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threesome极道秘情(出书版)》作者:[日]槚田尤利   文案:   黑道份子.辻良典崇尚享乐、爱好女色,   他在某个契机下,和两个男人有了肉体关系。   分别是精明的律师.财津,以及跑腿小弟.菊池──   两人付出的爱多到令他厌烦,但辻始终只爱着自己……   超人气短篇集《erotica》内的故事,以长篇形式再次登场。   【规则】   财津诚握有卧室主导权。   菊池拓也虽有参加权,但必须听从财津诚的指示。   辻良典在前述关系上,握有绝对的决定权。   此外,三者的关系应视为机密,严禁泄漏。 第1章   辻思考了一下暴力这件事。   辻身为黑道份子,也就是暴力集团的成员,而且还是一名干部,思考暴力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就像贸易公司的职员关心汇率、农夫关心天气一样。   暴力。   粗暴的力量、行为;不当行使的蛮力。   忘记听谁说过,大猩猩或黑猩猩之类的动物,并不像人类这么暴力。可是猴子不是会杀小猴子吗?每当猴群的雄性领袖替换时,新领袖会将非自己亲生的小猴从母猴那里夺走,并且杀死它们。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哺乳中的雌猴不会发情,所以雄猴才会杀了小猴以便传宗接代。辻听到这件事时还想……这些死猴子也太残忍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人类也会杀小孩。   而且还会杀自己的小孩。这种行为从未出现在其他动物身上。   人类甚至还会杀父母、杀情人、杀朋友。除去战争和纠纷等外在因素,人所杀的大多都是自己身边的人。那种袭击陌生人的随机杀人事件,经由媒体大肆报导后虽让人印象深刻,但就整体杀人事件的比例而言仍算是少数。   人总是倾向杀害和自己亲近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吗?菊池?”   菊池听见辻的问题后应了声“是”,下意识地立正站好,隔了五秒后回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这回答完全显示出他的愚笨。辻看了他一眼,他左脸上满是瘀青。   “你只想了五秒啊。”   “对不起,可是再想久一点,我应该也想不出来。”   “……好吧,也对啦。是我太笨了,不该问你的。栉田先生,你觉得呢?”   辻转而询问走在一旁的心腹。栉田以平静的语气回答: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人有爱与恨吧。”   正确答案。辻笑了一下说:“不愧是大哥。”   “您不能叫我大哥喔,老大。”   “你照顾过我那么长一段时间,叫大哥不为过吧?”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这样怎么给下面的人当榜样?”   “反正现在只有我们在。”   “还有菊池不是吗?”   “像他那种白痴不算数啦。”   即使被当成白痴,菊池仍用那满是瘀青的脸,认真地答了声“是”。他脸上之所以伤痕累累,是因为前几天刚被人踹了一顿。身上的瘀青可能比脸上还多。   “栉田先生说得没错,正因为人类明白爱与恨,才会比野兽更暴力。”   人猿进化成人类时,学会以双足直立行走,大脑更加发达,可以从事复杂的思考。爱与恨这两种情感,也因大脑发达而产生。   “呃、可是,猴子应该也懂爱吧……母猴也会疼爱小猴啊。”   满脸瘀青的小弟说道。   “那是它们的本能,为的是留下自己的后代。人类基本上也是依照繁衍子孙的本能而行动,不过例外也很多。比方说有人会养育别人的小孩、有些男人会爱上生不出小孩的女人……有些男人还只爱男人咧,这种人不也很多吗?”   辻瞥了眼走在两步之后的菊池,只见他低着头说:“咦、啊、对哈。”答得有些破音。   菊池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   他身高一八六,体格壮硕,全身肌肉也很结实,可惜有点驼背,就像一头胆小的年轻雄狮。他主要负责开车和处理事务所的杂事,高中辍学,没什么学识,脑子也很差,却像头忠犬似地总是听命于辻。   “恨这种情感……也只有人类才有吧。”   栉田仿佛在吟诗般感慨地说。   他比辻大上一轮,今年四十三岁,眼角的皱纹日渐明显。他身形削瘦,带着一种摸不透的氛围,总是穿着土气的西装,即使混入人群也不突兀。但他年轻时,却是以好斗闻名。   “对啊,而且猴子也不会像人一样由爱生恨吧。它们之所以打架,顶多是为了争夺母猴,或者争夺食物。”   辻说完,栉田笑着接了句:“也不会有猴子在意自己是否颜面扫地。”   “没错。”   辻笑着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根烟。菊池立刻拿着打火机凑过来,栉田柔声制止他:“不用了。”说着便拿出自己的电子打火机。   辻停下脚步,微微低头。   栉田用左手遮住辻的香烟,右手为他点火。   叼烟的人、点火的人——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翻转的呢?   辻和栉田已经认识十五年。辻入行之后,栉田一直照顾他的食衣住行,教他礼仪,将他训练成独当一面的黑道份子。后来辻在组织中崭露头角,地位快速爬升,栉田依旧在他身边给予支持。   “人类正因为有复杂的情感,才会比其他动物更暴力。我觉得人脑在演化的过程中,应该也形成了其他动物没有的某种暴力发动装置吧。不过,人类也有理性的一面,所以平时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不会随意揍人……”   “哈哈哈,辻老大把菊池的脸揍得那么惨,还说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妙。”   听栉田如此挖苦,辻耸了耸肩说:   “我这是在教育他。”   没错,将菊池踹成这副德行的不是别人,正是辻。不过他绝非无故使用暴力。虽说在一般社会,即使有正当理由也不能揍人,但辻这行的规矩毕竟不一样。   “笨狗就是要用身体才学得会……不对,狗可能还比较好,它们比菊池聪明多了,是狗我就不踹了。”   “好惨哪,菊池比拘还笨吗?”   栉田笑着问道。辻回了句“是啊”,转而询问菊池:   “喂,笨狗,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干的是哪一行?”   “咦?”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菊池思考了一会儿后,不太有自信地回答:“呃……十字路企划股份有限公司……”   “才不是咧,白痴。”   菊池说的不是职业,而是公司名称。   “我们是黑道啦。”   路上人来人往,辻因而压低音量说道。   “啊,是的。”   “用四个字来说就是?”   “暴力集团……?”   “对。很多人讨厌这种说法,但实际上我们就是一群暴力专家,利用暴力来让自己的工作更加顺利。这怎么想都是反社会的行为吧?”   辻抽着香烟冷笑问道。菊池不知所措,暧昧地回了声:“是、是吗……?”若回答“是”,就是在断言辻是个反社会的人;若回答“不是”,也等于是在违抗辻。因此菊池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我们不会对一般人出手啊……”   菊池咕哝完,辻睁着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说:“你在说什么梦话?”辻正想将烟灰弹到地上,栉田随即拿出携带型烟灰缸。在路上抽烟本身就很失礼,但辻不管那么多。   “不对一般人出手,不是因为我们很善良好吗?是怕惹上麻烦。现在这么不景气,多亏我的聪明才智,辻堂组赚得还算不错,你们也才能过得一派轻松。要是筹不出上缴的钱,我就得让你们去干一些死都不敢让父母知道的勾当。少在那边一脸傻样。”   “对、对不起。”   “白痴。”辻骂了一声,将香烟扔向菊池。香烟过轻没有击中对方,反而掉落在地。菊池连忙捡起,用栉田递来的携带型烟灰缸将香烟熄灭。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钱。   说起来难堪,但这就是现实。无论一般人或黑道份子都很看重钱。   辻堂组是辻所经营的组织。组织规模虽然不大,但太大又会难以管理,这个程度对辻来说刚刚好。他们事务所挂的招牌是“十字路企划股份有限公司”,触角遍及不动产业、特种行业和餐饮业。算不上清廉正直的好公司,但也不完全是间坏公司。辻手腕高明,懂得如何在灰色地带生存下去。他们的上层组织是和鸿联合会,现任会长和鸿俊明可说是辻在道上的父亲。   黑道属于金字塔形的纵型社会。   下位者必须向上位者进贡,同时也得遵守家族制度,歃血为盟后互称父子、兄弟。儿子孝敬父亲,父亲保护儿子,兄弟互助合作。此制度流传已久,甚至有些时代错误的感觉。不过这种组织至今仍未消失,证明社会上总有一些无处可去的人,过去的辻也是如此。   “说到底,暴力就是冲动。”   辻边说边将手伸进大衣口袋,今天突然变冷了。   “不过我们是暴力专家,不能冲动行事。重点是要控制好‘暴力’这项生财工具,别用错地方。暴力是种良药,但风险也很高。非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出手比较好。”   “看来菊池身上经常发生万不得已的情况。”   栉田笑着这么说,辻则反驳道:   “我只是摸摸他而已啦。而且你不觉得,他就是一脸欠踹的样子吗?”   “是的,我只要当辻老大的足球就好。”   菊池点头应道,辻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恶心。”   “我生来一定就是要给老大踹的。”   “你是受虐狂吗?我鞋子会脏,还是少踹为妙。”   “别这么说。”   “吵死了。”   “哈哈哈,菊池真好啊,能被老大疼爱。”   栉田半开玩笑地说完,菊池却红着脸回答:“是的,我很幸福。”这家伙真的是个白痴啊,辻不禁感到佩服。   这时,辻忽然停下脚步。   他一瞬间听见微弱的惨叫声。   辻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狭窄的巷弄里有几个蠢动的人影。   “菊池。”   “是。”   “你去看看是谁在那边闹,可不能让人在我们地盘上撒野。”   “我这就去。”   忠犬菊池跑进巷子里,辻和栉田缓步跟在后头。   “有三个人。”   栉田仔细观察后回报:   “其中一个人总是挨打。”   “踹他的那两个人你有印象吗?”   “没有。”   栉田很会记脸和名字,连他都说没有印象,可见那些混混应该和辻的帮派无关。最近黑道以外的不法之徒满街都是,他们的组织各自独立且缺乏联系,让人难以掌握整体状况。   “你想怎样?”   眼见菊池默默接近,那两个混混做出防御动作。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说话的人有着茶色头发,身材细瘦,耳朵上戴着许多耳环。另一人则是个短发大块头,不过菊池的体格比他更好。如果菊池不驼背又没有吓得发抖的话,确实能够给人一定的威胁感,但是年轻的菊池还没学会这种演技。   “你、你们在干嘛?”   “跟你无关吧,滚。”   短发男边说边盯着走近的辻和栉田,缓缓退了两步,辻也因此得以看见被踹的那个男人。他抱着肚子蹲坐在地,发出微弱的呻吟,但他低着头令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别……别在这一带闹事,这样我们很困扰。够了吧,请你们离开好吗?”   喂,这时应该要恐吓对方才对啊,你拜托人家干嘛……辻虽然觉得傻眼,但还是决定先观望一下,毕竟培育不成材的小弟也是他的工作。   “吵死了,你才该滚吧!”   耳环男想威胁菊池,但他语尾有些破音,听起来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而且他踹人时都只用脚,一点也没用到腰的力量,可见应该是外行人。   “在、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动粗,搞不好会有人报警喔。”   “啥?搞什么啊你,怕条子喔?”   当然怕啊——辻在心里吼道。《暴力集团对策法》实施后,黑道和警察之间很难再有合作的可能,黑道面临的阻碍也愈来愈多。   “喂,那两个老头站在那里看什么看?不快滚的话,我连你们也揍。”   耳环男勃然大怒,对着辻撂狠话。   辻心想,唉呀,这人精神真好,好到连算数都不会了,难道没看出现在是二对三的局面吗?不过短发男好像还聪明些,他拉了拉耳环男的手,低声说道:“别说了。”   “干、干嘛啦?”   “他们好像是专业的。”   “……真的假的?”   两人同时皱起眉头。   辻咬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默默接近蹲着的男人。两个混混又后退了几步,但是他们没有逃跑,样子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辻用鞋尖踹倒了男人。那人“呜”地叫了一声,脸上满是泪水、鼻水和鼻血。他看起来很年轻,可能只有十几岁。   “唉,鞋子弄脏了。”   辻低头看了眼鞋子,那是他中意的意大利名牌鞋。他用单脚站立,将脚尖伸向菊池。菊池应了声“是”便弯下身来,用自己的袖口为辻擦鞋。两个混混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他们。菊池擦完鞋后倏地站起身,说了声“失礼了!”然后为辻的香烟点火。这完全是黑道大哥和小弟的互动模式,辻当然是故意演给他们看的。   “小哥,你们闹够了吧?外行人出手不知道轻重,真教人伤脑筋。”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耳环男继续威吓,气势却弱了许多。辻吐了口烟说:“嗯,是啊,我本来也不想管。”顿了顿之后又说:   “不过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要是发生什么事,警察可是会来我们事务所打招呼的。毕竟我们平时就不怎么乖,警察很容易怀疑到我们头上。”   辻笑着向他们说明。不过那温和的表情似乎令两个混混更加恐惧,又后退了几步。   “很过分对吧?就算我们曾把一百个人揍得半死,现在如果出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不代表就是我们揍的啊。”   辻弹了弹指间的香烟,而菊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烟灰,还叫着“好烫、好烫啊!”辻瞥了他一眼骂道:“你闭嘴。”   “我们是暴力专家。就我看来,两位小哥太不得要领了。我不管你们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猛踹这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家伙,也没兴趣知道你们到底是在吵架,还是为了什么事在惩罚他。我只想说你们选错地方了。从那条大路探头一看就能看到你们。我的笨小弟说得没错,万一有人报警可就糟了。就算现在没人报警,这家伙鼻青脸肿走在街上肯定也很显眼,要是遇见警察绝对会被盘问。还是说……”   辻原本一直撇头不看两个混混,这时忽然转过头和他们对上眼。辻的外型温文儒雅,但他眼尾上扬,瞪人时很有气势。女人们赞美他:‘有点可怕但很性感。’小弟们则畏怯地表示:‘老实说,被您这么一瞪,蛋蛋都缩起来了……’   “是上面的人叫你们把他揍成这样的?嗯?如果出事,有组织帮你们扛是不是?”   “这……”   耳环男含糊其辞,转头向短发男求助。短发男的视线瞬间游移了一下,连忙说道:“没有人叫我们这么做。”辻一看就知道对方在说谎,但他没有说出来。   “是吗?那你们最好适可而止……机会难得,让我来教教你们这些后进吧。你们踹人的姿势太糟,我实在看不下去。不能踹脸,会太显眼。基本上要踹肚子才对,最痛的地方在——”   “呀啊!”   大叫的人是菊池。   他之所以大叫,是因为被辻踹了一下。菊池原本呆站在原地,辻朝他右侧腹直接踹下去,令他弯腰发出哀号。   “这里,肝脏。”   辻踹完便迅速转身,向两个混混说明:   “这里被踹真的很痛,而且又是身侧,就算对方蹲下来也可以继续踹。啊,但要是踹太多下,对方可能会肝脏破裂而死,还是要适可而止喔?”   “呜、呜呜……呜呜呜……”   眼见大个子菊池含泪呻吟,两个混混不由得又后退了些。耳环男脸色一变,喃喃说了声:“你这怪人。”辻毫不犹豫地踹了自己的小弟,还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可能觉得很恶心吧。好心教他们一招既正确又有效的攻击方式,不需要特殊道具,也不会留下明显伤痕,他们却是这种反应,真是失礼。   “走、走吧。”   耳环男在短发男的催促下点了点头,两人匆忙离开。这是条死巷,因此离开时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辻的身旁。只见他们全身紧绷快步走出巷子。   那两人虽然年轻,但未必是一般人。刚才短发男说辻是‘专业的’,这让人有点在意。既然会这样称呼黑道份子,就代表他们认为自己属于‘和黑道不同的另一种反社会组织’。   可能是流氓或小型暴力组织吧……他们不属于真正的暴力集团,所以不受《暴力集团对策法》控制,真教人不爽。辻深深吸了口烟说:   “……栉田先生,请你去跟踪他们。”   “好。”   栉田点点头,从巷子走了出去。   另一方面,菊池仍然弯着腰,软弱地抱怨道:“呜呜,太过分了,老大……”   “哪里过分?你不是要当我的足球吗?”   “可是肝脏真的很痛……呜呜……”   “你太夸张了,我又没用力踢。”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啊?什么也没做?”   辻快步走近菊池。   菊池绷紧身体,踉跄地靠在巷子里的墙上。   “你用哪张嘴说你什么也没做?这张?是这张吗?说话啊?”   “辻、辻老……嗯唔。”   辻用力抓住菊池的下巴逼他张嘴,然后粗暴地塞了两根手指进去。菊池扭动身体拼命挣扎,但他没有推开辻。应该说,他办不到。菊池这个笨蛋十分忠心,所以没办法将辻推开。   “你还真敢说啊。你以为前天那件事我会就这么算了?”   “唔……唔呕……”   “欸,别吐啊。要是把我衣服弄脏,小心我杀了你。啊~脸色真难看……很不舒服对吧?才两根手指就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时候比你更痛苦。”   菊池如濒死的青蛙般发出频频作呕的声音,用充血的眼睛望着辻。就在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时,辻将两根手指抽了出来,上头沾满恶心的口水。菊池开始猛咳,辻将手上的口水擦在菊池背上,一心只想赶紧洗手。   “那……那个……”   微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刚才像穿山甲般缩成一团的男人勉强起身,他半张脸肿了起来,鼻血也还流个不停。只见他低头说:“谢谢你们。”这人真的很年轻,顶多才十八、九岁吧。   “我们没有帮你什么。”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你肋骨可能断了,去看个医生吧。”   “啊……我没办法看医生……我没有健保卡……”   “喔,是吗?”   辻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没有健保卡是因为缴不出健保费吧,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现在失业的年轻人这么多,连收入都没有,怎么缴健保费?   “那你有手机吗?”   “有……现在没带在身上……放在我住的地方……”   穷人再穷,还是要死守着手机,因为透过手机才能随时取得临时工的资讯。   “你回去用手机查一下提供免费或小额诊疗的机构,全东京应该有好几处。不过如果你肋骨没断,不去也可以。”   “免费或小额诊疗……谢谢你……请问、你是哪个……帮派的呢……?”   辻叼着烟,在鼻血青年面前“嘿咻”一声蹲了下来。他虽然肿着半张脸,但从另外半边看来,可以知道他的容貌相当清秀。青年即使和辻对上眼也不会别开视线,不知他是愚笨还是老实,或者只是连别开视线的力气都没有。   “想知道的话,就先报上你自己的身分吧。刚刚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踹你?”   “……因、因为……我在工作上出了点错……”   “什么工作?”   “呃……我的工作是……那个…………”   青年缓缓低下头,看来是难以启齿的工作。想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在搞砸工作后被人拳打脚踢。辻虽然可以揍他一顿逼他坦白,但这么做会砸了暴力集团的招牌。一个聪明的黑道份子,唯有在必要时刻,才会有效地使用暴力。   这时辻的手机“哔哩哩”地响了起来,来电的人是栉田。   他接起手机,对方回报:‘抱歉,跟丢了。’一个人要跟踪两个人确实是件难事,会跟丢也是无可奈何。辻请栉田先回事务所,说完便挂断手机。   “唉,算了。小哥,你自己小心别愈陷愈深啰。比黑道危险的家伙现在到处都是。”   “啊……好……”   “有事联络我。”   辻将名片扔在青年的肚子上,然后站起身来。   他见香烟刚好变短了,就交给菊池处理。菊池连忙伸出双手接住那根还没熄灭的香烟,像玩沙包似地捧着。辻不予理会,径自转身从小巷走回大路。“辻老大~”身后传来菊池的哀号,但辻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那家伙之后还是一直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我原以为他在说香烟的事,结果他却说‘您怎么能把名片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混混呢’,简直莫名其妙。他实在太吵了,回到事务所之后,我就用胶带把他的嘴封了起来。”   “呵呵,这才真的不太好吧。”   悦耳的低音带着笑意自上方传来,令辻联想到厚实而滑顺的丝质天鹅绒。   “菊池那家伙最近太嚣张了。律师,是不是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啊?”   “我有好好叮嘱他,务必要像对待公主、女王、魔王一样伺候辻先生。”   “你才是魔王吧……嗯、那里再用力一点。”   “我只是魔王的亲信……不对,栉田先生才是你的亲信,那我就当你夜晚的亲信好了……是这里吗?”   对方按压辻肩胛骨的凹陷处,令辻“嗯~”地发出了呻吟。很舒服,这男人很会按摩。最近他还经常搭配精油,像这样在柑橘香气中为辻按摩背部。   这是一间位于东京的独栋建筑,设有高级防盗装置。   这房子少说也要上亿日圆。他们正在雅致的卧室里,辻趴在床上,男人在辻上方小心翼翼不压到他。   “肌肉有点紧……紧张情绪很容易累积在背部喔。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没什么。”   “辻先生,你每次说‘没什么’的时候都不太对劲……是为了【公司】那件事吗?听说一直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黑道的顾问律师真讨厌,太熟悉内情了。”   辻刻意以厌烦的口吻说完后,翻过身呈仰躺姿势,并且命令男人:“让开。”男人顺从地自辻身上移至床缘,坐了下来。   财津诚。   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也是和鸿联合会的顾问律师。   辻所领导的辻堂组若发生任何问题,也会请教财津的意见。他身材高挑、胸膛厚实,戴起眼镜来相当合适。财津平时常穿高级西装,现在却只穿着衬衫和西装裤。顺带一提,辻则在全裸的身躯上罩了一件浴袍,他刚才光着上半身,让财津帮他做精油按摩。乳头因摩擦床单而硬挺起来,辻虽然感受到财津的视线,但他仍若无其事地将浴袍重新穿好。   “和鸿会长是不是要你调查这件事?”   “对啊。”   “所以你才会把名片交给那个被揍得头破血流的小哥……运气好的话,就能从他身上获得情报。”   辻冷冷一笑后叼起香烟。不愧是与黑道往来频繁的律师,观察力真好。   “你外甥如果能像你一样机灵就好了,他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菊池是财津的外甥。两人虽有血缘关系,但头脑构造却完全不同。财津若是外科用手术刀,菊池就是扮家家酒的菜刀,只能用来切断魔鬼毡黏住的塑胶胡萝卜。   “拓也他也是有优点的。”   “比方说那里很大之类的?”   “那也很难算是优点吧,毕竟他本人也说想跟普通人一样。”   那个胆小的小弟,只有胯下的东西特别大。那种大小,去到男性澡堂或许会被人投以羡慕的眼光,却不适合实战。不能用的手枪,就算再大也是枉然。   “不知道那个小哥会不会来找你。”   财津为辻点火后这么说道。辻经常在财津床上抽烟,至今将他的高级床单烧破了三个洞,但是财津从来没抱怨过。   “是聪明人就不会来了。就算他和【公司】真有关联,无端接近黑道只会被上面的人揍得半死,我们又不会保护他。”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名片?”   “因为他也有可能是傻子啊。”   辻“呼”的一声吐了口烟,淡淡说道:   “不管有用没用,还是多撒一点种子出去比较好。老大视那群人为眼中钉,我总得给他一个交代才行……你也听说了吧?老大的……呃、祖母的妹妹?”   “姨婆。”   “对对对,姨婆。那位姨婆被诈骗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财津点头。   她是和鸿会长的亲姨婆。   姨婆虽然不是道上人士,但她从会长小时候起就对他疼爱有加。她年届八十,伴侣过世、小孩也自立门户,因此过着独居的生活——却遭到了诈骗。   “有人装成她孙子先骗走了三十万,半年后又用其他手段骗走一百万。后来这件事终于传到老大耳里,他气得火冒三丈,要姨婆假装第三次受骗,趁机痛击前来骗钱的【车手】……”   “不过【车手】只是下层,很多人连【老板】都没见过……要喝酒吗?”   财津轻轻拿起床边桌上的酒杯问道。辻舒适地靠在两颗枕头上,点了点头。杯中装的是麦芽威士忌。   “结果只抓到最下层的【车手】还有吩咐他做事的人,把他们俩揍了一顿,再上去就查不到了。他们也不知道上层是谁,所以怎么揍都问不出来。”   【公司】、【车手】、【老板】。   这些全是诈骗术语。   【公司】指的是诈骗集团本身,或是用以作为据点的事务所;【车手】是从被害者手上接收现金的人,以前大多是从户头提领,所以也叫【提领员】。   【老板】则是掌控整个诈骗集团的人,也就是集团首脑;再上去还有个【金主】,专门为集团提供资金。   这类诈骗行为,在日本统称为“转帐诈骗”。然而时至二〇一四年上半年,转帐在所有诈骗手段中所占的比例已经降至一成,其余几乎都是现金交易。诈骗行为顺应时代快速演进,其速度之快,只能用花招百出来形容。   而且这笔生意很有赚头。若想知道转帐诈骗、装熟诈骗近年来的得手金额,只要上网一查就会看见惊人的数字。   “和鸿老大充满旧时代的侠义精神,不愿利用这类手段来赚钱,结果他自己的亲人却遭到诈骗,他当然会怒火中烧啊。不过现在这种世道,还是有很多黑道愿意为诈骗集团撑腰,借此榨取利润……”   “你呢?”   “我怎样?喂,酒拿来啊。”   财津仍将酒杯握在手中,晃了一晃,接着追问道:   “辻先生,你是哪种人?是锄强扶弱的侠客?还是那种会为了钱,不惜帮助诈骗集团的人……”   “当然是钱比较重要啊。”   辻看着那摇晃的琥珀色液体,舔了舔嘴唇回答:   “不过,我也看不惯那些巧取豪夺的假良民。我这个人没什么原则,但我唯一不会做的事就是背叛老大。”   “…………喔?”   辻一说完,财津便勾起嘴角歪头看着他,表情像是在问“你不是做了那种事吗?”辻当然明白财津想说什么,毕竟他以前曾与和鸿会长的爱女发生关系。   “女人是另一回事啦。如果有女人想跟我上床,我当然有义务上她啊。”   “这样啊,辻先生对女性真体贴。”   “……笑屁啊,小心我揍你喔。”   “好啊。”   财津微笑以对,反而令辻提不起劲揍人。辻将变短的香烟递了出去,财津立刻拿烟灰缸接住。   “要是没有英美里那件事,你也没办法威胁我。”   “那不是威胁,是请求。”   “拜托我让你上吗?”   “我是想疼爱你。”   “而且你还和我的小弟狼狈为奸。”   “我们想两个人一起给你满满的爱。”   “唉~”辻深深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辩不过这个贼笑的死律师,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增疲累而已。   辻、财津、菊池。   他们全是男人,却一再把床单搞得一塌糊涂,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半年左右。财津就算了,连那个没用的笨狗菊池,也对辻的身体予取予求。不过辻还没让菊池做到最后一步。具体而言,能和辻交合的人只有财津。菊池的那根大家伙真的会要人命。   “说够了吧,酒拿来。”   “现在就给你。”   财津拿起杯子含了口酒。辻见他爬上床来,顿时明白他的意图。辻靠着枕头,思考着该不该伸手拉他,最后还是作罢,直接放松等待对方靠近。财津用右手撑起辻的后脑勺,左手托起辻的下巴。   他将脸靠了过来。   用眼镜不会碰撞到辻的角度,吻上了辻的嘴唇。   辻在对方舌头的轻柔触碰下微启双唇,威士忌从缝隙间流了进来,瞬间带来一股凉意,但酒精很快就开始发热。辻让威士忌滑过整个口腔后再吞下。量不够多,喝起来不够过瘾。他轻咬财津的下唇,想叫他多含点酒来,财津却误会他的意思,加深了这个吻。   “……嗯、喂……”   他稍微反抗了一下,财津却不予理会。   辻上半身往下滑落,整个人平躺在床上。财津用双手压住辻的左右手腕,按压力道颇大,令辻有种血流阻塞的感觉。这律师一副菁英模样,但其实他的肌肉和力量都比一般的混混强上许多,这点辻也很清楚。   所以辻就顺着他的意思。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拥有床上的主导权,规则就是这么订的。   财津很喜欢接吻。   他当然也很喜欢更进一步的行为,但总是对吻特别执着。辻曾向他抱怨吻得太久,他听了反而高兴。财津认为没有比接吻更暴力的亲密行为,因为接吻可说是互相吃下对方之前的动作。原来如此,仔细想想,辻自己也曾刻意以粗暴的方式和女人接吻,有些女人还会因此兴奋起来,甚至有人说“好像快被吃掉一样,很有感觉”。   这就是受虐所带来的快感。   辻不愿承认身为男人的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他想尽量将女人压在身下,享受征服与施虐的快乐。黑道业界最重视的就是‘男子气概’,也难怪辻会有这种想法。   虽然如此……   “……唔。”   灼热的舌头滑过上颚,令辻的呼吸急促起来。   财津放开辻的手腕,开始抚摸他的头发。这可恨的律师清楚辻所有的性感带,连口中也是。他用舌头搔刮一会儿后,接着紧紧缠住辻的舌头。辻喘不过气,因而将嘴张得更开,溢出的唾液从嘴角顺着脸颊流至耳朵下方,这感觉令辻背部一颤。他感受到过于强烈的快感,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财津。   “良典。”   财津稍微退开,并呼唤辻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可怕。   “别动,你不用做任何事,我会让你舒服的……”   他低声说道:“交给我吧。”   这个命令句听起来如此诱人。   双腿张开,心胸也打开吧——他竟敢命令辻,真是傲慢的男人。   尊严和欢愉何者更重要?这段靡烂的关系刚开始时,辻也曾有所犹豫。男人的尊严、黑道份子的尊严……然而,所谓的尊严实际上对辻似乎没那么重要。辻当初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地掉入财津的陷阱当中。他像一只被陷阱夹住的动物,然而咬进脚踝的利刃,却也能带来某种快感。辻很清楚自己是个抵抗不了诱惑的人,但他不知道症状居然这么严重,他不禁想嘲笑自己。   或许辻根本就没有自尊。   黑社会的人总是将尊严和面子摆第一,但辻从以前就对这点感到不解。黑道份子的尊严能有多大价值?他既讲义气,也懂人情世故,就是不明白面子哪里重要。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黑社会里的异类吧。   “……让我舒服点。”   所以才能毫不介意地做这种事。   辻理所当然地拉开浴袍,光脚缠上男人的腰。比起尊严,他更想沉浸在欢愉之中。   ……不,说不定这么做才是辻维护自尊的方式。   “一定要舒服到让我扭腰向你求饶。”   让我舒服才是最重要的——辻的坚持之处也异于常人。   “光是想像就教人兴奋……可是拓也还没来。”   “有什么关系?”   辻收紧双腿,让财津更靠近他。   “毕竟他也有参加权。”   “……前阵子,那家伙半夜时突然在事务所发情。”   “…………”   财津皱了皱眉头。   “他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忍不住了’,边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我心想反正门也锁了,在工作场所做也满刺激的,就让他帮我含了一下。结果我射了之后,那家伙说他也想要。”   “…………你有帮他吗?”   “你表情干嘛那么可怕,之前不也做过吗?而且还是你叫我这么做的。”   ——用你的嘴帮拓也做。   财津在床上发号施令,辻在恍惚之中也只能照做。   “在我的指挥下当然没问题。我们说好了,主导权在我手上。你和拓也两个人单独做那种事,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也太任性了吧。”   “指挥者通常都满任性的。后来呢?”   辻向他说明事情经过。   既然勃起了也只能赶紧完事。因此辻让菊池坐在沙发上,并含起他的巨根。   过去曾有无数女人帮辻口交过,辻却是这半年来才开始替人服务。不过人的适应力可不容小觑,他已经逐渐掌握诀窍。基本上只要做些自己会觉得舒服的动作就行,一旦克服心理障碍之后,做起来并不困难。但菊池那话儿实在太大,经常令辻做到下巴酸痛。   “那家伙平常都有点早泄,那天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我下巴酸到没办法正常动作,开始觉得不耐烦,就把头退开,想要到此为止。”   ——不可以。别这样,就差一点点了……辻老大、辻老大……!   菊池激动之下竟抓起辻的头发,猛力摇晃他的头。辻当然有反抗,但他被菊池夹在两腿中间无法动弹。粗大的性器捅进他喉咙深处,不仅令他眼眶泛泪……   “还害我吐了。”   “咦?”   “我吐出来了。消夜吃的烧肉便当跟胃酸一起倒流上来,差点就卡在喉咙里窒息而死。我好歹也是辻堂组的老大耶,被小弟强制深喉口交,结果被呕吐物噎死,这种死法未免太惨了吧。我宁愿被一百个女人拿刀捅死。”   “那拓也他……”   “我本来很想杀了他,但又担心他死后没人清理地板,所以就先放他一马,只把他踹得半死。”   菊池任凭辻怎么踹都毫不还手。他缩着身子,抽抽搭搭地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但他并没有逃跑。这是当然的,要是他敢逃,辻就会拿刀从他背后刺下去。   “律师,好好管教一下你外甥吧。”   “很抱歉……请让我服侍你,作为赔偿。”   财津伸手解开辻浴袍上的结。   他将浴袍往两旁拉开,恭敬地亲吻辻的心窝。接着嘴唇向下滑至肚脐,“啾”地亲了一下。辻痒得笑了起来。   他折起辻的双腿。   就在辻下意识舔起嘴唇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菊池来了。   要是菊池看见辻和财津四肢交缠的模样,肯定会露出焦急的表情,就像等着主人说开动的狗一样。一想到此,辻不禁低声哼笑。 第2章   “我、我、我……我叫野野宫莲。”   青年“唰”的一声弯下腰,说完后低着头动也不动,过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他看了辻一眼,但很快又望向地面。   莲有着瘦弱的身体和修长的手脚。   他头很小,个头也不高。那张脸上仍有瘀青,但已不像之前肿得那么厉害,一双大眼睛也恢复原本的比例。他的轮廓比一般日本人深邃,但没有西方人立体,所以可能是东南亚混血,不知道是菲律宾还是泰国。他生着一张娃娃脸,简直能用‘可爱’来形容,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流氓。虽然染了头发,但只让人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够虚张声势的方式。   “他今年好像才十九岁喔!”   莲紧张得直发抖,站在他身旁的菊池,不知为何露出得意的表情说:   “妈妈是菲律宾人,不过已经死了。他在育幼院长大,国中毕业就……”   “菊池,你闭嘴。”   “啊、好的。对不起。”   “你叫莲是吧?你自己说。”   “好、好、好、好的。”   这个紧张到拔高音量的人,正是前几天被辻所救、收下名片的那名青年。   “之之之之、之前受您帮帮帮帮助,真真、真的很谢、谢、谢……”   “停。”   莲的结巴太过严重,辻只好先让他停下来。在这间名义上的社长室里,有一套高级的商用桌椅摆在墙边,而辻正坐在那张皮椅上。他招了招手叫莲过来。莲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菊池轻轻推他,他才来到辻所在的办公桌前。   “你先深呼吸一下。”   莲顺从地依照辻的指示,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既然还能深呼吸,代表他的肋骨没有断裂。   “很好。你有口吃吗?”   “育……育幼院的人、是这么说的……但、但我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   “是吗?那就只是容易紧张而已吧。慢慢说没关系。”   辻一说完,莲僵硬的表情立刻产生变化,看得出他对辻的信任加深了一层。辻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人都会对包容自己缺点的人敞开心胸,这种倾向在弱者身上特别明显。   “然后呢?你只是来为上次的事情道谢?还真有礼貌。”   “道、道谢只是目的之一……”   “你进出我们事务所,要是被上头的人发现岂不就糟了?”   莲听见辻的问题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下个瞬间他便弯膝跪地,从辻的视野中消失。   “喂?”   “辻、辻先生,请收我当小弟吧!”   辻双手撑在桌上,探身俯视前方的莲。和辻想的一样,莲果然正跪在地上磕头。辻抬头瞥了眼菊池,他竟一脸感慨地频频点头。对了,菊池过去也曾像这样拜托辻收他作小弟。   “喂喂,别这样,我最讨厌这种难堪的场面。”   “咦、老大,你讨厌别人下跪吗!”   菊池惊讶地问完后,辻更感惊讶。   “你之前一共跪了六次,前五次不都被我踹回去了吗?”   “这么说来……好像有耶……”   他第六次下跪后,辻姑且允许他来事务所打杂。   辻本来不想收个傻子作小弟,但和鸿会长也在中间说情,辻只好认了。菊池是觉得结果好一切都好吗?他脑中似乎已经没有前五次被踹的记忆,就某方面来说,实在乐观得令人傻眼。   “起来,这种演技对我没用。”   “拜、拜托!请让我为您做事……!”   “就叫你别这样了。栉田先生,帮我劝劝这家伙。”   静静站在一旁的栉田,听见辻的指示后,便走向趴在地上的莲,轻拍他的肩膀说:“好了,起来吧。”莲看了眼栉田的手,发现他没有小指,吓得缩了一下,但随即低声说道:“不好意思。”这才踉跄地站了起来。   栉田将莲带到办公室中央的沙发,要他坐下。这里有时也会用来接待客人,因此有着整套的沙发组。   辻也走了过去,坐在莲的面前。   “我可以听你把话说完。”   “谢、谢谢……”   “老大,莲想脱离现在的工作。他被一个恶劣的诈骗集团利用,之前还被揍了一顿,他实在受不了,所以想来我们……”   “我不是叫你闭嘴吗?非得要我揍你,你才听得懂人话是不是?”   辻狠狠瞪了菊池一眼,菊池立刻站直身体应道:“对不起。”辻右手挥了挥,将他赶出办公室。他之前明明还在为名片的事发牢骚,什么时候变得和莲这么要好?   “菊、菊池哥人真好。”   “欸,黑道份子人好有什么用。”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真的是个好人。其实、我上周末、在这间事务所前面晃来晃去……结果被菊池哥叫住……”   ——喂,你是之前那个人吧?找我们干嘛?不要因为老大对你好一点,就想巴着他不放。   菊池一开始态度充满挑衅,但听过莲的身世和处境后,渐渐同情起他来。会想投身黑道的人,家庭状况确实都不太好,菊池可能也差不多……不对,他家里的状况到底是怎样啊?   说起来,辻还真不清楚菊池的身世。   他只听说菊池是东京人,高中辍学,父亲已经过世,那母亲呢……?仔细想想,菊池的舅舅财津既然是律师,他的家庭环境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难怪他总在关键时刻裹足不前,虽然生着一副好体格,打架时却总是有所顾忌,在气势上输给对手。   “菊池哥后来带我去居酒屋……我们一直在聊您有多帅……他说了很多您的英勇事迹,说到半夜居酒屋关门后,他还带我去他家,让我在那里过夜……”   ——莲,你来我们帮派吧。虽然不一定能立刻加入,但你只要打杂几年,然后好好效忠辻老大,他一定会收你的。   “那白痴真的这么说?”   “是的。我……很高兴,因为……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你可别因为这样就加入黑道啊。由我来说好像不太好,但干这一行的人真的没有未来。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不去当男公关?”   “我有在酒店当过服务生……我紧、紧张的时候就会结巴……而且不会喝酒……还曾因为勉强自己喝酒,被送去医院……”   “看来是当不成男公关了。”   辻叼起一根烟,身后的栉田立刻为他点火。辻吸了口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后来呢?你现在在干嘛?”   “……我以前……做过【提领员】……现在是名册的【查访员】……”   “名册的……什么?”   “【查访员】。这是我们事务所的讲法,工作内容是整理名册……我们向贩卖个资的人买来整份名册后,会再彻底调查名册上的每个目标。”   “是不是假借人口普查之名,打电话给那些对象?”   “不是。最近愈来愈多人知道政府不会用电话做人口普查……所以我们都是直接去对象家里。这阵子,通常都装成收购金饰或和服的业者……”   莲拙于言辞而且时常语塞,但是事情的梗概却描述得很清楚,可见他头脑并不差。   诈骗手法除了‘强迫推销’之外,还有‘强迫收购’。   这个词指的是业者登门造访,谎称“高价收购”,实际上却是以低于市场价格的金额向人购买二手金饰或和服。若当场以现金交易还好,但有些人到最后只留下一句“回去估价后再行联络”便带着物品离开。受骗对象通常都是独居老人。   不过莲他们做的并不是‘强迫收购’。   “我们会做些类似估价的行为,但如果对方不想卖,我们也不会强迫对方,因为我们的目的不在收购……”   “在于搜集资讯。”   莲点了点头,露出难过的神情。像他这种情绪容易显现在脸上的人,最不适合从事诈骗。   “有些独居的奶奶……其实很怕寂寞……所以什么事都会跟我们说。家里有哪些人、儿子在哪上班、孙子念的学校或幼稚园、参加什么团体活动……而且我好像特别容易让老人家放心……”   原来如此,辻明白了。   诈骗集团利用莲来突破年长者的心防。虽然不知道他们的首脑是谁,但辻不禁在心里痛骂“这家伙还真卑鄙”。   “还有奶奶请我吃晚饭……然后边看着我吃饭,边开心地说更多事。比方说去年装修房子,或者前年买的羽绒被已经没那么舒适之类的……我的工作就是向上面的人报告这些事。会买直销羽绒被的老人,根本就是大肥羊……只要被骗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都会被贴上‘容易上当’的标签,一次又一次被榨取钱财。但却有奶奶在我离开的时候,想拿零用钱给我……还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无聊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再做这种事了。”   莲说完便低下了头。   他说,他和【组长】商量要退出集团。   “我们【公司】最上层的人是【老板】,但他通常都只来收钱而已。实际指挥我们的是【组长】,一组里有好几个人……上次踹我的就是和我同组的家伙。我想,大概是【组长】命令他们这么做的吧……”   “不能中途退出是吗?”   “……我们有一定的契约期间……”   “诈骗集团还谈契约咧。你有跟那些人借钱吗?”   “之前有,但我最初那半年都在做白工,应该已经算还完了。”   所以现在有在领薪水啰?一问之下,那金额多到令辻惊讶。难怪会有这么多年轻人为此铤而走险。菊池的薪水还不到那金额的一半。   “钱……很重要,我也很缺钱……但我已经做不下去了。小组里的人都说‘反正那些老人很有钱’……可是我受不了。母亲死后,有段时间是由家里附近的奶奶照顾我……她对我非常好……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再骗老人家了。”   “所以你打算从诈骗集团金盆洗手,加入我们帮派?”   “……是的。”   “你认为只要加入帮派,就算退出诈骗集团也不怕遭到报复?”   “不、不是。”   莲连忙抬起头来,望着辻说:   “不、不是那样……我虽然只是偶然受到帮助……但那时候的您真的好帅,我完全被您迷住了。我之前那么冷静地欺骗老人,还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想不到竟然还会心跳加速,应该说是怦然心动……”   “什么?这话说得太恶心了吧。”   “是真的!您的身影真的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会不断不断回想起那时的辻先生……!”   “好好,你冷静点……栉田先生,你在笑什么?”   辻微微转头朝身后瞪了一眼,栉田轻声笑道:“老大,您真受欢迎。”开什么玩笑,辻可不想再受更多男人欢迎了。   “莲,你们【老板】是怎样的人?”   “大家都叫他‘田中先生’,但不知道是不是本名……”   “当然是假名啊。长相呢?”   “他长得……很普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诈骗集团。无论服装或发型,全都很普通……不过,我们本来就规定不能穿得太花俏……”   犯罪时引人注目是诈骗集团的大忌,辻听说他们这类的规定,比一般黑道份子还要严格。   “他年轻吗?”   “应该比我大一点,但很年轻。个子小,有戴眼镜……他还满爱笑的,但发起脾气来好像很恐怖。”   “是吗……你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没有。”   莲立刻回答,语气中带着畏怯。   “有的话就死定了。我们不但不能拍照,连手机都不能带进【公司】。有时候上面的人会突袭检查随身物品,被抓到的话,整张脸会被揍到变形……”   “你们【公司】真严格。”   像莲这种直接接触被害者的人,很可能会被当作现行犯逮捕。但就算警方逮捕了莲,也得不到【组长】和【老板】的情报。像他们这种小喽啰一旦走漏消息,肯定会被报复,与其被报复还不如去坐牢,而且他们本来就不知道什么重要情报。这种松散的组织结构和黑道天差地别,黑道从下到上全都关系紧密。诈骗集团设想得真周到,辻不禁嗤之以鼻。   “辻先生,请您让我留在这里吧。”   莲再次低头恳求。辻心想,再说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线索,谈完后几乎得不到任何可以向上头回报的资讯。不过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抱太大期待,所以也不感到失望。再和这个小哥牵扯下去,对辻也没有好处。   “不可能。”   辻淡淡地就现实状况回答。   “为什么……”   见到莲露出哀求的神色,辻刻意以冷酷的声音说:   “我们老大最恨诈骗集团,我怎么能让一个待过诈骗集团的年轻人来这间事务所?”   “拜托,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已经养了一只什么事都愿意做的笨狗了。我们这行也很不景气,负担不了过剩的人力,抱歉。”   辻翻脸像翻书一样快,莲只能傻傻地望着他。没错,黑道就是这样。乍看之下很吓人的黑道大哥,露出温和的表情,问出需要的资讯后,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   “回去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来过这里。”   辻站起身来说道。莲一脸泫然欲泣,摇了摇头说:   “让我为您做事吧……我可以做白工,二十四小时工作也没问题!”   辻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屑地说:“我告诉你,一般的黑道小弟都是这样。”黑帮可是彻头彻尾的黑心企业。   “辻、辻先生。”   “栉田先生,帮我赶他出去。”   “是。”   栉田乍看是个普通的大叔,但他其实拥有武道段位,力气也很大。栉田一把拉起瘦弱的莲,硬是让他站了起来。   辻后来干脆直接移开视线。要我照顾这种外行的小鬼?开什么玩笑,我才没这么闲。   莲被赶出办公室后,菊池走了进来。   菊池手中端着咖啡托盘,表情有些不悦。他泡的咖啡还算好喝,所以辻要他将咖啡放在桌上,他行礼之后正要离去,走到门前却又忍不住转身问道:   “为什么不行呢?”   他的声音很含糊,辻装作没听见。   “为什么老大不愿意收莲呢?他真的很想脱离诈骗集团……”   “我们又不是更生机构。”   “他愿意为老大做任何事……”   “吵死了,你想要我拿咖啡泼你吗?”   “可是……”   “好了好了。”栉田走到菊池面前缓和气氛。再晚个几秒,辻真的会将咖啡杯扔向菊池。一个小喽啰居然想干涉这种事,还早得很呢。   “那个叫莲的孩子太善良了,不适合当黑道。”   栉田代替辻向菊池解释道:   “他体格也不像你这么好,而且才十九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所以辻老大才会把他赶回去。”   “可是栉田先生,要是被人发现他来这里,这次肯定会被揍到骨折的……”   “这点他应该很清楚。是你带他来的,你也有心理准备吧?如果没有……就代表你太肤浅了,菊池。”   菊池听见栉田的话后僵在原地,应该是被他说中了吧。不愧是栉田,对于下属真是观察入微。   “你想想,诈骗集团虽然糟得可以,但黑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从烂地方换到另一个烂地方有什么用?他骗老奶奶还会觉得良心不安,所以要趁现在让他回到正经一点的地方,这就是老大拒绝他的原因。”   恼人的是,栉田对上司同样观察入微。   “你一点都不懂老大的用心,只因为遇到同样喜欢老大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可能成为你的小弟,你就高兴过头了,对吧?事情才没那么简单。”   “……对……对不起……”   “而且你现在只是个倒茶兼打杂的,根本不该管这件事。真是的……如果你仗着自己是财津律师的外甥想耍威风的话,可就真要好好处罚你啰?”   “不、不是的!这、这件事和律师无关……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个没有大脑的笨蛋……!”   “嗯,你懂就好。”   栉田“啪”的一声轻拍菊池的背,笑着说道。   多亏栉田代为解释,辻总算不用浪费一杯咖啡。他啜饮浓郁的黑咖啡,默默在心中感谢对方。   菊池深深一鞠躬后,离开了办公室。   辻用手撑着脸颊,喃喃说了声:“真伤脑筋。”   “辻老大,菊池应该已经明白……”   “不是菊池,是你啦。你总是能看穿我的想法……让我有点、难为情……”   辻双手遮着脸说完,栉田笑着回答:“理解老大的想法是我的工作啊。”   “我有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小弟的时候,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   “您当小弟的时候就已经懂很多了。”   “全部都是栉田先生教我的。”   “教育小弟也是我的工作。”   “不过你真的很常揍我。”   辻将手移开后这么说道。栉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不听话的淘气鬼当然要好好揍一揍才行啊。”他说得没错,辻过去也是个难缠的小弟,不过难缠之处和菊池不太一样就是了。辻既聪明口才又好,而且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栉田之外,他还挨过很多大哥的拳头。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你真的有手下留情……”   和其他大哥比起来,栉田下手轻多了。   然而,栉田刻意将动作做得很大,乍看之下不会知道他有放水。每当辻失言时,栉田总是比任何人都先揍辻,但这么做实际上却减轻了辻可能受到的责罚。辻现在也仿照栉田的作法,斟酌力道修理菊池。   “毕竟您虽然难缠,却也是个可爱的小弟。”   “我现在也很可爱吧?”   “噢,真恐怖。我才不敢说老大可爱,要是您踹我肝脏怎么办。”   栉田一笑,加深了眼尾的皱纹。辻开始带领这个小小的辻堂组后,能和他这样拌嘴的人也只有栉田了。因为他们长期下来已经培养出良好的信任关系。   财津虽然也会和辻拌嘴,不过仅限于色情方面。   辻觉得财津不会将他们的关系说出去,但并非基于信任,而是因为这么做对财津自己的伤害也很大。这样一来财津不但会失去客户,社会上的名声也会受损。辻原本就不用顾虑社会名声,相较之下财津损失更大。辻正因为明白这点,才会和那个变态律师继续维持关系。   “栉田先生,刚刚那个小鬼……”   “是,我会调查他的住处,派些小弟跟在他身边观察一阵子。那么瘦弱的孩子要是再被围殴,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栉田再次读出辻的心思,辻不禁苦笑。“拜托你了。”话一说完,手机突然响了。辻看见来电者后立刻接起电话。   “我是辻。”   ‘你快过来。’   对方仅仅说了四个字就挂断电话。   辻将手机收进西装内的口袋,说了句“我要出门”便站起身来。   “我要去老大那里,请叫菊池把车开过来。”   “好的。”   栉田应声后,有些犹豫地问:“……出事了吗?”辻拉了拉西装领口,整理了一下仪容。   “有点不妙。”   他苦笑回答。   辻在和鸿家门口看见那双鞋时,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一双擦得光亮的深茶色约翰洛伯皮鞋。时常进出这间屋子的人之中,只有一个男人会穿这种鞋。   “你来啦,花俏男。”   那男人忽然出现在走廊上,应该是正好去完厕所出来。   “叔父,真是好久不见。”   辻站在门口朝对方行礼。菊池在车上待命,辻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你穿的西装还是这么高级啊。是杰尼亚的吗?还是布里奥尼的?”   “只是便宜货而已,我不像叔父您那么讲究时尚。”   “开玩笑,你可是全和鸿联合会最受欢迎的男人耶。要是你像我一样矮,就会明白我有多痛苦了,我就算穿得再时髦,还是没有桃花运。”   神立克也自嘲后冷笑了一下。   他确实很矮,身高可能还不到一六〇。这个男人是和鸿会长的小弟,所以算是辻的叔父。他虽然是和鸿联合会的干部,但近年来风评不佳。年纪才五十岁左右,思想却很古板,而且缺乏行动力,事业当然也就经营得不怎么样。然而他却很讲究穿着,还喜欢玩女人。神立既好色又常对女人纠缠不休,惹得许多女人都很讨厌他。辻也经常听不同的女人抱怨这个人。   “怎么会呢。我刚刚看到您那双皮鞋了,真的很迷人。”   辻假笑了一下,说些虚情假意的话。   “是吗?你想看的话我可以让你慢慢看,不过大哥还在等你,快进来吧……我说辻啊,你听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吧?”   “什么?”   “劝你最好别做亏心事的意思。”   神立勾起嘴角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这个烦人的男人从以前就很讨厌辻,理由有很多,毕竟辻聪明又受女人欢迎,而且总能为帮派筹措到足够的资金,风评比他好得多。辻被老大找来,神立不可能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   看来事情真的很不妙,辻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是神立看辻不顺眼,想要陷害辻——辻还有一些方法可以避开。神立脑筋并没有那么好,想不出什么好计谋,而且辻也很清楚自己备受和鸿会长信赖。辻过去被会长收留,在栉田的教导下长大,他不可能背叛这两个人。   ……事情本该如此。   “我是辻。”   他跪在和式客厅外的走廊上,对着里头说道。   平时总会听到一声沉稳的“进来”,但此时却由里面的人拉开了纸门。开门的人是神立,他已收起刚才那副冷笑。   辻用膝盖移动到客厅内,在下位坐定后深深低下头。他不发一语,毕竟现在的气氛不适合说话。而且如果辻猜得没错,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只是火上添油而已。   这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和鸿倏地站起身来。   他手中拿着平时练习用的竹刀,辻心里庆幸,至少不是装饰在壁龛里的那把真刀。和鸿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但他每周仍会练习剑道两次。他个子没那么高,骨架却很粗大,身上穿着高级的※大岛䌷和服。(编注:即大岛绸,一种传统丝绸制品,常用于制造高级和服。)   和鸿踩着榻榻米走到辻面前,将一叠照片甩在他脸上。辻被砸中后仍默默地低着头。   照片四散在榻榻米上。   那角度一看就知道是偷拍,地点是辻曾经去过的饭店。   照片上有辻和一名年轻女子。   事情正如预料,因此辻并不惊讶,但他还是很紧张,老实说,他现在紧张到几乎无法思考。不过既然已经罪证确凿,他再怎么辩解也没用,只能在内心痛骂自己直到半年前为止的那项恶习。   辻唯一的缺点——就是男女关系不检点。   他并没有玩弄女人,也没有威胁女人跟他上床。他和每个人都是在双方合意的状况下做爱,而且从未蠢到向任何人发誓会永远爱着对方。不过他不太挑人,又喜欢追求刺激,所以遇到愈难到手的对象,他就愈起劲。照片中紧贴着辻的女子,正是其中最具危险性的人。   她是和鸿的女儿。   名叫英美里,还在念大学。和鸿对这个老来得子的小女儿疼爱有加,可说是名符其实的掌上明珠,而辻也很清楚这点。   这时辻听见一阵狗吠,应该是从院子传来的吧。和鸿家里养了两只杜宾犬,它们不是宠物,而是凶猛的看门狗——连辻也不禁寒毛直竖。他曾想像过自己会在枪战中遭流弹击毙,但被狗咬掉小弟弟最后惊吓而死……这种死法实在太惨了。   “……亏我那么信任你。”   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辻撑着榻榻米,将头垂得更低。他背部和下颚用力,以承受随时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竹刀。   “为什么不说话?你无话可说吗?辻?”   “我很抱……”   他还没说出“歉”这个字,肩膀到背部就传来剧痛,身体跟着往下一沉。   “…………!”   辻痛到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就连惨叫也发不出来,只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冒汗。   “亏我那么信任你……如果是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倒还好,我整只手给你咬下来都没关系。但你竟然……对我女儿下手……!”   辻拼命低头,将额头抵在榻榻米上忍受这股疼痛。有所节制的暴力……辻想起之前仔细思考过的那些事。和鸿打了辻的后背,却避开他的头部。可见和鸿正在克制行使暴力的冲动。   所以我应该不会被杀吧……辻在疼痛中下了这个结论。   “好了好了,大哥您冷静点。”   神立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这件事时也吓了一跳。辻玩弄了可爱的英美里,您当然会生气……但我们和鸿会还需要他。”   故作同情,实则轻蔑——愤怒涌上辻的心头。辻不知道神立是怎么调查的,但这件事肯定是他打的小报告。遭到告密一事令辻怒火中烧,但他更气的是自己竟会被这种蠢货逮到。为什么偏偏是神立呢?   “……辻。”   辻听见呼唤,抬起头来。   和鸿的太阳穴浮出血管。辻心想,老大被我气到血压升高了。他尽是反省些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和英美里上床有什么不对,而且提出邀约的是英美里。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和辻大哥做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辻可不想让她颜面尽失。不过,辻还没有蠢到在她父亲面前说这些话。   “起来。”和鸿喊了声,辻听从命令。   他才刚站起身,脸就被揍了一下。不是竹刀,而是扎扎实实的拳头。辻早有准备所以没有被揍倒在地,但还是踉跄了几步。鼻血流了出来,他抬起下巴并挺直腰杆,以免弄脏榻榻米。挨揍就是他现在的工作,他必须抬头让老大能够好好揍他。   辻瞥见神立站在和鸿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冷笑观察他们。和鸿平时总是对辻特别好,现在看到他气成这样,神立应该乐歪了吧。   和鸿的第二拳令辻再次踉跄,撞上墙壁。对方又朝他的腿踹了下去,令他双膝跪地。辻察觉到和鸿想改用踹的,因此直接坐下。我踹菊池踹得太凶,现在遭到报应了吧……辻脑中浮现了一些无聊的想法,借此从疼痛上转移注意力。   “大哥,先到此为止吧。”   神立之所以制止和鸿,并不是为辻着想。他只是想让事情早点进展到下一步而已。神立现在肯定打着如意算盘,运气好的话,他还能分到一、两项辻所经营的事业。那些事业好不容易才上轨道,一想到会被这混帐搞垮,辻就满腔怒火。   和鸿气冲冲地回到主位,一屁股坐了下来。   辻用手背擦了一下人中的鼻血,然后擦在自己的西装上。他再怎么脏,也不能弄脏老大的住处。   “我很抱歉。”   辻再次道歉,今天他所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辻啊,你太蠢了……就算英美里再可爱,你也不能这么没有分寸吧?”   神立向辻挑衅,辻仍充耳不闻。   “你就是太得意忘形,才会落到这种下场。辻,你知道吗?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身为一个黑道份子,不,身为一个人,这是最为最糟的行为。”   啰嗦的老头,“最为最糟”的是你的语言能力吧?辻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仍不发一语。   “你知道自己下场会如何吗?只有一种可能。”   “结婚吧。”   神立还在假惺惺地向辻说教,这时和鸿忽然说话了。   “对,就是结婚………………咦?”   神立一脸呆滞,辻也不禁瞠目结舌。坐在主位的和鸿神情严肃,再次说道:   “我要你跟英美里结婚。辻,若要负起责任,你也只能这么做了。”   “……老大、这样……”   辻不小心打破自己订的规矩,说出道歉以外的话。“怎样,你有意见吗?”和鸿仿佛不动明王般怒目瞪了过来,辻仍继续说道:   “这样太糟蹋英美里小姐了,像我这种老男人……”   “我和我老婆的年纪差更多。”   “可是……”   “你这混帐不喜欢英美里?”   “不,怎么可能呢。可是,英美里小姐好像有个圈外人的男友……”   居然还勾引有男友的女孩——但辻直接忽视这一点,决定先用这件事来挡一下。和鸿随即露出不悦的表情说:   “他们前阵子分手了,她对那个男的不太满意。所以你就娶她吧,我要收你当女婿。”   一脸呆滞的神立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说:   “这、这样不好吧,大哥。英美里和这种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啦。”   “我会让他用生命去爱英美里。”   “呃、可是,辻不行吧?大家都说他最会玩女人了。”   神立一脸慌张。他告密就是为了让辻失势,现在和鸿反而要收辻当女婿,他当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辻想挫挫神立的威风,但他本人也不想结婚。英美里可爱、胸部又大,但辻并不爱英美里,而且他本来就对结婚没兴趣。   “神立,你别插嘴,这件事总要做个了断。辻,你给我听好,要是你娶了英美里之后还敢外遇……我就要你捏爆自己的卵蛋。”   和鸿的眼神是认真的,看来辻到时候真的会被逼着捏爆自己的卵蛋。而且辻也可以料想得到,就算冒着这样的风险,他还是会去外面拈花惹草。   不妙,大事不妙。   辻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就已经做好砍断一、两根指头的心理准备,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比砍手指还糟。   这时若不清楚拒绝的话,辻的人生也就完了。他猛地跪在和鸿面前,鼻血终究还是滴到了榻榻米上,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大,我不能娶英美里小姐,她和我结婚不会幸福的。我不能明知如此还硬要娶她。”   “……那你就去死吧。”   和鸿低声说完,便将某个东西扔到辻的面前。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和刚刚那把真刀一同放在刀架上的小刀。   “你自己选,要死还是要结婚?”   辻腋下冒出了冷汗。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想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死。辻若真的死了,和鸿也会很伤脑筋。现今想处理掉一具尸体,需要花费大量金钱和人力。然而和鸿正在气头上,而且他又是黑道老大,不可能收回说过的话。   怎么办?   先拔刀砍断小指再说?如果和鸿能够冷静下来,应该就不会逼辻在死亡和结婚之间做选择了。无论断指或刺青都不符合辻的美学,他本来绝对不愿意做这种事……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辻下定决心,撑起上半身。真是的,跟帮主女儿上床的代价真高。   这件事第一次曝光是在半年前。   当时辻被财津目击——不,最早发现的人是菊池。是菊池注意到辻和英美里的关系,并将这件事告诉他舅舅财津,财津才会出现在那间饭店。那个邪恶的律师还将外甥找来,逼辻和他们一起玩3P。辻后来也爱上这种淫乱、悖德又危险的关系,因而不再和英美里幽会。原以为从此不会再有人发现他和英美里上过床……现在却沦落到这般田地。   “喂、喂……你要干嘛?”   神立被辻的举动吓到,但辻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握起小刀。   他将小刀换到左手上,用右手握住刀柄。拔刀之后就无法回头了。希望这把刀平时有好好保养——如果是把钝刀,砍不断手指可就糟了。他在心里祈祷小刀能砍得利落点,正准备要拔刀时——   “好了好了,等一下。”   这时纸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穿碎花和服的美女出现在门口。   “啊~受不了,榻榻米都弄脏了。欸,谁去拿个抹布过来,抹~布。”   现场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只见寄住在和鸿家的年轻小弟快步走来,美女指挥道:“快,那里,那里擦一下。”小弟行了个礼进入客厅后,开始擦起辻面前的榻榻米。而辻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小刀,一动也不动。   “辻,先把那危险的东西放下来。”   “啊……呃、可是……”   “叫你放你就放。怎么,在演侠客电影啊?这里根本没有侠客吧。‘跟我女儿上床的人就得死’,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这样不行。你这样……”   美女露出傻眼的表情走进客厅,端坐在和鸿的面前。她是会长夫人,和鸿寿美玲。她过去一直是和鸿的情妇,两人最近才登记结婚,也可说是新婚燕尔。   “太丢人了吧!”   寿美玲劈头骂起丈夫.和鸿会长。   “小、小玲。”   “你堂堂一个老大,气量怎么这么狭小啊,小俊!”   小玲和小俊这对夫妻相差二十岁,但因为小俊太爱小玲,所以他们之间的上下关系就是这个样子。   “你、你听我说,我们可爱的女儿英美里她、她被这个色鬼玷污了啊,我怎么能容忍这种……”   “什么玷污!”   寿美玲发出尖锐的高音,令在场其他人吓得缩起身子。这位夫人的声线就像动画配音员那么高,发怒时音域更高。辻每次听见时,都会联想到女高音歌手用声音震破玻璃杯的事迹。   “他们只是上床而已吧!跟男人上床为什么会被玷污!?你们的小弟弟有那么脏吗!?是恶灵古堡里的僵尸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要不要我泼个热水,帮你消毒一下!?”   “不、不用了,真的……可是、英美里她还没嫁人,而且她才十九岁啊!”   “呼~”寿美玲叹口气,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刘海,喃喃说道:“你是她父亲,我本来想维护她在你眼中的美好形象……”   “但看来已经瞒不下去了。小俊,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待会儿就告诉你事实。其实英美里找我谈过很多事……但我怕打破你的幻想,一直没告诉你。”   “……什、什么意思 ?”   “我觉得英美里没有错。她确实有点开放……老实说,这点跟我满像的。”   和鸿脸上逐渐浮现不安的神色,他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辻,但在这种情况下辻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低着头。真可怜,和鸿待会儿就会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么自由奔放……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放荡。在众多小弟之中,应该只有辻和英美里发生过关系吧……不对,这很难说,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像那个来擦榻榻米的年轻小弟,现在就脸色铁青地缩在角落。   “辻,你们回去吧。”   “可是大嫂,这种事在帮派里还是要做个了断……”   见神立还不死心,寿美玲挑起眉毛回道:   “帮派?我不想干涉你们的事业,但这跟帮派无关吧?这是家务事啊。而且……”   寿美玲露出和她女儿一样既妩媚又吓人的眼神,继续说道:   “跟老大的女儿上床是很蠢没错,不过出卖自己人的家伙,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句讽刺令神立有些不悦,但他并没有回嘴。他行完礼后站起身来,快步离开客厅。   “……引起骚动真的很抱歉。”   辻再次低下头,向和鸿夫妇告辞离去。   走廊上那个年轻小弟仍然脸色铁青,而且不断发抖。辻低声对他说:“没事的……应该吧。”随后便走向大门。英美里虽然是个任性又贪心的女人,但她很讲情面,脑筋也不差,不该张扬的事她应该不会说出去。   辻走出和鸿宅邸,天气这么冷,他却不停冒汗。   菊池在附近的停车场待命,因为和鸿不喜欢自家门前的路上停满黑头车。辻站在路边等车,冬风吹来令他倍感放松。他还活着,小指也还在,照这情况看来也不用和英美里结婚。夫人及时出现真是太好了,他打从心底感谢对方。这时辻很想抽一根烟,但是和鸿家门口不能抽烟,所以他只能忍耐。   “幸好你平安无事。”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辻皱了皱眉头转头一看。   “律师?怎么,你也来啦?”   是财津,他一如往常地穿着高级的深色西装。看来他刚才也在和鸿家里。   “啊啊,真可怜……流了这么多血……”   “只是鼻血而已。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小时前就到了,是寿美玲夫人找我来的,她父亲想写遗嘱,所以找我过来商量一下……我刚刚人在另一栋屋子,不知道辻先生你来了,后来拓也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   “菊池打给你?”   菊池开车时注意到辻的样子有些不寻常,因而悄悄溜进后院,偷听客厅里传出的对话声。当他听见和鸿的怒吼时,惊觉大事不妙,便立刻打了通电话给财津。   “什么悄悄,他一定有被监视器拍到……”   “他是担心你才会这么鲁莽,请别责怪他。”   “啧,烦死了……那你跟夫人说了什么?”   “我只是陈述状况。我说辻先生快被会长杀了,而这件事可能和小姐有关……就这样。”   一辆黑色休旅车从转角驶来,停在辻和财津面前。菊池边喊着“辻老大!”边从车中冲了出来。   “太、太好了……您没事对吧!手、手指都还在吗!?”   菊池汪汪汪地吵个不停,辻将十指伸到他面前,做了做抓东西的动作,证明手指还能动。   “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出事……”   “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你打电话给变态律师,这一点还满值得鼓励的。”   “谢谢!”   “变态律师是指我吗?”   “这里还有其他律师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我们三个应该都是变态。”   财津打开后座车门,辻回了句:“只有你们两个吧,别把我扯进去。”然后坐进车内,背部的疼痛使他哀号了一声。正想着这下就能抽烟了,打开烟盒一看,却发现里头早已空空如也。   “你也该认清自己有多淫乱、多变态了吧?”   财津坐到辻身旁,边说边拿起自己的香烟放进辻嘴里。财津以前抽的是另一个牌子,最近却换成了辻抽的这种。对他而言,辻似乎比香烟口味更重要。   “……说我好色我还可以接受,但说淫乱……总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这个词一般并不会用在男性身上。”   “你总是把我当成女人对待,如果喜欢人妖,怎么不换个对象?”   “那怎么行呢?就是要让高傲的真男人屈服在快感之下,哭得像女人一样,这样才有乐趣啊。对吧,拓也?”   “如果对象是辻老大,怎样都好。无论人妖或肌肉男我都可以接受。”   菊池说完,确认过周围状况后便发动车子。财津笑着说:“你真专情。”然而辻却只想皱眉,他不愿想像自己扮成人妖是什么样子。   “辻先生,我们帮了你这么多,能不能跟你要一点奖赏呢?”   乍看温柔实则狡猾的律师,笑着开口问辻。菊池边开车边用力地点了点头。辻大概想像得到这两个人想要什么奖赏,但他装作没听见,兀自吞云吐雾。   “拓也,你想要什么奖赏?”   “嗯……嗯……S2怎么样?”   “……S2……好啊,附近有适合的地点吗?”   “我觉得之前讨论的L5就很好了!”   菊池兴奋地回答完后,踩下了油门。辻感觉车速加快了些,他转头询问财津:   “喂,你们在说什么暗号?”   “呵呵,是暗号没错。”   “我可没有要给你们奖赏喔。”   “没关系,就算您没那个意思,我们也会主动争取。”   “哪里没关系啊……喂!菊池,你要去哪?走错路了吧?”   “是。”   菊池嘴上说是,眼神却闪闪发亮,开着车转过街角。   “辻先生。”   辻听见一阵衣物摩擦声,才发现财津解下了自己的领带,还拿着那条名牌领带靠了过来,似乎是想蒙住辻的眼睛。   “该死,你到底在想什么?”   辻抓住财津的手,以黑道惯用的低沉嗓音问道。然而财津仍笑着回答:“我在想一些猥琐的事。”如此恬不知耻地答完后,又说:   “来享受一下吧,辻先生。”   丝绸碰触到辻的脸颊,一点也不冰冷,反而带了点财津的体温和味道。   “你不用担心,只是玩些和平常不同的花样而已。你刚刚处于紧张状态,现在身体整个放松下来了吧?但神经仍留有兴奋的余韵……正是享受快感的绝佳时机。”   耳边的呢喃仿佛邪恶的咒语。   财津没有像平时那样强迫辻,态度也毫不蛮横。他用宠溺而温柔的言语诱惑着辻,令辻无路可逃。辻明知这是财津的伎俩,还是被危险的咒语所掳获。   眼睛被蒙上了。   辻的眼前一片黑暗。   这样他就无从得知会被带去哪里、他们又将对自己做什么……光是想到这里,身体深处就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从支配者转变成被支配者,他有预感自己将会遭到束缚、失去自由,并折服在他人身下——但为什么……他却有种被解放的感觉?   已经可以不用思考了。   只要顺从地沉入欢愉的泥淖之中就好。   后来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失去视觉后,时间感也变差了,可见人类确实借由双眼获得了庞大的资讯。双眼被遮蔽的不安,同时也为辻带来某种新鲜感。   最后车子停了下来,引擎也随即熄火。   周围出奇地安静,既没有车声也没有人声。这时微微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而且还带有回音,因此辻猜测这里可能是地下停车场。接着,又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接近、远离……最后消失。   他听见开门声。   是驾驶座的门,菊池似乎下了车。然后后座车门被打开,辻所坐的位子发出沉重的声响,椅背缓缓往后倾斜。接着,他感觉到菊池坐进后座……没有一个人开口,辻却知道他们正在调整座椅,为接下来的行为做准备。辻之所以将轿车换成高级休旅车,除了休旅车更宽更高、较为舒适之外,还因为和鸿与其他干部经常会搭他的车。他换车绝对不是为了方便三个大男人做这种淫乱的事……但若要做的话,休旅车确实是不二选择。   有人倾身靠了过来,辻凭气味就能辨别对方是谁。   绿叶调的香气——这是菊池的古龙水吧,单纯朴实的香气很适合他。辻察觉对方在他肩膀呼气,看来菊池也在闻他的味道。菊池陶醉地发出深长叹息,令辻颈侧发痒,轻声笑了出来。   然而当对方脱起他的衣服时,辻不禁提高音量喊了一声之后骂道:   “干嘛脱我衣服,快住手。”   “嘘。”   他耳边传来财津的低语:   “吵吵闹闹只会更引人注目喔……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害你的。”   之前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辻现在很难相信财津说的话。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他们竟然要他在车上全身赤裸?要是有人来隔壁停车怎么办?不对,隔壁可能已经有车了。那么,如果隔壁的车主回来呢?   辻不知所措,但那四只手径自一件件褪去辻的衣物。领带被抽掉,衬衫钮扣被打开,皮带早就不知去哪了,西装裤也被整件脱下。当他们伸手要脱他内裤时,辻终于反抗起来。背上被竹刀打到的地方虽然很痛,但不至于痛到动弹不得。   “住手……”   有人堵住他的唇,还抓住他的左右手腕。   这个吻热情却粗鲁,而且毫无技巧,对方显然是菊池。菊池抓住辻的手腕,如野兽般贪求着辻,直到将辻的嘴唇弄得满是唾液,才退开了些。接着菊池让他双手上举并弯起手肘,把他的左右手腕交叉在脑后,绑了起来。与此同时,财津熟练地脱下辻的内裤,就连袜子也脱了。   “真可怜,衬衫就给你留着好了。”   财津故作亲切,但之所以不脱,只是因为辻的双手已经被绑住,袖子脱不下来罢了。扣子统统解开的衬衫,可能比全裸更加淫猥。辻没有穿内衣,现在只剩白衬衫配上裸露的肌肤……不对,还有蒙住他眼睛的那条红领带——辻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情绪亢奋,享受着危险带来的刺激感。   这种喜欢追求刺激的性格,连他自己都觉得麻烦。   有人进到他双腿之间。   大腿内侧有股高级羊毛的触感,是财津。   “唔。”   被咬了。   有人咬了他的耳朵和膝盖——而且是同时。   人的身体只要同时受到两处以上的刺激,就会产生混乱,大脑也会不知该对何处起反应。   耳垂被轻轻啮咬。   膝盖则遭牙齿重咬。   辻绷紧身体,无法顺利呼吸。他情不自禁地陷入迷乱。   “……嗯。”   接着是第三处,他的乳头被人揉捏。此处非常敏感,或者应该说被训练得非常敏感,尤其菊池总爱吸吮辻的乳头。然而现在辻分不清是谁正在摸他。对方用力掐了他一下,令他下意识地扭动身体。膝盖被咬得更深,咬得他骨头发疼。耳里则有舌头伸入,发出潮湿的水声。   侧腹有手掌滑过,给予第四处刺激。   抚摩大腿的手则是第五处。辻的腹肌抽动了一下。没有人触碰他最明显的性感带,但他知道自己早已勃起。   第六处刺激,来自另一侧的乳头。   乳头早在被人触碰前就已硬挺,对方用指尖画圆般推了推,两侧同时受到刺激使他发喘。辻原以为胸部是女人特有的性感带,现在才明白这种想法错得离谱。他没想到——自己竟也这么有感觉。   但他仍旧不敢出声。   外面时而传来车辆行驶声、引擎发动声和熄火声,以及微弱的脚步声。   距离虽远,仍可知道停车场里还有其他人。若辻发出声音,会不会有人将视线投向此处?如果有人看到辻双手被捆绑、双眼被蒙住,乳头被人揉捏、耳朵被人舔弄……还在男人身下勃起的样子,会怎么样?   完了。   这样就完了,辻将会身败名裂。他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才会这么兴奋。全身肌肤不断发热,而且变得更加敏感,身上受到的多重刺激又使他感到混乱,但他却也贪求着这些刺激。   “……唔……”   某人一把捏起辻的乳晕,他感觉自己胸前形成了两个小圆锥。舔弄他耳朵的那个人正轻咬他的耳廓。膝上的嘴唇移到大腿用力吸吮,肯定留下了痕迹。爱抚他侧腰的那只手,时不时绕到腹部。   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辻并不讨厌轻微的痛楚和快感,但是这个场地实在不适合慢慢来。他胡乱伸出被捆绑的双手,催促他们快点进到下一步。   然而他的手什么都没碰到,忽然之间,所有刺激都消失了。嘴唇、舌头、指尖和手掌……全都一口气从辻身上移开。   辻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四周无声无息,就连他们的体温也感受不到。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袭来,辻沙哑地喊了声“喂”。虽未得到回应,左膝却传来热度。一只手抚上辻的膝盖,随即施加压力,弯起他的腿,使他最私密的部位暴露出来。   辻听见有人打开凝胶罐,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几秒钟后,某样坚硬的物体就抵上他那还未舒张的部位。   沾满凝胶的物体滑进了辻的体内。并不太粗,感觉和财津的手指差不多。物体尚未抵至深处就停了下来,接着又被抽出。辻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但他并未感受到疼痛。他猜想那可能是会在体内融化的润滑剂吧。   辻的手腕突然重获自由,上半身离开椅背。   有人将他抱了起来,挤进他和座椅之间,并从背后抱住他,应该是菊池吧。菊池让辻靠着自己,双手缠住辻的手臂,再次限制了他的行动。   辻的脚也被抬起。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不自觉地仰起头,却被人扳了回来强行固定住。嘴唇也被人掩住,但不是用吻,而是用手。也就是说,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让辻叫出声来。   抵在窄穴的灼热令他瑟缩了一下。   这么快就要进来?开什么玩笑,扩张根本还没做足,他又不是女人,那么粗暴地捅进来会受伤的——如果嘴没被捂住,辻早就破口大骂了。   “…………嗯!”   对方真的挺了进来。   用那灼热的硬物。   “唔、唔……嗯……”   辻边呻吟边扭动身体。这时捂在嘴上的手松了开来,换以嘴唇贴上辻的唇瓣。在湿黏的深吻中,靠在辻身上的身躯仍继续挺进。辻虽然已经习惯肛交,但这样的步调未免太快了。他那里还很紧绷,无法好好接受对方。   上唇被轻轻啃咬。原本吻着辻的嘴唇移到他耳边,唤了声“良典”,令辻颤了一下。财津和辻做爱时,总会叫他的名字。   “让我进去,我想进到你里面。”   “……哈……”   “我要用这个……搅乱你的身体。”   前端一下子侵入进来。   辻含下财津硕大的龟头后,像是终于忆起如何接受男人似地放松了些,财津因而得以缓缓挺进。   “呼……唔……”   辻再怎么忍,还是会发出些微声音。财津吻着辻的鬓角逐渐深入。菊池在做什么呢?肯定气息粗重,出神地看着辻被财津侵犯吧,就像他平常那样。   “啊。”   辻的内侧有股湿滑感。   财津的动作变得更加顺畅,开始缓缓抽插起来。狭窄的车内回荡着咕啾咕啾的水声,座椅也随之震动。规律的抽插逐渐加速,财津刻意以阴茎顶弄辻脆弱的部位。辻抵挡不住快感,难受地抬起下巴喘气。   “辻老大……你真的好湿……”   菊池难掩兴奋地在辻耳边低语:   “前端流了好多,而且勃起的角度都要挺到腹部了……想要人摸吗?”   吵死了,废话少说快点摸啊……辻很想这么说,但他光是要忍住喘息就已经耗尽力气。   “你想要人摸吧……不,是我想摸你……我真的好喜欢老大的这里喔……形状漂亮、又光滑,看起来好美味……”   “拓也,不可以。”   菊池似乎想伸手触摸,却被财津阻止。   混帐,干嘛阻止他——辻在心里咂了下舌。辻想要菊池快点摸他,让他尝到内部被人侵犯,性器同时被人摩擦的恍惚感。   届时所有感觉都会集中到下半身,仿佛那里有个炙热的漩涡般……辻和女人上床时,从未体验过这种特殊的快感。   “为什么不能碰?他抖得这么厉害。”   “良典喜欢人家慢慢折磨他……对吧?”   财津边说边用力顶了一下,辻忍不住喊出了呻吟。说什么蠢话,谁喜欢受折磨啊!快点抚摸我、摩擦我、让我舒服……辻虽然这么想,但他心底同时也期待着受尽折磨后突如其来的那种猛烈高潮。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来摸老大的这里好了。”   菊池将手绕到辻胸前,戳了戳他那早已挺立的突起。   “我觉得老大的乳头好像变大了……一定是因为我和舅舅拼命疼爱你的关系。这样揉一揉,会不会长出奶子呢……”   菊池大力搓揉辻结实而平坦的胸部,尽说些傻话。   “我讨厌女人也讨厌奶子,可是辻老大的就没关系……如果老大有奶子的话,我会揉到你舒服为止……”   菊池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开始这段关系之前,辻曾经找了个女人想和菊池一起玩3P,结果他却躲进浴室里不肯出来。难得有个大老二却派不上用场——辻还曾这样嘲笑菊池。他想都没想过自己竟会像现在这样,被对方恣意的玩弄乳头。   “……啊……”   “……好想舔,可是这个体位舔不到……舅舅,等一下。”   原本从背后抱住辻的菊池,似乎移到了辻旁边的座位上。椅背又往后放倒了些,已经接近平躺状态。财津重新抱起辻的脚,使两人结合得更深。辻反射性地绞紧后穴,财津轻笑着说了声“好棒”,并停止律动,“呼”地吐了一口气。   “你里头这么柔软,却又紧紧绞住我……好舒服……”   “舅舅你太诈了,我也想快点进到老大里面。”   “……拓也说他想进来,你觉得呢?”   财津边问边再次缓缓动了起来。辻摇摇头,用拔高的声音回答:   “开什么……玩笑。”   那种大家伙要是插进来,他腰都要断了。   “就身体上来说应该可以实现啰?就算我突然插进来……看,你还是这么舒服。”   财津故意让结合部位发出咕啾声后,这么说道。他们三人刚开始发生关系时,财津曾经禁止菊池插入辻体内。据说是因为辻尚未习惯与男人做爱,这样对他来说身体负担太大。不过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半年,辻的身体也……   “对啊,辻老大……啊啊,你看,你还自己扭着腰……舅舅的其实也很大,连他都能接受,我的应该也可以了吧?”   “……我、不……要。”   “为什么呢?你那么讨厌我这根吗……”   菊池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悲伤。其实也称不上喜欢或讨厌,辻原本只在乎自己的性器,他人怎样都无所谓。但如果要用来满足他,就另当别论了。辻不认为菊池那种大小能让他舒服。   “真可惜,拓也……他只喜欢我的。”   “混帐……才不……”   “良典,你真乖……那我就再插深一点吧。”   财津紧紧抓住辻的腰肢,猛地贯穿深处。   “啊、唔……!”   进出幅度加大,财津的硬挺像要挖掘内壁似地不断搅动。他稍微改变角度,集中顶弄辻的敏感点。   “不、不要……那样……”   辻舒服到难受的地步。   但他为什么会想叫对方住手呢?女人们经常在辻身下说这种话,辻一直认为那是‘不要停’的意思。然而辻现在的感受却没有那么单纯。   “不……啊、啊……”   很舒服,舒服到受不了,腰肢以下好像要融化似的。   但他却也有种想逃的心情。   而且也对如此淫乱而崩坏的自己,感到些许不安。   濡湿而柔软的物体忽然贴上他的乳头。   “唔。”   吸了又舔,再用舌头如挖取般逗弄。正如菊池所言,辻的乳头可能真的比以前大了一些。那无意义而微小的部位,现在肯定因充血而呈现深色,并挺立起来,成为淫荡的性感带。   辻下意识地抱紧菊池的头。   他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菊池开心地唤着:“辻老大、辻老大……”换个姿势吻上辻的嘴唇,辻忘我地吸吮伸进他口中的舌头。现在贯穿他的人是谁、吻着他的人又是谁?辻渐渐觉得这些事都无所谓了。   “啊啊、可恶……我忍不住了。老大,你太色了……”   菊池的声音远离了些。   他抓住辻的头发,粗鲁地让辻转向侧面。灼热的物体抵上辻的嘴唇,闻到那股独特的湿热气息,辻立刻明白那是菊池的阴茎。辻张嘴想含,却和平时一样无法整根含下,而且现在的姿势也不方便,顶多只能含住龟头部分。菊池应该也知道若强行塞入可能会撞到辻的牙齿,弄得他自己也不舒服。因此他抽了出来,气息慌乱地说:   “伸出舌头帮我舔。像舔棒棒糖那样……下流地舔……”   他将湿润的前端压在辻的嘴唇上,央求辻这么做。   半年前的辻从未想过,这个总是听命于他、有时还会被他狠踹的小弟,竟然会命令他舔吮巨根。如果真要他想像,他可能会在事后将菊池揍个半死。   然而,现在他却顺从地伸出舌头。   辻像一条要求奖赏的饥渴母狗,尽可能伸长舌头,按照菊池的指示舔舐。他边舔边感觉到自己的唾液流到了脖子上。   “好棒……老大……你真的、好色……啊啊、好爽……”   “嗯……”   菊池的昂扬忽然撞向辻的脸颊。   这不是菊池的错,而是财津的攻势愈发激烈所致。他用力摇晃辻的身体,化身为自我中心的雄性动物,优先满足自己的快感。辻在这样的傲慢侵犯下,内心的愉悦感不断膨胀。炽热的血液流遍全身,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可能是因为双眼被蒙住的缘故,他的感觉持续集中在身体内侧。   然而,突然传来的车声,将辻拉回现实。   没问题吗?没人看到吗?   这台车肯定不自然地摇晃着。   车外该不会已经聚集一堆人了吧?   一群陌生人透过车窗,窥视着辻最为淫荡而无耻的模样……光想就觉得可怕。   他正张开双腿夹住男人,被对方用阴茎捅着后穴;同时拼命伸出舌头,舔着另一个男人的性器——   “啊……啊啊……啊……”   快感沿着脊椎涌了上来。   兴奋到无法平息。   辻并非真的想被看见,这样他将受到莫大伤害。然而“可能会被看见”所带来的刺激,确实强烈地撩拨着辻的感官。辻嘲笑自己真是变态得可以,但下个瞬间,他就想赶紧纾解腹部深处的热流,因此抬起左手抓住财津的手臂。   “快……快摸、我……”   阴茎一直被置之不理,可是相当难受的。然而财津却笑着说了声“不行”,继续挺动腰杆。菊池可能觉得不太满意,开始在辻脸边套弄起自己的性器,黏答答的声音随之传来。   “啊……啊、快摸……我快要……”   “要射了?”   辻用力点头,财津却淡淡地说:“就算不摸那里,你也能射吧?”辻想自己握住,左右手腕却被对方压制住。   “不……不能……快……快点帮我……”   “啊啊、真可怜,小穴都吸得这么紧了。这么想射吗?好啊,良典,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射……看,这里、这样来一下……很爽吧?”   “啊!啊!咿……”   财津的攻势强到几乎要刺穿辻的腹部,让他甚至忘记憋住声音。这样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在未被触碰的情况下射精。但这样好吗?这样射精真的好吗?和女人做爱时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不,他现在反而像个女人,透过身体内的快感——达到高潮。   “良典……啊啊、好棒……快融化了……”   “辻老大、唔、我、也快要……射在你脸上……”   “不、啊、啊……摸我……”   只差一点。   下一次喘息时,自己就要达到高潮。   阴茎上若有一根羽毛飘落、一滴汗珠滴落,或是某人轻吹一口气……只差这么一点就能射了。   好难受。   辻觉得好舒服、好难受,几乎要发狂了。他双腿施力,使劲夹紧财津,接着括约肌一用力,财津便发出低吼。啊啊,财津也快射了。辻即使看不见,也能从他腰杆的律动和呼吸声明白这一点。   “再……再来……啊、啊……啊、那里、用力点、啊啊啊!”   已经快要到了。   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正当辻这么想时,“叭叭!”一声巨响传来,震动他的鼓膜。是喇叭声,但当然不是这台车的。他还听见“啪啪”拍击窗户的声音,也感受到了震动。   辻在领带之下睁大眼睛。   他感到全身冻结。   ……冰摸起来是烫的。人碰到极端低温时,会误以为是高温,冷热对身体而言或许是相似的刺激。辻也因此感到混乱,他什么都不知道。原以为自己冻结了,但这可能是种错误的感觉。   “……唔……啊…………”   精液喷了出来。   辻虽然看不见,但他很清楚自己正猛烈地射精。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仅靠着后穴的刺激,像女人一样——高潮了。   明知可能会被人看见,还是达到了高潮。   ……不,或许正因为有人在看?   所以他体内才会舒服到仿佛要融化崩解一般吗?   菊池的呻吟传来,带着腥味的液体溅到辻的脸上。   对方将性器拧压在辻的脸颊到嘴唇一带,弄得辻脸上淌满精液。辻张口稍微伸出舌头,菊池便用前端摩擦他,挤出残余的精液,味道很苦。   财津抱住疲软的辻,挺进最深处后,颤抖了一下。   他不顾辻脸上满是菊池的精液,狂暴地深吻着辻。   “就算没摸……你还是射了吧?”   吻毕,又将嘴唇移至辻耳边低声说道:   “因为你的身体已经变成这样了……良典……”   财津“啾”地吸了下辻的耳垂,辻虚弱地回道:“少啰嗦。”他觉得非常干渴,刚才呼吸太过急促,声音也……到了后半完全压抑不住。   蒙眼布拿下之后,会看见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掉入陷阱?是不是中了财津和菊池的圈套,将要失去一切?辻脑中浮现诸如此类的想法。若真如此,他也不会太惊讶。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两个人,只是觉得,和他们像野兽一样做爱……感觉还不错罢了。   换句话说,他是自作自受。   拿下蒙眼布后,如果见到这辆车被人群包围,甚至还有人拿着摄影机的话,他也只能怪自己太愚蠢吧。   “哼。”   辻忽然觉得这么想毫无意义,不禁笑出声来。   “良典?”   “没事。欸,这到底是哪里……?”   “你觉得是哪里?”   “少装神弄鬼……喂、菊池,帮我把领带拿掉。”   辻放弃思考,一声令下。“是!”菊池立刻恢复小弟模式,伸手帮他解开那个打得颇牢的领带结,丝质领带随之滑落。   好亮。   辻忍不住闭上眼睛。他用手遮着光眨了好几下眼,等到习惯光线之后,再往车外一看。   “………………”   见到车外景象后,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他刚才分明就听见了那些车声、喇叭声……现在也还听得见远处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   辻眉头一皱,看向车内的中控台。   音响是开着的,辻细听那组高档喇叭传出的声音,不悦地抽动嘴角。他原想说点什么,但在适当的话语浮现之前,一股情绪便涌了上来。他在冲动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右肘和左膝。   “呜啊!”   “唔……!”   手肘击中菊池的心窝,膝盖撞至财津的下巴。   他们护着自己的身体,痛得哀号起来。活该。辻边穿起内裤和西装裤边说:“下次再做这种事,我就杀了你们。”   “好痛……真过分,我们只是想让良典开心嘛……”   “吵死了,别叫我良典。菊池,拿烟来!”   “呜呜呜……是……”   辻含住菊池连忙递来的香烟,待菊池点火后抽了一口,接着烦躁地用衬衫擦拭残留在脸上的精液。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精臭味,很想赶紧洗澡,衬衫也没扣就开门下车。受伤的背部连同膝盖和腰椎都在嘎吱作响,大概是因为在狭窄空间内采取不良体位所致吧。   “……可恶。”   辻骂了一声,将烟扔向脚边。   他踩熄那根烟,黑色的烟灰弄脏了白色的水泥地。   这里是个带了点凉意的方形空间。   虽然是停车场没错,但并不是公用的,而是可以一次停放两台车的——私家地下停车场。说得更直接些,这里就是财津的家。   辻又骂了声“可恶”,再次狠踩那根早已被压扁的烟蒂。 第3章   有些食物能泡进汤里,有些不行。   虽然没有到主义、主张那么夸张,但辻确实这么想。说得极端些,要将什么食物泡进汤里终究是个人自由,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不过这样说来,辻应该也有权利抱怨这种事吧。   “竟然把可乐饼泡进汤里。”   辻喃喃说了声,他旁边的男人回道:   “你每次都说这句话。”   这男人也是每次都回同一句话。只要一见面,他们就会谈到这件事。   “人家可乐饼炸得酥酥脆脆的,你偏要把它压进面汤里,我看了就难过。”   “辻老弟啊,你不也正把酥酥脆脆的竹轮天妇罗泡进汤里吗?”   “天妇罗就没差。”   “为什么?”   “因为乌龙面配天妇罗渣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我不怎么相信‘传统’这个词。所谓传统,不就是多年未曾改变的事吗?其中有些是‘因为具有价值而被保存下来的事物’,但也有很多是‘人们觉得麻烦而不去变更的事物’啊。”   “乌龙面配天妇罗渣属于前者。”   “那荞麦面配可乐饼有天也会成为传统。”   名叫远近的男人,吸着荞麦面这么说道。可乐饼缺口流出的马铃薯泥溶进他的面汤里,这就是辻最不能接受的事。竹轮不会溶化,但可乐饼会。辻每次都想向他说明这点,但每次都碍于时间,不得不赶紧进入正题。   “我们家神立最近举动有点诡异。”   “喔~神立先生啊,嗯。”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最近好像有点缺钱。”   “这我知道,但他有没有私下跟谁见面?”   “有啊。”   远近将七味粉加进荞麦面里,回了一声。跟“谁”见面才是重点,但他刻意避而不谈。辻大口吃下和乌龙面一起点的稻荷寿司,这间店的豆皮口味偏甜,辻很喜欢。   “辻老弟,你怎么用碳水化合物来配碳水化合物呢?”   “我还会吃炒面配白饭喔。”   “可是你都没胖。”   “因为消耗的热量多啊,我做的是劳心劳力的工作。”   “我也是啊,但我都瘦不下来。”   “那我给你一点减肥药好了。”   “你这话真让我笑不出来。”   远近叹了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看来胖子在冬天也容易流汗。两人差不多快吃完了,这间店大部分的客人都在几分钟内用完餐就离开,待十分钟还算久的。这里人来人往,而且客人大多不在意周围动静,所以很适合密会。   “中央町第二高中,好像有学生在做买卖。”   远近吃下最后一口可乐饼后,这么说道。可见这就是他今天想得到的情报。   “在卖※香草?”(译注:大麻的隐语。)   “对,而且不是流氓,是普通的学生。”   “……之前‘甜蜜陷阱’那儿的女孩告诉我,三泽组的喽啰喝醉之后很跩地说,最近有几个好学生在帮他们工作,他们轻松到不行。”   “这样啊。”   远近盯着碗底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在跟田中见面。”谁?当然是神立。这是一种互惠关系,辻提供远近想要的情报后,便能得到一定的回报。   “田中?”   “当【老板】的那个田中,反正是假名。”   “……你明知他是※S的老板,还坐视不管吗?”(译注:日语“诈欺”开头第一个字母。)   “我要把他养肥一点再收线。”   意思是远近会先让他逍遥一阵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神立竟会和田中这种男人扯上关系,看来这件事愈来愈棘手了。   “阿姨,谢谢你,很好吃喔。”   辻将碗还给吧台后方一名戴着头巾的白发店员,对方笑着说:“谢谢啊。”辻心想,日本的年长者真是勤奋。接着远近也说了声“谢谢”,将碗还回去后,再次拿起手帕擦拭他的脸。   辻先一步走出店门。   这时电车刚好进站,辻搭上车后回望月台,看见远近正用手帕朝自己扇风。他眼睛小、身材矮胖、手脚又短,活像一只水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刑警,而且还是※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成员。然而,辻却很清楚这个男人头脑有多灵活。(译注:日本警察机关中的部门,主要负责查缉暴力集团、枪械与非法药物。)   因此,他不想与远近为敌。   他们互相利用,只要利益一致,就能继续维持这种危险的平衡。远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就不会跑来车站内的荞麦面店,和辻一起站着吃面了。那只水豚可没那么单纯。   “您回来了。怎么样,有收获吗?”   辻一回事务所,栉田立刻端出焙茶。辻喝了口茶后回道:“有是有啦。”   那个诈骗集团的老板,人称田中。   正是莲所说的那个男人,而神立居然在和田中秘密会面。他明明也知道和鸿会长最痛恨诈骗集团,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去见田中……   “……应该是为了钱吧。”   辻喃喃自语,栉田望向辻问了声:“什么?”   “嗯……栉田先生,菊池那笨蛋呢?”   “我刚刚要他去打扫大楼周围……要叫他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辻才刚在沙发上坐下,随即又起身说道。他觉得要早点行动才行。远近虽然说要放长线钓大鱼,但其实只要罪证确凿,他马上就能出面逮捕田中。   辻只对栉田说:“我出去一下。”便穿上大衣,从事务所的安全梯走下楼。从远近那里得来的情报不能轻易泄露出去,即使是栉田,辻也尽量不说。   “喂。”   辻来到大楼后方,看见身材高大的菊池正弯着腰拼命打扫,便对他喊了声。   菊池就像看见主人的大型犬般,倏地站直身体回答:“是!”然后朝着辻的方向快步跑来。这家伙就算哪天长出狗耳和尾巴、汪汪叫了起来,辻大概也不会太惊说。   “您找我吗?”   菊池问道。他穿着一件薄夹克,脖子上围着围巾。   “你知道野野宫莲住哪吗?”   “咦、莲吗?是,我有次去过他家喝酒。”   “告诉我。”   “是。”菊池点点头,视线游移了一会儿,露出思考中的神情。他脑筋很差,不但是个路痴,而且也不太会记地名。   “地址就算了,告诉我他的电话,我直接问他吧。”   “啊,不对、我想起来了,35.716630,139.66……”   “啥?你在说什么?”   “莲的地址,呃、只要把这串数字输进手机地图里……”   菊池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一下地图APP的图示,接着输入那一长串数字,手机立刻定位至中野区的某一点。   “……那难道是经纬度?”   “没错!不愧是辻老大!”   “你干嘛用那么麻烦的方法记地址啊?”   “我从小就很不擅长读书写字……但数字还可以,只要是数字我都背得起来。所以要记地点的时候,我都换成经纬度来记。这样一输进手机地图里,就知道在哪里了……啊,是舅舅教我这么做的。”   “是喔……那这间事务所呢?”   辻问完后,菊池便流畅地背出一串数字。辻用手机查了一下,发现他说得没错。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特技,辻心里十分佩服,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只说了声:“你真怪。”然而菊池看起来还是很开心。   “……对了,你们之前在车上说的那个奇怪暗号是什么意思?”   “您说S2和L5吗?那是情境(situation)2,还有地点(location)5的意思。S2是车震、L5是舅舅家!”   “…………”   “我们想多花点心思讨老大欢心!”   “…………”   “顺带一提,情境现在已经想了14种,地点也有8种。不过要找到安全的地点真的很难……好痛!”   辻“啪”地给了菊池一巴掌,菊池按着鼻子发出“唔啊啊”的怪声。这个混帐竟然喜孜孜地说这种话。   “你们把我当玩具吗?”   “不、不是……我们才是老大的玩具……”   “哼,总之这只是场游戏,你可别得意忘形。”   “我才没有……我怎么可能呢……因为…………”   菊池低下头,欲言又止。   “怎样?”   “……没事。”   “怎样,说啊。不说我踹你喔。”   辻右脚狠狠踏了地面两下,菊池这才抬起头来。他的鼻子刚才被辻打中,已经开始发红。   “如果我太认真的话,会给老大带来困扰吧?”   “……什么?”   “我……现在就已经是真心真意地喜欢老大,而且拼了命地陪你玩。我一直说服自己,这是场游戏,所以三个人一起玩也没关系……要、要是再认真下去……”   糟了,菊池这家伙人高马大,却很容易钻牛角尖,辻好像打开了他某个奇怪的开关。只见他表情苦闷,反常地直视着辻,继续说道:   “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希望老大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把我和舅舅当作同样的玩具……也不把我当作舅舅的附属品,好好地看着我……”   “停。”   辻皱起眉头,制止菊池。   “再说就杀了你。”   “…………”   “不、我不会杀你啦,但会把你赶出去,我是认真的。”   菊池皱着一张脸,像要哭出来似的。辻无视他,径自转过身去。   开玩笑,什么喜欢、什么拼命、什么眼里只有他……他们才不是那种关系。和他们上床对辻而言是更单纯的事,而且也是一种纾压的方法。他知道自己无疑是在玩火,但是这样才有乐趣——   “你给我好好扫地。”   辻离开之前,转头说了一声。   “……嗯……”   菊池有气无力地小声回答。真麻烦……辻边想边皱起眉头。仔细想想,菊池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鬼,会想在肉体关系中寻求不切实际的爱情也很正常。真希望财津在这方面多教教他,那家伙太宠他外甥了,让人很头痛。   总之先去找莲吧。   辻走到大马路上叫了台计程车。大约二十分钟后,就来到莲所住的公寓楼下。那栋建筑十分老旧,房里可能连浴室都没有。   辻在二楼最后一间房门口,找到了字迹潦草的“野野宫”门牌。   “咦……呃、辻、辻先生……?”   “嗨。”   莲吓得目瞪口呆,辻若无其事地走过他身旁,擅自进入屋内。这屋子和他想得一样狭小,但里头却整理得很干净。棉被虽没收进柜子里,却整齐地叠放在房间角落。衣帽架上挂着几件衣服、小瓦斯炉上则放着煮水壶和小锅子……几乎都是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这时,辻发现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相框倒放在桌上,盖住了相片那面。他翻开一看有些惊讶,但随即盖了回去。   “那、那、那个……”   “好了,你坐吧。”   辻径自坐在房内唯一的坐垫上说道。莲顺从地点点头,正想坐下时,突然说:“啊、我来泡茶。”接着又站起身来。   “不用,我不喝。”   “可、可是,啊、辻辻、辻先生,您喜欢喝咖啡对吧?家里只有即溶的……啊、这样好了,我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商店,请您等……”   莲有些兴奋过头。“不用了,你坐吧。来,坐这边。”辻轻轻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榻榻米,莲这才说:“好、好的。”然后跪坐在榻榻米上。他耸着肩而且脸色潮红,显然很紧张。辻像上次一样要他深呼吸,他也听从辻的指示,胸口明显地上下起伏。   “抱歉突然跑来。我有事想要问你,你如果不想回答或答不出来的话,不用勉强。”   “好、好的,什么问题?”   “我就直说吧,你还在做原本那个工作吗?”   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契、契约规定……要等现在这间【公司】收掉才能离开。”   “如果派人进去你们【公司】卧底,有办法成功吗?”   莲脸色一沉,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回答:   “也不是不行。现在【公司】里有一组人手不足,好像在找新人,要卧底是有方法没错,可是……如果被发现的话……”   光看莲的脸色,就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肯定比他之前受的惩罚还要严重。   “是吗?我想也是。如果我是你们上头的人,绝对会把这傲慢的家伙抓起来埋了。”   “毕竟他们最怕的就是情报外流……”   “你来我们事务所的事没被发现吧?”   “是的,我很胆小,所以他们都不把我当一回事。”   栉田也回报说莲周围没什么动静。辻认为最好还是别让人注意到他和莲有所接触,所以他今天才会一个人搭计程车过来。   “你们【老板】田中每天都会来吗?”   “他每天傍晚都会来收钱,因为只有老板才能管理帐户……我们【查访员】这一组,和打电话那些人坐在不同的房间,但老板还是会跑来问我们‘有没有好好工作啊’之类的……那个,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但田中先生给人的印象很好,总是笑嘻嘻的,没什么威严……还曾说‘谢谢你们整理出这么好的名册’,然后叫了很贵的寿司给我们吃……可是,听说他生起气来真的很恐怖……”   辻心想,这种手法和黑道一样。毕竟如果想要控制某人,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善用糖果与鞭子。   “你说田中是老板,底下还有【组长】对吧?”   “是的。负责打电话的那组有两个【组长】,铃木和加藤,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而【查访员】这组,则是由佐佐木负责……他还满年轻的,可能才二十三、四岁吧……这些都是假名,我们都不知道其他人的本名。”   他们之所以采匿名制,是为了避免有人失手被抓时,连环爆出其他的成员。还真是小心翼翼。   “外人可以进去你们工作的地方吗?”   “我觉得不可能。”   “也是啦……嗯……”   辻原本想找个对方没见过的帮派成员,悄悄混入诈骗集团内,但即使那个人顺利见到田中,也很难查出田中和神立的关系。   “那个、辻先生,您想打听什么?我来帮您。”   “不用了,你办不到吧。你不也说自己很胆小吗?”   “是、是没错……但是我愿意为辻先生拼命……”   “就叫你别这样了,你又不是我们帮派里的人……还是,你其实想做我的女人?”   辻只是想开个玩笑,莲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简直就像个国中生。辻望着他叼起烟说:“那张照片我看了。”说完便点燃香烟。   接着又朝那个盖住的相框,抬了抬下巴问道:   “你是天主教徒吗?”   相框里放着一张圣母像的照片。莲苦笑了一下,将相框摆正后回答:   “不,我没有受洗。不过我母亲生前是教徒,菲律宾信天主教的人很多。”   “是喔。”   辻吐了口烟,改变原本的盘腿姿势,将一条腿伸直,然后拿起手边的马克杯充当烟灰缸。莲依然跪坐在榻榻米上,但神情已经放松许多。   “母亲过世后,我也是在天主教相关机构长大……所以很自然地就在家里放了一张。”   “为什么要盖起来?”   “因为……我在做诈骗工作……不太敢看她……”   原来如此,他是意识到自己有罪吧?   辻从来没有宗教信仰,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如果神真的会惩罚有罪的人,辻应该早就被天打雷劈了吧?印象中,那些宗教好像会劝人不能随便跟女人上床。光是跟女人上床就有罪了,更何况是和男人3P。   “我之所以这么没骨气,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常有人跟我说‘无论你做什么,神都在看着你’……”   “你真怪,那你为什么要跟诈骗集团扯上关系?”   “嗯……全都是为了钱……因为我当了好朋友的连带保证人……”   “后来朋友跑路,你就帮他还债是吗?”   “是的,我拼命工作,但钱就是怎么也还不完……”   辻问他:“是哪间贷款公司?”莲回答了好几间。他因为还不出钱,又去其他地方借……就这样一借再借,很多人都是这样被压垮的。   “我没别的办法,只好去找那种帮忙清算债务的人……他说我的情况,好像叫超额偿债吧?我付了过多的利息,反而可以拿钱回来。他说要帮我,但条件是要我去他认识的人那里工作……”   “结果是诈骗集团?”   “是的。”   “你怎么又中了人家的圈套,你的神在这种时候都不会帮点忙吗?”   辻忍不住说了句讽刺话,但莲一点也没有生气,接着回答:   “神是不会帮忙的。我以前听修女说过,神只会看着我们而已。”   “……那有什么用?”   “嗯……对我来说……有点用。因为我无依无靠,没有人会关心我发生什么事。”   “我也没有父母,但我才不想被神关注咧,这样就不能做坏事了吧?”   听辻这么说,莲第一次露出笑容应道:“原来您也怕神啊。”他笑起来真的很可爱,脸上的瘀青几乎都退了,大眼下的泪痣浮现出来。皮肤也很光滑,虽说是十九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如果让他扮成女高中生,搞不好也满不错的……他可爱到令辻产生这类遐想。   “……莲,你会排斥露点的工作吗?”   “……什么?”   “离开【公司】之后,你还是要养活自己吧?你的优点就是长相,但又不会喝酒,当不了男公关……我可以介绍你去拍成人影片,那间事务所很不错,对演员也很好。”   “我、我、我不行啦!”   莲边说边向后仰,可能因为脚麻的缘故,他摇晃了下便跌坐在地。   “我没办法在摄影机前,跟女生做那种事!”   “是吗?那跟男人怎么样?你长这么可爱,不用屁股做也行。一开始就算在床上没什么反应,观众也会觉得你很清纯。”   “不、那更不行!”   “你不是喜欢我?这样还会排斥和男人做吗?”   “辻、辻、辻先生是特别的。”   “特别的?”   辻语尾上扬地问完,深深吸了一口烟。   “之前太害羞了说不出口……但其实辻先生来救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圣母玛利亚来了。”   “……玛?咳、咳、咳咳……!”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令辻呛到不停咳嗽。莲赶紧用玻璃杯装了点水过来,辻喝完水又咳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他望着莲问:“玛利亚?”莲一脸认真地回答:“是的。”   “你脑子还好吗?我怎么会像玛利亚?哪个玛利亚像我一样眼神这么凶?”   “可是,那时的您就像在发光一样……背后看起来有圈白光……而且您也真的救了我。”   “我只是不爽有人在我事务所附近胡闹罢了。”   “就算只是这样……我也很开心。”   莲红着脸,低头回答。现在就连女人也很少像他这么纯情。   不,正因为是男人才会这么天真吧。女人大多会面对现实,坚强地活下去,然而莲的生活方式实在笨拙到让人同情。   辻将烟捻熄在马克杯里,向莲招了招手。莲不解地望着辻问:   “……怎么了吗?”   “你过来一下。”   “啊、好的。”   已恢复成跪姿的莲稍微靠近了些,辻抓住他细瘦的手臂,用力一拉。莲“哇”地叫了声,倒进辻的怀里。他可能脚还很麻,才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这样正好——辻边想边顺势将莲放倒在榻榻米上。他觉得贴满药布的背部隐隐作痛,但表情仍保持不变。   “咦……咦、咦?”   “来做个实验吧。”   “辻辻辻、辻先生?呀、你、你要做什么……”   “嗯……可惜没有胸部……”   辻将手从莲的T恤衣摆伸了进去,抚摸他的胸口。摸不到女人般的柔软触感令辻有些没劲,指尖碰到的乳头也小得无法满足他。辻忽然开始疑惑,为何财津和菊池会如此偏爱这个部位?   “辻先生、这、这样不行。”   “好了,别动,我只是要做个实验。”   “什、什么实验?”   “实验看看,你能不能跟男人做这种事。”   而辻也很好奇,自己被男人上了这么多次,是不是也能上男人……所以这也是辻对自己做的实验。如果顺利的话,辻的性生活,甚至整体人生都会更加丰富,而且跟男人上床就不用担心对方会怀孕。然而他将莲推倒之后仍未感到兴奋,只觉得慌张不已的莲有点有趣而已。   “咿啊!”   辻隔着棉裤轻抓莲的胯下,莲发出奇怪的叫声。   “喂,你得叫得性感一些才行啊。”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什么嘛,完全没勃起啊。”   “那种会遭天谴的事,我办不到啦……”   也对,莲刚才说辻对他而言就像玛利亚一样。玛利亚是神的母亲……不对,是神子耶稣的母亲,若对她抱有情欲,可能会被地狱烈火吞噬吧。   “莲,我只是个普通人。”   辻放开莲的胯下,将脸靠近他说:   “不但是普通人,而且还是黑道份子。就某方面来说,可能是最差劲的人……我和你一样被正常的社会排除在外,去哪里都没有人要。”   辻又将脸靠近了些,莲睁着那双大眼睛仰望着辻。   “……可是,辻先生您很坚强。”   莲小声说道。   “我很佩服像您这样坚强的人……我……没办法拒绝好朋友的要求,他是个好人……但用钱习惯很差。我知道自己替他作保的话,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是我不敢拒绝他……我又笨、又软弱……”   “对,又笨、又软弱、又善良,像你这种人最吃亏了。”   像莲这样的人,辻已经看过太多了。弱者被那些聪明、强悍、总是瞧不起别人的强者一再榨取,为了生存下去,只能群聚在一起,所以沙丁鱼总是那么大一群。自然界的法则也适用在人类世界。辻之所以身处黑社会,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弱者群聚,得到“暴力”这项武器——然后继续去压榨其他弱者。老实说,辻也曾对这种循环心生厌恶,但他不知道其他维生方式,而且底下还有小弟要养,无法说走就走。   “要怎么做,才能像您一样强呢?”   莲直视着辻问道。辻苦笑了一下说:   “不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   我真的有那么强吗?辻想这么问自己,最后还是作罢。他知道答案,所以才要避免这种无意义的自问自答。辻所能做的,就是以一副看似坚强的外表,继续生存下去——唯一的例外,或许就是和财津、菊池上床的时候。   啊啊,原来如此。   辻察觉并认清这点之后,对自己感到有些傻眼。辻平时是强势的黑道份子、强势的男人,但他正因为想摆脱这些枷锁,才会和他们发生关系。这也算是某种逃避吧。   “莲,你真可爱。”   莲完全没发现辻只是在虚张声势。辻对他抱有好感,如果情况允许,辻真的很想帮助他。但辻若帮得不够彻底,反而可能会害了莲。   辻轻抚莲的头发。   然后拨开他的刘海,看见他光滑的额头。右侧还留有淡淡的瘀血,辻在上面吻了一下。莲缩了缩身子,发现辻并没有要强迫他后,这才放松下来,接着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地闭起眼睛。他的表情就像个初次面临亲吻的处女般,让辻不禁微笑。   辻轻吻他的嘴唇,就像父母亲吻年幼的孩子一样。   这或许是辻至今所有接吻经验中,最温柔的一次。莲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辻的背部,辻摸了摸他的头,他才紧紧抱住辻。辻忽然有种奇妙的心情,这个拥抱明明毫无性含意,他的胸口却隐隐作痛。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如果他有弟弟,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辻、辻先生……”   “嗯。”   “你可以……再吻我一下吗?”   “怎样,你喜欢吗?”   “感、感觉很好。”   那诚实的回答令辻笑了出来。“你是处男吗?刚刚那根本不算接吻。”说完再次将脸靠近。   辻轻轻抬起莲的下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先像刚才一样轻吻,再逐渐加深。莲仿佛受到惊吓,环在辻背上的双手抽动了一下。辻用舌头撬开莲紧闭的双唇,莲紧张得用力抓住辻的西装。   说不定莲不只是个处男,就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   若真是这样,他的初吻岂不就被男人给夺走了?辻觉得他有点可怜,决定更温柔地对待他。   辻退开了些,开始轻啄莲的嘴唇。   每次触碰时都发会出“啾”的声音,亲过几次之后,再深深吻住。这次莲的双唇已不再紧闭,辻便直接将舌头伸入他口中,轻搔那羞怯的舌头。   “……嗯……”   莲发出有些娇甜的鼻息,似乎感觉不错。辻悄悄睁眼,偷看了一下莲的表情,只见他眼睑微微颤动。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可爱……辻边想边用舌头缠上莲的舌头,交织出唾液声,吻不断加深,使莲再度发出喘息。   “嗯……嗯、唔……”   “不换气的话会很难过喔。”   “好、好的……呼……嗯嗯……”   等他哪天有了喜欢的女人,和对方接吻时,会不会想起我呢……辻脑中浮现这类想像,暗自发笑。   莲学得很快。   正当他们终于吻得像样了些,发出淫靡水声时,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者是栉田。辻出门前没有告知去处,栉田可能开始担心了吧。辻从莲身上退开,但未接起电话,只对他说道:   “游戏结束了。抱歉,突然来找你。”   “那个……辻先……”   “脱离【公司】之前,你尽量乖乖待着,别轻举妄动。”   “那个、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真的……”   “没有啦。”   辻明白地拒绝他,然后穿起皮鞋。   莲仍然无力地坐在榻榻米上,辻望着他,并打开门说道:   “那你向圣母祈祷一下,我不会突然被人射杀好了。”   辻开了个玩笑后便转身离去,最后虽然听见莲喊了声“辻先生”,但他没有再回头。   他边走边打给栉田,告诉对方他平安无事。   ‘那就好。抱歉,只是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有点担心。’   “怎么了?”   ‘神立先生那儿的小弟,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们事务所附近。’   “怎么又是他……先别管他们好了。”   ‘我知道了。然后,菊池好像在闹别扭的样子。’   “喔~你可以揍他没关系。”   栉田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不愧是栉田,即使有时对下属太过纵容,大家还是很信服他。   辻讲完电话,走向大马路想招计程车。   走着走着有点热了,他脱下大衣,看见西装手肘处有着不自然的皱褶,原来是刚才莲抓过的痕迹。他露出苦笑,轻轻拍了几下,抚平皱褶。   那时,他想都没想到。   几天后,莲竟会发生那样的事——他简直连作梦也没想过。   “直接死因是脑出血。”   财津像是陈述公事般,淡淡地说:   “全身有多处擦伤和瘀青,可以判定他生前遭受凌虐。发现者是和他住在同一栋公寓的韩国中年女性,两人常有往来。那名女性当时拿着辣炒年糕想要分给他吃,却看见房门是开着的,一进门……就发现他倒卧在地。”   “哈哈,辣炒年糕。”   辻干笑着,不屑地说。   那是韩国知名小吃。邻居阿姨送辣炒年糕给他,好像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感觉就很受中老年女性疼爱。   莲死了。   辻造访他家后过了四天,他就被人痛殴一顿,像条烂抹布似的,孤伶伶地死在家里。   “……警方呢?”   辻这么问后,财津回答:“正在就伤害致死的方向进行调查,但是……”   辻很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凌虐莲的那些人,应该不会大意到留下证据。远近若知道莲在田中那里工作,或许会出面调查这件事。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莲和田中的关系,警方可能连他的手机都找不到。他们工作时用的是【公司】发放的专用手机,而莲自己的手机,应该也被那些人没收了。   辻连叹气都办不到。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么容易消亡,他原以为自己比一般人更清楚。   他有几个大哥已经命丧黄泉,也认识几个因药物成瘾而死的人。莲也不是一般人,他是诈骗集团的成员,以整理诈骗名册为生,会有这样的下场也不奇怪。   辻理性上很清楚,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莲怎么会死?他不该死的。他那么无害,杀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那家伙不过是个少根筋的人,还把黑道份子当作圣母崇拜,杀他做什么?没意义吧?没道理啊?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时财津忽然开口,就像看穿辻的心事似的。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诈骗集团的人发现他想要加入辻堂组,因而动手惩罚他……但杀人未免太过头了。重点是,像这样把事情闹大,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危险。毕竟出了人命警察就会介入调查。他们应该也不愿见到这种状况。”   财津说得没错。辻也听说诈骗集团的惩罚相当严厉,然而杀人的风险太高,一般顶多打断手脚威胁一下就够了。   “……可能是下手时没拿捏好轻重吧。”   “意思是,他们不想杀他,他却伤重不治?”   “若非暴力专家,下手常会不知轻重。他会死在公寓这点也很怪。在那种破烂公寓里吵吵闹闹,绝对会引起隔壁或楼下邻居注意。”   “嗯?你去过他家是吗?”   财津点出这件事令辻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然地回答:   “是啊。我去问他一些事,但没有收获。”   “是田中和神立先生的事吗?”   “对,不过我可没被人发现。”   辻坐在办公桌前,托着脸颊喃喃说道。财津绕到辻身后,轻抚他的头发。即使现在没人,你也不能在事务所里做这种事……但辻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来莲的死对辻造成的打击,比预期中还要剧烈。   “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啊,我哪里有错。”   “你不必责备自己。”   “我没有。”   “良典。”   财津的体温和味道飘了过来。   他从背后轻轻抱住辻,辻眉头一皱,转头说道:   “别在事务所做这种事,还有,不要叫我良典。”   “只有我能让你哭,我不忍心看你为其他事而哭。”   “我才没哭,小心我杀了你。”   辻将手背朝财津脸上挥去,但他先一步退了开来。财津和他外甥不同,不会乖乖挨打。   对了……   “律师,菊池在外面吗?”   “拓也吗?不,我没看到他。外面只有栉田先生和另外三个年轻人。”   “他知道莲的事吗?”   “我没跟他说。”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还是打电话给菊池……”   辻话说到一半,就被敲门声打断。“老大,紧急状况。”栉田反常的慌张声音同时传来。辻站起身自己打开门,走到外面的办公室,财津跟在他后头。   几张办公桌并排在一起,其中一张桌子前面有个名叫吉住的小弟,他正脸色铁青地拿着话筒。辻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话筒说:“喂?”   ‘啊~您好您好,我叫田中。您就是辻堂组老大……不对,是老板对吧?’   “没错。”   ‘菊池拓也是您的小弟……不对,是职员对吧?”   “对。”   ‘这样啊~太好了~那可以麻烦您来接他吗?他太粗暴了,我们光是要压制住他,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在哪?”   ‘别装傻了,您应该知道吧?要不然,菊池也不会来我们这儿了。’   辻的确知道,但他的情报来源是远近,菊池应该是听莲说的吧。   ‘请您早点过来喔~我啊,最讨厌等人了。’   田中一说完便挂掉电话。   “老大,要叫大家集合吗?”   在场的小弟听见栉田的话,全都站了起来。   “一起去救菊池吧。”   “喂,把外出的人叫回来。”   “诈骗集团烂死了,去搞垮他们。”   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弟,个个都想为资历最浅的菊池出气。然而辻只说了句:“闭嘴,让我想想。”他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田中为什么打给我?”   辻喃喃自语。“为了告诉您菊池在他们手上啊。”结果吉住回了个蠢答案。   “不对。菊池知道莲死了之后,就不分青红皂白,一个人冲进他们的事务所。他们只要把他揍个半死再丢出来就好,为什么还要特地联络我?”   “看来田中想见你一面。”   财津说完,栉田喃喃道:“怎么会……”   “这只是我的猜想,他会不会想跟你谈条件?”   “用菊池作交换吗?有可能……律师,你跟我来。栉田先生,你稍微晚一点出发,在他们事务所附近待命,带上吉住和桑原。”   “好的。”   辻搭上财津的车前往目的地,这个诈骗集团现在藏身于一间老旧大楼内。   “您要我做什么呢?”   财津边开车边问道,辻回答:“我揍人揍得太凶的时候,制止我一下。”   “不是为了挺身保护你吗?”   “如果真有一天需要你保护我,也是在法庭上吧。”   “希望不会发生那种事。你应该没有私藏枪械吧?”   “没有,如果有枪,我会忍不住想拿出来用。”   他们没多久就抵达那栋大楼。辻先确认过电梯前的公共空间后,才绕到大楼后方,从室外楼梯走上三楼。这么做是为了规划逃跑路线,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对方应该不至于笨到在这种人多的地方闹事。   “我等您很久了,辻先生。”   辻进到他们事务所,一名瘦小的青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好年轻。   田中比辻预想中还要年轻,顶多才二十一、二岁。他戴着时下流行的威灵顿眼镜,打扮就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说不定他真的是个大学生。   辻说了声“你好”,并环顾室内。   里面有一扇门,屋内还有长桌、椅子、白板、资料柜……没有固定式电话。离辻较远的角落,有五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则蹲坐在地。   “您说惨不惨?他突然冲进来,看到人就乱揍一通呢。”   “是喔,他们全是菊池一个人揍的?”   “对。”   “……那家伙认真起来还挺强的嘛。”   “什么?”   “没事,我自言自语。那个笨蛋在哪?”   辻这么问道,田中举起拇指朝里头那扇门一指。   “三个人合力才把他关进去,锁在里面。他吵了好一会儿,直到我说要找辻先生过来,他才安静下来,还说‘这件事和老大无关’。真的无关吗?”   “小弟做的事,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真干脆,那么请用贵业界的‘赔罪方式’……”   “先让我见菊池。”   辻提出要求,田中耸了耸肩说:   “好啊。我们很怕他,您自己进去吧,这是钥匙。”   辻拿着田中给的钥匙,走到门前。门上嵌着一片雾面窗,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呆站在门内。辻用钥匙打开门后,菊池立刻低下头说:“真的很抱歉。”   辻首先检查了一下菊池的身体。   菊池低着头,直挺挺地站着。衣服上没有血,也没有哪边会痛的样子。   “喂。”   辻叫了一声,菊池便抬起头。他嘴角瘀青,脸颊有些破皮,但其他地方都没有明显外伤。田中说菊池单方面揍了他们的人,看来应该是真的。   “辻、辻老大……”   “受不了你……人蠢真的没药医耶……”   “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一想到莲、我就……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来这里和帮派无关,完全是以朋友身分来替莲……”   “闭嘴,给我过来。”   辻带着菊池走出小房间,外面那些人怒目以对,并窃窃私语。辻无视他们,命令菊池说:“把那张桌子搬走。”菊池迟疑了一下,还是依照指示,将长桌从墙边移开,辻又要他把白板也搬走。很快地,墙壁前面就空出一块空间。   “嗯,这样就行了。”   辻喃喃说道。   “辻先生,你要做什么……”   田中表情讶异,正要走过来,辻对他说:“欸,你别过来,很危险。”   “菊池,站过来。”   辻指着墙壁前面,对菊池说道。菊池虽然乖乖照做,脸色却有些发青。他笨归笨,直觉倒是挺敏锐的,此时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辻脱下西装外套交给财津,财津接过外套,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祥的预感。这男人直觉也很强,还很聪明。   “好了。”   辻一把抓起铁椅。   他踢了下椅脚,折起椅子,接着朝菊池举了起来。菊池瞪大眼睛,反射性地避开。铁椅砸中墙壁,发出“匡当”巨响。   “混帐!你逃什么逃!”   辻斥责菊池后,菊池回答:“好、呜、呜!”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回答还是惨叫。辻再次举起铁椅,菊池这次拼命站在原地不动,但在椅子砸中他之前,他还是不自觉地向一旁闪避,墙上的油漆剥落四散。“喂,别逃!再逃我杀了你!”辻破口大骂,菊池大声回道:“对不起!”然后缓缓地滑坐在地。   “搞什么、你知道、自己、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   啪叽、咚咔、咚叩、劈啪…………   辻的声音和撞击声交杂在一起。菊池蜷曲身体趴在地上,想保护自己的脸和肚子。   因此铁椅一次又一次狠狠砸在他背上,他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辻自己也因为不断挥舞铁椅,开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啊、啊啊、可恶、累死我了……喂,菊池,这样我怎么揍,给我站起来!”   “……唔、呜……好……好、的……”   菊池扶着墙壁,踉跄地站了起来。辻听见有人“哇”地叫了一声,可能是看见了菊池脸上的血吧。他鼻子以下满是鲜血,甚至沿着下巴流到了衬衫上。   “好了,站好,不准给我低头啊。”   “好、的…………”   “喂,你晃什么晃。在我说可以死之前,你绝对不能死。”   “……好……”   菊池全身摇摇晃晃,但仍拼命站稳脚步。他用擦过鼻血的手撑着墙壁,纯白的墙上便留下了鲜红的手印。“喂、是不是太过火了啊……”又有人这么说。   “辻先生,到此为止吧。”   财津走过来挡在菊池身前,这么说道。   “律师,你让开。”   “您下手太重了,难道您想杀了这个小弟吗?”   “正因为菊池是我疼爱的小弟,我这个做老大的才更要惩罚他。他给田中先生添了这么多麻烦,要是他们报警的话,他就会因为伤害罪被抓,你知道吗!”   “你这样才是更严重的伤害罪,赶紧在伤害致死之前停手吧。”   财津推了下镜框,声音听起来极不耐烦。   “不,还没完呢。律师,你站在那里会受伤的。”   “要是菊池死在这里,才真的是给人家添麻烦。”   “这家伙很强壮,他还撑得下去。”   辻这么说着,便准备再次举起铁椅。   “已经够了。”   这时,他身后传来田中的声音。   辻回头望向田中,他果然脸色苍白,傻眼地看着辻。   “可以了,请您住手吧。就算他没死,再吵下去邻居也可能会报警的。”   “是吗?”   辻耸了耸肩,放下铁椅。   “那就先这样吧……律师,帮我把他扛出去。”   财津露出无奈的表情,将自己的外甥扛了出去。菊池使不上力,几乎是被拖着走出去的。几滴鲜血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啊~抱歉哪~田中先生,把你们地板弄脏了。”   “……而且墙壁也裂了。”   “如果你想索取修缮费,我可以找认识的装潢师傅过来帮你处理。还有那几位的赔偿金,一个人三万怎么样?……唉~手好酸喔。”   辻甩了甩右手,与田中四目相对。   “五个人十五万,才这点钱,您就想息事宁人?”   “真是的,田中先生,阻止我惩罚菊池的人不就是你吗?”   辻刻意笑了一下说道。   “因为您看起来真的想杀了他啊,黑道份子真可怕。”   田中也笑着回答。面对黑道还能嘻皮笑脸,看来他胆子不小。   “最近法律对黑道限制那么多,相较之下,明明就还有更可怕的组织嘛。菊池也因为自己的朋友被这种组织的人所杀,才会一时气昏了头……”   “咦?如果您指的是野野宫莲,怎么讲得好像人是我们杀的一样……这误会可大了。还是说,您握有什么证据吗?”   “没证据啊。”   “没证据对吧?”   两人继续维持假笑,瞪着对方。   辻心想:真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小鬼。这个人很难对付。他在黑社会混了这么久,和很多暴徒打过交道。注重义气和情分的黑道份子早就绝种了,就连面子也不像以前那么有价值,但钱财和虚荣心仍然备受重视。   然而,辻认为田中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或许很爱钱。   但他似乎更爱游戏——当个老板,让自己的组织繁荣起来的游戏。   同时也是赚钱的游戏……不,是以欺骗手段,从他人身上榨取钱财的游戏。   莲无法忍受的行为,却是这家伙的最爱。   辻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不只想用铁椅扁他,更想抓着他去撞桌角,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田中或许从辻眼中读到了这样的想法,不禁退后一步,并拉高音量说道:   “既然没证据,请您别再捏造事实……不过,野野宫的确有问题,因为他和暴力集团有所接触。”   “是吗?那还真糟,是哪个帮派?”   “……那个帮派的老大,是个眼尾上扬、喜欢冷笑的狡猾男人。”   “咦~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辻叼了一根烟,故意歪着头说。田中果然知道辻和莲有往来,或许是最初辻解救莲时,那些揍莲的家伙告诉他的。   “算了,针对一个死人讨论再多也没用……就这样吧,我会好好教训菊池的,这样就扯平了吧?”   菊池和财津都不在,辻只好自己点烟。话说完后,他正想离去时——“等一下。”田中却以低沉的声音叫住他。   辻转过头,抬起眉毛望着田中。   田中也回望着辻,说是凝视也不为过。   “……可以还我吗?”   “啊?”   辻正要问他“还你什么”,田中却抢在那之前,连忙说道:“没事,我说的是赔偿金。”接着又说:   “您说要给我们十五万对吧?”   “……来我们事务所,我就给你。”   “暴力集团的事务所,光想就很可怕呢。”   “怎么会,我们十字路企划股份有限公司很正派的。那就恭候大驾啰?”   辻吐了口烟,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开门离去。他边走边注意背后,但是既没有人追上来,也没有人跟踪他。   辻来到大楼前方,财津正坐在车上等他。   他坐进后座,看见菊池瘫坐在里侧的位子上,用手帕压着脸。那条手帕沾满血迹,原本可能是财津的吧。   “对不……”   “好了,你别动。律师,开去菊池家。”   “好。”   财津稳稳地开到了菊池住的公寓门口。这里虽然也不新,但已经比莲住的地方好得多。屋内有三坪大的木地板空间、一间小厨房,还有卫浴设备。   菊池在财津的搀扶下走进屋内,辻也跟在后头,擅自走了进去。他知道菊池住哪,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菊池家。   “对不起……我、我家很乱……坐垫……”   “你在乱晃什么?去躺着,快点。”   辻要菊池坐在铁架床上,这时财津拿了条湿毛巾过来。“给我。”辻一把抢过毛巾,对菊池说:   “过来,我帮你擦。”   “咦……等、等下……辻老……呜啊!”   “别说话,再说我就把毛巾塞到你嘴里……鼻血止住了吗?”   “嗯唔……是、是的……”   辻粗鲁地擦了擦菊池的脸,接着命令道:“上衣脱掉。”菊池战战兢兢地脱掉身上的T恤。即使坐着,菊池的身形仍显高大,辻强势地站在他面前命令:“右手抬起来。”   “是、是的。”   “左手。”   “是。”   “身体向右扭。”   “好。”   “向左。”   “好……痛……”   菊池身体向左扭转时,似乎会引起强烈的疼痛。他侧腹有一大片瘀青,辻触碰那个部位,菊池便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叫出声来,明显是在忍耐。   “……应该没伤到骨头。你腰没事吧?”   “啊……是的……咦、好怪……明明被揍得那么惨……我、却没怎样……”   “那就好啦,你这蠢货。”   辻叼起香烟,侧过脸去。默默站在旁边的财津,在同一时间过来为他点火,然后低头望向一脸疑惑的外甥,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刚刚看拓也还能动,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全明白了。原来辻先生动手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计划……?”   “铁椅其实并没有对你造成太大伤害。”   财津代替辻,开始向菊池说明。   “咦?可是我明明被砸了很多下……”   “辻先生砸的都是背部、臀部这种要害以外的部位,而且尽量用椅面砸你。椅脚则都砸向墙壁和地板,发出吓人的声响。”   “但我的脸也……”   “还是要多流一点鼻血才逼真啊。辻先生如果认真揍你,你不但没办法走路,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菊池擦了擦鼻子底下干掉的血,喃喃应道。   “辻先生不能直接把你带走,毕竟是你有错在先,我们明显是理亏的一方。所以他才会假装把你痛揍一顿,让对方看傻眼,借此做出‘赔罪’的样子,让双方扯平之后,再把你带回来。”   不愧是律师,说明得真好。   “快向辻先生道谢吧,拓也。”   “啊……”   菊池连忙下床跪坐在地,猛地低下头说:   “辻……辻老大,真的很谢谢您!我这么任性……给您添了麻烦,您还愿意帮我……!”   “不只是我,你也给整个帮派添了麻烦。”   “是……是的……”   菊池沮丧地低着头,辻望着他的后脑勺,继续说道:   “不过他……莲被那些家伙所杀,当然无法原谅。你心里的愤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辻老……”   “但我并不认同这种作法。即使再愤怒,你一个人冲进他们事务所又能怎样?你真的是个不考虑后果的蠢货。”   “对不起……我实在气不过……因为我想到,大概是三天前吧……和莲通电话时,他说的那些话。他……真的很喜欢老大,很羡慕我能在老大身边工作……还有舅舅的事也……”   “为什么会提到我?”   听到财津的疑问,双眼通红的菊池抬起头说:   “他说,我身边有舅舅在真好……他跟我一样,从小缺乏父母照料,国中时没有好好念书,脑筋也不太好……但我还有舅舅,有辻堂组照顾我。身边有辻老大、栉田先生,还有其他大哥。可是……”   泪水从菊池的右眼滑落下来。   “可是他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不知为何,菊池伸手抹去的不是泪水而是鼻水,他的手背被鼻水和鼻血染红。   “他真的是孤伶伶一个人。”   他声音颤抖,左眼也流下泪水。菊池平时虽然经常发出哀号,或是哭丧着脸,但辻很少看他哭过。像他这种人,自己受苦时很能忍耐,见到他人痛苦时却会深有同感,无法坐视不管,尤其心理上的痛苦更是如此。   真的是孤伶伶一个人。   菊池这么说。人们经常使用“无依无靠”这个词,但很少人知道那实际上是什么感受。没有熟识的人、没有可以仰赖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一般人很难想像那是何等悲凉。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吧?   就算没有父母,也有亲戚吧?没有亲戚,也有朋友或认识的人吧?都没有的话还有公家机关啊,可以去那里找人咨询吧?上网查一下不就有了?   那些人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何谓真正的孤独。小时候在富裕的环境下长大、接受正规教育、不需要拼命向朋友或认识的人借钱、毫不费力就能拥有新型手机……这种人不可能会明白的。孤独的人也不会想向他们说明这种事,毕竟谁都不想向其他人说明自己有多凄惨。   没有人能忍受孤独。   人类就是这种动物,个体太过脆弱,必须群聚在一起才能存活下去。辻小时候也很孤独,所以他后来才会进入黑社会。辻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其实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所以他懂。   他多少能明白莲心中的那种孤独感,也明白菊池为何会有共鸣,但他不会说出口,也不会傻到陪菊池一起哭。   “先说好,不准有下一次。”   他以辻堂组老大的身分,警告哭泣的小弟:   “你再做这种事,我就拿铁椅砸破你的头。我刚刚也想这么做……不过如果你死了,就没有人可以让我踹个痛快了。”   “谢谢!我会好好努力,让老大尽情踹我……”   辻心想,你这回答也太怪了吧,但他只命令道:“好了,坐回床上去吧。”虽然他尽可能避开了菊池的要害,但铁椅砸下去时力道还是很猛。而且菊池这笨蛋还一直乱动,因此被椅脚砸中了好几次。他下半身肯定也有不少瘀青。   “真是服了你……辻先生你太厉害了。”   财津发出赞叹。辻对他笑了一下后说:   “我是暴力专家啊,专家会思考暴力该用在什么地方,随便虐待小弟也没意义吧。”   “……我有点嫉妒。”   “啊?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不会像踹拓也一样踹我……”   “你明明是个施虐狂,别装受虐狂好吗?”   “我只是希望良典多关心我一点。”   财津从背后轻轻抱住辻,辻边说“住手”边用手肘推开他,结果财津后退几步撞上杂志堆,整叠杂志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本虽是漫画杂志,但四散的书堆中,却出现了辻意想不到的东西。   “……国语?”   “啊、哇……!”   高大的菊池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杂志和书籍,好不容易重新叠好后,辻又从旁将书堆一脚踢散。“咿!”菊池伤心地叫了一声。   “让开,菊池。这什么……五年级的汉字……?国一的国语和社会?”   书堆里有好几本自修,也就是详细解说课本内容的参考书。这些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菊池家?辻翻了一下,看见用来练习汉字的格子里,填满了歪扭的字。   “……这些是什么?你在干嘛啊?”   辻低头望向菊池,他虚脱般呆坐在地,害羞得连头顶都红了。财津露出苦笑,代替菊池回答: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在读书啊。”   “读小五的汉字生字簿?”   “拓也国中时没好好念书,我让他从基础学起。他各科能力不太一样,最弱的就是国语。”   “我想起来了,菊池写出来的文件真的很吓人,字也很丑。”   “……对不起…………”   菊池头又低了些,向辻道歉。   “我……读写真的很差……只要是排列在一起的文字,在我眼中都会变成奇怪的图案……”   菊池抬起头继续说:   “但我担心这样下去,没办法帮上老大的忙……所以就拜托舅舅,请他教我念书。”   “……是喔。”   “拓也数学很强喔,所以只有数学这科,你看,用的是高中的书。”   原来如此,财津拿在手中的确实是高中的参考书。   “不过,日常生活中最需要的,还是语文能力和社会常识。虽然很花时间,但我还是想一点一点教会他。”   “……是喔。”   “辻先生,你就没有别的台词了吗?”   辻被财津这么一嘲笑,很想说点别的,但他始终想不到适当的话语。菊池仍羞赧地坐在原地,可能因为太激动,鼻血又冒了出来,他赶紧压住鼻子下方。   辻蹲了下来。   他平视菊池,和对方四目相对。菊池吓了一跳,连忙换成跪坐姿势。   沙沙。   沙沙、沙沙。   辻摸了摸菊池的头,应该说,他开始揉起菊池的头发。菊池张大嘴巴,不小心放开手,鼻血又流了下来,他赶紧将手压回去。   沙沙沙。   即使是只笨狗,偶尔也得称赞他一下。   辻的个性没那么扭曲,不至于取笑拼命学习汉字的菊池。   “辻先生。”   财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双手伸向辻的腋下,拉着辻站了起来,接着顺势将辻紧紧抱在怀里说:“不要再摸他了。”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菊池仍一脸呆滞,抬头望着辻。   “律师?怎么了?”   “不可以偏心,这样我很不高兴。”   “啥?”   “你把他头发摸得乱糟糟的,好像很爱他。”   “乱糟糟的是你的脑子吧?”   “我承认自己因为嫉妒而有些混乱。”   财津将辻转了过来,贴近他的脸想要吻他。辻一掌压在财津脸上,压着他的眼镜将他推了回去,“别这样。”辻拒绝道。   “呜唔……辻先生,我眼镜要弯了……”   “我还恨不得直接把你眼镜打碎,发什么情啊你。”   “嫉妒是爱情最好的燃料。”   “咦、舅舅你嫉妒我吗!?难、难道老大真的爱我…………”   碰咚。   辻反射性地踹向菊池的脸,才想到这下糟了。菊池今天第三次流出鼻血,瘫倒在床上。   就连辻也心想:这家伙真的不用去输血吗?辻仔细看了一下菊池,他指缝流出大量鲜血,脸上却露出诡异的微笑。看来再流三公升的血也不会有问题。   “我……愿意为了老大……咳、拼了这条命……”   血可能流进了喉咙里,菊池以奇怪的声音说道。   “你先把小五的汉字学好再说吧。”辻这么命令他。 第4章   “事情演变成这样,真教人意外。”   “…………”   “我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么大胆的事。”   “…………”   “偶尔这么做是满新鲜的,坏就坏在没办法抽烟。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辻,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神立皱着眉头说完,辻却报以微笑。   微暗的宽敞空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快坏的荧光灯,如同濒死的蝉发出唧唧声响,看来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完全熄灭。地板、墙壁、天花板全是水泥做的,到处都是裂缝,里头的钢筋裸露出来,有些地方还在漏水,使水泥呈现深色。   这里是老旧大楼的地下室——辻抵达前一直被蒙住双眼,这只是他的猜想,但应该不会有错。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里空无一人,而且又是地下室,就算叫得再大声也没人听见,正适合作为囚禁之用。   “拜托啦,烟就在我口袋里。”   “你有点危机意识好吗?你现在被人绑架,还被绑住,搞不好还会死。”   “真糟糕,所以才要趁活着的时候抽根烟哪。”   辻若无其事地说完后,神立叹了口气弯下腰来,拿起一根烟放进辻嘴里。辻双手被反绑,坐在地下室内的椅子上。椅子底下装有滚轮,是一张极为常见的办公椅。   神立为辻点火,辻含着香烟说了声“谢谢”。他被绑架时场面混乱,弄乱了头发和身上的高级西装,但并没有受太多伤。   他深吸一口烟后吐了出来,然后望着那朦胧的白烟逐渐扩散。   辻是在落单时被盯上的。   他的打斗经验虽然丰富,但对方有三个人,他也无可奈何。他被那三人押进车里,带来这间地下室,在这里见到了神立。那三人可能是为了把风而先后离去,现在室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从以前就很讨人厌。”   神立靠着辻旁边的墙,对他说道:   “你眼神凶恶,却有点小聪明。和鸿大哥那么疼爱你,你身边又总是不缺女人,小弟们个个都像你的死忠粉丝……”   “‘不不,才没有呢’……我该这样表示谦虚吗?”   “说了只会让人更生气而已。”   “好吧。但我也无可奈何啊,受欢迎又不是我自愿的。”   辻觉得含着烟很难说话,他将香烟吐在地上,用脚踩熄。   “…………”   “不过神立先生,你不受欢迎,应该是你自己造成的吧?啊,我不是说你长相有问题喔。你虽然没什么男子气概,但长得也还可以。重点是钱,女人喜欢有钱的男人,不过死要钱的男人,可就没什么人要了。整天想着钱的话,脸会变得愈来愈猥琐喔。”   “…………你想被杀吗?”   “你要杀我吗?”   “等田中来了再说。”   “好恐怖喔,我都要尿裤子了。”   辻呵呵笑了两声,轻踢地面。椅子向后滑动,很快就撞到墙壁停了下来。   “神立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行。”   “你为什么要向那种烂人借钱?”   辻不理会神立的回答,径自问道。神立撇了撇嘴,沉默不语。   “你也知道老大最讨厌诈骗集团吧?”   “…………”   “要是跟我说的话,我多少可以借你一点。”   “我死都不会跟你借钱。”   “好过分。”   “只要能借我钱,其实谁都没差。诈骗集团和黑帮做的事还不是差不多?”   “对啊,而且事业范围还有点重叠,没办法相亲相爱……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很怪。你不受女人欢迎,又死要钱,还卑鄙到跟老大打小报告,说出我和英美里的关系。但你不像是会背叛帮派的人,毕竟帮派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处。你大可不必跟田中借钱。”   “……我需要的不是一、两百这种小数目,没时间到处找人借钱。”   神立愤恨地说。辻将办公椅旋转九十度,抬头看着那闷闷不乐的男人问道:   “是因为你女儿生病的关系吗?”   神立听了目瞪口呆,“什……”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很惊讶辻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毕竟可能连和鸿都不知道神立有个女儿。   “你加入帮派前,曾在老家和同学交往过,还让对方怀了孩子。她是个普通人,而且父亲还是警察。她父亲警告你不准再接近她,后来你们也一直没能见面……但你最近得知,正在念高中的女儿突然生了重病。”   “…………辻、你……”   “她如果想活命,就必须去国外接受器官移植手术。然而,这么做需要庞大的费用,全部加起来大概要两千万对吧?”   神立一脸错愕地望着辻。   两人沉默不语,这时荧光灯又发出“唧”的声音,闪了一下。   “黑道份子终究也是人父……我虽然同情你,但还是看不惯你和田中合作。”   “那个叫野野宫的小鬼不是他们杀的。那些人或许有凌虐他,但他们也知道杀了人只会惹祸上身……”   神立说这段话的同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辻这么说完后,神立的表情变得僵硬。   那脚步声听起来像在下楼,不久后就来到地下室,步步接近。田中出现在辻面前,他戴着灰色的毛线帽,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戴着眼镜,打扮就像个普通的学生。然而,他看见辻被绑住时,眼里所显露的笑意,实在不像正常人。   “哈哈哈哈哈,辻先生,好耶!被捆绑的样子好适合你呢!”   “谢谢夸奖。”   田中身后跟着两名男子,服装和他一样毫不起眼,但从体格看来明显是他的保镖。   “神立先生,辛苦了,看来还满顺利的嘛。”   “……因为我调查过他什么时候会落单。”   “东西找到了吗?”   “已经检查过了,不在他身上。”   神立以含糊的声音回答。   “咦、那该怎么办?我又不是黑道,既没兴趣把他绑起来毒打一顿,也没时间慢慢找……嗯~辻先生,那东西在哪呢?”   “你在说什么?”   辻话才说完,左耳便传来拍击力道和声音,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嗡响。   “你少装蒜了~这样我很难做事耶~”   他听不清楚田中说什么,心想可能伤到耳膜了,过了一会儿脸颊才开始刺痛,似乎有点破皮,应该是被田中的指甲划到的。混帐,打人的手法明明就很熟练——辻在心里砸舌。   “那东西弄丢的话,我就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喔~嗯,辻先生,可以请你把头抬高一点吗?对对,停在那边。好,那就麻烦你啰。”   其中一名保镖站到辻面前。   啊,要被揍了。辻边想边咬紧牙关,至少要避免自己咬到舌头才行。田中拿出手机,边哼歌边对准辻,似乎是想要拍照。   保镖“碰”地揍了辻一拳。   最先痛起来的不是脸,而是脖子,因为被揍时狠狠扭了一下。   下一秒脸才开始痛。辻很久没被打中脸部,感觉特别难受。轮子滑动,使他连人带椅转了半圈。田中说:“唉呀呀,不可以让他转过去啦。”揍人的保镖便将椅子转了回来。辻感觉鼻血流了出来,赶紧放松下巴。流鼻血时若用鼻子呼吸,呛到可就糟了。   “好了,要拍啰!”   保镖抓着辻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继快门的咔嚓声后,闪光灯接着亮起。田中为什么拍照?要用在什么地方?不用想也知道。   “神立先生,我问你喔,照片寄给谁会比较快得到回应?”   “菊池,他会不顾一切立刻赶来。”   听见神立的话,辻忍着脸上的疼痛说:   “没用的,那个笨蛋什么都不知道。”   “哇~辻先生愈说不能寄给他,我就愈想寄耶,怎么办?菊池是那个被铁椅砸的受虐狂对吧?我听说他很崇拜你,又是个笨蛋,挑他再好不过了。辻先生,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   “我知道。”   神立说完,田中便回道:“好,那我先传照片给你,由你把菊池叫过来。”接着开始按起手机。辻想再说一句“别寄”,鼻血却流进喉咙,使他发不出声音。他吐出血块,狠狠瞪着田中。   “别担心啦,辻先生,菊池很快就会带着宝物过来了。”   “……他不知道藏在哪里。”   “哈哈,你说得这么笃定,看来他一定知道啦。”   “田中先生……你别瞧不起黑道,不然下场会很惨喔……?”   辻抬眼一瞪,田中开心地蹦跳了两步,来到辻的面前。   他弯下腰,将脸靠近辻说:“我才想对你这么说呢。”那眼镜下的双眸闪着诡异的光芒。他伸手抹了一下辻的下半张脸,将沾血的手掌举到辻眼前。   “黑道早就过时了,你却还自以为是,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跟你们这些被组织束缚的人相比,我们更自由、更轻松也更有弹性。之前你来过的那间事务所也收掉啰,我们早在警察发现前就搬走了。无论是警察还是你,连我的本名都不知道,能对我怎么样呢?干脆让野野宫莲死而复生,告我伤害罪如何?先声明一点,我可没杀他喔,要是杀了他就不知道光碟片藏在哪了。我只跟他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是他自己要死在家里的,真会给人添麻烦。不过,还好我得知莲把东西交给了你。”   辻默不作声地望着田中。   光碟片。   那就是他所谓的宝物。   田中的光碟片被莲抢走,而他现在又认为东西在辻手上。那张光碟片里似乎存着什么重要的资料。   菊池冲去他们事务所揍人那天,辻离开前田中曾说:   可以还我吗?   辻一直觉得事有蹊跷。那句话说得太过突然,辻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说是赔偿金。当时辻没有追问下去,但仔细想想实在不太合理,赔偿金怎么会用‘还’这个字呢?   那应该是个诱导性的问题。   辻这么猜想。田中有个重要的东西遗失或被抢了,而他认为犯人就是辻,但在当时他并没有明确证据,因此问了个模糊的问题,借此观察辻的反应。事实上,辻当时真的完全不知道光碟片的事。   几天后,情况有所改变。田中不知从谁那里听说辻曾经去过莲的住处,所以他便确信光碟片就在辻手上。   田中命令神立,绑架了辻。   神立向田中借了那么多钱,自然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所以事情才会演变至此。   “你看,我的外表很普通吧?看起来善良到连一只虫都不敢杀。”   田中边说边将手上的血擦在辻腿上。   “我真的不敢杀,因为我怕虫,我是土生土长的都市人嘛。不过,敢不敢杀虫,跟敢不敢杀人是两回事。黑道份子很少杀人对吧?警察总是监视着你们,而且又握有很多人的指纹资料……杀人对你们而言风险太高了,但我们却没有这种问题。”   田中说这些话时,神立正在旁边讲电话,对象应该就是菊池。辻脑中浮现他脸色惨白地朝着这里赶来的样子。   “不过,我是还没杀过人啦。用不着杀人,只要把人带到深山里活埋,埋到只露出一颗头,然后放在那边一个晚上,大部分的人都会改过自新,打从心底好好配合我。所以我至今还没遇过非杀人不可的状况呢~”   “菊池说他立刻过来。”   神立说完,田中点头回道:   “喔,是吗?光碟片呢?”   “他会带过来……他骑摩托车,大概二十分钟就会到。”   “太好了、太好了,那这段时间,我就来说一下我担任装熟诈骗的玩家时,干过哪些丰功伟业吧,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喔!”   田中开心地说。所谓的玩家,指的是诈骗这一行中利用电话等管道,直接进行诈骗的人。辻听说这种人需要具备一定的演技。   田中搬了张办公椅过来,坐在辻面前,开始生动地描述他的故事。   描述他多么擅长说谎。   描述他多么会骗人。   骗男人、骗女人、骗了一个又一个的老人,骗过一次再骗第二次,把人逼到绝境,夺走对方所有钱财——   “还有人死了呢,自杀死的。因为养老金没了,又没有家人可以照顾自己,想不开就去自杀了。”   田中咯咯笑了起来,边说边转动椅子。   辻心想还好自己现在被绑着,不然他肯定会起身把这家伙揍到死,最后免不了要吃牢饭。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   地下室仿佛成了田中的舞台,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很快就过了二十分钟。   看门的人将气喘吁吁的菊池带了进来。菊池看见满脸是血的辻,气得耸起肩膀、怒发冲冠……在辻看来,他似乎正散发出愤怒的气场。他还真像一头野兽。   “辻老……”   “唉呀,还不行唷,忠犬。”   菊池正想冲向辻,却被两名保镖合力拦住。他握紧拳头大吼:“快点放了老大!”   “你把光碟片交给我,我就放了他。”   “……真的吗?”   “真的真的。啊,对了,有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   “你不老实说的话,我就把辻先生的耳朵割下来喔?”   田中“锵”的一声亮出蝴蝶刀,抵在辻的耳朵下方,笑着说道。菊池皱着脸回答:“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咦~不对劲喔。像你这种人,心里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呢。”   “是真的!出门之前,栉田先生有问我要去哪里……但我随便回他几句就赶过来了,所以真的没人知道!”   “喔~栉田哪……那就算了。来,把光碟片给我。”   田中收起刀子,伸出手说。菊池从皮夹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光碟盒,上面仅以潦草的笔迹写着日期。   “嗯。”   田中确认过日期后,笑着对菊池说:   “谢谢你啦~啊~太好了,要是这东西没找回来,我耳朵就要被割了……不,可能不只是耳朵而已呢。不过,这下就换你们要被切掉好几根指头了吧,哈哈。”   ……什么意思?   为什么辻他们会被切掉指头?辻和菊池都不知道光碟片的内容,所以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辻未将心里的疑惑反映在脸上,只朝着田中喊了一声:   “喂,你满意了吧,把我放了。”   “咦,我才不要。”   田中装傻地回道。菊池骂了声:“混帐!”正要冲过来时,却被一名保镖从后方架住。   “你们绝对会找我报仇对吧?黑道份子都这样,不是吗?”   “放开我、放开我!老、老大!”   “……吵死了,菊池,你给我安静点……是啊,你说得没错,田中先生。都被整成这样了还不报仇,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对嘛~以我的立场来说,是很想杀了你们两个啦。”   不断挣扎的菊池,忽然僵在原地。   “这样一来就死无对证了。”   辻说完后,田中点头回道:   “是呀。不过,菊池就算了,如果辻先生死了,和鸿会长绝对会出面,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且我也跟人有个约定……”   约定?   他到底是和谁约定了什么事?辻还在思考,就听见叛徒神立说:“你想杀他的话……我这里有家伙。”说着便拿出吓人的东西。田中看到后,兴奋地睁大眼睛说:   “手枪!好棒喔!”   “……对辻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就带来了。毕竟我还不想死。”   神立握着左轮手枪说道。   这男人确实有本事,能在不被追查到的情况下取得枪枝。辻面对这种状况,除了笑之外也无可奈何。   “神立……你……!”   菊池更加拼命地挣扎,但他仍被保镖架住,并被另一名保镖殴打。现在的情势怎么想都对他们不利。   田中就像小孩看见知名的新游戏似的,靠近神立说:“让我看一下、让我玩一下!”神立说:“你小心点。”便将手枪递给他。   “喔喔,果然很重呢。”   田中兴奋到脸颊通红,立刻举枪,将枪口对准菊池。菊池颤抖了一下,睁大眼睛。神立喊了声“喂”试图制止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哈哈,开玩笑的啦,不杀你不杀你。嗯……可是……呜哇、好想开枪喔~”   田中将枪口朝上说了声“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神极为骇人,明明没有吸毒却狂躁不已。辻打从心底想:他绝对不收这种人当小弟。   这时,田中忽然垂下手枪。   他收起笑容,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豁然开朗地望向辻说:   “我待会儿就要开溜了。”   辻不作回应,但他依旧望着田中,没有移开视线。   “警察最近的动向有点奇怪。我这个做老板的如果出了什么乱子,金主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我得小心点,不然真的会小命难保。反正光碟片也拿回来了,我接下来只要逃跑就好……不过逃跑途中要是有人来捣乱可就糟了~我可不想被黑道份子追杀啊。”   田中将枪口指向辻。   菊池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田中皱着眉头说:   “你好吵喔,我不会杀他啦,但让他暂时动弹不得总可以了吧?我觉得可以喔,这是必要的手段嘛,嗯嗯。”   “……说了这么多,你只是想开枪而已吧?”   辻隔了许久终于开口,田中却认真地反问:“你也这么觉得?”接着又说:   “我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想开枪而已,但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辻先生,你希望我射哪呢?肩膀怎么样?啊,不过我是第一次开枪,可能没办法射得那么准。”   田中垂下手枪,走了过来。   一步又一步朝辻逼近。   “近距离开枪比较安全对吧。”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的音调有些上扬。   咔锵。   辻听见保险打开的声音,还有菊池的吼叫声。   白痴,叫那么大声喉咙会流血的。哭什么?那两个人合力压着你,你再怎么挣扎也冲不过来吧。啊啊,咬他们有什么用?……你看,被揍了吧,我就知道。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你就会奋不顾身,真蠢。我那样踹你骂你,你却还喜欢我,真是个笨蛋。还为了得到我的称赞而练习汉字……   “呵。”辻不禁笑出声来。   辻想起菊池被他摸头时的那副蠢样,然而田中却以为辻在嘲笑他。他一脸不快地说:   “不愧是黑道份子,真有胆量。这块是锁骨吧?该挑锁骨上面,还是下面呢?如果射中动脉,可能会出人命吧……”   枪口沿着辻的锁骨上下滑动。   “我本来不打算杀你……但其实也没差……有时候就算不想杀人,还是难免会失手嘛……”   田中喃喃自语,视线不断飘移,相当怪异。就连辻看了也不太舒服,他感觉到侧腹有冷汗流过。   “抱歉要弄痛你了。”   田中笑了起来。就像小孩要拔掉蚱蜢的脚之前,和蚱蜢道歉似的。   “住手!”菊池的惨叫声回荡在地下室里。   辻这才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枪口压得更紧,压在他锁骨底下。他忽然想起锁骨下动脉这个名词。失血过多而死是怎么回事呢?若伤及动脉,以致大量出血时,会引起休克症状……他曾听人这么说过。   不过,人总有一天会死。   唯有这件事是无可奈何、无从避免的。而且,死亡是一件残酷的事,即使过着正常的人生,也不一定会安稳地死去。善良的人也可能因病所苦,或者突然在车祸中丧生。   而辻是黑道份子,更不可能以像样的方式死去。   离经叛道的人,下场往往如此。若还希望人生最后一段时光能够平静度过,就真的是蠢得可以了。辻已作好心理准备接受最糟的死法。   不过……   “好了,到此为止~”   辻的死期并不是今天。   “全都别动,不许动,动了我就开枪啰~我的枪法很差,可能会失手射错地方喔~”   远近率领的警察们鱼贯进入地下室,共有八名,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背心,还拿着手枪。   田中睁大眼睛僵在原地。长相酷似水豚的远近,缓步走了过去。   “快,把枪放下。”   远近命令道。田中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惊惶失措,他“啊”地叫了一声,将枪口指向远近。远近面不改色,放下自己的手枪。   “你那把枪里没有子弹。”   他淡然地说。   田中当场愣住,这时一名体格壮硕的警察将他拉倒,压制在水泥地上。两名保镖也受到同样对待。菊池张大嘴巴呆站在原地,神立则“呼~”地深深吐了口气,肩膀随之放松。   “人称田中,本名仓吉洋佑,涉嫌绑架、伤害、持有枪械,呃,还有……杀人嫌疑也先算在内吧。总之,予以逮捕。”   远近这么说完,田中的手便被警察拉至背后,铐上手铐。   “……太慢了吧,远近先生。”   远近听见辻的抱怨后回道:“我在等待时机。”   辻请神立为他解开绳子,并望向被拖离现场的田中……不,是仓吉。仓吉以厉鬼般的神情转过头来,撂下一句极为普通的狠话:“混蛋!给我记住!”不不,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辻如此心想。虽然很想自己做掉这个家伙,但这次还是交给警察处理比较好,所以他也只好忍耐了。   “辻、辻……辻老大……”   菊池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辻仍坐在椅子上,他抱住辻的腿说:   “你……你还活着……老大、还活着……唔、太好了……!”   “喂,别用鼻水弄脏我的西装。啊~好想抽烟,想抽到快要死了……菊池。”   “是!”   菊池开心地拿出香烟,让辻含住后再为他点火。   辻刚才一直被反绑,手臂和肩膀都有些酸痛。他双手上举,“嗯~”地伸了个懒腰。啊啊,香烟的味道真好。   “辻先生,真正的光碟片在哪里?”   听到远近这么问,辻回答: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深信东西在我这里,但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我发现自己被盯上之后,就去找神立先生商量,先一步和他合演了这出戏。”   “那你们怎么知道光碟盒上写的日期,还骗过了田中?”   “我看过一次。”   神立回答远近的问题:   “我某次去田中的事务所时,有人不小心把光碟片拿了出来……田中反常地勃然大怒,骂他‘这种东西现在别拿出来’。上头的日期和我妈的生日一样,所以我就记住了。”   “不过就算知道日期,字也不可能写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们只好赌一把了。亏我们这么辛苦,功劳却全都让给了警方,你好歹也要感谢我们一下。”   “谁要感谢你啊。身为警察还感谢黑道,那我这警察也不用当了。”   远近露出吃了酸梅般的表情,这么说道。一名刑警对他说:“远近先生,我们先出去啰。”这次的行动,应该是由组织犯罪对策部,和※搜查二课联手进行的。(译注:日本警察机关中的部门,主要负责查缉诈骗等智慧型犯罪。)   “这年轻人演技还不错嘛。”   远近望向菊池说道。菊池回了声:“是的,啊、咦?”他似乎还不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什么都不知道。”   辻笑着向远近说明。   “……不知道?你们没有告诉他这个计划吗?”   “我只跟他说:‘我会被人绑架,那是套好的,不用担心。你一接到神立的电话就带着光碟片过来。还有,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不过,他不知道枪里没有子弹,也不知道警察会过来。”   “是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菊池精神奕奕地应道。   “你不介意吗?”   远近有些傻眼地问完后,菊池却笑容满面地回答:“只要老大没事,我怎样都好!”远近低头看了眼坐在辻脚边的菊池,皱起眉头喃喃说道:“哇~你也太恶心了吧……”   这次的计划是辻和财津想出来的。   警察和黑道份子合作,在台面上是不被允许的事。有台面上,自然就有台面下,这就是世界的运作法则。然而,和鸿会长却很讨厌这种矛盾的行为。因此辻这次既没有请会长协助,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和他们帮派有关的人,以免情报流出。当然,辻事后还是要向和鸿会长报告这件事,届时他可能会受到惩罚,但这是击垮田中的必要手段,他认为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老大,您也真过分。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   最先向辻抱怨这点的人是栉田。   辻和菊池一大早回到事务所,其他小弟都还没来,勤奋的栉田却已经到了。他看见辻衬衫上的血迹,吓得目瞪口呆。辻简要地说明事情经过,就连栉田这么温和的人,听了也露出不悦的神情,重复说着“好过分”这三个字。辻也只能回以苦笑,并向他道歉:   “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想告诉你,但你很爱瞎操心……我想你可能会觉得这样太危险,反对我这么做。”   辻边说边用栉田拿来的冰袋冰敷脸颊。他最近三不五时就被揍,脸上的伤总是无法痊愈。   “没错,太危险了。”   “你果然会这么说。”   栉田将医药箱放在辻面前,补充说道:   “不过,如果老大决定这么做……我也会帮忙的。但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帮不了什么忙就是了。”   “不会啦。我没找你,只是因为这场戏需要的是那种白痴角色。”   辻指向站在房间角落的菊池,继续说道:   “接下来就要仰赖栉田先生了。请跟我一起想想,要怎么回报这件事,和鸿老大才不会太生气。”   辻这么拜托完,栉田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唉……老大您从以前就很鲁莽……我早就习惯被您耍着玩了。”   辻耳朵下方有道浅浅的伤口,可能是被田中的刀子划到的。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伤势,栉田还是慎重地为他贴上OK绷。   “对不起,我从以前就很难搞。”   “总之,还好您没事。田中现在一定很后悔吧,不但没拿到名册资料,还被警察逮到。”   栉田“呵呵”笑了两声,接着又说:“真想亲眼看看当时的状况。”辻摸了摸贴好的0K绷,点点头说:   “……是啊,那家伙惊讶的表情真是太好笑了。”   说着说着,辻却有种东西卡在喉咙似的异样感。他将压在0K绷上的手指缓缓移到脖子上,顺便拉住领带结。   他松开领带结,一把抽下领带。财津走了过来,朝他伸出手。辻将领带交给财津,抬眼望着他说:“律师,你也辛苦了。”   “不会,我没出什么力。”   实行计划时,财津在外待命。   辻的衣服里藏了麦克风,财津借此掌握屋内状况,扮演联系远近的角色。他确实没出什么力,却是这场行动的指挥官。若他出了什么差错,计划就会失败。辻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也代表对他有一定的信任。   “辻先生,您累了吧?要不要回家一趟,换件衣服?”   “嗯,好啊。”   “拓也,你也回去换件衣服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栉田先生,万一警察来的话,请告诉他们你会联络财津律师。”   “好的,律师。”   “不过我想远近先生应该会帮我们处理吧。”   辻喝完栉田泡的咖啡,说了声:“啊~好累。”便站起身来。   “我也老了啊……那栉田先生,之后就拜托你了。”   “好的,辛苦了。律师,麻烦您送他们回去了。”   栉田恭敬地行了个礼,目送辻等人离去。   财津的车子上路后,坐在副驾驶座的菊池,才回过神来似地说:“嗯?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被老大和舅舅骗了啊?”   “你脑子还真单纯……”   辻仍拿着冰袋敷脸,他一说完,菊池便转过头来说:   “我也很认真地思考了啊!我还想说如果老大被射的话,我就要跳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你没有蛀牙对吧。”   “是的,我的牙齿很健康。”   菊池开心地回答,旁边的财津表情却有些僵硬。   “辻先生……您发现了吗?”   辻听着冰袋里的水声,应道:“发现了。”   遗憾的是,辻已经察觉到那股异样感的来源。他不愿猜想背后的原因……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得赶紧将事情调查清楚才行。   “我换完衣服就过去……菊池,打通电话给老张。”   “咦?您是说锁匠张先生吗?”   “不然还有别人吗?”   “没有,我知道了。”   菊池连忙打电话给张姓锁匠,电话通了之后便将手机交给辻。那名锁匠技术高超,他会用自己设计的道具开锁,大部分的锁他都能解开。这当然是违法行为,因此费用很高。   辻和他约好一个小时后在某个地方见面,说完便挂断电话。   “……那个……老大、那里是……”   菊池听见辻所说的地址,露出不安的神情。   辻不理会菊池的问题,径自将脚放在正副驾驶座中间的中控台上。他脚上仍穿着皮鞋,但财津一句怨言也没有。   计划圆满落幕了。   田中……不,是仓吉。真麻烦,还是叫他田中好了。他们成功将田中打得落花流水,照理说应该要高兴才对。然而辻却像吞了颗冰冷的石头般,心情沉重。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背后肯定有什么理由,没错,所以他必须去那里将理由找出来。辻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他将冰袋随手一扔,含起香烟,狠狠地咬住滤嘴。 第5章   “不好意思,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您。”   栉田边在桌上摆放起司和坚果,边向辻道歉。这是间老公寓内的房子,一房一厅一厨,比一般男人的家都要整齐,从客厅可以看见厨房也打扫得很干净。不过栉田几乎都吃外食或是便利商店的食物,本来就不太会用到水槽。   “我才不好意思,突然跑来找你。”   “不会,我很高兴。好久没和老大在家里喝酒了。”   “差不多一年前……有来你家煮过火锅吧?”   “有,还找了帮里的小弟一起来煮寿喜烧。我记得煮到一半肉不够,大家手忙脚乱,开始找哪里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因为那些家伙趁机吃了一大堆肉嘛。”   辻拿了颗坚果,笑着说道。那感觉好像还是前阵子的事……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年。   “那时菊池还是新人,所以就派他去买肉。”   栉田也眯起眼睛,一脸怀念地说。   他们并肩坐在三人座的沙发上,矮桌上放着威士忌瓶、酒杯、冰块,还有一些简单的下酒零食。   晚上九点。   辻一个人来到栉田家。他事前完全没有联络栉田,但栉田看到他时仍露出微笑,开心地请他进屋。   “……我和栉田先生……和大哥你,已经认识几年了呢?”   “老大,别这么叫我。”   “有什么关系,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嘛。聊这些往事的时候,就让我叫你大哥吧……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大哥。”   栉田苦笑了一下,在自己的酒杯里放入冰块。   他从以前就很常露出这种笑容。他很会照顾人,又很有耐性——或许正因如此,和鸿才会将年轻的辻托付给栉田。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十六岁吧,是我第二次从※鉴别所出来之后。”(译注:日本的家事法庭审理少年案件时,得将少年送至少年鉴别所,以判定其身心状况,该机构相当于台湾的少年观护所。)   “对,我记得很清楚。老大长得很漂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女孩。可是您很常为小事抓狂,很难管教。”   栉田说得没错,辻也只能笑着道歉:   “给你添麻烦了,我那时如果没被老大收留、在大哥手下做事的话……可能很快就会被送进※特别少年院了吧。不,可能是少年监狱,因为我当时太冲动了。”(译注:日本的少年院相当于台湾的少年辅育院,有初等、中等、特别、医疗等不同类型。特别少年院收容的是没有明显身心问题,但有犯罪倾向的少年。)   “我那时候光是揍您,就揍到手痛死了。”   “大哥那时候真可怕。平时那么温柔,生起气来落差好大。”   “我也觉得您很可怕啊。每次把您痛揍一顿之后,当晚都很担心您会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掐死我。”   “其实我还真的想过好几次。”   栉田听见辻的回答,笑出声说:“幸好我还活着。”   他们总共……一起生活了几年?   应该是辻十七岁到二十一岁的时候吧。当时栉田住的公寓里有两间房,一间三坪大、一间两坪大。辻住进那个两坪大的房间,负责照料栉田的生活起居,同时还在帮派里打杂。辻离开儿少机构之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对他而言,帮派就是他的‘家’,和鸿是他的父亲,栉田则是他的兄长。   辻年轻时很讨厌组织这种东西。   老实说现在也不喜欢,但他到了这般年纪,也明白人必须从属于某种组织,否则难以生存。然而他年轻时总爱独来独往,而且很讨厌上面那些啰嗦的大哥。栉田已经算是比较讲情面的人,但他做事并不随便。   辻真的很常被他修理。   你会不会打招呼啊、会不会扫地啊、棉被怎么叠得这么难看、碗里不准留下饭粒……栉田管得很细,辻常想:这到底是什么时代的教育啊。辻端茶给客人时也经常犯错,每次栉田都会把茶杯砸在他脸上。   “大哥虽然严厉……可是我做得对的时候,你还是会鼓励我。”   辻边打开起司的包装,边回忆道:   “第一次有客人说我泡的茶‘真好喝’那天……客人回去之后,你大大称赞了我一番。”   ——喂,良典,这不是很好吗?你这样做就对了。真是的,你明明只要有心就能做好,却总是要搞叛逆。我就知道你能做得很好,我就知道。   栉田似乎很开心,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辻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赞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觉得心里麻麻痒痒的,很难为情。   但他很清楚,自己确实为此感到高兴。   栉田只不过是称赞了他泡的茶,为什么他会那么高兴呢?   自此之后,辻就开始亲近栉田。   栉田说的话他也会好好听进去,因此周围的人都说“栉田真有本事”,而辻每次听见都会觉得很骄傲。辻在会长夫人的建议下,迟了一年终于把高中念完。毕业那天,栉田煮了寿喜烧,还买了个蛋糕给他。听见栉田说“你辛苦了”的时候,辻还忍不住哭了出来。   辻觉得栉田就像他的亲哥哥。   他终于有了家人。   后来,辻二十岁了。   他既有胆识,又很会打架,头脑也不差。十四岁时第一次尝到性爱的滋味,自那之后身边总是不缺女人。他脸上的稚气淡去,转变为成年男性的容貌后,更受到异性欢迎。   然而,无论和多少女人上床,辻在心理上还是不成熟。   他心里总是有股不安感。   “……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   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冰块,在摇晃下撞上酒杯内壁后,随即又滑向一旁。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不太能够信任别人,我想信任,也信任不了,就算是再重视的人也一样……不,愈是重要的人,我愈难相信对方。我一直担心,大哥是不是哪天也会弃我于不顾。”   当时辻的心里,份量最重的人就是栉田。所以辻利用了一些方法测试栉田,就像孩子借由恶作剧来测试父母一样。然而,他却选了最差劲的方法。   他睡了栉田的女人。   “我真的是个烂人对吧?”   “……是啊。”   栉田笑了出来。他不太会喝酒,所以显得脸色潮红。   “当时您的男女关系就很不检点……但我想都没想过,您竟然会对我的女人出手,而且还刻意让我看到。”   他们正在办事时,栉田回到了家里。   辻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对那女人说‘大哥不会回来’,对方还相信了他的话。太差劲了。   果不其然,栉田揍了辻一顿。   他将全裸的辻拉起来,揍了好几拳。女人哭着阻止栉田,简直就像连续剧里的抓奸场面。   ——给我滚。   栉田喘着气说:快滚,再也别来这里……   他是对那个女人说的。   而辻则被踹进那个两坪大的房间,仅此而已。隔天早上辻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间,栉田却像平常一样读着报纸,命令辻为他泡杯咖啡。   “……我那时还想,我赢了。”   “…………”   “我认为大哥选择了我……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虽然过了很久,但我还是想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辻转身面向栉田,低头赔罪。栉田没有看他,只是苦笑着说:“别这样。”   “不,我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如果我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可能还情有可原……”   “没关系,我懂您那时候的心情。”   “是吗?”   “是的……那是独占欲。老大没有亲人……所以当时对我特别执着。若说和鸿会长是您的父亲,我就是母亲兼兄长。”   “……可能吧……”   辻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称得上家的地方,有了可以信任的人,就某方面来说就像回到孩提时代一样。他自己也觉得,已经二十岁的人怎么还这样……然而,这也代表他之前的人生实在太孤独了。   独自生活时,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孤独的。   就像握惯冰的手,即使碰到雪也不觉得冷一样。   然而,一旦碰过温暖的东西,就会觉得雪摸起来冰冷无比。自从身边有了栉田之后……辻便开始感到恐惧,他怕自己又会变成孤身一人。   人总是害怕孤独,害怕到可悲的地步。   他们聊起往事,一聊就是一个半小时,结果栉田忽然安静下来。   辻往旁边一看,发现他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栉田从以前就是这样,喝了酒就会立刻睡着。和他一起住的时候,辻经常为他盖上毛毯。   辻抽起香烟,看着栉田的睡脸。   他上了年纪,而辻自己也是。   辻十六岁的时候,栉田二十八岁,当时的辻觉得栉田好成熟。而今辻三十一岁,栉田四十三岁……两人都成了大叔,年龄差距明明没变,但不知为何,感觉起来却接近了些。   辻抽完烟,静静地站起身。   他打开卧室的门。因为没有开灯,月光从窗户射入,微微照亮了整个房间。房内的摆设大致都看得见,和白天没有两样。   对,辻白天也来过这里。   他请锁匠打开家门,和财津、菊池一同进入屋内。   三人来到卧房时,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辻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打从心底发寒的恐惧,就连田中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也没有。   他既恐惧,又难过。   难过到不能自已。   “……我本来也想整理房间。”   声音从背后传来。   栉田靠着卧房的门说:   “不过,现在才慌慌张张地收拾……也很没面子。”   地板发出微弱声响,栉田走到辻身旁,站在几乎要碰到他的位置,和他一起望着那面墙。   白色的墙上贴满了照片。   辻的照片。   从十七岁到最近的都有,有些照片他也有印象,但也有怎么看都像偷拍的。笑着的辻、生气的辻、抽烟的侧脸、躺在事务所沙发上假寐时的睡脸……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睡着的老大。”   栉田指着一张放大成5×7尺寸的照片这么说。   “照片我还有很多,可能有几百张吧……这些都是挑选过的……”   “…………”   “对,我是有点疯狂。”   辻什么也没问,栉田却笑了一下兀自说道:   “我清楚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是近几年的事……最近这半年又变得更严重。不过……仔细想想,早在那时候我就已经陷进去了吧。发现老大睡了我的女人之后,我毫不犹豫就把那女人赶了出去。我很气那个女人,不是因为她背叛我,而是因为她瞒着我,和我心爱的小弟上床。我没办法原谅那种女人。”   栉田走到墙边。   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映着辻睡脸的那张照片。   “我之所以会揍您,是知道您在测试我。我想告诉您根本没必要那么做,所以才会动手。就算不那么做,我最重视的人还是您。”   他用指尖抚过照片。   抚过影中人的轮廓、头发。   “您说我是您第一个家人……我也一样,辻老大是我第一个以真心相待的人。那时的您狂妄又可爱,经常顶撞其他大哥,却只亲近我一个人,对我敞开心房。”   接着抚上了嘴唇。   “……我小时候和生母还有妹妹住在一起。我想她们应该都还活着,但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也不能确定。不过母亲很讨厌我,看到我就像看到害虫一样,从小就这样。我们明明有血缘关系,但她就是不愿意接受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想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她明明就很疼妹妹啊……辻老大。”   栉田唤了一声,辻望向他。   他也转过头望着辻。辻在月光下,看见他微微一笑。   “无法信任别人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就连母亲也不爱我,所以我原以为不可能会有人依赖我、仰慕我、亲近我。但是您不一样,您成了我的家人,我们、我……”   从此就不再孤独了。   栉田喃喃说完,又转向墙壁。他往前走了一步,将额头“碰”地撞在墙上那些辻的照片上。   辻心想:他不正常。   无论是栉田还是辻自己,都不正常。世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癫,都有自己的心结,无法完全控制自己,以及心中的孤独感和暴力冲动。没办法,这就是大脑发达的代价。   所以,一旦走到濒临崩溃的边缘时,至少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停下来。用力绷紧膝盖和脚踝,不要跨越那条无形的界线。肩膀施力,抵抗背后吹来的强风。   辻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然而栉田他——却跨越了那条线。   “……你为什么要杀害莲?”   辻最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当他发现栉田对他如此执着时,虽然惊讶,但勉强可以理解,他觉得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然而,辻始终不明白栉田为何要杀莲。   “啊啊……您发现那封信了,对吧?”   床边桌上有一封信。   是菊池发现的。信的收件者是辻,寄件者是莲。虽然贴着邮票,但并没有邮戳,而且已经被人打开了,上面还沾有血迹。   为什么那封信会出现在栉田房里?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栉田去了莲家,在那里杀害了莲,并将信带了回来。   “那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写给老大的情书吗……我总觉得没那么单纯,所以才会把信带回来,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   “你为什么要杀他?”   辻又问了一次。   栉田又用额头“碰碰”撞了两次墙壁,晃着身体站好之后,喃喃自问:“……为什么呢?”语气如此茫然,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似的。   “我原本……并不打算杀他,只是察觉到偷出名册的人就是那孩子……想要警告他一下而已。不过在我动手之前,田中他们就已经揍过他了。”   栉田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他全身是伤地回到家里,我又揍了他一顿,命令他把名册还给田中。但莲倒地之后就没有回话了……他伤到头……可能引起了脑出血吧?我就让他躺在那里,带着那封信一个人回去了。”   “是什么名册?”   “……咦?”   栉田转过头来。   “光碟片里存了什么名册?那东西重要到你们不惜杀了莲也要得手吗?”   辻重复了刚刚的问句。栉田的神情有些呆滞,喃喃问他:“您不知道……光碟片的内容吗?”   “对,我不知道,也没看过。我甚至不知道光碟片里存著名册。”   “……连这点都不知道?”   “是啊,我只知道他们在找光碟片,还有外盒大概长什么样子。这些都是神立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唯一知道那是名册的……只有你而已,栉田先生。”   ——总之,还好您没事。田中现在一定很后悔吧,不但没拿到名册资料,还被警察逮到。   辻当时就觉得奇怪。   为什么栉田会知道光碟片里存著名册?田中他们是诈骗集团,由此推论,那份资料的确很有可能是诈骗名册,但没有人能够确定。也有可能是照片、文件,或者某种程式也不一定。   然而,栉田却断言那是名册。   简直就像看过光碟片内容一样。   “……我觉得你可能隐瞒了什么事,但还是坚信你有你的理由,所以我白天才会过来一趟,但却在这里看见了我的照片和莲写的信。我脑袋一片混乱,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还是推论出一个可能的原因:   栉田不只和田中有所勾结,甚至可能就是将名册交给田中的人。莲不知为何偷走了名册,这对田中或对栉田都相当不利,所以他们双方都狠狠教训了莲。   “……财津律师认为……那应该是不利于辻堂组或和鸿联合会的内部资料,莲偶然得知这件事后,就为了我将光碟片偷出来。再者,能够提供内部资料的只有我们自己人,而且是帮派里深受信赖的老成员……”   ——栉田先生就做得到这种事。   财津这么说完,辻立刻回道:“不可能。”他认为栉田不可能背叛帮派,也不可能背叛他……然而,莲写的信就放在栉田房里,而栉田也知道光碟片的内容就是名册。   “为什么?”   辻也只能问栉田本人了。   “为什么要背叛帮派?”   “答案很简单,因为帮派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价值。会长虽然于我有恩……但我心里有个更重要的人。”   辻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那个人是谁,因为他已经猜到答案了。   “……您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栉田露出微笑,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我所重视的……只有老大您一个人,其他事情我全都无所谓。”   “……你为此背叛了帮派,还杀害了莲?”   “是的。”   “你认为这么做……就能得到我吗?”   “……我也不知道,这只不过是用消去法得出的结果。老大总是拼命工作,为了帮派和会长而活。那么,只要和鸿联合会瓦解,您自然就无处可去了。此外……我也不喜欢菊池和那个律师。”   栉田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阴影。   “您以为我什么也没发现吗?若是女人倒还好……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两个人和您太过亲近……”   栉田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继续说道: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从老大面前消失。我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决定先从帮派……从老大的容身之处下手……最后却失败了。我真是没用,做事总是功亏一篑,所以在帮派里也没办法出人头地。”   他又笑了起来。   “我很想……和老大两个人……在乡下做点小生意。做什么都好,开间酒馆……摆摊也不错,可以卖些关东煮之类的。”   他露出平时那种温柔的笑容。   那反而让辻背脊发凉。   “摊子由我来顾就好,老大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我一起度过剩下的时间就够了……跟我一起在海边的小镇生活…………这是我的梦想。我做了这样的梦,啊啊……这场梦已经结束了。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从梦里醒来,所以不太惊讶,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对那孩子……对野野宫,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栉田的声音愈来愈小,他将手伸向背后,拿出藏在腰间的弹簧刀,苦笑说道:“要是有枪就好了。”   “不过,现在就连这东西都是违法的……很奇怪吧,这明明比菜刀还小。”   他“啪”的一声打开刀刃。   辻动弹不得,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会拿刀指着他。   这个曾经如同辻家人般的人。   总是唠叨地教训辻,直到辻道歉为止的人。   在毕业那天,买蛋糕给辻的人。   “…………栉……”   “我很快,就会追随您的脚步离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电影或连续剧中的一幕。   所有细节都以慢动作的方式呈现。栉田疯狂的双眸,亮晃晃的刀刃,穿着皮鞋冲进屋内的财津发出怒吼,菊池的咆哮同时传来。   财津用力抓住辻的手臂,将辻抱进怀里,接着转身背对栉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辻。一声呻吟传来,环在辻身上的那双臂膀加重了力道。发生什么事了?本该刺向辻的那把刀去哪了?   辻靠在财津肩上,看见菊池朝栉田冲了过去。   两人一同撞上窗户,发出巨响,玻璃窗也出现裂痕。他们滚到地板上并展开攻防,栉田坐在菊池身上痛揍菊池。他拥有武道段位,平时很少动怒,但帮里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惹他生气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拓也!”   财津的声音传来。   慢动作画面结束,辻回到了现实。他的笨蛋忠犬小弟正在被人殴打。这世上能够欺负菊池的,明明就只有辻一个人而已啊……   财津仍抱着辻,辻从他口袋里拿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知道财津带了这个在身上,这东西比手枪风险更低,却比刀子更有威力。   “……让开。”   “辻先生。”   辻推开挡在他面前的财津,走向栉田。栉田正将菊池压制在地,捡起地上的刀子,朝着菊池举了起来。   “……大哥。”   辻呼唤着栉田。   栉田停下动作,转头望向辻。   辻对栉田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一股怀念感突然涌上心头,使他胸口难受不已,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   “良典。”   栉田像以前一样,喊他的名字。   像幽魂般披头散发的栉田,也跟着笑了。   啊啊,真的好怀念。   他是比谁都可靠的大哥,在辻心中甚至留下了印痕效应,就像雏鸟认定第一眼看到的对象就是母亲一样。   而辻现在就要向这个人道别,就要失去他了。人之所以怀念某种事物,正是因为早已失去。   再见。   辻在心里这么对他说。   栉田绷着身体跪在原地,叫了一声之后,便以同样的姿势往旁边一倒,瘫倒在地板上。   他们不能报警,也不能叫救护车。   辻在这种时候,最能体会到黑道的立场有多尴尬。   “会痛吗?”   “不会,只是擦伤而已。”   “别耍帅啦,律师。这伤口可能要缝个好几针,又伤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希望不会留下疤痕。”   辻边说边用毛巾为财津后颈的伤口止血。财津刚才保护辻时,被栉田划伤了。   “我倒希望留下疤痕,这对我而言是光荣负伤。”   “别说了,我身为黑道份子还被律师保护,太丢脸了。”   “我才想这么说。你瞬间抢走我带来的电击棒,让我没办法惩罚恶人。我本来还想帅气地给他一击呢。”   “他搞不好会回击你,把你电昏喔。”   辻半开玩笑地说完,财津却思考了一下,一脸认真地点头说道:   “有可能,毕竟我没什么打斗经验,而且……如果由我下手的话,栉田先生应该会拼死抵抗才对。”   “……应该吧。”   辻压着财津的后颈,用左手拿出烟盒。他发现里头是空的,咂了下舌后往墙上一扔。烟盒砸中密密麻麻贴满辻照片的那面墙,发出“叩”的一声空响。   菊池联络了和鸿,刚刚才将栉田带出去。   他们用的是市售的电击棒,没有危害到栉田的性命。他被带走时已经能动了,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仍老实地走了出去。和鸿派了两名壮硕的成员来接他,但菊池还是跟到车边以防万一。   栉田最后回过头来……苦笑着对辻行了个礼。   “栉田先生的心情……我多少可以明白一些。”   财津看着墙上的照片,这么说道。   “你也想在墙上贴满我的照片吗?”   “我想架设十台荧幕,不断播放偷拍影片。你在床上娇喘的画面当然也包含在内。”   “变态。”   “辻先生总是会吸引到这样的人呢。”   “别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不过……我想栉田先生,应该没有特别想跟我上床。”   “是吗?”   “我觉得他对我的执着……和你们不太一样,但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如果事情真的按栉田所想的那样发展……   辻失去帮派这个容身之处,只剩栉田可以依靠,便和他两个人……去了海边的小镇过起两人生活。即使如此,栉田也不会和辻上床吧。他或许只是想一直和辻在一起而已。就像孩子离不开父母,或是父母不愿放开孩子一样。   “野野宫莲也很迷恋你。”   “……他对我也不是那种感情。”   “请让我看看那封情书。”   “才不要,为什么要给你看人家写给我的情书啊?重点是,那串数字菊池解出来了吗?”   “他一猜就猜中了。虽然是我自己的外甥,但我还是觉得他满厉害的。”   “我直到最近才知道他很会记数字。”   辻擅自摸索财津的口袋,找到香烟后这么说道。   财津从辻手中接过烟盒,抽了支烟放进辻嘴里,然后用打火机为他点火,并回道:“我提醒过他,对这件事别太张扬。”   “为什么?”   “拓也虽然有很强的数字记忆力,但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士利用。”   “对喔,可以用在赌博之类的事情上。”   “不过,这是他仅有的特长……他应该也很想展现出来吧。拓也说,他跟莲说过这件事,所以莲利用了这点,在信里写下那串数字,他知道这么做拓也就能解出数字的意思。”   野野宫莲写给辻的那封信,乍看就像一封情书,却另有目的。   莲是想借此告诉辻,他将光碟片藏在哪里。辻看见文末那串谜样的数字后,立刻明白了这点。莲的手机被没收,无法用手机联络辻。不过,若是写信还可以托人帮忙寄出去,所以他才会这么做吧。   “长的那串数字是经纬度,地点是饭田桥车站。后面的四位数则是密码。我推测那可能是车站里的密码式置物柜,拓也实际去过之后也找到了,现在放在我家的保险箱里。”   “你看过内容了吗?”   “看过了。那是和鸿联合会干部的个人资料,就连与和鸿联合会有所交流的组织也囊括在内。内容非常详细,包含家庭成员、家中防盗系统的资讯、小孩念的学校和幼稚园、成年前和成年后的前科、病历、私藏枪械的数量和地点、私下往来的警界人士——看来不太像诈骗用的名册,比较像以恐吓为目的所搜集的资料。”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好,血止住了,不过你还是再压一下吧。”   辻刚站起身,就听见菊池说:“我回来了。”   “喔,你有看着他们上车吗?”   “有,栉田先生……老实地跟着他们走了……他之后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老大自有安排。”   肯定会被赶出帮派吧,可能还会被迫离开东京……这或许是身为黑道份子最惨的下场。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和菊池说。   “你找到光碟片了对吧?干得好。”   “…………咦、啊、是的!”   不习惯被人称赞的菊池,如同赔罪般挺直身体后,鞠躬说道:“谢谢老大!”辻拍了拍他低着的头,对他说:“很好、很好。”菊池的头发既干爽又蓬松,触感很不错。   “……菊池?”   摸着摸着,菊池的头忽然垂得更低,辻这才发现他跌坐在地。   “怎么啦,喂。是刚才太紧张,放松下来反而腿软了吗?”   “奇、奇怪……?这边……怎么好像、有点痛……”   菊池坐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腰说道。   他的黑色夹克底下也是件黑色的T恤。辻皱起眉头,检查了下菊池的背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牛仔裤的腰部一带,是红色的。   “啊~我总觉得轻飘飘的……是因为被老大称赞的关系吗?”   “你这白痴……”   辻卷起菊池的T恤,发现他背部靠近腰的部位正在流血,肯定是刚才和栉田扭打时被刺到的。你是白痴吗?怎么会没注意到,到底是有多迟钝啊……这些话一一浮现在辻脑海里,但他没浪费时间骂人,而是先压住菊池的伤口帮他止血。财津也走过来查看状况,结果吓得高喊了声:“拓也?”   “律师,我们走。”   辻搀扶着菊池,站了起来。高大的菊池重得要命,但辻还是使劲往前走,他得赶紧带菊池去医院才行。   “老大……我、自己会走……”   “吵死了,闭嘴,我杀了你喔。”   “……老大那句……‘杀了你喔’……有时候……听起来很像在说我爱你……”   “你真的想死是不是?”   财津的车就停在外头,辻将菊池塞进后座之后,要财津也坐进后座,他自己则走向驾驶座。   “律师,请你帮菊池止血。”   “好。拓也,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带你去医院。”   “舅舅你……明明也受伤了……”   “我原本认为自己是光荣负伤,现在只好把这个称号让给你了。”   “……我有点想睡…………”   菊池迷迷糊糊地说,这让辻吓得胆颤心惊。说不定是失血过多使他意识模糊,若真如此可就糟了。因为从这里到辻堂组熟识的私人医院,要花十五分钟。   “不准睡,菊池!”   辻边开车边斥责他:   “快给我说话!睡着我就不理你了!”   “对不起……老大……可是……我真的很想睡……”   途中遇到红灯,辻焦躁不安地骂道:“睡着我就杀了你!”但随即又改口说:   “……不,你睡着的话,我就一辈子不跟你做!”   “咦?”菊池的声音有了点精神。   “不……不跟我做……是不跟我上床的意思吗……?”   “对,我再也不会帮你那根大家伙口交或打手枪,你也别想再碰我一根手指头!”   “怎、怎么可以!”   “……拓也,安心睡吧,要唱摇蓝曲给你听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舅舅,你其实想要独占老大对吧……”   “你的小弟弟真可怜……还不知道辻先生里面有多舒服,就要跟他说再见了。”   “我才不要!”   菊池大声反驳他,一点也不像伤患。   “我才不要这样!我之前努力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在插入老大之前,我说什么也不能死!”   “那你就多撑一下,保持意识清醒。”   财津说完,菊池回了声:“呜、呜嗯。”接着转头望向辻说:   “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我绝对要、进到老大身体里面……!”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辻的热情。   然而被他这么一说,辻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我的存在价值只有屁股而已吗?”   “不是的,有价值的不是屁股,而是因为那是老大的屁股啊……!”   “没错,辻先生确实拥有一副名器,但不代表那里可以被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待。”   “……舅舅,老大的屁股真的是名器吗……?”   “是啊,真的很棒,进去之后都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混蛋、混蛋……我也想快点跟老大做……”   菊池恢复了意识,却有点激动过头。   辻心想:这家伙真的是个白痴。而开始向菊池说明辻的后面有多棒的财津,或许也蠢得可以。   总之他们已经快到医院了。   “你们给我安静点。”辻踩着油门,说出了和刚才完全相反的话。   辻先生: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太知道怎么写信,可能会写得很奇怪。我的字很丑,也不太会写汉字。请容我先向您道歉。   我很高兴之前辻先生来找我。辻先生居然会来我家,对我而言就像作梦一样。我偶尔会忍不住看着辻先生坐过的地方,想像您正坐在那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菊池哥会喜欢您、尊敬您了。因为辻先生又帅、又强,还很温柔。我认识很多很强却很讨人厌的人,然而坚强、温柔,而且不会强迫别人的人,我觉得真的很少见。   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像辻先生一样的人,这样我或许就能像您帮助我一样,去帮助其他人。希望我至少能帮上辻先生一点忙,如果我有帮上忙就好了。   那么就先跟您说声再见了。 第6章   无依无靠的人,死了也没有坟墓。   如果死前已经准备万全,当然不会面临这种状况。然而,大部分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忘记自己终究会死,年轻人更是如此。没有人会整天想着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后事。因此,野野宫莲也没有坟墓,但他和其他无主孤魂葬在一起,有个共同的墓碑,让人得以在墓碑前祭拜他。   “不过,我不会去就是了。”   辻边说边在乌龙面里加进七味粉。   “辻老弟,你太冷漠了吧~”   远近将可乐饼压进汤里,这么回道。   “远近先生会去祭拜刑事案件的受害者吗?”   “不会啊。”   “对吧?”   “我太忙了。毕竟比起死人,和活人打交道才是我们的工作……辻老弟,你的可乐饼还浮在汤上喔。”   “我故意让它浮在那儿的。”   “泡进汤里比较好吃啦,可乐饼里的马铃薯泥溶化之后,随着面汤扩散开来……”   “别说了,听起来很不舒服。”   辻一口咬下酥脆的可乐饼说。   他们像之前一样,站在车站内的荞麦面店吃面。来的时候可乐饼刚刚炸好,因此辻今天舍弃了竹轮天妇罗,改点可乐饼。虽说可乐饼一放进碗里,接触面汤的那一面就湿了,但是上方还能暂时保有脆度。不过辻可不能大意,因为隔壁有个人正动着筷子,想将他的可乐饼压进汤里。   “话说你们和鸿老大还真有魄力,竟然要栉田去自首。”   “嗯。”   辻吸着不会太烫的乌龙面,若无其事地回了声。   “栉田对野野宫莲犯下过失致死……不,检方可能会以杀人罪起诉吧。”   “可能吧。”   “他真的没有要杀野野宫的意思吗?”   “这点请去问他本人。”   “而且最关键的那片光碟又不见了,是不是辻老弟你处理掉的?”   “远近先生,你七味粉加得不够吧?”   辻说着便举起罐子要帮他加七味粉,远近连忙捧起他的碗,从辻旁边移开说:“不用了。”   光碟片当然被辻处理掉了。说不定某处还藏有备份,但是这样想下去会没完没了,没有意义。   “栉田先生有提到我吗?”   最后一口可乐饼自己沉了下去,辻赶紧将它捞起,然而可乐饼早已湿透。一旁的远近不但将可乐饼压进汤里,还用筷子捣碎,真教人不舒服。   “他说给你添麻烦了。”   辻很想问‘只有这样而已吗?’,但还是作罢。   “他说了不少关于田中的事,帮了二课很多忙。”   “是喔。”   “反正无论判决结果如何,他应该都会被关进八王子吧。”   “……八王子?”   为什么是八王子医疗监狱?辻放下筷子,一脸讶异。   “咦?你不知道吗?他得了癌症,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   辻不发一语地望着黏在碗边的海带芽。远近瞄了辻一眼,问他:“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这件事?”   “不,没关系……只是、该怎么说……原来是癌症。”   辻忽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逼得栉田走投无路,现在他终于懂了。   因为栉田已经没有时间了。   “……待在看守所里,有药可以吃吗?”   “嗯,这方面没什么问题。如果栉田病情加重,他们也会带他去医院。还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自杀。”   “是吗?那还不错。”   辻喝了口塑胶杯里的水,将碗还给吧台后方的店员。   “先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出去。远近看也不看他,只举起手挥了挥。   辻搭上白天的空旷电车,在电车摇晃下返回事务所。   栉田还有母亲和妹妹——他之前这么说过。那是辻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年轻时栉田一直说他没有家人,辻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然而,栉田实际上还有家人。那个人或许差劲到让他宁可不要这个母亲,但他有家人这件事,仍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栉田死了,应该会有人联络他母亲吧。   她会哭吗?   还是装作不认识这个男人,拒绝帮他处理后事?若他母亲拒绝,栉田的后事该怎么办?如果栉田没被赶出帮派,和鸿应该会为他举行简单的葬礼,并安排火葬……但黑道份子重视规矩,现在这种状况,和鸿很难再为他做些什么。   “……他还没死呢。”   辻忍不住出声提醒胡思乱想的自己。   一名老妇人隔了个空位坐在他旁边,但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不断点头打着瞌睡。冬日阳光从窗户射入,亮到让人眼睛刺痛。   辻闭上双眼。合起眼睑后,阳光仍然照得他眼前发白。   算了吧。   死了之后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死后就一无所知了。辻不相信人有灵魂,人死了之后,就是肉体被焚烧,消失在这世界上,仅此而已。   死人最多只会出现在梦里。   辻最近很浅眠,经常作梦,而且都是些浅显易懂的恶梦,好懂到令他发噱。他梦见一群人对莲拳打脚踢,莲向辻求救不成,就这么断气。他梦见栉田枪杀了莲之后,朝着自己的脑袋开枪。他梦见栉田在监狱里正准备上吊,辻拼命大叫,但管理员根本没听见。   他每次都吓得坐起身来,抱住自己的头。比起梦境本身,他更讨厌软弱到一直作这种梦的自己。开什么玩笑,辻良典应该是个精神更坚强的人才对。   辻回到事务所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专心处理文件。   他们公司正要成立新事业,非常忙碌。黑道早就不能只靠收取保护费和经营特种行业过活了。辻虽然没有证照,但学过不少会计知识,知道※复式簿记的原理,也看得懂财务报表。他明白若想在这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须具备解读数字的能力。以前还有栉田在身边帮他,之后他必须一个人处理好这些事情。(编注:记录金融交易的标准系统,指每一笔交易都会被记录在至少两个帐目上。)   “打扰了。”门外传来菊池的声音。   他拿着咖啡走了进来。菊池那晚被刺后,在医院住了三天。他背上的伤很浅,出血量也不像辻想的那么严重。当时连续发生了令他过于紧张的状况,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他的心理压力也舒缓下来,才会突然发困。辻问医生:“真的有这种蠢事吗?”医生一脸严肃地说:“有,千万别小看心理负担。”那名老医生在辻年轻时帮了他很多,因此无论医生说什么,辻都无法反驳。   “……放在那个角落就好。”   “是。帮您换个烟灰缸。”   菊池拿起快要满出来的烟灰缸,放了新的在桌上,辻立刻将烟灰弹在里面。处理文件的过程中,辻的烟也抽得愈来愈凶,满嘴都是烟味。   他翻阅文件,发现需要参考上个年度的资料。   菊池不知道档案夹放在哪里,辻因而抬起头说:   “栉田先生,去年的固定资产……”   他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吓到愣住。   菊池拿着烟灰缸,也瞪大了眼睛。   “……他不在了啊。”   “是、是的。”   菊池老实地回答。对了,栉田不在,那就没办法了。辻叼着烟,若无其事地命令道:“菊池,那柜子里有个蓝色的档案夹,帮我拿一下。左边数来第二个。”   “啊,好的。”   “不是那个,是你面前的柜子。”   “对不起,请问、是这个吗?”   “嗯。”   辻接过菊池递来的沉重档案夹,翻开内页,边翻边想刚才是要找什么资料。一分钟前才想过的事,他却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感到有些烦躁。   “……请问……”   菊池事情已经做完,却还呆站在办公桌前。   “怎样?”   “呃……辻老大、那个……您还好吗?”   辻没有看他,却也知道他的视线带有窥探意味。辻眼睛底下的肌肉微微抽动,粗鲁地盖上厚重的档案夹。菊池被那声音吓得缩了一下。   “哪方面?”   “啊……”   “我在问你觉得我哪方面不好?在你看来,我现在很不好吗?很糟糕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老大,您脸色不太好,还冒出了黑眼圈,而且、该怎么说……那个……”   菊池欲言又止,辻威吓道:“怎样,你说啊!”说完便缓缓站起身来。站在桌前的菊池后退了一步。辻的眼神令他畏惧地低下头,但很快又像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   “您看起来很像在硬撑。”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辻皱着眉头,默默地继续盯着菊池。   “发、发生了这么多事……莲死了,田中被捕,就连栉田先生也离开了,您一个人为了善后四处奔走……我知道您已经一个月没好好睡觉,都在拼命工作。这样不可能还能跟平时一样,应该会累倒才对。但是老大您还是勉强撑下去,简直就像在惩罚自己……”   “闭嘴!”   辻体内像有东西爆裂开来似的。   他耗尽心力欺骗、隐瞒,才让心里那蠢动的巨龙沉进水底,此时它却一口气冲出水面。菊池直接踩到他的地雷,使他怒不可遏。辻使尽全力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地面,文件、档案夹、电话、烟灰缸全都散落一地,咖啡杯也摔得粉碎。即使如此他仍无法消气,又踢倒了自己的椅子。   东西砸落的巨响传到外头,几个小弟讶异地跑进办公室。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栉田离开后,在小弟里最年长的矶谷第一个跑了进来。辻叹口气,压抑情绪说了声:“没事。”   “可是老大……”   “叫我社长。”   “抱歉,社长,菊池又犯了什么错吗?”   辻自行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后回答:“没有。”他再次环视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接着将手放在空荡荡的桌上,抱着头说:   “我手滑。”   到底是怎么滑才弄成这样的……没有人这么吐槽辻。如果财津在场的话应该会这么说吧,但他今天去了和鸿家。个性认真的矶谷尴尬地回道:“是吗?”   “菊池留下来收拾就好,你们出去吧。”   “好……需要帮您重新泡杯咖啡吗?”   “不用。”   “我知道了。”   众人接连走出办公室。关门前,矶谷对菊池说了声:“好好干哪。”菊池挺直身体回答:“是。”说着便开始捡拾地上的东西。捡到一半拿了条抹布过来,细心擦拭那些东西,连一张纸、一枝原子笔都不放过,擦完后先放在矮桌上再一并整理。菊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得要领,但他会细心地完成工作,不会在细节上偷懒、借机混水摸鱼。   辻望着菊池发呆了一会儿。   发过火之后,辻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了些,不像刚才那么焦躁,反而有种虚脱的感觉。办公桌难得这么空,他趁机将脚放在桌上,靠着椅背往后一躺。   菊池说——他在硬撑。这令他有点难堪。   但他同时也很想问菊池“不然我能怎么办”。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辻若不硬撑着把事情做完,又有谁能代替他做呢?辻很想挖苦他说“你要帮我做吗”,但听起来太孩子气了,所以还是作罢。如果菊池真能代替辻,那路上随便遇到的野猫也能胜任吧。   菊池的工作能力还不太好。   不过……若辻突然面临危及性命的情况,他应该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辻吧。即使辻没有命令他,他还是会这么做。届时他肯定会一脸骄傲,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为了保护辻般光荣死去。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他,他也不会退却。   “……还好这里不是美国。”   “是……咦?”   “没事,你继续。”   “是。”   辻惬意地抽着香烟,烟还没抽完菊池就整理好了。办公桌比原来还干净,这样一来工作应该也会更顺利。   “我再去泡一杯咖啡过来。”   菊池将杯子碎片放在托盘上,拿着托盘正要走出去。辻将脚从桌上放下,叫了声“菊池”。他转过头来,辻对他勾了勾食指。   “是。”   辻要菊池绕过桌子,站在他前方。辻坐在椅子上,因而必须抬头看着菊池,他伸出右手抓住菊池的衬衫。菊池“哇”地叫了声,上半身弯了下来。   那张惊讶的脸逼近到辻的面前,辻心想:年轻人肤质真好。   “……你的伤好了吗?”   “啊、是的,大部分、全部、都好了。”   大部分和全部的意思明明就不一样,不过菊池应该是想说,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可以泡澡吗?”   “医生说淋浴没问题。最近的防水贴效果超好的。”   “那就来做吧。”   “好…………呃?”   菊池下意识地应了声,过了两秒后才疑惑地语尾上扬。辻放开菊池的衬衫说:“就是可以让你插进来的意思啦。”   “………………请问……?”   “你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这是给你的奖励。”   照理说菊池应该要开心到说不出话来……但他的表情并不是这样。菊池明明是辻的小弟,却露出为小孩操心般的表情问道:“老大……您真的没事吗?”   “喂,我这次真的要揍你了喔。”   “对、对不起,可是……”   “你一直吵着说‘让我做、让我做’,现在这种反应又是怎样?不想做就别做了。”   “我想做。”   他这次倒是答得很快。“太大声了。”辻踢了一下他的膝盖。   “对、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做,想做到都快死掉了。”   “你刚才的反应怎么看都不像啊。”   “因为……好像太急了……”   “不急啊,又不是叫你现在脱掉裤子。”   “而且……只是为了奖励我而让我做……跟我想要的有点不一样……我希望老大是在真心想做的时候……也就是认同我这个人、爱我……”   菊池忸忸怩怩兀自说了起来。辻对他招了招手,要他将脸靠过来。菊池开心地靠近,辻便抓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   “痛!好痛、老大、好痛好痛好痛对不起……我、我耳朵要被扯掉了……!”   辻将他的耳朵拉到极限,“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到树海里去喂野兽,混蛋!”并说了句黑道惯用的话来吓他。   “呜呜呜呜~对不起……好痛喔喔……呜呜呜……”   辻放开菊池,他压着自己的耳朵,半弯着腰忍住疼痛。   “什么叫‘认同我这个人’?别笑死人了。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更厚脸皮的话啊?”   “对不起对不起……”   “就算你真的能跟我做,那也是我施舍你的。不要就算了,谁理你。帮我联络财津,我以后都只和他做。”   “呜哇,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啦啊啊。”   辻不理会激动到想要下跪的菊池,叼了根烟在嘴里。菊池不只是做做样子,当辻点完烟抬头一看,他居然真的下跪了。菊池泪眼汪汪地说: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请别这么做、不要抛弃我……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怒气也消退了些。   事实上,辻也不是真心想和财津发展成两人关系。   他才不想和那么聪明的男人一对一交手。想出如何击垮田中的人就是财津,和神立交涉的人也是财津。他既大胆、又细心、又狡猾……而且是个很大器的男人,和他交手应该是件很累的事。   相对地,菊池就轻松多了。   菊池蠢得恰到好处,就某方面来说,确实可以缓和辻与财津之间的紧张感。   “够了。”   “对不起……对不……”   “我不是说够了吗!烦死了,回去工作……啊,不,帮我泡杯咖啡过来。”   辻下了命令之后,菊池才抬起头、站起身,开心地回了声:“是。”   这张愚蠢、坦率、又单纯的笑脸,辻并不讨厌。不过他根本不打算告诉菊池这件事。   “……不是要去吃饭吗?”   辻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高速公路景色,询问身旁的人。   “是啊,我想带辻先生去吃美食。”   财津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将车打到四档加快速度。这个拼命赚取暴利的律师拥有好几台车,他们现在搭的是又大又通红的美国车。黑道份子反而都搭些不那么起眼的车子。辻不常开车,若搭帮派里的车又都坐后座,唯有搭财津的车时不同。财津总会说“请坐我旁边”,然后逼他坐进副驾驶座。   “吃个饭还要特地上高速公路?”   “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我很忙。”   “适度休息可以提升工作效率。辻先生最近工作过头了吧?到了我会叫你,你先睡一下吧。”   “……那我要睡了。”   二月中旬,天气不太好,乌云笼罩的天空底下寒风阵阵。   然而车内空调暖呼呼的,老实说辻已经开始想睡了。他将椅背往后倒到底,靠着皮革座椅闭上眼睛。财津开得很快,但换档的动作很顺畅,因此车身不太会摇晃。车内小声播着爵士风格的钢琴音乐,辻听着听着很快就进入梦乡。   当他醒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东京了。   “……喂,为什么跑到静冈来了?”   辻将椅背调整回来,看见路标后皱起眉头问道。   “因为我把车开到静冈了啊。”   “你在开玩笑吗?小心我把※茶和橘子塞进你嘴里,让你窒息而死。”(译注:两者皆为静冈特产。)   “茶和橘子我都满喜欢的,但还是分开来吃比较好。我在伊豆买了间别墅,屋里还能泡温泉喔。”   “你想溺死在温泉里吗?我怎么没听说你有别墅?”   “去我的别墅好好休息一晚吧。”   “快给我开回东京。我晚上和会长有约,明天也要在他家开会。”   “喔,那就糟了……辻先生,你的手机刚刚响了喔。”   财津不慌不忙地说完后,辻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只见和鸿传来一封简讯:‘今晚的餐会和明天的会议都取消了,你偶尔也要休养一下。’   “……啧,连老大都跟你串通好了?”   “他只是心疼孩子,想让你休息一下。”   “什么休息啊,跟你在一起,我的屁股根本没办法休息。”   “别这么说嘛。”财津笑了起来。车子开进充满绿意的区域,行人也愈来愈少,这里就是所谓的别墅区吧。   “我是真的想让你好好休息,才规划了这次的行程。如果只是要做爱,在东京的家里就能做了。”   “所以没有要做啰?”   “我随时都想和你上床,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是喔……你把菊池抛下了吗?”   “怎么可能,要是真的那么做,我之后要怎么面对他啊。他昨晚已经先搭电车过去,帮忙准备一些东西。”   辻将竖得过直的椅背再放倒一些,望着窗外流动的树木喃喃问道:“……你说那里可以泡温泉是吗?”   “是的。”   “浴室大吗?”   “容不下三个人,但两个人还可以。”   “我要一个人泡。”   “那你慢慢泡。”   辻很久没泡温泉了。他很喜欢泡澡,唯独这件事令他听了有些开心。   午餐时段早已结束,途中财津去了一间咖啡店,买了点三明治和咖啡回来。“晚上要吃大餐,所以先吃这些就好。”财津微笑着说完,辻也只是“喔”了一声。   车子最后停在一栋被树木环绕的房屋前面。   红砖样式的外墙上,有好几处都长着爬墙植物,呈现古典的氛围。建筑物本身并不新,却比辻想像中还要大。   “虽然是间中古屋,但我重新装修过,里面很新喔。”   “不愧是从黑道身上榨取顾问费的律师,还真有钱。”   辻边调侃他边下了车。财津从后车箱拿出行李,辻却连包包都没带。他原以为只是出去吃饭,所以甚至没穿大衣。他忽然觉得有点冷而缩起肩膀。   “辻老大!”   菊池从门口飞奔过来,无形的尾巴晃个不停,还是平时那副忠犬模样。辻叼着香烟应了声“嗨”。   “等您好久了!快请进。”   “嗯。”   辻在菊池的带领下进入别墅。   一进门便暖和起来,屋内应该设有中央暖气系统吧。装潢摆设果然很新,而且带有财津的风格,样式极简,却不会太过冷硬,反而透着一股暖意。辻最中意的就是L型的大沙发,椅面很宽,上头还放着许多抱枕。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菊池立刻拿了咖啡和烟灰缸过来。   “您先休息一下,再换些轻松的衣服。”   说完,菊池便将触感很好的针织衫,连同柔软的卡其裤一起放在辻身旁。不是运动套装或棉衣裤,可见应该是财津挑选的。辻悠哉地抽了根烟,与此同时,财津和菊池则将行李搬进屋内。   弦乐器奏出的音乐,自上方传来。   挑高的天花板上设有喇叭,那套音响设备似乎相当高级。辻忽然注意到这间房子里没有电视,这应该也是基于财津个人的坚持吧。   “……嗯?”   辻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不见了。奇怪,手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认为是菊池拿走的。那个混蛋……辻刚在心里骂完,只见财津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怎么样?这间屋子还不错吧?”   “……帮我叫菊池过来,我的手机不见了。”   “啊啊,手机我帮你收起来了。”   “什么?”   “如果手机在你手上,你可能会想工作。”   “别扯了,快点还给我!”   “不用担心,若有紧急电话我会告诉你的。我待会儿还要准备晚餐……啊,对了,你要不要先泡温泉?走廊最里面那间就是浴室,里头有毛巾,请随意使用。”   财津只说完这些话,便逃跑似地离开了。   辻本来想追在他后头,但觉得这样太蠢所以作罢。既然都被绑到伊豆来了,就算接了两、三通工作电话又能怎样?电话等明天回东京之后再接就好。不过,他对财津偷藏手机这件事相当不满,心想待会儿踹踹菊池出气好了,便走向浴室。   贴满白色磁砖的浴室,同样简约而有品味,又兼具功能性。   辻脱衣服时,顺便检查了一下身体。背上被和鸿用竹刀打出的那片瘀青还没完全消退,脸上的伤虽然好了许多,但被田中手下殴出的瘀青却还留着鲜明的颜色。辻原以为瘀青毁了他这张帅气的脸,没想到那些揽客的女人反而因为担心他而聚了过来。辻脸上很少会出现瘀青,她们才会这么担心吧。   女人个个都很温柔、很可爱。然而辻最近却完全没有和女人上床,他觉得自己体力也衰退了。   这里的浴缸已经大到不能说是家用浴缸了,里头装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温泉水。   辻泡进透明无色的热水里,水质温润,泡起来相当舒适。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泡澡了,忙碌的时候他都只淋浴而已。   “呼~”   一个人泡澡可以独享宽敞的浴缸,还可将脚伸直。   他透过窗户看见树木。时值冬季,因此枯树较多,不过初夏时应该就会长满耀眼的绿叶吧。辻呆愣地想:浴室里有窗户真好。   他的手脚从末梢开始逐渐放松。   体内暖了起来,意识也愈来愈模糊。泡澡带来的放松效果真好,他甚至觉得日本人之所以这么会忍耐,正是因为借由泡澡疗愈了疲惫的身心。他很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辻赶在泡晕之前离开浴缸,穿上菊池给他的衣物。   他平常都穿黑色系,米白色的针织衫穿在身上总觉得不太习惯,但是穿起来的确很舒服。他看了眼标签,上头写着喀什米尔羊毛。   “老大,这是冰过的啤酒!”   “……好。”   刚泡完澡就能喝到啤酒,让辻不禁露出微笑,踹菊池的计划就先搁着吧。接着菊池不是带他回刚才的客厅,而是来到另一间房,这里似乎是别墅里唯一的和室。里头有下凹式暖桌,因此可以不必跪坐在榻榻米上。   而桌上摆的则是……   “……火锅?”   辻讶异地喃喃说完,菊池便兴高采烈地回答:   “对,是火锅!舅舅费了一番工夫,准备了各种最高级的海鲜。您快看那些大虾和扇贝!还有螃蟹!螃蟹喔!”   菊池说了两次螃蟹,也太喜欢了吧。辻原以为所谓的大餐是寿司或牛排,没想到竟然是火锅。不过冒着热气的火锅看起来确实挺好吃的。辻很喜欢吃海鲜,而且更重要的是,火锅和他手中的啤酒可说是绝配。   “辻先生,你泡过澡了吗?啊啊,气色好了很多呢。虽然有点早,不过现在就来吃晚餐吧。对了,拓也,吃螃蟹用的剪刀在哪?”   “啊、我拿过来!”   “辻先生请坐这个位子。这张暖桌下方有地暖设备,地板会发热。不过伊豆这里好像比东京暖和一些吧。您喜欢吃螃蟹吗?”   “喜欢是喜欢,但很麻烦。”   剥蟹壳既累人又会弄脏手,虾子也一样。辻很喜欢吃,但吃的时候总觉得很麻烦。   听见辻的回答,财津开心地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请别担心,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要彻底宠爱疲惫的辻先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雏鸟一样张开嘴巴就好。”   辻本来还想他在说什么蠢话……可怕的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他在完全没弄脏手的情况下,尽情地享用了螃蟹和虾子。   菊池拼命剥壳,财津说着“来,啊~”便把食物夹到他嘴边。辻最初还阻止财津说:“别喂我。”然而见到肥美的帝王蟹脚在他眼前晃动,他还是忍不住一口吃下。   鲜甜的螃蟹吸收了各种食材共同煮出的高汤,尝起来美味无比,辻一下子就被攻陷了。结果螃蟹、虾子、扇贝全都是财津喂他的,辻手里除了啤酒杯外什么也没拿。这样虽然很没用,但也很享受。不过蔬菜等锅料他还是自己夹来吃。   吃完火锅,仿佛连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辻和财津将收拾工作交给菊池,两个人回到客厅享用餐后酒。辻靠着舒适的抱枕躺在大沙发上。财津说:“这里有个更棒的抱枕。”便从背后抱住他。   “……喂。”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抱着你而已。”   “我要抽烟。”   “我帮你,你不用动。”   准备万全的财津,早已将香烟和打火机放在开襟衫的口袋里。他先自己含住香烟,等火稳定之后才放进辻的嘴里。   这时菊池说:“老大,有甜点喔。”并端着玻璃碗走了过来。   “这是老大最爱的超浓香草冰淇淋,来。”   菊池将银色汤匙伸到他嘴边,又要喂他了。辻懒得一再强调“我可以自己吃”,所以什么也没说就将香烟夹在指间,顺从地张开嘴巴。   香草的甜味和香气在口中化开。   “还满好吃的。”   “太好了。”   受到称赞的笨狗露出开心的模样。辻再次张口,他连忙又舀了一匙冰淇淋。有些冰淇淋从辻的嘴角溢了出来,在流到下巴之前,财津就用指尖帮他擦去,接着自己舔了一下说:“嗯,好吃。”他也露出满足的表情。   温泉、啤酒、火锅、代替抱枕抱住自己的律师、冰淇淋。   辻真的备受宠爱。   若在平时,他可能会大骂:“你们少给我乱来。”然而不知为何,今晚的甜蜜攻势却让他觉得很享受,他这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还要疲累。香甜的冰淇淋之所以尝起来特别好吃,或许也是因为身体累积了许多疲劳的缘故。   “……辻先生?你睡着了吗?”   辻不知不觉在财津怀里打起瞌睡来。   “现在几点?”辻问完,财津便告诉他:“九点多。”   “……怎么还那么早?”   “想睡的话就去睡吧,我带你去卧室。”   “我想再泡一次澡。”   “你喝多了,泡澡很危险喔。我是可以跟你一起去泡,不过这样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了……需要我用公主抱把你抱去房间吗?”   财津这么说完,辻只回了句“你白痴啊”便站起身来。菊池说:“牙刷也准备好了。”然后带他到洗手台前。辻每晚睡前一定得刷牙才行。   卧室在二楼,他们还拿了睡衣给辻,但辻说了声“不用”便穿着内衣裤直接爬上那张特大的床铺。   “晚安,我们先出去了,还有东西要整理。”   财津边说边将毛毯拉至辻的肩膀处。   ‘老大,有事的话要叫我们喔。”   菊池站在微弱的灯光下说道。   高级床单的触感令辻着迷,他想赶紧入睡,因而不耐烦地回道:“好了,你们出去吧。”晚安……两人的声音愈来愈远,灯也暗了下来。   辻将脸埋进枕头里,叹了口气。些许薰衣草香气传来。   他觉得自己肯定能一夜无梦。   火锅咕嘟咕嘟地煮着。   锅面不停冒泡,食材在里头翻滚,上头还飘着热气。辻闻到高汤香气,顿时笑逐颜开。   ——看起来很好吃吧?   这满足的声音,是栉田。辻望向矮圆桌对面的栉田,点头说“是”。那是以前的栉田,有些卷翘的头发仍乌黑有光泽,脸上没有皱纹,闪闪发亮的双眸看起来也很年轻。   ——这是用冰箱清出的食材煮的火锅,不过肉是新买的喔。来,你也别客气,尽量吃。   “好。”辻以外的另一个人回道。那个坐在辻右斜前方的人是莲。他开心地将筷子伸进锅里,夹起一片肉说:“哇,是牛肉!”还高兴到脸颊通红。辻不禁心想,他真的很可爱。   ——良典你也吃啊。   莲用平辈的口吻对他这么说,辻瞬间讶异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也还很年轻,大概才十八、九岁吧,和莲的年纪差不多……对了,这里是过去辻和栉田一同生活时所住的狭小公寓。   他们三人围着圆桌在吃火锅。   传统的映像管电视正在播放歌唱节目,栉田模仿南方之星的桑田佳佑唱歌,模仿得相当滑稽,莲听了哈哈大笑。辻忽然想到,栉田是很喜欢南方之星没错,但他从来不曾模仿任何人。不过,梦里的栉田正唱着歌,还叫辻帮他伴唱,让辻有些不知所措,莲却兴高采烈地唱了起来。歌声使火锅上的热气不断摇曳。   他们笑了。   三个人都在笑。   “※Ellie my love so sweet~”他们边唱边笑。唱着唱着,辻心里某处便意识到自己正在作梦,不过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重要。(编注:南方之星的第三张单曲‘心爱的艾莉(いとしのエリー)’,在日本是非常胜炙人口的经典情歌。)   ——我很喜欢第二段歌词。   间奏时,栉田这么说,莲也点了点头,但辻不记得第二段歌词是什么。他心想这也没办法啊,毕竟他不是栉田那个年代的人。   是什么?是什么?他还在着急时,第二段就开始了。栉田举起啤酒罐,莲用手打着拍子唱了起来。   即使你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辻睁眼的同时,泪水一滴滴落下。   失去眼睑的阻挡后,眼泪便径自滑落,沾湿了他的脸。辻坐起身来,眼泪继续沿着下巴流向脖子,勉强停在锁骨处。泪水并没有多到需要特意擦拭的程度。   “辻先生?”   有人轻声询问,床铺动了一下。   睡在辻身旁的财津,和辻一同坐起。财津应该在脚边小灯的照明下,看见辻正在落泪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吻了一下辻的肩膀。   “原来美梦……”   辻以自言自语的音量,哑着声说:   “……才是真正的恶梦。”   在现实世界中失去的事物,有时会在梦里重现。   一切都会比现实安排得更好,而且洋溢着幸福。然而梦醒之后,又会再一次尝到失去的痛苦。这种失落感,该怎么用言语描述?   那两个人开心地笑着,还唱着歌。   莲已经死了,栉田则在看守所,而且很快就会死。这才是现实。   “欢迎回来。”   财津将辻抱进怀里,这么说着。肌肤相触,带来温热感。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这里虽然是个残酷又严苛的地方,但还有我在啊,我随时都在你身旁。”   “…………”   “我永远爱你。”   听见财津这句笑话,辻轻声笑了出来。   永远爱你——辻和许多女人发生过关系,但他从未说过这句话。辻认为不对女人许下承诺是他应尽的礼貌,而那些女人应该也知道这点。女人比男人更现实,至少在面对爱情时是如此。   “你为什么要笑?”   财津舔去辻鬓角上残留的泪水,这么问道。   “听到这种没意义的话,我除了笑还能干嘛?”   “这句话对我而言非常有意义。我知道你很讨厌,所以不常对你说……但每次一说出口,就会有种满足而幸福的感觉。”   “我爱你。”财津又说了一次。   辻心想:真的是这样吗?说出我爱你这句话的人,比听的人还要幸福……他原以为是相反才对。毕竟人们有时候,还会因为想被爱而杀人不是吗?   “我没办法理解。”   辻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望着财津说:   “别说什么爱不爱的,快上我。我现在想做了。”   财津回道:   “辻先生想做,我当然愿意奉陪,不过……可以让我决定要怎么做吗?”   他眯起眼睛,补充了一句。   “要煮要烤随便你。”   “我不会那么做,但可能会让你彻底融化吧,毕竟我们就是为了要宠你才会来这里。”   财津抬起头,望向半开的房门招了招手。辻刚才没发现,菊池其实已经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了。他似乎刚洗完澡,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着棉裤。他大步走向床铺。   财津将手伸向床头开关,打开房内天花板上的小灯。财津和菊池的脸在辻眼前清晰起来。菊池看见辻脸上的泪痕后,像是感到疼痛似地皱起眉头。   被子被扔到了地上。   辻被他们放倒在大床正中央,身上仅剩的内衣裤也被脱下。辻毫不反抗,任凭他们摆布。他早已习惯在这两人面前赤身裸体。   然而,当财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某样东西时,辻不禁微微抬头问道:   “喂,有要用那个吗?”   “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但没有必要吧。”   财津拿的是一只阴茎环。   将这种环戴在阴茎底部时,可以持续勃起并增强快感。材质有硅胶、金属,大小也有多种选择。   辻以前做过情趣用品的生意,所以知道阴茎环这种东西,但财津手中那个环的形状和他见过的又不太一样。那不是普通的环,上面有一部分做成了水滴形状,像是弹吉他时套在拇指上的拨片一样。   “这是钢制的水滴形阴茎环,很适合辻先生喔。”   “等……”   “别动。”   财津在辻的阴茎上轻轻涂抹润滑剂,开始为他戴上钢环。菊池只是轻压辻的手臂,他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算了,不过就是一个环,也没什么吧……辻这时还小看了它的威力。   “……好冰。”   辻的阴茎和睾丸全都套进了钢环里,他现在还不觉得紧。水滴形的部分则抵在他的会阴部,还挺重的。   “因为是金属制的嘛。但它很快就会在你的体温下变热,我们先让你勃起吧——拓也。”   菊池立刻低下头,一口含住辻的阴茎。他很熟悉辻的敏感带,辻的阴茎在他的口淫下很快就有了反应,开始抬起头来。然而,勃起到八成左右时,菊池就将脸移开了,老实说他觉得还不太够。   “嗯,这样就好。来吧,辻先生……放松身体,我会好好疼爱你,疼爱到你受不了的程度。”   财津来到辻的右侧就位,用极为宠溺的声音说道。   菊池则移至左侧说:“我也会好好努力的。”他兴奋得眼睛发亮。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躺着不动啰。”   “请便,但请不要憋住声音。”   “好吧。”   辻放松四肢,满不在乎地应道。   “你们若想要我爽得哇哇大叫,就好好加…………唔……”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因为脚小趾被人舔舐而停了下来。对方动作很轻,但辻却有股想要踹人的冲动。舔他的人是财津,他正爱怜地抱着辻的右脚,将趾头一根根含住,并用舌尖搔弄。   “别这样、喂、很痒……嗯……”   接着左边趾头也传来刺激,菊池正在咬他的大拇趾。他一开始也只觉得痒,然而当菊池开始啃咬趾头根部时,那轻微的疼痛令辻喘了起来。   财津的舌头滑过他的脚背。   菊池轻咬他的脚后跟。   脚踝、大腿、膝盖……两人的吻逐渐往上,移动速度几乎一致,爱抚方式却有所差异。财津极为温柔地轻抚、宠溺地亲吻;菊池力道较强,还会轻轻啮咬。他们就像遵守某种规定似地……财津负责右半身,菊池负责左半身,管辖区域不曾改变。   他们抱起辻的腿,使他弯起膝盖。   大腿后侧感受得到两人嘴唇的触感。   气息拂过辻的敏感部位。他们同时吸吮辻柔软的肌肤,但菊池又开始咬辻,令辻“啊”地叫了一声。   左右的调和,与偶尔产生的差异。   一边是甜腻的爱抚,一边是甜腻而微疼的爱抚。   辻的气息慌乱起来,一个不注意,很可能就会发出声音。   “……好厉害。”   菊池抱着辻的左脚,出神地说:   “老大这里好惊人……已经勃起到不断抖动了,阴茎环也好帅气……”   “让他腿张开一点,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嗯。”   两人同时让辻的脚向左右张开,辻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做爱时无论抬腿还是将腿张开,他都认为没必要害羞……但两人同时对他这么做时又是另一回事。他还不太习惯在两腿间没有人的情况下,被人注视腿间私处和臀部的窄穴。   “这块为什么会做成这个形状?”   “水滴形的部分会逐渐压迫会阴,带来快感。有人适合、有人不适合,但良典的会阴被按揉时总是很舒服……他一定会喜欢的。”   辻听完财津的说明,皱着眉心想:原来还有这种功能。   这么说来,他的会阴部确实有些不对劲……听了具体说明之后,注意力又更集中在那个部位。会阴是阴囊底部到肛门中间的一个小范围,又称“蚂蚁进门”,辻那里的确很敏感。正确来说,他如此敏感的身体也是被调教出来的,而调教他的当然就是眼前这两个人。   左右夹攻的爱抚来到腰骨一带。   他们放下辻的脚,却都没有触碰到他性器周围。因为那里既不属于左边也不属于右边……不,是因为他们想让辻心急。辻的阴茎底部被束缚住,就像菊池说的一样,比平时更硬、更胀,连血管都浮了出来。   “……唔、哈……”   财津由下往上舔着辻的右腋。   “……呜……”   菊池用力吸吮辻的左腋,留下吻痕。辻严格禁止他们在显眼的地方留痕,但看不见的地方就无所谓,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规则。话虽如此,辻心想,他们会不会吻得太多了?他的阴茎已经疼得发麻,但他双手上举,无法抚摸该处。   好热。   热得快要瘫软、融化。   累积在体内的燥热无处宣泄,只能化作喘息排出。   辻的呼吸早已乱了调,从指尖处开始,一点一点地——他已经不知道被舔了多久、咬了多久。   就在他快要发狂的时候,财津的嘴唇移到了肩膀一带,他也得以放下手臂。辻将手伸向自己的阴茎,但很快就被菊池发现,手也被抓了起来。   “可恶……别妨碍我……”   “不行,老大,你不可以自己摸。”   “那你来摸啊……!”   “别那么急……来,我和舅舅一起舔你这里……”   辻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两人同时吸住他的左右乳头,那感觉强到令他想要扭动身体。他知道乳头是自己的性感带,但是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啊……啊、啊……”   平时老老实实的乳头,在两人不断发出“啾啾”声的吸吮下,开始坚挺胀起。   他们用舌尖压弄、用指尖掐揉,使得辻的乳头充血变得更大,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女人。菊池那笨蛋还喃喃说道:“要是这里会流出奶水就好了。”   “混……帐、这么喜欢女人……就去跟女人做啊……”   辻在喘息中把话说完,菊池回道:   “我才不要跟女人做,我对女人没兴趣,对辻老大以外的男人也没兴趣。但如果老大的奶子会流出奶水的话……我很想喝。”   “据说男人也有可能分泌乳汁喔。”   就连财津也加入外甥提起的愚蠢话题。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免撞到对方的头,边调整角度边说“会有吗”,然后再度吸住辻的乳头。然而他们嘴唇与舌头的动作,却和纯洁的婴儿相去甚远。而且胸部的刺激还连结到两腿之间,当菊池轻啮他的乳头时,被钢环套住的性器便不断颤动。会阴一直受到压迫,那模糊的快感也逐渐清晰起来,就连辻的后穴也隐隐作痛。   “啊……嗯……混蛋……给、我适可而止……”   辻扭动身体拒绝他们,菊池却说“好可爱”。辻心想待会儿一定要杀了他,现在却只能以湿润的双眸瞪他一眼。   “你想进到下一步了吗?”   财津猥琐地笑着问道。   见辻点头,他便命令辻说:“那你先吻我吧,由你主动。”   该死的家伙竟然敢命令我……辻心里虽然这么想,仍紧紧搂住财津的脖子。他不想装出一副清纯的模样,所以一开始就张开嘴唇,像是要咬住对方似地吻了上去。财津很快就做出回应,伸出舌头与他激烈交缠。正当辻开始发出喘息,嘴角溢出唾液时,菊池将辻从财津身上拉了起来。   “太诈了、太诈了,我也想要这么激情的……呜哇!”   吵死了。辻边在心里抱怨,边将菊池按倒在床上,自己压了上去。他从上方吻住菊池,菊池开心地伸手环抱他。辻很想掌握主导权,但对方不是女人,动作一点也不老实。   他逐渐分不清是他在吻菊池,还是菊池在吻他。但他借由这个吻得知……菊池真的很喜欢他。   菊池还穿着棉裤,但下身已经明显膨胀起来。辻边和他接吻,边用自己的硬挺摩擦他的胯下。   “……嗯、啊……”   那直接的快感令辻不禁叫出声来。   菊池也低声呻吟,将辻的腰搂得更紧。两人扭着腰磨蹭一阵之后,辻的体液沾湿了菊池的棉裤。虽然很舒服,但套了环的阴茎仍无法借此满足。辻心急地加强力道,使劲用身体摩擦菊池。那年轻的肉体相当炙热,肌肉也富有弹性,舒服极了。   “良典,该放开他了。”   财津以反常的不悦语气,边说边抓住辻的手臂往后一拉。辻挥开他的手,与菊池贴得更紧,并在他身上来回扭动。辻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动作十分淫荡,身体却停不下来。菊池不停喘气,揉捏辻的屁股。他的手碰到辻会阴部那块金属,用力地按了一下。   “啊啊……”   辻放荡地叫出声来。   糟了,这个阴茎环和辻的身体很合得来。他全身变得更加敏感,不只是皮肤表面,就连皮肤底下也是。   “你真坏,只跟拓也一个人玩。”   “嗯!”   财津从后方抓住辻的头发,强行让他抬起头来。就连头皮被拉扯的感觉都让辻感到畅快,他骑在菊池身上连连喘气。   “我有个礼物,这样你就会和我一起玩了。”   “……?……咿、啊……!”   有个东西滑进他屁股里。   辻记得这种又小又硬的触感,那是个小跳蛋,他们之前也用过。塞入后几乎不会有任何压迫感,问题是在这之后……   “……嗯嗯……”   跳蛋开始在他体内震动,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财津从后方拉起辻,让他跪立在床上。里头的跳蛋移动了些,他“啊”地发出带有鼻音的叫声。   “……呜哇……老大好淫荡……”   菊池目不转睛地盯着辻。   他的性器被银色钢环套住,勃起到不能再挺的程度,两个囊袋也胀得紧绷,后穴还挂着跳蛋的电线,看起来肯定既淫猥又滑稽吧。辻因羞耻心作祟而别过脸去,但是菊池却抓住他的下巴逼他转回正面。   “知道老大有多性感的人……应该只有我跟舅舅吧……”   菊池玩弄辻的嘴唇,吻得他背脊颤动。   他知道受虐的回路逐渐在自己体内成形,虽然对此有些排斥,然而他很清楚,一旦接受之后就能获得解放。   “拓也。”   财津呼唤外甥,在床上站了起来。   菊池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同样站起,将辻夹在中间。   财津灼热的阴茎抵上辻的脸颊。   辻很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跳蛋还在体内震动,他便开始从根部往上舔舐财津。这时耳边又有同样的灼热肉棒贴了上来,辻抓起那只巨根轻轻套弄,结果巨根变得更大,大到吓人的地步。   “嗯……这样很好……良典……你能再含深一点吗……?”   辻心想:你在说什么傻话,并抬头望向财津。财津的性器也比一般人稍大一些。辻半年前都还只是接受别人替他口交,从没有为人服务过。因此,他现在应该很难将财津的性器吞至喉咙深处。   “辻老大,我的……我的也含一下……”   菊池将阴茎用力压在辻脸上,体液弄得他脸颊湿滑。这家伙也任性得很。辻只有一张嘴,很难同时为两个人口交。   他想尽办法同时满足这两个人。   辻将他们的性器分别抓了过来,然后伸出舌头舔弄两只龟头。   接着再依序含进嘴里,用舌头缠绕、用嘴唇套弄。菊池抓住他的头发,财津则固定住他的后颈。两人皆随着兴奋程度升高,而逐渐显现出雄性本能。   “……嗯……舅舅、我想射在老大嘴里……”   “不行,良典要喝下我的……”   “你太诈了。”   “这叫长幼有序。”   “年纪不是重点吧。那、那……一起射在他脸上……?”   菊池喘着气说完,又抚上辻因含住阴茎而鼓胀的脸颊说:“把老大的脸……弄得全是黏糊糊的精液,怎么样……?”邪恶的律师也回应了那下流的提议,说了声“好啊”。   “你们不要擅自……呜、啊……”   辻将财津的阴茎从口中抽出,正要和他们理论时,体内的震动忽然增强,原来是财津用遥控器调高了跳蛋的强度。内部的刺激加上阴茎环的压迫,产生了新的快感,使得他性器前端湿润起来。   “啊……嗯……呼、呜……”   前端冒出的黏液形成水珠状,沿着茎部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么舒服。   辻觉得自己身体深处仿佛有种蜜液,一点一点渗透出来。这种甜蜜的感受来自内侧而非外侧,几乎要夺去辻的思考能力。   “跳蛋好像弄得老大很爽。”   “这是和水滴金属片造成的双重效果,他很快就能放荡地接受我们。”   辻的两耳旁边传来下流的声响,那两人各自套弄着阴茎。他们不时将前端压在辻脸上,雄性气味掠过辻的鼻腔,让他想起色情小说里经常使用的肉棒一词。那是男性的象征,也是最暴力却最脆弱的器官。男人本来不太愿意看到同性的生殖器,然而辻却不会感到厌恶,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糟糕。   “……嗯……差不多了……”   “我也……要射了……”   两根名副其实的肉棒,就要在他眼前爆发开来。   若不想被射在脸上,只要逃开就好,但是在后穴嗡嗡作响的小机器,以及束缚阴茎的金属,让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辻的脸仿佛高烧般通红,他也只能在强烈的气味中,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两人的手逐渐加速。   “我、已经……”   “……良典……嘴巴张开……”   财津伸出左手,抓住辻的头发。   辻顺从地张开嘴巴,下个瞬间,温热的液体却“啪”地溅在他脸颊上,没有进到他嘴里。财津边射精,边将阴茎前端压在辻的嘴唇上,逼他含下带有腥味的精液。菊池比财津晚了几秒才达到高潮,却因太过猛烈而射在辻的眼睛上。   大量的精液差点就要流进眼里,他赶紧闭起眼睛。   “我、我的也要……”   辻听见菊池的声音,张口伸出舌头。他将菊池射在他舌上的东西含进嘴里,皱着眉头吞了下去,味道当然很差。他被两人份的精液弄得整张脸黏糊糊的,真是糟糕透顶。然而体内的燥热不知为何仍未平息,兴奋感反而沿着尾椎爬了上来。   成人影片中经常可以看到脸上沾满白浊汁液的女人。   辻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啊?   “嗯……唔、住手……”   辻依旧睁不开眼睛,两根阴茎趁机继续将精液往他脸上涂抹。辻退开身体,失去平衡倒卧在床上。这阵冲击,又让跳蛋对内壁施予更强的刺激,他终于忍不住“啊啊”地叫出声来。   “啊、嗯……这、到底是……什么鬼……”   “辻老大……”   菊池压了上来,一下又一下地舔着辻的脸。他毫不犹豫地舔去自己和舅舅的精液。辻觉得这家伙比狗还夸张,但还是任由他这么做。辻全身酥麻,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菊池连他眼睛周围也细心舔舐,舔完后辻才得以睁开眼睛。   他和心满意足的菊池四目相对,菊池开心地向他报告:“脸上沾满精液的老大真的好可爱。”辻用沙哑的声音回道:“吵死了。”   “只有你们两个混蛋能射……”   “老大很难受吧……套着这个环,明明就快射了,却又射不出来……可是,这种焦躁的感觉很爽吧?爽到受不了吧?”   “全写在脸上啰,良典。”   财津观察着辻的脸,说完便“啾”地轻轻吻了他一下。   “怎么样?要把跳蛋拔掉,插别的东西进去了吗?”   财津边问边露出满意的微笑,辻也只能对他点点头。他明白这个不断震动的小玩具,无法熄灭他体内冒出的欲火。   “拓也。”   财津对菊池使了个眼色,菊池便从辻身上退开。   两人交换位置,财津来到辻两腿中间,温柔地拨开贴在辻额上的刘海,笑着问道:“玩具拔掉之后,你想要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你是想要我说‘快把鸡鸡插进来’吗?还是‘我想要律师的大家伙,让我娇喘不停’比较合你胃口?”   “两种我都喜欢,不过……与其让你说些羞耻的下流话……”   “……唔……”   辻体内的跳蛋动了一下,原来是菊池正拉着电线。他一点一点拉出玩具,让辻焦躁不已。内壁下意识地绞紧跳蛋,反而带来更强的刺激。   “我更喜欢你老实地露出舒服的表情和声音。”   “……啊……啊!”   “真好听,玩具出来后就换我来让你舒服,你能再叫得可爱一点吧?”   “嗯嗯!”   辻的肩膀放松下来。跳蛋被拉出,体内的震动也随之消失。身体不再像刚才那么燥热,正当他感到安心时,硬挺的性器却传来冰凉触感,令他倒抽口气,缩起身子。   “……这什么……”   “凝胶,本来应该不会很冰,但……啊啊,良典,是你这里太热了。”   财津用指尖抚过辻濡湿的前端,使辻有些麻痒。性器被置之不理这么久,似乎变得更敏感了。   “这么有感觉吗?”   菊池兴致盎然地说完,便轻轻摩擦辻的茎部。仅仅如此,辻便舒服到摇动膝盖,对于自己还未射精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呼……啊、啊……”   “好棒……这不是精液吧……?”   菊池询问舅舅。经验丰富的律师解释道:“里面可能含有一些精子,但和射精不同。”他用手指沾起辻前端小孔溢出的黏液,在辻面前拉出透明的丝线。   “良典好像很喜欢这个环呢……我插进去之后,还会更爽喔。”   说完,财津便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停下来,再下去就糟了,我到底要抛弃自我到什么地步……辻理性上察觉到危险,同时却还想索求更多。他心想:快让我舒服到发狂,让我尝到抛开一切的快感,让我理智断线、身体溶解、即使就这么死了也不在乎——   “啊。”   跳蛋抽出的地方,抵上了炽热的肉柱。   辻闭起眼睛,但压在他身上的财津唤了声“良典”,他因而睁眼。   “请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着、我……”   “……唔。”   “看着、进入你体内的我……看哪……”   “……啊……”   肉褶被撑开的感觉传来。   疼痛,以及压迫所带来的苦楚。辻和财津做了这么多次,在最初的阶段都免不了要尝到这些负面的感受,接着才逐渐转变为快感。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   “……哈……”   竟然没有。   没有那种非忍耐不可的负面感受。   辻的那里仿佛等得心痒难耐似的,开心迎入财津的阴茎。每当财津一点一点推进时,辻的皮肤表面便泛起愉悦的涟漪,腹部深处也愈发滚烫。   “……唔、良典……?”   财津似乎也察觉到辻的变化。他尚未全部插入,却停下动作轻轻叹了口气,反常地以不安的声音说:“这下糟了。”菊池在一旁紧盯两人交欢的模样,讶异地询问舅舅:   “怎么了?”   “他绞着我……太舒服了。一开始就这样的话,我很快就会撑不住……”   财津边说边调整气息,辻却用脚夹住他的腰,催了声“快点”。辻舔着干燥的嘴唇,在凌乱的呼吸中央求道:   “快点……进来、律师……呐……再深、再深一点……”   “……唔、混帐……”   财津骂了句不像他会说的话,然后抱住辻的腰。   他一口气挺进,使辻仰起下巴。   “…………!”   辻觉得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开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硬要说的话,那东西就像是因快感而膨胀到极限的气球。明明已经破裂,并从内部灼烧辻的身体,却一点也发散不出去。   他的身体依旧燥热,热度无法降低。   辻低头看向自己的阴茎,那里胀得可怜兮兮,不断流出黏液,但还不到射精的程度。   “……良典……”   财津动了起来,他的腰猛地撞在辻身上。这样的攻势相当少见,他平常总会先观察一下辻的反应。而且照理说,一开始就受到猛烈撞击,辻应该也会觉得很不舒服才对……不,是有点不舒服没错,然而快感却远远超过负面感受。   “哈、啊、啊……好、爽……好舒、服……太棒、了……”   辻不自觉地叫出声。   这含糊而娇甜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若不借由叫声宣泄一下体内的愉悦感,身体仿佛就要爆炸似的。舒服到这种程度,明明早该射精了才对……这就是阴茎环的效果吗?   “啊、啊……再、来、用腰、撞我……用力、点……啊啊……”   财津以腰撞击他时,他会阴部那块金属就会随之震动,产生新的酥麻感。辻还想尝到更多快感,因而用指甲刮着财津的手臂向他索求。菊池不甘地骂了声“混蛋”,从旁激烈地吻住辻的嘴唇,并且揉捏他的乳头。这样的刺激又带来不同的快感,使辻颤抖不已。   全身上下仿佛被一颗颗欢愉的碎石砸中。   同时,体内又不断涌出舒畅感,让他渐渐无法辨识自己的身体。这双嘴唇,是他的还是菊池的?这灼热的肌肤,是他的还是财津的?   舌头被咬了一下,又痛又舒服。   前列腺被突刺了一下,发麻的感觉教他无法抗拒。   辻喉咙颤抖,似乎发出了叫声,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叫得多淫荡、多不堪,或许就连他的鼓膜也在欲火下熔化了。然而他时不时还是能听见财津和菊池的声音,他们喊着辻的名字,宛如两头激情的野兽。   他忽然心想,自己可能就要在这两人的啃食下死去。   “…………啊……”   他浮了起来。   身体浮在半空中,沐浴在强光之下。   耀眼的光点大量进入辻体内,使他的身体从内部开始崩解,缠绕在一起的丝线也顺利解开。   毫不紧张,完全放松下来。   就此解体,恢复自由。   辻也成了一粒浮在空中的光点。   这种初次体验到的感觉……该如何形容?已经不只是快感而已了。他觉得满足到了极点……或许和幸福感有些类似吧。   “老大……?”   他听见菊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他无法回话。辻已经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辨认,眼睛也无法聚焦。   “你听得见吗?……是不是※干高潮了……?”(编注:男性达到高潮却未射精的状态。)   “嗯……应该是,里面、很热……缩得很紧……太舒服了……”   这个声音有些苦闷的人是财津,他的汗水一滴滴落下,腰杆的动作缓了下来,辻可以感觉到他正在重新调整速度。   “舅舅你真是太诈了……每次都占尽便宜……”   菊池闹起别扭来,那声音令辻萌生笑意。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的脸部肌肉动了没有,只能偷偷笑在心里。   “我明明……也这么喜欢老大……这么喜欢……”   菊池的吻落在辻的脸颊和额头上,原来被人疼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辻伸手摸了摸菊池的头。   “辻老大……”   菊池泫然欲泣地望着辻。   “你等一下。”辻用沙哑的声音说完,转而拉过财津的头,将双唇覆在他耳边以甜美的声音煽动他:“别偷懒……你应该还可以再多来几次吧……”   “……你真是、太坏了……!”   辻的挑衅成功了。   “啊、啊啊……!”   财津抱起辻的双腿,深深地贯穿他,原本飘忽不定的快感又有所转变。辻仿佛被狂浪冲刷般,不断喘气。若没有那只阴茎环,他应该已经经历三次高潮了。明明身处欢愉的顶点,却无法冲破触手可及的云层——辻在这种感觉的折腾下,不禁用指甲抓住财津的背。   “唔……”   财津的高潮来得比平时早了许多。   他深深叹了口气,将身体从辻身上移开。阴茎拔出时的触感令辻轻声呻吟。辻也想快点射精,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崩溃。   “菊池。”   辻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呼唤了自己的小弟。   “是。”   “过来。”   “……咦?”   辻瞪了那反应迟钝的笨狗一眼,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让你插进来啦。”财津边擦汗边看着目瞪口呆的外甥,笑着说道:   “他答应你啰,你可要让良典舒服点……他现在还很柔软,应该行得通。”   “真、真的要让我做吗……”   辻握住自己胀得难受的阴茎,威胁道:“你再不快来,我就要自己弄完了。”   “不、不可以,那样太可惜了。我来……我来让老大射。”   菊池来到辻两腿中间,财津向他建议道:“从后面来会比较好。”辻忘我地撑起身体,自行换成趴卧姿势。而菊池则在他自己的性器上涂满凝胶。事到如今,辻才对他的巨根有些畏怯,但已经无法回头了。   辻体内也被涂上满满的凝胶。   “要……要进、去了……”   紧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唔。”   入口被拓展开来,辻觉得那里就要裂开了。   “自然地呼吸。”   听到财津这么说,辻在心里不屑地反驳道:别强人所难了,这么会嘴炮,你怎么不来给你外甥上上看……辻很想这么说,但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说话。   “啊……啊、啊、唔……”   “老……老大……”   好大。   实在太大、太热了。   巨物带来的感受使辻绷紧身体,但他并没有逃开,总不能再让菊池无止境地等待下去。一旦贯穿之后,应该就会轻松许多,他和财津做的时候也是这样。   “哈啊、哈……好紧……”   菊池音调上扬地说。   他一点一点慢慢侵入,辻抓着床单忍受那股撕裂感。但应该没有真的裂开吧,如果发生那种状况,财津肯定会立刻喊停。   菊池每次都只推进一点点……   “唔……”   只要辻稍有反应,他就停下动作。   “拓也,你太慢了。”   在旁观察情况的财津对他说:   “动得这么慢,良典反而会觉得难受。你可以再动快一点。”   “可是、我怕伤到他……”   “没事的,他和我做得那么激烈都没受伤。你腰再推进去点吧。”   “那、就再一点点……”   “嗯嗯!”   “啊……对、对不起……!”   菊池连忙将腰往后一退,阴茎全抽了出来。好不容易插入到一定程度,却又回到起点。辻那么拼命地忍耐,辛苦却都白费了。他转过头去,狠狠瞪着后方的菊池骂道:   “……你这个混蛋……”   “对、对不……哇!”   辻朝他猛力一推。   菊池随即被推倒在床,辻则骑到他身上。辻火大了,身心都是。这家伙如果不振作一点,辻体内的灼热就无法得到解放,甚至会半途消软下去。   辻怎么能容忍这种事?   他正是为了得到快感,才会和这两个人上床。爱好女色的他岂止退了百步,他退了千步、万步才向男人献出自己的屁股。他绝不允许对方半途而废。   “辻、辻老大……?”   “你给我好好躺着。”   辻跪立在菊池身上,一把抓起他的巨根,对准自己的后穴。   “良典,你这样……”   “闭嘴。”   辻很清楚财津想说什么。他应该是想说,若想让这种过大的阴茎插入后穴,骑乘位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辻实在无法将主动权交给这个废物。   “唔……”   菊池的性器很硬,几乎不需要辻用手扶着。   他只是稍微往下一坐,便再度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感觉。但他仍继续让身体下沉,将膨起的龟头含了进去。他感觉到菊池的腹肌抽动了一下。   还没完呢。   还长得很,他得再往下坐才行。   “哈……哈啊……”   辻将身体缓缓往下带。痛苦之中,虽然也有愉悦的光点微微发亮,但他却抓不太到那些光点。处于主动的一方时,无法专心寻求快感,令他有些懊恼。   可恶,明明应该要更舒服才对。   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跨坐在男人身上……   “良典。”   “啊。”   辻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些。   财津绕到他背后,支撑住他的身体。   “你轻轻靠着我……对。啊啊……小口张得这么开……很痛吧?我帮你多加点凝胶……这样就好,慢慢坐下去。我来帮你调整角度,这样会舒服很多。”   辻点点头,将身体半靠在财津身上,再次整个人往下一沉。   “……呼……”   终于来到一半左右,比想像中顺利了些。不过菊池的性器比财津粗,动起来还是很辛苦。   “没事的。”   财津在辻耳边轻声安抚:   “良典的身体都已经准备好啰。肯定连拓也的也含得下去……这么大根的东西进到你体内,会是什么感觉呢?会顶到哪、会有多舒服呢……请你全都告诉我……”   “啊、嗯……啊啊……”   大手滑过辻的阴茎,又对两个囊袋施予轻微刺激,使得辻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菊池从辻下方说:“老大、请、请你看着我。”声音里满是嫉妒。辻觉得他有点可爱,不禁笑了出来。   他继续将身体往下带。   过去财津也曾挺到这么深的地方,但接下来就是未知的世界了。财津抚摸着辻臀部的浑圆,同时辻又往下坐了些。   “……嗯。”   压迫感增加了。   财津看出辻有些紧张,便对他说:   “你可以摇动一下,深度维持在那里就好……摇一下,找到舒服的部位。对……可以把手放在拓也肚子上,按你喜欢的方式动起来。”   “……嗯、哈……啊……”   辻照财津的话做了之后,身体又放松下来。他逐渐找回和财津做爱时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身体也愈摇愈猛。财津将双手移至辻的胸前,开始搓揉两侧乳头。   “啊……可恶……好爽……”   “要再用力点吗?”   辻点点头,财津笑着说:“良典真的很喜欢被摸胸部呢。”然后掐着他的乳头用力一拉。   这股刺激令辻绞紧内壁,菊池呻吟道:“呜哇……夹得好紧……”   “就这样……再进去,摩擦着那些地方,继续往深处找到更舒服的部位。”   “呼……呼……哈、啊……”   “对,做得很好。”   “啊、哈……啊啊……好、深……”   “深处也很有感觉对吧?”   “嗯嗯……有感、觉……好大……菊池的真的……好大……”   “辻老大……”   菊池忽然一把抓住辻的腰,但财津随即警告他:“拓也,还不可以。”   “咦……”   “你还不能动,得先让良典再放松点才行,不然又会弄痛他。”   “呜呜……”   他不甘地放开辻的腰,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太过好笑,辻边动着腰边笑了出来。菊池抬头望着辻,愣愣地低喃道:“好美。”辻心想:这个词不该用来形容男人吧,但他还是有些开心。   “哈……呼、啊……”   辻觉得自己应该能吞入更多,便继续往下坐。菊池顶到的位置深得不可思议,使他连背脊也开始发麻。他身体瘫软,靠上了财津的胸膛。财津从后方轻咬他的耳朵说:“已经全部进去啰。”   他的腰已经坐到底了。   辻已将菊池的性器完全含下。那么巨大的东西竟能插得进来,连他自己也感到佩服。菊池满脸通红地抬头望着辻,呼吸声听起来很是难受。   “……怎么……你不够爽吗……?”   “不……是太舒服了……要、要我不动,太痛苦了……”   “还不能动吗?”   辻转头询问财津。财津的手从辻的胸部大幅滑动到他的腹部,又咬住他耳朵说:   “怎么办呢?我觉得已经可以了……但是我有点嫉妒。”   “你是怎样啦。”   “看到我以外的阴茎让你这么舒服,觉得很不甘心。”   “来不及了,这只巨根……已经插到很深的地方……”   辻出神地喃喃说完,菊池喊了声:“不行了……”便再次抓住辻的腰。   “啊啊!”   菊池从下方猛力顶弄,辻不禁身体后仰,叫出声来。要是没有财津扶住他,他很可能会直接往后倒下。   “辻老大、辻老大……老大的……里面、这么热……”   菊池自顾自地展开攻势,辻的身体被他激烈摇晃,弄得头发凌乱,就连声音也发不太出来。   仿佛连身体最深处的禁域都被侵犯似的。   菊池从一只笨狗,化身为一头饥渴的公狼。他在精壮的腹肌上施力,一口气挺起上半身,在插入的状态下紧紧抱住辻,贪婪地吻着他。   辻的嘴唇被啃咬,舌头被勾了出来用力吸吮。就在这时,财津也从旁介入,吸吮辻的唇瓣。辻被吻得快要缺氧,开始头晕目眩。   “辻老大……是我的……我的……”   菊池激烈地晃着辻,像是要催眠他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放松了。   明明很有感觉,却没有收缩,反而解放开来。   和跟财津做的时候一样,有种化为光点的感觉。声音愈来愈远,即使睁开眼睛仍什么都看不见。唯一感受到的只有体温,他能明确感受到包围自己的两个男人。   界线消失了。   辻的轮廓融解,和两人混杂在一起。不,范围应该更大吧?似乎还和整个世界融合在一起了?他觉得自己可以无限膨胀,又觉得自己粉碎成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碎片。如果已经粉碎,那么现在仍在摆布他的这股快感,又是什么?   “老大……”   “良典……”   两人的声音时远时近。   真是愚蠢,为何要对辻这种男人如此执着?   明知无法得到回报,为何还要对他说出‘爱’这个字?   那不过是个幻想罢了。   不然就是毒品。悲哀的人类,活着只为吃喝、睡觉、排泄……终将死去。爱只是人所拥有的一种麻痹自我的毒品。因此辻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永远只爱自己一个人,这才是最合理的爱。   “老大……别哭。”   听见菊池的话,辻笑了。谁在哭?他怎么会哭?再说这种话他就要杀人了。   “良典,你哭吧。”   财津也这么说。是你们脑子坏了吧,我怎么会因做爱而哭?看吧,哭的人明明就是菊池。为什么一面插着我,一面哭个不停?有这么开心吗?我也觉得还不错啦,就身体上来说。   别再吻我了。   你们两个都很烦,别再说爱我了,听了就讨厌。   啊啊……有东西飞过来了。   辻能看到远处一颗耀眼得仿佛星星碎片的东西,正朝着他高速接近。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却不感到害怕。因为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坏东西。   “已经……啊……”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识叫了多久,喉咙痛到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刹那间,模糊的感官恢复清晰。   辻回过神才发现,菊池正将他压倒在床上,抱着他的腿不断推送腰杆。菊池汗如雨下,落在辻的额头上,财津则为他擦去那些汗水。   “…………唔!”   远处的星光,从头顶冲入他体内。   沿着脊椎一口气下降,暂时潜藏于阴囊之中。然而,下个瞬间便冲向他勃起的阴茎,爆发开来。   “……唔……嗯……”   他在射精。   辻清楚感受到这点。但底部有钢环套住,高潮的感觉迟迟没有消退,喷出的精液也像间歇泉一样时有时无。辻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射精,他颤抖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抓着床单。   好难受。   舒服到痛苦的地步。   辻伸手想抓住什么,财津便紧紧握住他。   菊池似乎和辻同时达到了高潮,正在大口喘气。   “老……大……”   菊池“碰”地倒在辻身上。   他的性器还留在辻体内,但已经温和许多。这高大的男人重重压在辻身上,使他难受不已,他却连抱怨的余力都没有。   这时财津靠了过来,强行将菊池翻倒在一旁。   辻的肺里吸入了空气。   他终于能正常呼吸,胸膛一个劲地上下起伏。   体验到这股欲仙欲死的快感之后,他仍然活了下来……辻想着想着,意识便逐渐远离。   “……我要杀人了。”   菊池开车上路,后座的辻显得极为不悦。   “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鸡鸡切下来,塞进你们自己的嘴里。”   “真可怕。”   财津从容地笑着,辻觉得看了就碍眼,伸手扯住他的耳朵。   “好痛、好痛,辻先生……饶了我吧。”   “你笑个屁,一点也不像在反省的样子……还是你想要我拿刀直接划开你的小弟弟?”   “光想就要缩起来了……”   “又不是涡虫,切掉之后就不会长啰。”   “我有在反省了,只是事情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这时车子经过高低不平的路段,摇晃了一下,辻尖声叫道:“好痛!”   “菊池!混帐!就叫你不要晃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   坐在驾驶座的菊池手握方向盘,紧张得绷紧身体,连忙向辻道歉。   隔天,他们从别墅开车回东京。   顺带一提,辻正横躺在后座,并枕在财津腿上,而财津则正常地坐着。想当然耳,即使是宽敞的美国车,辻的脚也没办法完全伸直,感觉还是有点局促。不过躺着总比坐着更能减轻腰部负担。   “我原先猜想……这次我们应该也会和你上床。”   财津抚着辻的头发,兀自说了起来。   “…………”   “而且,你说不定还会答应让拓也做。”   “…………”   “不过,你骑到拓也身上这点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你骑在他身上那么拼命地扭动腰肢,隔天当然会腰酸背痛。而且拓也做到一半又失去理智……但老实说,看到你那诱人的姿态,任谁都会忍不住。这件事你就别和他计较了吧。”   “…………我要烟。”   黑道份子原则上不会听些不中听的话,辻也遵守这项原则,无视财津,径自命令道。财津苦笑着说:“好、好。”便自己含了根烟,然后点火。   “回去之后,你也要安分点别乱来喔。”   财津等火稳定后才将香烟放进辻嘴里,俯视着他这么说道。辻“哼”了一声,应道:“我腰痛成这样,也不可能和女人上床。”   “我可以介绍一位技术很好的女按摩师给你,但你不能跟她上床就是了。”   “是年轻美女吗?”   “是位丰满的阿姨。”   辻听见财津的回答,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香烟抽起来味道不怎么好,辻说了声:“不抽了。”便将烟还给财津。财津笑着回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接过那根香烟抽了起来。   辻由下往上望向窗户,窗外有阴暗的天空和枯枝掠过。   他闭起眼睛。   今天早上起得很晚,但他还是很想睡觉。   清晨时,辻曾醒来一次。   他全身被擦得干干净净,还穿着一套全新的睡衣。财津就睡在他旁边,发出轻微的鼻息声,菊池则从背后抱住他。清晨时温度较低,但辻在他们的体温包围下,一点也不觉得冷。   辻动了下身体,菊池含糊地说着梦话,将辻抱得更紧。   财津闭着眼睛,却自然地摸了摸辻的头。辻一瞬间还以为他醒着,但他摸完第二次后,手就倏地垂了下来。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辻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他们的宠物。但他可不是会信任、服从主人的狗,那不符合辻的个性。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猫吧。原本生性高傲的野猫,在人类的央求下和对方暂时生活在一起。他们会给它好吃的食物,刷毛的技术也很好,所以它才勉为其难待下来……但它还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从窗户缝隙离开。   辻想着想着,再度睡去。   醒来之后,又恢复成备受宠爱的模式。   财津先要他去洗澡,之后再为他的伤部涂上药膏,那里虽然没有破皮,却有点肿。辻向财津抱怨连走路都不舒服,财津就将早餐端到床上来。早餐是附近面包店刚烤好的面包,和一杯热呼呼的咖啡欧蕾,听说那是菊池一大早买回来的。辻累得提不起劲,但仍饥肠辘辘,忍不住吃了三个丹麦面包。餐后菊池为他削苹果,还认真地问他需不需要削成兔子的形状。辻胡乱回了句:“那你削成狸猫的形状好了。”菊池烦恼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我做不到,对不起。”还差点要下跪道歉。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这家伙真的是个笨蛋。   “啊。”   驾驶座传来那笨蛋的声音。   “怎么了?”   财津一问,菊池便回答:“下雪了。”   辻也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白雪从灰色的天空飘落,碰到窗户后随即化成水滴,随着车身晃动斜斜地流淌。菊池喃喃说了声:“到现在还会下雪啊。”   车子猛地又摇了一下。   “对、对不起。”   辻没有理会菊池的道歉。他也知道开车时车身不可能一直保持平稳,但他想发怒时还是会发怒就是了。   车子快要开上高速公路了。   不知道东京是不是也在下雪。   “会不会冷?”   财津拿起车里的毯子这么问他。辻不作回应,财津仍将那条红格子花纹的毯子摊开,轻轻裹在他身上。   好温暖。辻闭起眼睛想再睡一下。   一闭上眼,脑中自然浮现出两张脸。   看守所里会不会冷?   莲孤伶伶地死去时,会不会冷?   无所谓,反正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但他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既脆弱又胆小,自尊心却很强,还会使用暴力、贪求钱财、憎恨他人、自暴自弃、陷入绝望……   “我爱你。”   财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辻假装睡着。财津或许有发现他在装睡,但并没有要求他回话。财津只用他的大手隔着毯子摸了摸辻,就像在摸猫似的,动作缓慢而轻柔。   “我也是,我只爱老大一个人,永远永远。”   这个巨根笨蛋却以为辻已经睡着了,安心地说道。   真烦人。   什么情啊爱的——只有人类才会受到这些情绪摆布,苦苦挣扎。谁能说人类真的比猴子聪明呢?   但辻既然是人,也只能面对了。   他以后也会以黑道份子的身分生存下去,继续待在社会的底层。他会像一般人一样遵从自己的欲望,恣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会爱任何人,绝对不会,也不会落到栉田或莲那样的下场。他至死都要以自我为中心,狡诈而机灵地活着。   财津轻轻梳起辻的头发,将毯子拉到他的肩膀处。   菊池谨慎地开着车,将摇晃程度降到最低。   辻良典谁也不爱。   但他似乎已经无法在不被爱的情况下活下去了。 第7章 afterword   爱和暴力都有强烈的冲动,就这点看来,两者相当类似。   ……这句话乍看之下很有道理,但将两者相提并论也不太正确。爱是情感,暴力则是行为。情感是无法控制的,我们无从改变脑内发生的变化,若用了药物当然另当别论,但我们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影响神经细胞。从这层观点看来,爱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恨也无可奈何。悲伤、喜悦、愤怒、嫉妒、欲望,全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人们抱着这些无可控制的情感活在世上,所以经常会做出愚蠢的行为,譬如用言语或行为伤害重要的人,有时甚至会致人于死。   另一方面,暴力则是一种‘由负面情绪引起的行为’,愤怒和憎恨等情绪,正是暴力的导火线。本作的主角辻,戏称自己是暴力专家,不会将暴力用在不对的地方……但无论理由为何,只要使用了暴力就是不对。即使如此,我还是将辻塑造成一个懂得如何控制暴力冲动的角色。因为我认为,懂得控制总比不会控制要好得多。   人们总是能容许虚构世界中的暴力,接受小说、电影等虚构作品里出现的暴力行为与残忍行径。我们看见电影角色拿着机枪扫射,反而有种畅快的感觉。这种现象可以解释为‘每个人都有暴力冲动’,而人们只接受‘虚构的暴力’这一点,也显现出理性的运作。辻毕竟是虚构世界中的人,所以他的一切才能如我所愿。   小说世界充满虚构,然而许多部分经常会和现实生活产生连结。有时是作家有意为之,有时也可能是偶然间所发生的。   辻不愿理解爱为何物,却想认清暴力这件事。因为他是虚构的人,才能自由地接近读者。虚构和现实的界线乍看很清楚,但其实说不定是很暧昧的。正因如此,我才会乐此不疲地创作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我在此向画出美丽插图的円阵闇丸老师,以及每位为发行这本书付出心力的人致上感谢之意。此外,我也由衷地感谢各位亲爱的读者。各位对辻这个角色有什么想法呢?身为作者的我感到非常好奇。   带着爱意的 槚田尤利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