是”字。   林遇的眼皮垂了垂,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微光,“那也太可怜了……”   薛礼:“……”   第二天,败。   第三天,薛礼忍无可忍,简单粗暴地抓了一个恶鬼,递给林遇符咒和法器,吹胡子瞪眼地吼,“今天你俩之中必须死一个!”   接着拂袖而去,心想这回肯定没问题,那恶鬼已经被他打得只剩一口气,林遇只需要给他最后一击,非常简单。   但是等薛礼回来……神乎其神地发现林遇给恶鬼治好了伤,正坐在地上笑嘻嘻地听恶鬼讲故事……   第三天,败。   薛礼静静地凝视林遇那张可爱兮兮的小脸蛋,真情实意地思索这娃儿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娘的圣母玛利亚转世都不带这么玩的啊!!! 第123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4   林遇的记忆力简直惊人,薛礼给他讲完道法的一些基本咒语,他就可以一字不错地复述下来,这个天分比刘锦离那会强多了。   而道教讲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意思是祸福不是凭空产生,都是人自找的,所以修道之人一定不能心存邪念,这点薛礼无条件相信林遇。   别说邪念了,他甚至怀疑这娃子看见一只蚂蚁死了都会哭上老半天。   为了给他修养心性,薛礼选了《三字经》来教学,本意是教他修身养性。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不大的庭院里娓娓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男孩坐在借来的旧课桌椅上,拿一支笔铺一张纸,十分认真地倾听。   然而没等薛礼念完,林遇诚实地举手,“师父。”   薛礼有模有样地挥了挥戒尺:“说。”   “师父,您好像忘了弟子只有三岁半,弟子听不懂。”   薛礼立马用戒尺指向他,“三岁半怎么了!为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出去干活养一家人了!”   林遇吊着一双死鱼眼,语气异常平缓,“我们学前班的老师教的是拼音和字母,我能识字已经比其他小朋友强多了,您是天才,我不跟您比。”   薛礼本来黑着一张脸,听到“天才”俩字登时睁圆了斜长的丹凤眼,“徒儿啊,再说一遍。”   “啊?”林遇眉头一皱,机械一样地重复,“我们学前班的老师……”   薛礼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最后一句!”   林遇这才知道他想听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您是天才,我不跟您比。”   “啊——!”薛礼仰天长啸,双臂大开,整个人如同一朵春日绽放的玫瑰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没错!为师是天才!”   林遇:“……”   薛礼眼神一睨,亲切地道:“徒儿啊,再多说几遍。”   谁知林遇抬手一指他手里的书,“多说几遍也可以,只要您给我解释清楚这本书的意思。”   薛礼:“……”   他忽然很想揍这小娃娃一顿。   但薛礼还是翻开第一页,一字一句地解释起来,“首先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   林遇一面点头,一面在白纸上做笔记。   “再看第二句……”   好在林遇学习能力强得一匹,薛礼讲得也很快,两天时间就给他讲完了《三字经》的全部内容。   薛礼教完了文科教武科,什么道家指印、掐诀、画符,沉丹聚气,一年之内全给他来了一遍,还特地把天道昭彰提出来讲,希望他顺应天道,不可做有违常理之事。   这世间万物的生灵都由地府的生死簿掌管,如果有人强行窥伺生死,则会天下大乱。   林遇记事的笔端一顿,抬头问他:“为什么会天下大乱?”   经过一年的洗礼,林遇已经对道法有了个大概认知,他现在长高了一点,脸蛋没怎么变,还是肥嘟嘟、可可爱爱的。   尤其是那双宛如在发光的杏眼,一对上就会被无端吸引,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薛礼拿起戒尺,“伸手。”   “弟子只是不懂,为什么要受罚?”   人长了一岁就是不一样,还会和师父顶嘴了,薛礼气不过地道:“为师说过天道不可违,你这是在质疑为师?质疑天道?”   林遇依旧不松口,“弟子没有质疑您,弟子只是对看不见摸不准的东西不感兴趣。”   “你居然管‘天道’叫看不见摸不准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薛礼难得一次上了火气,戒尺“啪”的一声拍到桌面,喝道,“手!伸出来!”   师父一说到有关“天道”的事情就特别严肃,这让林遇多少有些不满,自从他拜师学艺以来,除了几次小感冒就再也没生过大病,不吃药之后身体也越来越好,所以林遇很相信师父。   但师父不一定都是准确的,比如他们半年前接手的一个案子,师父要为委托人镇压女鬼,可女鬼分明是受过那委托人迫害,才会侵扰他一家人。   仅仅是因为女鬼是鬼非人,就活该被金光符镇压,永世不得再侵扰人间。   为什么不沟通一下,可能委托人真情实意地道歉了,女鬼就能放下怨恨去投胎。   还有一次,他和师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站在交叉路口的小女孩,看样子是准备过斑马线,林遇的视线瞥到她的一瞬间,预见了她死在斑马线上的一幕。   是一辆卡车超速驶过红绿灯导致的悲剧。   他当时想喊女孩别过来,然而话音还卡在喉咙里,师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林遇挣脱不得,保持这样的姿势,无计可施地望着女孩踏出一步,走到路中央……   他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回去就质问师父为什么阻止他救人。   薛礼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窥伺天机,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后面林遇浑浑噩噩地回了家,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挣脱了师父的手,喊了出来,救了女孩……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林遇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见师父又扬起戒尺,重重地挥了下来,“啪!”   “叫你不听话!叫你质疑为师质疑天道!”薛礼一边打一边嚎,嚎得异常恨铁不成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学生欺负了。   等薛礼收回戒尺,林遇的手已经全红了,他却死死咬着牙齿,愣是没求饶。   而后薛礼的视线睨过来,冷冷地盯着他,“说,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闯祸了?”   林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我没有。”   薛礼:“你现在还敢骗为师了是吧。”   林遇仰首一吼,“我没有闯祸,我是在救人!”   话音甫落,薛礼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瞳孔,手里的木尺“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你……”   林遇收拢五指,逐渐握成拳,“我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混账!”薛礼大声怒斥,高高地举起了手。   林遇害怕地闭紧了眼。   结果这巴掌还没甩下来,传来一串急促地敲门声,随即“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只见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高人、高人,不好了!出事了!”   林遇扭头一望,惊讶地道:“妈妈?你怎么来了?”   小君上前粗暴地拉过男孩的手,“你给我过来!”女人的模样很生气,但是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手里还提着公文包,像是从公司匆忙赶过来的。   “妈妈?”林遇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薛礼似乎早有预料,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   接着小君扬起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   林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又懵逼又委屈,他捂着半张脸嘟哝道:“妈妈,您从来没打过我。”   小君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道:“学校里传得人尽皆知,说你是乌鸦嘴!说你咒死了同学!人家家长都找到我和你爸爸的单位来了!说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124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5   “周斌?”林遇不知所措地睁大了双眼,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的……我告诉过他不要走天桥,他不会不听我的话。”   小君站起身,尽力压着怒火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让高人见笑了,是这样的,遇的同学听了他的一些胡话,天天绕小路回家,今天下午……不幸出了意外……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因为那里是老旧的居民楼,附近没有监控器,所以警方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锁定嫌犯。”   林遇听得一双眼越睁越大,过分惊恐导致瞳孔扩散,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失魂落魄,“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我看见的不是这个……”   小君无视他的自言自语,恳求道:“高人,你能不能……再帮帮我们……”   薛礼放下戒尺,转身向里屋走去,“该怎样怎样,他造的孽由他自己承担,鄙人帮不了他。”他的语气异常冰冷,冰冷得仿佛在和两个毫无干连的陌生人对话。   林遇一愣,怔怔地望向师父的背影,顿时就觉得心里凉呼呼的,他缓缓攥紧五指,静静地注视师父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步伐没有一丝慌乱,每一步都和往常一样稳健。   “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自己承担!不用你个糟老头子提醒!”林遇大声一吼,拔腿就跑,然后“砰”的一道撞门声传来,小君错愕地看了看那扇弹回来的门,忙道:“对不住高人!遇他可能是太害怕了,我先去瞧瞧他怎样了,高人,我下次再来。”说完女人背好包,也出了门。   薛礼脚步一驻,待两人都没了影子才摇头叹气地蹲在地上,心烦意乱地把头上的银发一通乱挠,挠成了一团鸡窝也不肯罢休,一边抓耳挠腮,一边絮絮叨叨,“这娃娃怎么这——么不听话,比锦离那会倔多了,就不能听为师的吗,非要纠结个道理是非,为师还能害你不成!”   “生死是能随便脱口的东西吗!真说出来了地府能放过你吗!咋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呢!非要为师发火吗!”   他如同是说累了,一屁股坐了下去,表情微微带点心虚,大概还是担心某个有勇无谋的毛头小子,于是相当不情愿地举起手算了几下。   这不算还好,一算……薛礼脸上的吊儿郎当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末了,他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苦笑道:“看来……老天这是在逼我做决定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几缕打了结的额发垂在眼旁,只留下脸部轮廓尚能看清,显得人又颓废又无力。   这时,忽然有一幕刺目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延绵不绝的大火一直从茅草屋烧到半山腰,激起了满天飘荡的蒲公英,一个少年郎笔直地站在火光之下,犹如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站了许多年,薛礼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不大的佛堂里赫然响起他放肆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停了笑,不知所措地抬手瞥了一眼,掌心处有一条斜长的疤痕,很细很浅,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用这只手捂住脸,嘴唇不偏不倚地碰了一下那个伤痕,眼里升起一团氤氲。   “抱歉锦离,我累了,每一世都要见你从我怀里死去……真的太累了……这一世,就交给天来决定吧……”   ·   小君带林遇来到警局已经是晚上,天边挂着个大大的白玉盘子,乌云一阵一阵地拂过月亮,犹如一条灰色的丝带。   男孩的脸色发白,眼神却和以往不同。   隐约藏了点阴鸷。   警局的警察没有一个人下班,全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埋头苦干,打电话的打电话,查资料的查资料,隔壁是用玻璃隔开的会议室,能看到几个年长的警官坐在一起开会,一个年轻警员在白板上贴了三四张照片,貌似是有关此次凶杀案的嫌疑犯。   而在这其中最为突兀的是一个眼眶红肿的老人,老爷子配合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个人默默地抹眼泪,偶尔起身问一问工作的警员。   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林遇认得这个老人,他是周斌的爷爷,经常接送周斌回家,但是他这些天身体不太好,所以周斌才会一个人上学放学。   所以他才会看到周斌在天桥上被歹徒杀死的画面。   小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去跟爷爷打个招呼。”   林遇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爷爷”。   来前他就打定了主意,但凡这老东西说出一句不占理的话,他就会用眼睛“预言”他们一家的死亡,再一个一个地公示出去,让他们全家鸡犬不宁。   “啊?”老爷子视力不好,瞅了半天没瞅出是谁,“不好意思啊,出来得急,老花镜没戴上,孩子你站远点,我再看看。”   林遇有些烦躁地后退了两步,满脑子都是周斌父母那些不堪入目的指责,“你个乌鸦嘴!”   “扫把星!”   “你还我儿子!!”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小君和丈夫只是一个劲地赔礼道歉,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林遇头一回有了种“让他们去死”的想法。   分明救人的是他,这些大人却要他背负一条人命。   如此不分好歹,不如回炉重造。   那坐在椅子上的老爷子眨了眨眼睛,看清人后就笑了,满脸的褶子都快挤到一起,“啊,是你啊,你来我家玩过一次,还记得吗,周斌偷偷抄你作业被我发现了,我教训了他一顿,你叫我别生气,你说你成绩好,不在乎别人抄你的,反正也不比不过你,哈哈哈……”   林遇登时回过神来,惊愕地转了转眼珠。   老爷子依旧笑嘻嘻的,“我还记得周斌很不喜欢你吹嘘自己成绩好,天天回家就会和我抱怨你是个自大狂,他不在我才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一些你的坏话,说你体育不好,是个空会学习的书呆子……哈哈哈哈……”   林遇像个木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老爷子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叹道:“这都是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娃娃,你心是好的,我不怪你……”   林遇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内心那点为数不多的邪念涤荡得干干净净。   原来消除罪恶的从来不是阴冷怨毒的恨,而是一句平常不能再平常的问好,一点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善…… 第125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6   林遇足足一个月没去找师父,再去的时候发现男人安静地站在自己平时做功课的桌椅边,手里是一叠写满鬼画桃符的纸。   师父教的东西,他都一字不落地记在上面了。   门口的男孩一愣,忽然觉得师父好像变老了一点。   薛礼挤出一个笑,挥手招他进来,“过来。”   看清那人的脸,林遇机械一样的走近,瞳孔止不住地震动。   不是错觉,师父真的在一个月之内变老了,声音和面貌都和以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林遇耷拉着脑袋,仿佛有乌云在他头顶飘过,浑身上下都写着“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师父披着黑色斗篷,脚踩布靴,那布靴表面的褶皱铺得整整齐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林遇一早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正要伸出掌心,师父却没有拿起戒尺,反而递来一本深色封皮的书,“这本书,你记得自学。”   林遇不明就里地接下,瞅了瞅书,又瞅了瞅身前人,“师父,您不要弟子了吗?”   谁知薛礼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笑得颇为轻佻,“何出此言啊,知道错了?”   林遇:“我……”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书封的“荀子”二字,憋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   薛礼用下巴点了点那本书,“荀子,听说过吗?”   男孩诚实地摇摇头。   薛礼:“孔孟总知道吧,不然为师白教你了。”   “……这个知道。”   薛礼:“荀子和他们的身份类似,也是我国古代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林遇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薛礼笑道:“有意思的是《道德经》宣扬人性本善,可这本《荀子》却提倡人性本恶,‘今人之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孳,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林遇听得云里雾里,空气略微尴尬,“弟子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要你说,你觉得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师父偏头看他,眼尾有几条浅淡的鱼尾纹。   林遇低头沉沉地道:“弟子……不知道……”   然后薛礼话锋一转,“今天我们不上课,你收拾一下,我们去见鬼。”   林遇立马懵了,“见鬼?见什么鬼?”   ·   一小时过后,林遇生无可恋地瞅着面前一群排着队的鬼魂,浩浩荡荡地从公园里排到公园外。他勉强扯出一个官方式的笑容,“稍等,请让我看一下。”   眼前是个脑袋缺了一半的女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林遇刚要一观究竟,后面有个鬼估计是等不及,喳喳哇哇地撞过来,打断了他的施法,女人往前一扑,左边的眼珠子“噗呲”一下脱离眼眶,轱辘轱辘地掉在地上,女人赶紧跪下去摸,没摸到眼球,摸到一块大小相当的石头,她横竖看不见,傻愣愣地把石头往洞里塞,而后站起对林遇跃跃欲试地露出一个笑,宛如在问“好了没”。   林遇险些没把中午吃的饭吐出来,缓了半晌才捋好心绪,猛地瞪大双眼,周身散开一股至纯的灵气,喃喃道:“‘河堤’、‘草坪’,那里是你通往三川途的入口。”   女人感恩戴德地走了。   反观薛礼四仰八叉地趴在马儿雕塑的背上,优哉游哉地朝他喊:“好徒儿,还有六十一个鬼,加油啊!”   林遇有气无力地回道:“知道了师父……”   这些都是徘徊在世间无处可去的亡魂,他们心愿未了,放不下过去,也无法迎接未来,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路。这种灵魂地府是不爱收的,所以万一被他们碰到了,顺手指个路,也算积德……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且温柔,林遇内心翻浆倒滚,表示真是信了他的邪……   他老人家倒是在一旁休息得舒服了,敢情实事全交给自己一个人做。   薛礼读懂了他的表情,抱着马儿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徒儿啊,你也别怪为师不帮你,为师的天眼是后天修炼的,比不得你‘天赐’,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别人死前的场景,为师要施法布阵弄很久才能看见,而你只需要盯着几秒,多省事。”   林遇:“……”   于是他从白天忙到晚上,到后面实在是体力不支,薛礼才放过他,“走,师父请你吃饺子。”   他感觉自己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伸出一双颤抖不止的手,脸色苍白得像掏空了身子的中年大叔,“弟子……弟子……只想回家睡一觉……”   “那可不行!”薛礼故意错会他的意思,顺势牵起那双小手,“为师必须得犒劳你,不然显得为师多小气。”   “不是师父,弟子真的……”   “你难道想替为师省钱?嗨,不就是一碗饺子吗,为师请得起!”   “……算了,您开心就好……”   林遇放弃了挣扎,由着他一拉一扯,一大一小就这样慢腾腾地走向了灯火喧阗的闹市。   ·   “老板!一碗饺子,一碗阳春面!”   这不大的面馆开在在犄角旮旯的角落,师父带着他东拐西蹿,走了半晌才成功抵达目的地,林遇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趴在桌上像一坨瘫软的不明物体。   不一会,飘来一阵香喷喷的饺子味,林遇两眼一睁,胃里立刻烧起了熊熊饿火,他端起乘饺子的大腕,咕咚咕咚地吞了口热汤下肚,师父相当贴心地递给他一只瓷匙,他谢谢也没说,接过勺就埋头狼吞虎咽起来,看得薛礼眼睛都直了,做贼似的左瞟瞟右瞅瞅,“徒儿徒儿,你慢点吃,不知道还以为为师虐待你了……”   林遇专注于嘴里和碗里的食物,抬头眯了他一眼,“您说什么?”   薛礼:“……算了,当为师放屁吧。”   “什么!”林遇嫌弃地捂紧口鼻,端起碗靠到椅背,“你放屁了?!”   薛礼:“……”   等某位饿狼孩子吃饱喝足,桌边的空碗堆了老高,薛礼的钱包也瘪了,林遇把碗高高地举起,把里面的汤汁一滴不剩地倒进嘴里,接着“砰”一声放下碗,欲求不满的瞳孔对他望眼欲穿,“师父,弟子还要……”   薛礼突然很后悔说了那句“为师请得起”。   操蛋的,他请不起啊!   林遇见他不做声,又跃跃欲试地张开口,“师父,弟子还……”   薛礼飞快地抽出纸巾,胡乱给他擦了嘴,再把人拎起夹在胳肢窝,脚下生风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面馆。   于是林遇就以胀得睡不着为由愣是不肯回家,强行拉师父陪他散步。   薛礼心想他是不是前半辈子做的孽太多了,这回是来历劫的……   现在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外面人烟稀少,偶尔传来一阵闸门关闭的“嘎吱”声,华灯一盏接一盏地暗下,两人散着散着来到河堤附近,望着天边越来越亮的星星,林遇突发奇想,“师父,你给我讲故事吧!”   薛礼:“要听故事找你爸妈,我可不是你干爸。”   “干爸?”   “别叫,折寿。”   “干爸!”   “都说了别叫,折寿。”   林遇举起食指,“不叫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又是这句话,薛礼的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你这样在外面会被打的知道吗。”   林遇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道:“条件就是给我讲故事。”   “……”   薛礼没办法,只得随便挑了个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毫无悬念地得到了林遇的鄙视,“没意思。”   安徒生不行那就格林,林遇又来一句,“没意思。”   伊索。   “没意思。”   薛礼忍无可忍,“你要听,又说没意思,你是故意给为师找茬?”   林遇抬头望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人编出来的,我想听真实的故事。”   薛礼信口一提,“还要听真实故事……为师的故事要不要听啊。”   林遇登时两眼放光,“好啊!”   “……”   大意了……   他甚至怀疑这娃娃是故意的……   那天,薛礼讲了一整夜,林遇也听了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照拂一缕光芒,男孩才回过神来,他浑浑噩噩地扭头,似乎想说点什么,结果对上师父那一双温情似水的眉眼,滚烫的泪瞬间夺眶而出,要说的想说的全都化作呜咽声进了肚子,薛礼莞尔一笑,缓缓伸出手,替他抹去脸颊的泪水,语气无比温柔,“为师都没哭,你哭个什么。” 第126章 拜师学艺的林遇7   那天以后,也不知道是林遇的眼泪打开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房还是咋的,一有机会师父就逮着他另一位好徒儿一通叨叨。   叨得林遇脑仁疼。   他不是个善妒的人,再者师父和那位叫“刘锦离”的徒弟情缘深重,他可没兴趣插一腿。   问题是师父提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有一天他带一盒炸鸡过来和师父分享,师父起先一脸愁容地望着那金黄酥脆的皮面,“不晓得锦离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然后一口咬下,吧唧吧唧地嚼完下肚,还不忘感叹一句“真不错”,叫他下次再带点。   林遇:“……”   还有一年冬天,他带了一件羽绒服给师父,他老人家又感叹:“为师出门的时候把貂皮一并带走了,屋里没有过冬的衣物,不晓得锦离是如何度过去的……”   林遇:“……”   教学途中,上句还是《道德经》的“道可道,非常道”,接着就神来一句:“锦离肯定恨死为师了。”   林遇写到一半的笔记,差点没被这句话直接送走,忍无可忍地道:“师父,如果您要是想见他,去见就好了。”   薛礼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为师不知道他在哪。”   林遇:“罗盘法器不是可以给活人定位吗。”   “啊……那个啊……那个罗盘被为师当了……”   “……”   “还记得吗,为师去年请你吃了五碗饺子,当时耗光了为师一个月的积蓄,为师只能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当了充饥。”   林遇赶紧伸手叫停,“您别说了!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   薛礼立马春风满面,换脸堪比翻书,“不错,为师原谅你了。”   从此,林遇再也不敢跟他较真,他爱讲刘锦离的破事,让他讲就是了,大不了左耳进右耳出。   随着薛礼越来越唠叨,与之相应的是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林遇经常从门缝里瞥见他悄悄地咳嗽,到后面教学教到一半也会猛烈咳嗽。   林遇自我安慰地想应该是染上风寒了,总会好起来的,他见师父的第一眼就知道——师父并不是纯粹的凡人。   他身上除了阳气之外还带有一股阴气,阴阳二者处于一种完美的水平,是半人半鬼的存在。   所以才会头发全白,模样却和年轻人无异。   而让林遇觉得不对劲的还有师父的态度,以前他只要说起关于天道的质疑,师父就会大发雷霆地制止,可后来不管他说多少遍“天道是个什么鬼东西”师父也不会生气,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反倒是把一摞一摞地旧书塞给他,叫他自学。   林遇没当一回事,直到……   放寒假的第一天,林遇踩着路边的积雪途经邻居的家门口,见他们新添了一位男婴,正在办酒席,他只是多瞟了两眼,不曾想瞟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突兀地杵在客人之中,顶着高高的帽子站在那男婴的两边,诡异地盯着他,盯得婴儿放声大哭。   他再一望,却见这俩影子消失了。   随即,婴儿不哭了。   林遇一秒反应过来那黑白的影子是什么,他想也没想,大步上前拨开人群,一把抱起摇床里的婴儿,转身就跑。   本来大人们都在各自敬酒喝茶,见一个熟面孔的小孩抱着婴儿,一副要冲出去的样子,忙不迭放下杯盏跑去制止,扯着他劈头盖脸一通怒骂,“你个臭小子干什么!回来!”   林遇被大人们拽住了衣服,依旧抱着婴儿不肯松手,“你们听我说!他不能待在这里!我没有骗你们!”   大人们只当他是个熊孩子,几个男人抢过襁褓,把他赶了出去,林遇一边往后望,一边大喊:“你们不能把他放在这里!这里有不好的东西!!”   大人们面面相觑,瞅了瞅沉睡的婴儿,又瞅了瞅撒泼的男孩,“你神经病吧。”   继而听他大声一吼:“他会死的!”   只见那小孩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眼神极深极远地望着这边,“真的,他会死的……”   “……”   最后女主人亲自出面叫停,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然而仅仅两个小时过去,让大家都没有意料到的是,男婴不幸夭折,喜事变丧事,红事变白事。   男孩一语成谶。   与此同时,林遇正在院子里听师父讲《道德经》,结果师父眼睛一直,书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像是陡然间被看不见的重物压住,径直跪倒下来,膝盖下面的石砖都被压得裂开了几道缝隙,然后他蓦地咳嗽一声,咳出了一口鲜血,撒在冰冷的雪花上,像一支盛放的冬梅……   林遇惊呆了,扔了笔过去扶他,“师父……您怎么了……”   谁知师父静静地推开他伸来的手,抬头望了他一眼,表情里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眉头微微皱着,满满都是呼之欲出的不舍……   林遇一时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冥冥中仿佛有一双大手掐住他的命脉,如同要活活掐死他,是师父穿过层层障碍,把这只手砍断了……   “难道您说的‘天道昭彰’……是这个意思?”林遇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对着他,犹如想透过那双眸子寻求一个答案,“您告诉我……”   薛礼笑了,笑得纯粹而幸福,他轻轻地握住男孩冰冷的手,“遇,为师这一辈子见证过太多人的死亡,这一次,你来见证为师的死亡。”   林遇见了鬼一样抽开手,“我不要!”   薛礼柔柔地唤了他一声,“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臂抱着头讷讷地道:“‘天道昭彰’、‘不可违抗’,原来是因为……报应会反噬到窥伺者本身吗!”他赫然看向那白发苍苍的男人,似乎这一年的怪异现象都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什么师父会变老,为什么身体会变差……   “难道这些报应都是您为我扛下的吗!”   薛礼平和地凝视他,没有说话。   林遇骤然间扩大了瞳孔,朔风一阵又一阵地扫过庭院,显得又凄凉又沉寂。   寺院的破板砖上随处可见发黄的枯叶,凌乱的枝叶,犹如怎样也无法打扫干净,就和之前借宿过的那家旅社一样。   污秽不尽,生息陪殉。   薛礼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这是为师给你准备的一点傍身之物,拿好。”   林遇一看,是一把银色的短刀和一把黄色的桃木剑。   剑柄上挂着一条鲜红的穗子,跟师父嘴角一抹的残血很像很像……   像到他抚摸这条穗子都会疼得指尖发抖。   男孩紧紧握着它们,良久良久没有吐出一个字,就这样默默地接受师父安排的一切,无法言说、亦无法拒绝。   宛如读懂林遇的表情,薛礼用袖子擦了擦口边的血渍,十分轻柔地摩挲他的头发,眼里的温情多得快要溢出来,“窥伺天机之人……终其一生都困顿于因果轮回的牢笼里,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你参不透长久,也堪不破生死,你叫为师如何忍心……你叫我如何忍心啊……”   林遇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手慢慢变得冰凉,身体的阴气逐渐肆虐,以至于彻底了打破原本的平衡,“所以您对自己……就忍心吗……”   “不怪你,为师原本就是将死之人,不怪你……”薛礼慢慢地伸出三根手指,“遇,答应为师三件事。”   林遇死死捏着两把剑,没有吭声。   “第一,照顾好自己。”   “第二,不得和人起争执。”   “第三……替为师……照顾好锦离……”   “抱歉啊,为师这么自私,对不起……”   ……   自此之后,街坊邻居传言林家出了个乌鸦嘴,谁摊上他,谁就要倒大霉。   林遇和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只是……他不再去那所破败的寺院,不再听某位银发高人教学,不再去公园给亡魂指路……   同年夏天,保存着两人记忆的寺院在当地房地产的要求下移平了,那一带飞速建成一条商业街,再也没有一大一小两个神棍出入其中。   似乎一切,都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第127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1   待师父走后,他除了上学放学,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茶饭不思,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把银色的短刀,其他的事,他再也提不起兴趣。   每天放学回家,林遇总能听见街坊邻居对他议论纷纷,说哪里老了人,是他路过朝屋里望了一眼,前几天在旅游境地不小心失足掉下山的女大学生,也是被他诅咒死的。   就连楼下大爷养的仓鼠死了,人们都能联想到他的身上。   林遇听着这些风言风语,不知为何,竟然生成了一种别样的想法。   那些人会不会真是被自己“咒死”的,就和……师父一样。   后来,小君陪他把师父的遗体送去了火化场,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在伞顶,发出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他想看烟囱里飘出的烟,想看师父飞去了哪里,可漆黑的伞布隔着光,生生阻断视线,阻断了林遇所有的念想。   他一瞬间的思潮决了堤,洪水一般倾注而出,再也没有那个拿着戒尺打掌心的夫子了,再也没人教他如何和鬼怪们相处,再也没人逼他在公园充当摆渡人。   那些插科打诨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小君看这娃儿原本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抽噎,豆大的泪扑簌簌地掉在地上,仿佛是不知情的时候被人打了一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到被打的地方开始疼了,才知道哭。   林遇哭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接到师父骨灰的那一刻,他抱着温热的瓷罐子跪在地上,跪到殡仪馆快打烊了也不肯起身。   小君又心疼又生气,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强行把他拖走了。   再后来,林遇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去当铺把师父的罗盘赎了回来,再用小君的身份证号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带着师父的骨灰盒奔向了刘锦离的所在地。   让他没想到的是,刘锦离还住在师父的茅草屋里没有离去,却在收到骨灰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把屋子拆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熊熊大火一直从山顶蔓延到山腰,激起了漫天飞舞的蒲公英,犹如一片汪洋火海。   村里的人赶忙过来灭火,把刘锦离铺天盖地一顿痛骂。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斗笠的帽檐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难怪古人会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回到家,林遇把师父给他的书拿了出来,从头认认真真地揣摩阅读,在翻到有关季家和“寻尸者的司南”的信息时,他小心翼翼地撕下这页纸揣进怀里,默默打定了主意。   师父交代他的三件事,就算拼了他这条小命也要完成。   ·   街坊邻居的谣传还在继续,甚至有警察上他家调查取证,死者家属一个又一个上门闹事,要林遇血债血偿,渐渐地,小君不堪受辱生了病,每晚依靠药物才能入睡,在林遇六岁生日的那天,他轻轻地拭去女人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妈妈,这个暑假我去奶奶家过,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六年的麻烦,是时候让你们休息一下了。”   小君的瞳孔黯淡无光,呆呆地放空眼神,没有说一个字。   林遇起身回房间,忽然从背后传来了女人微弱的声音。   “遇,要是妈妈一开始就没有把你生下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林遇登时放大眼睛,回头一望,见父亲和母亲双双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再一看,视线又恢复了正常,女人和男人颓废地坐在椅子上,这画面刺得他心疼。   他立马握紧了拳,指甲钳进肉里渗出鲜红的血。   ·   暑假静悄悄地来临,林遇简单收拾了东西,乘上通往乡镇的大巴车,暂别了这块和师父亲人一起度过的土地。   当时他怎样也无法想到,这次的“暂别”,将会是十二年之久。   来到奶奶的镇子,林遇一下车就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这是大城市里没有过的,让他十分新奇,宽阔的街道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不见几个人影,只有不远处的一所高中不时传来学生的诵读声,还有穿着校服的人在校门附近买东西。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对面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热情地接待他,帮他拿行李,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林遇有些尴尬地喊了声,“奶奶好。”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上次来还是新年走亲戚吧,这都半年过去了,稀客啊稀客。”   林遇更尴尬了,印象中他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很少,基本都是和父母一起,这样单独拜访的情况还是头一回,有一种异乡人的孤僻感。   然而他的“孤僻感”在推开院门的一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奶奶给他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香味钻进鼻腔挑动味蕾,叫人直流口水。   他狼吞虎咽地把一桌菜卷进了肚子,本以为这次暑假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奶奶突然毫无预兆地扔过来一把锄头,“来,吃饱了该干活了。”   林遇:“……”   于是乎,某人来了不到三天……反悔了。   奶奶貌似把他当成了廉价的劳动力,整日要他上山除草捆柴,下山摘菜淘米,晚上还得给自己洗衣服,美其名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是为你好。”   不干就给他爸妈打电话,要把他送回去。   林遇叫苦连天,只得作罢。   可这仍然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是来休假的,不是来打工的!   林遇无能狂怒,冲手底下的白菜一通干发火,把菜叶子拧成了一团麻花,这时奶奶从隔壁探出一只脑袋,脸上的皱褶耸动,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他赶紧赔笑,“没有,没有,”默默地把菜叶子铺平整……   就这样,林遇在“丰富充实”的生活中,暂且忘掉了那些糟心事。   镇上的人隔三差五会摆集市,赶集的日子异常热闹,那原本宽阔无人的街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商铺,人们摩肩接踵地在里面挑选商品,林遇的任务是从集市上挑一条新鲜的鱼,他背着一只空背篓一脑袋钻进人群中,踩着奶奶做的小靴子左看右瞧,那模样就如同一只嗷嗷叫的狼狗幼崽,引得几个穿花衣的大妈侧目相望,感叹这漂亮娃儿肯定是从城里来的。   商贩们见他一个人磨磨蹭蹭地选货,纷纷吆喝道:   “小朋友,我家的鱼刚钓上来的,可新鲜!”   “我家的才新鲜,我家自己养殖的,你看,肉多又干净!”   “我家的最好!我家是从鱼塘里钓上来养殖的,天然无污染!”   这些鱼大多是鲫鱼,在水池里阴阴沉沉地游着,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可林遇一眼就瞅见了不寻常。   魄在魂丢,鱼儿们早跑去投胎了。   所以这些鱼没一只新鲜。   他相当自觉地遵循奶奶的观点,一只都没买,拿着钱去逛集市了。   原本他只想买点零食,然而一个黄色的身影突然从身旁飘过,一如师父穿道袍时的影子……   林遇立马转了身,“师父!”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返流过,只有一个卖道袍服饰的摊子安静地躺在对面。   林遇神差鬼使地上了前,“老板,这衣服有我穿的大小吗……”   回去后,毫无悬念地,奶奶教训了他一顿,“叫你买鱼!你买衣服是干什么!难不成你还会像道士一样做法?!不像话!给我送回去!”   林遇难得一次没有松口,“不送,我就要这个。”   老人指着他,气得脑门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好,好,你既然要,那就穿着它,有种别脱下来!”   听完老人的话,林遇真就回房换了这件密不透风的道袍,收好师父给他的桃木剑和短刀,带上捆柴的工具,爬上了山。   这正是夏季炎热的时候,蝉鸣声一阵一阵的灌进耳朵,搅得他烦躁极了,再加上身上的衣服又长又宽,裹得他出了一身潮汗。   路过上山的分叉口,左边是平时上山的路,这条路没有遮挡物,太阳光直直地射到黄土地上,看得人头晕目眩,而右边是一条荫蔽重重的小路,只有几块圆形光斑透过繁茂的枝叶散成一盏灯花,显得凉爽又自在。   路口刮来几道凉风,灌进湿哒哒的衣服里,一会就风干了他的汗水。   林遇想也没想,小脚踏过,走上了这条不同寻常的路。 第128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2   两旁高大的果树把这条陌生的小路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光线能渗下来,偶尔吹来一阵凉飕飕的风,把林遇吹得可舒服了,他拿着镰刀优哉游哉地割路边的野草,一边割一边唱,“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可惜他唱来唱去只会这一句,最后唱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才慢慢停下。   这不停还好,一停他就傻眼了。   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阴森凄冷的竹林,现在分明是大太阳的正午,这里却如同是另一个世界,连叶子的颜色都透着一股暗沉,体感温度急速下降,湿漉漉的凉意一直从颈椎蔓延到尾椎,别说热了,他现在快被冻死了……   他赶紧扔了镰刀掐剑诀抵到眉心,环顾一周,神奇地发现阴阳瞳下的画面还是那条小路,关闭阴阳瞳用肉眼看,却是竹林。   应该是有人布下了结界。   这么大个结界,没有二十来个壮丁绝对撑不住,能一下弄出这么大阵仗的,除了那群季家人,林遇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捡起镰刀,准备沿原路返回,然而转身一望,见原本的入口早已挪到很远的位置,一副不想放过他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林遇眯眼一笑,“你们不用这么介怀,我不是坏人,不打算妨碍你们。”   话音刚落,只听一串“窸窸窣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急速逼近,林遇刚想一观究竟,四面八方顿时涌来一群张着血盆大口的饿鬼,它们长得像末日剧里的丧尸,青黑色的皮肤,尖锐的牙齿,凶狠却没有自主意识的面庞。   然后他轻蔑地扯了扯嘴角,临危不乱地掏出两张符贴在小腿上,本以为会使出什么绝招,结果这娃儿“啊”地喊了一声,拔腿就跑,“都说了不妨碍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掀起一路灰尘。   饿鬼们一瞧到嘴的肉没了,立刻齐刷刷地追了过去。   林遇朝后一瞥,一坨黑压压的身影宛如压城的乌云声势浩荡地追赶过来,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有没有搞错啊!丫儿的老子才多大!你们这么多鬼哪够分啊!”   后面的鬼没理他,依然张着黑漆漆的嘴,流下类似唾液的液体,腥臭无比,林遇的狗鼻子过于灵敏,险些没被直接送走,“求求各位好汉,我这个瘦胳膊细腿真没二两肉,不好吃的!”   饿鬼们没有意识,哪会听他瞎逼逼,顶多会觉得他是个比较啰嗦的“食物”。   林遇欲哭无泪,小腿的加速符即将失效,若是他再找不到出口,不出十分钟就会成为饿鬼们争相撕咬的对象。   那画面,想想就酸爽。   他沉丹聚气,再开阴阳瞳,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点外界的光,赶忙快马加鞭地奔了上去。   可就在接触到出口的那一刹那,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声,悲切得仿佛要刺入脑髓。   “啊啊啊——!!!”   林遇当即刹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眼。   这不是鬼怪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还是个小孩子的音色。   他想也没想,一瞬间沉下眼色,从怀里取出银刀往前一甩,“啪”一声双手合十,唇瓣急速翕动,念了一串咒语,“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师父给这把银刀施加了一层咒语,认主、衷心,是杀鬼的无二利器。   只听一串“噗呲噗呲”的声音,它精准无误地穿过饿鬼们的脑子,撕裂出喷涌而出的黑血,林遇捂紧口鼻,强压住胃里翻腾的呕吐欲,又捏了几个指诀。   不一会,银刀在咒语和林遇自身灵力的驱动下成功在恶鬼群中破开一道口子,他收回刀,踩着饿鬼的尸体跑向了声源处。   贴在腿上的符失了效,他凭借一腔救人的热血愣是没敢停下,“有人吗——!”   偌大的竹林悠悠地荡开他的声音,却没收到一丝回应。   “喂——!有人吗!”   他加大了分贝,扯得嗓子嘶哑,“有人吗——!”   “喂——!”   然而这时又响起了那孩子的声音,“滚开——!”   林遇立马感受到一圈震开的力量,白色的气流中隐约藏着一股殷色,林遇伸手截断那抹颜色,拿起来仔细瞅了瞅。   奇异地察觉到这力量竟然由两股相互冲突的部分组成——邪气和灵气。   和师父身上的阴阳平衡不同,它浑身上下非常暴躁,如同毒蛇的爪牙,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人活活撕碎。   林遇拿出一张追踪符,双手结印,只是须臾的功夫,就见这股力量变了形,慢悠悠地指了一个方向。   “是西南!”他连忙扭头,冲了上去。   两旁的风景飞快地从余光中掠过,林遇一秒也不敢耽搁,脚踩碎枝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动静,跳上一个陡坡时,一幕黑压压的画面跃入眼底,他骤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无数只饿鬼围绕着一个点,林遇甚至望不到它们的边境在哪,只有一片乌漆墨黑的影子在竹林里攒动,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它们的喉腔发出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犹如猎物在眼前等不及要吞掉的猛兽。   林遇的额头渗出一粒一粒细小的汗珠,把银刀收回刀鞘,转而举起桃木剑,脚下猛地发力,跳了进去,“呀啊啊——!!!”   说实在的,这群饿鬼是真的可怕。   但见死不救更让他可怕。   林遇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把灵力一口气全放了出来,一面披荆斩棘,一面叫喊给自己加油打气。   饿鬼们被这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打乱了阵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林遇一剑抡过去,回过神来时头都被抡掉了。   他死压住内心的惧意,这边挥那边砍,最后一个起身跃起,望到了那个被鬼围困在中心的孩子。   那孩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最里面的一层饿鬼正在啃食他的骨肉,吸噬他的灵魂。   而男孩眼神空洞地任他们推搡,血红的瞳眸黯然无光,犹如死了……   林遇一愣,内心大写的两个问号,红瞳??   但他马上收回思绪,当即立断地咬破中指指腹,大声道:“他妈的这么多鬼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有种单挑啊!!!”   话音未落,他一个飞身直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男孩身前,在某人没注意到的地方,男孩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睁得开了些,仿佛闪出了希冀的光芒。   林遇眼疾手快地掏出防御符,一手将桃木剑插在地上,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递给他,冲人莞尔一笑,“小弟弟,如果饿鬼敢过来,你只管刺,我替你善后。” 第129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3   林遇卯了吃奶的劲掐诀使符,上蹦下跳,愣是在一片饿鬼中杀出一条血路。   偌大的林子里充斥着他慷慨激昂的嘶吼声,“来啊!老子怕你!”   “啊啊啊啊——!”   “是不是怕了哈哈哈哈!”   被他护在身后的男孩一直呆呆地望着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男孩身上的皮肤和雪一样白,嘴唇发青,一副不久人世的样子,但那双鲜红的眼睛却像烟火一样熠熠生辉。   刚才林遇看到那抹殷色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再加上这结界是季家人所造,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红瞳泣血”——与生俱来的猎杀者。   虽然现在的季家比不得古代风光的时候,但江湖一直流传着他们的故事,传说季家最初始的一位家主就长了这么一双红眼,常年闪烁着血一般的光芒,宛如焚燎不尽的地狱业火,屠烧吞噬这世间的罪恶与祸孽。   季家每一百年会出生一位带着红瞳的天才,他们完美又出色地继承家主的遗志,将季家发扬光大。   只不过近年来先天阴阳眼的婴儿越来越少,即便是不可一世的季家,也有了衰落的迹象。   所以林遇在看到他一双红瞳时愣了一下。   想来这孩子的出现应该会给季家带来重振雄风的念头。   于是林遇一心扑在季家该如何“重振雄风”上,想得昏天黑地,仅仅凭借本能接招出招,浑然不觉有个饿鬼从背后神来一只爪子,防不胜防地掐住了他的胳膊。   接着只听“啊——”的一声鬼哭狼嚎,方圆几丈都充斥着林遇无与伦比的大嗓门。   那咬人的饿鬼吓得松了手,一脸惊愕。   他貌似……没有特别用力啊……   然后林遇一记飞毛腿踢过来,将那偷袭的鬼猛地放倒在地,完了还模仿电视剧里的功夫大师金鸡独立,尖声细嗓地嚎了声,“阿达!”   紧随其后“噼里啪啦”一阵响,再一看,林遇四周堆了一圈黑呜呜的小山包,饿鬼们东倒西歪地躺在一起,跟叠罗汉似的,他嫌弃地甩了甩手上沾到的黑血,转身去叫季家的“红瞳泣血”,“喂——小弟弟怎么称呼啊。”   然而他身后“小弟弟”正心无旁骛地啃着饿鬼的手臂,竟比饿鬼还要“饿鬼”。   那男孩睁着一双冒着红光的眸子,熟稔地用牙齿撕开饿鬼身上的皮肉,再嚼几下咽进肚子,整个进食的过程就犹如理所当然那般自然,像个小怪物。   林遇的一点玩味心思褪了个一干二净,“你在干什么……”   小怪物听见他的声音,肩膀恍惚颤了一下,而后抬头瞅了一眼他,又低头瞅了一眼手里脏兮兮的肉骨头,递了上去,“你……要吃吗?”   林遇:“……”   季家等了一百年的红瞳泣血,居然是个傻子???   还是个不挑食的傻子?!   “别吃这种东西!”林遇一把扔了他手里的肉,斩钉截铁地道,“我家里有吃的,跟我来。”   小傻子见他不吃,表情带了些许委屈,于是重新捡起一只断臂,缓缓俯低身子张开了嘴。   林遇的火气蓦地涌上来了,冲过去拎起他的后领子,将人整个提了起来,“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你!”可他这后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忽然就懵了。   他一身的皮包骨,很轻……很轻……   林遇陡然间从火冒三丈降到冰川万里,一点火星子都不剩了,讷讷地补完上一句,“跟我回家……”   小傻子浑身一怔,眼眶即刻放大了一圈,露出里面又大又亮的红眼珠,那表情就如同在说“真的吗”、“真的会带我回家吗?”   他嘴边还残留着没舔干净的黑血,头发凌乱,衣服没有一处完好,全身上下随便一瞥都是纷纭杂沓的新伤旧伤,看得人心惊肉跳。   林遇甚至不敢想象这孩子迄今为止遭受了什么。   为什么红瞳泣血会落到如此境地。   林遇顺手把他放进竹篓里,就这样背着他回了家,一路上小傻子十分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轻轻地扫在林遇的后颈,扫得他痒痒的。   回到家,奶奶看他手里空空如也,背上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顿时怒火冲天,把某位请出去劈柴了。   反而给另一位简单擦了擦脸,又热了饭菜,好声好气地问他多大了,读几年级,但小傻子只是眼神空洞地望了她两眼,扭头看了看冒雾气的饭菜,指向自己,“给我的吗?”   老人笑道:“是啊。”   不过他得到了肯定回答依旧不肯动筷子,暗红色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   老人纳闷地冲门外人喊话,“小林子,你不是说他饿了吗,他怎么不吃?”   林遇撸着袖子劈了一根细小的木头,听到声音才悠悠停下,抹一把脑门顶的涔汗,“他绝对是饿了,我敢肯定!”   他的话透过门窗传进厨房,小傻子的眼睛闪出一点光芒,“哥哥……不吃吗……”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小林子,你进来。”   “我还没干完。”   “别管了进来就是!”   林遇很讨厌做事半途而废,即使那件事是惩罚,所以他相当不情愿地放了柴刀,把刘海撩到脑后,表情郁闷且不耐烦,一副流氓痞子的贱样。   老人转而拿起背篓和锄头,上山干活去了。   林遇双手环胸地靠在门框上,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喂,难道你只喜欢吃那些不能吃的东西吗?”   小傻子一愣,仿佛慌乱地摇了摇头,接着就听他用同样慌乱的语气低低地道:“我想和哥哥……一起吃……”   林遇:“……”   敢情人家这是尊重东道主,贯穿做客之道。   弄清他的本意后林遇尴尬地笑了两声,慢腾腾地挪到桌子旁坐下,“你吃吧,我目前还不饿,吃不下。”   小傻子又摆头,“我和哥哥一起……”   林遇没办法,只得拿了碗筷盛饭,就当陪客了。   两人吃得很慢,一顿饭吃到凉过芯了还没结束,林遇原本就不饿所以一粒米掰成两粒米,至于小傻子为什么这么斯文他就不得而知了。   小傻子的吃相和刚才在竹林里截然相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底下的不是瓷碗木筷,而是金叉银刀,对面坐着的也不是某个没礼貌的混小子,而是地位尊崇德高望重的神。   林遇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滚动喉咙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寂了半晌,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在不大的厨房里缓缓荡开,男孩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起来,“季司,我叫季司。” 第130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4   季司……   祭祀?   这名字怎么听着怪怪的。   林遇本想问问他谁给取的名,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局外人,这种私人话题难免冒犯,于是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把问题吞回了肚子。   季司吃完了饭,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水池边清洗,顺便擦尽了脸上的污渍,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   林遇望了一眼窗外,得知天色不早,“你跑出来家人不担心吗?”   然而他问完就后悔了,这孩子只身一人出现在饿鬼群中,满身的伤,总不能说是“失足”、“不小心”掉进去的。   季司洗碗的双手一顿,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萦绕在耳畔,衬得他单薄的身体更加的瘦小,仿佛形单影只地在荆棘路上走了很久。   走到全身的血液流干也逃不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寂静的空气才在林遇的一句“浪费水资源,可耻”下打破了,他上前拧好水龙头,一把抓住季司的手,“跟我来。”   季司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像个布娃娃任他拉扯,可藏在那鸫一样黑的睫毛下,一双眸子透着快要溢出来的欣喜,仿佛这世间再美好的东西都不过如此,是那么渴望,又是那么压抑,一方面忍不住触碰,一方面又生怕弄脏了这道美好。   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   约摸一炷香后,林遇挑挑拣拣了一箩筐的东西,把他带去了山脚下的溪流,那清澈见底的水淌过黄土,晃晃悠悠地从山上倾注而下,落在这块不大的夹缝里,形成了一个浅水池塘,池塘里波光粼粼,甚至能看到鱼苗在水底下游荡,青苔附在石头上随流水漂浮,显得柔软又丝滑。   季司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红了脸颊。   林遇见状扑哧一笑,“不就是洗个澡,又不是女孩子,至于吗?”   季司摇了摇头。   林遇从来没有耐心去猜别人什么心思。   更何况还是个小屁孩的心思。   所以他大手一挥,麻利地给季司脱了衣服裤子,再趁人不注意将他往池塘里一丢。   季司惊慌失色地喊了一声:“哥哥!”   “哗啦——!”的一声巨响,只见那可怜的娃儿直直地掉入水中,溅起一片浪花,浪花下的季司抱着双臂在凉水里瑟瑟发抖。   男孩本就营养不良,光着身体能很清晰地看见排骨胸和皮包的肋骨,还有皮肤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林遇的眼光立刻沉了下来,抛给他一张毛巾,“洗洗吧。”   季司的眼睫滑下一滴水,他打着寒颤站了起来,水面很浅,只到男孩的大腿根,而后他拿起毛巾,不轻不重地在身上擦了一下。   这不擦还好,一擦就见澄亮的水底飘出血红的液体,像一条长长的丝带,混着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男孩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嘴唇咬得死紧。   接着,林遇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司,抬头。”   话音落下,季司缓缓放大双目,真就听他的抬头望了一眼。   一望,全身的感官都跟着打开了,他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瞳孔一瞬间拉得老长……   林遇站在不远处的水里,手里是一把银色的刀,他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心口,继而……狠狠地刺了进去。   “啊啊——!!”   季司保持警惕紧紧地盯着他,眼睁睁看着林遇的胸口渗透红色,逐渐混入溪水,漾出一圈血色的涟漪……   扩散到石头上,再到他的周围。   和他洗掉的污血融合在一起,骤然间形成一个八卦图样的漩涡。   季司还没明白过来他用意在哪,就见林遇蓦地抽出了刀,跪在水里痛苦地呻吟,“果然……很痛啊!”   林遇一跪,他胸口的血流得更加蛮横,几乎是喷涌而出,不消得眨眼的功夫,就见这不大池塘被染成了淡红色。   季司一双眼越睁越大,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林遇忍着疼抬头瞥了他一眼,嘴唇惨白,脑门全是汗,“你长期……吞噬鬼怪……早已经……超出身体的负荷……再这么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死……”   季司一愣,一丝病态的笑从他脸颊飞速地掠过,再去看时已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死,不好吗?”   “不!好!啊!”林遇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艰难地举起手捏了一个八卦指诀,仰天大喝,“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血水像涨潮一样赫然掀得老高,有如一块硕大的窗帘布,将两人围困在其中。   季司听到这个咒语才隐约知道他在干嘛,陡然间心烦意乱,“快停下!”说着猛地奔过去,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腕,“逆天改命是禁术!你就不怕折寿吗!就为了一个刚见面的人!?”   林遇笑道:“小弟弟,你和我有缘,恰巧我师父是个胆小鬼,整日整日把‘折寿’挂在嘴边,我反而不怕了。”   季司:“……”   “还有这不是‘逆天改命’,我没那个能耐,只是给你清洗一下身体,治标不治本。”他的语气特别轻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我没那能耐给你做烤全羊,今晚就将就一下吧”。   季司被他一席话惊到险些灵魂出窍,压根忘了说话,哑巴一样看着他。   此时天色暗下,天边的夕阳照射出一片火烧云,恍若跳动着的滚滚烈焰,和季司那双红瞳相辅相成,给人一种人天一色的荒谬感。   林遇捂着伤口慢悠悠地抚过他的脸庞,用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算下来,我救了你两次……你这条命,该是归我了……”   季司的瞳孔一颤,“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自出生起就是一场“利用”的狂欢,季家为了让他成为“红瞳泣血”,不择手段也要把他的暗红的虹膜变为血红,用他自身的一抹精血当成炼药滴进眼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滚烫的心头血灼伤眼球,将眼球的血管尽数烧破,再也不能愈合为止……   如果这人是为了红瞳泣血而来,那他也认了。   然而他什么要求也没有听见,林遇径自掰过他的头,在距离他嘴唇一厘米的距离张开唇齿,渡了一口白色的气流进去。   季司只觉得身体滚烫无比,“天赐”的纯粹灵力正飞快地往他灵魂深处钻进去,属于林遇的心头血覆盖到原本的伤口之上,和这股灵力相互配合,宛如在洗刷他的身体……   接着,听面前人微微喘气,“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批准,不许……浪费……”   林遇一说完就两眼发黑,倒进了水里。 第131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5   经过几天的相处,林遇大概明白了这娃儿的身份,季家唯一的指定继承人,即,小少爷。   只不过他这少爷当得也太憋屈了,出门没人找也就算了,还一副饿坏了饥不择食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少爷”架子。   林遇搪塞奶奶说他是附近的孩子,父母出门不在家,在这里住几天。   于是苦力工由一个变俩,老的使唤小的,小的使唤更小的,林遇经常带他去溪边洗衣服,洗着洗着自己就在一旁休息去了,留某位独自一人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搓来搓去。   林遇在师父手底下干活久了练就了一身怪力,可并不代表所有的小孩都跟他一样,所以每次季司搓完一遍泡沫了他还得帮忙拧干水。   总之林遇去哪都会把季司带着,季司也像个跟屁虫走哪跟哪,俩小孩整日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看得老人甚是欣慰。   每当天气下雨或是比较凉爽的时候,林遇就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吃瓜子仁,季司坐在他旁边,一边听他瞎逼逼,一边给他剥瓜子壳。   生活真逍遥。   怪不得古时候的大户人家总爱找下人,有个小跟班在身边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只是这日子太安逸了,安逸得有些不正常,渐渐地林遇感觉很奇怪,这孩子在他家待了一个月,季家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宛如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人。   季司貌似也没有回去的打算,一心一意只愿当他的小跟班。   林遇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孩子的免费劳力,至少每晚不必自己亲自洗衣服了,瓜子也不用剥皮了,就连苹果都是季司削完切好了他才拿一根牙签戳着下口。   就这样,他在某人的精心伺候下成功晋升为咸鱼一枚,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带着季司吃饭睡觉打麻雀,上山摘果子,下溪摸鲤鱼,赶集市还能一起给摊贩老板砍价。   趁着白天大太阳,奶奶夜晚的时候在院子里铺了一张竹床,他俩一左一右地躺在上面,林遇就模仿师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举起食指,“看到没,那个像勺子一样的是北斗七星,上面那个最亮的是北极星。”洋洋洒洒的星罗棋布看得人应接不暇,有些很亮,有些很暗,它们宛如玛瑙钻石落在镜子似的河面上,无一不是令人窒息的美丽。   季司顺着他的手指眺瞰过去,微微扬起嘴角,“嗯,很漂亮。”   “对了小司,我问你啊。”这时,林遇的小脑袋偏过来,冲人神秘一笑。   他的目光炯炯如炬,好似容纳了星辰大海,比这天上的星河还要璀璨,季司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了一拍,心跳声敲击在耳畔,敲下一点一点的温情,“什么?”   林遇重新望向那银河九天,悠悠地道:“你知道牛郎和织女吗?”   季司摇摇头。   “哈哈哈,应该是没人跟你说过。”林遇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有一首诗呢,‘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知道什么意思不?”   季司听得云里雾里,又摇了摇头。   林遇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神色,颇为自豪地道:“传说啊,天上有个叫织女的神仙,她受够了神仙枯燥的生活,偷偷跑下界玩耍,途中呢,邂逅了一位叫牛郎的凡人,织女被牛郎淳朴的情感所打动,两人很自然地相爱了,还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可这件事传到了天庭,王母娘娘不允许他们在一起,雷霆盛怒之下,王母强行将织女带上了天。”   季司看着他,暗红色的眸子睁得大了些,“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林遇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自古神仙和凡人有壁,身份有差,中国不是有个词说得好嘛,‘门当户对’,凡人尚且讲究门当户对,何况神仙。”   季司眼中的光芒恍惚暗了下去。   林遇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道:“但是牛郎和织女不一样,他们只在乎彼此,所以牛郎英勇地追到了天上。”   季司:“然后呢。”   “然后啊,”林遇笑了笑,扭头和他对视,伸出右手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王母娘娘抽出挽发的簪子,‘咔嚓’一声划了一条线,他们之间迅速出现一条银河,这条河将相恋的二人活活隔开,生不能聚首,死亦不能。”   闻言,季司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一双瞳眸却鲜亮了不少,血红的光一闪一闪。   林遇好笑地道:“喂,听个故事而已,没必要生气吧。”   相处了这么多天,林遇也算是把他的习性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激动的时候眼睛会充血。   季司往后缩了缩,血红的光弱了几分。   林遇摩挲他的头,宠溺地道:“还没结局呢。”   季司抬头,“真的吗?”   “我几时骗过你?”林遇收回手,转而指向那满天挥洒的星辉,“后来喜鹊们不忍心,搭了一个长长的鹊桥让他们相会,王母娘娘可能是被感动了,最终破例让他们在七月七日这天见上一面。”   他的指尖所向,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银砾,“他们变成星星守护在银河两端,那个是牛郎星。”他移动手臂指向另一颗,“那个是织女星。”   季司那晚只是安静地听,默默地望着林遇给他指的牛郎和织女,没有感想也没有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遇支起身准备去洗个澡,可就在这时,季司忽然抓住他的衣角,坐了起来。   林遇纳闷地道:“怎么了?”   季司憋得脸颊通红,手里的劲越使越大,感觉要把他的衣服活活捏碎。   林遇又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季司还是摇头,摇完头就低沉了脑袋,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林遇以为他是饿了不好意思说,相当贴心地拉过他的手腕,“走,哥哥给你煮面……”   结果“条”字还卡在喉咙里,陡然传来一句爆炸性的话,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哥,等我以后长大了,要娶哥做新娘!”季司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像火,血红的目光极热极热地落进林遇的眼中,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过了一秒、两秒,林遇睁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眸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哥是男的啊,还是刚才的故事听得入迷了?”   “都不是。”季司的脸红红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用小手反握住林遇的手背,“反正以后整个季家都是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哥不嫌弃……”   林遇被这句话逗笑了,不经意地推开他,“等你长大再说吧,小屁孩。”   季司犹如委屈地看着他,“什么小屁孩……哥不就比我大了半岁么……”   “大一秒钟也是大。”   林遇仅仅是当他熊孩子不懂情爱,说了句“睡觉去吧”就下了竹床。   谁知当夜的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长大后的自己穿着大红的嫁衣,盖着大红的盖头,被人送进了大红的床上……   “不要啊啊啊啊——!!!”   他惊声尖叫,诈尸一般挺了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卧槽!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都是谁的错!   扭头一看,旁边床铺是空的,他气势汹汹地穿好衣服,火冒三丈地去找人,却发现……   季司不见了。 第132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6   林遇拿着师父的罗盘跑了大半个小镇,找了一天一夜,连孩子的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想来是季家的人带走了他,不然罗盘指针也不会失效。   不知道是林遇过分操心还是怎的,他总觉得季司回去百害而无一利。   但他担心归担心,找不着人也无可奈何,毕竟日子还得照常。   于是他和平时一样上山砍柴,和集市老板砍价还价,在菜园里除草拔萝卜,再推一车菜回家洗洗涮涮,分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他却感到有些陌生了。   胸口正中心那个已经愈合的疤痕恍惚变成了什么焦金流石,灼烧他的皮肤,渗进他的心底,仿佛是在提醒着,你为某人剜过血渡过气,你们不是灰尘落在地上吹一吹就能飞走的关系。   到第三天,林遇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穿好道袍,戴上眼镜,拿起法器和黄符,偷偷摸摸地翻出院墙,找到阴气最甚的林子,捏了个勘鬼诀。   他的黑框眼镜没有镶嵌镜片,只有一个纯框架,阴阳眼透过框架聚集光线,能将那些神神鬼鬼看得更加清楚。   很快有亡魂受到召唤赶来,在他身前汇聚成人形,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不知这位小方士有何贵干。”   来的鬼个头很大,足足有三米那么高,穿着下葬时的寿衣,一副地位德高的样子,想来是附近这一带鬼怪们的头儿。   林遇在他面前就像个误入大人国的小矮人,还是个趾高气扬的小矮人,他单刀直入地道:“我找季家的红瞳泣血,这里是季家的一个分部,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哪。”   亡魂听闻他找传说中的“红瞳”,头顶的官帽一歪,立马瞪大了白色的眼仁,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磕磕绊绊地道:“小方士……季家出了名的蛮横凶残……我等……惟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   “叫你说地点又没叫你陪我去。”林遇阴沉了一双眼,一举桃木剑对准他的大脸,“如果不说,我会让你尝尝比季家还要恐怖的玩意儿。”   亡魂点头哈腰地认怂,“好,我说、我说,小方士别动手、别动手……”   ·   一刻钟后,林遇哗啦哗啦地拨开一人高的草丛,来到了亡魂口中的地点。   “我、我的个亲娘嘞!怎么这么大!”林遇目瞪口呆地瞅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庭院,吞了一口唾沫星子。   这么大个地儿,他得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季司……   不过来都来了,好歹见了一面再走不迟,而后他走到院门左边的墙面,一点一点地摸过去,在角落里看见了亡魂提到过的那个“狗洞”,洞口很小,刚好能容纳一个小孩,他跪低身子,钻了进去。   墙外墙内一面之隔,林遇起身拍拍膝盖,站直了,可还没站稳一秒钟,陡然有种无形的压力径直从头顶撞过来,登时撞得他气息不稳,“什么情况?”   他艰难地抬起头,朝前方瞥了一眼,立刻惊悚地憋足一口气,不敢说话了。   这个季家,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招得如此多的怨恨?   夜幕里皎皎玉轮照耀下洁白的光辉,男孩眼前飘满了黑雾一样的气体,它们像一群活物蠢蠢欲动,笼罩在这片天空,几乎覆盖了所有区域,从门口延伸到建筑物、植物,随着望不到边的土地永无止境……   这是鬼怪们的怨气。   这时一阵乌云飘过遮蔽月亮,林遇的视线跟着一起弱下,他赶紧掏出一包香烟,从里面抽了一支含在嘴里,轻轻地低垂眼睫,“带我去找季司。”   话音甫落,香烟的尾巴倏地燃起摇曳的蓝火,飘出一条白色的细丝,这烟的外壳包了黄符,符的能力附加在实物上显现,是薛礼的杰作。   也是近距离作战时,寻找以及捆绑敌人的无二好物。   林遇宛如壮士断臂狠狠地一吸一吐,一缕一缕蛛丝一样的烟圈飞向空中,带出一条错综复杂的路径。   他连忙扔一只薄荷糖进嘴里,使劲忍住眼泪和咳嗽,大步跟了上去。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林遇的鼻子太过灵敏,最闻不得烟味。   蛛丝飞了很远很远,林遇气喘吁吁地迈着步伐,即便累得喉腔泛起血味也没有停下。   最终,蛛丝不堪路途遥远的重负,断在了地上。   不远处是一个地牢的铁栏窗口。   林遇刚想发动第二回追逐,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那窗口传了出来,“啊啊啊啊——!”   随即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好弟弟啊,离家一个月怎么还挑食了呢?这鬼你是吃,还是不吃?”   “……我……不吃……”   林遇猛地怔在原地,颈后的汗毛几乎瞬间就耸了起来,双腿仿佛绑了千斤重的石头,再也挪不动一步。   窗口又传来女人轻飘飘的语气,“算了,上绞刑吧。”   “是!大小姐。”   “吱呀”的开门声一响,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动静,“对了,今日份的心头血别忘了采,否则家主怪罪下来,你们都是死路一条。”   “是!”   季司仅仅是休息了几秒钟,就被一桶冷水浇得全身冰凉,他的四肢都被捆在椅子上,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林遇根本想不到他这几天遭遇了什么……   绞刑持续了整整一夜,牢房里弥漫着男孩痛苦的呻吟,一直到东边的太阳露出顶端,他们才停下压迫手指的木棍,转身去拿放血的针管。   在古代,这些刑具都是逼人就范的东西……   林遇没有看见行刑的过程,只想偷偷地和季司说一会话,趁他们不离开时撬开牢窗,跳了下去。   一下来就感受到一股寒意逼人的湿气,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破地方,压根就不是给人待的。   接着,他做好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朝那孩子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在听到那句“离家一个月”时就涌上了一阵深深的歉意,下意识地认为季司受到家人责怪都是拜他所赐,所以他怕了……   要是季司怨他该怎么办……   要是季司讨厌他了怎么办……   要是……季司再也不理他了怎么办……   然而上述种种设想,都在看到季司的刹那间化成了无尽的心疼与愤怒,决堤一般冲破了心房。   男孩早已没了意识,穿着单薄的衬衣,手脚绑着铁链,湿透的衣服盖着猩红的伤口,到处都是血,宛如一只宰到一半的牲畜。   林遇蓦地攥紧了五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灵气刹那间爆发了出来。   这群畜生不如的季家人!!! 第133章 阴差阳错遇季司7   林遇在怒火攻心的那一刻就没了意识,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背着奄奄一息的季司走到了竹林里,想来是因为阴阳瞳失控造成的记忆缺失。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把男孩往上送了送,快马加鞭地朝镇上的方向奔了过去。   背上的季司艰难地撑起眼皮,小手缓缓地勾住他的脖子,喊了一声,“遇哥哥……”   林遇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语速急切地回,“保持体力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然而他不知道,季司一双眼闪烁着光芒,仿佛注视着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分明狼狈到了极点,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痛,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餍足,恍惚中他不是趴在某个混小子的背上,而是抱住了一生的至宝与救赎。   犹如落入地狱的犍陀多拼尽全力也要攥住那一根蛛丝。   林遇终于背着人来到医院门口,却不想被保安拦下,保安表示他们是未成年,没有监护人不具备民事能力,不能挂号,林遇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门口和人理论了半天,季司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哥哥……我们走吧……”   林遇吵上了头,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这一身的伤能走去哪!”   季司却笑了,紧了紧抓着他的那只手,短暂地沉默后,听他用颤抖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回家……哥哥,你带我……回家吧……”   “……”林遇猛地被这么一句“带我回家”冲击到僵直了身体,耳畔嗡嗡作响,那天看过的银河九天宛如从天上落了下来,每一颗都精准无误地落进了他的心里,压得他溃不成军……   “好……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他稀里糊涂地转身踏出一步,感觉双脚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快要了他的小命……   季司环住他的脖子,和他贴得更紧了些,属于林遇的温度和心跳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季司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这一身的伤痛都无足畏惧,如同这世间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有他就够了。   “哥哥……你带我逃走好不好啊……”   声音太小,林遇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人一旦放松下来,疲怠就会像鬣狗捕食那样一股脑涌上来,季司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皮阖上,睡了过去。   大医院里去不了,林遇带他去了镇上的卫生院,这里的卫生院是个退休的老医生开的,有一年他发高烧,就是在这里打的退烧针。   里面的医生虽然老,记性却丝毫不比年轻人弱,林遇在门口时他就认出了是谁。   老医生原本戴着老花眼镜哼着小曲,坐在药柜里侧津津有味地看书,见熟人来看病,立刻笑嘻嘻地道:“咦,这是个小稀客啊,你奶奶前两天来我这买草药的时候还提过你。”   谁知林遇一推开玻璃门就急声道:“爷爷救命!”   “……”   ·   老医生赶忙把不省人事的季司平放到病床上,几乎是骂骂咧咧地看了一遍,一边骂一边写单子,眉头硬生生地挤出了“川”字的褶皱,“这里居然都有伤?!他娘的这是虐待儿童啊!这家人是个什么品种的东西!”   林遇在一旁安安静静地蜷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老医生给季司吊了瓶水,又开了方子,递给林遇去隔壁中医馆抓点中成药。   林遇点头应下,拿起单子跑了出去。   拿完后……却因为没付钱被扣了下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鼓起勇气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叫她带点钱过来。   之后……某位熊孩子毫无悬念地等来了老人,也毫无悬念地等来了一顿骂……   林遇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无力到连一个小孩也救不了,现在的他好像能理解当年师父的做法了,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那就不要多管闲事让处在黑暗之中的人看见光明。   生命的重量,不是他一介无能之人背负得起的。   所以天道昭彰自有它的运行规则,天机不可泄露,窥伺者才是那个错乱的因子。   是他导致因果错乱,害人害己……天理不容……   “师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林遇蹲在卫生院的门口,看着脚尖爬过一条蚂蚁的队伍,它们扛着一只死掉的蝉,浩浩荡荡地走入洞中。   他甚至觉得季司活得不如这群蚂蚁。   那天晚上,天上依旧星辉遍野,可林遇早已没了欣赏它们的心思。   这荒唐的世道……可真他妈的操蛋……   ·   季司恢复得很快,仅仅一个星期就能行动自如了。   趁着这天艳阳高照,林遇把他接回了家,准备教他一招两式保护自己,结果课堂还没开始,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即走进一位穿着浅色长袍,打着油纸伞的女人。   自古穿长袍都是男人,这女人穿长袍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林遇把玩着手里的桃木剑,纳闷地打量女人,“找奶奶的?奶奶上山剪枝去了。”   女人的皮肤很白,细细看来竟然和季司有几分相似,可惜伞沿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她淡粉色的唇,绑在腰上的那条灰色的宽布条,还有衣服上似蛇一样的细纹。   然而只听“哐啷”一声,季司的膝盖一软,坐到了地上,绊倒了身后的木椅,他睁着一双惊恐的血瞳紧紧地盯着地面,宛如连对视来人的勇气都没有。   林遇立马明白了她的大致身份,机警地挪了两步挡住季司的影子,笑道:“原来是季家人,按道上的规矩我该去你们那拜访一下,但我年岁尚轻,本该由我的师父代劳,只是家师一年前就已仙去,恐怕是心有无力。”   “小弟弟真是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女人悠悠地放下伞,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她化了一点淡妆,身上有一股很浅的香水味。   看清她的模样后,林遇懵了……瞅了瞅女人,又瞅了瞅季司,“你俩,啥关系?”   女人笑意不减,“我是她二姐姐。”   林遇:“亲姐?”   季司:“……表姐。”   林遇:“你们……长挺像哈……”   季司:“……经常有人这么说……”   林遇感叹:“表亲长这么像也是一种才能啊……”   接着,只见那“二表姐”偏头一笑,“好了,我们的‘红瞳泣血’任性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跟姐姐回家了?” 第134章 史上第一次翻车   话音刚落,季司的瞳孔一颤,“我……我不回去……”   女人挽着随意的发髻,碎发一缕一缕地垂着,她把油纸伞折好竖在门边,脚踩着木屐悠悠地走近,发出一阵“咯咯”声,随后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调皮不好啊,父亲大人会生气的。”   眼看她的指尖要碰到季司的额头,男孩仅仅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如同一只拔了尖牙的狗,常年被人虐待,连怎样反抗都忘了。   林遇将木剑轻轻一挥,剑锋不偏不倚地抵住女人的手腕,一双清亮的灰眸露了出来,“带他回去,你们带他回去干什么?”   季司一愣,抬起了头,“遇哥哥……”   女人收回手霁颜一笑,给人的感觉体面又雅致,“我们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鬼说道了?”   “行了行了,别装了。”谁知林遇一脸不耐烦地话锋一转,放下剑,拽住了剑柄上的红穗子,手臂发力往上一甩,把剑身转了两圈,木头和空气接触发出一串“呼哧呼哧”的动静,接着他越转越快,像吊着一只大圆盘子,“要我说,姐姐这次来根本不是为了带他回去吧?”   不急不缓的童音传进耳朵,女人的表情短暂地呆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换回原样,“我不带他回去难道带你回去?”   “据我所知,”林遇答非所问,我行我素地道,“季家如果真想‘抓‘一个人,不会派家主的嫡系出来,因为太失面子了。”   女人犹如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讥讽地道:“小弟弟,你身后的那位才是继承人,我是他的表姐,他才是嫡系。”   林遇坏坏地一笑,“那你喊‘父亲大人’喊这么熟练?你们家玩什么play呢。”   “……”女人陡然噎住了,半晌没接话。   “再说了,真正的嫡系继承人怎么会受那种非人的待遇?除非……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家主的孩子。”林遇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到季司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为什么他能这么理直气壮?   女人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非人的待遇’?看小弟弟也是道上的,你可知,在我们这行信口开河是会折寿的。”但说归说,她并没有否定后半句。   林遇噗嗤一笑,“你再多装一会,没准我就信了。”   女人闻言立马拉下了一张凛若冰霜的表情,速度堪比川剧变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遇回得斩钉截铁,“我猜的。”   女人:“……”   季司:“……”   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遇颇为自得地耸耸肩,正准备继续往下,季司却使劲抓住了他的衣角,“哥哥。”   林遇顺势拿起他的手,面不改色地道:“培养‘红瞳泣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天生阴阳眼的精血,就算你们炼血炼到天上去也养不出一场祭祀。”   “哥哥!”他又喊了一遍。   “所以你们扩大了范围,不是嫡系血脉也行,只要过继到家主名下,你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宣称‘红瞳泣血’再次现世。”林遇没有理会他的制止,扬起一抹冷笑,“不知道其他同行知道了你们耍的这个把戏,还会不会赏脸参加除灵大会。”   “哥别说了!”季司站了起来。   林遇依然没有理他,将旋转着的木剑向上一抛,那剑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林遇“啪”一声接住了剑柄,剑尖毫不客气地对准女人的脸,瞳孔透出一丝狠戾,“所以,你是为了我而来,对吧。”   季司惊愕地睁大了眸子:“姐姐是为了……哥?”   “呵……哈哈哈哈……”女人掩口轻笑,堪堪垂下右手拦在腰前,左臂打开,退后一步屈膝低头,给他做了个标准的“欢迎”礼,“天赐阴阳瞳大驾寒舍,小女接待不周,还望大人见谅。”   林遇瞬间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师父告诉过他非不得已之时不得暴露“天赐”的身份,否则会引起杀身之祸。   想必是那天带季司出来,灵力暴走的样子被看见了……   就在他全心全意思考着该如何瞒天过海的时候,女人抬起一根手指轻点剑尖,笑道:“桃木剑,可根据自身灵力大小招风、引雷,将指腹的血抹于剑身之上还可震退鬼魂。”随后她斜挑的凤眼一眯,“小弟弟,市面上绝对找不到这么一把精良的木剑,你师出谁家?”   林遇掷地有声地道:“我家师父憨批一个,说出来怕污了姐姐的耳朵,还是算了。”   季司:“……”   女人:“……”   “不过姐姐既然来都来了……”林遇先是故作神秘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话到一半猛地咬破中指的指腹,鲜红的血渗了出来,滴在地上,“和我做一个交易吧,姐姐。”   没待对方做出反应,他慢慢抬起手指,把受伤的那一面露给女人,“以后不许伤害季司,否则这把剑里的灵气会瞬间爆发出来,到时别说是一个季家,就算是这个小镇,也能轻易移平一半!”语毕,他将血抹于剑身之上,桃木剑仿佛一只吸食血液的水蛭,不一会就把红色吸得干干净净。   季司缓缓放大眼,脸颊浮现一圈淡粉。   反观女人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反而像是在惊喜,“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天赐’,是假货怎样也无法比拟的‘天赐’……”   听到“假货”二字,季司的神色蓦地凝滞了……   林遇再一发力,一股至纯的灵力就源源不断地灌入木剑之中,“只要姐姐答应我不再伤害季司,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答应姐姐向我提的条件。”   季司忙道:“哥,不行!”   “哈哈哈哈你可太有趣了!”女人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条件?”   林遇冲季司笑了一下,示意他没事,而后回身直视女人,“你来找我只有一个原因,确认我是货真价实的‘天赐’,所以你的目的也在这上面。”   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浓,“没错,继续。”   林遇指了指胸口:“要我的心头血吧。”   女人摇头,“不对。”   林遇:“那是要我的法咒?”   女人还是摇头,“不对。”   “……要我的知识和情报?”   “不对。”   “我的能力?”   “不对。”   几轮下来林遇彻底懵圈,“大姐!我已经把我能给的东西全说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以是,女人调整了一下站姿,双臂环胸,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天赐’。”   最后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几乎是敲进了林遇的脑子,他不懂这个“要你”是什么意思,非常诚恳地“啊?”了一声。   女人见他一副痴愣的傻样,颇为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说得直白一点,我想要你成为我们季家人,入赘成为我们季家人。”   林遇:“???”   季司:“!!!!” 第135章 交易与交易的因   林遇像一只糟雷劈的鸭子,长长地伸着脖颈,全身上下都被这句天雷滚滚的话烧得外焦里嫩,“你他……你到底在说什么……”要不是控制得当,他估计已经把“他妈”二字脱口而出了。   季司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死死捏着拳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二姐姐,您这样不合规矩。”   他俩的表现就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细细体会还别有一番风味,“二姐姐”微微一笑,“季司啊,你告诉姐姐,究竟是我不合规矩,还是你私心不想这位‘天赐’成为季家人?”   “……!”季司陡然被问得哑口无言,拳头松开了。   女人笑得越发不怀好意,转而看向林遇,“怎么样,我家小姑娘个个水灵,你们可以先培养培养感情,从朋友做起。”   季司的瞳孔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跌进无尽的深渊,迎面的寒风吹得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比采血吃鬼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不要……他不要林遇和别人在一起……   反观林遇的一张脸吹灯拔蜡,就差跪下求饶喊爸爸了,他真想一通电话打到公安局,举报这里有人订娃娃亲,封建余孽,侵害未成年的思想以及身体健康,应该判个十几二十年。   女人见他一副“我拒绝”、“我不要”、“我不行”的可怜样,扑哧一下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你也太可爱了吧!”   林遇打心底觉得这女人是个棘手货,他还是头一回在“交易”中处于下风,疯狂思索该如何掰回一局。   女人渐渐止了笑,不慌不忙地上前,趁他思索的空档拽住了他的手腕,季司一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你干什么!”   然而女人一抹冰冷的视线睨过去,瞬间把季司吓得呆在了原地。   林遇被这阵动静闹得回过神来,大声道:“喂!你凶什么凶,说过不许伤害小司,包括每天关心他的身心健康,吃穿住行!我家小司人美心善巨胆小,不能瞪不能吼、声音不能大!懂吗!”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林遇才是季司的家人。   季司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暖意,却无端感觉很涩,连舌根都泛起了苦味。   女人又被他逗笑了,拉着他的腕瞎调侃,“你可别告诉我,你想嫁的人是我们未来家主。”   林遇:“……”   季司:“……”   “当然,如果等他长大交接了家主仪式,他就算是想娶个鬼做妻,我们也无可奈何,到时候不管你们是谈恋爱还是做朋友,那都不是我等‘旁系’可以干涉的。”   林遇的脑子轱辘轱辘转了良久,终于消化了她话中有话,当时就不干了,“你、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怎么会……我们都是小孩子……况且都是男孩子……怎么可以……”   他的话一点一点地落进耳畔,季司感觉喉腔里的那阵苦味越发地浓了。   女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季司,而后扭头对上林遇一张慌不择言的崩溃模样,“放心吧,我只是提议,你若不愿意,我还能把红袍子塞你身上扛你进洞房不成?”   闻言,林遇神乎其神地想起了那个梦……   他一身大红嫁衣,走进了装饰着大红布帘的闺房中。   卧槽,千万别告诉他这是个预知梦。   否则他就是死!也不会屈服的!   “但作为交换,”女人抬起他的手,在那掌心放了一样东西,“帮我保存一下。”随后她俯低身子,在林遇耳边低语,“我二十年后来取,你可别忘了。”   林遇一看,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放了团空气上来,“我说大姐……你他妈的玩我呢!”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接着女人伸出纤纤素手抵住他的唇,另一只手做出噤声状,神秘地“嘘”了一声,“天赐阴阳瞳能见人之可见,人之不可见,非人之可见,非人之不可见,能窥一切因果夙愿,却独独窥不见自己的因果,你可知为何。”   她的丹凤眼比季司要长,也更加上挑,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林遇,望得林遇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姐姐,看来你需要我提醒一下,我今年六岁,听不懂那么高深的话。”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女人妩媚地把鬓发撩到耳后,并没有照顾他的情绪,低低地道,“交易成立,季司就……拜托你了。”   林遇立马拧紧了眉头,“你说啥玩意儿???”   可惜女人并不想继续解释,悠悠地站直身体,也不再多说,转身顺走油纸伞,推门而出。   季司从二姐压低分贝那会就没听见,见人走了才急切地抓住林遇的胳膊,“她和你说什么了!”   木屐踩地的声音渐行渐远,林遇恍惚经历了一场没有谜底的解谜游戏,整个人又懵又迷,然后对上季司的目光,呆呆地道:“我也不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她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总之奇奇怪怪没有脑袋。   林遇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递给他手里的桃木剑,“拿着。”   季司还在纳闷他是如何做到这么快从二姐的恐怖气场中跳出来的,心不在焉地接下剑,姑且问了句,“拿着……干什么……”   林遇望向他的眼,回得干脆利落,“这里面有我师父存储的灵气,万一你在季家受到了欺负,就毫不犹豫地发动它,虽说不能移平半个小镇,但移平半个季家绝对绰绰有余,我刚才在剑里注入了自己的血液,你发动的时候我也会收到信息,到时我会不顾一切地赶到你身边,明白了吗?”   剑柄的触感温润如玉,宛如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季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随着这把剑暖起来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答复的林遇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牵起他的手,带人跑向后山,“我会教你怎么使用这把剑,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第136章 因果的拨乱反正   于是林遇开始了他的“教育”之路,按照师父先前教过他的那样再教一遍季司,只不过他总觉得季司的记忆力强得有点离谱了,基本一样东西秒学会,还不用重复。   这样一个人才,好好培养绝对能在日后大有作为,可惜季家非但不好好珍惜,反而把他往死里虐,一群不识货的傻逼。   然而林遇不知道的是……   他教的那些东西,季司早就学过一次了。   而季家也不全是“虐待”,而是通过炼血提升“天生阴眼”的等级,以此来突破天分的上限。   就是不走寻常路,手法过于残忍。   林遇没有往深层次想,在他看到季司奄奄一息地被绑在椅子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季司从深渊中拉出来,无论是付出何种代价。   慢慢地,季司使用道法越来越熟练,林遇提议让他带着剑回家看一看,万一二姐不守约定,还能有个傍身的退路。   然后第二天季司平安归来,林遇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三四次,确认没有伤口才安下心来,让他两头跑。   季司起先闷闷不乐地抓着他的衣袖,泪眼汪汪地望着他,“遇哥哥,不要我了吗……”   林遇略微困扰地挠了挠后脑勺,“他们虽然是一群坏蛋,但那里好歹是你的家,人就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   季司张开嘴,貌似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出不了口,只能默默松开手,听话地回了家,那模样就像一只委屈的垂耳兔,简直可爱极了。   他们的训练一天一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季家的除灵大会也悄无声息地逼近,这天,林遇听闻北山的祭祀台布置好了,本着实地考察的想法,他简单地收拾一下自己,走向了会场。   没准运气好能碰上刘锦离。   然后……他真就“运气好”碰上了刘锦离。   钟灵毓秀的竹林下,刘锦离蹲在一群白衣尸体中间,在地面注入阴气,并施加了一串咒语。   他在听完第一段咒语时愣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刘锦离在动用禁术,师父说过禁术的代价,是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存在,继而有一幕碎片式的“预言”闯进脑子,暴走的阴气席卷了整个会场,地面尸横遍野,熊熊的烈火和黑烟包络着山头,如同想把一切吞噬殆尽。   情急之下他戴好眼镜上前一步,打断了刘锦离的施法,“喂,你别在太阳底下晒,去阴凉处醒醒汗吧。”   那天的太阳很大,到处都是青草和竹叶的味道,林遇恍惚中看到了师父的影子,师父穿着黑色的斗篷,宛如在对他笑,和往常一样插科打诨,不正经地啰里吧嗦。   这时从头顶投来一束刺眼的光线,它如同无数支尖锐的丛箭,不一会便将师父的残影击得粉碎……   再一看,影子已经不见了……   忽然,耳畔响起刘锦离大惊失色的质问声,“你是什么人!”   林遇闻言冲人偏头一笑,收回了潮汐一般滚滚起落的思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遇,是‘天赐阴阳瞳’的宿主。”   ·   后来……主战场的除灵会由于刘锦离的捣乱不得不提前结束,季家主扬言,谁若抓住闹事之人则大大有赏,并把刘锦离的画像贴满了整个修道者的途经之路,林遇被季司和那苗族的小姑娘救下,昏迷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季司的二姐请来了一位医生,和奶奶解释了大半天,老人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昏迷期间的林遇一直在做梦,他梦见一片没有边境的殷红血海,无数尸体和鬼魂毙溺在其中,它们宛如一群爬山虎攀到他的身体,死死地掐住他的腕、胳膊、脖子,仿佛想把他活活拉入海底,跟着它们在永无天日的黑暗里腐烂发臭……   它们之中有婴儿、女人、男人,顶着一张哭丧的脸,汩汩黑血从那眼耳口鼻中流出,与蔓延的血海逐渐融合,有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林遇记得这些人,它们无一不是自己“预言”过死亡的人,也无一不是自己“拼命救过”的人。   昔日师父的话在脑子里响起,“窥伺天机,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林遇错愕间瞳孔一缩。   原来……他救过的人会永远困在荆棘纵横的混沌里,生生受尽折磨,世世不入轮回,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不得其所”。   他这才明白过来,当年师父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一说到天道就特别严肃,原来是他错在冥顽不灵,不知天高地厚……   林遇一瞬间泪如泉涌,强烈的自责与无措恍若变成了千斤重的巨石,压得他跪了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小小的身躯在这无休止的哭丧声中显得异常身单力薄,他捂着钝痛的胸口止不住地颤抖,清泪啪嗒啪嗒地滴在血中,淹没在怨恨里……   可惜他的道歉在这群鬼魂听来只是一句嘟哝不清的俚语,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使劲地记住每个人的脸,不停地用苍白无力的言语诉说歉意,不过一切于事无补,已成定局。   可忽然,一个成堆的尸体山中,他看见了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旁边还有两道同样熟悉的影子。   这时,一幕红艳艳的画面刹那间映入视线,林遇骤然放大了眸子,这三人躺在车底的血泊中,仿佛有警笛鸣叫,在夜景繁华的城市呜呜作响。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越睁越大,慢慢地走了过去。   目光里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男的把女人和小孩双双护住,手臂早已被钢筋玻璃刺破贯穿,后脑勺有一个凿碎的大窟窿,甚至能看到里面荡开的脑髓。   神差鬼使般,他跪下掀开男人的身体,把那孩子的脸掰过来看了一眼。   那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林遇泪痕遍布的面庞下,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倏忽,只听一个焦躁不安的声音粗暴地灌过来,“哥哥醒醒!!醒醒啊!!”画面瞬间破碎,林遇猛地回过了神,冥冥中好像有一双手直直地伸下来,把他狠狠地拉离了这个世界,再次睁眼时,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脸趴在自己右侧,声泪俱下,“呜呜呜呜……如果哥哥醒不来怎么办……”   而另一边是一个比瓷娃娃还要安静的女孩,美中不足的是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之前的破烂碎布,她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见人醒了,非常淡定地“啊”了一声,去拍某位的肩膀。   季司毫无察觉,仍旧哭得痴云逆雨,“哥哥啊——!!”   林遇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本书决定不上架了) 第137章 与双胞胎的孽缘1   林遇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盘腿而坐,双臂环胸,“所以说,你叫李酉,是苗族草鬼婆的候选人,被族人背叛卖给了季家做猎鬼人的靶子,现在因为怕被季家发现,暂住我家,至于刘锦离……他被救下后已经没事了,只是为了摆脱追捕才会离开这个镇子。”然后他扭头看向某位,“司,你什么时候计算好的?”   “哥刚醒,有没有哪疼或者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季司宛如一只等了多年才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时间激动得手足无措,又心疼又高兴,全心全意扑在林遇身上,反而没听他在说什么。   林遇:“……”   李酉移动眼珠瞅一眼林遇,又瞅一眼季司,两只桃花一样的眸子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女孩戴着银帽和银饰,身上还是那件青黑色的破衣服,只是被洗干净了,她仿佛一只不会说话的娃娃,全程安安静静地坐在林遇对面,视线不会过分刺目,也不会像透明人那样没有存在感,给人一层似醉非醉的朦胧。   林遇把头发挠成一团鸡窝,烦躁地道:“季司,你跟我说实话,你什么时候算好的,这里有多少人是你的棋子。”   俗话说得好,你妈突然直呼你大名,准没好事。   季司这回听得情真意切,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肢僵硬地盘在空中,像一条煎入油锅的八爪鱼,“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由于林遇是大病初愈,损失了太多的精血和元气,再加上强行止疼给身体带来的严重负荷,此时面色惨白,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说白了,他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时既要阻止阵法,又要保全刘锦离和季司的性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遇侧头沉沉地望向一脸单纯的男孩,犹如想透过那双暗红的瞳看穿他这个人,把表层那张假面活活撕碎。   季司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讷讷地喊了一声,“哥?”   良久,林遇才堪堪开口,“季司,我以为我很懂你,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   季司猛地扩大了瞳孔,焦距散在里面,刹那间失魂落魄。   林遇不再看他,“你走吧。”   季司:“……”   周围陷入了一种微秒的气氛,李酉仍旧呆头呆脑地这边瞅瞅那边瞟瞟,如同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   短暂地沉默过后,季司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如果能让哥好受一点,我这就走。”说着他真的站起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酉见他出去,跃跃欲试地倾向那扇打开的门,似乎也想跟过去。   而后从院子里传来“哐啷”的一阵铁门碰撞声,空气微微尴尬……林遇本想冲人小姑娘亲切一点,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淡淡地道:“他总归是季家的人,你如果和他走得太近肯定会被发现的,暂时就住在这吧。”   “他没有。”李酉低下头,两侧的碎发垂下几缕,遮住了她的脸。   “啊?”属于女孩甜腻却澹然的音色传来,林遇一愣,“原来你会说话?”   “他没有。”李酉半眯着眼,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模样不像汉族的小孩,眼窝相对要深邃一点,嘴唇也比这边的女孩子要厚,唇珠分明,鼻梁高挺,是典型的异域美人胚子。   可林遇这个纯天然的钢铁直男貌似并不在意人家长得多么美,他直视她的眸子,神情异常严肃,“那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没有了?他利用刘锦离发动炼尸阵,想要在场所有猎鬼人为季家陪葬,我难道还要夸他一句做得好?”   “季家和猎鬼人,”只见李酉缓缓地对上他的目光,“死不足惜。”虽然她说话时没什么表情,但藏在衣袖下的一双手早已捏得发青泛白。   林遇立刻被她一句“死不足惜”怼到无话可说,一口气噎到喉咙不上不下。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只听一声分外焦灼的“姐姐——!!!”二字。   紧接着响起一串银铃的声响,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推开院子的铁门,毫不客气地跑了进来,“姐姐!!”   后面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是林遇的奶奶,她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子菜,“小丫头你慢点!你姐姐又不会跑!她都在我家住了三天了!”   林遇刚想问奶奶这人是谁,却在看清她的时候陡然惊掉了下巴,这来的小姑娘长得和眼前的李酉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酉听到声响浑身一颤,讷讷地扭头望去,一双眼越睁越大,“阿未……你怎么……”   这小姑娘一步当做两步,不一会就穿过院子,跨过门槛,一把将李酉扑倒在地,哇哇大哭,“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阿未……你怎么过来的?阿爸和阿妈知道吗?”   “我偷偷跑出来的!”   “……”   林遇扶额,“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老人一记下勾拳从脑门顶重重地砸下来,登时砸得林遇眼冒金花,看人都有了重影,他捂着脑袋嗷嗷直叫,“奶奶你打我干什么!”   “混账东西!”只听老人大声一吼,“几天不回家,一回来就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照过镜子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是我叫你到处乱跑的吗!你爸妈多担心你知道吗!!”   林遇忙道:“奶奶你听我解释!事情不……”话到一半,他抬头对上老人的脸,赫然看到那褶纹遍布的脸上挂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恍若哭了许久……他立马没了还嘴的心思,默默地低下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之后,老人杵着拐杖前前后后教训了他大半个时辰,俩双胞胎都抱在一起睡着了她还没停下,“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还敢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跑不回家!”   林遇悻悻地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人又说了点什么,表情终于舒缓了一些,她斜睨视线看了看那熟睡的双胞胎,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一边铺一边解释,“我刚在街头遇到这个丫头,觉得和季司带回来的丫头很像,就跟她搭了话,问她哪里人,她说自己叫李未,姐姐李酉被坏人抓走了,她一个人追了很久才追到这里,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跟她长得一样的人,我就把她带来了。”   其他的话林遇只听了个大概,但“季司”两个字那是分外清晰,心里顿时酸涩起来,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老人铺好床,把姐妹俩抱到床上睡觉,再起身去厨房,准备给林遇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等周围逐渐寂静,静得只能听见她们的呼吸声,林遇才吸进一口长气,面色惨淡得恍若一个死人,他在看到李未的第一眼就记起了那个“预言”。   初见李酉那会,阴阳瞳预示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李酉会暴走杀死一整辆大巴车里的人,而李未躲在一旁的树后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化身为茹毛饮血的怪物。   “师父,这次我一定会阻止,即便是天道不可违……” 第138章 与双胞胎的孽缘2   晚上,林遇吃完饭回到房间,发现李酉保持着头埋在双膝的姿势缩在角落,而李未在床榻上睡得香甜,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李酉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啊……是你啊。”   女孩的脸颊有两道干涸的泪痕,应该是哭过了,林遇拿起一本书,又从口袋掏出一颗薄荷糖递过去,“吃吗。”在她身边坐下,翻开书页。   李酉半信半疑地接过,捏了捏这颗圆溜溜的硬糖,还有上面的塑料纸,望了他一眼,“这个,能吃吗?”   塑料纸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动静,林遇专注书本上的内容,随口回了一句,“不能吃就不会让你吃了。”   李酉听罢愣了一秒,感觉在思忖这句话的意思,末了将圆球连糖带包装一起扔进了嘴里。   林遇惊呆了,“你在干嘛。”   李酉舔了舔包装纸,并没有尝到任何味道,“我在,吃它。”   林遇:“……”   李酉脑袋一歪,“不能吃吗。”   林遇放下书,手伸到她的下巴旁边,“吐出来吧。”   李酉纳闷地道:“可是你刚才说,能吃。”   林遇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又怕冒昧伤了女孩子的自尊心,只能耐着性子道:“我刚才说错了,这个不能吃。”   “难怪……没有味道。”李酉张开口,用舌头把糖挤下去,一颗包裹着唾液的圆球就掉到了他的掌心。   林遇撕开包装袋,把里面的糖果拿了出来,绿色透明的糖在灯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折射出一点光影投射在地面。   李酉缓缓放大眸子,那模样就如同看了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原来不是直接吃的。”   林遇黑线遍脸地想苗寨到底是有多穷,这女娃子竟然连薄荷糖都没见过,撕下一张草稿纸,准备把它包起来扔垃圾桶,结果李酉一张嘴咬过来,把他的指尖和糖果一起吮进了嘴里。   她很小心地没用牙齿,口腔温暖湿润的触感蓦地涌过来,林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泛起了粉色,“你你你你干什么!!!不不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   李酉懵懵懂懂地吸进糖松开他的手,眼里恍若有光芒闪过,“好甜……”   林遇:“……”   女孩没戴银帽,能很清晰地看见头发不似男孩那样柔顺,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枯燥,和她妹妹李未简直天壤之别,别说头发了,这对姐妹的性格也是大相径庭。   妹妹活泼好动,眼尾和嘴角是上扬的,姐姐安静呆滞,眼尾和嘴角是平的,虽然五官没什么区别,但明眼人都能区分她俩谁是谁,林遇觉得这对家长也忒偏心了,分明双胞胎的出生时间相近,待遇却如此不同。   李酉仿佛有读心术,含着糖不急不缓地道:“我是自愿的。”   林遇一愣,“什么自愿。”   李酉:“吞蛊。”   林遇:“……”   尽管女孩的模样和往常无异,可林遇还是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难过。   他起身打开一旁的抽屉,搬来一把椅子,冲人笑了笑,“过来坐。”   李酉闻言讷讷地上前坐下,像一只竖着尾巴的折耳猫,有些呆,也有些傻,还没问他要做什么,林遇从抽屉拿出一面镜子竖在她面前,又噼里啪啦地翻箱倒柜,摆出一堆杂七杂八的橡皮筋和发卡,包括扎头发的工具,应有尽有。   李酉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   “这是我以前给季司和刘锦离穿裙子扎头发用剩下来的,我觉得正好适合你。”林遇一手握梳子,一手拿剪刀,俨然一副托尼师傅附体的模样。   李酉貌似并未听出他话里的不妥,调整坐姿直起了腰杆,紧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在跃跃欲试地等他动手。   林遇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信任自己,刘锦离就不说了,即使是季司都不是十成十地愿意办女装,如今真来了个女孩子,他一颗创作的心立马得到了升华,激动地道:“你放心吧!我很会的!”   李酉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嗯”了两声。   接着林遇一通鬼斧神工的骚操作,把李酉的发巅剪齐了,额前弄了个八字刘海,细心地打薄,看上去比之前那坨稻草顺眼多了,李酉扭头过来,“这就好了吗。”   “还没呢,”林遇自豪地道,“你想扎什么发型?或者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李酉的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妹妹的脸,李未的头发是阿妈打理的,一星期都不带重样,有时候是蜈蚣辫,有时候是丸子头,绑着绣花的丝带,又可爱又俏皮,很有女孩子风格,她想着想着,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林遇从桌上翻出一摞皮筋,五彩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一边找,一边絮絮叨叨,“我当时给季司选的红色,和他的眼睛一样,给刘锦离选的是紫色,一看他就是个死基佬,基佬紫最适合他。”   李酉忽然很紧张,她自出生起就伴随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似乎黑色才是最适合她的。   可她并不喜欢。   “找到了!适合你的颜色!”只听林遇激动地喊了一声,李酉内心一咯噔,攥紧了拳,而后见他从里面抽出一根七彩的头绳,扭头过来眯眼一笑,“我觉得,你就像彩虹一样漂亮。”   这个头绳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款式,十块钱能买一捆,可它被男孩拿着的时候宛如有什么特殊的魔力,直教人挪不开眼,李酉不可思议地放大了双目,心底酸涩起来,视线里升起一团氤氲,顿时模糊了人脸的轮廓。   林遇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异样,给她扎了两个一左一右的冲天炮,捆着那七彩绚烂版的皮筋,像极了哪吒的cosplay。   要不是李酉这张脸无可挑剔,估计都扛不住这杀千刀的造型。   林遇非常满意,决定在季家的第二轮除灵会结束之前,她们的发型就由自己承包了。   ·   就这样,几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只是李未铁了心地要回家,林遇好说歹说才劝住她。   这天碰上赶集,天刚蒙蒙亮,林遇推着空推车,揣着从奶奶床底下捞的一百块钱,准备出门了。他本想去集市上买一袋家禽吃的玉米,结果前脚还没迈出去,后脚就忽然被什么不明生物拌住了。   不好的预感……   接着只见李未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蹲在地上扯他的裤腿,见人转了身立马一个倒跟斗翻过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哭特哭,一边哭,还一边要他送她们回家。   林遇总不能坦白“你姐姐现在是季家人的‘猎物’,季家人正在找她,不宜出门”,于是疯狂给坐在床上揉眼睛的李酉递眼色,好像在说“你快劝劝你妹!”   李酉放下手,先是偏头疑惑了一阵,然后恍然大悟,对李未道:“阿未,遇哥哥好像要带我们去赶集。”   话音刚落,李未的眼泪瞬间止住了,“真的吗!”   林遇:“……”她是不是故意的…… 第139章 与双胞胎的孽缘3   林遇发誓他这小半辈子还没这么风光过,走哪都会引起路人的侧目注视,上到五六十岁的大妈大爷,小到三四岁的幼崽小儿,无一不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恨不得把眼睛放他们身上。   别说,这感觉挺棒的,就是……累了点……   只见他推着自家的小破车,上面坐着一前一后玲珑可人的小姑娘,还是一对双胞胎。   俩姑娘扎着哪吒一样的冲天炮,穿着苗寨特有的青黑色长裙,看上去又飒又美。   李酉坐在里侧,和林遇靠得近一点,偶尔问他一些弱智问题,他也答得耐心,而李未坐在外侧,全程兴奋地对人们招手,冲着商贩打招呼,像个招摇过市的吉祥物。   林遇倏地觉得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要为这俩姐妹撑起一片天。   李未头上的皮筋是桃花一样的粉色,软糯可爱,颜如其人,每当李酉看到妹妹头上的那根头绳,心底就会浮现起一股暖意,好像终于有人对她说不为妹妹牺牲也可以,为自己活下去也可以。   不一会,几人来到批发市场,林遇在门里抬着头跟老板讨价还价,老板表示现在市场难做,一百二已经是最低价,林遇不依,一口咬死自己一共只带了一百块,总之今儿个就是要买。   老板差点把他连人带钱一并撵出去。   推车放在门外,李未一边观望着满街道的人流,一边兴致勃勃地道:“姐姐,你说林遇会不会带我们回家啊。”   李酉垂下眼睫,“不知道,但是他应该……”   “‘应该’?”   “他应该……和别人不一样……”   “哎呀咋个不……”李未扭头看向她的脸,本想抱怨两句,结果后半句还卡在喉咙里,就见自家姐姐一反常态的样子,表情蓦地凝滞了,转而盯紧她的脸,眉头轻皱,仿佛在疑惑着什么。   李酉:“怎么了?”   李未扑哧一下乐开了花,“原来姐姐会笑啊!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李酉一愣,嘴角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瞬间黯晦消沉,她怔怔地低下头,捏紧了五指,“是吗……”她自己都没发现,一说到林遇的话题,她整个人会变得十分柔和。   好像被男孩与生俱来的温柔同化了一般。   “为了庆祝姐姐头一回在我面前笑,我要给姐姐买个礼物!”说完这句话,李未一个倾身跳下地,小跑进了人群中。   李酉:“阿未!不能乱跑的!”   人群中传来李未的声音,“没事我去去就来!”   李酉:“……”   一刻钟后,林遇终于说服老板,拖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蛇皮袋子挪了过来,伴随着老板气急败坏地吼叫声,“老子他妈的头一遭碰到这么难缠的小鬼头!老子不卖都不成!当亏本送他了!”   林遇相当有礼貌地回头一笑,“谢谢大叔啊,大叔这是为祖孙三代积阴德呢!是做好事!”   “你这臭小子是在咒老子早日归西吗!”   “怎么会,大叔误会了。”   然后林遇一回来就往地面啐了口痰,“我呸!屁的亏本!奸商!”   李酉讷讷地道:“‘奸商’?什么意思。”   林遇扶额,“我说小姑奶奶,这都二零零九年了,你们村是没通网吗,不看电视吗?”   李酉脑袋一歪,“电视?”   林遇:“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李酉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抿了抿唇,“我……没上过学……”   林遇:“啥?!”他抬袋子的手一松,玉米险些撒出来,“不履行九年义务是犯法的啊!你们家什么情况?你妹妹也没上学?”   李酉的神色淡淡的,一双手却捏得死紧,“阿未和我不一样,她是汉化的苗族人,她能学你们汉人的东西……”   “卧槽绝了!”他相当不客气地喷出内心最实诚的感想,骂骂咧咧地把玉米袋子安置好,“虎毒还不食子,这姐姐妹妹哪来那么大区别,你爸妈有毛病吧!”   李酉的手微微颤抖,脑袋也越发低沉,林遇忽然凑了过去,“喂。”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男孩两只凌厉的灰眸,那眼神极深极远,恍惚要将一个大活人给吸进去,她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到耳畔,敲得她脑子不清醒。   接着,林遇用教训的语气认真地道:“别用力了,再用力得疼了。”他拿起女孩的一只小拳,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五指一根一根掰开,“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伤害自己,你记住这点就好。”   李酉宛如被人塞了一颗很大很大的糖果,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说不了话,却甜得想哭。   林遇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意识到貌似少了一个人,“话说,李未呢。”   李酉如梦初醒地道:“阿未……说要给我买礼物,往那边去了。”她指了指右边。   “这个小麻烦精!”林遇低骂一声,说了一句“在这等我”,就往女孩指的位置飞奔而去。   李酉着急地道:“阿未她……”   “放心,我一定带她回来!”   然而六个小时过去,林遇却没有回来……   集市摊贩一个接一个撤了摊位,人流量慢慢由多变少,天边的光线暗下,扫来一片黄昏,打在女孩的脸庞,衬得一张脸略略泛红,她一直望着林遇和李未消失的方向,分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却愣是让人看出了心疼,如同经历过许许多多非人的待遇,连痛觉都被折磨得消失了。   实际上,她木讷的样子并不是因为不疼,反倒是疼得麻木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来来往往的人走得走散得散,到最后只剩她一人坐在这辆破推车上,望着那团漆黑的黑暗。   月亮在夜幕上挂得老高,照出一团缩在脚下的影子。   这时,黑暗里响起了一串急促地脚步声,李酉的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   林遇终于从她注视的方向跑了出来。   但是只有他一人。   李酉想去接他,可她保持这个姿势坐得太久,从腰到脚压根无法动弹……   她准备开口,林遇突然来了一句,“对不起。”   李酉这才发现妹妹没有回来,朦朦胧胧有股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林遇狠狠地咬合牙齿,捏紧了拳,“明天是次战场的除灵会,李未被季家人抓走了,我没能阻止。”他竟然忘了除灵会这茬,还傻乎乎地带她们出门。   李酉闻言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身体顷刻间落入了无穷无尽的无底洞,四肢百骸缓缓下沉,直至万丈深渊……   “季家人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你,但是季司也在,季司怎么也会保护她,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次战场救人。”林遇粗喘了几口气,回到推车的旁边,打算把袋子和女孩一起推回去。   可就在这时,李酉猛地站起,捂住头痛苦地叫了一声,“啊——!”   林遇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吼搞懵了,慌忙上前观察她的情况,“怎么了?”   “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没能保护好她……”李酉一直反复着这句话,犹如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没能保护好她,我……该死……!”   话音甫落,女孩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第140章 与双胞胎的孽缘4   “喂!李酉?李酉!”林遇摇了她很久,没把人摇醒。   李酉似乎陷入了深度睡眠,“保护妹妹”一句话像梦魇一样捆着她绑着她,教她动弹不得。   林遇以前听师父说过苗族人的厌胜之术,他们除了会用巫蛊,还会用蛊虫对宿主本身进行催眠,例如增添一段从未有过的记忆,亦或是让人忘却一段记忆,但通常施加此术要配合具有精神控制的媒介,比如震慑鬼怪的三清铃,再比如全身是毒的曼陀罗,而且施术者必须对催眠之人抱有异于常人的控制欲,少了一个条件都无法成立。   李酉很显然是被施加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妹妹”的催眠语,如果妹妹出事,她这个当姐姐的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想罢,林遇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抓着她的肩膀道:“李未现在被困在季家,坏人是季家,不是你。”   李酉没反应。   林遇不甘心地又道:“你听得见吗,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你没错,错的是那群季家人!”   “那群季家人无差别地屠杀鬼怪甚至是人!不是你!”   “你现在得去救她!”   急切的声音宛如倾斜而下的狂风骤雨,打在人的心底,仿佛要将她的胸口硬生生地剖开,李酉没睁眼,嘴唇却动了动,眉头跟着拧紧了,“真的……吗……”   林遇见有效,赶紧乘胜追击,“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天赐阴阳瞳,从不撒谎!只要你信我!”   音落,李酉浓密的睫毛缓缓上扬,两颗绿莹莹的眼珠露了出来,一如林遇经常吃的透明薄荷糖。   但她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一缩身子狠狠地瞪向林遇,形似一只吓坏了的猫。   林遇去握她的腕,“你怎么了?”   谁知李酉突然“嘶”了一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她一只手挥过来,在男孩的手背上抓出三条血痕。   林遇眉头都没皱一个,径自握住她的腕,笑道:“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   李酉陡然炸起了全身的汗毛,猛地扑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蛇皮袋子被纠缠的两人绊倒,里面的玉米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她张开嘴,粗暴又凶狠地咬住了他的肩砍。   林遇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女孩是想把他的肉给撕下来,但他依然没有甩开,反倒是宠溺地摩挲身上人的后脑勺,轻柔地哄:“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他的话犹如空山新雨后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慢悠悠地荡起一片涟漪,李酉惊愕地放大了眸子,绿色的瞳逐渐变成深棕色,她木讷地喊了一声,“遇哥哥……”   林遇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是我。”   李酉看到他肩膀上的牙印血肉模糊,顿时又羞又愧,“对不起,我……”   “没事,小问题。”林遇故作轻松地推开她坐起身,把肩头的衣服拉好了,不过他又想起什么,脸色沉了下来,“猫蛊很少会附在主人的身体上,你为什么要让出身体的使用权?”   李酉的神色黯了一分,“小咪是为了救我……才会附在身上保护我……”   林遇不知为何想起了初见李酉的一幕,当时女孩被关在高高的铁笼里,怀里抱着一只干瘪瘪的黑猫,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它的毛发,仿佛在等它醒来……   林遇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结,跳下地去推车,李酉跟着跳下去,抢先一步握住了车把,“你受伤了,这次换我推你。”   “好啊。”林遇毫不讲客气地应声,又重新踏上车,大爷一样坐了下去,“我不轻,你可别喊累。”   “不会。”   然后女孩推着他路过闭门的商店、关灯的人家,走过空荡荡的路途,回到了家。   全程不急不缓,甚至连半口气也没喘,林遇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也忒没面子了。   幸好这次回家得不算太晚,奶奶没有生气,他俩洗漱完毕,就在房里商量着明天怎么营救李未。   昏暗的灯光下,俩小孩坐在床上,中间铺着一张白纸,林遇在上面画出几个简单的笔划,看形状大概是地图。   “明天就是季家的第二次除灵会,地点在朝南的山头,到时候季家会在那里布满结界,我猜李未也在那,你呆在结界外面,我负责进去把她带回来。”   李酉按住他画画的手,“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这是相处一个星期以来女孩第一次持反对意见,林遇吃惊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很快否决掉她的提议,“不行,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因为他知道危险的并不是季家和猎鬼人,而是李酉本身。   他们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走向阴阳瞳预示的未来,这让林遇多少有些烦躁。   就像一个闯关游戏,冲破关卡的路线很多,但那些路线最终都会汇聚到终点。   而“预言”就是等着他们的“终点”,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终点”。   想到这的林遇收回笔,把纸揉成一团,再一把扔进垃圾桶,一字一顿地下了结论,“总之你不能去。”   李酉急声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不行就是不行!明天你给我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留下这句话的林遇快速地起身出门,把房门反锁了。   李酉还没来得及追上去,那门就“啪”的一声关得死紧……   天上的月亮又高又圆,清冷的光辉透过云层射下来,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诡谲怪诞,扑棱蛾子在窗口附近徘徊,恍惚掀起了阵阵疾风,继而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林遇不敢细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收拾两下后往南边的山头疾驰而去。   ·   次战场的除灵猎场不会有家主和阴差坐镇,所以他只需要专注对付那群猎鬼人,而且季司也会上祭台“净化”山谷的鬼魂,有了季司的帮忙,救下李未绝对势在必得。   他信誓旦旦地打算着,却不曾想……   这一回的“净化”仪式,竟是让季司带着镣铐跳舞,小小的身躯满是伤痕,就连那张白净的脸蛋也遍布着青紫……   是了,破坏除灵猎场的不止刘锦离一人,当时季司也是从犯,季家人又怎么会放过他。   所以当时林遇赶他走,无异于推他进火坑。 第141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1   次战场的布置和主战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后方没了的季家人和阴差的观览台,猎鬼人的装扮也相对普通,比之前那些牛鬼蛇神要偏正常一点,所以现场没有之前那么闹腾。   擂台上依旧是两个击鼓鸣乐的壮汉,敲一下示意祭台上的祭司跳舞净灵,敲两下开箱“猎物”,敲三下比赛开始。   林遇躲在一群大人的缝隙里,看着那台上的小人满身淤青,别说跳舞了,他站着都费劲,脸色也随着跳跃弯腰的动作越来越苍白,林遇的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恨不得当场砸开那该死的脚链,捶跨这个祭台。   带他回家。   林遇拿起腰间小刀,气势汹汹地迈出一步,忽然传来“咚!咚!”两次掷地有声的击鼓乐,他猛地回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下李未,于是他只能不忍地别开目光,看向了季司后面铁笼子,那笼子三米高,蒙着黑布,和主战场的猎笼一模一样,女孩大概就在里面。   奇怪的是笼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实在不符合那小妮子的个性……   季司净灵完毕,费力地趴在地上喘气,去掀笼子上蒙着的黑布,他就像被人一条扔进垃圾桶的破烂抹布,灰头土脸没有任何求生欲望,什么时候死在哪里都不稀奇,林遇的心跟着一沉一浮,如今又因为他悬得老高。   等把李酉和她妹妹的事安顿好,一定一定不能让季司再回到季家。   接着只听“哗”的一声,黑布落下,露出一只灵体状态的鬼,那鬼穿着花里胡哨的寿衣,头顶官帽,肥头大耳,正是之前给林遇指过路的、这一带鬼魂的头儿。   由于它的身躯过于庞大,把铁笼撑得有些开,栏杆的间隙挤出灵体的肥肉,显得又憨又滑稽。   猎鬼人一看这么个“敷衍”的猎物,纷纷哗然不屑,“我去,我是听说这里有草鬼婆才混进来的。”   “我也是听说今年的猎物百年难遇,就这?”   “值几个钱。”   “这种亡魂到处都是,犯得着来除灵大会吗?”   渐渐地,群众的呼声越来越大,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面甚至有人尥蹶子不干,愤愤不平地拂袖转身,去找结界的出口。   林遇暗暗自喜。   真是一群傻逼,这只鬼会应勘鬼诀,情报是鬼怪中数一数二的,到时别说一个李未,哪怕是打听整个季家的秘密也不在话下。   要走赶紧走,最好全部下山去,这样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那只鬼,找到李未、带走季司,一箭双雕。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直在祭台上闭口不言的小人忽然开了口,“诸位!”   准备打道回府的人堪堪转身,“又怎么了。”   “‘红瞳泣血’,您找我们还有什么事吗。”   接着,季司杵着桃木剑慢慢地起身,移到了那只鬼的前面。   林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季司双臂摊平,大声道:“本次除灵会的猎物,也包括我!”   林遇赫然放大了眼眶。   “此话当真!”   “事后季家不会找麻烦吧!”   “小弟弟,这话可不能开玩笑啊。”   季司一拍胸脯,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规则如下!第一,率先挖下我双眼的,获得法器‘寻尸者的司南’一件!第二,率先得到我心头血的,获得法器‘三清铃’一件!第三,率先杀死我的!获得元始天尊的法印一件!”   他的语气毫无感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犹如商贩在批发市场上吆喝:“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买一送一亏本大甩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猎鬼人沉默了一会,惊声感慨,“好!”   “好!!”   “这猎物不比草鬼婆差!”   这时传来一道质疑的声音,“奖品呢!鬼知道是不是糊弄我们的!”   季司一指后方的笼子,“三样奖品全在猎笼中,分出胜者自行拿取!”   “好!”   人们的声势一波高过一波,传出震耳欲聋的音波。   而林遇格格不入站在他们之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季家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季司再怎么惹事,那也是过继到家主膝下的一个生命!   为什么要用这种怨毒的方式羞辱他?!   林遇的内心揪成了一团打搅的麻花,神经也快绕成死结,可这时,台上的人倏忽递过来一抹视线,刹那间与他交汇了目光,林遇一愣,随即见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冷笑,纵身一跃,带着长长的镣铐跳入了疯狂的猎鬼人之中……   林遇的瞳孔一瞬间老黑老黑的。   他莫名感觉这小子是故意的……   但想归想,季司在跳起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地动了步伐,冲过去拨开层层高的人群,踩着一个大人的身体使劲一蹬,飞上去将小儿接了个满怀……   林遇死死地抱着季司,在空中打了个旋,快速地落到祭台上,猎鬼人见状集体怔了一秒,似乎没想过这种突发状况,但他们立即意识到嘴边的猎物跑了,顿时怒火冲天地涌向祭台,一时间人声鼎沸秩序混乱,林遇慌慌张张地举起银刀去砍季司的脚镣,“锵”的一声刺耳无比,但无论他怎么砍,那镣铐纹丝不动,砍了个寂寞。   林遇急得满头大汗,“季司,你身上有钥匙吗!”   反观季司春风拂面,温柔地望着他,“遇哥哥,你来找我了。”   他的嘴角和鼻梁青紫,一边的眼皮肿得老高,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这回连掩饰的脂粉都没有,距离一近看得更加清晰。   林遇强压住火气,恨铁不成钢地道:“我问你有没有钥匙!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再说了下面一堆敌人,还是一堆想取你小命的敌人,也不是唠嗑的好时机。   季司像个小傻子倾身抱住他的脖子,又说了一句,“我好高兴啊哥哥……”   林遇:“……”   眼看那猎鬼人即将冲到面前,林遇感觉头都要炸了……   就在他准备举白旗求求各位英雄好汉给他俩留个全尸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小方士小方士!请救救我!我有办法帮你们逃出去!”   林遇一看,是困在猎笼里的亡魂在和他说话,它的大脸贴在栏杆上,把铁杆子撑得微微弯曲。   “我知道你在找草鬼婆的妹妹!我知道她在哪!”   林遇眼神一凝:“当真?!”   “当然是真的!方圆几百里的鬼魂都听我差遣!我啥都知道!”那鬼指向左手下面的一根铁栏,又道,“快,就是这根柱子,我已经把它磨得很脆了!只要小方士用刀柄轻轻一砸,我就能出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猎鬼人大呼不好,“他们要跑!抓住他们!”   继而林遇手起刀落,传来“砰”的一声,细细的铁柱像一根生脆的玻璃裂开一条缝,那鬼登时化作一缕黑灰色的烟雾,麻利地遛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大爷我又自由了!!”   林遇朝空中大喊,“喂!你的承诺呢!”   话音未落,那团烟直挺挺地轰下来,掀起一片黑雾,飞快地从祭台蔓延到整个山包,迷惑了人们的肉眼,猎鬼人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黑雾散开,台上两人一鬼已不见了踪影。 第142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2   再次睁眼是一片旺盛的森林,地面向下倾斜,看样子是在离山脚不远的山腰,林子里的树大多为乔木,它们繁茂且密集,长势颇好,林遇第一眼就觉得这个景色异常熟悉,可又死活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来干什么。   正当他脑内剧场上演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时候,左手忽然袭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哥哥,这一次是来接我的吗?”   季司握着他的手,满脸都是期待和欣喜,像一只遍体鳞伤的流浪狗。   林遇当时就被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撒个谎来安抚,“嗯,是来接你的。”   其实是来接李未的……   季司貌似并没有看穿他的违心,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撒娇一样扑进了他怀里,“哥哥,我好开心,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遇哥哥了。”   林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季司再怎么脑子抽风也不会抽成这样。   这时黑烟汇聚,一直隐身的亡魂在空中化成人形,那戴着官帽穿着官服的肥鬼笑嘻嘻地道:“他净灵之前喝过两口酒,现在还没醒酒呢。”   林遇满脸黑线地瞅了一眼趴在胸前傻笑的男孩,一巴掌拍上脑门顶。   本来情况就不容乐观,现在还多一个拖油瓶和一只没有战斗力的鬼,这组合绝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也没办法再赶人走,“算了算了,先告诉我李未在哪,救她才是大事。”   认真且严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落进季司的耳朵,他的笑容有一秒钟僵在了嘴角,小心翼翼地紧了紧抱着林遇的双臂。   浮在半空的亡魂咯咯一笑,抬手指出一个方向,“您请看。”   前方似有雾霾散开,林遇把季司推开,转而拉起他的手向前走了两步,“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李未会在这里?”   肥鬼盘腿在空中坐下,“听说季家人发现她不是草鬼婆,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她扔了。”   林遇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扔了?”   “对啊,用曼陀罗花迷晕她之后就把人扔了,我小弟们看着他们扔的,喏,就在前面,这小妮子心挺大的,估计现在还在做梦呢。”   林遇闻言赶紧跑向那群雾霾,无意识中松开了季司的手,“李未!听得到吗!”   季司:“……”   这声音传出去犹如空谷回音,立刻惊起了一群在树枝上栖息的鸟,啪嗒啪嗒地煽动翅膀飞上天,晃动枝叶发出阵阵窸窣声响。   四周有雾霾弥漫,视野不太清晰,他喊了半天没得到回应,默默地思忖是不是那鬼在骗人。   前脚刚想完,后脚就见头顶的鬼脚不沾地地飘过来,“小方士,找到了吗。”   林遇睨了它一眼,“没有,你倒是帮帮忙啊。”   “看小方士这话说的,在下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鬼,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坡下我去坡上,待会汇合。”   “行,待会汇合。”林遇立马跑向了下边,一边跑一边喊,“李未——!”   不知道找了多久,灰雾蔓延的林子传来一声细小的呢喃,“呜呜……”   如同姑娘的啜泣,他连忙往声源处奔去,“李未!是你吗!”   “呜呜呜……”   “李未!听到了就回答我!”林遇急得脑门直冒汗,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不远处的雾气散开,逐渐冒出一个青黑色的人影,侧躺在地上背对着他,刚好是小孩的尺寸,他开心坏了,大马金刀地上前,“李未!”   “呜呜呜呜……”   来到人影身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飘进鼻子,他没有多想,半蹲下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呜呜呜遇哥哥,我好害怕……”只听那“人”娇滴滴地抽噎哭泣,然后缓缓翻身过来,瞬间露出一张白骨骷髅的脸,还有两只硕大的黑眼孔,以及一排没有牙龈的白牙。   “卧槽有没有搞错!”林遇如同惊弓之鸟陡然跳了起来,脸色都吓白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李未呢!”   这里的“东西”就是字面意思,毕竟它一看就不是个人。   “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李未啊,遇哥哥怎么不认识我了……”它扭动膝关节怪异地站直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林遇摆手似摆拨浪鼓,“你别过来啊,我家李未樱桃唇桃花眼高挺鼻梁雪白肤,你看你占了哪样?”   “讨厌!人家会害羞的啦。”只见那白骨架子扭了扭肩膀和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看得林遇想吐……   他嫌弃地道:“大姐,咱有话好说,你不会装小孩子就别装,李未才几岁啊,害羞也不是你那个‘害’法啊……”   话音落下,恍惚有乌鸦啼鸣,尴尬飞过,白骨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林遇有些担心,挤眉弄眼地道:“你你你悠着点啊,小心散了啊。”   “二妹说得不错,你真的很有趣。”   这声音是属于成熟女人的,不是小孩子的童音,林遇一愣,右手立刻扶到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刹那间凝聚起来,“你不是鬼?”   接着骷髅的骨臂一挥,顷刻间扬起一片白烟,将她的身体悉数包裹,随着这阵阴冷的烟,那股花香越发浓郁,林遇惊愕地反应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口鼻,“曼陀罗?!”   师父说过曼陀罗有致幻作用,花香一旦被人吸入体内,便会被施术者所控。   惨了,他貌似一开始就吸进去了……   “放心,我不打算拿你怎么办,只是想请你来府上坐客,见一见我们的家主大人。”白烟堪堪散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围着雪狐狸皮做的披帛,尽显雍容华贵。   林遇的眼色刹那间沉了下来,“你就是季司那个大姐?”   女人退后一步,微微敛首屈膝,给他行了一个礼,“前些日子我们的‘红瞳泣血’得到您不少照顾,还劳请您来我们府上坐上一坐,我们家主想当面答谢您。”   “‘答谢’?我看是鸿门宴吧。”林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额角渗出一滴冷汗,慢慢地滑进鬓发里,“这鸿门宴我能不去吗?”   早知道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嚣张了。   这下好了,季家人亲自来请……   女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为了困住您我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您也不希望小女白忙活一场吧?”   闻言,林遇蓦地放大了眸子,“为了……困住我?你什么意思……”   女人但笑不语。   林遇的眼越睁越大,“难道说……你们是故意在我面前抓住李未,又是故意把她扔在这里,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您身为‘天赐阴阳瞳’好像没点自觉呢。”女人莞尔一笑,那双丹凤眼就更迷人了。   林遇:“……”   短暂地沉默过后,女人收回礼姿,踱步向他走来,“如果没别的事……您这边请。”说着伸出一条胳膊,体面地冲他笑了笑。   林遇攥紧五指,“最后一个问题,李未到底被你扔到哪去了。”   “您是说那位吵闹的小姑娘?小女只记得迷晕了她,具体扔在哪个位置,小女不记得了呢。”   “你!”   “请。”女人挪开一步,又低头示意。   看来这鸿门宴是不得不赴了……   他不情不愿地迈出右脚,这时,北边倏地传来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黑压压的人群从上面俯冲过来,伴随着某只鬼杀猪般的嚎叫,“小方士救命啊啊啊!!!”   它一身肥膘来回上下颠簸地耸动,胳肢窝里夹着一个昏迷的女孩,“李未我找着了,但是猎鬼人也找到了我!救、救命啊!!!” 第143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3   肥鬼还在哭嚎,鼻涕眼泪随风飘舞,“小方士啊你听到了吗!!!”   那堆波澜壮阔的人流紧紧咬在肥鬼屁股后面,从山上倾泻而下,伴随着乌烟瘴气的“你别跑!”、“你个靶子还敢跑!”、“信不信我抓住你当场除灵!”、“只要你不跑我们保证留你一条性命!”   当真是气宇轩昂、叱咤风云,肥鬼不甘心地回吼,“老子他妈的死了八百年了还有个屁的‘性命’!听你在那扯涎!!”   林遇强忍住内心发笑的冲动,麻溜地收回腿,朝女人阴恻恻一笑,“麻烦转告您那位操心的老父亲,我这人不爱动弹,除非八抬大轿来接我,否则哪也不去。”说完他拿出腰间小刀,趁女人没反应过来,立马往地上一插,喝道:“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急急如律令!”   话音甫落,以银刀为中心陡然掀起一阵急速的旋风,把女人的披帛吹得四处飘摇,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的刀,“玄蕴咒?你师承谁家?”   催动咒语的并不是使刀的人,而是这把刀本身。   林遇:“真不好意思,我家师父已经西去,咱还是不要打扰他老人家在地府的逍遥生活了。”   女人:“……”   咒法的风往坡面上飞快地涌去,在那哭丧的肥鬼脚下化作一张托盘,连鬼带人一起托上了空,这团风里全是至纯的灵气,追赶的猎鬼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犯起了嘀咕。   “等等,玄蕴咒是与诸路仙真神将结缘八大神咒之一,没有仙缘绝对无法催动!”   “为什么有仙缘的人会帮助一只鬼和草鬼婆?”   “管他的!勾结鬼怪就是大逆不道!按律当罚!”   “说得对!”   肥鬼在风上瑟瑟发抖,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喂喂喂小姑奶奶快醒醒啊,带着您我没办法隐身啊,被抓了可咋个整啊……”   然而女孩双眼紧闭,毫无醒来的迹象。   肥鬼:“……”   这时传来林遇沉沉的声音,“我数到三,从里面跳出来!”   肥鬼往下一望,见他站在山腰的阶梯边沿,底下是山脚,中间是一个足足有五米高的断崖。   肥鬼欲哭无泪,“大哥,我没有实体跳下去绝对没事,可你们不是啊,你是想拉人家小姑娘给你陪葬吗!”   林遇:“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听好了,一!”   猎鬼人:“不好!他们又要跑!”   人群加速追赶的步伐,长长地伸出臂膀,眼看就要拉住那鬼的衣角,林遇赶紧抬手五指成爪,仿佛抓着一团空气,而后适逢时机地往后一拉,那风就像被一根绳子牵引的风筝,马上和他们拉开了距离,肥鬼已经吓懵了,把昏睡的女孩当做抱枕抱在怀里,试图寻求一点安慰。   林遇:“二!”   风托朝着男孩的方位火速飞来,一鬼一人和那美丽的季家女人擦肩而过,肥鬼害怕地闭紧了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吧!”   女人既没有出手阻挠也没有躲避涌动的人流,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不会说话的佛像。   猎鬼人相当自觉地避开女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圈。   林遇看准一个空隙,大声道:“三!跳!”   “啊呀呀呀呀!”肥鬼犹如破釜沉舟的将士,明知道没有实体护不住怀里的女孩,却下意识地大背朝后,跳了下去。   惯性一直将它送到林遇的头顶,待快要掉下去时,林遇轻轻一跃,抓住了肥鬼的脚,一鬼两人飞快地坠入悬崖中。   猎鬼人追到崖边,俯瞰那点急速掉落的影子,不可思议地道:“这么高都敢跳,他们是疯了吗?”   “看来我们的后续工作是给他们收尸了。”   “一群蠢货。”只听一个冰冷得可以冻死人的声音,女人理了理腰间的雪狐狸毛,慢悠悠地踱步上前,“那个男孩是算好了落脚点才跳下去的,没看到吗。”   “可是大小姐,他一介小娃娃,能算那么精准?”   女人睨过去一抹不悦的视线,“能不能把他当小孩对待,诸位大可下山一看。”   “……”   没等人回复,女人瞥见其中一人端着一只光滑的磁盘,上面放着一把古铜模样的勺子,顿时扑哧笑出了声,“我说你们是怎么找到那只鬼的,原来是擅自拿了‘寻尸者的司南’。”   寻尸者的司南只能找死人,找不了活人。   猎鬼人集体一愣,拿着司南的人连忙把它递上去,“不好意思,我们当时急于找到他们的下落,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谁知女人并不接下,“你们暂且拿着吧,找到了‘靶子’再归还不迟。”   靶子就是那只肥鬼。   然而话音落下,猎鬼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停止了动作,女人疑道:“怎么,来了除灵会却不想‘除灵’?”   那络腮胡子的大叔率先开了口,“我们原以为那鬼和‘红瞳泣血’在一起,可刚才大小姐也看到了,‘红瞳泣血’不在他们行列,我们再追下去也无用啊。”   女人一双柳叶眉越拧越紧,“你们不追‘靶子’追我们家的‘红瞳泣血’是做什么?”   “这……”   “大小姐不知道吗……”   女人:“知道什么?”   一行人你推我我推你,貌似都不敢开这个口,络腮胡子忍不下去了,坦白道:“你家的‘红瞳泣血’和我们说,他自己也是靶子!”   女人猛地愣住了,这时好巧不巧,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棵树的背面走了出来,“大姐,他没说错。”   看清来人后,女人惊讶得一个字也吐不出,“季司,你不在祭台上好好待着,在这里做什么。”   季司无视她的质问,面无表情地穿过一群高大的人影,来到了她的面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女人似乎想到什么,漂亮的脸蛋瞬间狰狞起来,“你当真要鱼死网破?一点情谊也不顾?!”   季司抬起头,淡定地和她对望,“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说过了,敢动林遇,我死给你们看。”   众人:“……”   女人:“……”   而后他在这群如狼似虎的目光中走到下山的必经路口,摊开手臂莞尔一笑,“诸位,想去找他们就得先过我这关,我不跑也不逃,先前答应诸位的条件依旧成立。”   话音甫落,女人花容失色地环顾一周,怒斥道:“我看你们谁敢!!!”   众人鸦雀无声,随后那络腮胡子的大叔扭头过来,对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既然是季家人自己定的规矩,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女人:“!!” 第144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4   林遇算准了下面枝叶密集,再加上玄蕴咒的缓冲力,不至于摔得很惨。   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下落途中惨遭空中事故撞到了一群玩耍的鸟,飞行轨迹偏离,没有落到原始位置,即便肥鬼把自己鼓成一个球,试图化作氢气球把两人带起来,也屁用没有。   “啊啊啊啊——!!”林遇和肥鬼扯着大嗓门嚎得整个森林都不安生,惊起树林里的鸟,扑腾扑腾翅膀飞了起来。   但他们福大命大,折断了无数根细小的树枝,最终平安……挂到了一根粗大的枝干上。   林遇为护住李未,两只手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痕,脸上挂了几条彩,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肥鬼倒趴在他对面的树枝上,露出一截又大又圆的白肚子,惊魂甫定地喘了两口气,“小方士你没事吧。”   林遇看了一眼手臂下的女孩,确认再三她没伤到,才道:“没事。”   李未依旧阖着眸子,没有任何表情。   林遇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问道:“你在哪找到她的?”   “就在坡上捡到的,这小妮子是真能睡,我那么折腾她都不醒。”肥鬼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貌似回想起了什么搞笑的事,咯咯几下笑得发颤,那肚子的肉也跟着一颠一颠,“小妮子长挺俊哩,要是我们那个年代啊,早被人卖到青楼了!也只有我这种真君子不会打她的主意。”   “差不多得了。”林遇无奈地打断它,又问,“你找到她的时候有没有闻到特殊的香味?”   “香味?”   “比如花香。”   “小方士,不是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死后就没有五感了,为啥还问我。”肥鬼努了努嘴,如同被冒犯到了。   林遇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女人的脸,沉下眸子,“不,那种曼陀罗的花香大抵不属于阳世间,你们也能闻到。”   肥鬼来了兴致,支愣起身子看向他,“此话怎讲?”   林遇再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无论如何想不起那香气的具体味道,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记忆。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触摸不到,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和黄泉路一样的存在。   想罢,他话锋一转,“你有水吗?或者人能吃的东西。”   肥鬼显然不懂他问这个意欲为何,愣在原地默默地没吱声。   林遇解释道:“解除幻术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外力,比如伤害肉身,或者喂点水和食物。”   “那你用刀划她个口子不就行了,我上哪给你找水去。”它一边的粗眉挑得老高,“还是咋,口水也是水,你想占人家小姑娘便宜,和人家嘴对嘴?”   林遇闻言立刻瞪着了眼、憋红了脸,“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占、占、占便宜的人吗!”   肥鬼鄙夷地“咦”了一声,“这我可不知道。”   “……”他不想和对方废话,简单粗暴地拿刀割了一下手指,看得那鬼胸口一紧,“喂喂我不就调侃了你两下,你至于吗!”   林遇:“不至于,血水也是水。”   鬼:“……”   他把这血喂进李未的嘴里,等了一会……   女孩的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看来是没喝进去。   肥鬼来了兴致,“诶诶诶,你直接嘴对嘴喂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林遇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嘴,挤出一滴血,滴了进去。   这一回,李未没有吐出来,反倒是眉头一皱,跟着打开了眼睛,林遇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番,就见她懵懵懂懂地道:“我……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女孩的瞳孔涣散,双目无神,说出来的话云里雾里没头没脑,宛如只醒了身体没醒脑子,林遇连忙捏剑诀直指那印堂穴,沉声一喝,“魂来!”   话音甫落,李未猛地睁大了眼,仿佛是溺水许久终于被人捞起来,深深回了一口长气。   林遇赶忙扶住她的肩膀,“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季家喂你吃了什么?”   李未的视线缓缓聚焦,一看是熟悉的面庞,忽然就红了眼眶,“遇哥哥你怎么来了啊,你会被季家抓住的呜呜呜……”扑上去蹭了他满胸口的鼻涕和眼泪。   林遇估计是和这种小哭包有缘,轻言细语地哄,好声好气地问,瞎闹了半晌。   而后李未哆哆嗦嗦地攥住他的手指,打着哭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在季家的“非人”待遇。   肥鬼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原来季家打一开始就知道李未和李酉是一对双胞胎,故意做出“抓错人”的样子,目的是为了引他上钩。   李未当时被季家人威胁,“如果不配合把林遇引出来,就杀了你姐姐。”   她害怕极了,既不想让姐姐受伤,也不想林遇被抓,纠结来纠结去良久没给个回应,季家估计是等不及了,来了个女人强行掰开她的嘴,喂她吃了一朵很苦的花,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遇:“你真吃了?”   她无辜地点点头。   “……”   肥鬼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飘了过去,“怎么了?那花不能吃吗?”   林遇眼神一睨,“曼陀罗,你觉得是什么好东西?”   肥鬼:“……”   见状,李未扭头望向林遇的目光所指,“什么曼陀罗……话说你在和谁说话?”   她看不见。   林遇无视她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道:“你吃的那朵花叫曼陀罗,是曼陀罗幻术的媒介。”   李未一愣,呆呆地问,“有什么副作用吗?”   “副作用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我们得快点回去。”他没有多说,找了一根树枝踩下去,“跟着我,小心点。”   李未:“……”   ·   约摸过去一刻钟,两人才从树上爬到地面,李未刚想喘几口气休息一下,身边人突然怔了一秒,随即听他急切地道:“快,往旁边走!”   “怎么了?”她纳闷地抬头一望,望到两三个中年男人正往这边快步赶来,他们一人拿着一样奇怪的托盘,上面还有一只勺子,她不认识这些生面孔。   肥鬼抖着胸前的二两肉战战兢兢地飘过来,“我去,他们还不放过我啊……”   林遇沉下眼色,“要是你被抓了我也会很为难,先进我这刀里躲躲,等出了结界再放你走。”   肥鬼感激涕零,“小方士日后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定当竭尽所能!”   “好了,快进来吧。”他拉起衣角,露出腰间的一截刀柄。   肥鬼立马幻化成一缕轻烟,钻了进去。   李未光顾着观察那三个大汉,并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林遇放下衣角,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对了,你耐力好吗?”   李未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顶,“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耐力好的人吗。”那光滑饱满的额头上全是潮汗,仅仅是刚才那点运动量就把她累成了一滩水。   “那可怎么办,”只听林遇用漫不经心的口吻不慌不忙地道,扭头对上女孩的眼,“跑不动是会被灭口的。”   李未:“灭口?!”   看看,这说的是人话?   但她还没开始痛哭一顿,就见林遇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自己扯了起来,一双杏眼坚定又有神,“所以一定要跟紧了!” 第145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5   他带着李未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山脚,眼看结界壁出现在不远处,结界外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按理说他们只要沿着结界内壁往两边摸索,就能找到出口。   可问题是他们不知道一左一右哪边才是对的。   林遇推了推那水光淋漓的墙面,指尖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摸起来和玻璃一样,还有一种弹力感,李未累得不行,见他终于在前方停下,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瘫在地上大口倒气。   水面一样透明的墙壁上随处可见印有衔尾蛇标志的淡纹,纹路忽明忽灭,仿佛在随着结界的力量一涌一动,这蛇睁着一只碧绿色的眼睛咬着自己的尾巴,仿佛生生不息的轮回转世,林遇之前在季家二小姐的衣服上见过这种标志,只不过当时那条蛇并没有吞食自己的尾巴。   这印记就像迷途中的一盏路灯,冥冥中指引前进的方向。   他认真地摩挲上面的纹路,想起道教里面的衔尾蛇会被描绘成一半光一半暗,就像一阴一阳的八卦阵,象征所有事物的两极观念,这两股对立的力量互不相容,却近乎诡异地处于共生状态。   林遇大概明白这玩意摆在这里是为了指明出口,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了,猎鬼人凭借司南很快就会追过来,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办?难道瞎子摸象随便选一边?   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孤注一掷赌赌运气,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大哥!他们在那!”   紧接着从李未身边的草丛里跳出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林遇慌乱地回身一望,见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男人已经把正在喘气的李未提了起来,“你最好安分点!”随即一指前面的自己,“你!给我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另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光滑的盘,上面放着一只古铜色的勺子,那勺子的柄也一动不动地指着他,如同在指一只鬼。   李未被吓懵了,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这样望眼欲穿地看着对面的人。   林遇捏紧了五指,沉沉地道:“我记得道士都是好人,不是你们这样的。”   修道之人不可伤及无辜,否则会动摇修炼的根基,道上人尽皆知。   “哈哈哈哈,大哥你看这小子好天真啊!”抓着李未手腕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那叫“大哥”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子,正是之前冲在前面的猎鬼人之一,他身上有几道伤口,脸上也布满了青紫,狼狈得跟打过群架似的。   林遇感觉有些奇怪,分明之前追赶他们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现在只来了三个?   络腮胡子的“大哥”并不理会肌肉男的打趣,转而上前一步,“小弟弟,我等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肯跟我们走一趟,我马上放了她。”   这时,李未恍若看到了什么,瞪着眼睛害怕地摇了摇头。   林遇听完这话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三人是替季家办事,那么……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属于同一阵营的人突然团结起来的原因不过两点,第一:出现了一位共同的敌人,第二:其中一方抓住了另一方的把柄。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是后者。   想罢,林遇慢悠悠地抬起头,对着那三位眨了眨无辜又水灵的大眼睛,“三位叔叔可不可以行行好?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家就住在山下,昨天听说这山里热闹,才带了妹妹上来看看,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   手握司南的人立马拨动勺子,勺柄晃悠了两下,然后又重新指向林遇,他一张削瘦的脸充满了鄙夷,“要不是法器不会说谎,我都信了。”   肌肉男:“这小子演起戏来不打草稿啊!”   来前季家的大小姐给了他们这个司南,说是能指出男孩的下落,他们还纳闷这孩子是生是死,毕竟寻尸者只寻死者,不寻生者。   林遇看准那勺子的指向,瞳孔一瞬间老黑老黑的,如同要把人吸进去。   瘦男人和肌肉男同时一愣,倏地就不敢再说话了。   “大哥”倒是一点不畏惧,“小弟弟,我们找你也没别的原因,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弟兄受了伤急需治疗,季家人答应我们只要把你带回去,就答应救他们。”   林遇心想果然,于是他装出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试图套出更多情报,“您什么意思?”   络腮胡子的男人作出愧歉状,“我几个兄弟失血严重,生死未卜,都怪我太过鲁莽,不该公然挑衅季家……”   肌肉男愤愤不平地道:“这哪是大哥的错!明明是‘红瞳泣血’定的规矩,那季家的娘们却要阻止!不然我们早获胜了!”   林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等,你们说季家的大姐阻止你们?”   季司弄这么一出不是被季家逼迫?而是自愿?   瘦男人:“之前在祭台上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只要能拿到‘红瞳泣血’的心头血、眼睛、性命,就可以获得除灵会的优胜,本来我们都胜券在握了,结果那女人不知道怎么发了疯,见人就咬,最后搞得两败俱伤。”   林遇:“……”   就在他震惊的空档,络腮胡子抽出腰间的长剑,抛了过去,“锵”的一声落在林遇的脚边,“那季家女人还说了,如果带不回你的人,拿到你的精血也行。”   林遇怔怔地望着那把明晃晃的利剑,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声音:季司寻短见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不辨是非!   他不由自主地捡起那把剑,颤抖着将它反握,对准自己的心脏高高地举起,继而……刺了下去。   肌肉男激动地道:“这才对嘛!”谁知他太过高兴,手上松了劲也不自知,李未趁机挣脱开来,像一只急速飞过的箭,刹那间失了智,“遇哥哥不要!!”   林遇双目放大,在距离心脏仅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146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6   李未冲到他面前,用力地打掉了他手里的剑,“你疯了!他要你刺你就刺,傻子啊你!”   林遇陡然间回过了神,怔怔地道:“抱歉……刚才在想问题……”   李未:“想问题也不能这样啊,要是真伤着了怎么办。”   她教训得有模有样,神似个聪明伶俐的小大人,林遇就像感受到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欣慰地笑了,“谢谢你。”   三个大老爷们看到这一幕,脸都气绿了,肌肉男的大嗓门一吼,“你他妈框我!我看你是活腻了!”说着眼疾手快地掏出腰间长棍,后腿发力猛地冲了过去,溅起一片草木。   林遇赶紧把人推开,抽出银刀抵挡,只听“铮”的一道金属碰撞声,他咬紧牙关死死地抵着这人的棍子,脚后跟险些陷进地里,男人的力量惊人,以小孩的力量绝对不是对手。   简直是降维打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身形消瘦的男人趁林遇被钳制的空隙将女孩一把击倒,李未眼睛一直,趴在了地上。   林遇顿时慌了神,“你们!”   络腮胡子的大叔眯缝眸子,不急不缓地道:“我们也是为了救人,小弟弟理解一下。”   话音甫落,林遇就被这一句“理解一下”激怒到浑身发颤,“难道理由正当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吗!她才多大!你们难道不怕报应……”结果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幕血淋淋的画面占据了原有的视线,他如同被按断电源键的机器人,毫无预兆地凝滞了神情。   目光里还是这个地方,但是草地沾满了血迹,粘稠的红色液体滴在绿叶上,宛如一幅极具冲击力的泼墨画。   他连忙摇头清醒过来,立马倾斜刀身将那棍滑下去,随即疾如旋踵地大步一跃,肌肉男还没看清,就见明晃晃的刀锋抵到了眼珠前一厘米处。   “哐啷”一声,他扔了棍,举起双手。   林遇大声一喝,“都不许动!不然我戳瞎他的眼!”   “……”络腮胡子的大叔默默地把掌心的符咒收了回去,瘦小的男人站起来放了女孩,举手示意“投降”,好声好气地道,“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未艰难地支起上半身,“遇哥哥……”   然后林遇挪动眼珠环顾了一周,一踢肌肉男的腘窝,沉声道:“跪下!”男人双腿弯曲,竟真的在众人面前跪了下去。   这让他一个大老爷们情何以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剜了男孩一眼。   林遇心底的不安仿佛要冲破胸口跳出来,搅得他浑身不自在,“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镇!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不听……”他转而将刀锋抵到男人的脖子上,在那黝黑的皮肤上轻轻地划了一条口,伤口马上渗出一片鲜红,肌肉男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娃儿居然真的下得去手,接着就听他沉声道,“我现在就杀了他!”   络腮胡子再怎么沉得住气这时候也开始急了,“好!好!我们照做!还请小方士三思而后行,不要动了修炼的根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他们离开,但眼下只能先答应。   林遇刚想撤刀,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只见结界外的山路悠悠驶来一辆长途汽车,他一愣,呆呆地扭头望去,从山腰时就埋在脑海里的那股熟悉感越发浓郁,待望到那辆车的一刻赫然到达了顶峰。   想起来了,他的熟悉感并不是因为他“来过这里”,而是由于他看过关于李酉的“预言”。   可是李酉被他关在了房里,并不会出来啊……   难道他终于成功了一次?   然而他这个想法出现的一刹那,就听李未大喊了一句,“姐姐就是现在!”   而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结界壁由外而内破了一个大口子,玻璃一样的碎片哗啦哗啦地落在李未的脚下,她开心地道:“我就知道姐姐会来救我们!姐姐快!教训一下他们!”   林遇顷刻间毛骨悚然,错愕地回身一望。   只见李酉还扎着两个丸子头,睁着一双深棕色的眸子站在一堆稀碎的亮片之上,手腕上缠着一团黑气。   那黑气暴躁地围绕着腕线抖动,吹得女孩青黑色的衣摆呼哧作响。   季家布的结界坚硬得跟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似的,即便是林遇也要借助阴差的力量才能破出一个小口,为什么李酉能易如反掌地击破?   这时,脑子里倏地浮现起那衔尾蛇的徽章,蛇头尾相连,头即是尾,尾即是头,有如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思绪像清澈的泉水从高处倾泻而下,他蓦地豁然开朗,原来标记了衔尾蛇的区域就是结界的“门”,是整个结界最为脆弱的地方。   三个猎鬼人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对面的络腮胡子望了望李未,又望了望李酉,讶然不已,“双胞胎??”   女孩没有戴苗寨的银饰,仍然扎着两个冲天炮的发型,但瘦男人还是看出了她的身份,指着她舌头打结地道:“这女娃子好像……是主战场出现过……草鬼婆啊!”   “不许用那个称呼叫我!”李酉直接怼了回去,一股阴森的气场赫然席卷了他们全身。   “等等等等!李酉等等!”林遇急急忙忙地安抚,他知道女孩很愤怒,而且是几乎快要失去理智的愤怒,“我已经处理好了!他们仨道过歉了也要离开了!不会再伤害你妹妹了!”   不过人家生气也正常,自家妹妹被打成这样了,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了。   可李酉迈出一步,仅仅是冲地上的李未点了点头,就和她擦肩而过,径直奔向了林遇。   林遇见状一脸懵逼,莫非这小妮子生气是因为自己?!   李酉如同一只发射的弓箭猛地冲过来,三人组一见这阵仗都慌了方寸,本来俩孩子就够他们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一个。   还是个怒气值满点的草鬼婆……   不出一回合,就听一堆混乱的噼里啪啦动静,犹如压箱底的锅碗瓢盆都给人掏了出来,再一看,三人被黑影压制在地面上强迫和黄土亲密接吻,身边是散了一地的法器,几乎都被她砸成了破铜烂铁……   李未在一旁拍手较好,“好!姐姐加油!”   林遇:“……”   他莫名觉得这俩姐妹的相处模式不太正常……   李酉一脚踩上肌肉男的后脑勺,淡淡地道:“道歉。”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男子汉被一小女孩教训到如此地步该认怂的时候就要认怂,忙道:“我们错了!我们道歉!还望女侠高抬贵手……”   李酉相当“大度”地挪开脚,转向林遇,垂了垂眼睫,然后软下声,“你……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虽然她一张脸依旧毫无生机,可林遇还是从那表现中看到了一丝仓皇,貌似在心虚没听他的话私自跑出来,他正想接话,这时从外面传来“呲——”的一声,尖锐得好像要刺入人的脑子,那白色的大巴车悠悠地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陆陆续续地下来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司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副驾驶坐了一个和林遇年纪相仿的小男孩。   他们这一个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那爷爷牵着小男孩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讲,后面的孕妇笑嘻嘻地回话,大概是来看风景的。   林遇看了看他们,又扭头看了看李酉,一颗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也许预言出错了也不一定。   李酉现在的状态很稳定,李未也只是一点轻伤,想来不会发生那种“惨案”。   他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不少,恢复了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模样,“接受!怎么不接受,我大人有大量,道了歉这事就算了,毕竟我心肠正直,出了名的老好人……”   话音未落,李酉的瞳孔骤然一缩,五官登时狰狞了起来。   三个男人也惊讶地瞪直了双眼。   林遇的“和颜”恍若挂在了脸上,整个人又呆又懵,他哑口无言地低头瞅了一眼胸口,发现那里伸出一截锃亮的剑尖,汩汩血水从心头喷涌而出,急速染红了衣服……   “愣着干什么!取血啊!”这时一只透明的肥鬼飘在林遇身后,紧紧地握着剑柄,面孔是说不出的凶神恶煞,和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三人:“……”   肥鬼见他们不动,转动刀柄试图“挤”出更多鲜血,神色慌张地道:“季小姐手握几十人的性命包括方圆十里内的孤魂野鬼!你们快取血!!”   林遇的思绪滞后了一拍,之前的画面历历在目,刹那间就清晰了。   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地打破铁笼,又是为什么在林子里碰到季小姐,最后……寻尸者的司南只能指死人,季小姐为什么会给猎鬼人找死人的法器来追赶他们两个大活人。   原来,都是因为这只鬼在充当引线人。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林遇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跪了下去。   李酉的瞳眸立刻变成了绿色,“林遇——!!!” 第147章 终结的除灵猎场7   林遇总觉得自己的意识在被一双手拉扯,这双手时而温柔时而粗暴,把他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视野模模糊糊,忽高忽低,仅仅能感受到那两只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朦朦胧胧的画面中,他凭借本能轻轻地唤了一声,“李酉……不要……”   虽然他不知道面前发生的事,但心底总归有个不好的预感。   正当他奋力睁眼试图看清面前的景色时,忽然有一块巨石似的东西直挺挺地压到胸口,顿时压得他深吸了一口长气,眼皮打开,醒了过来。   这一醒来……他就有一种还在梦里的惘诞不经感,四周大批的草木染成了血红色,刺鼻又恶心的腥臭蔓延在空气里,如同是内脏破裂的味道,还混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一股脑地钻进鼻腔,简直就是一场华丽的嗅觉“盛宴”,林遇感觉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错愕地回身一望,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李酉睁着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掐着跪地的老人,漂亮的脸蛋布满了血渍,周遭全是倒地的尸体……   而她妹妹李未只是呆呆地站在林子里,精神恍惚眼神放空地对着这边。   犹如掉了魂。   老人被掐得口吐白沫,转动眼珠子斜了林遇一下,眸中满满的惧意,如同在向他求救。   林遇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凝结成冰,手和脚像铁块一样凉,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讷讷地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杀人吗……”   李酉听见声音手指一颤,扭头过来,表情竟然有一似欣喜,“你终于醒了。”   林遇顿时回过神来,忙道:“他和你无冤无仇,放了他!”可他看女孩的目光早没了之前的宠溺,好似出现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   李酉并不听从,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你还有最后一点伤没治好,等我把他的性命转化成金蚕蛊的养分,你就能痊愈了。”   老人的瞳孔有了扩散的迹象,恍惚就要这么咽气。   女孩的音线平缓又淡定,宛如在道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林遇却听得心惊肉跳,慢慢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结果仅仅是一眼,他就像一只被吓到应激反应的猫,汗毛从脊背到尾椎全立了起来。   整个人刹那间失魂落魄。   胸前的衣服破了,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那里的剑伤几乎快要看不见,只剩一条黑线做的针脚,已然是一副“愈合”的状态。   那么大个口子他当场死亡都不稀奇,是怎么愈合的?!   然后一只金色的虫子钻出他的皮肉,在愈合的伤口处遨游蠕动,似乎是在缝合这个口子……   这虫足足有人的拇指那么大,像是生物书上看过的软体带壳的虫子,想必它就是李酉口中的“金蚕蛊”。   师父说过金蚕蛊的养殖方法非常繁琐,稍有不慎则须从头再来,是苗族极为珍贵的一种蛊,也是草鬼婆自保救命的蛊……   林遇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与自责,李酉不惜杀人也要给金蚕蛊养分,竟是为了救他一命。   这又是……何苦……   “不行……不行……”他紧拧眉头踏出了一步,喃喃道,“不行李酉,伤及无辜是不对的……”   李酉恍若压根就听不见,面无表情地将指甲嵌入那褶皱遍布的脖子,老人痛苦地睁大了眼,林遇的五指猛地捏紧了,“就算你是想救我!杀人也是大错特错!我不会感激你!我宁愿死了才好!!”   话音甫落,李酉眼眶放大,停了下来。   老人登时倒吸一口长气,喉腔发出一阵尖细的气流声,他匍匐在地疯狂地咳嗽,慢慢地挪动,去够旁边那个一动不动的小男孩。   那是他的孙子。   李酉的眼神有些空洞,“你以为我是为了得到你的感谢……才救你的吗……”   林遇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现在和那群无差别屠杀的季家人有什么不同!”   李酉浑身一僵,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遇:“……”   须臾沉默过去,她的指尖颤动一下,末了,只是温声道:“如果能救你……我就算变成魔鬼,也无所谓。”   林遇还没来得及对这一句天崩地裂的话做出反应,就见女孩提起咳嗽的老人,另一只手平伸着刺穿了他的肚子。   老人的瞳孔逐渐涣散,彻底断了气。   林遇:“不——!”   随着老人死亡的瞬间,林遇的周身爆出一束金色的光,那金蚕蛊突然活力满满地钻来钻去,胸口上的伤极速愈合,不出三秒的功夫,他就一点疼也感受不到了。   再去看时,金蚕蛊脱落,掉在地上化成了一缕青烟。   李酉就像完成了一件常年未了的心愿,在愿望实现的一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而后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与之相反的是林遇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好似被人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都只有冻得麻木的寒冷。   周边的尸体一个接一个,死相一个比一个惨烈,他感觉自己站在冰川之上,稍有不慎就会掉入那幽深的海里。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酉答非所问,“我不后悔。”   林遇斩钉截铁地道:“可我后悔了。”   李酉:“……”   “我后悔答应你出来找李未,也后悔收留你们姐妹二人,但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李酉!”林遇颤抖着手指向她,脸颊划过了两行清泪。   李酉闻言什么也没说,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给他,她朝李未的方向喊了一句,“阿未,我们走吧。”说完就扯开头上的皮筋信手一扔,披头散发地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那小小的彩色皮筋躺在血泊里,荡起一圈漪水。   李未仿佛听见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小跳跨过地面的尸体,跟向了姐姐。   她貌似自行忽略了草地里的血迹,一边走一边问,“姐姐,我们不等遇哥哥吗?”   李酉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庞,魂不守舍地带着妹妹往前。   林遇目送她们的背影进入黑暗,可就在这时,又一幕血淋淋的画面映进脑海,他的眼眶蓦地瞪大了一圈。   这一回的惨剧,换成了苗寨。   未来的李酉亲手弑父弑母,屠尽了全寨子的人,和李未交换身份,戳瞎她的双眼,在她身体里种下蛊虫,再把她扔进尸体的傀儡堆里,自己却像个看戏人冷眼旁观…… 第148章 终结的除灵会场8   林遇的瞳孔骤然扩大,冥冥中仿佛有人推了他一把,“轰”的一声击起千尺高的巨浪,冰川的深海将他吞噬进腹,人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着身体缓缓下沉,坠入无尽的深渊……   如果“预言”真的无法改变,又何必让他知晓。   那种提前看到结局却不能改变,不觉得很操蛋吗。   林遇甚至有一种猜测,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他窥见结局,再将他狠狠踩进泥地里,踩得他再也不敢对抗命运,再也不敢违背天道为止……无论是为公还是为己。   驯养一匹听话的马儿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给予它绝对的服从。   可惜林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做不到置身事外,也做不到放任自流。   否则他问心有愧,于心不忍。   “李酉——!”只听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林遇双目圆睁,额上的青筋一根接一根地暴了起来,他握住银刀拔腿就跑,一人有如万马奔腾之势,眨眼的功夫就闪现在两个女孩的背后,露出布满凶光的眸子,“对不起,我不能放你活着回去!”   李酉仅仅是凭借本能快速地推开李未,没有躲也没有逃,就这样神情呆滞地望着他。   林遇一愣,关键时刻调整刀峰挪了一寸,转而刺进了女孩的肩膀。   李酉怔怔地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晃过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委屈,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地道:“你觉得……是我的错吗……”   林遇:“杀人不叫错吗!”   一旁的李未听到他的骂声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去扯他的衣服,“姐姐是为了救你!如果不是姐姐你现在早死了!”   “可我死不足惜!!!”林遇的面色通红,眼里的戾气似乎要将人千刀万剐。   两姐妹一下子懵了,此时天色黯淡,是白天向夜晚的过渡,也是一天中阴与阳的交替,诡谲云涌的迭代错乱。   只见一束灼热的光线穿透枝叶交错射过来,打在了林遇的眼上,照得他闭了闭眼,李未看准空隙一把抱住他的腰,视死如归地道:“姐姐快跑!”   李酉大概是受到了冲击太大,一时间犹如灵魂出窍的空壳,浑浑噩噩地退了两步,转身奔向山里。   林遇去掰她的手,“放开!”   李未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放!你恩将仇报!你不是人!”   话音甫落,林遇蓦地停下动作,像一只挂在树枝上摇曳的纸风筝,呆呆地怔了一会,然后耷拉下脑袋,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你说得对,我的所作所为就是恩将仇报,不是人。”   他的声音异常平缓,李未以为他在悔过,放心地松开了胳膊,“那你快去和姐姐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林遇闻言就仿佛听见了什么离奇古怪的笑话,噗嗤一下笑了起来,笑得双肩发颤。   李未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很好笑吗?”   “对不起李未,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只听他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藏在身前的一只手平摊成手刀的姿势,趁她不注意朝那瘦嫩的肩砍劈了过去。   李未的眼睛一直,晕倒在地。   林遇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尾却是冷的,“对不起……”   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悲伤到了极点开始发笑,如同一个崩溃的疯批。   ·   荆棘遍布的山路上,李酉奋力地卖着步伐大口喘气,耳畔一直回响着林遇的那一句“杀人不叫错吗!”   错了就得道歉,错了就应受罚。   错了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受尽业火屠身之苦。   可她以为,至少林遇不会认为她做错了。   因为林遇是唯一一个真心待她,她也以真心回报的人。   然而杀人的触感还历历在目,鲜血的温度,惊惧的视线,无一不在提醒她是个杀人犯,那群死去的人们一排一排地绕着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伸出手臂胡乱挥了一通,“都是因为你们向我搭话!我才会忍不住……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当时李酉一把震碎了肥鬼的残魂,手足无措地给林遇止血,那三个猎鬼人惧怕李酉的能力早就溜之大吉,而李未毫无用场废人一个,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怎样也无法救活林遇。   金蚕蛊的反噬几乎让她快要丧失理智,一度想把李未当成活祭品。   可突然,身后来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女人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李酉没有应声。   随后又陆陆续续走进一队伍的人,有人忙不迭打电话呼救,爷孙俩帮忙止血,总归是一群古道热肠的“好人”,但李酉渡给金蚕蛊的阳气即将见底,待到潮水般的反噬扑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忍不住内心最原始的欲望,交出了身体的使用权。   待事后反应过来,她一只手臂已经穿过了女人的胸膛,血渍溅得到处都是,四周躺了一堆尸体。   与之相反的是林遇的脸色转好,金蚕蛊在他的伤口处缝合了一条细密的针脚……   李酉试图为自己找个说法,一心都扑在方才的场景里,想得出神,以至于到了悬崖边上也不自知。   她还在喃喃自语那句“我没错”,殊不知只差短短三四步距离就会掉入悬崖,尸骨无存。   倏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急促的脚步声,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就是你的错啊,草鬼婆。”李酉脚下一驻,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来。   林遇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从里面走了出来,嘴角有一股诡异的笑容,他一步一步地逼近,无视李酉惊恐的神色一把抓住她的腕,“只要你活在世上,就会杀更多的人,会让更多的人遭遇不幸!”   李酉的眼睛越睁越大,恍惚过去的一切都开始模糊,那个亲切地递薄荷糖的男孩,那个细心地扎头发的男孩,那个温柔地说“你就像彩虹一样漂亮”男孩……   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掐着她的脖子叫她偿命。   李酉的一颗心凉了个透,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坏人……你是坏人,你和那些除灵会上的季家人没什么不同!都想杀了我!”她桃花一样的眼眶满是泪水,水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形似晶莹剔透的珍珠。   林遇并不在乎她如何哭闹,只是高高地举起刀,继而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往她的胸口刺了下去。   李酉的一双眼睁到了极致,逆光沐浴在血火浇云的夕阳之下,胸口涌出和光一样的颜色,二者近乎诡异的交相辉映,恍惚是仙女落了人间,沾染凡尘。可她不是人人爱戴的仙女,她是人人唾弃的草鬼婆……   她不明白,这点刀伤分明不及万蛊蚀体的万分之一,却为什么这么疼,疼得她全身发抖,连站也站不稳了,徐徐跪倒在地,“果然……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可我也只能那么做……因为我,不能看你死啊……”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是竭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   林遇的心脏宛如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四肢发麻,浑身冰凉,他立刻举起刀,准备送她最后一程,这时,李未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幼小的臂膀大开,横在了两人中间,“不许你欺负姐姐!”   李酉:“不行阿未……快跑,这个人很危险……”   “姐姐别说话了,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我保证!”   林遇的脸色越发难看,由原来的苍白变成惨白,“李未,你今天若是救了她,以后绝对会后悔。”   李未:“你凭什么说我姐姐!”   “就凭我是天赐阴阳瞳!”林遇捂住一只眼,对着她们望眼欲穿,“能预见你们的未来!”   李未一拍胸脯,“狗屁!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未来,你们今天对姐姐做的所有,我日后会一桩桩、一件件地讨回来!” 第149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1   林遇紧紧地攥着拳头,又说了一遍,“李未,你会后悔的……”   预言中,长大后的李未被李酉关在蛇虫鼠蚁的蛊窝里,双目尽毁,容貌全失,犹如一个七老八十的龙钟老妪,后背长了一个高高的隆起,像背着一座小山,她常年戴着脚镣坐在地上,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行动能力,连吃饭都是用手抓,毫不介意地将那些馊饭剩菜吞咽下肚。   他不能看着李未走向这样一个结局。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酉死在这里。   李未还在叽叽歪歪地大吼大叫,“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亏我那么相信你会带我们回家!”   林遇陡然一喝:“够了!”   李未瞬间噤声,目瞪口呆。   他绕过李未一把抓住李酉的肩,在两个女孩惊恐的目光中沉沉地道:“就当是我辜负了你们。”他再次举起刀,在李未的一声“不要——”中刺了下去。   李酉几乎是崩溃地瞪大了眸子,满眼噙泪地对上他的视线,连说话的气力都不剩了,只留下无休无止的悲痛和难过……   然而“噗呲”的一声传来,那刀穿过落叶插进土里,并没有落在女孩的身上。   李酉顿时愣住了,瞅了瞅那刀,又瞅了瞅林遇,讷讷地道:“为什么……”   黄昏的凉风扫过,吹起她杂乱无章的头发,也带起了一片枯枝烂叶,林遇一时间看得出神,连呼吸都在打颤,雷鸣般的心跳从耳畔敲击下来,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快死了,“别会错意,我只是……”   下不去手。   和她相处的日子不是假的,李酉是个好女孩,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好女孩……   她不受重视,被族人和父母视为草芥,任人欺凌,寨子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她,该是一件多么苦的事……   林遇深知自己没有生杀大权,可这种情况下到底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又一个悲剧?   他握刀的右手止不住地发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到别的办法……   究竟要怎样才能改写那该死的未来!   就在他近乎诡异地自责于自己的无能时,忽然伸来一只脏兮兮的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仿佛是在安抚,接着就听见一个温柔却无比沉重的声音,“你真的……那么想要我死吗……”   李酉静静地垂着眼睫,底下是一双深棕色的瞳仁,恍若藏着极深极远的悲痛。   林遇稍一扭头就对上了她的目光,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她眸中的“林遇”眉头拧成一团,好像有人在逼他做最为厌恶的事,整张脸充满了抗拒和排斥。   他蓦地慌了神,惊惧交集地摇头,喃喃道:“我……不想你……”   “死”字还没出口,李酉一霎收回手,露出了一个苦笑,“那么我如你所愿……”接着她后倾身体,往悬崖下仰身一跃。   林遇的瞳孔骤缩,不由自主地上前去抓,可只碰到了那青蓝色的衣角,布料划过掌心,落了下去。   “姐姐!!”李未发了疯一样地冲过去,直直地伸长了手,“姐姐不要——!!!”那模样就好似要陪着她一起跳下去。   林遇赶紧把她拉回来,抱着她不敢松手分毫,无论李未怎么哭怎么闹,甚至是把他的胳膊挠出无数条血痕也没有放开。   他害怕死亡,尤其是亲眼见证一个人的死亡……   李未一抽一抽地哭着,哭到天黑也没有离开,她对着林遇又掐又咬,把他的皮肤弄得青一块紫一块,脸上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此时眼睛红肿,面色通红,像一只熟透的番茄,慢慢地,她失去力气,趴在林遇怀里睡着了。   林遇点了她的睡穴,再把她背到后背,小心翼翼地佝着上半身往山下走去,本想连夜给她叫一辆车送她回苗寨,但他不知道苗寨的地址,甚至连这孩子的父母都没见过。   如果早早地送她们回家,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但这世间没有后悔药,人生就是在变幻无常的选择中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无论那篇章是好是坏。   林遇倏地很累很累,宛如那跳崖的不是李酉,而是他自己。   夜间的森林响起一阵一阵的虫鸣声,还有几只围绕着他脖子吸血的蚊虫,他却如同失去了感官,任由那虫子用尖喙刺破皮肤,吸食里面的血液。   到陡坡的时候,李未的手臂划下,他把人往上送了送,结果在调整过程中踩到一块滑石,两人登时翻了过去,夜间光线不好,他死死地护住李未,把自己当成了垫背。   他俩像是一只厚重的滚筒,轱辘轱辘地从山坡滚下,树枝的荆棘把他刮了一身的口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在一片黑暗中胡乱挥手,终于抓住了一根浑身是刺的草。   掌心和指尖传来痛感,疼得他“嘶”了一声,他们不知道掉入了哪里的犄角旮旯,周围环境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暂时是回不去了。”   这时又有一席夜风拂过,拂动了天边的暗云,露出一块白玉盘子,又大又亮地挂在云端之上。   可惜了这么美的月亮,林遇一点欣赏的心思也没有。   他本想借着月光确认一下李未的伤势,陡然传来“嘎吱”的一声,貌似是人踩在碎枝上的动静,林遇立马警惕地望向对面,一只手扶住了刀柄。   云朵浮动,皎洁的光辉如若浮光掠影,在地面挥洒点点温情,照亮周围的景致,也照亮了来人的脸。   林遇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季司,怎么是你?”   季司原本面无表情,在看到林遇的那一刹那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佛是黑白的画里掺杂了一笔浓墨重彩的青绿,整个人顷刻间“鲜活”了起来,“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他身上的伤还是老样子,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受别的伤,林遇稍微松了一口气,笑了笑,“你认识下山的路吗?我好像迷路了。”说着,他把女孩的臂膀拉到肩头,准备重新背上她。   季司的脸色赫然间变冷了一度,盯着李未的视线完全可以用“恶毒”来形容,林遇解释道:“她是李酉的妹妹李未,她们是一对双胞胎。”   “我知道。”季司的态度异常冰冷。   林遇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一带你比我熟,要不你来帮忙带路,我在后面跟着。”   季司:“我不。”   林遇貌似并没有预料到他会拒绝,“说啥呢臭小子,举手之劳而已。”   季司捏着拳,又道:“遇哥哥对我一个人好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林遇:“……”   由于他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林遇没看见月光下他那两颗如玛瑙一样的红眼珠,正涌动着几欲溢出来的疯狂…… 第150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2   林遇愣了半晌,不知道该对他这句话做出何种回应,好像怎么回都不太妥当,因为这句话本身就不应该出自一个年仅七岁的小男孩。   “唉……”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长吁短叹,“你得学着长大啊,要是哪天我离开了怎么办。”   季司闻言不可思议地放大了眼,那模样就跟看见天塌了一样,“不可能,哥不会离开我的。”   林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真是个小屁孩,我告诉你,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在身边的,古人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懂吗,我以前也觉得有人会陪着我一辈子,但是我错了……这是家师教我的……”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慢慢地止住笑声,眉头微蹙沉默了须臾,然后用一种极为温柔、却令人心痛的语气吐出了几个字,“他用死亡教会我的……”   林遇望着季司的目光很远,灰色的眼珠宛如蕴藏了什么看不懂的情绪,一点一滴地砸落在季司的心头。   砸得他险些溃不成军,恨不得把这人关进只有他的屋子,一生一世都不放开。   管它什么无不无宴席,他只知道林遇不能离开,死也不会让他离开。   林遇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家伙的心思,他还在没心没肺地说教,“所以啊,你得把自己变得强大,等你以后能强大到能保护自己和身边人了,想来我也会为你骄傲的。”   季司静静地听他一口一个大道理,慢慢地走上前去,“哥是打算离开这里,离开我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林遇没当一回事,给怀里的李未调整了一下倚靠的位置,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暑假不是快结束了嘛,学校那边给我父母发了通知,要我回去上学,他们过两天就会来接我了。”   季司:“那哥还会回来吗。”   “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回想起之前在“梦境”中看见的车祸,那感觉太过身临其境,真实得如同置身于“预言”之中。   万一那不是梦,而是他自己的未来呢?   所以他不敢下死口,他已经给了太多人无端的希冀了,几乎没有一次好下场。   季司一步一步地走近,趁他思考的空隙一把抓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哥,看我。”命令一样的口吻,和年纪完全不符的表情,无一不让林遇心烦意乱,连夜间的风景都无法安抚他一颗浮躁的心,当场甩了甩手,试图把这烦人的小东西甩开,“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你知不知道人看多了是会腻的,你也不希望我看腻你……”   “吧”字未出,季司偏头一笑,打断了他,“可是很奇怪,我总是看不腻哥,怎么看怎么欢喜,总是不够。”   林遇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打住打住……你咋小小年纪不学好……”   季司笑得越发灿烂,婴儿肥的脸蛋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白净,像一枚温润似水的软玉,黑暗中的虫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森林的生息都陷入沉睡,草木的清香掺杂其中,安静得犹如话本子里的世外桃源,林遇甚至能听见他喉腔里发出的轻笑声。   带着一点隐忍,又没忍住的轻笑声。   林遇见他心情好了不少,重新背上女孩,“好了不早了,给我带个路吧。”   果然人开心了啥都好说,季司这次没有拒绝,睁开鲜红的眼睛照亮前方的小路,带他们下了山。   约摸一个小时后,林遇把李未背回了家,给她清理包扎伤口,再将人放上床休息,安置好一切就返程去找李酉,季司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待听到要在山脚找“李酉”时,貌似就懵懵懂懂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遇本以为他会怪罪自己害了李酉,谁知季司只说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我知道,哥不会杀人”。   然而他自己都做不到问心无愧,这小子是如何做到如此笃定的?   而后只见季司拨开那些杂草碎枝,一边仔仔细细地找,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哥是救人的神,不是杀人的鬼。”   林遇:“……”   他还是头一遭听人这么形容自己。   季司扭过头来,对上他迷惑的目光,“我知道哥在杀人的那一刻就会被自己的内心制止,所以哥杀不了人。”男孩暗红色的瞳好像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在林子的暗处显得异常清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悬崖边的一幕陡然浮现在林遇的脑海,银刀穿过落叶插进土里,并没有落在李酉身上。   他忽然又觉得这娃娃说得没毛病,而且太没毛病了搞得他有些不爽,“你凭什么这么说,好像你特懂我一样。”   季司:“我就是懂啊。”   “……”   “世界上最懂哥的就是我了呢。”季司转向一旁的草丛,眼尾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知道是林遇的错觉还是怎么,自从他在一星期前和这小子摊过牌,这小子就连样子也不装了。   不装样子的对话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却会让林遇这个老父亲的心脏跟坐山车似的一上一下,非得弄出个精神分裂不可。   这时,天边划过一束光线,悠悠地唤醒沉睡的大地,大地也许是加班太累不想起床,乌云飘过遮蔽光线,毅然决然地把即将苏醒的雄狮塞回了洞里。   林遇还是看了表才知道现在是太阳升起的时间,只是天公不作美处处阻碍他们。   季司抬头朝天上望了一番,喃喃道:“这个天气,该不会要下雨吧。”   结果他说完的一瞬间,林遇就得到了一颗冰冷的雨珠。   两人加紧时间尽快抢在大雨之前找到李酉。   结果他们找了大半天,女孩的衣服碎片都没捡着一块。   林遇开始慌了,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他真的害死了一个人,他真的……剥夺了一个人生存的权利……   “天呐,我都做了些什么……”   季司扭头看他,没有说话。   林遇的双目一片迷茫,聚焦荡开在里面,像个心盲眼瞎的一级残废,“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   他逼迫一个从未幸福过的女孩跳了崖。   天边突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瓢泼大的雨刹那间倾盆而出,豆大的水珠落在草地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响动。   季司的发丝迅速被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庞,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旁边的林遇,咬了咬下唇。   林遇却跟感受不到似的,依旧捂着头自言自语,“我都干了些什么……我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他呢喃的语速逐渐变快,最后近乎是吼了出来,“我他妈都干了什么!”   话音甫落,季司缓步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   林遇:“……”   季司的触碰有点凉,感觉比平常人的体温要低一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这大雨滂沱的氤氲中安静地抱着他…… 第151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3   林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就见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了床上,脚踝和手腕都戴着镣铐,镣铐的另一边拷在了床边的铁杆上,一动就会发出“铮”的一声响,他当时就心慌不已,真情实意地认为自己被绑架了,嚎了一嗓子,“有人吗——!”   这个房间显然不是奶奶那个破茅草屋,房间色调偏紫,随处可见摆在柜子上的浅紫色花卉,还有桌子上点燃的香火,香火周围什么也没有,也没有贡品。   而且这香灰的气味也不像是普通香火的气味,更像是……沉木散发的清香……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穿戴整齐的小人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饭菜。   林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季司?你怎么在这?对了,你先给我解开这些绳子。”他不安分地扭了扭手脚,发出一阵哐啷声。   季司却跟没听见似的绕过床尾,在床头放下餐盘,“哥应该饿了吧,吃点东西。”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爆棚的违和感袭上了心头,林遇陡然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拧紧了眉。为什么季司的表现如此“自然”?自然得就跟……   绑架犯一样。   于是他堪堪开口,“小司,这是你干的吗?”   季司:“遇哥哥是指什么?”   林遇暗下眼色,“我说是不是你把我绑在这的。”   对方倒回得爽快,“对啊,昨天雨下得太大了,我只能把哥带回来。”   “所以说,这里是季家,你什么时候和你两位姐姐串通好的?”他这么想完全出于情理之中,毕竟季家的两位小姐一前一后请了他两次。   只见季司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道:“放心,我不会把哥让给任何人,哥是我的。”   林遇:“……”   尼玛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季司端起一碗汤,小心翼翼地舀一勺吹了吹,喂到他面前,“先喝汤,话说哥喜欢吃什么样的菜?我让厨房给哥单独做一桌。”   林遇一闻就知道这是老鸭汤,煲了一天一夜熬出来的,虽然汤熬久了营养流失严重,且嘌呤增多,不宜贪碗,但胜在超级无敌神他妈好喝。   是他的最爱。   “啊……我……我不吃……”可他全程盯着那白瓷勺子,看着鲜美的汤汁吞口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季司“啊——”一声示意他张嘴,又道:“哥哥,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遇赶紧把那点食欲驱逐出去,转而淡淡地道:“趁我现在没生气,给我解开。”   “我不会解开的。”   林遇:“……”   “对了,我托人送李未回家了,她可高兴了。”季司眨了眨星星眼,亲切地笑着,貌似在说“你看我乖不乖”、“快表扬我”。   这若是搁平时也就算了,问题是此情此景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一开始他以为季司只是个缺爱的小朋友,多花点心思照顾是应该的,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并不是什么纯良的小白兔,工于心机城府颇深,刘锦离极大可能是听了他的“建议”才会发动阴火炼尸阵,把天地当刍狗,视人命为草芥,毫无敬畏之心。   瞎子才会觉得季司“人美心善巨胆小”吧……   林遇一阵汗颜,难怪每次他一说季司有多么纯良无害,刘锦离就会用一张吹灯拔蜡的表情看他,满脸都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唉……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你得放了我。”林遇下了最后通牒,“不然我翻脸了。”   季司没有立即回复他,反而转身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地道:“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看似是手头有事不经意说出来的一句话,林遇也听得心不在焉,“有事瞒你?不至于,我有什么事可瞒啊,你想问就问,别磨磨唧唧装神弄鬼的。”   接着,季司悠悠地转身和他对视,血红色的眸子亮了起来,那红光鲜明得宛如要刺破人的躯壳,拽出里面最真实的情感,“那为什么我二姐姐说你快死了?”   卧槽!   林遇一愣。   这二姐姐何方神圣?竟然精准对上了他的“预言”。   记忆中恍惚有个优雅的江南美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阳光底下,伞沿遮住了她的眼睛,露出下巴尖,嘴角有一抹上扬的弧度,宛如在隔着伞对他笑。   “等等等等,”他伸手做出叫停的动作,“你二姐姐?她说的?”   季司眯缝眸子,好像用审视的目光狠狠地扫了他一眼,末了,才垂下睫毛慢吞吞地道:“我二姐会卜卦。”   “卜卦?”林遇听到的第一反应是师父伸出右手掐指一算,那样子颇像坑蒙拐骗的神棍子,“我记得那个准确率不高,你二姐确定没算错?”   季司貌似很不情愿,视线越来越低,“我二姐一年只卜两褂,一直以来,从未失手……”   林遇:“……”   他忽然想起二小姐第一次来找他,空手给了他一样“东西”,说是二十年后来取。   如果他真的如同“预言”所说将死于回程的路途,二小姐也卜出了这个结果,那么他们定下的二十年之约就是个否命题。   如果一开始就是个否命题,那定着干嘛?好玩?   林遇无从得知,他的脑容量不够,再加今日的思考已超份额,于是越发地漫不经心,嘴里的话不过脑子就放了出去,“我承认,我预见过自己的结局,我们一家人在高架桥上出了车祸,爸爸当场死亡,妈妈和我后一步断气,抢救无效。”   他这话可谓是相当淡定,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季司越听越紧张,一只手从头至尾没有松开过。   林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犯了这么多错当然死不足惜,但是我……不希望爸妈因为我受牵连……”   他的模样很颓废,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就像早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再多说无益。   谁知季司猛地砸落一只花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把林遇吓得一激灵,“喂喂喂,损坏公物要赔钱的。”   季司:“我的房间我爱砸怎么砸!”   林遇身子一缩,“好、好,你砸、你砸。”   季司捡起一片碎玻璃,朝中指指腹割了一道口子,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纸符,划拉写了几笔。   林遇看不清他画了什么,讷讷地问,“你在干嘛。”   季司画好之后飞速将符贴在床周围,林遇一阵心疼,“大哥,贴这么多符多浪费,省省不好吗。”   “我不差这点钱。”只见季司掏出木剑打了个手势,然后直视他的眼光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让你死。”   林遇:“……” 第152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4   林遇干笑了几声,那笑声就像就像爆窝下崽的母鸡,叽叽喳喳地打鸣,他支愣起脑袋,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滑稽,“看样子你是误会了,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能不能把绳子解开,我们面对面坐着交谈。”他把“坐着”二字咬得很清晰,生怕别人没听见。   季司没有回话,而是调节指诀施了一个法咒,只见一束光圈以林遇为中心迅速向房内四散开来,然后蔓延上墙壁,最后在头顶汇聚成一点,消失了。   林遇眉头一皱,“你绑我不够还给我加结界?”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这种行为,那就是——丧心病狂。   季司伸出食指随意打了几个手势,“可以了,放开他吧。”   话音甫落,林遇身上绑着的绳子就软趴趴地松开了,但手脚的锁链还是老样子,他不悦地摆了摆手,发出一阵哐啷的动静,“这个,不给我解开?”   季司:“现在可以‘面对面坐着交谈’了。”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床边,一双小短腿盘了起来。   林遇:“……”事到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慢腾腾地坐直身子,和他对视,“你没经历过你不懂,‘预言’的不可违抗性是绝对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说到“无法改变”时,他又想起以前的种种,无数人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堕入无间,无法饮孟婆汤,无法上奈何桥,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从此以后脱离尘事凡海,永永远远困于生与死的交界处。   他不愿意把季司牵扯进来。   可季司貌似铁了心要跟他作对,“哥,虽然道家讲求顺应天命,但我不信。”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这一笔带过的“不信”给打破了,林遇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回复,季司笑了笑,问他,“哥,你信鬼神吗?”   林遇几乎想也没想,“肯定信啊,阴间有四大判官十大阎罗,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他们都是实际存在的,我能不信吗。”   季司噗嗤一笑,“哥真可爱。”   他又被堵得语塞,着实有点不能理解这小子的脑回路,和“可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句话,怎么就可爱了?   接着季司伸来一只手,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宛如在感受他的心跳,“哥这里很温暖,很温暖……”   林遇没心没肺地道:“喜欢啊,喜欢送你好不好啊。”   这回轮到季司哑口无言了,表情一呆滞,随后就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抬起头冲他一笑,“我会当真的。”   他笑得十分乖巧,和原来那个“纯良无害”的季司别无二致,林遇一时间五味陈杂,感觉一直以来的经历就犹如一条抛物线,每一个起承转合都风生了悲欢离合的无奈。   末了,林遇只是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有人说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没人记得死去的人,但我知道你会记住我的,所以我不怕。”   顿了顿,他又道:“师父告诉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一次,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什么都不做,安静地记住我就好。”说完他莞尔一笑,似是在用甜言蜜语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季司听罢险些把“放狗屁”三个字脱口而出,费了好大劲才按捺住,最后化成了一句轻轻的气音,“哥,你可真是……太坏了……”   林遇:“……”   “死人没有一点留恋地走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你比谁都懂,为什么还要我来承担这份痛苦?”季司带着一点哭腔,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哥你告诉我,你要是毫无牵挂地走了,奶奶怎么办?她一下子失去儿子儿媳孙子,你觉得她受得了吗?”   林遇瞠目结舌,一言不发。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还要我记住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明知道我没你不行……”   林遇马上打断他,“等等,我觉得你没有我也行。”   刚才还分外严肃的气氛瞬间被他打破,季司稍显尴尬地瞥开视线,嘟哝道:“哥在这方面总是一根筋……”   林遇:“啊?”   季司没再理他,面无表情地站起,留下一句“我过会再来”,然后就端起盘子推门而出,传来“砰”的一声,林遇蓦地慌了神,把锁链摇得铮铮一阵响,“喂!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还没吃饭呢!早知道那老鸭汤就给我喝了啊!”   结果门外响起“咔嚓”一声,季司还贴心地给他锁好了门扉。   铁链、结界、门锁。   三重保障。   丫儿的大罗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飞……   林遇一张脸吹灯拔蜡,此情此景真想跪下来朝天大喊一声“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啊——!”   但考虑到这个样子相当不雅观,于是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床板上,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求季司肯定是没用的,而且若是贸然呼救被季家两位小姐听见了,那下场如何就不能保证了……肯定还不如被季司关着。   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一个好办法,林遇的脑瓜子都要炸了,他瞟了一眼四周,发现离得最近的就是半米远的床头柜。   他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挪过去,一把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张薄薄的日历,有些日子被圈注了红色,下面密密麻麻躺着详解,比如大吉,宜会友出行求医之类。   还有一个日子的数字被红笔涂满了,就在两天之后——开学的日期。   也是林遇的父母过来接他的日子……   虽然不知道这日历是干嘛用的,但他还是拿起来瞅了瞅,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如果季司一直不放他走……   那么这个预言还会不会成真?   想着,林遇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纸张哧哧作响。   而后只听一串细小的交谈声,窗户的布帘上映出几道重叠的人影,好像是女佣端着水盆晃来晃去。   “诶,你们说,小少爷是不是到了叛逆期?怎么开始不听话了。”   “我哪知道,自从那次主战场的除灵会之后,小少爷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不是给地府的阴差像供香火,就是在席子上打坐,大小姐都拿他没办法。”   “可不是,季家主都教训他好多回了,就是不听,唉,他再这么任性下去啊,别说接任家主了,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未知数。”   “对了,二小姐怎么说?”   “二小姐?她好像什么也没说……”   “……”   林遇宛如病死家中惊坐起,眼神立即凝聚起来,大声喊话,“喂——!你们什么意思!能不能解释一下!”   可惜结界内传不出任何声响,佣人们的脚步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林遇两颗眼珠子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心脏如同打擂一般轰隆隆地跳动着,脑海中油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世间万物都以一种离奇的方式记载于生死簿中……   难道季司这混小子又打起了地府的主意?! 第153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5   某个小屁孩再来的时候林遇非常安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季司洗完澡没有穿睡衣,还是白天的短袖,他以为林遇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枕着手臂睡下,身上什么也没盖。   这镇子靠山吃水,虽然是夏季,但晚间的温度不高,再加上季家的别墅异常阴冷,不盖被子肯定是扛不住的。   季司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仰头大睡,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遇小心翼翼地掀过被子,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纸符,这是他临时做出来的八卦换位符。   八卦换位符是师父教过的所有符咒中用起来最顺手的,但这符的禁忌也很多,辟如不能对异性使用,只能对同性使用,灵魂互换属于劳损施术者本身的法咒,非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使用,一年只能用几次,一次不得超过规定时长等等。   总之本事没有屁事特多。   他蹑手蹑脚地挪动到沙发旁边,用脚指夹着符咒去贴季司的脑袋。   这张符没有朱砂和黄纸,只是“摹形”,符底是用那张日历的边角料做的,再用自己的血代替朱砂,不一定有用。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林遇豁出去了,抖着脚伸过去,贴到了季司的额头。   季司的眉头一皱,“唔”了一声,脑袋瓜随之一动,他赶紧抖抖嗖嗖地收回脚,掰过来闻了一下。   不、不臭啊。   他放下脚,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沙发上的小人一个不小心醒过来,一切就白费了。   然而季司只是翻了个身,以背朝他的姿势侧着睡了。   林遇长舒一口气,又用脚夹着那张符贴过去,这一次他看中了季司的背,在脚拇指碰到的一瞬间默念咒语,轻声道:“急急如律令!”   只要能成功和季司交换身体,他就能打开结界解除铁锁走出房门,从此恢复自由之身!   接着一道微光从季司的后背亮了起来,随即变成一簇明黄色的火苗,将纸符从下至上烧成了灰烬,一团青烟散开,林遇只感觉空气中突然伸来一只强有力的手,粗暴地拽住了他的衣服,继而狠狠一拉,把他整个人“拉”离了肉身,眼中的风景一灭,再一亮。   视角已经变成了深棕色的沙发皮子。   成、成功了!   而且是非常十分以及极其的成功!   他颇为自得地大腿一伸,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去解结界,结果一阵剧烈的痛感从全身上下蔓延过来,仿佛是春天里疯长的杂草,心脏开始钝痛,不管是胳膊还是腿,还是骨头皮肤,都感觉快碎了……   林遇的表情立马从沾沾自喜变成枯木朽株,只用了短短一秒。   为什么这幅身体这么疼?   这种条件下季司怎么睡着的?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忍过来的吗?   在无人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幼小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扛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晚……   林遇想都不敢想……   而此时的季司待在林遇的身体里,正睡得香甜,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可能从肉身到灵魂,他已经累得醒不过来了。   林遇呆呆地望着在床上睡意酣畅的“自己”,倏地就不敢走了,他害怕自己走了以后季司会疼得更深更狠。   这么大的孩子本应该在父母的庇护下岁月静好,有家人在前方负重前行,做孩子的只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用体会成年人在社会上的忍气吞声,也不用回到家为柴米油盐犯难发愁,更不用提防身边最亲近的人随时捅来的一把刀子。   一切都是理想童话中该有的模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原本应该“幸福”的年纪,季司却貌似从未体会过,他如同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充满疼痛的罐子里,无人给他关爱,他也不知甘甜。   想到这,林遇慢慢地沉下脑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他在季司痛苦的时候施予援手,也是他在季司犯错的时候不吝惩罚……   现在的林遇总算明白了他嘴中的那句“哥是救人的神”是怎么一回事。   他于季司而言,亦师亦友,亦真亦幻,杂糅了世间万物的美好,是他眼中——唯一的“幸福”。   可林遇知道自己不是神,他做不到神那样十全十美,也承担不起“神”的大名。   他救不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林遇现在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过分,犹如放了一场几秒钟的烟火,那烟火在天边绚烂地炸开,人还没看够,它就归了尘埃。   “唉……这可怎么办啊……”   ·   翌日早晨,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外面叫着,吵得熟睡的季司微微拧了拧眉,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林遇一张圆润的大脸睡姿颇好地横在自己面前,手还搭在自己腰上,宛如在抱着他……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床,什么时候钻的怀,总之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有点……混乱……   尤其是林遇呼出的鼻息扫到脸颊就更混乱了。   一张小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就在季司手足无措地瞎想时,面前人保持着闭眼的姿势悠悠地开了口,“一大清早就盯着我看,我可是会害羞的。”他睁开眼睛,嘴角扬起了一抹戏谑的弧度,“有这么好看吗?”   季司目瞪口呆地道:“哥什么时候醒的?”   “你醒了我就醒了。”林遇坐起身,表情异常严肃,和刚才插科打诨的模样截然不同,“季司,收手吧。”   季司貌似并不想听他说话,“砰”的一声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林遇立刻慌了神,“等等!你听我说!”他使劲绷着铁链,右手直直地伸向那小儿,满眼都是请求。   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晚上就是父母来接他回家的时间,也是他们一家三口出车祸的时间……   至少……不能把季司牵扯进来……   可季司并不想听他的,一步当做两步走,很快来到了门前,就要推门而出,林遇的胸口烦闷,甚是堵得慌,大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不做二不休,拿出了那张有标注的日历,“这标注的日子在风水学上讲得是一正一邪、一吉一凶,连起来是标准的八卦图,我问你!”他死死地咬合牙齿,喝道,“你是不是想以命抵命!”   季司的背影一颤,随后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目光,喃喃道:“哥是……怎么……”   话音未落,林遇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可目光一滞,当即就心神恍惚了起来,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第154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6   林遇只觉得自己穿越进了盗梦空间的电影里,乱糟糟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像走秀赶集一样轮番往面前上阵,有的梦是一个高中模样的女孩子对他深情告白,但具体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即便听不清,他也知道这女生在告白,有的梦是一个巨硕无比的山洞,仿佛想把他一口吞进去,看得他瘆得慌,而有的梦什么情节也没有,只有一个孤寂寥寥的背影……   站在红色的花海之上,手里拿着一把暗沉的桃木剑……   但所有的梦都是模糊不清,他只能窥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听不见里面人说话,却懵懵懂懂里面人在做什么。   视线里隐约有一个漆黑的人影,人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   他知道这是梦境,可他实在是醒不过来,这感受就跟鬼压床一般诡异,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好似陷入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沼泽地,人在里面越是挣扎,泥水就越是疯狂地堵塞口鼻,堵得他窒息。   林遇一度认为自己要这么断气而亡。   刹那间,一串飞快的呢喃声从耳畔传来,一直传递到心底,宛如有一只手臂扑腾一下跳入沼泽中,将他拉了出来。   林遇两眼一睁,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四肢酸胀,后脑勺一揪一揪地疼,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林遇摸了摸额头,滚烫的温度传递到指尖,他安心地舒了一口长气。   原来是发烧了。   可能是之前找李酉的时候淋过雨。   然而他的这口气还没舒完,余光瞥见一左一右的墙面上映着两个人影,当即就吓得他心里一咯噔,把气憋回去了。   这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从床边的地面延伸到墙面,就像有人站在身边盯着他,又没有实体。   林遇使劲睁大眼,试图用阴阳瞳看清来人,可他瞪了老半天,乃至瞪出了血丝也毫无用处,别说人了,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   影子的头扭动了一下,如同是察觉到他醒了,然后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音色,“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林遇顿时脊背发凉,昏沉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脑门顶慢慢冒出一层惊吓过度的冷汗,滴落在枕头上,形成一张没有规律的深浅图案。   是黑白无常。   是抓魂的黑白无常!   他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车轱辘似的转动眼珠,试图寻得一丝帮助。   但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个说好要陪他的季司也不在。   他头一回这么想念季司,想念活人的气息。   白无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娃娃你别怕啊,你的阴阳眼处于封闭状态,看不见我们很正常。”   另一边接着补充,“等魂体从肉身里出来了就能看到我们了。”这道音色浓厚,和白无常截然不同。   应该是他的搭档——黑无常。   两个影子都戴着高高的帽子,一直延伸到屋顶,怎么看怎么邪门。   林遇就如同一只钻入了猫窝的老鼠,望着四周一堆毛球物种瑟瑟发抖,要不是他现在说不了话,估计一早把“季司救我”四个大字叫出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他刚有这个想法,就听房门被人“砰”一声狠狠地推开,立刻蹿进一个低矮的身影,朝墙面的影子扔了个又重又沉的砖头。   砖头砸向白墙发出一声巨响,白无常咂了咂舌,顺手扔了一块金晃晃的重物出去。   “乓”的一下掉落,滚落到木质地板上,林遇定睛一瞧,神奇地发现这居然是块金子,而后又一块金子掉落,掉到了他的身上,砸得他闷哼一声,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块被褥上凹下去的金闪闪,万万不曾想民间传说书里写的是真的。   白无常来了不要怕,朝他扔砖头,他会朝你扔金子,等金子扔完他会觉得很丢人,就会自行离开了。   果然白无常扔完两块就停了下来,许是最近手头太紧,他愤愤地拂了拂袖,一个打旋就消失在了房里。   只剩下天下太平的黑无常。   民间传说书还说遇见黑无常能多远跑多远,因为他赶不走。   林遇生无可恋地望着那一只黑影,心想以什么姿势狗带会比较体面,人生感言他都准备好了,然而黑无常的影子一动不动,貌似并不打算收魂,那低矮的身影趁机将人拦腰抱起,再一个脚底生风,逃了出去。   ·   季司抱着人几乎是“闪现”到他奶奶家门口,扣响了门扉,老人以为是林遇回来了,骂骂咧咧地去看门,“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你爸妈一早就上了高速,过一会就来接你,你倒好,现在才回家,收拾衣服都来不及!”   结果门一开,见林遇趴在一个小男孩的背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小男孩似乎很急,一开口就是他身体状况很差,应该是发烧了,老人一愣,赶紧拨打县里的急救电话请来了救护车。   林遇全程说不了话,只能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小男孩,好像在说“你想干嘛”。   季司松开一直握着的拳,里面有一张散成齑粉的请风符,回望他的眼,“救你。”   林遇:“……”   季司和老人也随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当天夜晚是一个阴雨天,月亮被乌云遮蔽,县城的灯光比镇子上要明亮,也更加花里胡哨,医院旁边灯火通明,连墙面都装饰着灯花,似乎在邀请人住院。   林遇不情不愿地被推进了急诊室。   诊断结果只是普通的发热。   一老一少安下心来,打算把人带回去,可突然间,林遇的体温表升高一度,继而两度、三度,眼看节节攀升,到了四十一度。   人体在这个温度下会引起机体发生病理变化,严重的会造成大脑缺氧及脑细胞水肿,甚至是神经元细胞的损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痴呆。   总之一句话——会死人。   林遇当时就视线不清,听觉不清,意识不清,只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大岩浆池,里面无数只魂火对他拉拉扯扯,将他拖进更深的热浆之中……   医生赶忙给他加大输液剂量,护士们在皮肤上擦拭酒精,冰袋敷头,给他服下解热药,折腾了一晚上……   季司陪着心急如焚的奶奶在门外守候,老人的心态有点崩,嘴里没说什么,但表情从头至尾都是紧张状态,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一句苍白的:“奶奶,哥哥会好的,别担心。”   老人眼眶发红,冲他点点头,再握住他的手,“谢谢你。”   老人的手掌很糙,却意外地很暖,和林遇一样温暖,这让季司略微吃惊,又多看了她两眼,“奶奶你放心,我不会……”   话音未落,急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医生,老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季司也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跟着她过去了。   医生神情惊悸地摘下口罩,咽了咽口水,“您孙子……”   老人:“我孙子退烧了吧?”   医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我们不好说……”   季司:“您直说就好。”   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如鼓足了勇气,慢慢道出实情,“可能是我医术不精,我这么多年从没看过这种发热,降温药和物理降温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越烧越高,现在已经四十四度了。”   四十四度的人,其实已经可以签死亡证明了。   而且就算有幸活下来,发热期过两小时的脑损伤也是不可逆的,意思就是说……   即便他幸运活了下来,也会变成痴呆儿。   这个消息无异于如雷轰顶,老人的眼泪蓦地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155章 他偏要更改结局1   季司拉住老人的手,急切地道:“您先给哥办出院手续,他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老人看到他眼中略带红光,惊讶地睁大了眼,脸上的褶子舒缓开来,“孩子……你是什么人……”   “过会再解释,先带哥回去,这里很危险。”医院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很容易出现一些心术不正的亡魂借体还魂,那样只会加速林遇的病情。   如果林遇的发热不属于“生病”,那么一定是地府的那些老头子在捣鬼,他们不惜破坏规矩也要让他在期限来临之际死亡。   老人办好出院手续,季司把林遇背上,在医院门口叫了个的士,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昏暗的小路上,老人看着在前面累得气喘吁吁的小人,搭了把手,“孩子,我来背吧,我家小林子不轻的。”   “谁、谁说的,哥分明……很轻……”他说一段喘一段,实在是一点说服力没有。   林遇浑身滚烫,即便隔着一层衣布,他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热气……   就像炼狱里酬其宿债、傍为畜生的业火浴身,由内而外灼烧灵魂,肉身不在魂体不灭,却能让人尝及生不如死的滋味,地府用此来焚治大恶不赦之人,直至三灾土为灰,灵明尽毁。   林遇不该承此重刑。   两人触碰到的皮肤宛如燃起来了,季司的手臂酸胀无力,险些把人背掉下去,他连忙把林遇往上送了送,“哥,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一旁的老人本想帮他一把,结果季司那瘦小却倔犟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恍若看见了无数只从外汇聚的萤火虫,将那两人缓缓包围,她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一顿,收了回来。   她有一种直觉,这次小林子的病和鬼神有关,而她插不了手。   来到院子里,季司把昏迷不醒的林遇放在凉席上,再打来一盆凉水,给他简单擦了身体,再在四周撒上香灰,香灰的味道有点像沉木檀香,飘在空中让人忍不住多闻两口。   季司给老人手上也抹了一点,“奶奶,这味道是用来驱鬼的,您到时候别怕,就当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林遇就好了。”   老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司莞尔一笑,“我是被您孙子救下的人。”   “……”   他又掏出瓶瓶罐罐的瓷瓶,里面有一些白色粉末,他冲泡在水里喝了一口,再喷到林遇身上,糊了他一脸。   就在那水滴在他脸颊上滑落,渗入口中时,林遇的眉头皱了皱,老人见状惊喜万分地道:“小林子是不是快醒了?”   季司抹了一下嘴角:“没有,我只是给他简单固定了三魂七魄,以保证施法的时候他能安静一点。”   老人一颗心又悬挂起来,“你想干什么……”   “奶奶您放心,我不会害他,不过我施法的时候您得回屋,回屋了就睡下,不到天亮不要起床。”季司撩开衣角,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桃木剑,另一只手在兜里攥出一团碎纸向空中一抛,顿时扬起了满天的黄色纸币,跟死人借路抛钱如出一辙。   是一种不吉利的象征。   老人哆哆嗦嗦地退后了两步,转身走向屋内。   传说,人死后要去阴间,撒纸钱是为死者到阴间“铺路”,也是为了让死者找到回家的路。   意思是……小林子快死了?   想罢,老人本就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泛起水光,但她还是听季司的话关紧大门,回到房间躺了下来,内心的绝望像滔天的洪水顷刻间涌过来,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捂紧了耳朵。   季司待老人进去了,才掏出一张金黄色的符咒,咬破中指指腹一点额头,两手夹着黄符仰天一喝,“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八卦换位符!启!”   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狂风,几乎要掀起满城风雨,老旧的茅草屋屋顶沙沙作响,感觉不出一分钟就会被整个吹翻,树林里的枯枝烂叶全被刮了出来,像个小型龙卷风呼呼上了天,在他们头顶呜咽打旋。   凉席上的人陡然睁开一双只有白瞳的眼,神情痛苦地大声喊叫。   季司看准一个瞬间将符拍到他的胸口之上,“急急如律令!”   林遇的眼神一闭,没动静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一步,他需要把自己的命转移到这人体内,只待两人的命格完全交换,属于“林遇”的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命抵命”的仪式才算完成。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起死回生,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每个生灵自出生起,生死簿就记录好了一生,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来阎王爷府上报道,任何人也逃不掉,但凡有人试图逃跑,则会堕入阴与阳的交界地带,生生世世不得再入轮回。   因为生命的空缺只能靠生命填补,一个人逃掉的账,总有一天会算在那人头上,只是早晚问题。   不过有一种情况能逃脱阴差乃至世间法规的掌控。   ——替死鬼。   说白了,他要代替林遇去死。   但因为交换命格的代价巨大,所以这类法术也被归类为“禁术”。在术法完成的那一刻,施术者会成为最底层的鬼,脖子上套着犯人用的枷锁,被地府差遣奴役,直至魂飞魄散,此生不得见最爱之人,甚至失去所有宝贵的记忆……   季司说不怕是假的,他很怕到时候会忘掉和林遇相处的点滴,也很怕再也见不到林遇,可他最怕的,仍然是林遇的死。   他希望林遇以后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没有鬼魂,没有他这样的怪物,将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生儿育女、安康余生……   接着,他缓缓俯下身,在距离林遇的脸毫米之隔时停了下来。   只见他一颗鲜亮的眼珠闪烁着微弱的光,宛如藏污纳垢了所有的罪孽,仅仅余留下一点点干净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林遇。   带着全身心的眷恋缱绻,季司抚了抚他的额发,无比轻柔道:“哥,之前我问你信不信鬼神,你还记得吗。”   林遇静默地阖着眸子,没有回应。   季司笑得温柔极了,“我不信鬼神,我只信我自己。”   然后他的唇角缓缓上扬,笑容露出一丝邪戾,“我要的人,就算是阎王亲自来抢,也休想带走。”   “哥哥……即便今后没有我,也一定要开心……”   话音未落,他压低身子,吻住了林遇的唇。   然而他只是刚刚碰到,就听一道尖锐的“当啷”声,一根长长的黑棍子从天而降,将林遇平躺的那张竹床劈了个粉碎,黑暗之中伸来一只大手,狠狠地拽住昏睡的人,把他拉了过去。   季司眼睛一睁,连不迭去抓,“哥哥——!” 第156章 他偏要更改结局2   来人轻轻甩了甩铁链,套牢了林遇的脖子,季司眼疾手快地一扔木剑,等他避开的空隙一把拽住林遇的手,将人重新拉了回来。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林遇,近乎狠戾地瞪着那抹黑色的影子。   来的阴差是黑无常,不是白无常。   黑无常无法驱赶,只能逃。   他背上林遇刚想再次跑开,忽然,怀里人难受地蹙紧了眉头,“小……司……”   “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季司慌忙地询问,手里也没闲着,去扯他脖子上的锁魂链。   仪式完成之前林遇都不会恢复意识,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刚才的术法很明显被黑无常一棍子打断,并没有完成。   没待他捋清楚,就见林遇挣扎了一会,缓缓地睁开眼,露出一双没有聚焦的眸子,“我在哪……为什么……这么黑……”   季司的手立马停了下来,“哥……你看不见了吗?”他的目光发散,宛如一个失明的盲人。   林遇张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结果套在脖子上的锁魂链猛地绷直了,暗处的黑无常打出一个手势,那链子就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将林遇的灵魂拽了出来。   没有魂体的肉身只能是一具躯壳,一抹幽光探出一半截身子,下面的实体随之眼神一滞,双膝一曲,整个人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虫,从季司怀里缓缓下落,跪向黄土地。   季司蓦地慌了神,眼看他脱离自己的手心,却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仓皇失措的自责,另一半是压抑难捱的杀意。   他一度觉得自己要疯了。   而后魂体彻底剥离,林遇“轰”一声跪了下去,上半身往旁边一倒,他半睁着眼,死不瞑目。   就在他倒地的一刻,全世界的景色和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季司的眼睛睁到极致,情绪宛如大起大落的皮球,掉入黑暗里的荆棘之地,无数根长尖刺将它戳破贯穿,最终变成一滩烂泥。   哥死了。   哥……死了……   锁链的另一头站着一个小老头,他掏出一本小册子,用尖细的指甲在上面画了两笔,“林遇,于己丑年……”   月份还没出口,只见黑暗中猛地冲上一个矮小的身影,那小人右腿一踢,将他手里的册子和铁链全踢翻上了空。   “哥哥快跑——!”   这人的速度实在太快,黑无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魂体消失,面前的小儿退后数步,拉开了和自己距离。   他一霎怒不可遏,几根厚重的青筋在额头上暴起,粗犷的眉毛一下张扬起来,衬得那脸越发的狰狞可怖,“大胆黄口!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地府官员执行公务!”   话音甫落,他一把抓住铁链,朝季司的方向甩了过去。   锁魂链是黑白无常在人间用来禁锢灵魂的法器,由于常年在地上拖拽,磨损严重,颜色暗沉,遍布着裂纹和倒刺,通体弥漫幽光,可根据使用者的施法变得柔软或刚硬,一旦使用者心术不正,则会变成杀人屠戮的利器。   虽说黑无常当了万年的差不至于“心术不正”,但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形下是没有理性可言的。   季司以一介凡胎肉体绝不可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锁魂链。   可他不躲也不逃,而是沉沉地盯着对面,放下了木剑。   眸子的红光中,他一双深色的瞳孔逐渐拉长,变成了蛇眼的模样。   黑无常一愣,莫名感觉这小子是故意不躲的。   就在那链子即将要栽到季司脑门顶时,从天而降一道白色的影子,“锵”的一声将锁魂链打偏了方向,黑无常赶紧收回了链子。   来人顶着高帽子,挺拔地站在灯光之下,“范兄是不想要乌纱帽了吗。”这人语气冰冷,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季司不耐烦地咂了咂舌,满脸都写着“坏我好事”。   黑无常单手一挥,从黑暗的角落里露出一截身子,“谢兄这是什么意思。”   白无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只有半人高的男孩,“这你就要问他了,季家的‘红瞳泣血’。”   季司阴沉着一双眼,并不接话。   白无常转身看向对面,“如果刚才范兄那链子真打中了他,导致他在阳寿未尽之时死亡,范兄以为,阎王会怪罪谁?”   黑无常豁然开朗,“这小子诓我!”   白无常:“幸好老夫及时赶到。”   “多谢谢兄出手相救。”   “你和老夫万把年的交情,就不必这种客套话了。”   “我老范从不客套,都是说的实在话!”   就在他们商业互吹吹得飞起时,白无常一瞅身后,哪还有某个混小子的影子。   别说人了,魂也不见了。   “范兄!”他立马拂袖踏出一步,脚底卷起一朵足云,那足云将他托上空,他垂下袖口,里面探出一截黑漆漆的链子,喝道,“咱们追!”   他一席白衣在风中摇曳,模样不像个阴差,反倒像个风度翩翩的清冷谪仙。   ·   万籁俱静的小镇,各家都已熄了灯,在夜幕笼垂中显得死寂晦朔,只有一个小人不断地穿梭于各色建筑物之间,把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   但凡有一个孔,他都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去。   “哥哥!”   “哥哥你在哪!”   “别离开我……哥……”   他小小的身躯大汗淋漓,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已经浸透了。   生魂离开肉身仅仅能存活一个时辰,一小时辰之后肉体魄散,生魂无法回到原身,从而变成死魂。   如果他不能在这两小时之内找到林遇,仪式就会彻底粉碎。   就像筑起的高楼大厦顷刻间坍塌,下降的势能转化成动能,林遇的灵魂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反噬。   而这期限不光是两个小时,假设黑白无常率先找到林遇的灵魂,将其收入地府,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他惊惶失措地撸起袖子一看,手表的走势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把平时林遇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连灵体的一点光芒都没看到。   怎么办……   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逆转这一切。   “林遇你出来啊!你出来见我啊!”季司终于忍不住,拳头砸向地面,登时砸得血肉模糊,在地面开出一朵鲜红的梅花,他回了两口气,额间滴下豆大的汗珠,“哥真是……从来都不听我的……”   “哟,这就不行了?”   只听一个亮丽的女声,继而响起木屐踩地的咯噔声,季司的眼眶蓦地扩大了一圈。   女人踱步而来,手里拿了一个暗沉的托盘,胳肢窝夹着一把油纸伞,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怎么,气急败坏拿身体出气,不想救林遇了?” 第157章 他偏要更改结局3   季司涨红了一张脸,大声道:“怎么可能不想救他!”   他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丹田的气息紊乱,衣服和裤子混着汗水和灰尘,连发丝的尾颠都沾了脏东西,膝盖有一点血迹,大概是下坡时跑得太急,一个不注意摔成了倒插葱,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比流浪街头的丧家犬还要狼狈,女人却笑了,“这才是我弟弟。”   季司的眼神透着一丝怨毒,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家姐姐,而是仇人,“没人的时候不要假惺惺的,我只觉得恶心。”   “没看到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女人将托盘拿起来晃了晃,嘴角的笑意更甚。   季司一愣,他光顾着二姐的冷嘲热讽,竟没看到她手里还有东西。   寻尸者的司南,寻找死人的法器。   “你怎么……”   “问我怎么会帮你?”女人蹲下将托盘和勺子递给上去,直视他不可置信的眸子眯眼一笑,“快去救林遇吧,他现在正被黑白无常追着,你再晚一步可就来不及了。”   季司闻言立刻夺过女人递来的法器,没有纠结她提出的问题,起身掐诀念咒,勺柄徐徐转动,最后指向了马路对面的学校。   现在是凌晨时分,学校里的教学楼大部分都已熄灯,只有最高的一层还亮着零星灯光,应该是奋笔疾书的高三学子。   季司大步流星地迈出一步,追了过去。   留下女人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影子喃喃自语,“司啊,其实二姐……一直在帮你……”她的表情掩饰在黑暗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宛如有什么莫大的难言之隐,不可触碰,不可言说。   ·   季司几乎是一口气冲到教学楼,三步并作两步往楼顶的方向疾驰而去。   勺柄所指是高三楼层上方的天台。   “砰”的一声推开门扉,季司大喊一声:“林遇你在吗!”   半晌不闻回应,司南也由于距离太近暂时失效,悠哉悠哉地原地转圈,他只能靠自己左找右寻,上看下瞟,就差翻下天台去扒拉墙面了,结果连灵魂的火光都没看到。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司南出了问题,可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串抽噎声,“好可怕……为什么会有黑白无常想抓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个声音是……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错愕间回首一望……   望到一个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魂体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在角落边泣不成声。   季司混混沌沌地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哥……是哥哥吗?”   魂体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小司?”   季司的心脏犹如被割了一刀,渗出汩汩殷红的液体。   “小司,你怎么来了?”林遇的眼眶放大,恍若在不可思议他的出现,“不行……你不能来……你走……你走……”他手足无措地去推季司的胳膊,试图把他推到楼下,可魂体的力气连蚂蚁都不如,又如何能撼动一个活人。   季司心如刀绞,似乎全身的力量都被他一句轻飘飘的“你走”给吸干了。   林遇却还在说着,“你走啊,不要管我!”   季司一咬牙,双臂大开,狠狠地抱住了他,“哥,别推开我,别离开我,求你了……”话到尾梢,他哽了。   林遇一愣,这些年受过的苦痛和委屈恍然都在这一刻决了堤,顷刻冲垮所有的铜墙铁壁,只剩下无能为力的畏惧。   他不该这么冷静,他不该这么睿智,他本应该和普通小孩子一样安度童年,而不是早早地揠苗助长,掏空自己去救济他人。   怪不得古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惜他懂得太晚了,晚到临死之时才有实感。   他是真心不被这个世界接受啊……   但……季司好像不一样……   林遇眯缝双眼,眼尾顺势流出珍珠一般的泪,滑落在季司的肩头,化成一团摇曳的魂火消失在了空中,“以后没有我,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给你的桃木剑要拿好,这木剑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伤人的,只要它在的一天,季家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直到临死还在为别人着想。   季司听到他这形如“遗言”的话,立马炸开了锅,“我不听你这些鬼话!”   林遇越说越难受,“可是我阳寿已尽,就算回到原来那副身体,也是个半人半鬼,自古人鬼有别,我只会害了你……”   谁知季司没等他说完,猛地推开抓住他的两肩,几欲吼了出来,“管他人鬼邪神三界有别!哥是半人半鬼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没有哥不行,我没有哥不行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徐徐佝低上身,膝盖弯曲,恍若就要这么给他跪下去。   林遇忙不迭去扶,“你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芸芸众生自有规则,但我就算会失去做人的资格,也要把哥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季司“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脸颊贴紧他的手指,动作无比虔诚,就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离开,否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话音甫落,季司眼神一凝,右手掐诀蓦地往旁边一挥,一束道法的光瞬间从指尖迸发射出,径直冲向那空无一人的门边。   林遇本来还在惊悚和诧异他上半句话,结果看到他没有借助符咒就能施加道法,顿时转移了注意力,“你没有念咒?怎么做到的?”   季司沉沉地望着那团空气,挪动两步将人护在身后,“答应我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林遇:“……”   “哈哈哈哈!”随后只听一道讽刺的嗤笑声,白色的衣袍堪堪显现,在空中呼哧摆荡,“好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小娃娃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么说,挡道的人……也包括老夫咯?”   足云消失,白无常“咯噔”一下脚跟落地,站在了他们对面。   季司:“七爷若是肯放我们走,我一定不找麻烦。”   “小娃娃,你让老夫放你们走本身就是在找麻烦。”白无常脸上笑嘻嘻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标准的笑里藏刀。   季司的手扶上腰间的刀柄,“那七爷也别怪我不给您面子。”扭头对林遇飞快地道,“你过会趁我拖住白无常赶紧跑回身体里,之后的事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听明白……”话到一半,身后空空如也,林遇的灵魂不见了……   “季司快跑!!”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刺入耳蜗,季司陡然睁大了眼。 第158章 他偏要更改结局4   林遇大概是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身体,脑子还没思考身体就率先动了起来,双臂大开挡在季司的身前,全然忘了现在他才是白无常的目标,季司阳寿未尽又没犯错,不至于被带走。   他总是这样,有勇无谋地扛起一切,试图用他那个并不宽大的肩膀保护所有人……   宛如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   反观白无常的情绪颇为高涨,送上来的人头不要白不要,他双眼一眯,把铁链蹭蹭蹭地甩了过去,“既然你这么配合,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锁魂链猛地突破空气呼啸而来,带出一条气流云。   林遇本能地闭紧了双眼。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抹极速蹿过的黑影晃过眼皮,想象中的重物并没有落在身上,他缓缓睁开眸子,看到一个重心不稳的身影面对着他逐渐倾斜,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哥,这次轮到我保护你……好不好……”   林遇一瞬间懵了,下意识地朝他的后背一望,一条猩红骇长的伤口映入眼底,他顿时瞪大了双目,这伤从季司的右侧后肩一直延伸到左侧尾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利器撕成两半,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皮开肉绽,“季司你的背……你的背在流血……为什么……”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锁魂链砸在活人身上造成的鞭伤。   如果不是因为他,季司哪会受此重伤?   季司疼得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却还是咬死了“没事”二字不想让他担心,“我……不疼……真的……”   “你当我傻吗!我……”可林遇的话还没说完,白无常立刻收回锁链,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移到他们面前,荡起一路的灰尘,只见他单手伸过,一把掐住季司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小子!你威胁老夫!”   这人周遭尽是腾腾欲动的杀气,林遇一下慌了神,“七爷!他只是想救我!”   “老夫没问你。”然而白无常陡然睨去一抹冰冷的视线,“老夫在和谁说话你看不见吗?!”   林遇蓦地怔住了,六神无主地望着他。   白无常转而看向另一个混小子,加重了手劲,“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老夫的底线,老夫看你是活腻了!”   季司被掐得呼吸不畅,喉咙卡出一缕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白无常纯白的袖子上,仿佛是冬日雪景中一朵傲雪凝霜的仙客来。   “看七爷说的……我只是……想和……您……做一笔交易……”他由于气息不畅说得异常艰难,脸色发青,嘴唇惨白,只有下巴的一点鲜血点缀颜色,看得一旁的林遇心惊肉跳。   万一季司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最后再也忍不住,他双腿一弯,跪了下去,“我跟您走!求求您放过他吧!”   季司的瞳孔骤缩,突然就开始扑腾了,他奋力地伸出手,去够那个连尊严都不顾的残影,眼圈涌出一股酸涩……   “‘跟您走’?‘放过他’?”谁知白无常只是冷冷地重复他的话,咬牙怒吼,“你他妈睁大你的死眼睛看清楚!是这小子往老夫的链子下面凑!巴不得老夫伤他个缺胳膊少腿!老夫伤及生魂交不了差!他便可以拿捏老夫!”   林遇:“……”   白无常估计是开闸泄洪了,一次性喷了个痛快,“他妈的老夫还想求你们放过老夫呢!老夫只不过出个任务收死魂,结果就栽你们身上了!他妈的老夫的底裤都快栽没了你还要老夫放过他!那谁来放过老夫!”   他逼叨叨一阵乱嚎,嚎得林遇沾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老……老夫当了万把年的差……头一回……碰上你们这些小逼崽子,把老夫……往死里算计……”白无常似乎是嚎累了,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另一只掐着季司的手也垂了下来。   季司趁机挣扎开来,一边咳嗽一边狂倒气。   此情此景林遇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才好,他有种发笑的冲动,但又怕笑了白无常会更加不高兴,没准真会下死手把他们灭口。   于是他硬生生地挺住了。   挺得十分辛苦。   ·   等季司缓够了劲,大爷一样地盘腿而坐,“七爷您应当清楚,我除了林遇谁也不要。”他的模样和那些上学前班的小孩子并无不同,可任谁都无法把他当成孩子来看。   分明在笑,眉眼却是冷的。   林遇的喉咙如同卡了一根鱼刺,话在里面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   “还‘谁也不要’……你搁这拍电视剧呢。”白无常宛如妥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他大眼瞪小眼,“杀了你只会让老夫的‘失误’变成‘错误’,可真有你的。”   “那七爷是允还是不允?”季司沉沉地望着他,收紧了手心的剑柄,好像只等对方回复一个“不”字,他就能当场翻脸,在这里打起来。   白无常:“老夫倒是想不允,可万一到时候你去阎王那参上一笔,你要老夫如何是好?”他短暂地停了一秒,笑道,“不过问题又来了,生死簿记录着世间生灵的轮回转世,你可以绕过老夫,可你要如何绕过生死簿?”   “这你不用担心。”他起身走向林遇,看着他一脸呆呆的模样温柔地笑了,“哥,虽然我还想和你说很多话,但是时间好像不允许了。”   林遇一愣。   天边送来一束晨曦的微光,鱼肚白在软乎乎的云巅翻来覆去,在这波谲云诡的一天中显得分外祥和……   林遇讷讷地摇头,内心的一隅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不要……”   季司只是满目柔情地望着他,恍若想把他的模样刻进脑海,慢悠悠地伸出手,去够他的残魂。   眼看季司就要碰到自己,林遇陡然提高了分贝,“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不能替我做决定,七爷要带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是不是,七爷……”他扭头面向那道白影,却见白无常看戏一样坐在地上,手支下颌默不作声,似乎并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林遇:“为什么……”   “因为……”季司握住他的手,和他额头相抵,“在哥救我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有朝一日要还这个恩情,所以林遇……我不会让你死的。”说到最后,他冲人一笑,另一只手打开,里面是一张烧成灰烬的八卦符。   符灭术起,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   原来人定胜天,求道即为求己。   怪不得季司会说不信鬼神……   太阳在山的那一头升起,迎来崭新的一天,一切都恢复成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高中学子在课堂上朗朗晨读,集市上摆摊的小贩一阵一阵地吆喝,杂乱无序的声音传进每家每户,却不觉得烦躁。   一个木讷无神的男孩在家中苏醒,身旁有一位喜极而泣的老人,老人嘀咕着感谢上天保佑,小林子终于退热了,结果男孩扭过头来,眼神中晃过一丝惶然,“‘小林子’……是我吗?”   “我……是谁?” 第159章 遥相呼应的未来1   林遇生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底下的枕头已经湿了,而他的眼圈红肿,底下一层厚重的黑眼圈……   冰冷的仪器声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滴答滴答的好似打着节拍,白色的房间只有他一人,手背插满了针管,维续生命的葡萄糖一点一滴地注入血液中,好像没过一遍身体就给他哭了出来,他醒了以后仅仅是错愕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可泪水就宛如肆虐浩渺的洪流,无休无止地涌出眼眶。   他记得梦境里那个站在红色花海之上的人,是那么的形单影只,又是那么的鬓影衣香,如同狂风骤雨卷起的残云,稍得须臾的功夫就被吹得冰解雾散,如同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斑斓。   林遇再也忍不住心底滔天般的痛楚,呜咽一声嚎啕大哭……   “季司……为什么……”   他的话好像糯米粘在了一起,上句不接下句,只能隐约听见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叫得歇斯底里,筋疲力竭。   这时传来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房门被人“刷”的一声拉开,走进来一堆护士和医生,一个顶着卷毛的人混在里面,挤开人群抢先一步上了前,“林遇生!你没事吧!”   林遇生一瞧,周围一圈穿着白大褂走动的人,齐飞跑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嘴里嘟哝着什么。   结果他还没说上一句,齐飞就被医生“友好”地请了出去。   “知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你在这添什么乱!”   齐飞:“……”   给他看病的是个中年医生,细心地询问他的感受,问他为什么哭,是不是哪疼。   林遇生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摇头,说话断断续续没个条理,“我……我很想一个人……我想见他……我这里疼……”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没头没尾地道,“我要去见他……我要他跟我讲清楚……”说着就要下床,甚至开始扒拉手背的针管。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这十多年的光景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医生按了他老半天,见这臭小子死活不肯听话,索性打了一针镇定剂。   林遇生的眼神立马呆滞,很快睡了过去,他这一睡就是五个钟头,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窗外灯火通明,夜幕繁星万点,街市人山人海,鼎沸的吵闹声一直传到七八层的住院楼。   要是搁了往常,林遇生大概会趴在玻璃窗边看热闹,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一醒就又陷入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   因为他知道这下面没有他要见的人。   “季司……你在哪……”   听到动静的齐飞从睡梦中惊醒,在椅子上直起身来,“林遇生?你醒了?”   林遇生横竖不理会旁人,只知道一个劲地季司长季司短,让齐飞非常地头大,抓住他的两肩摇了两下,“喂,你清醒一点!”   林遇生:“呜呜呜呜……”   齐飞:“别想了!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林遇生:“季司……呜呜呜……”   “你他妈给老夫清醒一点啊!!!”齐飞一不做二不休,一拳招呼过去,“砰”的一声又响又亮。   林遇生脑袋一歪,瞳孔清明了不少,“诶?”   “诶什么诶,你穿越一回莫不成了个傻子!”齐飞貌似没考虑他现在是个病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睡了一个月张口闭口就是那谁,老夫把你从半生不死的夹缝里拖出来费了多大力你倒是一句不提,老夫给你们的情又何止一星半点!当年若不是老夫饶你们俩娃娃一命,你们能活到现在!”   “等等。”林遇生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颊面色一沉,扭头和他对视,“你刚才说‘饶过’是什么意思?”   齐飞的剑眉一挑,“你回过神了?”   林遇生摸摸自己的脸,淡定地道:“嗯,多亏你打我一拳。”   齐飞:“……”   这若是换了往常的林遇生,估计一早扑过来拎起他的衣领对骂了。   林遇生变成林遇的性格,拥有林遇的记忆和知识,这相当于将一个亡魂从阴间招回来,上活人的身。   齐飞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当年我失手把季司打成重伤,因为锁魂链的附带作用,季司的灵魂一分为二,他只能分你一半的命格,剩余一半我帮他固定到了自己身上。”   林遇生冷静地下了结论,“所以我和他是一半一半,他的一半在我身上,我的一半在他身上。”   齐飞看他这么正常,反倒觉得不大正常,这货刚才还是一脸衰样,现在就开始“临危不惧”了?分明那泪痕还挂在脸上,语气却和常人无异,这变脸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齐飞眨了眨求知欲的眸子,试图从他脸上盯出点什么,“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林遇生全然没注意到某位火辣辣的视线,手抚下颚思忖了一阵,“那么……我们可以一直保持这样吗?”   谁也不用死。   齐飞嗤笑道:“你莫不是在想桃子吃,真有这么好的事,天底下的人都这么干了。”   林遇生双眼微开,“什么意思。”   “看来薛礼没教你这个。”齐飞颇为自豪地一勾唇角,抬起两只手摆在他面前,“人有十根手指,手心手背,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各司其职,如果多了一个,砍掉,少了一个,补齐,为什么要砍或者补,有想过吗?”   林遇生的眼睁得大了一些,“因为差一个少一个都影响正常生活。”   “这对世间常理也同样适用,生死簿上记载的死亡名单不会改变,它就跟人的十指一样,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齐飞收回手,眯缝双眸,“但是季司这小子欺骗了生死簿,他把你的名字后多添了一个‘生’字,这样生死簿记载的就是‘林遇’,而不是‘林遇生’。”   林遇生:“……”   齐飞直望他惊愕的目光,悠悠地笑了,“所以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你们,毕竟是老夫把他的灵魂一分为二的。”   “等一下,”林遇生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道,“季司这几个月以来看似毫无理由地寻短见,是不是因为这个?!”   齐飞不笑了,眼光变得又沉又暗,“和世间常理违抗的代价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遇生握紧了拳。   直觉告诉他,季司在天台跳楼不是意外,去撞车也不是意外,在房间上吊更不是意外……   齐飞又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道:“他会无意识地被带入死亡,直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刻。”   林遇生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万状地低下头,瞳孔微微颤抖。   季司果真是“说到做到”,命都不要……   “所以当年老夫就和他交代过,老夫顶多保你们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老夫必须要回收‘林遇’的灵魂,否则老夫无法交差。”齐飞挪开目光,翘起二郎腿,话锋一转,“其实和你相处了这么久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是没办法,老夫已经被困在人间十年了,若再不能将你带回去,老夫会失去一切。”   林遇生从他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杀意。 第160章 遥相呼应的未来2   林遇生马上反应过来,“但是你做不到,不是吗,不然在我跳楼的那一刻就该把我收编地府了。”   齐飞苦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的心软,还是在佩服他的敏锐,“没错,你身上有一半季司的命格,不是完整意义的‘你’,这样不纯的灵魂老夫没法带走。”   “看你说的,搞得季司好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遇生打趣似的笑了笑,随后就低沉了眸光,“那么如果……你把‘完整意义的我’带回去,是不是就可以将一切拉回正轨?”   学校里的同学不用忍受鬼神的侵扰,季司也可以回到正常平凡的生活。   齐飞作出沉思状,“理论上是可以,但你必须得从季司身上拿回另一半,可你们如今都是不同的整体,该怎么分?”   话音未落,林遇生对上他的目光,冲他霁颜一笑,“十一年前你怎么分开的,依葫芦画瓢会吧?只不过这一次,你冲我来。”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注意避开重要部位,免得魂没分开我就被你一链子劈死了。”   齐飞闻言眼睛都挤兑到了一块,“你他妈又在发疯???”   地府法器留下的伤疤会永生永世地跟着一个人,即便是日后转世投胎也不会消除,相当于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林遇生却和没事人一样笑得澹然自得,仿佛在说着什么“今天天气真好”、“上哪吃饭去”。   齐飞瞬间束手无策,好话歹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家伙是不是越来越像林遇了??   “所以,目前的优先是找到季司,他现在在哪?”说到“在哪”两个字,林遇生的心不痛不痒地抽了一下,恍若在难过他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来医院看过自己。   床头柜上没有任何慰问品,房间里也没有陪睡的小床,这说明他住院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   除了齐飞,齐飞不是人。   齐飞丝毫没觉察某位的小心思,“这你放心,一个月前他晕倒了,那时候恰巧陈子筱出院,老夫就拜托她照看季司。”   林遇生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陈子筱没事真是太好了。”又问,“为什么季司会晕倒?”   “还不都是因为你跳楼,他怒火攻心。”   林遇生:“……”   “放心吧,他只晕了两天,之后就照常上下学,洞神隐形观察他,他都没发现。”   林遇生忽然很不是滋味……   都怒火攻心了,来医院看看会死啊。   顿了顿,他不再多说,把插在身上的针管三下五除二拔了个干净,在齐飞慌忙的一句“你干嘛”中迈开一根腿,准备下床,还没站起来,就见门扉被人猛地拉开,挤进来一个面色红润的女孩,“齐飞不好了,季司上山之后就不见了,潭长天去找了,但是一直没有消息,我怕他出事……”   陈子筱的披肩短发长了一些,许是全程跑着过来的,汗水浸湿了发丝,贴在她红透的脸颊,显得有些可爱,女孩说完才看到坐着的林遇生,立刻捂紧了嘴,“遇生你……你终于醒了!”   他刚想寒暄两句,女孩猛地虎扑过来,用力地抱住了他,“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   “……”   她哭了足足有十分钟,还没哭够瘾,被齐飞一把提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陈子筱:“……”   林遇生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们”,就撕下一张白纸就和齐飞一起跑了出去。   陈子筱:“诶,我也要去。”   林遇生回头一喊,“太危险了,在这里等我!”   陈子筱抿了抿唇,低头喃喃自语,“好吧,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林遇生变了,可仔细一看又没变,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好像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   两人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陈子筱口中的地点,这座山以前是季家用来办除灵会的,现在由于季家分部的迁移已经荒废了,连入口都布满了一人高的杂草。许是私人领地没有卖出,开发商没有动这一片山包,一切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只不过物是人非,山长水阔,有的变了,有的死守着不变。   林遇生拨开枯草踏进去,忽然就懵懵懂懂地一愣,脑子还没动步伐却已经迈了出去。   他们很快上了山坡,齐飞纳闷地望着在前方带路的某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喂,真的是这边吗?”   林遇生想也没想,点头道:“嗯。”   齐飞正想问他从何而来的依据,林遇生伸来一只手,“哭丧棒,借我一用。”   齐飞一边喘气一边努嘴,“你把老夫……当什么了!阴差的法器……是能随便借的吗?话说你……借来干嘛?”   林遇生甩了甩脚上的枯枝,不急不缓地道:“拨杂草,它们太碍事了。”   齐飞:“……”   短暂的沉默过后,寂静的森林里响起了一声又震又响的“滚——!!!”   激起了一片扑腾翅膀的鸟,枝叶晃动,传来一阵沙沙声。   林遇生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脚步,背朝齐飞伸出一只手,又说了一次,“哭丧棒。”   齐飞:“……”他十分不情愿地把一根二十厘米的棍子递上去,岔路口有阴风拂过,棍子上白色的布条随风起舞,“喂,你悠着点用啊,好歹是跟了老夫万把年的搭……”   “档”字未出,林遇生一把接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然后手掐剑诀,唇瓣翕动念了一串咒语,那棒子竟突然开始拉长,最后变成了足有一米的棍棒,他面无表情地踏上右边的山路,将这棒挥来挥去,果真扫起了杂草。   齐飞的一张脸拉成了大紫薯,气急败坏地道:“我他妈真想问问薛礼!他平时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你和刘锦离怎么都可以驱动阴差的法器!”   林遇生漫不经心地道:“这种小儿科还用得着劳烦师父教?只要是法器,原理都差不多,只要看过几次谁都能驱动。”   齐飞这才想起来他貌似在林遇生面前用过好几次哭丧棒和锁魂链了……   倏地有些心虚……   要是他拿锁魂链对付自己怎么办?   想着想着,林遇生在前方停下,他一脑袋撞了上去,“喂,你怎么不走了。”   林遇生吸了一口长气,没有转身,抬手指向前方,“我们到了。”   齐飞抬头一望,发现他们身处一片阴森凄冷的竹林,如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连叶子的颜色都透着暗沉……   这里是季家的饿鬼林,也是林遇和季司的初遇的地方。 第161章 遥相呼应的未来3   林遇生用白色的棍子拨开杂草,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心绪,但他掩在袖口里的一只手微微颤抖,仿佛在怀念风景,又仿佛在惦念人情。   这里是他和季司的开始,也将是他和季司的结束。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天理昭彰会回到正轨,缺失的灵魂会复于原位,从此尘归尘土归土,让一切散落的缘起深埋心底,只剩缘灭那一袅升起的青烟。   季司……你可千万别怨我……   他像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每一步都是心无旁骛的果决,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齐飞跟在他身后,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恍惚看见了当年那个矮小的男孩,那个宅心仁厚,会用自己的身体替别人挡下伤害的臭小子……   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重叠,齐飞忽然意识到,林遇是真的长大了……   十年的光景对阴差而言只是弹指一瞬间,他见证过沧海横流,也见证过桑田变换,万年的逆风恶浪扑打在人身上,岁月的风霜染白鬓发,催生了多少可悲又可怜的惨剧。   他不希望林遇生成为其中之一。   但林遇生早已是其中之一……   四周的风景又沉又暗,阴风一阵一阵地吹动枝叶,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掀起了原本掉在地上的枯叶,那扁舟一样的竹叶在空中打了个圈,晃过一点黑影,再悠悠荡荡地落在他的脚尖,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侧站在前方,手里拿着一把深铜色的桃木剑,听见动静才缓缓扭头过来,睨来一抹轻柔的视线。   “哥,你来了。”   林遇生的心脏猛地一紧,感觉呼吸都漏了一拍。   季司的面色惨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唇色青紫,犹如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可一双红瞳熠熠生辉,犹如藏着万里星河。   齐飞一愣,马上察觉到不对劲,季司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林遇生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心底宛如有一角塌了下去,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保持原来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接近,右手自然垂下,一张纸掉落在了掌心,喃喃道:“季司,我对不起你……”   齐飞如同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照不宣地聊天,莫名觉得自己被排挤在外……   很是不爽。   季司貌似没看到某位无常先生,仍然笑着,“为什么哥要说对不起?”   林遇生:“如果我早点知道你花了那么大功夫把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我会更加珍惜……”   “哥,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你?”季司的眉头皱了皱,看上去有些受伤,“之前哥恢复了一些记忆,觉得我可怜,所以自责,甚至用告白来安慰我。”   林遇生一下子急了眼,“不是的!那不是安慰,我真的!”   季司微微抿唇,苦笑道:“这次完全恢复记忆了,所以更加愧疚了,更加想弥补我了,是吗?”   林遇生脚下一驻,蓦地攥紧手里的纸,眼神刹那间又惊又愕,“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司慢慢地低下头,脸庞的发丝遮住眼睛,挡去了部分光芒,他踱步而来,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知道什么?是知道哥哥故意送死去忘川,找薛礼恢复记忆,还是知道哥哥会来和我交换命格,希望将一切掰回正位?”   林遇生的眼眶顿时放大了一圈,把纸符捏得一团糟。   “哥哥,你从小到大真的有能让人发疯的潜质呢。”季司噗嗤一笑,堪堪抬手抓住头发,把柔顺的发丝抓得杂乱无章,一只发着红光的眸子露了出来,那表情就像死压着无名孽火,恨不得把人杀了泄愤,可林遇生不是能肆意置气的旁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   林遇生不知所措地抬头一望,望到季司已经来到他身前,立马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   谁知季司一把拉住他的腕,眼神一凝,“想去哪啊,不是想和我交换命格吗?”   季司全身都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场,林遇生显然被他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你……”   季司偏头一笑,他身上的妖冶气就越发地浓郁,“哥哥想做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林遇生不可置信地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遵循世间常理有什么不对!”   季司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难捱的怒火,手底下的劲力一重,捏得林遇生吃痛地嘶了一声,“你他妈的放开老子!”   “哥以前说‘死也会死在我怀里’……”季司突然答非所问地来了这么一句,把他用力一拉,陡然掰过肩膀将人按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地道,“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林遇生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生气占一半,羞耻占一半,他挣扎着朝后方喊话,“齐飞快来帮我!季司他疯了!”   齐飞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然而只见季司眯缝双眸,一副愠恼的模样,“齐飞?哥现在还有心思想别的男人?”   齐飞:“……”   林遇生:“卧槽你小子……”   结果他一句没说完,季司将他拦腰一抱,继而俯身而下,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唇。   林遇生蒙了个大逼,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他长驱而入的舌头抵住了舌根,刹那间呼吸不得,死死地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把他推开。   可季司非但不松开,反而愈发使劲地把他箍紧,嘴唇也没停下,近乎粗暴地勾出他的红舌,吮吸着属于林遇生的气息,吻得忘情忘我。   林遇生渐渐体力不支,只觉得他再吻下去自己就要断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司终于松开他泛红的唇,滚动喉结,声音沙哑地道:“哥,我真想在这里要了你。”   林遇生如同晴天霹雳,当即就扬起右拳,宛如想抡他一嘴巴子,“你敢!”   于是他拳起拳落,季司“啪”的一声稳稳当当地接住他的拳,另一只手撕开他胸口的衣服,登时飞出了几粒扣子。   “你神经病吧!!”林遇生一张老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接着季司扬起一抹冷笑,眼神犹如长舌吐杏,幽冷怨毒地盯着他,“看来哥哥是喜欢我用强啊。”说罢他反手一推,把林遇生整个人推到了地上。   林遇生:“??!!” 第162章 遥相呼应的未来4   接着季司无视某位无常尴尬的眼光欺压而下,一只手将林遇生的两只手固定到头顶,在他的脖颈附近悠悠呼气,好像真的想来一场野战。   林遇生气得脸红脖子粗,“齐飞!你傻站着干什么!”   齐飞刚要说点什么,季司抬起膝盖逐渐往上,顶在了他双腿之间,另一只手伸到背后,近乎贪婪地抚摸感受他的皮肤、体温、一切,“哥哥,在我面前不要叫别的男人……”   齐飞:“……”   林遇生的一张脸由通红变得漆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行字,“你他妈要是敢在这里……我杀了你!”   季司轻轻一笑,眸子里全是深沉又厚重的情欲,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只要是哥的东西,即便是刀子,我也乐意。”   林遇生蓦地放大了眼,似乎没想过他居然这么油盐不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季司却只是笑,笑得异常温柔,那红色的瞳仁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芒,恍惚想把他一口吞了,鼻尖轻蹭他脖子上的喉结,觉得不够,又张开嘴咬了咬,“我想要你……”   他的声音沙哑,呼吸灼热,林遇生的身体也不知不觉中跟着不对劲,双臂不自觉攀上他的背,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季司在喉结处流连游走,听到身下人的轻哼,心里猛地一颤,他一把拖住林遇生的后脑勺,再次封住了他的唇,这一回他又撕又咬,吻得林遇生不满地拧紧了眉头,喉腔发出一阵软糯的低吟。   季司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   不过说实在的,齐飞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一巴掌拍上脑门顶,打心底希望他们能快一点,他可没有观摩别人打野战的癖好……   当前情形他既走不开也插手不了,既无法喊停也无法视而不见,只因为冥冥之中,生死簿主导的命格仪式已经开始了……   林遇必须回归死亡。   作为载体的林遇生该何去何从,或许也只有一死才能解脱……   他作为见证人,同时也是旁观者,有义务记住所有的细枝末节。   然而想象中的情节并没有发生,季司缓缓放开身下人,手里隐隐攥了一样东西。   林遇生见他突然停下精神还有些恍惚,不自觉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喊了喊:“季司……”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直勾勾地望着对方,“你去哪……”   他犹如一只依人篱下的小奶猫,身娇体软一推就倒。   季司狠狠地咬合牙齿,恨不得当场扒掉他的衣服,用力地进入,让他再也无暇其他,只能支支吾吾地念出自己的名字,脑海里除了自己什么也不剩……   但他还是收起了全身心的迤逦缱绻,不舍地退身开来,即刻沉下了眼神,“哥希望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将右拳堪堪抬起,手心朝上逐渐摊开,里面是一张揉烂的符咒。   林遇生一愣,脸上的绯红褪了大半,他赶紧起身左摸右寻,发现身上根本没有之前写好的纸符,这才明白过来,季司一反常态和他亲昵是为了偷这一张符。   没有这张八卦符,他们的命格无法互换。   林遇生脸颊的红晕赫然间散得一干二净,他伸出手,冷冷地道:“还给我。”   季司只是望着他,没有回应。   林遇生一吼:“还给我!”   季司将它捏成一团,拢进了袖口,“不还。”   “我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许拿吗!”林遇生不再和他废话,蓦地上前挥出一拳,径直打向他的脸,气势之足形似一支穿云裂石的箭。   季司朝后一仰就躲了过去。   林遇生再出左拳,这回对准了他的太阳穴,可季司就如同知道他的招式,一进一退都跟老马识途一样自然。   林遇生不信邪,把薛礼教他的三教九流的无赖招式全使了出来,什么猴子偷桃,双龙戏珠,仆步撩裆,专往人的眼睛鼻子等脆弱部位招呼。   然而季司全都涓滴不漏地避开了。   林遇生气喘吁吁地倒了两口气,不可思议地道:“你丫怎么做到的?!”   季司的面庞浮现一抹柔和的情绪,犹如看到了故人已归,用十分怀念的语气道:“哥哥教过我的,还记得吗?”   林遇生瞠目结舌,“大哥!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我刚从记忆里出来所以记得清楚,可你是实实在在度过时间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   话一出口,他就怔住了。   季司这十一年间从未忘记过他,大到经历过什么事,小到交谈过几句话,都事无巨细地刻在了骨子里……   季司柔声道:“哥,我是个冷血动物,无惧亲人逝世,不怕悲欢离合……可我不是没有害怕的东西,我怕你死,怕我有朝一日会忘了你。”   林遇生陡然语塞,喉结滚动,愣是一句话没憋出来。   季司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怕脑子记不住你,就把你放在心里,有时候把回忆拿出来看一看,想象你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怪不得他对“林遇”的招式如此熟稔,原来并不是度过了一个空白的时间段。   小小的身躯对着空气重练一招一式,好像这样就能从回忆里得到莫大的力量,仅仅是一点吉光片羽,就足够让他欣慰很久很久了……   林遇生心底宛如打翻了酱油瓶,瞬间不知滋味……   难怪天台上的重逢他能立刻认出自己。   原来不是“还记得”,而是“未曾忘记”……   浪潮般的回忆像滔天的洪水顷刻间翻滚过来,把林遇生仅剩无几的火气灭得连烟也不剩了,从前对待季司的种种一幕一幕地晃过眼底,晃得他一颗心几乎快要血流成河……   “对不起……”   他现在除了道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季司的脸色苍白,笑起来有一种病态的美,他撑着身体缓步走近,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空中,听得林遇生心下一紧,“你怎么了?”   季司三四步就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摩挲他的脸,偏头一笑,“我想要的不是哥的歉意,我只想哥能活下来,代替我的份一起……”   林遇生听出他话中所指,心神不宁地颤动瞳孔,这时,他的袖口蹿出一点摇曳的火光,里面的符咒燃起来了……   符灭咒起,八卦转生。   逆天改命的术法已然催动……   林遇生霍然瞪大了双眼。 第163章 遥相呼应的未来5   季司的脸色明眼可见地越来越苍白,林遇生朝后面大喊,“齐飞!把锁魂链拿出来!”   齐飞的表情有些为难,“这……”   林遇生急得满头大汗,“你还在犹豫什么!之前约好的你不能说话不做数啊!”   齐飞张开嘴,似乎想讲点什么,季司突然掰过林遇生的头,让他对视自己,“哥,别看其他人,看我。”   他的气息不紊,听起来就像驮着十几公斤的重物走了很久,直至黄河流水干涸,落日余晖散尽,漫天的魂火归于混沌之地,向着到达不了的彼岸皲手茧足,鞠躬尽瘁……   现在……他终于能停下了。   林遇生的舌根泛起一丝苦味,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好像怎样都不好,怎样都是错。   季司看他一脸的困扰无措,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抹笑意纯粹而幸福,和十一年前被林遇救下时如出一辙。   那天的林遇一袭道袍木剑,宛如一道天降的神祇,就跟黄昏时分的启明星一样,都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遥远,指引着迷途者重回正道。   让人忍不住去触碰,又在即将碰到时收回手……   生怕指尖的脏东西玷污了那点不可多得的美好……   季司本应死在这片饿鬼林里,视野里除了黑白什么也不剩,却因为他一句“跟我来”刹那间鲜活了色彩,从此以后,这个世界有了七彩绚烂的光……   “哥,十一年前我问过你的问题,现在想再问一遍。”他摩挲林遇生的脸颊,姿态放得极低,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   林遇生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还是配合地点头,“你问。”   季司的余光瞥见他们身后的那道白影,笑意更甚,“哥,你信鬼神吗?”   齐飞一愣。   林遇生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刚想说“信”,齐飞大喝道:“林遇生!别回答他!”   一直以来都是“旁观者”的齐飞忽然冲了上去,一手拎锁链,一手抡哭丧棒,“轰”的一声挥向地面,将他二人快速地隔开,然后眼神放出凶光,厉声道:“季司!你会后悔的!”   季司踉跄两步才慢慢站稳,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白无常,记好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想回地府就滚一边去。”   林遇生茫然地问:“怎么了?”   季司一秒变脸,春风满面地道:“哥哥不知道吗?白无常是绝不可能帮哥哥分魂的。”   林遇生:“为什么?”   季司:“因为是白无常那一链子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他再来一链子,就是火上浇油,伤口撒盐,一次错误犯两次,他不想回地府了。”   “……”林遇生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某位无常,“你不早说做不到?”   齐飞立马蔫成了埋头的鸵鸟,“老夫这不是也没答应你吗……”   林遇生:“……”   季司趁他们聊天的功夫蓦地把木剑插在身前的土壤里,掐诀念咒,嘴唇飞快地翕动,最后“啪”一声双手结印,周身赫然卷起一阵急促的风,随着这道劲风掀起枯叶尘埃,他的嘴角流下了一滴鲜血。   林遇生见状猛地攥住齐飞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你丫赶紧给我帮忙!否则老子亲自去阎王殿告你的状!”   齐飞内心大写一个“卧槽”,当时就尥蹶子不干了,“他妈的老夫救了你多少次,你他妈的就是这么报答老夫的?!”   林遇生:“我不管!总之这个忙你想帮也得帮,不想帮也得帮!”   齐飞:“……”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做了两秒的思想斗争,他似乎放弃抵抗了,把哭丧棒和锁魂链双手奉上,闹别扭一样地噘着嘴,嘟哝道:“老夫是瞎了眼才会救你这么个白眼狼。”   林遇生一把夺过棒子的锁链,急急忙忙回了句“多谢”,就甩开铁链跑了上去,哭丧棒一霎伸长成一米多的长棍,从空中径直抛下,一棍一链瞬间打向季司,结果在快要碰到时木剑震出一圈看不见的气流,硬生生地弹开了他的攻击。   林遇生一秒就认出了那阵气流,那是师父灌给木剑的灵气,为让他日后自保用的。   也是小时候的他让季司自保用的。   然而这灵气过了若干年一直未被动过,却在如今这个杀千刀的场面用出来了……   林遇生从没像现在一样心烦意乱过,他将锁链缠在手掌,紧紧地捏成拳,猛地捶了过去,“砰”的一下捶在季司支起的结界上,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碰着。   季司在结界的那头温柔地望着他,“哥不是知道吗,咒法一旦生效,除了杀死施术者本身,别无他法。”   林遇生狰狞着眸子,拳头像雨点毫无章法地砸在屏障上面,“你给我闭嘴!你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我不许你再来第二次!!”他现在就如同一只空有尖牙利爪的猛兽,被困于牢笼之中,破不了防,也无法放弃。   季司微微拧了拧眉,嘴里立刻溢出一股浓厚的血液,从鲜红到暗红,沾满了整个下巴,顺着下巴尖滴在地上,殷红得像爆汁的浆果。   林遇生砸得手心渗了血,他越发用力地砸着那屏障,似乎想硬生生地把骨头折断,“季司——!!你再不停下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他憋了那么久,就憋出一句“不理你”的威胁。   季司捂住胸口,艰难地张开口,答非所问地道:“回答我……哥,你信鬼神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哥,回答我……”季司的眼神带了一点央求,犹如下一秒就会给他跪下。   林遇生:“我……”话到一半,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陡然捂住他的嘴,顿时没了下文。   齐飞堵着林遇生的嘴,语气异常凝重,“季司,你想用苗族的厌胜之术消除他的记忆,没那么容易!”   林遇生闻言停下了挣扎,眼睛瞪得像铜铃。   厌胜之术?消除记忆?   齐飞没等他自己瞎想,转而给他解释,“还记得吗,季司以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的?”他放开了手。   林遇生讷讷地道:“我回答的是……‘信’。”   季司的神色出现一丝惊慌,“哥!别听他的!”   齐飞自顾自地道:“这就是设咒的问题,只要你现在的答案和小时候一样,催眠术就会再次发动,你会重新忘了他。”   林遇生犹如被人打了一拳,耳畔嗡嗡直响,脑子一片空白,他地抬头望向那伤痕累累的人,嘴唇都在发抖,“原来是你……让我忘了你……是吗……”   原以为他的失忆是由于灵魂不稳定,万万不曾想过是季司亲手造成的……   “为什么……”   季司一句话不说,眉头锁得死紧,纵使千言万语都无法告知,只能用眼神诉说爱意。   他的眼圈一阵酸涩,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好,我回答你……”   季司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   齐飞:“喂喂喂你真想忘了他?”   只见林遇生轻轻吸进一口气,坚定地道:“我不信鬼神。”眼泪在眶里决了堤,涌下两行清泪,“我只信你。”   季司:“什么……” 第164章 我护你至死方休   季司好一会没缓过来,呆呆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人定胜天,我信你!”林遇生几乎吼了出来,“我不会忘了你的!死也不会!所以给我停下!停下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季司:“哥,我不是傻子,你骗我没用的。”   林遇生:“……”   忽然,齐飞的神色一滞,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撩起衣襟,从怀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册子,这是他平日里用来记录死魂的本子,黑无常手里也有一个。   他懵懵懂懂地翻开一看……   只见那原本空白的页面上逐渐现出一笔一划,分明没有人动笔,却无端生出了一行字——林遇,于庚子年相月六鱼戌时死亡,未收回。   难道天道对人事的把控已经精准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遇生还在崩溃地大喊大叫,“老子不听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老天爷要收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丫瞎凑什么热闹!”   齐飞收了这么多年的灵魂,有哭着喊着不想咽气的,也有平静淡定迎接死亡的,甚至还有抱着柱子痛哭流涕后悔没有行子女养育之恩的……   像他这样鬼哭狼嚎嚷嚷着去死的还是头一遭。   林遇生又抡起拳头,“砰”的一下砸得血肉模糊,“你他妈的……别跟我抢啊……”话到尾梢,泣不成声。   齐飞刚想提醒他不要白费力气,季司突然伸出一只手,里面是一张烧成灰烬的符咒,风一吹就像蒲公英飞上了天,一忽儿便飘走了,随着这张纸的散去,屏障“嘎啦”一声裂开几条细小的缝隙,而后猛地破碎,落在地面宛如火星落在水面,顷刻间消失得干脆利落。   季司踉跄两步前倾身体,犹如要这么倒下去。   林遇生赶紧扔了铁链和木棍,上前伸出臂膀,将他拥了个满怀……   齐飞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背过身去。   看来命格交换的仪式已经结束,是季司赢了……   林遇生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像个小花猫,他胡乱两下擦了眼泪,使劲地圈着季司,如同要把他按进身体里。   这时饿鬼林的景致明眼可见地亮了一度,林子里甚至出现了鸟叫声,仿佛是对仪式完成一种预兆。   分明是天道昭彰回到正轨的预兆,林遇生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使劲地抱着眼前人,抱得浑身发抖。   季司虚弱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哥,你再勒我就要断气了。”   林遇生这才松了劲,头埋在他的胸口低低地抽噎,“你到底是跟我……抢什么啊……”   季司坐在草地上,周围充斥着竹叶的芬芳,一切都和原来相差无几,恍惚中他们还和小时候初见时一样,林遇一席黄布道衣,手执木剑,满身的清明正气……   而他被这人滴水不漏地护在身后,一双红瞳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背影,如同看到了神明眷顾……   他轻轻地抚摸林遇生的后脑勺,十分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哥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哪所大学念书?”   林遇生紧紧地捏着他的衣布,“我哪都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季司仰头望向天边的星辰,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不是哥说的吗?”   林遇生立刻抬起头,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可你也说过死了的人一了百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季司闻言拧了拧眉,十分小心地拿下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覆盖在自己的脸庞,在那粗糙的指节处落下一个一触即放的吻。   林遇生瞬间泣不成声,“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好好考个大学,好好工作,融入社会成为一个正常人,这就是我全部的心愿。”季司的声音温润如玉,和初见时并无区别。   却听得林遇生一败涂地……   “我不要……”   季司慢慢倾身,帮他吻去脸颊的泪水,退开时满眼的柔情,“下辈子,我要娶哥哥为妻。”   林遇生如鲠在喉,心如刀绞,差点没背过气,“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小时候的季司用尽全力说出的一句“儿戏话”,林遇不懂,林遇生却懂了。   季司花费了他的一生来偿还这个诺言,偿还他承的恩情,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句“我家里有吃的,跟我回家”。   季司抬起他的手,笑得幸福餍足,恍若仅仅在注视中就得到了莫大的慰藉,这辈子都值了。   “我说过……”他偏头一笑,张了张嘴。   赫然间扫来一阵疾风,哗啦哗啦地刮起枯叶,发出一串响声,林遇生没听清,只能凭借口型来判断他在说什么。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季司的眼神放空,倏地像个机器人四肢不调地垂下手臂,继而耷拉脑袋,身体佝了下去。   林遇生的心脏猛地一沉,浑浑噩噩地去推,“季司?季司?你怎么了……你别在这里睡觉……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家……”说着,他把人拉扯到肩膀,貌似想把他背回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拉,季司都无法起来。   “医生……对……我得叫医生……手机,我手机呢……”   齐飞叹了一口长气,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转身走近,“林遇生,我们该走了。”   林遇生似乎没听见,专心专意地搜口袋,“我手机呢……得叫救护车啊……得送季司去医院……对,得去医院……”   齐飞的眸子黑了一度,“林遇生你有完没完。”   他横竖听不进,“齐飞你的手机呢?我的不见了,借我一下好吗?”   齐飞冷冷地看着他,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地话,“季司死了。”   林遇生:“……”   齐飞:“为了救你,替你,他死了。”   林遇生:“……”   齐飞:“他触犯禁忌,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路,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他了。”   林遇生:“……”   齐飞的话平淡得跟清水一样,好像在陈述着什么理所当然、任何人都懂的事情。   林遇生无能为力地感受着季司逐渐消逝体温,讷讷地道:“闭嘴……”   齐飞:“闭嘴?难道我闭嘴了季司就能活过来?醒醒吧你。”   “你给老子闭嘴!”林遇生蓦地一吼,那模样比见了仇人还要凶狠几分。   齐飞冷嗤一声,讽道:“你吼我做什么?是我杀了季司?”   林遇生霎时被这句话气到瞳孔缩小,他攥紧五指从地上站起来,忍无可忍冲上去打了他一拳,“你闭嘴!”   齐飞挨了一拳顺势坐在地上,那顶卷毛遮住双眼,看不出什么表情,“我真想让季司看看他救了个什么样的窝囊废。”   林遇生:“……”   “他最后一句话难道还说得不够明白吗?”齐飞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如同在提醒着什么,“这是他的夙愿,他不是完成得很好吗?”   林遇生不可置信地放大双眼,想起来了,他最后一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至死方休。 第165章 苦的是活着的人   林遇生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参加了高考。   听老师说,奶奶的葬礼都由季司全权安排,老人火葬以后安置在他们家的祖坟,和爷爷合葬在一起,季司还托老师告诉他,奶奶平日睡的床底留了一点钱,是爸爸妈妈那时候剩下来的,老人省吃俭用数十年,把这笔钱增多了一些,都留给他做大学学费了。   林遇生攥着那本老旧的存折,在床边跪了下来……   师父走了,父母走了,奶奶走了,如今连季司也离他而去……   他好像搭乘着一趟不知开往何方的列车,发车时身边到处是形形色色的人海,可是每到一个站点就会有人下车,他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着苍翠欲滴的梧桐树一排一排地往后,昼夜交替,斗转星移,最后只剩他一人,独独他一人……   这间屋子仿佛跟着奶奶老去了,在微风细雨的天气里吱呀作响,宛如摇摇欲坠的钟摆,是那么的岑寂,听不见一点人声,也没有丝毫人气,林遇生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急切想出来透透气,收拾了一下往门外走去,结果一抹亭亭玉立的倩影映入眼帘,女孩打着一把浅色的伞站在庭院里,风雨吹得她的裙摆微微浮动,泥水弄脏了脚上的凉鞋,也弄脏了鞋里一双白皙的脚。   林遇生略略吃惊地道:“陈子筱?你怎么在这?”   陈子筱好像在神游天际,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一张肉肉的脸顿时涌现绯红,“我担心你难过,来看看你。”   林遇生的内心忽然流进了一股酸涩,笑道:“谢谢你。”   陈子筱见他笑了,也跃跃欲试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不急不缓地走近折了伞,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叠干果和一束白花,有些害羞地道:“其实我想和你去扫墓,奶奶刚离世一个月,你还没来得及拜她,还有季司……他的家人在高考前给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我怕你一个人不开心,所以……”   话未说完,林遇生立马倾身抱住了女孩,说得嘴唇发抖,“真的……谢谢你……”   陈子筱一愣,随即红透了脸颊,慢慢地回拥上他,轻轻拍打他的背,“我俩谁跟谁,这么客气做什么。”   林遇生刚要放开他,这时一阵凉风拂过,飘来一股腐朽的草木味,接着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只藤条,登时卷住了林遇生的脖子,再相继卷住腰、大腿,最后把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林遇生黑线遍脸,“喂喂喂不是吧……”   陈子筱陡然一喝,“潭长天!放他下来!”   她的肩头逐渐冒出黑点,汇聚到半空化成一个人形,露出一张清冽俊秀、却愠恼不悦的脸,“人类,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子筱只是来口头安慰,不是来和你搂搂抱抱的。”   林遇生扑哧一笑,“看你那德行,跟个怨夫似的,陈子筱若不喜欢你你还能吊着威胁她吗?”   不过他还得感谢洞神没把他倒吊着,不然又得脑子充血了。   上次就是脑子不清醒外加气昏了头,嘴炮如同扫射机关枪,笃笃笃地往外喷,杀伤力十足。   把洞神喷成了筛子。   想想还有些过意不去……   潭长天闻言老脸险些没挂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和子筱是情投意合……”   “谁跟你情投意合!我还没答应好吗!”陈子筱大吼了一句,姣好的面庞像一面煎糊了的鸡蛋,“快把林遇生放下来!不然我生气了!”   潭长天:“……”   “好了,放我下来,我们去扫墓吧。”   就这样,两人一鬼踏上了扫墓的路途,林遇生家的祖坟在乡下的大山里,他们足足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才来到目的地,这里平时由奶奶打扫,干干净净的没有杂草,林遇生简单磕了个头,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陈子筱回去了。   一路上,他突发奇想,问女孩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陈子筱思考了一会,撩开耳畔的碎发,“我……我想当医生……”   林遇生漫不经心地道:“以前高二我俩聊天,你不是说想做服装设计师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陈子筱听罢蓦地怔住了,好像在纳闷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分明拒绝了自己四次表白……   林遇生见她半晌没吱个声,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子筱摇摇头,望着天边的云朵慢慢陷入沉思,“我想治病救人,至少你以后再有个伤痛什么的,我能救你,至少……不会手足无措地看着……”   林遇生:“……”   她扭过头来,冲人莞尔一笑,“开玩笑的,我可不希望你再昏迷不醒了,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不然打你哦。”说着,她把绣花一样的拳头拿上来晃了晃,笑得越发灿烂。   林遇生倏地有种想哭的冲动,千言万语都哽进了肚子,只留下“谢谢”两个轻如鸿毛的字。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以前聊到以后,从过去聊到未来,女孩很会接话,也很会抛梗,气氛融洽又不失俏皮,林遇生觉得自己是瞎了眼才会拒绝这样一个女孩……   到了晚上陈子筱走的时候,他对她说,“以后擦亮眼睛,不要再喜欢我这种人了。”   谁知陈子筱一直以来的和颜堪堪褪去,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正颜厉色地道:“我不觉得喜欢你是一件错事,什么人怎么样我自己清楚,你值得我对你好,因为你对我也好,这就足够了。”   林遇生低头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两声,“哈哈哈,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陈子筱没再多说,道了声再见就回去了。   终究又只剩下他一人守着空无一物的院子,夜幕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就像他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非是切身体会,又怎能设身处地。   难怪父母辈的人希望孩子长大后结婚生子,只为待原来的亲人离世时,不至于体会这种踽踽独行的痛楚。   季司说得对,人死了一了百了,难受的是活着的人。   林遇生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石板砖上,眺瞰天边的乌云,嗤笑一声,仿佛在朝笑天公不作美,又仿佛在嘲笑他自己,笑得双肩发颤,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最后他平躺在石砖上,双手捂住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句。   “季司……我想你了……” 第166章 属于我们的结局   一生或许只有几页,像是不断修改或誊抄的诗稿,从青丝到白发,有人还在灯下。   一晃九年过去了,林遇生读完大学和研究生,进入一家新闻娱乐公司,成了一名普通的打工族,周围的朋友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只有他推了所有的相亲,一心埋在工作中。   老板倒是很赏识他,觉得这小伙子肯干,上进。   殊不知他是为了逃避现实,才不得已投身于工作。   他所处的部门是文娱,职务相当于管理层,组长,手底下的人说得好听一点是记者,说得不好听就是狗仔。   他平日的重点在监听舆论风向,以及营销策划,虽然不是他想做的事,但毕竟是为五斗米折腰,混口饭吃罢了。   成年人哪有什么梦想,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疲劳和迁就。   他偶尔也会接到同学聚会的邀请,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多少会有些唏嘘。   如果那人还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他无能为力。   只不过每每想起的时候,他连个探望的墓碑都没有,不免过于凄惨了……   于是他凭借印象给记忆中的人画了一幅像,用相框装着放在桌上,平时回到家,吃饭睡觉都把它放在身边。   没了鬼神的侵扰,他也相安无事了这么些年。   只是一个人孤孤零零的,难免寂寞。   公司一到毕业季,新来的实习生会给他买奶茶献殷勤,旁敲侧击咱们组长有没有女朋友。   这时候的林遇生就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同事们一度猜测他是不是有个心爱之人掖着藏着不肯说。   他长大了样貌变成熟了,最近还蓄起了胡子,有模有样的,简直是个帅气的中年大叔,而且还是待人友善没架子的领导层中年大叔。   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就把自己弄得老气横秋的。   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们就好这一口,前仆后继地要往他眼皮子底下凑。   林遇生很是无奈。   这天公司开会,说是最近的网络兴起了一阵灵异风,起因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在天台上看见有人跳楼,但楼下并没有出现尸体,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件事,即便校长封了天台的门也没什么用,那门锁会在白天的某个时间段自行打开,真是邪门透顶,弄得学校里人心惶惶,之后便在网络发酵了。   老板觉得需要实地考察的部门走一趟,趁现在没有正规的媒体报道,他们去抢个头条,占据前位就等于占据了金钱,这在新闻行业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林遇生瞅着手底下的资料陷入了沉思,资料里是一张黑白调的天台照片,拍得不够清晰,但他总觉得很熟悉。   这风景……怎么有点像……   但他没有多想,开完会就准备收拾东西去吃饭。   结果老板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诶诶小林啊。”   “怎么了?”   老板眯缝着他那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如江湖上的老狐狸,“你也知道最近实地考察部门的小张回去陪产了吧。”   林遇生内心表示他陪产跟我有毛线关系,点点头,“嗯,我知道。”   老板:“是这样的,小张在他们团队也是主心骨,没了小张我怕他们几个新人弄不好,其他人我问过了,他们都有别的事,你最近那个项目结了吧?这样,虽然你部门不一样,但总归是有经验,你带着这群孩子去一回吧。”   林遇生吊着一双死鱼眼,随便应了一声“好”。   ·   事实证明老板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出发前这群新人连怎么弄相机都不会。   林遇生靠在墙边点了根烟,叭了一口呼出烟圈,“我来吧。”   组员里有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是父母塞进来实习的关系户,她可能认为林遇生沉熟稳重,和学校里那些男同学完全不一样,对他投射出崇拜的眼光。   林遇生一阵如芒刺背,感觉她再这么盯下去,自己的背就要成筛子了。   既然器材的事指望不上这些人,林遇生只能给他们安排别的事,他一面整理相机,一面叼着烟,“你们买机票了吗,我们得乘最早的一班。”   组员们面面相觑,“组长,您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林遇生撵熄了烟,“我是临时安进来的,不知道很正常。”   “那个……我们要去组长的老家……”   林遇生一听,纳闷了,“我老家?”   “那个灵异事件的发生地点就在组长以前就读的高中。”   林遇生闻言只觉得脑子嗡一声炸成了一朵蘑菇,瞬间怔住了,“你说……什么?”   ·   他们买了连夜的高铁来到了林遇生的老家,又辗转多次巴士,弯弯绕绕了大半天,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赶到了学校。   学校还是老样子,林遇生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想想他已经九年没回来过了,这里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旧的房屋也翻了新,崭新的砖瓦油漆,比以前漂亮多了。   那些年的我们终究成了风吹的落叶一去不返,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际。   一切都回不来了。   林遇生犯起了烟瘾,拿起烟盒一看,里面已经空了。   他咂了咂舌,招呼组员过马路。   学校里十分安静,大概是午休的时间,他上前给门卫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人进了大门。   可他进去的一刻,突然不合时宜地听见了一个“咯咯”的踩地声,如同是木头与地面碰撞,给人一种悠扬深远的怅然,随即一道注视的目光传来,他顿时回头一望,望到阳光底下站了一位打着油纸伞的女人。   “第五大判官,是你种下的因。”幽幽的音色忽远忽近地落入耳畔,女人背对着他渐行渐远,长袖衣摆随风起舞,“二十年之约,我来取了。”   林遇生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到极致,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很想相信。   表情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兴奋。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白无常做过一次条件交换……   “这件事以后,您求阎王爷给季司在地府留个一官半职,他这辈子太苦了,如果下辈子不想投胎,就去地府当公务员,起码是个铁饭碗,比做人强。”   二小姐给过他一团空气,“帮我保存一下,我二十年后来取,你可别忘了。”   原来那一幕一幕看似毫无牵扯的画面逐渐连成一个整体,林遇生明白了。   二十年前这人给自己的“空气”真的不是随口一提的玩笑……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扔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留下一脸懵逼的组员们,“刚刚组长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没人啊……”   “不会真的有鬼吧?”   “怎么可能,鬼神都是传说,你们还真信啊。”   “……”   ·   林遇生大刀阔斧地跑上楼梯,凭借记忆很快来到了九年前的天台。   他想起来了,季司当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至死方休……而是……   前面的门扉咫尺可得,他使劲地倾身一推,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季司——!!!”   ——我会保护你的,至死……不休。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