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王爷,追妻之路多保重》作者:无问余生   文案:   伪冰山攻(项云擎)vs真冰山受(云非羽)   边关一战,云家军在粮草供应不足,后援迟迟未到的情况下与以图浴血奋战数月,   最后虽保住了关口,云家数十万将士却魂丧御林关,独留云家幼儿云非羽一人。   遵母亲遗言,他以姐云钰儿之名苟活于世。   十四年后,皇帝心系云家,念“她”孤苦一人无所依靠,一纸诏书将“她”许给禹王项云擎。   随后,十里红妆,“她”入了王府。   原以为待他男儿身显露,等待他的是项云擎怒不可遏的一刀,却不想那冷酷威风的项云擎是个面冷心热的登徒子,且还对他动了心。   “你既是男儿身,本王就更加不会放你离开,无论你是云非羽还是云钰儿,你都是本王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项云擎搂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宣誓。   项云擎的款款深情并没有打动他冰冷的心,他依旧冷漠道,   “您为男儿,当娶女子,如今我以姐之名嫁入王府,欺骗王爷,非我所愿,王爷若有唔…”   ……春宵一夜,情之灼灼,终是烫着了他的心,他再无法以一贯的清冷寡淡看待项云擎。   “你…离我远一点…”   他想着,这人真是那个威风凌凌、冷眉肃目的项云擎吗,现下厚颜无耻搂着自己的这厮,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项云擎却一本正经道,“你我为夫妻,即是夫妻,那夫君搂着自己夫人,有何不可?”   “…”   他竟辩驳不能,无言以对。 情有独钟 宅斗 古代 甜宠 架空 先婚后爱 第一章 从此,高墙深院   庆元一六八年,皇帝仁德,念“她”孤苦无依,一纸诏书将他许给禹王项云擎。七月初七,他披上大红嫁衣在锣鼓喧天中离开云家。   喜轿从镇北王府(将军府)出发,一路上,他听着旁人对他的怜悯……   “唉,可怜呐!想来云家满门忠烈,却连一个传递香火之人都没留下,独留这孤苦无依的女娃娃。陛下念她四顾无托,将她许给禹王。那禹王可是个痴情种,不知她这一去,是幸还是不幸!”   “可不是嘛,禹王已有正妃就算了,听闻尚且还有心仪之人,对赐婚一事尤为抗拒,不知这云钰儿嫁过去会有个什么日子。”   “少说两句吧,人家是忠烈之后,将门世家,有什么日子也轮不到咱们插嘴,好歹是祖上有德家门有功,那禹王就算再不待见,也不至于待她如何不好。”   “这倒是。——哎!这云家终究是不抵当年,想当年,将军府、镇北王府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如今也只剩这一点辉煌,要是这将军府还胜当年,少说这云钰儿也得是个正妃,哪会轮到给禹王做妾!”   “谁说不是呢!”   “唉,都是命!”   “可怜呐!”   声声长叹,声声入耳。他淡然一笑。原来他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可怜之人!   是了,怎会不可怜。那时他也不过才五岁。   十四年前,为保家国平安,他目睹亲人一一倒在血泊。为了让他活命,娘亲对他说:“羽儿,记住,你死了,你已经死了,即日,这世上再无我儿云非羽,便只有云家遗孤云钰儿,你可明白?”   他懵懂点头。   他怎会明白呢。他只是多少能感觉到娘亲就要抛下他,是以,他才听话地点头,以为这样娘亲便不会离开。   娘亲摩挲着他的脸,凄凄笑着对他说:“你要好好活着,你是云家的希望,是娘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是云家的希望,是娘亲的希望……   他活下来了,这么多年,他以姐姐云钰儿的身份带着娘亲的希望活下来。如今,他又将以姐姐的身份,嫁给项朝最俱威望的男人。   十四年前,镇北大将军及镇北王在御林关大战以图进攻,虽保住关口,铁血沙场的云家军却全军覆没,无人幸存。不,幸存一人,便是他云非羽。   如今,他叫云钰儿。   云家军全军覆没,项朝失去令大列、桑布朗、以图等三国畏惧的力量,仅仅半月,一直对项朝这块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的以图便联合大列再次发动进攻。   大列和桑布朗本身就不满项朝的压制,对以图对项朝发起的进攻,他们不仅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反而从物资、武器方面暗中支持,导致项朝在十天之内,包括云家军用命换来的御林关在内,大小城池尽失数十座。以图大军攻入御林关,却再难往前掠进一寸土地。   禹王项云擎自荐请命前往御林关,此战大胜,项云擎的所向披靡让以图对项朝产生畏惧,也让一直默默无闻的项云擎名声大噪,是以,凡有项云擎出征的战事,无一不胜,六年时间,对项朝虎视眈眈的三个国家便再无任何与之开战的念头。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来。这么快就到禹王府了。   喜娘牵着他的手,下骄,入府,拜堂,短短一瞬,他便是项云擎众多侧妃中的一个,从此…天涯无缘,高墙深院…   前院满堂喧嚣,他收回思绪,浅浅一笑。 第二章 究竟住了个什么样的神仙妙人   他曾听闻,项云擎何等冷漠何等无情。 他想着,自己是被一纸诏书塞给项云擎,还是男儿身,且闻项云擎还有心上人,依照这般事实,若有朝一日,待自己身份见光,不知那项云擎可会一剑斩杀他!   进门,拜堂……乃至之后数月,项云擎从未出现,倒是那正妃、侧妃,开始那两月隔三差五地过来挖苦他一顿,时不时到他这院子找些存在感。   许是日子久了她们也烦,后头索性就连在自个儿院里都不愿提及他了。   不似其他女人,入府便封这个妃那个妃。除去项云擎不甘不愿为他倒腾出来的西院,便是一个正名他都没有。套用王妃齐慎儿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扇儿的话来说,除去那一纸诏书,他就是个形同虚设,可有可无。   入府次日,他在王府后门捡到一个清瘦的小丫头,丫头名唤小竹,她留在他身边,亲切地唤他一声“夫人” ,自此,他在王府更加似个空气。   他向来素雅恬静,如此,倒也乐得清闲便是。   “呜哇~呜哇~”   东院又传来小娃的啼哭,这已经是第五个日子。听小竹说,这孩子是项云擎的,与他心爱之人所生,可怜那人却是红颜命薄,生下孩子不久便是血崩而去。   许是年幼经历,他向来不是热心之人。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他是如此。   今日这孩子哭得甚是撕心裂肺,颇有肝肠不断誓不休的势头,他听得心中一阵乱麻。   “小竹,你去东院瞧瞧,若是准允……便把那孩子抱来我哄哄,任由他再如此这般哭下去,怕是真的要随他那命薄的娘一并去了。”   “是。”小竹放下手中的磨墨石,起身欠身道:“奴婢这就去。”   瞧着小竹离开,他才抬手沾墨,片刻,白宣落下娟秀工整的字迹,没有多余,没有点缀,一如他,白纸黑字,冷冷清清。   小竹来到东院。厅里坐满人。 她有点胆怯:“奴婢小竹,参见王爷、太妃、王妃。”声音颤颤的。   太妃不似别家老太太那般难以伺候,对底下的人倒也和气。见小竹这丫头眼生,不禁问道:“你是哪个院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回太妃,奴婢是西偏院的。”小竹知道她家夫人不受宠,她说话时气都不敢乱喘,生怕惹得王爷或厅上其他人不高兴,害着院里那清冷似水的人。   太妃“喔”了一声,依旧没有映象:“那你来做什么?可是有事?”   “是,我家夫人说,小世子一连哭了数日,若是准许,允奴婢抱过去给她哄哄。”小竹跪在地上,将夫人交代的话尽数说明。   太妃和项云擎尚未表态,齐慎儿最先不屑:“抱过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小世子何等尊贵,你家夫人怎可碰得。”话里话外,无一不透着轻蔑。   听了这揶揄人的话,小竹这心里难受得紧。她想着:我家夫人又不是灾星扫把星,干干净净,犹如岭梅,怎就碰不得小世子。   忠心的小丫头默默地替自个儿主子叫屈。   太妃瞧瞧项云擎,又瞧瞧哭个不停的奶娃娃。这孩子一连哭走数人,尚无人能叫他歇下来。   她着实也是被闹得不行。罢了罢了:“抱去吧,若是哄不好便也不怪她,若是真能哄好了,重重有赏。” 终是决定让小竹抱去。   “谢太妃。”小竹起身揖礼,礼毕才小心地将啼哭的奶娃娃抱在怀里。又对太妃和项云擎再度揖礼礼,这才抱着孩子离去。   齐慎儿欲开口阻止老太太的允许,“娘”   太妃长叹一口气, “让她去吧,试试也无妨,这孩子哭得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当是让我这个老太婆清净清静吧!”   确实是没法子,奶娘尽数请来十数个,愣是一个都没哄住。   王妃再不好说什么,便将目光转向自己夫君。后者一脸冷漠,对谁来哄孩子似乎并不感兴趣,他现在也只想着孩子能不哭便是最好。   孩子离开没多久,哭声戛然而止。   堂上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太妃满心疑惑,“嘶…这孩子,可是没在哭了,还是西院离得远,我听不见了!”   “不会,该是小世子被哄好了,这王府虽大,可西院离这儿也没太远,世子哭得那般洪亮有力,现下听不到,说明小世子确实没在哭了。”管家恭敬地站出来。   “没在哭了。”太妃有些许激动,她忙站起身。王妃也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娘,您要做什么?”   “去看看,我倒要瞧瞧,这西院究竟住了个什么样的神仙妙人,竟能把这小祖宗给我制服了!”太妃笑呵呵的。她想象着,回忆着,始终不记得这府中的西院何时住着一个夫人。   按理来讲,他儿子的女人不都是正妃侧妃吗。   项云擎也感到好奇,他也想知道,那个被皇帝一纸诏书硬塞给自己的女人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竟是轻而易举把那难倒一大片人的孩子给哄住了。   项云擎也起身跟上。 第三章 一院一屋一池一亭,挺好   白宣尚未写满,小儿的啼哭渐行渐近。他放下笔墨。小竹便已抱着孩子走过来:“夫人,小世子抱来了。”   他这院子冷清,冷不丁让这孩子啼哭一声,倒是生了几分喧嚣。   小竹走到他面前,他小心地将孩子抱过来。许是刚落地不久,这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的,活脱脱一只小猴子。脸蛋也因用力哭泣变得红彤彤的。   “呜哇~呜哇~”   小娃娃哭得更起劲,像是在倾诉自己的委屈,本来干涸的泪水竟跟着哭声滚滚而来。   他一阵心酸,“莫哭莫哭,宝儿莫哭,你瞧,瞧瞧我,我像不像你娘亲。”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小竹静静地瞧着,神情随着自家夫人的话及动作变得无尽柔和, 犹如此刻是她在哄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娃娃。   云非羽把孩子放在臂弯,托举到胸口,企图让孩子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孩子大抵是想念他娘亲了吧。他如是想着。   他从榆林关回来时,每当夜里便发疯似的想念娘亲。犹记得娘亲说:“人之所以会有心脏,是因为心脏发出声音能叫人感到心安。”娘亲还说:“你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便是听着这声音长大的。”   那时,他过于想念母亲,便将自己蜷成一团。他听着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试图安慰自己,那是母亲的声音……   哭声渐渐缓和,他轻柔的拍着孩子的背,全然忘记自己是个男子,“宝儿莫哭,娘亲抱着你呢,宝儿不可再哭了。”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小人儿,尚未察觉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朝这院子走来。   “奴婢参见王爷,参见太、王妃。”   小竹诚惶诚恐的声音引来他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院里来了数人,便是这王府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他没有说话,也未行礼,只静静地瞧着。   项云擎看看他怀里的孩子:“你用的什么办法?”又看看他。   “跟他说说话而已!”   说话的语气平淡、疏远,仿如他与项云擎等人非是一门,仿如他只是个住客,不久便会离开。   小娃娃哄好了,太妃懒于计较,乐呵呵道:“好好好,好啊,只要他不哭就行。”   老太太是真的被折腾怕了,这孩子自打抱回来就没让她清净过,这会儿老实就行,至于那礼数,她也不差这一个。   云非羽向来清静,院里多出这么些人,他着实不大习惯,加之,他不想与王府过多扯上关系,便是往前一步将孩子还给项云擎。不知是那孩子知晓他的意图,还是无意之举,他往前一走,那孩子便往他怀里钻。   齐慎儿是个要强且善妒的女人,小竹来抱孩子,她本就不大愿意,碍于老太太发话才忍着没有发作。眼下瞧着这一幕,更觉着自己正宫的权威被人挑衅。   她挤出一抹笑,似做无意地横在云非羽与项云擎之间,“有劳妹妹,既然小世子不哭,那便将孩子交给姐姐吧。”   云非羽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将孩子递给齐慎儿。   “呜哇~”   孩子将将碰到齐慎儿,竟如针扎一般呜哇一声哭了。   齐慎儿的脸煞是难看。云非羽则一脸平静。 太妃见这情况,急了,“这这…这孩子估摸着是认你了,如若不然你就带着吧。”   “我…”他一愣,竟不知该说如何。   他原本只是听不得这般撕心裂肺的哭泣才让小竹抱过来哄哄,如今这后果…他断然不能接受。   “呜哇…呜哇…”孩子大抵是知晓他的不愿,哭的更厉害了。声嘶力竭。   他有些许于心不忍,“玉儿身体多有不适,怕是不能胜任照顾小世子的重任,劳烦太妃另择福人。”却也止于不忍。   他向来非狠心之人,却是心冷不愿理这世间百态。着一念之差 ,堪堪是想着幼年的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才生了哄骗孩子的念头。 若是预测到会有这般后果,纵然心疼便也不会叫小竹过去。   齐慎儿听得这话,心里别提多乐:“娘,您也听见了,妹妹身体不好,小世子便交由儿媳照顾吧!”   她不会生,不,是生不出来。   表面上,她是风光无限的正王妃,可谁知道她新婚之夜连郎君的面都不曾见到。嫁入王府多年,项云擎没碰过她一次,她倒有心为项云擎传宗接代,却苦于没有机会。   她的贴身丫头扇儿伸手去抱孩子,孩子哭的更加厉害。   “呜哇~呜哇~”   声声入耳,声声如刺。   有主便有仆。齐慎儿那般强势善妒,底下伺候的人自然也不弱。孩子哭得厉害,扇儿无所顾忌,一把抱走。孩子彻底离开让他赖以心安的怀抱,哭声更甚,一声堪比一声,听了叫人心碎。   哭声绵延不绝,终是刺痛他的心, “将孩子给玉儿吧。”   终究,他是不忍。终究他记得十四年前守在母亲冰冷的尸体旁哭昏过去的自己。终究,这孩子如他一般,早早便没了娘。   孩子哭得小脸都紫了,他抱在怀里,瞧得心中一阵刺痛。说来也奇,那孩子竟真的就跟认他似的,一回到他怀里就还真的不哭了。   哭声渐渐平静,直至消失。   许是哭得累,不多时,孩子便在他怀里睡去。   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承蒙小世子厚爱,玉儿定好好照顾他。”语气还是那般疏远客气。   齐慎儿脸色一沉,极度不满。她欲要开口。项云擎对此却并无异议:“这里太偏,回头添置些东西。”   “是。”   管家颔首应声。   “不必,我这院子什么都不缺。”   他喜欢清净,这里就挺好,一院一屋,一池一亭,四面墙,养花种草,挺好的。   太妃以为他面薄,便拿小世子做个借口:“以后我孙儿也要住,若你愿意大可搬到东院,那边且还宽敞些,若是不愿意,这院里的东西自是不能少,该添置还得添置。”   “是…”   他的心又暗暗冷去几分。   皇家…向来如此吗?向来…不尊他人意愿便擅自决定。 第四章 人心,不可揣测不可细思量   许是王府标配,许是太妃惦记她孙儿在这冷清西院吃不好住不好,决定养这孩子的下午,下人们便在管家的指派下,一个接一个,端的端,拿的拿……愣是弄了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东西。   若是这院子再大些,他们或许会觉得再多搬些来也不嫌累。   小竹瞧着院里堆成山丘一样的东西,犯难了,“这么多东西,院子就这么大,可怎么处置啊…”   他抬眼瞧了瞧:“既是太妃的意思,便留着吧。”放不下自有放不下的处置,届时再说。   “哦。”   小竹点点头,她回头瞧着自家这个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在乎的夫人,心里多少替夫人感到不值。论颜值,她家夫人不知甩那花孔雀似的王妃几条街,论大方得体,那王妃更是差之千里。可王爷就跟眼瞎似的,愣是瞧不上她家夫人半点。   约莫半柱香,下人们忙活完了。他本想,那管家该过来与他商量如何安置这些东西,届时,再叫他们把不需要的搬回去便是,不曾想,人家搬完便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抱着孩子走到门口,瞧着那些放的杂乱无章的东西,眉头微蹙。   是呀,这么多东西,这院子就这么大,可怎么放…   他也犯难了。   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犯愁之际,项云擎从外面走进来,“怎么?这些都不需要吗?”问也没问个原由,只看一眼院里的东西便擅自揣定结果。   云非羽正愁没办法处置,索性,他顺话赶话,“嗯,烦请王爷叫人搬回去吧。”本来他就说过什么也不缺,奈何太妃盛情。如今他尚未开口,项云擎倒先一口咬定结果,既如此,他何不顺水推舟把东西再丢回去。   项云擎没有回答他,伸手抱过他怀里的孩子,“他可闹过。”   “不曾闹过,乖巧得很。”   小家伙只是不肯自己睡觉罢了,他想,这大抵是算不上闹的。   想来这孩子定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今日他本想让孩子自己睡去,不想刚放下,这孩子竟呜哇一声哭了,思及过往,他便又将孩子抱在怀里,谁知这一抱,便是一个下午 。先前不觉得,这会儿项云擎抱走孩子,手臂恢复知觉,他竟感到一阵酸麻。   未等他手臂的知觉恢复,项云擎又将孩子还给他:“本王要离开几日,好好照顾他。”   “王爷忧心。”   抱过孩子,他便也转身回了里屋。   项云擎急着离开,未等小竹行礼,便已大步流星地离开,仿佛在这院落多呆片刻都不愿意。   云非羽曾想过,这孩子如此不幸,一出生便没了娘,那项云擎当是最在乎他。如今这孩子认他,那项云擎该会隔三差五过来,届时他男儿身的事实定会不攻自破,那项云擎怕是会一刀斩了他。如此,不知自己命丧时,对这孩子可会不舍,不曾想那日之后,一连数月,莫说项云擎,除了太妃时不时让小竹把孩子抱去给她瞧瞧,他想,这王府的人怕是都要忘记他这西院还有一个小世子存活于世。   日出日落,一晃眼便是数月。   不久前,小竹感染风寒,太妃怕小竹将风寒传给小世子,便不肯再让小竹与他来往。   西院不远处,那边有专供下人们住的大院子,太妃叫人倒出一间让小竹搬过去。   小竹一走,他这本就偏僻的院子更加冷清。   “小竹。”   他放心不下小竹,趁着世子被太妃抱过去,四下无人,他便悄悄地过来看望小竹。   推开门,一股森冷干湿扑面而来,屋里那张仅有两层单薄铺垫的榻上躺着几乎与被褥形成一条线的小竹。   他有些心怯,竟不敢再往前一步,“小竹…”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竹像是睡着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乖巧的模样让他心疼。   十四年,他终是哭不出来了。   人心呐…不可揣测、不可细思量,若要探究…何止薄凉。   小竹死,安安静静地死在那个大院子,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没有过分悲伤,小竹的后事料理完,他在院里种下一些苦竹。   几日后,在他都快要忘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项云擎的时候,项云擎出现了。   他还是没有习惯小竹的离开,总是以为她还在,“小竹,去帮我打点水来。——小竹?”没有听到小竹的声音,他忙扭头,身后空荡荡的。   窗户敞开着,门也开着。夜风穿堂而过,他愣了一下,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淡然一笑,那笑容浅得就像他的感情,似有若无。   眼神里的平静,好似他这院里从未有过小竹这号人物。   项云擎从外面来,恰好目睹,他眉头微蹙,心想,这女人该是怎样狠心,死了一个贴身丫鬟,竟还能这么平静。 第五章 小世子一睡不起…   孩子常有怕生、俱夜,小世子大抵是两者皆有。   项云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生气重,走进屋子才挨着他,小家伙便立马跟见了仇人似的。   “呜哇~”   到底是放在身边养了四五个月。纵然不是亲生,多少也有感情。见孩子哭得伤心,他心急了,顾不得身份有别,礼未行便去抱孩子,“不哭不哭,怎还哭了。”   项云擎想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见他细心地哄着孩子,便也没同他计较什么。   “小竹的事,你可有话要说?”项云擎知道是因为母亲的执拗,小竹才会病死在后院。   他装作听不见项云擎的话,继续哄着孩子,“莫哭了,我抱着你呢。”   项云擎话锋伶俐,“贴身丫鬟死了,你不心痛吗?”   他的心猛然狠狠一揪,却也只是漠然开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王爷让我…向谁讨说法。”   藏起来的手,指尖陷进肉里。   说法吗?他何尝不想,只是…向谁讨…   小竹是他的丫鬟,他这个做主子的都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有何权向别人讨说法。   项云擎不是在给他交代,是在剜他的心。   “明天我挑两个手脚灵活、聪明懂事的丫鬟给你。”云非羽的冷漠让项云擎不想再和他多说半个字,留下一句便准备离开。   “不必,玉儿一个人挺好。——若是王爷怕小世子在这西院过得不好,孩子抱走便是。”他不自觉自己的语气是多么冷冽。   “若不是孩子认你,你以为本王愿意把孩子交给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来照顾?既然你不要,那就好好照顾孩子,他若是有个万一,本王拿你是问。”项云擎从未见过心冷心硬到这种程度的女人。   多说半个字都觉得侮辱自己,项云擎愤愤而去。   他清浅一笑,笑容比以往深了些,苦了些。目光流转,落在院里那片苦竹,他喃喃自语,“你可曾…也怨我…”未替你讨个说法…   竹子随风摇摆,似是回应他。夜风袭来,屋里起了丝丝凉意。   大抵是他这院子真的不养人,又许是老天都不愿眷顾他。那夜项云擎来过,次日,孩子便病了。自太妃那处回来,午睡后便是一睡不起。   太妃第一个领着大夫赶来,“如何?”   孩子的症状错综复杂,绕是他“医术精湛”也不免感到束手无策,“老夫行医多年,未曾遇到过如此情况,太妃还是另请高明吧。”   太妃脸色一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张太医请来。”   老太太难得动气。她将目光转向云非羽,“你…哎…”她想质问他是如何照顾孩子,瞧见他的模样却也只叹口气。   他不言不语,似个木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如憨憨入睡的孩子。目光清冷了些,好似他只是看着那方,而非那方的孩子。   “妹妹,亏得娘和我那么信任你把孩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齐慎儿本就不喜欢他,如今逮着机会便狠狠斥责,“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应不语。   齐慎儿来劲了,端起正王妃的架子,“昔日有术士说你煞星傍身我还不信,如今种种,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你说什么!”老太太被齐慎儿的话惊到了。“煞星傍身?”   “是呀娘,那时儿媳以为那人是个骗子,还大动肝火地把他给轰走了。”齐慎儿故作歉疚:“如今看来,是儿媳错了,他克死小竹,现在,他又要对小世子”   齐慎儿话未说完,他转身便跑了,从未那般失态…… 第六章 小世子应无大碍,睡醒便好   榆林关回来时,他大病一场,京城的大夫如数请来都无济于事,直到七爷爷出现……   小世子病了,束手无策。他想着,七爷爷定然会有办法,于是,便跑了。   将军府离王府不近,却因天色将晚,他连马车都没瞧见,一路跑来府中   “七爷爷,七爷爷。”   上了年岁的红漆大门,因他急切的拍打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谁呀。”   七爷爷打开门,瞧他站在门口,老人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非儿?”   末了,他又担心云非羽是不是受人欺负,“可是王爷他欺负你了?”   “小世子病了,您快随我去瞧瞧。”话音未落,他拉着七爷爷便着急地往回走。   “哎哟~慢点慢点,爷爷这把老骨头都要给你扯散了。话是这么说着,七爷爷却一步未停。   七爷爷不是大夫,年轻时曾跟过一个裹脚医生,医术不胜华佗,但也相比御医,“嗯,不是什么大病。”   “不是大病?”老太太不大相信:“那这孩子为何一睡不醒啊?”   “小世子今日可有吃过什么东西?”七爷爷问他,他摇摇头。今日一早,孩子醒来,连水都尚未来得及喝便被太妃身边的丫鬟兰芝抱走了,回来便睡下,这一睡才发觉出事了。   太妃琢磨着,“孩子直到晌午都在我院里,也没吃什么呀,就给他吃了些点心,且也都是平日里常吃的,怎么了?”   “烦请太妃把那些点心拿过来。”   太妃示意兰芝,“去把点心拿来。”   “是”。   不一会儿,兰芝便端着点心进来。七爷爷捻了一块凑近鼻子闻了闻,又放进嘴里,“嗯…孩子吃了多少?”   “小世子喜欢吃,奴婢便多喂了几块。”   “嗯。”七爷爷点点头。   项云擎冷冽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孩子怎么了?”人未到声先至。   齐慎儿故作姿态,故作心痛,“不知怎的,小世子自午睡后到现在尚未醒来,娘和我都快急死了。”   项云擎未曾瞧她一眼,自进门起便一直瞧着云非羽。   七爷爷将点心放在桌上,一派轻松道,“放心吧,小世子应无大碍,待他睡醒便好。”   七爷爷说的轻描淡写,爱孙心切的太妃不乐意了:“什么叫应无大碍,这孩子从晌午睡到现在尚未醒来,这能叫无大碍吗?”   老太太一席话,众人都看着七爷爷。七爷爷不紧不慢地解释,“这糕点掺了酒粮,小世子又才数月,又一连吃了几块,这同于不喝酒的人突然喝了酒,醉是正常的,何况小世子还只是个孩子。”   “这…”闻言只是醉酒,太妃的脸色缓和下来,“当真无事。”   “无事,太妃大可放心,小世子醒来便又是活蹦乱跳。”   孩子没事,他那稍稍皱在一起的秀眉渐渐松开。项云擎将之看在眼里。   “行了,没事就好,都回去吧。”临了,老太太又交代他:“好好照顾孩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账房的说。”   “是。”   齐慎儿自觉打脸,横看不顺、竖看不爽地瞧他一眼,便也跟着太妃一并离开。   他似看不见,待人都走完,无视立于身后的项云擎,踱步到榻前。他想摸摸那孩子,伸出的手停在毫厘之间。   良久,见项云擎迟迟不走,他下起逐客令:“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本王等世子醒来再走。”   他不愿与项云擎过多交集,也就不再回应。约莫半个时辰,许是觉得无趣,项云擎觉着烦,逐自离开。   屋里剩他一人,他到项云擎坐过的凳子坐下,远远地瞧着榻上的孩子。   孩子睡得安详…   他把指甲一点一点嵌进肉里,手心渗着猩红,似是不觉那份晕开的疼痛,他只静静地瞧着孩子。 第七章 项云擎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   听说了吗?要不是皇上一直施压,王爷这次铁定休了她。   咱们王爷本来就不喜欢她,休了也是应该。   就是,现在还把小世子留在身边,企图套牢王爷的心,真是有心计。   可惜咱们王爷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就是苦了咱们小世子……   ……诸如此类的话,这数日来,他听得数不胜数,却懒于计较,只一笑置之。   今日天气甚好,他抱着小世子在院里晒太阳,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齐慎儿吹来了。   “妹妹这院子当真舒适,鸟语花香,闲来无事便可晒晒太阳赏赏风景,不似姐姐那院子,整天闹闹嚷嚷,没个清静。”   听闻昨夜项云擎来过这院子,她心有不安,琢磨一夜,还是觉着得来探探口风。   他不想理会,便装作未曾听见。   齐慎儿知晓“她”性子寡淡,也深谙她若一直如此,项云擎便只会越来越讨厌她,届时,纵然有这孩子,这人也断然不得项云擎欢心。   是以,即便他不愿开口,齐慎儿也没去计较。   齐慎儿自顾走到一旁坐下,扫视眼前这一眼望去便能尽收眼底的院子,故作歉疚道:“那日姐姐一时糊涂,口不择言,望妹妹莫怪。”   “何事?”   他装作不知。   齐慎儿眉开眼笑,好不做作,“妹妹不记得便罢了,今日姐姐过来是来请罪的。”   惶恐。   活了那么些年,大小戏段听了不少,今日,竟听见这天下一等一的笑话。   “小竹的事,姐姐难辞其咎,若是当时少忙一点事务,也不至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于到现在才知道小竹是病死的,妹妹可怪姐姐。”   “王妃言重。”他轻言寡语,语气尽显淡薄:“小竹福厚,去了挺好,省得跟在我这无福之人的身边,在这世间虚度光阴。”   “妹妹说的哪里话,小竹可是”   终究他对不喜欢的人和事做不到曲意迎合,不愿再听齐慎儿提及小竹,他冷了语气,“小世子尚未午睡,不便多陪,王妃自便。”说罢,便先行离开。   齐慎儿讨了闭门羹。   他抱着孩子进屋,从屋里望着那一墙之隔的绿荫,尽管它们经年在风雨中摇摆,至少是自由的,没有束缚。   齐慎儿身边的丫鬟最是不喜欢他那不咸不淡的样子,“仗着王爷不敢休她,摆这么大的架子,王妃您也真是好脾气,还就忍了她,奴婢都为您感到憋屈。”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她越是这样,王爷便会越讨厌她,哼!将军府的遗孤又怎样,皇上撑腰又怎样,不还是被晾在这王府的冷宫里吗!”   齐慎儿暗自得意,只不过说到这冷宫,她心里也感到些许心酸。   他收回目光。   如今,关于他的话题,连避讳都尚且不用,仅仅只是背过他的脸便可畅所欲言了……   他清浅一笑。   此后数日,齐慎儿总时不时过来瞧瞧小世子,顺便再含沙射影地挖苦他两句,仿佛不这样便活不下去。   今日,她又来了,笑嘻嘻地将一盒糕点放他面前:“这是我娘家人送过来的点心,拿点过来给妹妹尝尝,不是什么上等货,妹妹可别嫌弃。”说的是谦逊的话,可那心思却不如此。   他未曾开口,拿起一块便往嘴里送,嚼着嚼着,他觉着这嘴里的东西泛着恶心,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咽下去。   主仆二人嫌弃的瞧着他,恍如看着一个几世未曾吃过东西的乞丐。   他装作瞧不见丫鬟眼中的鄙夷,装作不知王妃掩嘴的动作是为嫌弃,当着主仆二人的面,生生将那一盒糕点尽数吃完。   才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他便下了逐客令,“小世子今日有些闹腾,玉儿有些累,王妃请回吧。”   王妃冷笑:“扇儿,回去吧。”那雄赳赳的模样,活像打了一场胜仗。   待那主仆走远,他转身拿来木盆,吐得昏天地暗,连项云擎何时来到屋里都未曾察觉。   “吐完了?”   项云擎的语气、眼神,同样隐射出嫌弃。   他从怀里拿出手巾,不慌不忙地擦拭嘴角,“王爷有何事?”   “怎么?本王来看看小世子,还要经你同意?”   “王爷言重。”他忽然想到即将到来的日子,“我要离开王府”   他话未说完,项云擎眼神一冷,“你要离开?”   “是。”   “你走了世子何人照顾。”   何人照顾…何人不能照顾?皇家万般皆是珍贵,云家就该如尘如土,风一扫,便忘之干净吗?   “与我无关。”   淡雅如他,这句话何等之重。项云擎都不禁正眼瞧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他与我无关!”   再过两日便是云家军的祭日,他定然是要去祭奠他们,这世上,便是这孩子也断然没有他们重要。   “你可想好了,确定要离开?”   项云擎的声音比以往沉了些。   他眼神坚定,“是。”   “好,如你所愿,本王即刻上书皇上 ,放你离开。”项云擎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只晓得眼前这人决绝的说要离开的时候,他觉着心中烦闷无比。   翌日,天色微亮,云非羽便出门,行至前院,正好瞧见项云擎欲动身前往皇宫。   项云擎冷冷地瞧他一眼。   他想着昨夜项云擎说的话…放你离开…   他心下便是淡然一笑,未曾置之。出了府,二人各朝一方,一人东,一人西… 第八章 孩子若有不测,我要你的命   当年,云家军全军覆灭,尸骨无存,皇帝下令将所有将领的遗骸带回,安葬在距离皇陵百公里外的青山陵。   每年,他都会提前准备祭拜的东西,今年他入了王府,直到祭日将近都没时间准备。   离开王府后,他马不停蹄返回将军府。七爷爷早备好一切坐在大门口等他。   “七爷爷。”   “我就知道非儿你一定会来的。”   “您都准备了吗?”这温柔的语气,怕是小竹都不曾听过。   七爷爷得意地说:“那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忘。”   他淡淡一笑,心里暖暖的。七爷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温暖。他叫了马车,放好东西,七爷爷突然说:“非儿,今年就让爷爷陪你去吧。”   “为何?”   “爷爷年纪大了,总想不起来恩公是个什么样子,想去看看,免得以后真的忘了他。”七爷爷感觉自己也几年光景了,他怕今年再不去,以后便再没机会去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七爷爷也会同爹娘那样离开他。七爷爷有心藏着,他便也没觉着这话有何处不对,“可您身体……”反倒担心路途遥远,怕七爷爷身体吃不消。   “无妨,就当爷爷闹脾气,你就让爷爷这一回吧。”   七爷爷很宠他。自然,他也宠着七爷爷。拗不过七爷爷,只得答应。爷孙二人坐上马车,前往青山陵。   许是年纪大了,受不得颠婆,七爷爷这一路频发意外,以至午后才到墓地。   一年未来,坟头已是三尺高的青青草。他望着那一座座渐渐矮下去的坟包,心中涩涩无比,“不孝子云非羽又来看你们了。”   他话才说完,头顶轰隆一声,天色渐变。   “哎呀,咱们得赶紧下山呐,晚了就下不去了。”七爷爷在一旁说着。他似是未曾听见,专心地除去爹娘坟前的草。   ……入夜,终是清理干净了。他挨着坟头一个一个地磕头、烧纸、点香…   许是上天怜悯他,到他祭完下山,头顶才有雨水落下。   还是那家客栈,还是那个房间。他每年都来,每年都住,只是今年多了七爷爷。   不知为何,山上下来,他竟有些不安…   “小哥,这是您要的墨笔。”   他每年都来,也都指定一个房间,给出的银两也足够买下整间客栈,久而久之,掌柜的就把他每年住的那间单独给他留下来。   客栈的伙计更是对他印象深刻,清清冷冷,寡语少语,却异常地待人温柔。   “谢谢。”   许是想驱赶心中忐忑,尚未沐浴更衣,便急于研磨,铺纸。提笔蘸墨,黄宣尚未沾染半点墨迹,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即便是有人急切地跑上楼的脚步声。   那抹不安被门外“噔噔噔”的脚步声加大,手一抖,墨水从笔尖落在宣纸中间…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打开门尚未说话,门外站在项云擎的随身侍卫林澈。林澈一脸急切,“小世子哭闹不已,无人能哄,太妃命属下接夫人回去。”   不安没有降下去,反而更浓烈了一些。他没说话。   林澈再次开口,“请夫人立即跟属下回去。”   “我知道了…”他讷讷地转身拿了钱袋,来到一楼,“掌柜的,劳烦您明日帮我把七爷爷送到将军府,我家中有事需连夜赶回去。”   “您放心,明日我让两个伙计亲自送他老人家回去。”   “多谢。”   他将身上的银子都递给掌柜,便随侍卫连夜往回赶。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路面湿滑难走,途中颠簸,车轮打滑,他随马车狠狠地摔出去。   “夫人。”   林澈跳下去护住他,两人顺着地面滚了一圈。   一袭白衣被泥水裹得得看不见原有的白色,明明装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身上的疼痛,“我与你同乘。”   “是”。   林澈将他拉上去,红鬃烈马在黑夜里疾驰而去…   到了府中,向来干净的他连衣服都没换,脏兮兮地便跟着林澈来到项云擎的内室。内室里挤着十数人,他走到床前,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伸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   项云擎没忘记二人最近一次的对话,他怒火中烧,“你还回来干什么!他的死活不是与你无关吗?”这话也就项云擎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才说得出来,都这个时候了,换做别人,谁还有心思同他争议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不理会项云擎的怒火,感受到孩子微弱的呼吸,他问那端着药碗的人:“这是什么?”   “这是给小世子开的处方药。”大夫准备再次给小世子喂药,“来,再喝点”   “啪。”地一声,药碗被他一巴掌拍开,药汤洒了一地。大夫反应不及,连人带碗摔在地上。   未等项云擎等人发火,他冲那一脸惶恐地大夫怒吼,“谁让你给他喝这个!”   众人被他的反应吓到。项云擎也不免感到惊讶。   大夫战战兢兢地着齐慎儿,齐慎儿立刻站出来,厉声斥责,“云钰儿,你胡闹什么,小世子”   “齐慎儿!”   齐慎儿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声怒吼震得呆住。   这是他第一次动怒。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双清冷的眼睛头一次透着真真切切的冰冷,“孩子若有不测,我要你的命。   “你!你说什么!”齐慎儿是太傅齐宁远的独生女,娇生惯养惯了,未曾被人吼过。便是项云擎也没对她真的冷过脸。堂堂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放肆,她气得咬牙,抬手就想给他一耳光。   “放肆!”   项云擎捏住她的手腕,沉声呵斥。   “王爷…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项云擎。明明她才是被犯上的那个,身为她的夫君,项云擎却……   齐慎儿瞧着他,怒目而视。   他不愿去争,不愿去夺,不愿与人为难、计较…这是他心冷,别无所求,是他过去十四年养成的寡淡,但他不傻,他尚能识人辨色,且知人心险恶…   孩子并非是寻常的哭闹,而是被身体的疼痛折磨所致。他不顾二人,抱着孩子便走。   回到自己院子,他将孩子放在床上,翻箱倒柜,忙前忙后,片刻不休…   项云擎在他前脚离开便后脚跟上来,默默看着这一切。   直到晌午,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孩子的情况才缓和过来。孩子没事了。大抵是连夜奔波又一宿没睡,忙碌一早上,他想去换身衣服时,意识忽然恍惚起来。   他险些倒下去。   “小心。”   项云擎急忙伸手搂着他。   他冷漠地推开项云擎,“小世子若醒了,劳烦王爷叫人煮些薄粥,玉儿”话未说完,他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项云擎的怀里。   项云擎搂着轻如羽毛,淡如溪水的他。看着怀里轻飘飘的人,他目光复杂,思绪万千,一个连身份地位都没有的妾室,竟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正妃出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话…   云钰儿…   项云擎突然对怀里的人有了兴趣,他想知道,死了贴身丫鬟都不悲不痛,却为了孩子敢对齐慎儿怒吼的人究竟长着一颗怎样的心。 第九章 又不能真的将这无耻之徒如何   许是他身体素质差,这一夜竟是熬垮了他。醒来时,孩子已然无碍。只屋里多出一个小丫头。看模样,豆蔻年华,且细看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一直只认他的孩子此刻正躺在小丫头怀里咯咯笑。   他动了动身子。小丫头便立刻走过来,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乖巧地揖了个礼。   他掀开被子,起床下床,“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张着殷桃小嘴,却是半个字未曾吐出。眸子闪烁着清澈的水光,让人瞧了,分外心动。   “王爷让你过来的吗?”项云擎曾说过这话的。他隐约记着。   小丫头用力点头。   “你可是…不会说话?”   小丫头点点头。   “可会写字?”   小脸略显窘迫地摇摇头。   想来也是,这般年纪,当是父母手中的瑰宝,若是家中条件许可,谁会出来谋生。   许是那丫头眼里的清澈让他觉得舒适,对于这个丫鬟,他竟是没有排斥,“你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我该如何叫你?”   想了一阵,他开口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丫头喜出望外,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对着鞠躬。他忙伸手拦着,“不用拘礼,我没那么多习惯。——以后我便唤你无忧,可好?”   无忧,这是他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无忧笑着点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起来眼角弯弯的。两人聊着的光景,项云擎从门外走来,手里拎着东西。   项云擎走近,无忧上前作礼。项云擎点点头,将东西放在桌上,“你把世子抱到东篱院去。”   无忧虽是应了项云擎,却是扭头瞧了瞧他。他浅浅一笑,“去吧,小心一点便是。”   “身体如何?”项云擎看着他,脸色似乎还有些苍白。   “有劳王爷挂心,无碍。”   项云擎瞧着他,脑海中是他怒吼齐慎儿的模样,“既然无碍,便差人准备晚饭,今晚本王在这里吃。”   他拿衣服的手顿了顿,“什么?”莫不是这人今天抽了什么疯?好端端地竟要在他院里吃饭…   项云擎原本沉闷的心看到他这猝不及防的表情时,豁然开朗,“本王说,今晚在这里陪你一起吃饭。”   “……是。”语气那般平淡,心却是乱了。他没忘记这人也曾看蝼蚁似的看过他,如今却下脸说要陪他吃饭…   诚惶诚惶。   项云擎不喜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容易晴朗的心瞬时阴云密布。不对盘的人,不和谐的气氛,这顿饭吃得…项云擎觉得甚是窝火。   项云擎是有耐性的,倒也没有发作。   云非羽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两个陌生的人一起吃顿饭。饭咽下肚,人也就散了。   “你昨日何处来的勇气,敢当着本王的面,怒吼正王妃?”项云擎想找个由头切入,偏生智商堪忧,天上地下,山川河流,何处不好,堪堪挑了这么个不讨喜的。   他夹菜的手停顿了下,“她若有心,我便不会怒她。”   “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   “若有罪,我受着便是。”大抵项云擎是瞎了。他不想同个瞎子计较,免了别人道他欺负弱小。他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项云擎怒从心起,在他擦肩而过之际伸手一带,竟是将他带进怀里。   “唔…”   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愣住了,回过神才猛地将眼前的登徒子一把推开。   他眼中盛着冰冷,语气和着冰霜…“项云擎,你!”气煞他也,堂堂禹王,竟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项云擎?”   项云擎眼睛微微一眯。   他气得浑身发抖,又不能真的将这无耻之徒如何,“请王爷自重。”只得逼着自己咽下怒火。   项云擎也恼了,“自重?本王与你是明媒正娶,整个项朝谁不知道你是我项云擎的女人,你让本王自重?”   “那又如何,你当我愿进这高墙受这无端恩惠?若非那一纸无情诏书,你我便无瓜葛,是以,望王爷自珍自重,莫要举止荒唐。”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荒唐!”项云擎差点呕血,纵然心高气傲如齐慎儿也一门心思往他身边钻,他不过亲“她”一口,“她”竟让他自重,道他荒唐。   真真好一个清心寡欲。   “云钰儿,本王记住你了。”项云擎郁火难消,一拳砸在桌上,汤汁和着酒水洒散一地。 第十章 欠云家良多,今生在世将竭力弥补   那夜闹过,连着半月他再没见过项云擎。他想,该是此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项云擎偏如梦靥…   “明日你收拾一下随本王入宫。”   “何事?”   “明日宫中设宴,皇上交代务必带你过去。”   又是皇上。   他心底陡然崛起一层冰霜,“知道了。”若真是眷顾他,何处不能让他安身,何以将他许给项云擎…   次日,他着轻装随行,临出府却被项云擎叫住,“你是打算让天下人都知道本王不待见你是吗!”   他上马车的动作停顿,也仅于此。   某人一把将他扯下来,“你真以为本王不敢对你怎样是吗!”项云擎估摸着自己是疯了,如若不然,怎会一见到这个女人就火冒三丈。”   “世人皆知我素来淡雅,若盛装出席,怕是真的要让人误会王爷亏待于我。”近日张太医来得勤,他想着,大抵是项云擎吃错药了,否则怎会有人如此不可理喻。   进了宫,入了席。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席前铺满山珍海味,他望着,食而无味。眼前琴瑟佳人,他无心赏阅。席过半旬,觉着无聊他便擅自离了席。   从榆林关回来时,曾被皇帝接进宫一次,依照那时的记忆,他摸索着,想去看看那年荷花开满池的地方。   “叫你多嘴,叫你不懂规矩,看我今天不打烂你这张嘴。”不远处传来男人尖尖的嗓音。   想来他总觉得世人皆是无情,人心万般薄凉,却原来他才是最无情、最薄凉之人。本着与我无关,他转身便要离开,身后传来尖锐的叫声,“站住。”   他应声停下,片刻,一年轻的男子便来到他跟前,看那缺少阳刚的样,应是已经进了敬事房。   “哟,我当是谁呢,敢情是个小子,瞧你这模样,也是从敬事院偷跑出来的吧?”这小太监最是痛恨这些个偷偷跑掉的人。他觉着,都是进宫做奴才,凭什么他被人切了命根子,这些人却想逃便逃。   “公公若没事,我便回去了。”   那公公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阴阳怪气地,“哟,口气还不小嘛,今儿个,本公公不爽得很,告诉你,遇到本公公算你小子倒霉了,赶紧给我滚回去,要不”   “要不然你想如何啊?”一抹明黄的身影从走廊过来,明是呵斥,声音却清脆得如是黄莺在歌唱,好听极了。   他忍不住抬眼望去。   这是宁安公主,宫中出了名的小辣椒,皇帝陛下都要让她三分。小太监自然也吃过不少她的苦,听见她的声音,连忙低头哈腰赔笑,“是宁安公主啊 ,奴才见过宁安公主。”   “知道是奴才就好。”   “是,奴才深知。”   “哼!我看你是不知。”宁安年芳十三,教训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知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你就敢如此造次,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奴才愚钝!”那小公公被宁安的话吓到,“这位公子是?”   “什么公子?“她”是云家后人,现在是我皇叔的妻子,你说“她”是谁。”   也就项云擎不爱戴他,世人皆知他是云家后人,天下人皆晓得他是项云擎的妻…   小公公腿一软,跪在地上,“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奴才该死,还望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奴才到底是奴才,趋炎附势。   他冷眼瞧着,半句话都没说,便是扭头看了看先前传来声音的地方,那阴影处,蜷着一个孩子。他移步走去,走近之时,那孩子竟害怕得往后缩了缩。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蜷缩后退的样子,让他心口一疼。十四年前,偌大的将军府里,漆黑的房间,他便也是如此,孤独、绝望…   那孩子瑟瑟发抖,半晌才敢抬头看他,“我叫小诗。”   “何故挨打?”   “我不想进宫,不想做公公。”   孩子落下泪眼,他一阵心疼,从怀里拿出手巾。他在孩子身边蹲下,温柔的将那孩子脸上的泪水擦去,“你可愿…随我离开?”   月光下,那孩子暗淡的眸子动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我是被买进来的。”   “无妨,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愿随我离开?”   那孩子迟疑半晌才点头。   “走吧。”他如清风,莞尔一笑,眼中的温柔与亲近是世人所不见的,那模样,应是只有府里不足一岁的小世子和已故的小竹见过。   宁安看到这一幕,上前问道,“皇婶,您真的要带他走吗?”   “不可以吗?”   宁安想了想,“不,可以,我想父皇也不会反对。”犹记得父皇曾说,“孤欠云家良多,今生在世将竭力弥补。”   提及皇帝,他眸子一闪,便是无话。他拉着小诗离开。待他走远,项云擎才从一旁的树影下走出来。 第十一章 今日这项云擎怕是又吃错了药   本着君臣之分,纵然万万个不愿,他还是领了小诗前去征询天子的意思。知道他要带走小诗,那人未曾反对,好似他只从宫中带走一片树叶,一挥手便是同意了。   “我真的可以留在你身边吗?”出了皇宫,小诗依旧不敢相信,原以为黑暗的一生竟会因为这么温柔的人的出现,从而改变。   他抬手揉了揉小诗那细细软软的头发,“自然,我领你出来,你便是我身边的人了。”   项云擎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暗衬,这女人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究竟想干什么,一会儿似个活菩萨,一会儿又似冷阎王,实在猜之不透。   回到王府,他像做客一般,领着小诗便朝自个儿院落去,估摸着,那里有着他挂心的另一个孩子。自然,那也是项云擎的孩子。   “无忧,宝儿可曾闹过。”宝儿是他给孩子取得名字,他觉着这么叫会亲切些。   无忧将孩子抱到他跟前,摇摇头。小诗将目光看向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这是王府的小世子,以后你和无忧就是他的哥哥姐姐,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可有明白?”   无忧点点头,小诗也笑着点头,“小诗明白。”   自打他将小诗领回来,项云擎总时不时的来他院子,或早或晚,或有意或无意,总有意与他保持亲近,这让他分外不适,做事总容易分神。   一滴墨滴在刚写好的书卷上,他惋惜,却也只是淡淡地将笔放下,“小诗,无忧姐姐呢?”   来了近一月,小诗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脸上也出现了本该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笑容,“无忧姐姐抱小世子去给太妃瞧了。”   “多久了?”是他恍惚了吗,他觉着有些时间没瞧着无忧了,便是抱去给太妃瞧,也该回来了。   小诗想了一下,“好些时候了。”   院里的竹子随风摇曳,长开的枝丫有些张牙舞爪,他的心竟有些乱,“小诗,把笔墨收好,我去瞧瞧,可是太妃留她在那边了。”   “好叻。”   踏出院门,他竟生出不好的预感,步伐急了些。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王妃如此无礼,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真当这王府没个规矩了!”还未到太妃的院落,将将路过齐慎儿的水榭院,便听着一记伶俐的声音。   “啪。”   是板子打在肉上发出的声音。   待他走近,瞧清楚那挨板子的人,他一颗心犹如被人踩踏,痛之又痛,“无忧!”   无忧是他中意的,仅小竹之后,最是可心的丫头,那双眼睛生得煞是好看,那张小脸长得煞是漂亮…此刻,漂亮的脸蛋儿像被猫抓似的,皮开肉绽…好看的眼睛满是恐惧…   “住手。”   眼看着又一板子要落在无忧那瘦小的身板上,他急忙制止。雍容华贵的齐慎儿端坐在堂上,正一脸冷漠的欣赏这一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西院的夫人。”刚才说话的丫鬟瞧见他,竟不分主仆之分,出言不逊。   他对那丫鬟的话未曾上心,只顾来到无忧身边,看着那小身板上的斑斑血迹,伸着想要去扶无忧的双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疼吗?”他是真的要心疼死了。   无忧是个好孩子,最是喜欢她家夫人。怕满眼心疼的夫人再加心碎,她生生将委屈的泪水憋在眼眶里打转。   齐慎儿本就不喜欢他,近来项云擎又常去西院,今日无忧无意撞她,新仇旧恨,她自然不会给他好脸,“妹妹,按理来说,无忧是你的人,没有规矩不懂礼数应当交由妹妹多加教导,姐姐不该插手,只是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这规矩自然不能是个摆设,否则,如若日后谁都效仿她,这王府还不得乱了天。”   听着齐慎儿这番话,他暗暗咬咬牙,“无忧是我的人,没规矩是我没教好,不懂礼是我的错,若她有什么地方得罪王妃,我替她受了便是,王妃大人有大量,尊贵之姿,莫与孩子计较,失了身份。”   “妹妹这话可就折煞姐姐了,姐姐虽为王妃,可也没有对王爷的妾侍有行刑的权力。再者,这自古也没有主子为奴才顶过的事,妹妹才是,莫与姐姐说笑。”   “王妃言重,本就是我的不是,无忧是我的人,她犯错便是我犯了错,请王妃处罚我,放了无忧。”他知道的,齐慎儿真正想打的人是他,而非无忧,只是可怜无忧,受他牵连,无端为他挨了板子。   无忧虽哑,人却聪慧,她清楚夫人是为了她。她也瞧出来了,这个王妃便是想着法子想要欺负她的夫人。可怜她不会说话,见王妃真动了打她家夫人的心,她急得哭了出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齐慎儿见他做好受罚的准备,惺惺作态道,“妹妹,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过了可莫说姐姐是个恶人。”   “王妃严重,本就是我的错,何来责怪之言。”他冷漠应着。   齐慎儿冷哼一声,一挥手,两个侍女将无忧一拉,不尽温柔地从板凳上扯了下来。   他俯身便要趴下,身后传来一记冰冷的声音,“本王倒是不知,你还有这等威风,光天化日,竟敢对本王的妾室滥用私刑!”   项云擎先去的西院,听闻小诗的话便猜测出事了,匆匆赶来,看那板子上的血迹,再见那人俯身的动作,不知何故,心中怒火腾起。难道她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纵然是她齐慎儿也没有权利对忠烈之后动刑的资格。   齐慎儿没想到项云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王爷,慎儿冤枉。”装弱小无辜是她的强项。   “冤枉?”项云擎懒于看她,只盯着站在凳子前等着挨揍的人,“你当本王眼瞎!”   听着项云擎冷言厉语,他薄唇轻启,“不关王妃的事,无忧是我的人,犯了错自然要罚,王爷明鉴。”   齐慎儿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辩解,竟错愕了一瞬。   “是吗?那按照这个说法,今日在此受罚的应是本王才对,毕竟无忧可是本王送给你的。”项云擎这话一出,吓得齐慎儿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臣妾知错,臣妾糊涂。”连带着,院子里的人都跟着跪下。   项云擎对齐慎儿的惺惺作态置若罔闻,只盯着那一脸冷漠的人,“你还要替她受罚吗?”   “王爷”他语气冷了些许。想着,无忧不过是个孩子,何以如此较真!   “带她回去上药,本王给你找最好的御医,不会让她脸上留下一丝疤痕。”   他眼眸一闪,些许错愕。原以为项云擎是要坚持让无忧受罚,不曾想,是他小人之心,误了别人好意…   “多谢王爷。”   今日这项云擎怕是又吃错了药。生怕下一秒这人反悔,他扶着无忧匆匆离开,恍如…落荒而逃… 第十二章 只于你情根深种罢了   齐慎儿还跪在项云擎的脚边。   项云擎无动于衷,“齐慎儿,本王再告诫你一次,离开也好,留下来继续做你梦寐以求的禹王妃也好,别再给本王惹是生非,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这个女人他是真的烦透了,王府之中,女人数数,除去云钰儿,就属这个齐慎儿最是让他厌烦。   项云擎大步离开,片刻不愿逗留。   齐慎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泪如雨下,“不客气…”她凄凄地笑着,“不客气…哈哈…”   “王妃。”   “小姐。”扇儿和刚才打无忧的女子来到她身边,心疼的看着她。齐慎儿却笑得似同得了失心疯似的,又哭又笑…“哈哈哈…不客气,呵呵…你何时…对我客气过!”   她十岁遇见他,那年他英姿焕发,年少卓绝,她是闺中待长的女娃,对他一见倾心。十五岁时,苦求爹爹三年,终得皇上下旨赐婚,年满十五,生辰那日,她终于嫁给她日思夜想、嫁给她最爱的人。她终于…做了他的妃,成了他的女人。   大婚当日,他虽以战事要紧、抽不开身为由,未曾与她拜堂,她依旧满心欢喜,同每一个新嫁娘一般娇羞…   无妨,今日乃至今后,慎儿便是你的人了,求的是一生一世,眼前只是过眼云烟,无碍无碍…她如是想着…   洞房花烛,他迟迟未来掀开她的红盖头,红烛燃尽,他依旧不曾路面,她笑着、期盼着,“来日方长,国事要紧。”一日,两日,那人没再露面。   她一直相信,那人是真的在忙,直到有一日,珠儿匆匆而来,“小姐!小姐!”   “珠儿?怎么了?可是王爷回来了?”她眼里满是款款深,浓浓情意。   “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担心,她着急,她以为…他受伤了,“可是王爷受伤了?伤得重吗?伤着何处?”   珠儿心疼她的小姐,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姐…王爷他…”   “哎呀珠儿,你到是说话呀。”她急坏了,“算了,我自己去瞧瞧。”   她刚走,还没出门,珠儿的泪水落下来,“小姐,您别去了。”   “为何!”   她有些烦珠儿了。   “王爷要纳妾…”珠儿哭了,她心疼自家小姐。   她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的摔在地上,珠儿立即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珠儿,你…你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王爷他…他怎么会纳妾呢!”她觉着自己的心都碎了,他们成亲,可是还未洞房,尚未洞房,王爷怎可纳妾,“你莫要胡说,你若再胡说,我就把你送回齐府去,不要你了。”   珠儿看着自家小姐这样,心也碎了,“小姐,您别这样,王爷…王爷真的要纳妾,太妃已经知道,今日…今日便是那人进门的日子。”   “不会的…”她身体一下软了,差点又摔下去,“不会的…不会的…王爷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   她扒掉掉珠儿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前院,那里映着刺目的红,同她出嫁时的爹爹为她精心挑选的大红水绣,那鲜红红得刺痛她的心,泪水无意识的落下。   她找到他,找到那个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终于盼来同床共枕却将空房留给她的人。她凄凄的问,“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那人一脸冷漠,“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正王妃的位置都给你了,还想本王对你如何?”   冷漠的话语,无情的眼神,冰冷的态度……   她眼前一黑,醒来时,王府多了一个侧妃,她的心彻底碎了。她记得那人的话,她想要的?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与他白首不相离,生生世世一双人…   为何那人如此无情,为何冷漠的说出这种话!   此后,她收拾自己碎掉的心,努力的将它们修补好,她想着,自古男儿多妻妾,何况她所嫁之人是皇亲贵戚,三妻四妾,正常不过,不曾想,不久,府里又迎进一个,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没完没了。   她看着她们一个个进来,进来分享她的男人,挑战她的底线,看到那些女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她不再笑了,不再期望了,那人,终究是回不来了。她开始讨厌别人笑,她开始清扫那些让她觉得刺眼的笑容。   第一次动手,她惊讶不已,自己竟也可以若无其事地给别人灌下毒药。一次、两次,她越来越想毁掉那些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的女人。那人又离开了,像抛弃她一样,抛弃了那些女人。   她以为,这样就好,她得不到,别人也不会得到。她还是想得太轻、太浅,一年后,他又娶了,像她一样,一纸诏书,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她恨,恨呐,恨得咬牙切齿,为何,为何总来跟她抢!那一夜,她暗暗咬碎了牙,发誓要将那个女人挫骨扬灰,叫她有命进来,无命争夺她的男人。   她想多了,那人也如待她,未曾同那个女人拜堂,未曾洞房,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想着,消失吧,消失便不要回来了。   不久,那人回来了,抱着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这是本王的孩子,他母亲难产过世,以为由你来养。”   那人说教给她抚养,这是对她的肯定,她要感激,该感激。她看着那啼哭的小人儿,温柔的笑了,他还是在乎她的。一眼……两眼…心里有个声音在嚷嚷,“弄死他,弄死他,想办法弄死他。”   她想留住那人的心,她想要得到那个人。她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亲昵温柔的哄着,那孩子却是哇哇大哭,任由她如何,啼哭不止,最后,竟是哭得连太妃都没了法子。   她想,哭吧,哭死了就好了,哭死了就没人和她抢了,哭死了,那人就还是她一个人的,还是她的。   西院卑微的小奴婢来了一趟,将那孩子抱走,竟是哄住了,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有些慌了,这个女人,是要将她的心上人抢走了吗。她算计着,算计着,却原来是她多心了,那人未曾多看那个女人一眼。   可是…可是…   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何那人如此嫌弃那个女人,像当初嫌弃她被赐婚一样去嫌弃的人,为何最近常常偷偷去看她,为何…   怒火像那年的大红嫁衣、十里红妆,烧得她皮开肉绽,灵魂融尽。她一直等、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将那个女人送进地狱的机会,今天,她等到了,她高兴得像是多年前大婚的那一天,可是…   他竟然说…对她不客气?   呵呵…好不可笑!   “项云擎,我只不过于你情根深种罢了…哈哈…”   齐慎儿倒在扇儿怀里。 第十三章 我何时成了你的妻   领了无忧,他忙回到自己的院落。瞧着无忧脸上的伤,身上的血痕,他心中阵阵剧痛,“疼吗?”   无忧知晓夫人是个多温柔的人,看到夫人眼里的自责,她抬起沾了点血的手,覆在夫人放在她脸颊上的手背上,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以后便不会再让你受这欺负了。”多好、多干净的孩子,如此血腥骇人之事,便是与那人斗个你死我活,也再不会让这孩子重遭一次。   小诗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见无忧一身是血,担心坏了,“无忧姐姐,你怎么了?”   无忧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说话的功夫,项云擎领着张太医从门外进来,“给这孩子瞧瞧,别叫她脸上留有疤痕。”   “是。”   张太医给无忧看伤。他站在一则,目光紧紧盯着。无忧很是坚强,即便很痛也没吱个声,只眉头动一下。见无忧那般懂事,他的心紧跟着疼。张太医的动作稍有粗鲁,他眼中的心疼便是更甚。   良久,张太医才起身道,“这药每日一换,切记伤口不宜沾水,不可见风。”   “其他伤可有大碍。”   “回王爷,其他伤势无碍,养几日便可痊愈。”   “下去吧。”   “是。”   张太医走后,他来到床沿坐下,瞧着那清秀的脸儿被药汁点得如同麻子,止不住又是一阵心痛,“养几日便好了,养着的日子便不可动了,就好好养着。”何止心疼,他对这丫头可是十二万分的上心,如今却遭遇这般,叫他如何不心疼…   无忧点点头,随即看向小诗,做一个抱着孩子晃悠的动作。   他揉了揉无忧的头,“宝儿我会照顾,你照顾好自己便是。”   “宝儿?”   项云擎这眉头一皱,疑惑了。这何时他给过“她”一个叫宝儿的丫头?   他轻言,“实在不知应如何唤小世子,便私自称之宝儿,王爷若是”   “既已叫了宝儿,那便是宝儿。”原来是那孩子,他还道何时又多了一个丫头。   小诗将宝贝忙下,为项云擎倒了杯水。轻饮一口,“明日陛下在东山岭狩猎,你准备一下,随本王同去。”   “…是。”犹豫片刻,他是应了,期神色堪堪又是阴郁不安。   项云擎知道他担心什么,“本王已经吩咐过,以后,关于西院,任何人不得过问,也无权管你的人,如有违者,斩。”   那个“斩”,项云擎说的格外重。他心下一惊。是了,皇家威严不可侵犯,堪堪是那一个“斩”字,何等随意,又何等之重,人命之于面前,便是轻如草芥…   他张张嘴,想同项云擎争辩什么,话止于喉间。伤害无忧的人着实该赏个斩立决。   次日,他着轻装随项云擎前往东山岭,本以为项云擎又要让他换去一身,不想项云擎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让他进了马车。   临走,他瞧着抱着宝儿送他出门的无忧和小诗,恰好瞥见站在门口的齐慎儿,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对他投射的恨意,深得好比幽泉。   这路程长了些,他揣测着,为何皇上狩猎 ,偏要他陪同项云擎来,到了东山岭,瞧见那比文武百官上朝的阵势还要大的随行家眷,他将将明白,此番,他是来过场的。   好歹他是将门之后,忠烈遗孤,项云擎不待见他,碍于世人,皇帝却总是要多“照顾”他几分的,是以才让他常随项云擎出入。   “哟,这位夫人生的好俊呐,不知哪位大人有此福气,竟娶得这么好的女子。”是个明艳动人的妇人,大抵是生过孩子,脸蛋虽是好看,身姿却是略有臃肿,“夫人真是仙家之颜,世间难寻得,不知夫人家出何处。”大小宴会她出席不少,却是独有这位身姿卓雅,气宇非凡。   他素来不愿与人亲近,面对此番自来熟,纵使他不愿,出于礼数,也自是不好不予理睬,“夫人谬赞,只是一介无名,不足挂齿。”   素来便是清冷寡淡之人,一句话便结了话题。   那妇人装作不知他的疏远,笑呵呵道,“夫人谦虚,你要是一阶无名,那”   妇人的话被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哟,这是何处来的乞丐,如此隆重的场合,竟穿得同个要饭的似的。”   他有些心烦了,仿若身边围了七八个齐慎儿。   他未开口,眼前的妇人轻笑一声,“万不可如此说话,夫人自有仙家容颜,且穿得朴素”   “朴素?呵呵!笑死人了,依我看,她是穿不起吧!”   实打实是烦了。他抬眼寻了一下项云擎的身影,目光所及,扫视到说话那女子,应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芳华年纪,却着妇人头饰。女人扭着水蛇腰,一步一个姿态朝他走来。他想,若非这人嘴脸丑恶,这幅容颜得是少有的美人。   不愿理会两个女人在他面前生起的无端战争,他寻着项云擎的身影。   “我说,你该不会只是个妾侍吧?莫说一般府邸,就是穷人出身,出席这种场合,也没有你这般穿着。——哎,我同你讲话呢,你瞧瞧,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旁人同你说话,你却东张西望,也不知道是谁,如此这般没有出息,竟带你出来丢人。”女子该是在家跋扈惯了,一面对他出言不逊,一面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他不恼不怒,只缓了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些。   “还躲?呵!就你身上这件破衣服,拿来给我擦鞋都不配,你竟还敢”   有道是有眼无珠,他身上的衣服可是琉璃轩的老芳主亲自织布绣制,说他一件破衣,怕也只她说得出来。   这般眼识的人,同之计较真真才是有失身份。他不愿搭理。   “是吗?”项云擎早就瞧见他了,见他被人如此羞辱都不开口回一句,心里无端又是一通闷火。   几位官员跟随项云擎的步伐从他身后的营帐走来,好不奇怪,其中一人竟是一脸惶恐。   那女子不认识他,但见项云擎一出来,又听项云擎那语气,骤然吓得脸色一变,“王王爷。”   “本王倒是头一次听说,齐少夫人用来擦脚的东西,竟比本王的妻子穿得衣服还要名贵。”项云擎着实气着了,在王府时,不管这女人如何忍气吞声,他替她做主便是。到了外头,受了这等羞辱,她竟也一声不吭地受着。   气煞他也。   气极气极,气得项云擎自称他为妻而不自知。   他瞧了一眼身侧停下的人,生生将那句“我何时成了你的妻”按在肚子里。   齐耀光扑通一下跪在地,“王爷恕罪,贱内不懂事,多有得”   “不懂事?齐耀光,此番场合,你告诉本王她不懂事?”一想这女人还伸手扯“她”,他倒真有砍下那只手的冲动。   齐耀光见妻子傻愣愣的站着,王爷又不给他机会说话,一把将妻子拽下,夫妻二人一同跪在地上,企图从当事人这里突破,“还不赶紧给”   “不必了。”   齐耀光是找错人了。他瞧着那女人下跪后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一阵嫌恶。   瞧啊,这便是世间面貌,趋炎附势,欺软怕硬。   仗势欺人他断然不做,若是真要计较,便也不会用到项云擎的名字,他不动声色,不过是不想计较罢了。   他转身离开。   项云擎脸色一沉,“齐耀光,本王劝你,最好还是别留这个女人了。”   “是。”   听见这话,齐耀光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夫君,王爷,我”女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齐耀光已随着项云擎的离开而离开… 第十四章 春宵一刻,价值千金   不愿过多掺和,他独自进了林子,只想片刻清静,没成想竟是迷了路,“莫不是要在此处过夜?”思及此,脑海中倒是映了几个孩子的身影。   他有些急了,“愿上天眷我,啊!”将将说完话,脚下不稳,生生摔了一跤。   好容易从沟里爬出来,小鹿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尚未回神,两只冷箭嗖嗖地直取他的喉咙。   箭头逼近,他神色一动,以为此生便是如此结束…   冷箭并未穿过他的喉咙,反而是一道陌生又些许熟悉的怒吼,“你想死吗!”   他跌进一个温暖的胸膛,脸色些许苍白。他有点吓到了,片刻才从项云擎的怀里站稳身子,“多谢王爷。”声音却是毫无波澜。   “你只会这一句吗!”项云擎颇感无奈。   他摔倒腿了,有点疼,“我…王爷可否带我出去?”他迷路了。林子深深,虽不知这项云擎何处而来,想必定能出去。   某人迷路了,项云擎似个老狐狸,竟趁人之危,动起了心思,“你想让本王带你出去?”   “有劳王爷,玉儿感激不尽。”毕竟是有求于人,这点态度总要有的。他隐下冷漠。   “好啊,本王带你出去,你…主动亲本王一下。”说罢,项云擎倒还真的做了一回登徒子,竟从身后搂着他。   他一惊,连连推开,却苦于不敢大叫,只得低声喝道,“放肆!”   “放肆?”项云擎倒叫他吼得一愣,从来只有他吼别人,今日倒叫这个女人还他一句“放肆”。   纵然将门之后,忠烈遗孤,断然也不敢怒斥王公贵族。他是急了,言不由心,“玉儿失言。”回过神,他诚惶诚恐。   项云擎叫他吼得怒从心起,偏是不愿放了。不,也曾想过放开。他不喜欢女人,是以,素来别无亲近。只这个待他冷漠,与世无争,偏又待那三个孩子无限温柔的女人…   初时,他也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注视着注视着,忽而一日,他发现这女人的一举一动竟能牵动他的心,看不见这人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见以后又轻易便被激得火冒三丈。   他试着剥开腰上的手,奈何力不从心,“项云擎,你是项朝英雄,莫要总是唔、”   莫要总是举止荒唐…   项云擎已经领教过,这个女人总能三言两语轻易激怒他。如同上一次他亲她一样。此番,他学精了,听这女人又要开口,索性,他直接堵住她的嘴,免得她又说出什么让他怒从心起的话来,从而伤害了她。   面对项云擎的侵略,他慌乱了。项云擎的手往他下身探去,他犹如被雷劈中,猛然推开项云擎,“你噗…”   真是气极,他竟一口气没上来,呕血晕倒。只意识失散时,听得项云擎焦急万分的声音,“玉儿!”   醒来时,天色已眼,他正处王府西院,两个孩子守着他,满脸担忧。他于心不忍,心生愧疚,“莫要担心,许是累了,不碍事的。”   下次莫要随意钻进林子了,叫人担心,也叫自己受罪。他如是想着。   小诗噙着泪,该是碍于男子汉那点小倔强,愣是忍住没让落下。他抬手,温柔的抚过小诗的脸颊,“无碍,便是天崩,我也断然不会丢下你们。”   玄关走来玄色身影,他收回眼中那抹温柔,“你们先歇下吧。”   两个孩子转身便瞧见了项云擎,对着项云擎揖礼,才又抱着宝儿离开。   项云擎打一进门就瞧见了床上那抹温柔被漠然取缔,“你就这么讨厌本王碰你?”他实实地想不通,多少女人挖空心思讨他欢心,这女人却厌恶他至此。想到树林里那一幕,项云擎难以释怀,他再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且这一次还很难受。   他思索一瞬,觉着有些事该是时候挑明了。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迎着项云擎的目光,竟是当着项云擎的面将自己的衣物一一褪下,“王爷可看清了,我是男儿身,不是女人,我叫云非羽而非云钰儿。”   他想,此番坦白,项云擎该是知难而退了,不想那人眸子一闪,竟一脸欣喜地将他搂在怀里,“你是男儿身!你竟男儿身!”   “我…”   现下当是如何?不该一掌劈了他吗?   项云擎笑了,心中喜悦实属难掩,他在云非羽耳畔,深情款款,“你即是男儿身,本王便不会放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这番深情款款的话,如若他是寻常女子倒还罢了,听了必定心动,诚然,他是男子,一颗心早已冰冷成霜,烈日灼灼尚且未能融化,仅凭他项云擎的三言两语怎会轻易捂热…   “王爷莫再胡言,您为男儿,当娶女子,我以姐之名嫁入王府,欺骗王爷,非我所愿,王爷若有唔、”   项云擎实打实不愿听他啰嗦,自打他对这人动了心,他便盼着这人能与他心平气和的多说说话,现下,他忽然便不想让这人开口了。   “唔…王唔…王爷!”   他被吻得头晕目眩…   项云擎松开他,手上偏是搂得更紧,“听好了,本王只说一次,不管你是谁,都是本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即入了府,便是我项云擎的人。”   他倒不知,这项云擎面稳心稚,竟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你我同为男子,王爷又何苦为难于我。”   “为难于你?你不觉得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为难本王吗?”   “我何时为难于王爷!”   真真莫大冤枉,自打他进了府,活像个空气,莫说为难于人,旁人不为难他便是大恩,这会儿却说他为难于人,这可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项云擎懒于同他理论,一个俯身将他放倒榻上,随即欺身压下,“你不为难于本王,为何让本王对你念念不忘之后,又对本王不理不睬,嗯?这是何理?”   “你!”他何时让项云擎对他念念不忘了?这项云擎分明是借故想要调戏他才对。   “本王可有说错?”   “我”   项云擎自知真要辩驳他断然不是云非羽的对手,听得云非羽又要说话,他忙抬手轻捂云非羽的嘴。   “嘘!”   “王爷…”   “玉儿,我想要你!”   “…”嗡地一声,他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头皮发麻,“不可以!我是唔…”   春宵一刻,价值千金… 第十五章 项云擎这心中掀起一阵热浪   清晨,鸟啼和着清风将他唤醒。   “夫人,您醒了,我去告诉王爷。”小诗见他醒来,笑嘻嘻的,想着项云擎临前走交代他“夫人若是醒来,到书房通知本王”,小诗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便跑出去。   昨夜的一幕幕如洪水袭来,他竟忘了制止小诗,脑海中不经意跳出昨夜项云擎迫他欣赏二人欢悦的场景,他顿觉脸颊似被烈日灼伤,火辣辣的…   他禁闭双眼,试图驱散那些强烈的画面,门外便传来脚步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项云擎这无耻之徒。羞愤交加,他黑了脸,怒道,“你出唔!”   项云擎深深地堵住他的嘴,动作好不温柔…   小诗连忙捂住眼睛,笑嘻嘻的连连退去。   昨夜的恼怒还未散去,项云擎这厮又来招惹他,他有些气恼,一狠心,下嘴咬了项云擎在他嘴里攻城略地的舌头。   “唔!”   项云擎吃痛,放开他。   他本以为接下来面临的会是项云擎的怒火,不想那厮竟是舔了舔舌头,“胆子不小,敢咬本王。”   “那是你活”   “该”字尚未出口,便被项云擎一个满怀搂抱给打断,耳侧更是响起项云擎暧昧的声音,“无妨,只要是你,本王愿意被咬,何况…昨夜已经被玉儿咬过了。”   昨夜…   提及昨夜,他便觉着如同将将发生,一想起项云擎在他体内驰骋的样子,他竟觉着连心肝都颤栗起来。   脸上一阵火辣,“你…你放开我…”   如若不曾发生昨夜的一切,他或许尚能秉承一贯的冷静坦然面对项云擎,一夜疯狂让他在项云擎面前迷失了自我,如今怕是自己说什么,大抵项云擎多是不会放在心上,如若不然,此番也不敢将他搂得如此叫人难为情。   “不放!”果真,项云擎无视他的话,反而搂得更紧了。   项云擎这会儿的不要脸,全然没有前些日子那冷酷无情的模样,仿若那时的项云擎只是一抹虚幻。   下面有些许难受,又被项云擎搂着,他极为不自在,试着挣脱,奈何力量悬殊,且昨夜又被项云擎那般折腾,这会儿真真是没力气了。任他脸红脖子粗,项云擎偏是纹丝不动,无奈,他才开口道,“你!离我远一点…”   “为何?”   听得这话,他心里一阵发笑,这项云擎何时化身无赖了?光天化日,竟耍起流氓!不放开,莫不是还要继续搂搂抱抱吗?   真是…不知羞耻!   项云擎瞧他一脸冷漠,偏却耳根红红的,心里一阵欢喜,故意调戏道,“你我同为夫妻,即是夫妻,那做为夫君,我搂着自己的妻子,有何不可,嗯?”   说吧,这不知羞耻的人竟还故意用下颚蹭了蹭那脸皮薄的人的脖子。   “你!”他又气又羞,开口便要反驳,将将才说了一个字便被项云擎堵住嘴巴…   “唔…”   他紧闭双唇,试着制止这无赖的行为。项云擎将手往他胯下一伸,他惊得失神,待口腔被项云擎的舌头侵占,他才惊觉自己上了当,“唔……”   片刻,项云擎才缓缓松开他,“玉儿,你好软。”   “闭嘴!”   顾不得身份有别,他将通红的脸埋进项云擎的胸膛,双手死死地拽住项云擎的衣物,闷声怒嗔道,“你若再多说半个字便立刻出去!”   滑天下之大稽,想他云非羽,清冷,漠然…所有矜持,在这一刻,不,在与项云擎交合那一刻,之于种种竟是一一溃散,尽数弃他而去。   项云擎低笑,略显宠溺的语气缓缓道,“你可知,整个王府,便也只有你敢如此跟本王说话。”   是了,想来他也是失了理智,方才乱了分寸,若是寻常,万万不敢这般说话。他抬起头,目光虽不敢与项云擎对视,却是清冷而言,“玉儿的错,以后会记住身份,也请王爷”   他这番话尚未说完,便被项云擎沉声打断,“你若再说一句,本王现在就要了你。”项云擎最是讨厌旬非羽这不咸不淡,冷冷清清的态度,见他又来这套,顿时有些恼了。   这话倒是起了作用。   思及昨夜项云擎的威猛,即便不愿,也是生生地将余下的话如数咽下。   项云擎满意地看着他,好似永远不够似的,竟又低头吻上那瓣冰凉的薄唇。   自那日之后,项云擎来他院落的次数日渐频繁,初时,项云擎还会找个冠冕弹簧的借口,说是来过来瞧瞧小世子,是以,便借着这个由头对他揩油,吃他豆腐,后头的日子,索性就连借口都不找了,来了便直接找他。   今日,他刚从院里进屋,才觉身后有影子一闪而过,那登徒子已然将他搂进怀里,“可有想我。”   “你快放开。”他一面挣扎,一面急切道,“小诗和无忧尚在院里,你别胡闹。”   项云擎不听他说,抱着他往前一步,随手将门关上,“这下他们看不见了。”   “!”   他竟是无话可说。   面对项云擎,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冷静自那一夜之后,均是随风散去,自那一晚,直至现在,他都无法再以以往的清冷寡淡面对项云擎。   且经过这数日,他大抵算是瞧明白了,这项云擎根本不是冷漠无情之人,相反,这人简直是泼皮无赖,脸皮比城墙还厚,任他如何冷言相拒,这人就跟没脸没皮似的,死活撵不走。   “明日本王有要事处理,需离开几日,你可会想我?”时隔多年,以图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近来,边疆捷报频传,他不得不亲自去一趟。若非挂念这人,今日下朝他就该出发的。   “王爷希望…玉儿回答什么!”   项云擎笑了,“不需要,本王已经有答案了。”   以他对云非羽的了解,若云非羽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应是回答“不会”二字,或是只子不语,云非羽吐出这一句,虽不是自己期望的答案,却已经是很好的回应了,这说明云非羽的心里多少是有他的。   “王爷…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可以!”项云擎的声音突然低沉,语气冷冽了些。   云非羽隐约觉着,这冷冽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疲惫,他脱口而出,“项云擎,你”话说出口,竟是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放缓的语气竟有些许担忧……   好生奇怪,他担心项云擎做什么?况且,这人累与不累与自己何干,怎的忽然还在乎起项云擎来了。他赶紧掩饰,“没什么!”   “撒谎!”项云擎哪肯放过他,追问道,“明明有话要说,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怎会告诉项云擎,他方才生出忧他安全之心,断然不会,万万不可。   项云擎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低下头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与不说?”   “唔……”   项云擎果真无耻,竟含住他的耳垂。他身体一颤,头一歪想要躲开,反被项云擎搂着转身,抵在门上,两腿之间被项云擎横插一条腿分开。瞧项云擎那架势,他不禁慌乱,连忙妥协道,“我说…我我说…”   大抵上辈子他欠了项云擎众多,是以这辈子来,项云擎来向他讨债来了。他如是开导自己。   项云擎还在等着他的话。   他的声音掺着些微颤抖,“我…”着实说不出口。   “我什么?”   他推着身前忽然压过来的火山,声若蚊蝇道,“你…可会有事…”   绕是火山再烫,断然也没有他的脸烫。只他不知,他的这句话让项云擎这心中掀起一阵热浪。   项云擎彻底压在云非羽身上,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不会,只离开几日,很快便会回来。”   他在担心他。项云擎开心坏了。 第十六章 他爹娘是盖世英雄,绝不容他人出言侮辱   说是明日离开,实则当日,从他这院里出去,项云擎便离开了,项云擎这一走,事情也就来了。   小诗和无忧将宝儿照顾得很好,近来他空闲很多,今日闲暇,他又把搁置许久的笔墨翻出来,写写读读,时光倒也好打发。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转眼,月余过去……   “夫人夫人。”   他正磨墨,小诗从外面跑来,“夫人,外面来了几个夫人。”   几个夫人?   他眉头微蹙,转瞬便释然道,“知道了,你和小诗带宝儿去玩吧。”这院里哪还有其他夫人,大抵尤氏闲不住,过来找他麻烦来了。   他起身 ,举步轻踏,步步生风,来到院里,那莲池旁已然站了三四个女人,红的绿的,艳的素的……艳丽得比花儿还娇的女人眼尖,扭头见他,嘴角的不屑合着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传入他的耳朵。   “我还以为这儿住了个什么神仙呢,原来是个专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呐。”   项云擎日日往他这西院来,他早料到迟早要遭遇这一出,不愿惹事 ,便也没有出门,不想今日,这些人 竟胆大包天,找上门来。   女人话音刚落,其余的女子便跟着回头,瞧了他,也满是轻蔑,“装可怜博王爷的同情,还真是有一套。”   “几位若无要事,便请离开,玉儿不便待客。”依稀记得项云擎说过,未经同意,王府之中,任何人不得踏入他这院子,虽不知这些女人为何明知还要故犯,但即便没有项云擎的话,他这里也是不欢迎她们的。   “呵,架子不小,仗着王爷盛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说话的女人在他刚进王府时就曾找过他麻烦。他看着那女人,一身的华贵、端庄与刻薄的嘴脸分外不符。不知怎的,今日他没了往昔那份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瞧着这几个女人,他感到一阵心烦,“当不当回事是我的事,我这儿不欢迎你们,出去!”   “放肆!云钰儿,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吗?好歹我们姐妹还是个侧妃,你呢,连个名分都没有,还敢说出这么没大没小的话来,本以为你爹娘去世早,可到底也是将门之后,多少还是知礼数晓规矩的,没成想竟是这么个没教养的人,王爷到底是鬼迷心窍才让你魅了心。”   那与王妃齐慎儿高高在上的态度如出一辙的女子颐指气使地看着他。   亲人已故,不容玷污,听闻这番话,他暗暗握拳,“你再说一遍。”   他的语气陡然阴冷。   那女子愣了愣,转瞬便又涨了气势,“呵!怎么?有娘生没娘养,如此不懂规矩,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别以为有王爷给你撑腰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哼!跟我们玩心机,你还嫩了点。”   “你以为……”   几个女人喋喋不休,他只字未听进去。他可以容忍别人诋毁他、谩骂他,甚至是看不起他侮辱他,唯独不能容忍旁人对他的亲人出言不逊。   他疾步而去,抓住那女人的衣领,“你方才说什么!”   那女子被他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你…你你要干什么!”   “给我爹娘道歉,否则我送你九泉之下去见他们。”他爹娘是盖世英雄,他绝不允许有人出言不逊侮辱他们。   “难道我说错了?你瞧瞧你,有个规矩吗?你放开我!”   女人挣扎着,其余几人也纷纷上前撕扯他,“放开,你这个Jian人。”   “放手!”   “夫人!”小诗被这动静惊扰,他从里屋出来,瞧着几个女人对他家夫人拉拉扯扯,他急了,“你们放开我家夫人。”   听得小诗的声音,他忙回头,一个松懈,手中的力道弱去,那女子挣扎不能,他也尚未注意,只顾得吩咐小诗,“莫要过来。”   “啊!”话音方落,他耳边响起刺耳的惊呼,接着便是“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是那个对他双亲出言不逊的女人,推搡中不慎落水。身旁的几个女人惊慌失措,“天呐!来人!快来人呐!”   “救命呐。”   ……   他有些反应不及,只呆呆地瞧着那在水里扑腾得像只旱鸭子的女人。   片刻时间,那女人便被几个家丁捞了上来,那女人一上来,一面抖着滴水的身体,一面恶狠狠的看着他,“你!好大 的胆子,竟敢推我下水。”   推她下水?原来是这样的戏码!他到底还是着了道。   不愿再与那戏子拉扯,转身便拉着小诗回了里屋。临进里屋,只听得身后那女人发出咆哮,“云玉儿,你个Jian人,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   门关上了。   小诗担忧地看着他,“夫人…”   “无妨,别担心。”   他揉着小诗细软的发,心下是雀跃的,至少是冲着他来了,至少没冲着这两个孩子。他是开心的。   小诗仍是担忧,“她们可会找您麻烦?”   他低眉,浅浅一笑,柔声安慰道,“无碍,你和无忧姐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世子。”   若是没有麻烦,岂不枉费别人煞费苦心在他面前上演这一出。该是他生来命薄罢了,世间之幸素来与他无缘。   那女人离开半柱香,他这院里便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王府的管家。他挺了挺身子,正声嚷道,“云玉儿,作为王府妾室,不懂尊卑礼仪,争风吃醋将人推下水,犯下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错!”   “…”小诗欲替他理论,他抬手,按住小诗,“听话,我会处理。”   说罢,他给屋里的两个孩子一个定心的笑容,这才带上门出去,“我有何罪,受着便是。”   管家早被齐慎儿笼络了心思,能替“主子”收拾云非羽,他那架子摆得比项云擎还像一家之主,“肯认就好。云玉儿,不守本分,争风吃醋,意图谋害侧妃,逐,罚领三十大板,前厅跪足两个时辰以儆效尤…云玉儿,你可领罪受罚?”   不守本分、争风吃醋、意图谋害……   好重的心思啊!   他清浅一笑,那似明月清冷的眸子布满银霜。他低眉,领下这无妄之罪。   三十大板于女子而言,重了,于他而言,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毕竟他是男子。可那板子一下接一下落在身上时,他仍是疼得仿如骨头都被打断一般,恨不得死过去。   挨完板子起来,他已经痛得麻木,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世界颠倒,若非骨子里那一抹倔强,他该会一个趔趄重重地倒下去。   未等他缓过劲来,管家冷漠的声音响起,“去外面跪着吧,不满两个时辰不得起身,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犯的罪。”   他仍是端着那抹清浅的笑。   在期盼什么?渴望什么?公道吗?   不,小竹去世的时候,他不是已经看清了吗?这王府何来公道…天真如吾,可笑至极。   他感觉身子摇摇欲坠,不愿叫人瞧见,便强撑着,在天旋地转中走出那阴冷的院门。   阳光底下,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他刚跪下去的刹那,那高低不平的石板咯得他膝盖生疼。骤然,万里晴空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倾泄而下…   他抬头望着头顶这片天空,雨水似无情的落石砸在他脸上,“尚不至深冬,为何…这般冷…”他喃喃自语,浑然不觉殷红从脚边四散开来。 第十七章 他想,大抵他是真的想念项云擎了   那几个女人该是如愿了,从她们路过他身边发出的鄙夷和得意,他想,该是如愿了。   意识变得模糊,一抹丽影朝他走来,华贵的影子,高高在上的仪态,不是别人,正是曾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抹杀掉的齐慎儿。   大抵…也是这出戏的主谋!   齐慎儿冷冷笑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妹妹。”瞧着云非羽脚边被雨水扩散的殷红,她的嘴角笑容阴得叫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有劳王妃冒雨过来瞧这一眼。”   家门之风不匀他做失态之事,如若不然,他早扑上去将真女人咬个面目全非。   “不过就是仗着忠烈之后,才只给你三十板子,若没这忠烈,你以为你还跪在这儿吗!”原以为这人不会争夺她的人,不想这人竟不声不吭就把项云擎从她身边抢走了。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想着,定要将这人挫骨扬灰,五马分尸!唯有这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若没有忠烈之后,王妃觉着,该当如何?”没有忠烈之后之名,仅仅只是那人无意中跌落水,他便要付出何种代价?   “该当如何?别急,这条路还长着呢,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告诉妹妹,即便有这忠烈之后,这王府之中也没有你的安身之处!”许久未曾杀人,她都有些手生了。可这人…她不想杀,杀了…实在太便宜“她”了。   齐慎儿一甩衣袖,扬长而去,那轻蔑不屑,不可一世的动作,似是他真是个千古罪人,赦无可赦。   齐慎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他瞧着那再无一人走动的回廊,目光游离,竟觉得有些困乏…   项云擎这一走便是月余,时间长得超乎想象,每当月明,对那清冷如月的人的思念便尤为深重。他对明月道相思…   玉儿…本王甚是想你。   边关事情将将忙完,他便昼夜不休地往回赶…   他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风衣都未曾来得及褪下。他想着,我日夜思念、心中牵挂之人…你可安好。   一只脚踏进门,远远地便瞧见那人身着单薄的轻衣,顶着倾盆大雨,孤身跪在前院。那身影着实单薄了些,风雨无情的摧残下显得脆弱无助、摇摇欲坠。   将那人紧紧围绕的殷红刺了他的眼,他心里一紧,“玉儿!”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走到那人身边,将那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玉儿!”   那人竟比月前更轻、更瘦了。   项云擎心疼坏了,不由分说,抱着人便往里走。   他的意识模糊到辨识不清,不知自己是跪着还是倒下了,只觉冰冷的身体忽然落在一抹温暖上,这温暖令他心安…   不知是他淋了大雨,头脑发昏的缘故,还是他真的渴望项云擎的守护,他竟觉得这温暖像极了项云擎的胸膛…   “项云擎…”   他想,大抵他是真的想念项云擎了。   听得怀中的人喃喃梦呓,项云擎自责万分,“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不该将他独自留在府中的。   身上挨了板子,又淋了大雨,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久违的,他梦到了爹娘…   梦中,他是个孩子的模样。他站在榆林关的高塔上,那塔下和城墙里外,里三层外三层铺满了云家军的尸骸。他看见娘亲拉着姐姐站在尸骸中央,娘亲一脸慈爱的看着他,“羽儿,过来,到娘这儿来。”   “羽弟。”姐姐笑嘻嘻的朝他招手,“快到姐姐这里来,快来呀。”   “娘…”他高兴坏了,娘亲并没有抛下他。他咧嘴笑着朝娘亲跑去,一眨眼,娘亲和姐姐浑身是血,他吓了一跳,一跟头摔在尸堆里。   娘亲的声音凄凄地传来,“羽儿,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不要!他才不要活下去,太难了,他一个人活下去实在太难了,他熬死了心,熬冷了情才活到今天。   再不要一个人活着了!   他忙爬起来,娘亲…已无踪影。   “娘亲…”寻着,找着,害怕着不安着。身后忽然传来震人心肺的嘶吼、刀剑碰触的声音,他扭头看去,那已成血人却依旧奋力与敌搏杀的人,高大伟岸的身影,那是…   “爹!”   那是他的父亲,项朝的英雄。   他想问“娘亲呢,姐姐呢”…话还在他嘴里,那英姿骤然将敌人头颅斩下,同时…也被敌人的大刀刺穿身体…   鲜血洒了他一脸。 第十八章 王爷将那些下人全都处死了   “不要!”   他猛然睁开眼睛,没有满城尸骸,没有被大刀穿膛而过的爹爹。他在王府西院,在他自己的榻上。   趴在床前守了他一夜仍旧未曾入睡的小诗见他醒来,红着眼眶哽咽道,“夫人,您终于醒了。”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胸口绞得难受,疼得他连连呼吸。小诗很懂事,见他揪着胸口难受的样子,赶忙爬起来拍拍他的背。   梦里的一切过于真实,真实到犹在昨日。他闭眼,良久之后才将眉头展开,拉过小诗,神色已然又是那冷清的模样,“别担心。”   只是梦而已,不会发生,便也不会再发生…   小诗那红肿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他一阵心疼,抬手轻柔地帮小诗擦去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怎的哭成这样,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无人欺负小诗。”小诗仍带着哭腔,一双明眸紧紧盯着他的夫人,生怕一眨眼,夫人又一睡不醒。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该是因为自己,小诗这孩子方才哭成这样,他心里泛起一抹柔情,“可是因为我才哭的?”   小诗点点头,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再如何坚强,眼泪终是落下来。他年纪小,尚不懂多少生离死别,王爷抱着夫人回来时,夫人浑身血迹、仿佛睡下便不会再醒来的模样,实实地吓坏了他和无忧姐姐。   他怕夫人一睡不醒,是以,便一直守着。   望着小诗眼睛里深深的不安,他想起那偌大的房间里蜷缩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他心里一疼,抬手抚着小诗的脸,温柔道,“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您可想吃点什么?小诗去给您做。”小诗吸吸鼻子。   坚强的模样看得他心中无比疼痛,又无限温暖,原来…他不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人世。还有人需要他,还有人会因为他的不在感到难过…   身上大抵是痛得麻木了,脑子稍有清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本该在院里跪着的…   他是如何回来的?“小诗,我是如何回来的?”   “王爷抱您回来的。”想着夫人被雨水和血水浸湿、奄奄一息的模样,一想起来,小诗的眼睛就红了。   “项云擎…”   是他抱自己回来的吗?他竟不记得了,莫不是当时他昏过去了…“如此…他可有说什么?”   “王爷什么也没说,只是他的样子好吓人。”   “吓人?”   他脑补项云擎吓人的样子,除去那一脸的冷酷似乎也别无他样。   “嗯,王爷的样子好吓人,像是要杀人。”他犹记得王爷抱着夫人来时,那一脸的阴沉,比宫里那个最可怕的太监还吓人。   “…”他还想问项云擎是如何个吓人法,无忧抱着宝儿从门外进来,瞧他醒来,小丫头竟也跟着红了眼眶。   “莫哭,我尚无大碍。”他见不得这孩子难受,忙出声安慰道,“莫要哭。”   无忧吸吸鼻子,因着隐忍不哭,肩膀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她比小诗还担心他。   他不忍心见他们这般模样,便转移话题道,“莫要哭了,我有些饿了,去帮我拿点吃的来。”   “小诗这就去拿。”   小诗蹭蹭跑出去。无忧来到他身边将宝儿放下,两只手来回比划,有眉有眼。   他只略懂一二,“你说…王爷怎么 了?”   无忧见他还不明白,更加急切的表达。奈何他能力有限,始终未能理解无忧想要表达什么,“好了好了,你慢一些,先告诉我,王爷怎么了?”   无忧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忍不住东张西望,想在屋里找来笔墨,恰好小诗端着饭菜进来。她急忙拉来小诗,比划两下,小诗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孩子竟是看懂了。   他惊讶于小诗能看懂无忧的手语,“你竟能看懂!”   小诗则说道,“无忧姐姐想让我告诉您王府发生的事情。”   “王府发生的事?发生何事?”短短一日,能发生何事!还是…“小诗,我睡了有多久?”   小诗伸出三根手指头,“您已昏睡三个时日了。”   “三个时日…”他呢喃着。   难怪了!想着刚才小诗和无忧瞧见他醒来的模样,应也是数日,他们才慌成如此。他收回思绪,忙问道,“那我昏睡这三日,王府发生了何事?”   “王爷将那几个夫人全都赶出了府,还将打你那些下人全都处死了。”   处死…   他心头一紧,好不容易融了几分的冰又凝结成了霜。   那些下人不过只是听命于人罢了,何错之有。只他碍人眼睛才落得此如此下场,那些听命于人的无辜下人,他们付出的代价却是这般重…   “噗!咳咳!咳咳!”   不知何故,他心中郁结难消,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夫人!”小诗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他。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无碍…无碍…”   三日啊…三日。   一想到那些因他而枉死的下人,他的喉咙似是被人狠狠捏住,一口气卡在那儿,叫他难以呼吸。 第十九章 他问自己,是对项云擎动心了吗   “夫人,外面风大,小诗还是把窗户合上吧。”小诗不懂,为何他家夫人一醒来便要看瞧这院里的竹子,还连着两日…   虽不懂夫人为何如此,但瞧夫人的目光,他心疼不已。   他闻言,收回目光,他拉了拉小诗的手,不知是否是他的手过于冰凉了些,他竟觉得小诗热乎乎的手有些烫人。   宝儿睡着了,无忧将宝儿搬过来放在他身边。   瞧着宝儿的脸,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项云擎的身影,思及与项云擎缠绵的日夜,心中一阵乱麻,“小诗,无忧,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是。”   小诗和无忧对视一眼,乖巧地退出去。   门被小诗带上,他看着宝儿,抬手想抚一下那肉肉的小脸蛋,瞧着那张已有几分项云擎的模样的脸,他忽然将手收了回来。   “夫人呢?”   门外传来项云擎的声音,脚步声也渐渐走近。   “夫人睡下了。”   项云擎在小诗的回应中推门而入,瞧见榻上那人,他想上前抱抱他,那人眼里的恢复如初的冷漠让他止步于前,“怎么了?”   “王爷可有事?”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项云擎。项云擎对他好,他该感激的,该惦着…只一想到那些因他被项云擎处死的人…   一想到这个,他便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项云擎。   “可是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项云擎这厮当真是个猪脑子,他竟想,玉儿该是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他,是以才如此生气。   他的心冷得连一抹清浅的笑都不愿给项云擎了,只冷漠道,“王爷多心,玉儿只有些不舒服,若王爷此番无事便请回吧,玉儿要歇下了。”   “你可是还在生气?那些伤害你的人”   “够了!”   项云擎不提这件事还就罢了,一提,他这心中莫名来了气。他无视项云擎一脸错愕、强忍愤怒的神情,质问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你要将他们全部处死?”   “你在怪本王。”   “玉儿不敢!”   他没有怪项云擎,从来没有。若非为了他,项云擎自是不会动那些下人。他知道的,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项云擎猜到云非羽何故变得如此冷漠了,他散去心中怒火,无奈地叹口气道,“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着,莫要同我置气,等你好了,随我去个地方。”   只这一句,项云擎一连消失了半月。   半月有余,他能下地活动,项云擎便来了,不由分说便带着他出门,出了王府,项云擎也没说要带他去何处,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朝南城郊外而去。   “我们…去哪儿?”离城有些远了,项云擎又闷着不吭声,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快到了。”见他脸色不大好,项云擎以为是他身体尚未痊愈便被自己拉出来,一路颠簸受了罪过,不免感到自责,又一阵心疼,“可是身体吃不消?”   他摇摇头,只字不语。   没多久,马车停在一村落。村落不大,约有几十户人家。他疑惑地看着项云擎,“王爷这是?”   项云擎扶他下了马车,拉着他朝村子东面走去,“你以为本王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所以跟本王置气。”   项云擎看到云非羽跪在府中,鲜血四散开来将之围绕的一幕,他的确想杀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下人,但他知道,真正害了这人的,不是那些下人。   听得项云擎这话,他有些愕然,“王爷…此话何意?”他不是已经将他们处死了吗?   莫不是他那日头昏脑涨,未曾听清?   项云擎拉着他来到村子东面,那边是村子的集市。远远瞧着,有几个卖菜的菜农。项云擎示意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云非羽,叫他看过去。   云非羽感到疑惑,顺着项云擎所指看过去,他觉着那几个菜农的身影…有些许熟悉。蓦然,他惊愕不已,“他…他们…”他们不是被杀了吗?他原想如此问的。眼前活生生的人确已然替项云擎做了回答。   他们活的好好的。   “我知道真正害你的人是齐慎儿。”项云擎握住他的手,诚然道,“玉儿,相信我,我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齐慎儿之父齐宁远为朝中太傅,其下势力旁支无数,齐贵妃又是齐慎儿的姑母,兄妹二人近年野心勃勃,皇帝有意将之一举铲除,故而他没有找齐慎儿的麻烦,免了打草惊蛇,如若不然,那齐慎儿定然不会在伤害云非羽之后还能独善其身。   他看了一眼小集上的菜农,转身便往回走,“回去吧。”知道他们没死,这就够了。   “玉儿。”   项云擎一把拉住他。   “是玉儿错怪了王爷。”他眉目一低,想着,项云擎该是要与他讨个理论,不想,话音刚落,他竟被人抱了个满怀。   项云擎拥着他,颇有无奈道,“日后若本王有错,玉儿直言便是,不可再如此不冷不热的对待本王。”想他项云擎,堂堂项朝最具威望的男人,何处不是所向披靡威风凛凛,今时今日,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感到束手无策。   “我…”项云擎这话着实敲打了他的心。他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任由项云擎拥着。   项云擎忽有一计,“玉儿。”   “嗯…”   “即日起,本王同你一道,住在西院,如何?”   “啊?”   万万不可!   他脑海之中跳出那一夜,那一夜…怎一个脸红心跳能形容,不可不可!万不可再叫这厮与他一同过夜。   “不愿意?”久不见回应,项云擎松开怀里的人,直视云非羽的眼睛,“不愿本王住在西院?”   “不是”   是不便…   “那便是同意了,那从今日起,本王就与你同吃同住,吃穿不分。”项云擎知道以这人的脸皮,定会有一套措辞等着拒绝他,他先下手为强,不给这人反应的机会。   果不然,待他说完,云非羽只得应声。   “…是。”   应是应了,他这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问自己,为何一再对项云擎如此优待,是对项云擎动了心吗?   …无人应答。 第二十章 应是对这登徒子动了心了   回到王府,项云擎竟真的搬到西院与他同住,吃穿不分。瞧着项云擎吩咐下人们搬过来的东西,他顿然觉着这院子该是小了些。   “夫人,这么多东西,该放哪儿去啊?”小诗看着院里堆的满满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不免犯愁。   他听得一阵心伤,似曾有人问过同样的话…   院里那片竹子摇曳着。   他再次瞧了瞧下人们搬进来的东西,算是瞧明白了,项云擎该是借着同住的由头,想往他这儿送点东西。   他抬手揉揉小诗的头,“你和无忧姐姐待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到项云擎的书房,立于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是项云擎的声音,冷冽中夹杂着威严。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抬腿走进去。   “玉儿!”   项云擎倒是没想过他会来,抬头瞧见他,眼里的冷漠被惊喜取缔,忙起身来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怕项云擎眼中的灼灼视线烧着他,他忙别开目光,淡漠道,“劳烦王爷叫下人们把西院的东西搬走,那院子小,无法安置那些东西。”   项云擎真真是个实打实的老流氓,他嘴上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手却搂着人家的腰不放,“他们辛苦搬了一早上,如今再让他搬回来,岂不为难他们。”   他始终不太习惯项云擎的亲密碰触。他试着挣脱,反而让项云擎将他搂得更紧。万般无奈,他才妥协道,“那…让他们少搬一些,我确确实实不大喜欢院里过于拥挤。”   “好,听玉儿的。”   “多谢王爷。”   “嗯…本王这么听话,玉儿是不是…应该给本王一些奖励。嗯?”   奖励?   他竟有一丝不妙的预感…“王爷…想要什么…”   项云擎似是老狐狸,狡猾无比,竟在他耳畔低声暧昧道,“我想要你。”   温柔的气息扑在他耳后,阵阵热浪引得他身子一阵酥麻,他急忙开口,“王爷莫要胡闹!”   他惯有的语气清冷了些,叫项云擎一双炽热的眼变得暗淡,“稍后便让他们搬回来,只留部分需要的。”   “多谢王爷。”   项云擎十分不满他这态度,眉头聚拢,“你一定要跟本王这么生分吗?”   “我…”   “好了,你先回去,晚点本王再去找你。”项云擎实打实怕了云非羽噎人的话,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忙开口打断。   项云擎该是生气了。他如是猜测,心里竟感到些许失落,“玉儿告退。”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项云擎忙着批阅军情的背影,忽而,那日大跪在府中前院的记忆模模糊糊地闯入脑海。他依稀记得,那抹令他心安的温暖似是来自项云擎温热的胸膛。   他想走过去,终是转身离开。   走出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扯,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后是项云擎低沉又无奈的声音,“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玉儿,本王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你可知…天下之盛,别无所贪,唯有你是,本王求之不得。”   项云擎紧紧抱着云非羽,云非羽便也任之由之,如此抱着。   片刻,他才从项云擎的怀里站直身子,转身看着项云擎,将项云擎眼里的无奈、失落收入眼底。终是情关难度,他竟做了从未想过的事。虽只是蜻蜓点水,他却主动吻了项云擎。   “玉儿先回了。”   到底是荒唐了,他落荒而逃。一只手将他又给拽回来。   项云擎一挥手,掌风将门给合上,他将云非羽抵在门后,“玉儿…”   他大惊失色,头皮一阵发麻,“项云唔、”这厮莫不是又要发Qing…   果真不能给这登徒子好脸色!   ……良久,两人的气息有些许紊乱,项云擎松开他,“你心里,是有本王一席之地的,是吗?”否则,以这人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此番举动。   他抬眼对上项云擎的目光,他想,大抵是有的,“嗯。”   “玉儿!”这次,项云擎真的如同得了世间珍宝,珍之重之地再次吻上云非羽…   嘴唇被侵犯了,口腔被掠夺。   搂着他缠绵的人是项云擎,他想,应是有的,应是喜欢执项云擎的,应是对这登徒子动了心了,否则…他怎会一忍再忍,忍了这人三番五次的非礼。   过于难懂,他依样画葫芦,生涩地回应着项云擎。 第二十一章 好你个混账!   项云擎这厮实实是个无奈,占了他便宜,院里的东西也未曾动过几许,只差人拿了几样无足轻重的回去,他再督促,人家便是一句,“玉儿何苦为难下人!”   他一阵愕然,此番倒成他的不是了!若非身份有别、理智在身,他委实想抽这人一巴掌。   笃定云非羽不敢抽他,项云擎得了便宜,笑嘻嘻地,不顾旁人目光,将人搂入怀中,“再过几日,大列使团到访,陛下欲盛宴接待,届时,百官出席,你可愿随本王一同前去。”   “我…”使团到访,事关重大,也该是盛宴接尘,然他…   他只一阶无名之辈,于这王府之中,妾室且都算不上,这般隆重的场合,他如何出席得。罢了,拒了吧,素来他也不大喜欢这种场合,“王爷携王妃一同前去便是。”   “为何?本王偏要携你一同出行。”项云擎将人搂得更紧了。他想,玉儿是我心头肉,该是我的妻,这种场合怎么也得叫玉儿一同出席才是,怪自己,怪自己没能给玉儿一个可以亮出来的身份。   如今,他虽心系玉儿,却是再立西宫也定是委屈了人,是以,定要快些行动,将那齐家一举歼灭,好还一个干干净净的正妻之位给他的玉儿,方才不会委屈了人。   他不知项云擎待他有此番心思,只当王公贵族素来不愿理人心意,不曾顾及人愿。   他稍稍沉了心,便是无话再说。   项云擎要携他出席盛宴,盛装自是不可少,便是隔日,他一睁眼,小诗便笑嘻嘻地站在榻前,委实吓了他一跳,“何故笑得如此开心?”   心下便是吓着了,却也未曾迁怒于人,倒是好不温柔地抬手捏捏那孩子的脸。   “王爷差了些许人来,说是让夫人您挑选布匹,制些新衣。”   小诗说罢,扶他起身,为他穿衣。   待他出来,院里挨个站了七八个绣娘,各个手捧着颜色清丽的丝布,他竟有些挪不动脚了。   “夫人,这丝绸布均是各国进贡的上等佳品,请夫人过目,若无意见,便让绣娘为夫人量身,好尽快赶制出来,以便不日便可着装出席使团盛宴。”应是某绣坊的老芳主,他一开口,那七八个人竟是屈膝下跪,将那丝绸布匹呈他眼前,叫他看得更清。   原想是要让他从中挑选一二,不想竟全是给他的。   “快快起来,我”   纵是上等极品他断也不甚需要,将军府中,老芳主为他所制尚且未曾穿戴,若是再制些新衣,怕是要穿到寿终正寝了。   想来,还是回绝了吧,省得叫人看了眼红,自己又要遭下无妄之罪,若是再遭三十大板,痛尚可不计,叫无忧和小诗再跟着担心害怕,实实划不来。   不想,那芳主已被项云擎交代过,他话未说完,芳主生生打断了他,“王爷吩咐,若是夫人觉着不满意,便将这些丝绸尽数烧了,待他重新为夫人挑些好的再拿回来。”   烧了!   那项云擎当是口比天大,说话不怕折了舌头。这丝绸看着就非凡品,饶是他不想承接,烧了便也是会心疼的。   尤其琉璃轩的老芳主,老先生一生制衣无数,堪堪最是喜这丝绸,如若老芳主知晓他烧了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丝绸,怕是撬开坟墓,拖着一身白骨也要过来寻他算账。   哎!   心下默默叹了口气,大抵是叫那项云擎给吃死了。他无奈道,“那…定制两身便可,其余…”   他瞧着无忧抱在院里逗着玩闹的小家伙,眉眼一柔,道,“给那孩子,也做两身。”天就要热起来了,他想,那孩子也是时候加些新衣裳了。   芳主及一众绣娘纷纷揖礼,“是。”   项云擎当真将他捧为心头一块肉疙瘩,此番才叫人丝绸量身来,午时下朝回来,也不知他是如何烦扰那皇帝的,回来时竟是稍了几盒极为少见的果品。   “这些都是他国进贡,宫中尚且未能人人分得,今日我全给玉儿带回来,管叫吃个够,如若不够,明日上朝,我再挑些回来。”项云擎只顾讨好心上人,殊不知心上人因他这话险些没把给他轰出去。   好你个混账!   因与你一夜良宵,那齐慎儿恨我恨得牙痒,三十大板之后果尚未好全,你倒是痛快,我且尚未进宫,你倒叫我把宫中之人都给得罪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夫君、好丈夫呐!   项云擎不知他黑了脸,还当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不喜欢?”   他一阵无言。   怎敢喜欢,他怕吃了,皮肉遭罪!“王爷下次,莫要再做这般事情。”   “小诗,无忧,拿去,夫人赏的。”玉儿不喜欢,记住了,下次可不能再拿果品。那御膳房的糕点不错,明日下朝记得带些回来给玉儿尝尝,玉儿定会喜欢。   项云擎还不自知,还在心里窃窃,惦记着御膳房里皇帝爱吃的点心。   小诗和无忧着项云擎一声,满心欢喜地领下这意外而来的赏赐。   他原想叫小诗莫接,却瞧那孩子眼中盛满喜悦,话到嘴边堪堪是说不出来。想来这两孩子自打跟了他,甜头没吃多少,心酸害怕必是少不得,想得这些,委实苦了两个孩子。   这果品当是甜的,有这甜齁着心窝,倒也欣慰。   因着两个孩子喜欢,这果品落在他头上他倒也切实地接下了。项云擎见他眉眼舒缓,心下也开心了,“今日可有想我?”   “王爷近日闲散得很,想必定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他一句话,噎得项云擎搂他不是,不搂也不是,最后,架不住对这人的喜欢,还是搂上去了。   初时,他不大适应项云擎不分场合的亲昵,现下,便是无忧同小诗站在一侧,他也不觉有何不可。暗暗叹着习性之可怕,又暗测自己对项云擎的忍耐与纵容当是世间最大了。   不久,衣服好了,此次倒不是芳主亲领那几个绣娘送过来,是项云擎亲自将衣服平整地端着递到他面前,“来,试试,看看是否合身。”说罢,别有用心的人竟主动伺候人更衣。   这项云擎热情了些。   他想,哪有王爷伺候人更衣的道理,纵使项云擎珍他入骨,惜之用心,也不可做到如此地步,他惶恐地忙拒去项云擎伸来的手,赶忙将新衣折到手中,“玉儿自己换下便是。”   “无妨,本王原意伺候玉儿。”   话说得大义铭然,颇有几分真挚。   推脱不得,他只得心惊胆战地叫人伺候了一回,还是个王爷,还是项朝最具威望的男人,他想,今夜怕是要无心入眠了。忽而觉察哪里不对,这厮今日怎这般奇怪,一进门便是两眼放光。还殷勤地为自己更衣。   待他反应过来,身上的衣物已叫人褪去大半,身后活活地贴了个滚烫滚烫的胸膛。   “…本王想要了。”   项云擎这厮当真是个流氓头子,竟光天化日之下挑拨于他。明是他换衣服,这混账王爷竟脱得比他还快,比他还干净!   门被关上了,掌风之猛,愣是叫院里的柳条都被震得跟着晃了晃。   小诗和无忧似懂非懂,默契地带着宝儿在院里晒着日头,吃着果品,闲度时光… 第二十二章 甚惶!甚惶!龙心甚惶!   皇帝委实对这次的使团到访加以重视。使团尚未抵达皇城,京中已是一片华然。   他原想,即便项云擎为他制了新衣,宴会至前,寻个恰当由头还是拒了这不合规矩的邀约。堪堪是那皇帝一心惦着他,那新衣方才制成,圣旨便紧着宣读而来,“云家护国有功,门庭德重,家门功高,云钰儿乃云家后人,故而特请出席接尘之宴,钦此。”   皇帝倒是顾他颜面,未曾叫他以下妾身份入宫,竟是给了他一个云家后人的身份。   他瞧了瞧一旁暗自窃喜的项云擎,想着,那脑子八成忘了生长的皇帝大抵是被这人扰得不成样子才出此下策了。若非如此,往昔多年,使团又不是不曾来访,怎地今日忽然想起他云家护国有功了。   想来也是,这世上,如今应也只有这人,会为了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   他感到心中一阵暖暖的。   不为王府妾室,而是云家后人,是以,进宫之时他便不能同项云擎一并出入,临了出府,眼瞧着项云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已然坐下齐慎儿的轿子,他不禁觉着好笑。   这王爷可才三岁?竟这般幼稚。   待项云擎同齐慎儿走远,他才从府中起身离开。走了片刻,忽然叫人拦了去路。尚未待他开口询问一声,项云擎却是人未到声先至,“到宫门前本王再下去。”   随后那无赖便撩开骄帘一头钻进来。   未曾有过责备。他倒是不自觉地笑了。   项云擎难得见他笑,即便知晓是在笑自己,却还是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本王便是放不下你,心痒难耐,如何?玉儿可要笑话本王一辈子?”   他收敛笑意,脸一阵发热,“不敢!”   “今日玉儿甚是好看 ,进宫之前本王要先好好瞧瞧,莫到进了宫叫人瞧了惦记去。”   听得这番话,他暗叹,倒是不知,这看似冷酷的王爷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坦然自若。   他清浅回应道,”我已入了王府,生是王府的人,死…唔…”   项云擎不喜他提这个字,便是二人百年之后,这字也应是后来说,此番,他不许玉儿提这字眼,便侧身堵住人的嘴。   此去宫门,路程不近不远,今日,几个轿夫却抬得甚为吃力。内里厚颜无耻之人浑然不觉,便只顾搂着心上人,耳鬓厮磨,好不惬意。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项云擎这方因得心上人随同出席,乐不思蜀,那方被冷落的齐慎儿就难受了,一张绝美的脸堪比苦瓜,脑海中时有印着云非羽的脸时,眼神竟似三月飞霜,寒彻人心。   她想,这人非死不可,她绝不允许此人在她眼皮底下同她心爱之人,旁若无人地日夜恩爱。绝不允许有人踩着她的心窝过得如此舒坦。   很快,到了,项云擎恋恋不舍,死活不肯下去。   怕真的惹来人嫌,招人非议,给项云擎带来不好的后果,他便推搡项云擎,“王爷快些离开,莫耽搁下来,叫人瞧了说三道四。”   “何人敢说三道四?”   项云擎还就真的磨蹭起来,不肯离开了。   眼瞧着就快到宫门口了,他暗思,这项云擎真真是个稚子,做起事来竟这般毫无顾忌。   怕了这厮耍无奈的本领,他勾着人的脖子,主动送上一吻,“莫要胡闹,待宴会结束回府,便是片刻不离我也依你,现下…唔…唔…”   心上人主动送吻,项云擎哪肯放过,直把人吻得只喘粗气才将人松开。诚然,若非那齐家尚未除掉,没能给他心上人一个足以慰心的名分,今日便是天子盛宴,他也不想出席。   项云擎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瞧着自己那难以见人的模样,暗想,下次可莫要再顺着这厮地痞无赖了。   出门前,小诗特地将他衣服整理得好好的,这下好了,叫项云擎这登徒子给他弄得一身皱褶,好不混乱。   临进宫门,他稍作整理,方才稍可示人。   入了宴席,项云擎终是放不下他,不顾身份,愣是将他安置于身侧,以便能随时照顾他。他喜好寡淡,性子清冷,实实不大喜欢这种场合,饶是场上的莺莺燕燕再是好看,也叫他心生不起美意。   真要比较,他想,大抵他是情愿被项云擎扰着烦着,也不愿似个傻子一般在此处干坐着。   项云擎瞧他脸色不大好,心想,玉儿身体尚未痊愈透,这宴上又久坐不起,难免吃痛,倒是自己心粗,把这事儿给忘了,不免忧心道,“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只是有些不大适应罢了。”   “…”项云擎也不知该说甚了。他知晓玉儿素来无求 ,此番他叫皇兄下旨叫玉儿陪他出席,是他心私,竟未曾顾及玉儿喜好。他暗暗将手伸过去,拉着身侧之人的手藏于袖,指腹细细摩挲那人细腻的手背。   齐慎儿远远地瞧着这一幕,手中的玉樽都快给她捏碎了。   项云霄眼尖,眼瞧齐慎儿那张脸冷得快要下雪,恨不得提剑而上,他忙出声,“闻得此次使团之中有人能歌善舞,不知今日可否让孤一睹真容。”   “陛下谬誉。”   一人起身揖礼,一挥手,一女子便缓缓起身,“阿诗娜献丑。”   舞姿优美,歌声动人…   项云霄未曾多瞧几眼,一双眼睛只实实地盯着项云擎身侧之人,暗戳戳打量人家。   若非他是个受,这直勾勾的眼神怕是要叫项云擎动下起兵谋反的心思了。   项云霄还不知道项云擎倍加珍惜的人叫云非羽,而非他一纸诏书许下的云钰儿,他切切是对这人感到好奇,自打他一纸诏书将人许给禹王,初时,禹王三天两头寻他麻烦,说他不该如此降旨,后时,禹王竟忽然跑来找他,“本王究竟该如何做,方能取得他的欢心?”   他感到一阵惊讶。   旧时,他赐给禹王那么些女人,禹王一个也瞧不上,今日却叫这云钰儿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一阵喜悦,想着,这旨意到底是对了,孤终是顾了云家,而非只于负。   实时,他尚且未曾上心,只当禹王这根木头遇到良人,开了窍。   时隔近一年,偶有一日,下了朝,禹王竟跑到御书房,威逼利诱将他宫里别国进贡的珍品一扫而空,次日竟还打起了他那一日不出几许的糕点。   好奇,好奇。   着实是好奇,这云钰儿究竟是何等神仙姿色,竟叫他那面冷心硬的弟弟疼成这番模样。   瞧着,打量着,倾国之色,文雅之姿,不过尔尔,却为何禹王待“她”如此这般珍之又重。   忽地,项云霄心下一颤,他总觉着,无形之中,自己叫人鞭了一回。他忙收回目光,视线散去,目光可及,吏部尚书夏侯昀正一脸阴沉地望着他。   甚惶!甚惶!   龙心甚惶 第二十三章 皇帝陛下怕是要龙床难下,好生静养了   使团来访,事关重大。若非他身体不适,项云擎有心顾他而提早离席,怕是这一夜,两人都要困于宫中了。   项云擎倒是无所畏惧,于宫于府,只要玉儿陪在身边,何处他都待得。   出了仪合殿,项云擎忽而将他拉至一旁,“你在此处等着,本王去去就来。”   项云擎想着,今日委实苦了玉儿,叫人忍痛坐了半晌,怎的也得从这宫里拿点好的宽慰玉儿才行。这厮又在惦记项云霄的点心了。   “是。”他不愿过多过问项云擎的事,便应了一声。恰好又在这皇宫之中,项云擎又神秘兮兮,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他顺从道,“王爷有事,去忙便可,玉儿定乖乖等着,不会擅自走动。”   “稍等片刻便好,不会叫玉儿久等。”项云擎叮嘱了人便朝御膳房去。   这路程的确远了些,心下暗暗念着,玉儿身体不适,万不可叫人久等,是以,施展身手,轻功而行。结果,叫夜巡的禁卫军将他当做了夜袭,若非他一声怒吼亮出身份,指不定被禁卫军的箭矢射成何种筛子。   这厢,项云擎为一块糕点被人当做梁上君子,险些射成蜂窝,好不惊险。   那边,云非羽只因无心听人闲碎,明是他先坐在花坛一旁,却不得不悄悄移动位置,隐去身影,蹑手蹑脚的模样,活像个故意偷人墙角之人。   初时,渐渐走近的两人所谈尚且是朝政言论,他不便听去方才寻个地方躲起来,忽而话锋一转,竟谈论起他云家来了。   “当年云家军全军覆没,若非粮草迟迟未到,云家数十万大军也不至于魂丧御林关,更也不至于叫这稚女孤苦遗世,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   “大人可是有些醉了?”陈侍郎应话应得颤颤巍巍的,御林关一事,可是京中忌讳,莫说闲聊议论不得,便是想,也得偷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放可暗自琢磨。   得人提醒,兵部尚书曾毅惶恐连连,“哎呀醉了醉了,我这人啊就是改不了这个烂毛病,一醉酒就开始胡言乱语。失态失态,陈侍郎可莫要放在心上,权当老哥哥我酒后胡言,今日不可向外宣扬啊。”   “大人放心,小人今日未曾与大人私下闲聊过。”   “好好好。”……二人渐远渐行。   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关于御林关,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场梦魇走出来,此时再从旁人口中听得,纵然时隔多年,纵然他已放下,却仍是身子一震。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便是如今,只一回想,便觉着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因着心里念了十四年前的事,也因想起那骇人的场面,他尚未发现项云擎已然翻墙回来。他一动不动定在那儿,活像个假人,委实把那笑嘻嘻,准备邀功的梁上君子吓了一跳,“玉儿!”   项云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忙收回心绪,“王爷…”声音直发颤。   “可是等得太久,不高兴了?”项云擎拉过他的手,心想,定是那该死的禁卫军缠着不让他去才耽了功夫,叫他的玉儿好生等待。明日进宫,定叫皇兄将那禁卫军一一拉来好好认认他,免得贼己不分。   项云擎这番想着,伸出去的手恰好碰到云非羽的手,那手上传来的触感叫他心惊,“怎会如此冰冷?”   他忙脱下外衣给人披上,“怪我怪我,玉儿本就身子不好,我还叫你在这儿苦等。”   将将是话才说完,忽感手上一阵剧痛。直至这一刻,项云擎方才发觉,跟前的人竟是浑身发抖。   “玉儿…”   思及过往,他面如初见,冷漠无语。却是被项云擎握着的手狠狠用力,指尖被他嵌进肉里,生生将人掐得皮开肉绽,他却浑然不觉那并非自己的手,只漠然道,“我有些累了,走吧。”   回去王府,这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任凭项云擎如何好赖用尽,他就是不曾开口。   项云擎知晓他的性子,是以,尚且不曾强来,只心下暗道,定是宫中有人口无遮拦,说了什么流言蜚语叫他的玉儿听了去,心下难受,方才这般冷漠。   心下便是笃定了。   次日,项云擎竟还就真的进宫,以下犯上,当面修理了他的皇帝哥哥项云霄。   闻得有人在宫中肆无忌惮、乱嚼舌根,项云霄一脸沉重,“看来这后宫,是该清理清理了。”   夏侯昀在一旁听得心里直呸呸,心道,那后宫拢共也就齐美人一个,经年过去,也未见陛下您清理一下。   项云擎这番说完,忽而又想起昨夜辛辛苦苦做了一回贼人,却是半点点心都没拿到,便又开口,“上次拿的点心可还有?”   项云霄神色一紧,“作何?”   “若有,给臣弟捎些回去。”那果品带回去时玉儿是瞧都没瞧一眼,堪堪是那糕点玉儿甚为爱吃,一连吃了几块。   昨夜没捞到,今日怎地也要带些回去。项云擎如此想着。   只他不知,云非羽之所以不看果品一眼全因他说的话,爱吃那点心,也只因他没说那是皇帝的心头好。如若不然,怕是点心刚拿出来,他就要被心上人连人带东西一并轰出西院了。   项云霄也急了,“项云擎,你还有脸吗?昨夜之事孤尚且未同你计较,你竟还惦记起孤的点心来了!可耻不可耻!”   想着那禁卫军的夜巡队长顶着一颗猪头过来找他告状的样子,项云霄头都大了。   “看来今日是有点心了,臣弟谢过陛下,这就回了,不多叨扰陛下,臣弟告退。。”项云擎不管不顾。皇帝算什么?此番心上人才是最重要!   蜜汁真理。   项云霄瞧他走出殿外,急极,一怒而起,狠拍桌子,“项云擎,你敢!”手却疼得两眼直冒泪花。   那糕点他可是好些日子没吃了。前两日没舍得吃,紧着紧着存下来好些,却不想今日竟尽数拿来哄那大醋坛子了。   之前那些更是被这重色轻兄的弟弟洗劫一空。作为一国之君,他忽然觉着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太难了!   项云擎已然走远。   项云霄泄气地坐下,颇为幽怨的模样活像个小怨妇。   夏侯昀瞧他委屈巴巴地揉着个手,心下不忍,起身走近,忽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盒递到他面前。   他拉着人的衣袖,“阿昀…”好不可怜。   夏侯昀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是他宠坏了这人,无论今时今日这人何种模样,也只有认真宠着的份了,“只有两块,要与不要。”   “要!”项云霄一把将玉盒夺了去,而后才瞄着身边的人,“你可还在生气?”   昨夜他不过就是好奇,多瞧了弟媳两眼,这人也忒小气了,竟跟他置气,将他一人丢在宫中不闻不问。   今日他如数赔了好些糕点,这人却还直拉着个脸,简直不可理喻。   哎!   夏侯昀若是听见这番话,若是听见他的太子殿下、当今圣上道他不可理喻,接下来数日,皇帝陛下怕是要龙床难下,好生静养了。 第二十四章 万不可叫那小崽子留在府中,实属大患   不知为何,自打那夜无意听来墙角,他不时便会想起爹娘的脸。今日,项云擎方才从西院离开,宝儿又被无忧带走,他稍一空下便又坐着发呆。   “夫人。”   小诗过来叫了他几声。   竟是毫无反应。   “夫人,夫人。”又连着叫了几声,见他呆呆地,小诗便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伸手扯了扯他的手,“夫人,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无忧姐姐呢?”   “去东院了,您忘了吗?先前才去的。”小诗瞧着自家夫人,童言无忌,心下暗衬,夫人莫不是…傻了?   “…”他一阵无语。半晌才道,“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   “是…”   夫人好些奇怪…小诗如是想着。   他朝屋里走,走得心不在焉。暗暗想着,怪了,怎地忽就一颗心钻了当年的事,拔也拔不出来。   大抵是鲜少提及当年,冷不防叫人道了一回,他这心又被拨动几分,堪堪是惦念起了当年,心便无由来的沉了沉,整日郁郁无欢。项云擎珍他之重,瞧他不开心,想尽了法子,磨得他实在受不住,直想一巴掌将这厮拍出西院,好眼不见为净。   今日一早,府中喜鹊叽叽喳喳,他原想,这府中莫不是要有喜事发生。   午时,宁安公主突然造访。“皇婶,陪我去街上逛逛去。”   小公主突来府中,不找她表姐齐慎儿,却找他这个闲人,着实是个“惊”喜。   委实也是叫项云擎烦得不行,饶是不愿出门, 想着项云擎那无赖不时便下朝回来,不由得一阵感谢宁安的到来,“小公主想去何处?”   “嗯…”宁安托着下巴,认真的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这城中我尚未来过,不知何处好玩,皇婶可知?”   “这…”这倒是难住他了。他虽是闲散,却也不常走动,便是那将军府,他也尚未走全,这偌大的皇城脚下,问他何处好玩,委实说不上来。他一脸歉意,“我也不知!”   “啊!”宁安一脸失落,却是孩子心性,才失落着随即便又开心道,“无妨,既然皇婶也不知何处好玩,那不如…我们去听韵阁吧。在宫中时,偶听夏侯大人提起,说那皇城脚下,当是听韵阁最是好玩。”   “是吗?”   当真与世无争,他竟未曾听过有这地方。   “嗯,我瞧着父皇时常也去,所以…既是父皇常去之处,那定是极为好玩之地。”   小公主尚且年幼,尚不知那吏部尚书夏侯昀是个披着人皮的“狼”。她那父皇更是个外表逞凶实则温软无力、任人宰割的羊。所谓好玩,都是些少儿不宜。   他深居简出,对这些一无所知,只听得小公主所言,便觉着,只要能片刻远离项云擎这泼皮无赖,何处都可去得。   项云擎下朝回来,西院空无一人,一听是那宁安公主将他心上人拐走了,这账又被记在项云霄身上。   “啊嚏!”项云霄稳坐朝堂,无端打了一个喷嚏。夏侯昀当是昨夜自己犯浑,叫人受了凉。他连忙起身,“可要传太医?”   天子扶腰,“不要!”   三十好几的男人,还是当今天子,噘嘴的模样,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活脱脱一个同情人耍起性子的小女人,甚是惹人疼爱。   ……   宁安极少出宫,对于宫外一切无一不觉稀奇,“哇!如此好玩!母妃竟从未告诉我宫外这般好玩,还道宫外皆是是非之地,当真骗得我好苦啊。”   末了,小公主又感慨而言,“难怪父皇夜夜往宫外跑。”   听得这话,他并未往深了研究,只觉公主年幼,语句夸大,皇帝定是肾虚,不时起夜,又恰好叫宁安瞧见,否则,一个皇帝怎会夜夜往宫外跑   “M身葬母?哟,好大的孝子!哈哈!”   “哎,还真别说,就这皮相,打扮打扮,瞧着也不比那万花楼的头牌差多少,二公子,要不您好心,收了他?”   “放屁!本少爷可没那嗜好!”   “哈哈…”。   远处忽而传来几声讥笑,人群不时哄闹,他尚且未曾上心,小公主倒叫这吵杂引去目光。一颗心感到无比好奇,垫着脚尖直往人群钻,“何事如此喧哗?”   待挤进去瞧清楚人群中央的情况,小公主这脸当即就黑了。   地上跪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旁裹了一卷草席,面前放着一块牌匾,上面四个大字:M身葬母。   人群哄闹,少年该是脸薄,竟一声不吭,只咬牙低着头。   小公主年幼,又是性情中人,一身肝胆,十分魄力,瞧人受了委屈,仗义道,“放肆!你们统统给我闭嘴!休得胡言!”   一声怒吼,几位纨绔子弟一愣。   “哟,哪儿来的丫头片子,这模样倒是少见。”着华服的男子回过神来,上下打量宁安,堪是眼拙,生来无珠,愣是没瞧出来这位便是当今圣上盛宠万分的小公主。纨绔生了贼心,口出逆言,“我看你生的倒是不错,你要是M身葬母,本少爷倒是很乐意出手相助,管叫你今后衣食无忧,只顾日夜承欢。”   “哈哈…”   宁安尚且懵懂,不知这番话何等辱人,他听得一阵心麻,面上一冷,“怕是你没这个命,可供她后生衣食无忧!”   敢对公主如此出言不逊,大逆不道,若是小公主懂得此言何意,此人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语气堪堪是冷了些,他又将宁安往身后拢了去。   那公子哥瞧了他,一脸不屑,“呵!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一个出头的。今日倒是奇了,一出门就碰到两个不要命的。”   纨绔子弟有些恼了,我觉着,怎地今日,是人是鬼都要出来驳他颜面,失他威风!   气也。   纨绔子弟伸手想扒拉他,忽然,另一只手将那公子哥伸过来的手驳了回去,霎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明是斥责的话,语气却好不清朗,“这位姑娘可是项朝的小公主,敢问你有几个脑袋可供当今陛下来砍,竟敢大言不惭,叫人后生无忧!”   他扭头,身后站了一个个头比他高出半截的人,面如冠玉,明眸皓齿,温文尔雅…   旬非羽尚且不知晓,便是他眼中这个温文尔雅之人,将来会成为他和项云擎之间怎样的一个阻碍,他还暗叹:世间竟有如此这般神仙人物。   知晓说话的少女是为当今盛宠的小公主,几位纨绔子弟纷纷跪地,祈求饶个不死。   小公主不理会他们,偏是走过去将那M身葬母的少年扶了起来,“你且先将母亲安葬,落脚之事我来为你安排。”   此番语气颇有几分一家之主的风范。他暗想,倒是天无凡子。然,扭过头,小公主竟笑嘻嘻地对他说,“您说是吧,皇婶。”   此番他倒是骑虎难下,这个好人不做也得做了,“……嗯,你且先将母亲安葬,若无去处,再做安排。”   “是。”少年对着宁安一个叩头,“多谢公主。”   转而又对着他道谢,“多谢恩公。”   被迫做了一回好人,他内心毫无波澜。   宁安则笑嘻嘻的,犹如寻得瑰宝,好不开心,全然忘了被人出言羞辱之事。   少年去处也有定向,他回神想对先前出手相助之人道谢,回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有意随宁安出去走一遭,却无意领回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名为季子,幼时丧父,今又丧母,孤苦无依,瞧着十分可怜。他原想,罢了,得宁安成全,倒是做了一回好人,既如此,便将之留在身边,同小诗和无忧做个伴。   不想,那昔日恨不得将他这西院塞个水泄不通,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的项云擎却十万个不愿意,说什么也要将人给轰走。无奈之下,只好叫宁安公主将季子收在殿内。   宁安瞧着季子,心生欢喜,自是百般愿意,“是,皇婶,宁安定会好好照顾季子的。”   季子却不大愿意随宁安离开,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瞧着他。   待宁安走远了他才瞧着项云擎,问道,“何故要跟一个孩子如此计较?”   记忆中,项云擎素来不是小气之人, 便是他要,天上的星星,此人大抵也会尽了法子给他摘来。他捡来小诗时,这人瞧不上他,尚且毫无反对之意,今日怎地就容不下一个季子。属实叫他想不通。   项云擎将人搂入怀中,颇有一套说辞,“宁安怕是喜欢那少年,本王可就这一个侄女,就当随了她的心愿,叫那季子候在她身边。难不成玉儿想要棒打鸳鸯,拆人良缘吗?”   谎话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怕也只有项云擎了。   什么随了宁安的心意,偏生是他肚子里那点酸水作祟,他看那季子瞧他心上人的目光与他无异,居心可探。想着,若是将这等豺狼留在身边,如何心安得。恰好他心上人又对弱小偏生疼爱,不可不可,万不可叫那小崽子留在府中,实属大患!大大之患。   留不得,万万留不得。   这才是项云擎容不下人的理由。   听得项云擎一番说谎不怕遭雷劈的言论,想着宁安瞧那少年的目光着实闪着些许星光绯色,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暗叹,小姑娘年方豆蔻,竟是早早便情窦初开了。 第二十五章 留下惊骇遗言,七爷爷撒手人寰   时光稍纵即逝,转瞬,他入王府已近一年。   此前不得项云擎欢心,入了王府,寄人篱下,不想与人为难,不愿遭人惦记,便是西院他都不愿踏出,此番得了项云擎的心,他有意出门,项云擎倒是不肯放他出来了,恨不能将他锁在西院那小小的方寸之地,日日与他恩爱缠绵。   自入了王府,便只回府瞧了七爷爷几趟,晚间时候,他想着,定要抽个时间回去瞧瞧,他这一走,七爷爷一人留在府中,定然无聊极了。   世事难测,便是当夜,头顶那不讨人喜的乌鸦将将飞过,将军府便匆匆来人,“七爷爷身体有恙,卧榻多日不起,前些日子眼见着已有好转,谁曾想,今日不知怎地,神识忽然就浑浑噩噩,竟一直念叨着已故的小公子,小的万般无奈才来寻小姐您,望您随小的回府瞧上一眼。”   下人不知,口中所言,已故的小公子就在眼前,还万般虔诚万万分真切。   闻得七爷爷病了,他一惊,心下凉了半截,“你说什么!七爷爷卧榻多日?”   “是。”   七爷爷身体抱恙,他竟浑然不知,真真该死。他连连往外走,“快,随我回去。”   其实,七爷爷病了有些日子了。自打上次一同前去扫墓,七爷爷便知自己时日无多。   回来不久,人就倒下了。不愿叫人跟着担心,才没差人过来告知。今日,也不知怎地,七爷爷察觉自己该是这两日就要寿终正寝,想着还有一事尚未来得及交代,是以,才一直念叨他的名字。   他匆匆赶到将军府,久不曾往,这府中竟比前些年阴冷了许多,将将才只是一进门,他竟觉得浑身发冷。   “七爷爷!”他扑跪塌前,声音直直发颤。   七爷爷较于以前,瘦了,苍老了。眼角皱纹深了许多,鬓发白了许多。   怎地忽然一夜之间,如此苍老…怪我,怪我,怪我薄凉,竟不曾经常回来瞧瞧。   他暗暗自责懊悔。   七爷爷倚靠床沿,瞧他来了,着力地挥挥手,遣了下人。待屋里安静下来,七爷爷才费力道,“非儿…”   “是,非儿不孝,竟未曾想着回来看您一眼。”到底是相伴了十几年 ,到底是他现世唯一的亲人了,说着,他竟红了眼眶,“是非儿不孝,您莫同非儿计较,定要快快好来,待您好转,非儿定晨昏定省,片刻不离,可好?”   守着亲人遗骸独活,他着实活够了,那份艰辛、痛楚…一生一次便是够够的了。从前他熬死了心,方才安然无恙。今时,这颗冰冷的心已叫人捂热,实实再不能承受那般悲恸。   七爷爷笑了笑,声音苍老而无力,“无妨…——我老了,也该…是时候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泣声而言,不住摇头,“您不会丢下非儿的,不会的。定是生非儿的气了,同非儿闹着玩,是不是?”   “非儿…”   七爷爷气若游丝,仿若似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您…您最疼非儿了,定不会舍得丢下非儿不管…”他终是落泪,泣不成声。   这世上千般万般,便是唯有七爷爷才能牵动他那颗沉在湖底的心,“您不会有事的…”   “非儿…”七爷爷着力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又倍加心疼,“你要好好的,定要好好活着,唯有这样,方能为你爹娘雪恨呐!”   “…什什么!”他一愣,眼泪停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未曾反应过来,“七爷爷,您…您说什么!”   爹娘何来的恨?   七爷爷忽然老泪纵横…“御林关一役,非天意难为,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京中有人瞧不得云家功高德厚,暗中策划,致使后援迟迟不到,方才造成数十万无辜将士魂丧关外,不得安息。——当年…你且年幼,怕遭奸人迫害,命不久矣,你娘为保你一命叫你以姐姐的身份活着。这事本该随古人入土为安随风消散,可爷爷这心…实实地不甘呐!”   七爷爷痛心捶胸…“数十万忠肝义胆的将士,只为奸人善妒,生生成了枉死冤魂,叫人如何心甘得了…”   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   他跪于榻前,听得这话,久久未动…他感到浑身发冷,心下直直发抖。   当年,御林关一战,旁人只道听途说,闻得战后如何惨烈,如何悲壮。他为云家后人,亦是现场唯一亲眼目睹之人。战场之人上,何其惨烈,又何止惨烈…   御林关回来,余后数年,他将自己困于这将军府中,闭不出户。每日迫自己苦读三书五经,不为出人头地,不为金榜题名…   为的就是能够使自己忙碌起来,好忘却种种悲恸,为的…堪堪是将那梦魇一般的一幕幕至心里散去,从梦中挥走!   旁人只道:云家德厚,护国有功,功德之高,可供子孙享福几世…   谁人知晓,那一战,身为云家后人,一个尚且才四五岁的孩子,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那年,他不过才五岁,尚需要爹娘疼爱,亲人护佑。   是了,他当年尚且年幼,一无所知,父亲,母亲,姐姐,叔叔伯伯……目睹亲人挨个死去…他一心只想要忘却心中无限的悲伤,沉重的悲恸,故而忽略了种种细节。   想来也是,若非有人刻意而为,饶是天再不佑云家,也不至于边关一役,便让久经沙场的数十万将士如流星尽数陨落。   原来便是如此。   原来便是有人刻意而为…是以,他才失去亲人,独自成长。是以…他才成为这世人眼中沦为给人做妾的可怜人。   他攥紧了手,咬碎了牙和着鲜血,连着那份撕心与苦楚,生生吞进了肚子…   仿佛就是为这一口气而迟迟不肯归去,待交代完云非羽,留下惊骇遗言,七爷爷便撒手人寰。   七爷爷一生未曾婚配,尚且无后,便只有云非羽为他守灵。七爷爷一走,他便留在将军府,为之操办一切后事。   项云擎得知他要留在将军府为七爷爷守灵七日,未曾说过什么,只心疼道,“苦了玉儿,日后,本王定要加倍待他更好。”   除此,便也没说什么。   他想,玉儿是当今世上最为清冷之人,过去十几载,因着家门苦难,身旁无人,唯一可靠便只有七爷爷。如今七爷爷身死,玉儿该伤心至极,本王定要好好陪伴于他。   项云擎当真是将他放在了心尖上,晨间早朝,便是先来瞧他一眼方才进宫。午时下了朝,也是滴水未进先过来盯着他进食完,方才去忙手中事务。   晚间,更是不顾忙到夜半三更,拖着一身疲累也要来将军府瞧他一眼…   委实用情至深。 第二十六章 天子爬墙,结果摔了一跤,摔得屁股生疼   首相司马渊近日来郁郁寡欢,眼看这项朝的后宫迟迟不进新人,齐美人一家独大,东宫又久无储君,这大好的江山眼看着后继无人,委实叫他忧心。   老人家两鬓斑白,背影佝偻,手中要务繁忙不说,闲暇之余不去修养身子,还要想着如何让他的帝王开枝散叶,壮大项氏江山。   这不,今日,首相大人又往宫中送去一批美人,美其名曰给皇帝送几个乐师舞姬,实则就是想委婉的表达一下:陛下,您该找几个女人生孩子了。   项云霄瞧着那些个环肥燕瘦,只感到一阵皮肉发麻,浑身疼,目光不自觉朝四处窥去。   老首相还当他的皇帝陛下惧内,故而寻了一番说辞,大意都是自古帝王,后宫都是佳丽三千,六宫粉黛,哪有一家独大的道理等等…   只老人家不知,这皇帝陛下哪是惧内,他是惧外,是生生怕了他的外甥夏侯昀那个大醋坛子。   早些年,为了给云家一个交代,不至于叫将士寒心,他方动了等“云钰儿”长大成人,迎之入宫叫人享母仪天下之誉的念头,那夏侯昀也不知何处听得风声,为此,跟他置气好些时日。   再后来,他防备不当,着了齐美人的道,一夜之间有了项宁安,那大醋坛子冷了他好些年才开口跟他说句话。   想着种种过往,他是真真怕了。是以,别说后宫添人了,就是多瞧身旁伺候的宫女两眼,他都怕夏侯昀瞧见了又要同他置气。   老首相却是未能领会,硬着头皮将一众绝世佳人全给留下。   佳人们以为从此便是飞黄腾达,家门荣光了,各个笑颜如花,心里美滋滋的,瞧着帝王龙颜,各个眼含秋波。   只她们不知,那皇帝陛下望着她们,想的却是该把她们塞给谁…   想着想着,这脑子生长得不够健全的帝王做了决定。塞给禹王,反正以往多是如此处理。   是以,当项云擎忙完一众事务想来将军府看望他心上人时,前脚刚到,尚未搂着心上人询问其可有吃饭喝水,后脚,赐美人的圣旨就追到将军府去了。   什么近日劳苦功高,要赏他几个美人解解枯燥等等…   啊呸!   项云擎差点没了撕了圣旨。   若非这是他心上人的家门,又恰好是七爷爷的灵堂,那宣读圣旨的公公这一顿胖揍定是免不了要挨的。   “玉儿且先等我,我去去就来。”留下这一句,项云擎一脸冷酷,拎着那公公直奔皇帝的御书房。   “啪!”地一声,圣旨扔在项云霄的书案上,委实给那胆小的帝王吓了一跳,“…你!禹王,你要干什么!”   “收回成命。”项云擎便是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理都没理项云霄一下   “为何?”项云擎摊开圣旨,还当什么,没等他瞧清楚是自己赐的圣旨,来人已经走了,“项云擎,你给孤站住!”   怒吼随风而去,宛如帝王一个屁。   项云霄这个皇帝委实做的憋屈,项朝最需要管制的两人他都管不着,轮上他可以用帝王之威来镇压的又不需要他管,人家多自觉得很…   憋屈呀,实实的憋屈。   憋屈归憋屈,事情还是得解决,那美人若是无处可去,待夏侯昀进宫瞧见,倒霉的便又是他了…   上次使团来访,只因好奇弟媳生得何种神仙模样,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结果叫那醋坛子给发现了,赔了许多糕点不说,腰着实疼了好些日子才稍见好转。   一想起夏侯昀那般勇猛的模样,他心肝一颤,腹中阵阵痉挛。不可不可,若再被那般惩罚,龙命休也,休也。   想着想着,竟有些埋怨起老首相来,偏生不愿同女子交好,怎地非要往他这后宫遣送美人,这表侄两个真是…   哎?   嘿嘿!   忽地,他脑子一动,有了。   这皇帝一个奸笑,把恰好从外头进来的敏玉吓了一跳,直暗暗叹道,哎,咱家这皇帝陛下莫不是又要去找夏侯大人的麻烦了?   敏玉这心倒没多少担忧夏侯昀,反倒是瞧着那一脸得意的皇帝时,目光露有几分怜悯。   想来也是,他这个主子,除了治国有方,管教夏侯大人这件事,何时讨得好过?哪次欺负人不是兴冲冲地站起来,垂头丧气地坐下去。   哎!   一想起来,敏玉都替自个儿主子皮肉疼得慌,偏生他家主子就是“屡教不改”,越挫越勇。   瞧自家主子这自在得意的模样,敏玉心照不宣,只想着,明日或再过几日,该给陛下再备些止疼去淤的药膏了。   “陛下,该用膳了。”   “不饿。敏玉,去,宣圣旨。”   “何处宣去?”   “尚书府!”   哼,夏侯昀,你也有今天,孤不好好治治你,你还真当孤这帝王是个摆设。   一想到夏侯昀来求他收回成命的样子,项云霄这心中好不欢快。可惜了,夏侯昀竟是一声不吭,将那几位佳人尽数收下,末了人家还虔诚地回他一句,“谢陛下隆恩。”   这下项云霄有苦难言,有话不好说,差点没把老首相的府邸给掀了。   一人闷在御书房,气了好些时日。   实则,夏侯昀也就是逞一时之强,待他回头瞧着府中那些个莺莺燕燕,也是一阵头大。他何时喜欢过女子,便是年少得见那风姿卓越的太子一面,从此一颗心便收不回来了。   他琢磨半晌,想着,也该是时候去告知舅舅,莫要再给他的太子殿下送去美人了,那殿下今生今世只能是他夏侯昀的。   即便尊为天子,也是他的。   是夜,还是夜半三更,尚书府的院里头,一个身影费力地从外面翻进来。   跳下来时因受力不当,一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   “嘶…痛痛痛…”   地上的人被摔得直揉着屁股,心想,明日定要夏侯昀那假装温柔的老狗好好地跪在朝堂上不允他起来。   等屁股疼痛稍有缓解,他淅淅索索顺着墙角摸过去,没有清理的干树枝叫他踩得咔咔作响。   府中起夜的家丁听到动静,戒备地喊了一声,“何人?”   他正欲高呼“孤是皇帝”,结果叫人从身后给捂住了嘴。   “嘘!”   身后是他的口中的温柔老狗夏侯昀。   夏侯昀将那翻墙而来的天子悄悄带到书房,待人声寂静,方才忍不住调戏道,“从来只闻,夜半三更时,恐旁人敲门扰了皇帝陛下的清梦,此番…倒是臣三生有幸了,承皇帝陛下翻墙而来,扰臣清梦…”   夏侯昀到底是留了一丝颜面给人,喻自己为承欢者。然,他瞧人的眼神却将此话衬得留胜于不留。   天子爬墙,结果摔了一跤,摔得屁股生疼,夏侯昀这厮不安慰他就算了,竟还拿话噎他,他气得吐血,“你…夏侯昀,这是你跟孤说话的态度吗?”   夏侯昀但笑不语。   眼前这人,着实越瞧越发心悦,无论是过去的十几年,还是过去了十几年的今时今日,只要看着这人的眉眼,便是心中欢喜难却。   夏侯昀将人搂进怀里,贴人耳畔细细私语,话中暧昧,生生将那脸皮厚比城墙的皇帝臊得两腿发软,直往他怀里倒去。 第二十七章 项云霄斩了大小官员不下十人,抄家无数   情人相会,必是缠绵悱恻。   然,项云霄此番是来算账的。他的确把那美人尽数赐给夏侯昀了,可这夏侯昀一声不吭全给接下,他又恼了。   他推开夏侯昀,正欲发问夏侯昀是如何处置那些女人的,尚未开口,尚书府的大门叫人拍得砰砰直响。   急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叫人心里一阵发怵。   尚书府的大门,深夜之中叫人敲得如此急切,究竟为何?必是出了大事。   诚然,确实是天大的事…禹王府的天在稍前一刻的时间,塌了。威风凛凛的禹王叫人给一剑穿心,血溅当场。   可叹王爷糊涂,鲜血直流却还拼死护著作案之人…   禹王被刺,事不得了。   项云霄紧着夏侯昀,二人匆匆赶至,禹王府早已乱作一团,禹王更是倒于血泊之中。   云非羽手执血剑,剑指禹王…   世事难料。   前些日子两人恩爱不能,如为一体,这才多久,竟是拔刀相向,当真世事难料…   云非羽剑指禹王,血溅当场,纵然项云擎有心护他,太妃也饶不了他,这顿牢狱之灾定是免不了要去受着了。   “来人,将这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恶人给我打入天牢!”   太妃一声令下,云非羽被收入天牢。   项云霄瞧着他不争不辩的模样,暗自琢磨,短短几日,二人之间究竟出了何事,竟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   确实是有很大的变故,只这个中缘由,真要细说话就长了…   事情起因得追究至七爷爷身故之时,那时,七爷爷身体抱恙,对十四年前的事心有不甘,意难平,临终之际留下惊骇遗言,随即两眼一闭,撒手人寰。   云非羽乃十四年前唯一幸存者,又是当事人,自然不会听之任之。灵期一过,尚在守孝,他便着手调查十四年前的事。   当年之事,又并未过多隐藏,只因战后过于惨烈,每每说起均是举国悲恸,项云霄担心府中稚子难以摆脱梦魇,方才下令,任何人不得议论…   是以,云非羽只稍作调查,当年之事便“水落石出。”   当年,边关告急,后援补给为今日的兵部尚书曾毅负责。后援先行,粮草随后。   当时,后援部队行至途中,项云擎忽而三道加急禁令紧随而至将之截于中途。同时,熊熊大火烧了粮库,火光亮了七天七夜,尚未出京的万吨粮草颗粒不剩,尽数燃烧。   三日之内,项云擎共下达七道加急令,截下增援,燃尽粮草。三日七令,生生断了关外浴血奋战的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他不信,不信呐。   项云擎何种地位,何等威望…何以所图?断不会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然,往事一幕幕如洪水猛兽,纷沓而至…   闻得云家军全军覆没,皇帝便立刻下令,举国上下任何人不得议论…   若非那贼人为项云擎,皇帝何以下此禁令?   不久,以图来犯,项云擎主动请缨,以图大败,仓皇而逃。此一战,项云擎名声大噪,成为项朝最具威望的男人,盛名一人之下…   为功?为名?   一切皆指向项云擎…   他不信项云擎是这样的人,却无法说服自己那与现实贴合得过分的巧合非是人为!   故而提剑逼问,“为何?为何下令焚尽粮草,截停增援?为何置云家军于不顾?为何!”   “玉儿!你先把剑放下。”   心上人柔柔弱弱,项云擎生怕人伤着自己,小心地想要将剑驳下,却被心上人一剑穿胸…   ……   牢狱之苦,他没能体会,只因项云擎有令,任何人不得动他,否则,踏平天牢。   有人珍他如命,不舍他伤,有人恨他入骨,日盼夜盼,恨不得他早点死去。项云擎对他情根深种,被他一剑刺穿身体还想着要护下他。齐慎儿恨他入骨,瞧他入了天牢,竟不讳牢狱阴森,亲自跑来撕碎他的心。   “如何?这滋味不好受吧?被所爱之人背叛,钟爱之人是为仇人…哈哈哈…——我告诉过你,王府这条路,你走不远!”   ……齐慎儿字字珠玑。   他如万箭穿心,疼痛难忍,便是齐慎儿的嘲笑、羞辱,他都无心理会。   是啊,心爱之人竟是仇人,害死爹娘,害死御林关诸多将士…他本手执利剑,那一剑也是对着项云擎心口而去,偏偏却是歪了几分。   是气愤填膺而手抖,还是动情之于留有心私…   爹娘定是大失所望,定是悔不当初留下他,定是…想从那坟墓里爬出来活活将他掐死……   ……   狱中日子实不好过,即便项云擎有心顾他,可这铁门寒窗又怎会敌得过府中金堂。他身子不是多少娇贵,于这天牢之中却也是受了大罪。   齐慎儿来过一趟,不知与那狱头嘀咕了些什么,自她走后,他再没落得一点好,一天三顿,顿顿都是馊酸烂臭的泔水。   他闻之恶心,食不下咽。身心具受折磨,没过几日人就病倒了。   说来也怪,当真是他命途坎坷,一生不平。他病倒才有两日,那天牢便叫人给夜劫了。稀里糊涂的,对方竟把他也给弄出去了……   项云擎身受重伤,本应好好静养,他却一醒来便不顾身体,不顾夜深,披褂挟袍,欲想直奔天牢。   他想得真切…   定要好好解释,定要告知玉儿当年三日七令实属迫不得已,绝非有意置云家将士之生死于不顾。   他将将走出王府,林澈匆匆而来,“王爷,齐宁远起兵造反,现已行至正武门,请王爷当机立断,立即下令。”   齐贼老狗早有谋反之意,只因忌惮项云擎手中兵权才迟迟不动,如今项云擎叫心上人一剑穿身,身受重伤,老贼便瞧准时机,伺机谋反。   江山有难,岌岌可危,轻重缓急,身陷情劫又重任在肩之人尚分得清孰轻孰重。   项云擎转身折回,束冠结带,鲜衣怒马,改道皇宫。   十九岁战场封神 ,大杀四方,即便身受重伤,仍是所向披靡,城外驻军尚未赶到,齐贼老狗已叫他斩于剑下。   齐宁远谋反,篡位失败,齐美人齐慎儿遭祸连。   齐家满门抄斩,贵妃缢于香凝宫,禹王妃齐慎儿不知踪影。   宁安成了最无辜之人,一夕之间,亲人命丧多半。好在季子是个温柔少年,陪在身旁,慰她心宽。   齐宁远一死,其党下余孽如无头苍蝇,项云霄又有心重整朝纲,肃清乱臣,是以,从前叫人觉着傻乎乎的皇帝,半月之内斩了大小官员不下十人,抄家无数…   一时,朝中要职多有空缺。   项云擎同夏侯昀文武兼并,二人身兼数职忙得分身乏术,那被收入天牢之人项云擎也就没时间去瞧了。他每日托人送些糕点过去,并嘱咐人待那清心的人好些,殊不知,那可口的糕点尚未到那人嘴里,却先叫天牢门口的狗全给吃了。   项云擎拖着伤体,昼夜不眠,只为早日解决齐宁远造反带来的后患,好亲自去接那人回府。   待手中大小事务忙完,已是半月有余,项云擎迫不及待奔赴天牢…   天牢之中,已无人迹。   询问过后,闻得齐慎儿来过,项云擎斩了数人,相关之人问罪其多,那人的去处却仍是无迹可寻…   … 第二十八章 小医官名为长风,及冠之年,生得煞是好看   庆元一七零年,又是一年三月三。   这本该是云家忌日,也该是那清冷之人必要忙碌的日子,青山岭却不曾见他身影。   客栈掌柜的整日抻长了脖子,深怕遗漏了那人 。端水的小厮每每送水上楼总要瞧瞧那间上房。   心下总免不了一通暗测,“小公子今日可曾来过?——   定是路上有事耽搁,是以才来晚了…”   如是揣测,便端着茶水又匆匆忙去。   直至月明星稀,小公子尚未出现,掌柜的难得将店门开了通宿。次日,金辉自东方缓缓腾起,光芒映了客栈半壁,掌柜的便明白,小公子…来不了了。   晌午过后,一玄服男子走进客栈,不曾开口,只在竹简上落下清冷字迹。   掌柜的往竹简上瞄着他写的字,抻长了脖子朝楼上叫道,“一间朝东上房,备笔墨纸砚…”   瞧到备笔墨纸砚这几个字时,掌柜的不禁抬头瞧了一眼。玄服男子的模样冷冷清清,尤似那人,然,掌柜一双明亮的眸光在瞧清楚来人模样时,随即暗了下去。   小厮闻得掌柜的话,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回望。   他心里一阵喜悦,暗衬,”可是小公子来了?”   然,扭头望去,来人并不是他!此人如千里之外奔赴而来,一身风霜,毫无清冷而言…   掌柜的瞧着那人落款的名字,——长风,简简单单。   原是恍然了,真的不是他!   是了,怎会是他,那小公子文雅之姿,国色之貌。此人虽不至丑颜,要谈国色之貌,却还是差了一些。   …   云非羽一入天牢,人去无归,生死无踪。项云擎寻他不得,世间也多是对他惦念不忘之人。   …   时年月末,当今天子龙体抱恙,故而隐退,项云擎代为听政,全权处理政务。   夏侯昀、司马渊两位忠臣辅佐。   时年四月。   王妃齐慎儿着废黜,云钰儿未得正名,王府再无女子进出,只小世子得禹王盛宠。   世人道:禹王当真对小世子生母情深似海,与天齐平却只念世子生母。   殊不知,项云擎所念之人非世人所识…   …   项氏江山一朝动荡,险些改朝换代。齐贼被斩于剑下,项氏江山得以永固,项云擎拟旨,大赦天下,适时,四海之内,百姓与天同庆…   宁安公主因母妃齐美人一事,郁郁寡欢,项云霄为让她从悲中走出,令亲卫陪她游历天下。   季子欲入仕为官,婉拒陪同宁安出游之事,跪于禹王府,求恩项云擎让他留于王府之中。   项云擎本不愿收留他,转身想着心上人本就有意留下季子,权当顺了心上人的意。适才,依着心上人的性子,准许季子留他身边做个文书,好叫人日后得个身份去考取功名。   时年五月,皇帝龙体抱恙已有两月,禹王代理政务,国事繁重,常挑灯深夜批阅奏折,故而身体微恙,张太医常被召唤,有时甚至需要留宿于禹王府。   初时,张太医尚且还是一人来去,后时,约莫为月末时,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拎箱提药的小医官。   也不知怎地,自有一次,小医官独自为项云擎诊脉,一不小心拌了一下脚,整个身子齐齐地扑在项云擎身上后,项云擎便瞧中小医官了。   此后三天两头,项云擎便借口自己有病去张太医府邸,张太医来不来打紧,却偏是死活都要叫那小医官过来瞧上一眼。   小医官来一趟,他又磨着人家,死活不让人走。   再往后的日子,项云擎索性威逼利诱,向张太医讨要此人,待张太医被磨得架不住,松嘴同意后,他更是直接叫人住进了王府的院子。   今日,他又病了。   早朝无奏,他草草遣了文武百官,丢下一堆奏折给那不负责任,将一众烂摊子丢给他,只顾和夏侯昀恩爱快活的项云霄,两手一甩,匆匆赶回王府。   一回王府,何处不去,一回来便往暮云轩钻。   小医官口不能语,瞧他来了,忙放下手中石磨,起身施礼。   小医官腿有隐疾,走路不大平顺,人尚未屈身,项云擎一把将他拉起,“勿须多礼。”   小医官名为长风,及冠之年,生得煞是好看,一双眼睛载满桃花,回眸一眼,风华世世无双。   项云擎委实心悦于他,当是一见钟情,自打从张太医处将人讨要而来,他便将人安置在暮云轩,一得空便往此处来,那西院的小世子他都不想去瞧了。   当真有情饮水饱,做起事来狼心狗肺得很。   不过,说起这这暮云轩,这还是他为云非羽所置。齐宁远谋反失败,齐氏一除,齐慎儿废黜,府中空无女主。因认了云非羽,加情根深种,云非羽失踪后,他对之朝思暮想,故而将院里的别门提名暮云。   想着,若有一日将那人接回,此处便给那人居住,如此,日后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他想,一出门便能瞧见心上人。   然,那人迟迟未归,久未寻觅到踪影,这暮云轩也就一直空着了。   此番,倒叫小医官捡了个便宜。   项云擎扶人起身,人也未曾屈身,按理他只需稍稍抬手示意便可,他却顺势拉着人的手死活不给松开了。   “住得可还习惯?”   这几日,他瞧小医官躲他躲得厉害,想着,定是这府中规矩繁多,叫人住得不习惯了,若真是这般,明日再把王府的规矩改一改。   项云擎当真双标得厉害。   他瞧不上的人纵使百般可怜,万般动人,他也不曾动容半分,若是被他放在心尖之人,便是稍被冷风一吹,他都紧张得怕人得了风寒。   忧心小医官在王府住得不惯,他甚至遣了院里不少侍从,只留林澈,几个伺候丫鬟及家丁于身边。   已为人做到如此地方,他却还担心人在王府适应不惯。   真真用情至深。   小医官不大适应他的亲近,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切都好,顺势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回。   项云擎一阵失落,却也未曾表露,只似个孩子,一个晌午,都围在小医官身侧,叽叽歪歪直啰嗦个不停。   偶有两两,小医官叫他啰嗦得烦了,便借故煎药的窑炉需要挪动,叫这堂堂禹王给他干这些消耗体力的粗活。   实则,他就是故意刁难项云擎,让这厮莫在烦扰他。   为讨小医官欢心,项云擎明知小医官有意刁难他,却还是乐此不疲。   项云擎迟迟不肯离开,一直磨蹭至午时,直至敏玉心疼自家主子,冒着危险来王府三见代政王,项云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处理政务。 第二十九章 项云擎昭告天下,七月初七将迎娶新人   项云擎这一走,小医官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暗暗叹道,“世人莫不是瞎了眼,禹王何时冷酷无情,这人分明就是三岁稚子,幼稚至极。”   忽然,他发现门口探着一颗小脑袋,仔细瞧瞧,那小脑袋似乎是西院的孩子。   他放下手中石磨,朝那孩子招招手。   那孩子犹犹豫豫地走进来。   “你…”小诗原是来找这人算账的。他听闻王爷不爱他家夫人了,听闻王爷遇到小医官后就将寻找他家夫人的事抛诸脑后。   听闻王爷将那小医官置于夫人的院落…   听闻…   各种听闻。   小诗气不过,便想过来瞧瞧,暮云轩内这位叫那深情的王爷瞧了一眼,便将旧人忘却个一干二净的小医官,究竟是何模样…   却是,待他瞧清楚眼前之人时,声讨此人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人长得眉清目秀,虽不及他家夫人好看,但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清冷着实像极了他家夫人。   只是…   “你…为何如此悲伤?”   这人那双满载风华的眼睛竟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小诗想着,自家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院里发呆时,偶有一两次也曾露出此神情…   这个模样,叫人瞧了,好不心疼。   许是心怜自家夫人,小诗竟不自觉地对小医官生了怜悯之心。   小医官睁着眼睛,静静等那孩子将余下的话说完,空等了半晌,竟听得这样一句话。   他心尖一疼,那人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你为何如此悲伤?”   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那温雅之人…他可还好…   思绪似乎流到了更久以前,流到初识桑榆时,小医官眼底的悲伤更深了。   小诗轻轻地拉着小医官的手,递给他一颗糖,“我家夫人说,心苦时,可吃糖,糖甜,吃到心里,心也就跟着甜了。”   小诗是善良的,小医官的到来取缔了他家夫人在王爷心里的位置,就连王爷给夫人准备的院落也叫小医官占了去。   可瞧见小医官眼中的悲伤,他心软了。   夫人定然不会怪我的。   心里如是想着,小诗一路往回跑。   小医官定定地瞧着小诗离开的背影,紧紧地将那颗糖握在手心,他竟真的觉着心里有些苦…   小医官来自以图,名为长风,他口不能语,腿落残疾,到皇城脚下,无处可去,一朝病倒,得张太医顺手捡回去,故而长跪于张太医府门,求之收留,却不曾告诉任何人,他来自以图,太子东宫。   数月前,大皇子东隅醉酒,深夜至东宫金华殿,欲找太子桑榆麻烦,未曾碰见桑榆,恰好遇见他于内阁褪衣换药,便想欺他辱他。   为自保,他以簪代剑,刺伤东隅,伤口之深,深可见骨。   东隅恶人先告状,至皇帝面前乱说一通,给他扣了一个细作的罪名。逢巧皇帝最恨细作,听辨不信,欲将他打入死牢。   桑榆待他情深义重,力保不下,命亲卫连夜送他出宫,护他离开。   如今,他来项朝已有数月,对那温雅之人的近况,一无所知,不知那人将他从东宫放走,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的大皇子可会伺机报复…   那皇帝可会心软,不怪罪于他…   …   桑榆确实惹了圣怒。   不过,皇帝念桑榆初犯,又是国之储君,并未真的降下任何重责,只命桑榆闭门东宫,思过三月。   然,三月一过,桑榆未曾谢恩,只因念着心上人之安然,禁足令一解,他便匆匆而行,远赴项朝…   …   项朝。   御书房内,皇帝项云霄差点被禹王气绝身亡。   为何气至如此?   还能为何,当然是为了小医官。   项云擎今日上朝,别无他事,便在散朝后捏了两道圣旨,一道欲昭告天下,七月初七,他将迎娶新人入府。   只旨意中未曾提名小医官,只是他口中指新人便是小医官而已。   第二道圣旨敏玉没看见,便是瞧了第一道圣旨,尚未张贴出宫,他便第一时间先告知项云霄,项云霄当面撕碎圣旨,并亲自来御书房见项云擎。   “项云擎,你想干什么!”   项云霄这次确实动怒了。   初时,他听闻禹王将张太医身边的小医官留在身边,还只当项云擎是为了寻个由头活下去,不至于每日埋身在国事当中,便也就没去理会。   今日,项云擎竟欲迎娶小医官入府。   日久生情。   这也不为过,毕竟他贵为天子还和夏侯昀有这般干系,朝夕相处,项云擎喜欢上一个小医官也不为过。   可七月初七迎娶那人,这不是明摆着打皇家的脸,明摆着辱人云家后世无人吗?当今天下,谁人不知他项云霄曾一纸诏书,云家后人云钰儿便于七月初七这日披上大红嫁衣进了王府。   时隔两年,云钰儿尚且无踪无影,项云擎竟要在这一天迎娶新人入府,还是个男人,这不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撅云家的坟吗?   十四年前真相大白,云家军陨落非天意,项云霄愧对云家,方才在清心殿礼佛三月,只为度云家数十万将士枉死之魂,叫他们安心去过来生。   这方他礼佛期限未过,项云擎这混账竟要撅人祖坟,拆人堂屋,这不是迫他项云霄在云家列祖列宗面前抬头不起,于项氏太祖面前无颜面之!   项云擎却很坚持。   他将项云霄撕碎的圣旨捡起来,一一摊开重新铺好,这才叫项云霄仔细去瞧,“看清楚再说话!”   “看什么?看你如何把云家”   项云霄话未说完,便被第二道圣旨吸引目光,那上面一字一句,瞧得他瞠目结舌。   “这…”   这怎么可能?   敏玉瞧着自家皇帝陛下一副惊愕,不禁也探了探脑袋,这一瞧,也明白了。   御书房内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渐渐散去,项云擎叹了口气,坐于案前,又执笔重书,两道圣旨再次落成。   翌日,皇城,乃至几天之后,天下无不一片哗然。   禹王项云擎竟以项氏帝王身份,于七月初七浓重迎娶新人入府,此人是为禹王妃,但遵旨意而言,此人可享母仪天下之誉   换言之,项云擎于七月初七迎娶之人,名分虽是禹王妃,可身份却同比项云霄的帝后之位。   项云擎迎娶新人,新人享母仪天下之荣誉,天下一片哗然,当不为过。   圣旨宣至王府时,西院的两个孩子默默流泪,心中阵阵酸涩,一度暗暗骂项云擎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才几日,就将他们夫人忘得一干二净。   另一面又为他们夫人心痛,遇人不淑,竟一颗心错付项云擎这种得见新人忘旧人的狠心人。   唯有暮云轩,小医官闻得旨意时,一脸平静,仅手中药石不慎落于脚边… 第三十章 骤然,极为不好的念头自项云擎心底盘踞   项云擎欲迎娶小医官,喜服自必不可少,早早他便叫人去了一趟琉璃轩,那琉璃轩的绣娘手艺巧湛,不出半月,两套云锦喜服完美竣工。   如那时给云非羽制裁新衣如出一辙,项云擎也亲自将那喜服双手捧上,端至小医官面前。   也如那时调戏云非羽一般,他也耍起流氓,将小医官拉至内殿,一脸别有所图道,“这喜服穿戴繁琐,本王为你更衣,你且先试试,若有不合,可叫他们再重新改制。”   遭雷劈的谎话,这禹王说得是越来越顺了。小医官身高几尺,身宽几寸,怕是他闭着眼睛都能执笔写下,他竟是睁着眼睛尽说瞎话,道唯恐喜服尺寸不合。   小医官叫他伸过来的手吓得惶恐,连连后退,以示拒绝。   见小医官又要躲着自己,项云擎急了,不由分说,将人搂进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小医官,语气透着一丝祈求,“可是还不愿原谅本王吗?”   小医官不懂项云擎在说什么,他想推开项云擎。   项云擎察觉怀中人的用意,将人搂得更紧,“玉儿…”   “…”小医官浑身一震,心中惊骇不已,想要推拒项云擎的手悬在那儿。   他已然伪装得很好了,许多习惯也都迫自己一一改掉,哪怕是对项云擎的一颗真心,他都藏了起来,这人却为何还是发现了他并非医官长风。   项云擎一开始也尚未发现小医官实为自己心上人云非羽。他心中,心上人至来一身清冷,举止文雅,断不是小医官这般模样。   诚然,小医官又不会说话,腿还落了残疾,身上又比云非羽小了一些,两者之间差别如此之大,纵然项云擎将人珍之入骨,自然也发现不了。   那次不小心的拌脚,小医官实实地扑在他身上,瞧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同他的心上人一无二样,还有落入怀中的身体…   项云擎更是发现小医官这眉清目秀的脸,实为戴了人皮面具,是以,他笃定是自己心上人回来了。为不再惊着心上人,加之自己一直想给人一个交代,便才顺着小医官的身份,不动声色,叫人以“长风”之名入住王府…   …再有些时日,他就要迎娶心上人入府了,他原想等大婚之日再挑明此事,忧心届时的唐突之举会吓坏心上人,适才借着试穿喜服的由头将事情挑明。   …   项云擎将人又搂紧一分,“当年三日七令,本王可以解释。——我非有意置云家将士之生死于不顾……”   ……当年三日七令,着实非项云擎本意。   粮草被齐宁远派人投过剧毒,援军又为齐贼势力,齐贼老狗本就忌惮云家,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知晓御林关一战尤为关键,齐贼老狗便动了心思,做了手脚。   项云擎得到消息,唯恐云家军遭遇暗算,有去无回,方才连下七道加急禁令截停后方援军,火烧成吨粮草…   …   云家军虽因粮草后援迟迟未到而死得冤枉,却也不曾枉死,面对敌人的强攻,他们从未退怯,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是血战沙场的英雄。   他们不是为奸人所害,是为守候生存在御林关后,数以万万计的百姓战亡。   他们都是项朝的英雄。   …   小医官轻轻地将项云擎从身上推开。他抬头瞧着这人,终于是敢于正面瞧着了,瞧着瞧着,他低眉,定定地瞧着项云擎的胸口,想着当日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气糊了心智,气之不过,提剑问人,生生将这人刺了个鲜血直流。   待他听得当年真相,每每想起被他刺了一剑却还着力将他护于身后之人,他便觉心中绞痛得厉害。   那人可曾怪他?   如是想着,却又暗道,“若是怪罪于他,又怎会将他护于身后,不允任何人伤他!”   天牢一入,一夕倒下,稀里糊涂叫人于天牢之中劫走,幸得桑榆遇见。那人将他带回以图,好生照料,万般呵护。以图一趟,养伤期间,当年三日七令之真相他全部明了。   那时方知自己犯了蠢。   方知这人待他何其珍重。   方知自己报仇寻错了对象。可叹这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之人,于他情深,被刺一剑却还要将他护于身后。   他抬手抚上项云擎胸口被自己一剑刺穿的地方,眼中盛着心疼与愧疚。   当时…一定很疼!   项云擎将他重揽入怀,“若是玉儿尚在恨我,要我如何偿还,玉儿说下便是,便是要本王的命,本王都给,只莫再离开本王,莫再叫本王寻你不得。”   项云擎真真吃够了见不着心上人的苦。   云非羽失踪后,一日未能寻得,他便一日挑灯夜批奏折,如遇没有奏折的日子,他便主动包揽朝中一众大小事务。   幸得夏侯昀、司马渊等人知晓他的性子,如若不然,一个代政王,这般殷勤付出,怕是要让人唯恐他欲成为第二个齐贼了。   项云擎声声真切,句句诚挚。   他为之动容。   在以图养伤的日子,无数个日夜,他总想起这人。午夜梦回,总惦念这份温暖。一朝得以回朝,他想,终是可以去见这人一面,终是可以好好地去赔个不是了。   他行至王府门前,远远瞧着这人,竟不敢上前了。   于以图时,他为东隅陷害,遭倒打一把,伤未痊愈,便连夜长途跋涉地赶路。   路途遥远,行程匆忙,他感染风寒而不知,那日烈日当头,他被晒得头晕目眩,体虚力乏倒于路边,恰逢张太医下朝回府,得张太医伸手一救,他多了一个身份,小医官长风。   长风身清,可随张太医自由进出王府,他想,以这样的方式陪着这人也是好的。   如此,便是一声不吭,以长风之身伴于项云擎身侧,他未曾祈求上苍多余眷顾,只愿此人现世安好便可。   不想,项云擎竟已然晓得他真身为何人。   项云擎拉着心上人的手,细细摩挲,指腹下的手背比先前的时候要糙了一些,瘦了几分,摸起来竟只摸到骨头,咯人得慌。   “这些日子,你可是一直住在张太医府?”   项云擎暗思,若真是如此,那难怪了自己一直未能寻得玉儿,原来人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想来也是,若非有人有心将他心上人藏起来,凭他倾尽的力量,怎会找不到人。思及此,项云擎想着,这张太医胆子当真大可包天,明知他寻人寻至何种失心癫狂的地步,这老匹夫竟还将他心上人藏于府中不说,还叫人改头换面不与自己相认。   明日定要找那老匹夫的麻烦!   项云擎此番想得真切。   当事人却摇摇头。   “不是张太医府?那玉儿住在何处?”项云擎稍有蹙眉,想着,不是住在张太医府,那这长的时间,玉儿住在何处?   他浅浅一笑,拉着项云擎的手,将项云擎的手心板正,以指代笔,在人手心落下解释的话。   项云擎却以为心上人不愿同他说话,故而一把将心上人的双手紧紧握住,“玉儿可是还不愿原谅本王,不愿同本王说话?”   虽说玉儿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时有不悦时,那出口的话叫他气得吐血,可他实实还是愿意听玉儿同他说话的。那声音是清冷了些,可甚为好听,声色虽冷,却如饮清泉,叫人心里舒爽。   这些时日,他顺着心上人,想着人既不愿开口,那便罢了,且先等着便是,待他为人正了身份,给了名分,再叫人开口同他说话就是。   然,听得项云擎这话,那尚未从心中散去的一幕幕如噩梦来袭,他浑身一颤,连带的,被项云擎握在手心的手都颤抖不已。   他眼中盛着恐惧,及深伤。   那恐惧虽是一闪而过,项云擎眼尖,只一眼便捕捉到了。   “玉儿…”   骤然,极为不好的念头自项云擎心底盘踞。他的玉儿…可是真的不会说话了?可是真的变得口不能语… 第三十一章 谁人不知,禹王为寻那无端消失之人,险些发疯   云非羽不能说话了!项云擎不能接受。他以为是张太医那个老匹夫出的馊主意,为了帮着隐瞒身份,给他心上人灌了哑药,故此,他抛下心上人,怒火中烧第冲到张太医府,一把将人从屋里拖出来质问一番。   张太医却叫他问得一头雾水,“王爷可是误会了?长风怎会是夫人?”   纵然只侥幸得见那清冷的夫人几回面,可那夫人生得国色之姿,天下少有,只一眼便可叫人长记于心。   长风虽是眉清目秀,却也不至国色。再者,长风同那夫人的模样都不可一同,王爷怎会觉着长风便是夫人。   还道他将夫人藏于府中不予告知。   张太医深感冤枉,痛心道,“王爷真的冤枉老夫了,那长风是个男子”   怎可是府中夫人…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一派胡言,本王还会将心上人认错不成?”   项云擎当真以为心上人口不能语是张太医给人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致使玉儿不能说话。他怒怒火难消,“你究竟给玉儿用了何种怪药,何以叫他话都不能说出半句,做下如此出格之举,你就不怕本王斩了你!”   “王爷息怒!”一听项云擎要斩了他,张太医诚惶诚恐,连忙跪下,“王爷明鉴,那长风是老夫下朝回府,途中瞧他晕倒路边无人搭救,方才将他带回,他醒后跪于府门求老夫收留,老夫瞧他身残,询问之下得知他于世上举目无亲这才将他收于身边。王爷明鉴呐,老夫真的不曾藏着夫人。”   生怕挨了项云擎的剑,草草入了地府,张太医慌得句句肺腑。   然,他确实未曾藏着云非羽。   他也万万不敢!莫说那云非羽是他眼中云家遗孤云钰儿,纵然他知晓不是,也断然不敢藏着。   自云非羽天牢失踪,项云擎代政,世人皆道他情深,只念世子生母,却不然,凡这天子脚下,谁人不知禹王为寻那无端消失之人险些发疯。   如此,他怎敢将人藏下。   项云擎沉默不语,直冷着脸瞧着张太医。   张太医叫他瞧得不敢抬眼直视,但他着实没有说错,他委实不知长风即为云非羽。   那云非羽有意隐瞒,故而求他收留,可云非羽那口不能语之疾,真真并非出自他这双手,何况,随意给人哑药,这是折寿的事情,他万万不会去做。   云非羽因何落得口不能语,项云擎如果仔细想想,这个中缘由便会水落石出。   实则,张太医诚惶诚恐往地上一跪,他心中便已有些许眉目…   那时,心上人一入天牢,齐宁远便举兵谋反。他为亲王,亦为项朝手握重权,可与齐贼匹敌之人,他一出战,无暇顾及身后事身后人,已入天牢的心上人必然身处险境。   事后也得知,云非羽消失前,齐慎儿曾去过天牢,这女人前脚离开,他这心上人便人迹无踪。随后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齐慎儿也消失不见。仔细想想,当今世上还有谁会恨他心上人恨得牙痒,恨不得人死。   项云擎冷了一张脸,匆匆回府,那人云淡风轻地于暮云轩研磨药渣,仿若不曾经历任何风霜的神情、姿态叫项云擎生了怯意。   怪他!怪他!   他曾言要好好守护此人,自许诺今后断不会叫人再受一点委屈、伤害,如今,却叫人生生给灌了哑药,落下哑疾。   项云擎着实蠢了。   所谓关心则乱,动情失智,这句话倒是恰好给他用上。他心上人哪是叫人给灌了哑药,那清冷之人是生生咬断了舌头,适才落了个口不能语。   项云擎立于门外,瞧着比年前要瘦弱几分的身影,心疼不已。   他的心上人,清风明月一般清冷,于这世间,与世无争、无欲无求,这一年光阴,吃了多少苦,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方才变成这般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模样。   项云擎走近,于人身后将人搂进怀里,仿若怀中之人一碰就碎,他搂得小心翼翼。   不敢细想这一年心上人经历了什么,他只暗自发誓,今后,无论如何,定是折了命也要护这人一生周全…   否则,以死谢罪。   晚霞时分,张太医匆匆而来,一进王府便跪于堂前,“老夫前来谢罪!”   谢罪?   这又是因何?唱得哪出?   “你谢何罪?”   张太医不敢抬头,颤颤道,“长风…不…夫人他”过于慌乱,他话都说不利索了,“长风可当真是是王府西院的夫人?”   项云擎跟他说“长风便是云家后人”,他原是不信的,还暗道,“王爷莫不是痴心绝对,想那清冷之人想得入了魔!”   项云擎走后,他细细琢磨了许久,思及长风待王爷的态度,方才悟透,原,长风便是夫人,夫人便是长风。   一时明了,思及那时救回长风时,长风身上伤疾之严重,叫他这个久经医场的老人都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若长风真为府中夫人、乃云家后人,那…长风之伤,至少也得叫王爷明白才是,如若不然,有朝一日王爷若是知晓,还不得真的一剑斩了他!   耽搁不得,他便匆匆离府奔至而来。   项云擎凝眉,“你想说什么?”   “夫人若真是长风,那…”他还是忌惮项云擎的,稍稍抬眼瞧了一下项云擎的脸色,见项云擎面色不快,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王爷可曾留意,长风…不,是夫人,不知王爷可留意到,夫人走路步伐不曾平顺过。”   “知道,那是玉儿不愿叫本王认出,故而如此,怎么?张太医有何异议?”心上人腿脚不便,他当然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   项云擎直想把张太医踢出府去,匆匆而来就为了跟他议论这个?   无聊至极。   耽误他同心上人促膝。   张太医不知禹王竟有将他一脚踹出去的念头,惶惶道,“老夫怎敢有异议,只王爷可知,夫人之所以如此,并非有意而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项云擎有些不耐烦了。玉儿可还在暮云轩等他,他还要去帮玉儿搬弄窑炉。这张太医磨磨蹭蹭的,一句话分了三句来说,还说得不明不白,当真叫人好不心烦。   然而,张太医接下来的陈述,却让他犹如五雷轰顶。那清冷之人竟在天牢之中、在他不知身处何地之时,竟是走了一遭阎王殿… 第三十二章 西院的神仙妙人回来了,府中一片欢庆   小诗又来暮云轩来了。   已近月末,再过不久,王爷便要迎娶小医官了。他想,到了那时,王爷怕是真的要将他家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诗站于门外,瞧着小医官费力地挪动院里放得乱糟糟的窑炉,终是心地善良了一些,瞧了一会儿,见小医官搬得费力,他默不作声跑过去帮衬着。   待一切忙好,他便扭头想跑回西院,还没走开,叫人于身后拉住了手。   终是自己捡来的孩子,终是他云非羽放在心上的人,终是挑明了身份便不想再去隐忍。   他伸手拉着小诗。   小诗并不讨厌他,但也不愿多与亲近,便轻轻挣脱他的手。   他走到小诗面前,抬手捏捏小诗的脸,这才又伸手重新拉着小诗前往西院。   到了西院,小诗却不让他进去了。   “你不能进!”小诗跑到前面,张开双手,挡他面前,将他拦在门外。   小诗是个衷心的孩子,他想着,暮云轩已叫此人占了去,这西院是夫人最后的地方了,万不可再叫此人也占了去。是以,他伸手将人拦于门外。   瞧着跟前的孩子,他心中一阵疼痛,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手想安慰小诗。   小诗却倔强地将脸别开,不叫他碰。   “小诗,让开!”   项云擎冷冽而饱含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   小诗对项云擎还是存着些许畏惧的,然,这是他家夫人在王府唯一的地方,也是他们对夫人唯一的念想了。   他壮着胆子说道,“这是我家夫人的院子,王爷曾下令过的,未得夫人许可,王府之中,任何人不得进入。”   小诗年幼,且一直都很懂事,此番违令,他心里也是害怕的。   项云擎走近,一手拉着那几乎都要站不稳的人的手,一手搂着人的腰,欲将人带进西院。   被小诗截于门外之人却不曾移动。他轻轻扶去项云擎的手,走至小诗身边蹲下才将那张本就不属于他的皮自脸上撕下。   待那脸上原有的模样清晰地显现在小诗眼前时,小诗惊得张大了嘴巴。   半晌才喊出一句,“夫人!”   他轻浅一笑,抬手揉揉小诗细软的发。他在心里默语,“我回来了。”   “夫人!”待瞧着眼前真真切切为自家夫人,小诗鼻尖一酸,不顾身份,扑进人怀里,“您都去何处了?小诗还以为夫人不要小诗和无忧姐姐了。”   他的消失,当真给这孩子造成了伤害。   “您去何处了?”小诗哭得不能自已。   无忧听见声音,想着,是不是府中有人欺负了小诗,她连忙从屋内跑出来。   待她瞧见搂着小诗的人是自家夫人时,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一下便红了眼睛,心酸又喜悦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无忧年长,一直都是贴心懂事的孩子。小诗又是他从宫中捡回去的,一直小心翼翼地游于王府之中。   他瞧着这俩孩子,心中疼痛万分。这一年时光,这俩孩子定是没少为他偷偷抹眼泪。   他朝无忧招招手。   无忧拭泪,朝他跑过来,他将那孩子也揽入怀中,三人抱成一团,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项云擎立于一侧,纵然铁骨铮铮的汉子,瞧这一幕,也不禁为之动容。   眼前人被两个人搂得站立不稳,他瞧得难受。   “夫人步伐不正,确实非有意而为,实为夫人膝盖受了重伤,伤之重,重至膝碎、骨裂…”   张太医的话犹如磐石,重重地压在他心底。他一步向前,将小诗和无忧自心上人怀里拉出,随即又伸手搂着身前之人。   “夫人腿脚不便,先让他进去歇着。”   “是。”   小诗抽抽搭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为自家夫人让路。   无忧又哭又笑,一只手紧拉着夫人的手,生怕一松手夫人就没了。进门时,她一步一望,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夫人回来之事便变成了青天白梦。   小医官就是自家夫人,大抵这世上是再无比这更加惊喜的事情了。   自打他挑明了身份,小诗和无忧便整日都粘着他,连宝儿都不想要了。   实时,这两个孩子也才终于明白,为何王爷一见小医官便把他家夫人及他们三个抛诸脑后。   当真不是那王爷过于狼心狗肺,实则,情深难却。   “夫人,您看,我长高了些许,都快赶上无忧姐姐了。”   “还有小世子,他现已会走路,还会叫人了…”   …   小诗叽叽呱呱,在他耳边说着他不在的这一年时光,府中发生的事情。他耐心地一一听着,时而笑笑,时而拉着小诗和无忧亲昵。   忽而,小诗疑惑地瞧着他,“夫人,您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小诗说得太多,让您烦了?”   无忧脸色一变,连忙扯了扯小诗,小姑娘晃晃脑袋,示意小诗不要说这个。   小诗当真是高兴坏了,全然忘了,小医官不会说话。可小医官是他家夫人呀,小医官有哑疾,自然也就是他家夫人有哑疾。   夫人回来了,他一时高兴,没有反应过来。无忧扯了扯他,他还扭头瞧着无忧姐姐,一双眼睛似是在问,“我说的不对吗?”   他清浅一笑,眼中一闪而过一抹苦涩。   定是上辈子,他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今生才如此偿还。上苍以慈悲为怀,留他一命,已是开恩…   他如此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这苦到心头的命运,大抵全为前世自己犯下大罪所致!   项云擎不忍看他眼中伤悲,将他往身侧搂了搂…   ……   住在西院的神仙秒人回来了,禹王府中一片欢庆。太妃心里多少还有些埋怨他一剑刺了项云擎之事,不大愿意同他见面,借口年迈,喜欢清静,不愿招人叨扰而终日待于东院不出门。   倒是季子,先前不知小医官为昔日解难的恩公时,待他多是爱答不理。待知晓小医官实为云非羽,便主动跑来与人交好,“季子眼拙,竟是没认出恩公来,真是罪该万死。”   他淡笑无语,瞧着眼前的人,些许恍然。   才一年不见,当初一身稚气的人, 竟也成了翩翩少年。   只…那细柳似的腰身,唇红齿白的模样,添了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这一举一动,颦笑之间,竟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媚。   他心下生了些许疑惑,暗思,莫不是当日花了眼,以为是个少年,实则带回来的是个姑娘? 第三十三章 天子一怒,愤而拍案而起,直指夏侯昀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   项云擎这厮因觅得心上人,整日整日精神抖擞,仿如用不完的精力。   项云霄就苦了。   “阿昀…可否”   “不可!”   如一滩烂泥趴在案上的天子,话尚未说完,便被埋头处理政务的臣子狠心打断拒绝。   天子一怒,愤而拍案而起,直指夏侯昀,“夏侯昀,你别忘了,孤可是项朝的王,有你…这么…”   后面的话,没了!   天子委屈巴巴地在某人的视线下又如烂泥般趴在案上,有气无力地翻阅着奏折,不时幽怨地抬眼瞄那“以下犯上”的臣子一眼。   项云霄属实累了。   他礼佛三月,原以为项云擎日日埋头在这御书房,定是一心处理政务,为国鞠躬尽瘁。哪知,那混账竟在他的御书房,用他皇家宣旨的宣布给他画了整整千百余个“云钰儿”。   真真气煞他也。   此番他重新理政,一堆事务等着他审批,本想偷个懒,夏侯昀这厮又压着他,一连闷在御书房多日,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可惜,帝王的威严压不住臣子,他气焰嚣张地站起来,却叫夏侯昀一个抬头生生吓得把余下的话给全部憋了回去。   帝王何其委屈。   “殿下若是累了,先至内殿休息,臣一人处理便可。”夏侯昀也终是不忍心了。   说到底,这人从来志不在江山,只怪他当年一厢情愿,想着要佐这人为项氏的帝,叫世人尊这人为王,却忘了问这人可否喜欢。   天子赌气了,“不去!”   项云霄非扶不起的阿斗,他想去偷个懒,不是为了自己,实则,他是心疼夏侯昀了。   他礼佛期间,禹王因“云钰儿”一事虽醉心于理政,但大多时候夏侯昀都不厌其烦地重新检阅过才叫敏玉将旨意宣下去。   他理政期间,夏侯昀更是日夜不休,时时陪着他。夏侯昀是人,又不是神,即是人,如此消耗精力,怎会吃得消。   自己的人自己心疼,是以,他才总惦记着要去歇一会儿。天子想得甚为深情,然,一转头的功夫,他自己先趴案上呼呼睡去…   夏侯昀宠溺地摇摇头,放下手中之事,起身将人抱至内殿。   “阿昀…”放下人正欲起身,天子一声梦呓,夏侯大人挪不动脚了。   “殿下可知,外头多少事情…”   ……天子一觉好梦,醒来时正躺在夏侯大人的怀里。“还以为你不会累呢。”   夏侯昀睡得沉,没发现项云霄醒来。   项云霄也不想打扰人。   天子竟似个贼,蹑手蹑脚地起身,至外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夏侯昀已经将堆积成山的奏折全部处理完毕,一一检阅批阅,甚至还在存有异议的地方贴心的作了批注…   天子一笑。   暗叹,这一生注定是要被这温柔的臣子套得牢牢的了。如此这般待他极好之人,叫他如何放弃得下,从而迎接六宫粉黛。   从他尚是太子时遇见此人,从此便被人捧在手心疼了多少个岁月。想来也是,自打遇见了夏侯昀,他逐渐的变得不像个帝王,却也更像个帝王…   外头尚未见光,夜色还浓,时辰尚早,尚未到早朝时间,天子决定再去睡个回笼觉。   夏侯大人倒是熟络得很,天子刚一躺下,他于睡梦中将人给搂进怀里。   天子再起来去早朝时,不知怎地,竟是一脸阴沉地扶着腰去的,心里骂骂咧咧…   夏侯昀,你个**,你个披着羊皮的狼,终有一日孤定要你哭着求孤放过你,哼!   气也,气也。   天子日夜操劳,累得直不起腰,好容易睡个回笼觉,又叫人给“压”了。   当真惨也。   早间下了朝,各归其位,夏侯昀欲上前同他说话,天子腰疼,不愿搭理夏侯昀那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狐狸,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敏玉,拟旨。”   天子叫敏玉扶着他点,他要回去拟旨。   “是,陛下慢着点。”敏玉揖身扶着自家主子,“陛下可是要恩泽四方。”   天子冷哼一声,气愤填膺道,“不,近日夏侯大人甚为操劳,孤要好好关照关照他。”   “是。”   敏玉心照不宣。   诚然,等他拿到天子拟好的圣旨,背过身去稍稍瞧了那么一眼,心中想的果然是:前些日子至张太医处讨来的膏药快用完了,瞧陛下依着气性下的旨,恐那夏侯大人若是瞧见,怕是要恼了。   夏侯大人这一恼,他主子这小身板…嘿哟,哪经得住折腾啊。着眼下的情况来看,今日宣这旨意的同时,还得再差个人去躺张太医府,再厚着脸皮讨些膏药回来备着了。   敏玉倒是心如明镜,明清得很。   想他一把年纪,黄土埋到脖子,前前后后伺候了两代帝王,送走了项云霄他爹,如今又伺候项云霄。   伺候在太上皇身侧时尚未觉察什么,只觉伴君如伴虎,是以,伺候项云霄时,他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差池,惹了圣怒,掉了脑袋。   十几载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除了觉着伺候新帝费些膏药,似乎也不曾有过忧心小命不保之时。   倒是因常常忧心他的皇帝陛下,明日可还能好好地上朝执政,为这事,他没少劳心。   时有三两,敏玉常觉着,新帝虽是费药不废命,可他却觉着自己要比伺候先帝时更加操心了。   哎!   敏玉一脸慈祥,满脸笑意地叹了一口气。   如此也好,也好。   圣旨已下,项云霄心满意足地坐在御书房,“让你再欺负孤,现下便罚你十天半月不许来见孤!”   天子甚为得意,好不欢喜,只想着那大尾巴狼夜半三更翻墙来找他的模样。   旨意下达尚书府时,敏玉因担心夏侯大人抗旨,故而没有大声喧哗,只差人将旨意悄悄递给夏侯昀便可。   夏侯昀爽然地接下意中人这无理取闹的圣旨,却也没有如往常,对旨意置若罔闻,此次,倒是规矩得很,除了每日早朝必到,竟真的不再踏入云霄殿半步。   则不然,他也想软玉温香,也想去搂着天子共赴梦乡,之所以规矩,实则是被突然登门造访的项云擎给磨住了。 第三十四章 下官也是计穷了,王爷,追妻之路,您多保重   今日亦是如此。   夏侯昀将将走出太和殿,禹王便跟了上来。至于这项云擎屈尊找夏侯昀何事,这话说来就有故事性了…   这日,偏是遇上头天夜里无端落了大雨,清冷之人又叫某些不知节制的登徒子给缠上,一夜好眠。   待他起来一瞧,昨日搁在院里等着晒去水分的草药竟尽数沾了水去。   这些药可都是世间难得,有些甚至千金难买,他一阵心疼,不顾二三,一通忙活。奈何腿脚不便,这府中原就没有多少下人,项云擎为讨好他又遣散不少。   无人帮忙,他一个人独自收拾,竟是忙至晌午尚未收拾完。项云擎下了朝,官服未褪,瞧他费力得很,便先帮他收拾。   待一切弄好,项云擎亦是浑身泥水。   瞧着项云擎那一身的泥泞,他着力表达,嘱项云擎快些洗漱,好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了凉。   “好,本王这去洗。”项云擎计从心来,“那…玉儿可能帮本王拿身衣服过来?”   他点点头。   装作看不见那厮屁股后头露出来的狐狸尾巴,装作不知那厮心里盘算的小九九。   “那本王去了,玉儿可要快些过来。”项云擎这心里直乐开了花,心下暗道,“一会儿准叫玉儿随本王好好泡个鸳鸯浴才是…”   想得着实挺美,可惜了了,天不随愿。又或者说,这都是他该的。   想着自己心上人不多时便会拿着衣物过来与他一同洗浴,项云擎泡在浴桶内,任那心中的不怀好意的肆意滋长。   该得也是不能随了他的心愿,他直等着心上人投怀送抱时,季子忽然晃了出来,估摸着他也没想到季子敢来打扰他,他还当季子是个贼人,一把将人给撂倒在浴桶里。   “啊!”   季子本身也是柔柔弱弱的,模样堪比小姑娘,比那脆生生的清冷还要弱了几分,被项云擎这一摔,委实吓得不清。身子直哆嗦,一双纤细的手直抓着项云擎的胳膊,颤颤巍巍的。   “怎会是你?”项云擎凝眉。   “…王爷…”   后背着地,季子被摔得生疼,疼得眼冒金星,眼泪婆娑的,只差没呜哇一声哭出来。   他直望着项云擎,可怜兮兮的,身子又都泡在水里,衣物紧紧贴附在身上。那恰到好处的杨柳细腰一览无余,这般模样,任是谁见了恐怕都难以把持得住。   可惜,项云擎这厮是个实心的双标老狗,眼中除了他家玉儿,谁人在他面前可怜、动人,那都是一个模样。   无动于衷。   “出去,下次”项云擎脸色一冷,便要将身下“娇滴滴的美人”逐出去,话未说完,季子倒先颤颤地朝外面叫了一声,“恩公!”   恩公?   项云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急忙松开季子,扭头看去,站在门口那人,可不就是他项云擎的心上人!   眼下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叫他心上人瞧了个通透…   完也,完也。   项云擎无由觉着心里发虚,“玉儿!”   这厮也不顾自己赤身果体,抬脚就朝人走去。   门外站着之人将手中衣服朝那流氓王爷扔过去,转身便走。   “玉儿!”项云擎急了,堪是自己衣不蔽体,光不溜秋,也不好直接追出去!   待他穿戴完整,心上人已然将他拒之门外,也不往暮云轩去了,直住进西院,任他如何如何,便是不愿抬头再瞧他一眼。   倒是那季子,往他心上人面前扑通一跪,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不久,两人竟还手拉着手亲昵地自他面前走过,完全无视他人。   也就着了这,眼看着就要大婚了,心上人却迟迟不肯不搭理自己,这是万万不能啊。   项云擎委实是招数用尽,实在没辙,这才想到夏侯昀昔日可没少哄骗他那动不动就生气的皇帝兄长,是以,他才脸皮地、一日又一日地叨扰着夏侯。   夏侯昀倒也大方,来去拢共也出了不少主意。   项云擎这厮不感恩戴德,回头还一脸不悦,还嫌弃人夏侯昀给他出了馊主意,“夏侯昀,你给本王出的主意可都是放在外头过夜了?如你那般去哄他,他更加不待见本王了。”   “这…”   “夏侯大人可是真心在帮本王?”   “……”出力不讨好!   一二三次后,夏侯昀也着实无奈了,自己那点压箱底的本领全拿出来也不尽人事,他只好拱手道,“下官也是计穷了,王爷您…追妻之路多保重,下官先行告退。”   便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夏侯昀就走了,独留项云擎风中凌乱。   夏侯昀也属实没辙,倒不是气项云擎不念他的好,他是真的计穷。   是,他巧舌如簧地哄骗了小皇帝来着,可那天子软绵绵的,人软性子软,耳根最软,两句好话一哄,再大的气性也全好了。   被禹王日复一日地造访,这数日下来,他算是明白了,那云家后人看似与世无争,人人得而可欺,实则性子刚硬得很,说一不二。   委实不好哄骗。   夏侯昀退了,不掺和了,免得那小皇帝一生气又给他下两道圣旨,那委实就亏大了。   夏侯昀一句话,项云擎彻底无招,无奈之下,这厮想了一个主意…   先前,皇帝为云家将士礼佛,他代政,为了迎娶心上人,他自主拟了两道旨,其一为七月初七娶进新人,这新人为何,为了给心上人一个惊喜,他没交代明白,只意在娶新。   其二则是为云家正名,为他心上人云非羽正名,他要告诉天下人,云家有后,名为非羽,非是女子,是为男儿。   自然,关于这个,他也没有交代明白,甚至这道圣旨他是打算在大婚当日才昭告天下的。   如今,他实在没招,只好想着先将此办法拿来哄骗他的心上人,好叫自己得以进了西院,搂着心上人夜夜温梦。   以此,当夏侯昀被他耽搁了几日,终于得空前去云霄殿哄骗天子时,尚未将人哄好,敏玉匆匆来见,“陛下!”   “咳!”项云霄一把推开身侧之人,端了架子,“何事。”   待夏侯昀立了臣子的身份站在一侧,敏玉才拱手作揖道,“禹王已将两道圣旨宣召天下,皇城脚下现已是一片哗然…”   项云霄与夏侯昀对视一眼,对现在这个犹如失心疯的禹王也属实没办法。   项云霄一摆手,“随他去。”   “是。” 第三十五章 齐慎儿如坠冰窟,一双美目都叫阴狠之色给占了去   桑榆离开以图已有时日,念着意中人之安危,他一路不停,日夜兼程地往项朝赶。   紧赶慢赶,终还是在路上…   “福安,这雨连绵数日,何时才可停下。”   太子殿下素来温雅,不曾为难于人,却是这句话叫福安半晌答不上来。   他又不是布雷施雨的神仙,问他何时方可停下,这不是…难为他。   未曾听得回应,桑榆这才回过神来。他竟又在为难人了。   想这数日,他被困于这小小的都城,即便对意中人思之念之,煎熬着心肺却是无可奈何。   福安瞧着太子殿下,到底是自八岁便伺候在殿下身边了,殿下一个叹息他都知晓是何意。瞧殿下一睁眼便双眼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望眼欲穿,福安心下心明眼亮,他家殿下八成又是在想那冷清的小公子了。   “殿下,听闻这城中有处乐坊,里面的仙姬均是来自凉都…”福安倒是聪明了,并未将话全部挑明了说。   他没把话说完,是给自己留个余地,不叫自己成了尽拍马屁的小狗腿,也给殿下留个选择,去与不去,全在殿下心意。   他知晓自家殿下自打见了那清冷的小公子,就对这世间的美人都不感兴趣了。   实则,他家殿下也未曾对这世间美人有过兴趣。   桑榆也属实想念意中人想得厉害,遭这么困待下去始终不是办法,既福安说那乐坊来自凉都,那便去瞧一瞧。心上人来自凉都,就算见不着心上人,去瞧一瞧同心上人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也算是解了心中的思念之苦。   醉乐坊。   桑榆隐了身份,以寻常人家的公子出入。   “哟,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头一次来我这醉乐坊?”掌柜的长了一张老鸨的脸,一笑起来,更加神似。她瞧眼前之人衣着华贵,想着定是富贵人家,出手一定阔绰,连忙迎了上来,笑嘻嘻地,“您放心,甭管您要什么样的,我这醉乐坊里都有。”   “可有凉都来的乐姬?”   桑榆对那些不感兴趣,他也不愿去瞧掌柜眼中的精光,只管随了自己心意。   那掌柜的一听他要凉都的乐姬,又想他这衣着,当下便是笃定了他是来自皇城凉都的大户人家,定是离家久远,思乡情重,故而想找个凉都的乐姬,一解思乡之苦。   “有有有,老身这就为公子去叫。”掌柜的笑呵呵地转身,心想,这公子看起来有钱得很,此番定要好好赚一笔才是。这番想着,她连忙招呼小厮过来,“将这位公子领到二楼雅间,伺候伺候着。”   “是。”小厮应了一声,走过来将桑榆领到二楼雅间。   才进门的功夫,掌柜的便领着一女子来到桑榆面前。   “公子,这姑娘是刚从凉都来的,您要是不满意的话,老身再为您换一个。”掌柜的说完,又一改笑颜,冷脸对身边的乐姬道,“好好伺候着,这位公子可是你的贵人,要是再搞砸了,我要你好看。”   那乐姬不说话,直盯着桑榆,眼神之中竟透着几分伶俐。   待掌柜笑呵呵走出去,桑榆才问乐姬,“姑娘贵姓?可真是来自凉都?”   乐姬稍稍欠身,“小女子来自凉都,无名无姓,公子随意呼唤便是”姿态却似未曾揖身。   无名无姓?   哪会有人无名无姓。   桑榆打量着眼前的乐姬,虽说穿得素了一些,但那与生俱来的高贵,绝非寻常人家可有。   定是家中遭了变故,是以才落到此番地步。   太子殿下心善,倒有几分同情起眼前的人来。   只桑榆不知,便是眼前这位叫他为之动容的女子,因爱不得,从而叫人敲碎了他意中人的膝盖,叫他意中人人生生咬断了舌头,落下哑疾不说,还落了终身病痛。他还和颜悦色的问人家,“为何至此处谋生?”   齐慎儿敛去眼中锋芒,平静道,“家中事变,女子无能,落难到此,盘缠用尽,便也只能以此为生。”   “如此…”   太子殿下动了恻隐之心。他想到那人也是突遭变故,才落了一身伤痛。   “你可有要去之处?”   “…”齐慎儿摇摇头。   她瞧着这人,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心里的意愿说出来,但遇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贵人,属实难得,她赌了一把,说道,“自是有处可去,也有处想去,且非去不可,只小女无能,怕是今生难以实现,若是公子原意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无妨,姑娘想去何处?”   “凉都。”   她要回去,定要回去。   她齐家一夕之间,满门抄斩。她与那人几载夫妻,纵然无情,到底也是夫妻,她不信,不信那人真的将她父亲斩于剑下,将她齐家灭门。   她定是要回去的。   齐慎儿自往天牢一趟,便深深笃定“云钰儿”已死。自天牢出来,她知道项云擎知晓心上人死了定会怪罪与她,索性她便回了家门。   东西一朝颠倒,好端端的日子,父亲竟然谋反。   父亲不了解项云擎,她却是了解的,那人心狠手辣,做起事来冷酷得很,父亲绝不是对手。   她连夜出逃。   果不然,谋反失败。她躲了砍头之罪,堪堪天不佑她,才离了皇城没多远,便被市井无赖当个花娘给抓进了青楼。   从前她最恨这种地方,为自保,她以全身家当做了赎金才将自己赎回来。   身上带的多是些随身的物品,全部抵了出去,她变得身无分文,为了生存,方才不得已流落到这种地方,以自己从来都瞧不上的乐姬的身份生存于世。   高傲如她,倘若家中不曾巨变,她断然不会以如此姿态苟活于世。   于这世间苟延残喘,只因听得父亲是被心上人斩于剑下,她不信那人当真对她如此无情,将她亲人斩于剑下,便一心想回凉都,只为问一问项云擎,斩杀她父亲之事,可是当真。   大抵也是用情至深了。   可惜,用情之深,用计也真。   乐姬来自凉都,家中事变,故不得已,颠沛流离。太子殿下心善 ,出手大方,离开醉乐坊时,甩了一锭金银,将那乐姬从醉乐坊带走,并将之一路带在身边。   “在下前往凉都有十分重要之事,耽搁不得,只能加急赶路,这一路多有颠婆,姑娘可还受得住。”   他急着去见意中人,却也没少照顾乐姬。   “不碍事,公子尽管赶路便是。”齐慎儿这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她内心也是焦急的,甚至,每每靠近凉都一寸,她的心便更加急切。   桑榆浅笑示应,无话了。   本来太子殿下也就是话少的人,只在小公子面前, 他才会着力去找些话题,以便小公子不会感到厌烦。   太子殿下急于见意中人,连绵数日,将他困于城中,这雨将一停下他便迫不及待离开。   堪堪是他与那小公子生来无缘,他将将带着乐姬自困城出发没多久,项云擎为讨心上人欢心而宣昭天下的圣旨便传至天下。   齐慎儿执犹坠冰窟,一双美眸都叫阴狠之色给占据了去。   那“贱婢”竟还活着。   “她”竟是男儿身!   她的王爷竟要于七月初七迎人二入王府,奉之为掌中宝,心中肉,还叫人享母仪天下之荣誉。   不可以,绝不可以。   齐慎儿恨得一双眉目都变得狰狞。   桑榆也坐不住了。   他也是愣住了,他的意中人竟是十几年前与父皇血战于御林关之人的后代。且再过两日意中人便要嫁给别人了…   该如何是好!   凉都还远,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恨不得化作一抹云,飞身而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去,堪堪是那车只有两个轱辘,那马只有四条腿… 第三十六章 痴汉王爷搂着心上人,一夜纵情,险些误了良辰吉时   项云擎为讨好心上人,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甩下两道圣旨,昭告天下,云家遗孤云钰儿实为云家后人云非羽,消息散去,无不惊骇。   实时,天下一片哗然。   “真没想到,这云钰儿竟是弟弟云非羽。”   “谁能想到,他刚从战场被接回来,面都没露就被皇上接走,后来就没再出现过,终年深居简出。”   “就是,我们连将军府的大门都难得挨着,更别说进去瞧一瞧里面那位是真是假了。”   “一直以为是个女娇娥,没成想竟是个男儿郎。”   ……   皇城自是一片哗然。   谁曾想,世人可怜之人竟会是云家后人。   堪是项云擎连下两道圣旨,叫人防不胜防,待他为云家后人而非遗孤云钰儿这件事的热度消下去,禹王项云擎欲娶男儿郎入府之事再次在皇城脚下掀起一阵唾沫强风暴…   “禹王乃响当当的英雄,怎会娶云非羽为妻?”   “这云非羽难道是个女儿身?”   “自然不是,若是,这禹王何苦来的还要为他昭告天下,正他身份。”   “那这禹王…莫不是…”   “定是!”   ……   之于后面的话,都是街坊邻居关上门来偷摸着讨论的。   无非也就是道他项云擎好端端的,放着天下诸多女色不要,偏是看中了他云非羽,神仙眷侣不做,非要走那阳关小道…   八成是有病之类的话题。   项云擎有心讨好心上人,却不想因他两道圣旨齐下,弄巧成拙不说,自己落得旁人嘲笑,云非羽也成了人们议论和重点讨论的对象。   大姑娘道他,“妖自胎生,天生的祸害”。   小嫂子道他,“前世为狐,生来就会媚人”。   如若不然,堂堂禹王,府中妻妾成群不谈,且听闻禹王还是个痴情种,心中住了一个红颜命薄的心上人…   如此,若非那云非羽天生媚骨人神难挡,深情如禹王,怎会叫他勾了魂去…   猜忌声浪此起彼伏中,婚期已至,转瞬之间,已是七月初六。   明日他便要嫁给项云擎了,为大婚当日能显正式些,项云擎今夜将他送回了将军府。   这府中清冷了些。   自七爷爷百年归天,这府中再无人居。   许是他太久没有回来了,又许是身子不抵从前,将军府四季无人,府中少了些生气,没有烟火,失了人气的缘故,他觉着这屋里有些冷。   夜深深,他死闭着眼睛也睡不着,委实睡不着,躺着也难受,他起身披了件外衣来到院里。   院里有棵老树,年岁很久了。他从御林关回来时,这棵树的枝丫都已经覆盖了府里的院墙。   他走到树下,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告诉九泉之下的爹娘,告诉叔叔伯伯,告诉七爷爷,明日他便要成亲了。   是的,是他要成亲了,不是姐姐。   他想这样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明日他要重新披上大红喜服,二入王府。不为云家遗孤云钰儿,是为云家后人云非羽,是那个十几年前本该死在战场,却借着姐姐名义悄然活下来的人。   他将以自己最真实的身份二入王府,没有宣恩的旨意,没有皇恩浩荡…   明日他要二入王府,这是禹王、是项朝最威风的男人项云擎待他的一颗真心。   何其珍重。   他敛眼,低眉。   可是…大抵爹娘也是恨他的吧…   已经是炎夏了,夜风吹过来,树影在地上晃了晃,成片成片的阴影淹没了他的影子。   他瞧着那些树影,瞧着瞧着,心里生了些许孤寂,不过才离开片刻,且明日便可见到,他却矫情的有些想念项云擎了。   想来那厮定也是待他情深了,如若不然,堂堂禹王,怎会顶着天下人的耻笑,为他云非羽正名,再光明正大娶他入府,尊他为妻,敬他如后…   今生今世,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云非羽…何德何能。   院里有些凄凉,心底的思念在树影的摇曳下变得重了。   他好想他,好想。   他轻轻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衣,将将任着心底的思念生长,身后的院墙那头忽然跳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那身影翻墙的动作,身手之敏捷,一看便知此人武功非凡。   再仔细瞧,那身影可不就是禹王府那尽耍流氓的登徒子王爷,可不就是此刻他心里思念的人。   项云擎原本只是思念过重,深夜尚未睡着,才想过来偷偷地瞧上心上人一眼,为此他还特地翻墙进来,哪知半夜了,心上人竟还站在院里发呆。   项云擎从后面过来,一把将人搂进怀中,“深夜尚未入睡,可是在想本王。”   大抵是自己也情根深种了。   大抵是终于以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了,今日,他心情甚好,突然就想学学旁人,来个一饮酒醉。   他微微一笑,手抚上项云擎的手,从人怀里转个身,拉着这半夜了还要跑来找他恩爱的王爷往府中地窖而去。   “玉儿这是…”   项云擎这厮果真一肚子黄水,满脑子春迷。他还以为心上人是要带他去往无人之处,偷偷做些叫人脸红心跳之事。   待那清冷之人从地窖搬了两坛陈年酿丢在他手里,他才知心上人意欲何为。   心上人要与自己一醉方休,项云擎难得收起在心上人面前才会有的顽劣,认认真真地与人月下畅饮。   斟酒,举杯,酒入喉,他微微蹙眉,却是一口咽下。   难怪了七爷爷从不让他沾酒,这酒中滋味,当真映了人生在世,百般滋味,一口入喉,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人心若是醉了,喝水也是会醉人。他今日心情好,又未曾沾过酒,三杯下肚,意识就恍了。   “王爷…”   “可是醉了?”   项云擎着实爱惨了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好似这人比那月儿还美。大抵瞧人瞧得糊涂了,应声后才反应过来,心上人竟在叫他。   他激动万分,一把拉住心上人的手,“你!…玉儿!你刚刚可是叫在本王?你能开口说话了!”   项云擎委实激动了。   那清冷的人确是一副慵懒消散。   他有些醉了,举止同从前,同清醒时分不大一样了。他稍稍撑着头,瞧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尽显风情万种。   未曾结钮的外衣自他肩上滑下去,内衬穿的少了些,单薄了些,外衣脱落,胸前如雪的肌肤把项云擎这流氓看得直咽口水。   心上会说话,项云擎简直开心坏了,堪堪是心上人过于瞩目了,他瞧人喝醉了,肚子里直起贼心。   玉儿醉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流氓王爷如狼似虎,一双眼睛泛着凶光,他将人往怀里一抱,转身就朝里屋去,嘴里还一本正经道,“夜深了,本王送玉儿回房休息。”   堪堪是流氓的脚步急了些。   堪堪是他也动情了,饶是项云擎贼心可探,他也未曾抗拒,只因他心里大抵也是如此想法。   今夜便随你放纵一回。   他想着,于这面冷心热的王爷,到底是自己情深了,自己那颗冷了十几年的心,到底是叫这厮给捂热了。   今夜这酒委实烈了一些,是以,他有些醉了。   他搂着项云擎的脖子,醉人心窝道,“…我好想你…”堪堪是声音小了些,项云擎没听清,“嗯?玉儿说什么?”   “我好想你,好想。”他又搂紧了几分,贴那温暖的胸膛更近些。   于以图的时光,短暂又觉漫长,对这人的思念,如相思入骨,久思成疾。   日思夜想,想得入了心扉,再挥之不去…   情真真,夜深深。   将军府难得火热,明日便要大婚的二人一夜良宵,痴汉王爷搂着心上人,纵情过度,险些没误了良辰吉时。 第三十七章 禹王气闷,连亲儿子都要跟他抢心上人   翌日清晨。   如同那时,天尚未亮堂,他便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七八个伺候的丫鬟服侍他洗漱穿衣,梳妆打扮。   只一处不同,那年他一身女装,着了浓妆。今时今日,项云擎知晓他为男儿身,待他情真意切,倒是有心了。   喜服是男士锦衣,做工精致,设计唯美。单一的大红,衣角绣制了凤纹,袖口及领口的地方也作的精致素雅。   步摇换成了别的,知晓他不大喜欢束发,倒也贴心的为他准备了几支玉簪和发带。   “王爷待公子,当真用了十二万分的情,寻常人哪会想到这些,瞧王爷为公子准备的这些 ,都是贴合公子气质的,每一样都仿佛是为了公子存于这世间。”   喜娘不是那个喜娘了。   她也不是喜娘。她是琉璃轩老芳主的儿媳莲幺,她至来便知那将军府中的美人实则为男儿。   此事也只她知,老芳主知。   此番他要成亲了,是以云非羽自身的身份明明白白的成亲。她想着,怎么着也该来送送,这孩子如今在这世上真是孤苦无依了,大喜的日子,怎可没了娘家人。   遵循公爹遗训,那年事出得急,她和夫君又不在皇城,故而尚未来得及送他出门,此次,定要好好瞧着,好好送送这孩子。   不多时,将军府的外头鞭炮锣鼓齐鸣。   是项云擎的迎亲队来了。   莲幺拿着红盖头,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戴上。素来婚嫁,男子束冠,女子藏羞。此番他虽为嫁进,却是男子,这盖头该是盖上,还是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一时,她倒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也不计较这些。于他而言,外头那人是他心之所向,情深归处,莫说是顶个女娇娥的红盖头,便是叫他穿上女装再嫁一回,他也是乐意的。   他施施手,示意莲幺给他盖上。   莲幺笑了笑,眉眼柔和,倒真有几分老母亲嫁儿子的幸福,“你待王爷也是情深所致了。”   他笑了笑,目光从未如此温柔过。   莲幺给他盖上盖头,将他牵出将军府。   他腿脚不便,这一路走得缓慢,若非新姑爷不得进门,只怕项云擎刚一到门口就下马蹿进府将他打横抱走了。   今日这日头似是要比那年的七月七要好些,那日的天阴沉沉的,叫人愉快不起来,今日这日头倒好像足了些,直晒得人浑身发烫。   那时,近了王府的门,是由喜娘牵着他的手,下轿,入府,拜堂,至始至终不见新郎官。今日,便是一到王府门口,项云擎就匆匆下马,不等莲幺走来,率先走过去牵了他的手,小心地将他扶下轿。   “不必走,本王抱你进去。”   昨夜委实醉了,玉儿酒醉了,他心醉了。一夜折腾,想必累坏了他的心上人。项云擎自顾想着,未等莲幺和心上人做个回应,抱着人便进了府。   夏侯昀是主婚人,待项云擎拉着新人站好,他才高声宣喊:   “一拜天地。”   项云擎拉着人转了身,于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又拉着人转身,对着高坐堂上的太妃一拜。   “夫妻对拜。”   项云擎眼含深情,与心上人一拜。   “送入洞房~”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侯昀头一次嫌弃一个人,还是个王爷。若非场合不宜,若非身份有别,他真想开口,“王爷,您能收敛一点您对那人的虎狼之心否?”   项云擎无所畏惧。他又不瞎,夏侯昀嫌弃得那般明显,他自然看得见。   只他难于理会。   未经莲幺之手,项云擎亲自将人送回新房。等不及喝下交杯酒,刚一进门这流氓王爷就要去揭别人盖头,还美其名曰:“这屋子暗了些,玉儿又不是女子,无须遵守那些规矩,本王帮你把盖头揭了。”   他不语,任着眼前这厮在他身上施展手脚。   无人督促,项云擎便连前堂都不想回去了,直恨不能现在就跟心上人洞房花烛。   待他项云擎天上地下乱扯一通,终于亲得心上人的软舌,心上人却始终一言不发,项云擎才觉着不对劲。   “可是不高兴了?”   他红着脸,摇摇头,气息尚有些紊乱。   项云擎微微蹙眉,“既无不高兴,为何一言不发。”   他一脸茫然。   自己落了哑疾,这已不是秘密,何故如此发问。   昨夜的酒过于陈了,毕竟藏于府中地窖已有数不清的年月。也定是昨夜醉得深了,毕竟从未沾酒,陈酒连连下肚,断片自是正常。他只记昨夜自己借着酒劲同人翻云覆雨,那脱口而出的话竟叫他当成了梦呓,遗忘得干干净净。   项云擎神色严肃,无忌新婚“新娘子”不宜见外人,他忙至前堂将张太医拖至过来。   待张太医一番望闻问切下来,这才起身说道,“应是心理问题。”   词不达意,项云擎差点没把老太医一脚踹出去。他脸一冷,“你觉得本王要听什么!”   张太医领教过项云擎的翻脸无情,他连连解释了一大堆。可惜,项云擎还是一句都没听懂。   倒是一直端坐于喜床上的人,他听懂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了,也未曾落下哑疾,是那时齐慎儿找人给他上邢,由于疼痛难受,他又不想叫仇人听了痛快,便死死咬住了嘴,人痛得昏了神识,咬的是舌头还是嘴都分不清了。   待他意识清醒时,他人已在以图,桑榆给他用了世间最好的药,他的舌头还是麻木不仁,一点知觉都没有。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认为自己不能开口说话,是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开口,即便有时想要开口,心底仍是觉着自己无法说话,适才一直讲不出来话。   堪堪是昨夜情浓酒多,人醉了无所顾忌,这才脱口而出。   待他用笔墨着力解释了一番 ,项云擎这头蠢驴方才明白。   项云擎将人搂进怀里,“无妨,只要玉儿能说话,以后慢慢开口便是,不急一时。”   他微微一笑,为自己还能开口说话也感到一丝欣慰。   “爹爹~”   两人正情浓,门口忽而冒出来一个小家伙,走路尚有些许摇晃,咬字不清地叫嚷着爹爹。   项云擎眉头一皱,他今日极为不待见的人便是西院的三个孩子。原因无别,只因他怀中之人心中最为牵挂便是这三个孩子。   今日是他大婚,定是要一补当年错过的洞房,若是这几个孩子在心上人跟前晃悠,今夜还能否搂得心上人尚是个未知数。   小家伙无端被父亲嫌弃,他却一无所知,直颠着摇晃的身子往云非羽扑去,“爹爹~”   到底是一落地就认了他,即便一年未曾见到,即便这些时日挨着他的时间少,这孩子还是待他亲昵得很。   瞧着心上人推开自己去抱地上的小家伙,项云擎脸都黑了。   项云擎两道圣旨昭告天下,目的是为了将这人身边的桃花斩断,让心上人一生属于他。   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劲敌都在项云擎自己身边,还都是他自己的人。   禹王郁闷,旁人跟他争夺倒还罢了,怎地连亲儿子都要跟他抢心上人!   郁闷! 第三十八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可叹君不知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深深几许,可叹君不知。   距离项朝皇城还有几百里距离的宁州城内,某个僻静之地,东隅瞧着被手下五花大绑丢到面前的人,脸都黑了,“蠢货!”   两手下是蠢了点,以为骂的是地上的人,还配合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   拍马屁的行为换来的不是赏赐,是东隅气急败坏的一脚。   “哎哟!”被踹之人委屈巴巴,“殿下…”   瞧手下摸着屁股的模样,东隅头疼得恨不得再给一脚,气急道,“我让你们去请人,你们就是这么给我请的?”   这群蠢货,绑架太子,是要让他上断头台吗?   “是呀…”以往不都是这么请的吗!手下摸着屁股,极其委屈。   东隅扶额,额头青筋暴起,堂堂以图大皇子,本就因为经常找太子殿下的麻烦而被误以为他觊觎皇位,这下好了,承蒙两个蠢材的行为,他真的把太子殿下绑架坐实了他觊觎皇位的心。   “还不赶紧松绑!”   见两个蠢材还委屈的等着他去哄,东隅直咆哮。   “是!”   手下诚惶诚恐,手忙脚乱去给人松绑,心里直突突,皇子殿下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为何如此奇怪,以往吩咐他们请人不都是如此请过来的?   奇怪,太奇怪了。   “还不赶紧滚出去!”松了绑,东隅瞧着他俩眼中一顿冒火,索性一脚给踢出去。   待手下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他回头看到地上昏迷的人,头直疼。   “蠢货!”   低骂一声,东隅蹲下想给人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哪儿,一蹲下恰好对上桑榆迷迷瞪瞪着睁开的眼睛。   “……”   “……”   两人同时愣住,东隅那只手又正好停在桑榆脸颊的上方,给人十分不礼貌而且很不友善的错觉。   “既然太子殿下醒了那就好办了。”   东隅故作镇定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自己都想把舌头咬断的屁话。   好办了!办什么?   难不成还真要把太子殿下给做了?   活见鬼!   桑榆脑袋还有晕晕乎乎,自地上爬起才想起自己被人截住,保护乐姬时被人一棒子于身后给敲晕了。   桑榆当真善良,第一反应竟是问那乐姬,“那姑娘身在何处,你将她如何了。”   “姑娘?”东隅直皱眉头,忽而想起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心直口快道,“太子殿下是真蠢还是装模作样!”   “东隅!”   桑榆难得动怒,东隅被他吼得心里突突,嘴上却不认输,冷笑一声,“如果你说跟你一起那位,她恐怕已经递达皇城了,不过…太子殿下知道她是谁吗?”   “我的人在哪儿!”   桑榆不想和东隅说话,倒不是这人经常找他麻烦,就是觉得东隅这人太暴戾恣睢,动不动武力解决,简直蛮人一个。   东隅瞧着他,自顾坐下,答非所问道,“好心提醒太子殿下一句,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人是真蠢还是故作此态?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傻子之所以被人挑断脚筋打碎膝盖是那女人指示?   蠢,蠢货一个。   桑榆自不知这些事,他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把太子殿下送进敌国天牢,若非怕这人真的死在大牢,打死他他都不会扮成这人的手下夜截天牢,也得亏这样他才把那女人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蠢!自己也蠢!   本来就不喜欢桑榆,管他作甚!死了岂不更好!   东隅自个儿暗地里较劲,桑榆瞧二愣子似的瞧着他,“你为何出现在这儿。”   “太子殿下能来这儿,我为何不能来?”东隅心想,还想探我底细,我就不告诉你,“再说…殿下你可还在禁足,就这样跑到敌国来,我要是告诉”   “告诉什么?”   话说过头,差点儿就说要去告诉父皇,东隅适时打住,暗恼自己这不懂说话的嘴长得实在多余怎么一到这人面前就关不住话匣子了。   心里懊恼,面上一点儿反应没有,“告诉什么需要禀报你?我只是奉父皇之意前来项朝进贡,以示我国愿与项朝交好之意。”   这话当然是东隅胡编乱造,他只是听到桑榆逃出宫前往项朝后,匆匆去皇帝面前说了一通。   至于说了什么,大意是:项朝一直以为我国去犯边境,事-你是我的执念-实确是并非我国之人,实为有心人冒名顶替,嫁祸我国,此番太子殿下也是急着去示邦交之好,父皇若是准许,儿臣明日便随之前往…   好战的皇帝毕竟也老了,看好的继承人又温文儒雅,这大皇子虽整天搞事情可真正遇到项云擎那样的猛将恐怕也只是落荒而逃的命运,再者,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东隅压根儿不在乎皇位,在乎的就是他那一点儿都不喜欢东隅的太子殿下。   哎!   老皇帝默默叹口气,一挥手允了东隅的提议。   实则,两国交不交好东隅还真不在乎,他就是听得桑榆追着那傻子而来,怒从心起,前思后想,觉着怎么着也得将人截下。   桑榆急着赶路,只为截住意中人,不让其再入禹王府的火坑,结果叫东隅这莽夫半道给他截下,还一截就是好些时日,这可把桑榆气坏了,心火难却,任凭东隅如何如何,他就是不理会人。   “今日天气甚好。”   “…”无视。   “月明星稀,适合小醉。”   “…”不理人。   “一天没吃东西了,太子殿下不饿吗?”   “不饿!”实则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他就是不想理会东隅,仅此而已。   东隅本就没多大耐性,先前没动气完全是揍了几个走路步伐不一致的手下一顿,才压制住没冲桑榆发火的冲动。   这会儿再听桑榆这冷冰冰的语气,额头冒青筋,冷言冷语道,“太子殿下想好了,你就一个身体,我这儿可是很多人,我可以一个一个的熬着你,但太子殿下未必熬的过我。”竟然想等他睡着了逃跑,这太子殿下是煞笔?   父皇就把天下交给这样的!   气也气也。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囚禁我,直到我死在这儿?”   “…”   东隅阴阴一笑,牙齿咬得咯咯响,干得漂亮,竟还真的拿捏住他的软肋了,他就是不敢饿死他,也不敢真的把他囚禁在这儿。 第三十九章 忘了探究自己为何深深记下那人的欢喜   “太子殿下当真不知好歹,我们殿下待他那么好,竟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哼!看我今日不啊!谁吃了豹子胆,敢打爷爷…”膳房内,昨日被东隅踹了一脚的愤愤而言,冷不防后脑勺叫人拍了一巴掌,一怒回头,蔫了,“呵呵…加莫首领,您怎么来了。”   加莫用下巴点点他手里的粉末,“你方才说要做什么?”   “嘿嘿…这个,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笑。”   “嗯…玩笑…”加莫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心下一顿了然,他总算知道他驻守边关这些年他家殿下为何总讨太子殿下的嫌了,敢情都是这帮蠢材干的好事。   唉!   用人不当,用人不当!   加莫转身走出去,只摇头,看来他得有些日子要忙活了,以手底下这帮人的做法,迎合殿下那个尿性,想要跟太子殿下和好…   啧啧!遥遥无期。   东隅确实无法,任他如何,桑榆就是不愿搭理他。   “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在惦记那个皇位…”   “那位置本就是殿下的,何来惦记,太子殿下就是小人之心哎哟”小厮的话尚未说话,屁股挨了一脚,也跟那烧饭的大傻哥一个样,回头就要嗷嗷叫唤,一回头瞧见身后的人,连忙赔笑,“嘿嘿…加莫首领,您怎么来了?”   “加莫?”   东隅闻言,忙回过身。   加莫微微一笑,“加莫来晚,殿下赎罪。”   边关出现不明匪徒,假借以图之名挑衅项朝,加莫作为近代最有勇有谋的将臣,定是第一时间被派往驻地,这一走须臾数年。   东隅难得一笑,随后皱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子殿下、大皇子,一个国家的两个皇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悄然来到项朝已是大不敬,现在连以图的大将军都来了,东隅怎么有种要把自己和以图作死的错觉感。   “这是圣上的通文。”加莫将盖有以图来访使臣的通文递给东隅。   东隅前脚刚走,他后脚班师回朝,得知东隅和太子殿下都来到项朝,预感不妙的皇帝和他,二人商量过后决定起草文书加盖国印,为了赶上时间,加莫不分昼夜只身而来。   东隅舒展开眉心,心里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加莫是他的属臣,两人又自幼玩在一块儿,当是知晓他的,上前开慰道,“殿下可知何为投其所好。”   “…”   “倘若属下想送殿下一件物品来讨好您,殿下希望属下送殿下何种物件?”   “自然是要深得我心的。”东隅一阵不耐,只觉加末莫名其妙。   加莫不语,淡淡一笑。   东隅微微蹙眉,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太子殿下素来温文儒雅,加莫虽不知那位小公子生得何种模样,但若是能深得太子殿下的心,想必一定是素雅高洁之人。”   “确如此…”想着桑榆待他及那人天壤之别的态度,东隅一阵失落黯然。   心里印了那清冷之人,东隅又一阵懊悔。   数年前,桑榆封太子,不知为何请愿游历三年。他一心想要去寻桑榆,奈何手头事情多,三年来未曾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好好见桑榆一面,好容易闻得桑榆已至项朝皇城,不顾身份不顾后果悄然而至,无心将人送进天牢,悔过之余也费尽心思将桑榆救出来,桑榆未曾瞧他一眼,只对从天牢中被顺带救出来的傻子极好。   那夜他大醉,不甘,糊涂,借着酒劲前去东宫闹事,错把那傻子当做桑榆,那傻子用簪子刺伤他,清醒过来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于自己宫中静静等待桑榆的指控和罪罚。   手底下的蠢货和母妃不知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给那傻子扣了一个细作的罪名。   想来,桑榆本就不喜欢他,如此…定是恨死他了,禁足三月,竟一次也不肯见他。   唉!   加莫的到来缓解兄弟俩之间的不和谐。   陪着加末把酒言欢(借酒浇愁)的东隅也想明白了,这样困着桑榆不是办法,只怕会落得一个反噬的效果,反正那傻子已然是项云擎的人,纵然放纵桑榆追随而去也不会有何种坏果。   “太子殿下慢行。”   桑榆得了自由,头也不会,一个字都吝啬于东隅交代,一跨马策马狂奔,恨不能飞过去。   东隅望着绝尘之人,眼睛都快望穿了。   加莫但笑不语,心道:情之一事,果真世间最重,最险,最难懂,他家殿下素来聪颖自持,竟是在太子殿下表现得孩童一般 茫然无措,做何都是错。   “加莫,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在惦记那个位置!”   东隅瞧着再也瞧不见桑榆身影的道路,似问又似自言自语。   从小就生存在皇宫,母妃说:帝位是你的,就算你父皇更喜欢桑榆,你也不许输。   母妃教他如何夺权,如何韬光养晦,如何更得父皇欢心。   先生告诉他:“殿下,你是天之骄子,这天下总有一日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必须要好好锤炼自己,如此方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得皇上喜欢。”   为何要得到那个位置,为何一定要父皇喜欢?难道就不能只是简单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   终有一日,他烦了闷了,他跑去问桑榆,“桑榆,你喜欢什么?”   “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那是什么。”桑榆不予回答,他跑去问父皇,得来答案后迫不及待跑来告诉桑榆,“父皇说生在皇家,是没有自由自在这些东西的。”   “嗯,是以我才喜欢。”这便是桑榆的回答。   桑榆喜欢自由自在,得到了皇位,他做到了母妃和先生教的一切,他失去了皇位,甚至桑榆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难道我心里,一直都想要那个位置…”东遇冷笑一声,似自嘲。   加莫望着他,思衬一瞬,望着那片飞扬的尘土已然落下的尽头,道,“殿下想要的是未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从小便是,至于那个位置,若非不是那人稳坐,殿下怕也是瞧不上罢。”   加莫十三岁进东隅的宫殿,他迄今记得八九岁的东隅趴俯在书案上学习治国之道时跟他说的话,“母妃说你世袭最厉害的将门,如此甚好,我问过先生了,先生说自由自在当是帝王,我明白了,桑榆他要的是做帝王,我定会好好学习,将来佐他为王。”   年幼的皇子并未想着要自己做皇帝,仅想着另一个人,那人说“我要自由自在”,他便记下了,那人要的不是皇位,是自由自在,后来,先生说“自由自在当是皇帝”,他又记下了,原来那人要的是皇帝。   小小年纪,他记下了那人的欢喜,心向,却忘了探究自己为何要深深记下那人的欢喜。   岁月长了,光阴久了,年少的人说过许多话,做了许多事,渐渐就把最开始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的初衷给忘却了,心里、骨子里却一直秉承着那个时候就落下的信念。   他是要佐那个人为帝王的。   最开始,加莫是想不明白的,为何殿下如此执着于佐那人登位,后时,明白了,他家的殿下瞧着那人时,努力想与之说话,见那人受伤的担心,见到那人的小性子,不见那人时的怅然……   他的殿下是情窍未开,情根先种。   殿下要的从不是那个位置,若真是想要那个位置,以殿下的势力早可以轻而易举夺得,何必如此荒唐地跟着太子殿下天海四角,不畏风雪的颠簸。   他的殿下捧了一颗真心想要交给别人,却因捧得小心而把心藏得极深,藏的别人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了。 第四十章 禹王头顶一团绿   大婚已有时日,项云擎待他有心,特地告了婚假在府中陪他。张太医被项云擎拎到府中,专为王妃一人服务,为之治疗哑疾。   张太医拱手而言,“王妃此疾光用药物恐恢复得慢,且是药三分毒,倒不妨药取少部分,平日里王爷多陪王妃说说话,如小儿学语,多敦促王妃开口,不日便可开口说话。”   承张太医的话,项云擎倒不嫌烦,每日每日如哄小儿牙牙学语,耐着性子陪他练习发音,昼伏夜出,日子过得也快,每日练习倒也见了成效,虽不至以往那般流利,简单开口不是问题。   “明日…我…上街置些…布匹制新衣,可好。”   自大婚后,伺候项云擎穿衣成了他的活,这是为妻者应为,初时,他尚不习惯,笨拙得弄个腰封都弄不好,手忙脚乱,每每弄得项云擎一阵发笑又不好叫下人进来帮衬,每每都是项云擎亲握他的手教他如何穿戴结钮。   现已能熟练地给项云擎理顺衣襟,整理腰带,挂放玉佩。   眼看就要三伏天,府中虽有降暑,仍是酷暑难当,恰好明日项云擎假期满至要去上朝,趁着这个空隙去街上选些布匹样式,好给府中人制些新衣。   待他挂好玉佩,项云擎才握着他的手将他轻轻拉至怀中,厮磨了好一阵子项云擎才舍得放开人。   待到鸟儿飞上枝头叫唤,他才出门,林澈早已等在门外,“王妃。”   “你…”为何没有跟着王爷?   想了想,项云擎如今待他更比从前,他腿脚不便,便是府中行走一步那人都恨不能亲自抱着,如今他要出门,也当是得把林澈留下供他使唤那人才会放心。   “辛苦…林护卫。”   近日来,他越发爱笑了,待人也越发温柔。   林澈点点头,“王妃想去何处?”伺候这人林澈还是有些惶恐的,王爷待这人如遗世珍宝,若是伺候不好,免不了王爷回来得给他一顿削。   “先…去…琉璃坊。”   他要制衣,自然是要去寻莲幺的,莲幺的手艺当是得了老芳主的传承,他想,要给项云擎制些,昨夜那人出了好些汗。   饶是情开,仍是单纯,项云擎那哪是热得出汗,诚然也是热的出汗,却非天热而为,实为心火过旺。   寻了莲幺,两人交谈了好一阵儿。从前是他情薄了些,心冷了些,现下自是不同,他们待他情真意切,他不可再那般独居简出,不可再同以往那般以为一切都是虚妄。   “下次若要制衣差人过来叫我一声便是,你便好好呆在府中,我去寻你就好了。”莲幺自是怜他腿有疾,行走不便。   他淡笑了笑,“无妨,我也…想…走走。”   “也好,便是走走就回吧,莫要逞强。”   他点头不语。   自莲幺处告了别,又同林澈转了几处,挑了样式。   “小公子,我们这儿酿了上好的米酒,不醉人,小公子可要来点儿?”路过一家酒馆,小厮的叫唤令他驻足。   桑榆也曾如此叫他,“今日下朝早 了些,路过外墙时瞧外头开了梅,不知道小公子欢喜便自私摘了几支。”   桑榆要年长他许多,又贵为东宫太子,却是待他极好,一口一个小公子,叫得他一颗心波动不已,若非心里住下项云擎,大抵…大抵心里那个位置是要叫那温雅的太子殿下住进去了。   云非羽的思绪不觉就远了,远至以图东宫,而那东宫的主人此刻就在皇城脚下…   桑榆终是错过心中的白月光了,他抵达皇城时那人同项云擎的婚事已尘埃落定。他站在高高的宫门外,喃喃道,“我终究…来晚了。”   “殿下。”福安不太懂这句话更深处的含义,只单纯地以为他家殿下因被大皇子耽搁而没来得及阻止小公子的婚事而感到懊悔。   桑榆淡淡地笑了笑,任着接待的官员将他引进宫去。   他为以图的太子殿下,贸贸然来到项朝,怎可突然出现,自然是要告知这边的,福安带着通文而来,即便仍是想见那人,也只想快些去见那人,这宫墙之内的皇帝也是必须要先见一见的。   项云霄并不知道桑榆此番前来只为来见他的弟媳妇,这傻皇帝认真起来倒是挺认真的,就是在这个时候认真就有点多余了。   御书房内,项云霄一脸严肃,“这以图的太子孤倒是略有耳闻,听闻是个温文儒雅之人,此番不声不响来我朝,着实叫人探究不清。”   “殿下作何打算。”   “先将他安置下来,静观其变,你也落两道旨,看看边境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是。”   夏侯昀暗暗宽慰,他的殿下有一点点做帝王的架势了。   然,桑榆此番将将落定,宫外再来报。   “启禀陛下,以图使臣已抵达宫外,除大皇子东隅,此次前来还有大将军加莫。”   “什么!”   太子殿下,大皇子 ,就连大将军都来了,这是要掏他老巢,还是双手将以图给他奉上!   项云霄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来者不善,随即又摸不着头脑了。然,东隅是奔着桑榆来的,至于那大将军,完全是迫不得已,完全是为了帮助自家殿下追求太子殿下而来。   叫人当了一回非君子,加莫心中无愧也是有苦难言,只能深深受下这不明委屈了。   荒唐人作下荒唐事,荒唐事自讨荒唐人的欢喜。   而这荒唐才将将开始。   两三日后,敏玉捧着滚烫的圣旨来到禹王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叨叨叨说了一堆,别的尚且未曾听见,主要那几句禹王夫夫却是听的格外清明。   以图太子及大皇子大将军来访我朝,因情况特殊,故而将三人安排于禹王府,由禹王全权接待并照顾……   如此,突如其来的三人便全部落脚于禹王府。   项云霄自是一万个原意,这三个身份特殊的人突然而至已叫他措手不及,如今这三主动提出来要住进禹王府,他自然一万个原意。住进王府好啊,闲杂人等进入王府是不允许携带兵器的,如此甚好,即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以项云擎的威风,拿下三人不是难事。   甚好甚好。   项云霄自是一万个觉得好。   项云擎起初也觉得甚好,敏玉转身后他就悔了,只因他的王妃没冲他笑过几次,却是一见桑榆就笑了。还亲切地喊人家,“殿下…”   桑榆自也含情脉脉地回了一句,“小公子,别来无恙。”   禹王皱眉,他顿觉自己头顶的玉冠换了颜色,幽幽的颜色绿得可怖。 第四十一章 一件衣服引发的轰人事件   王妃待别国太子亲近得很,王爷心中郁闷,黑着脸将人带到王府别处另做安排,且还勒令不许王妃参与招待一事。   项云擎气性大,醋坛深。他不曾瞧见,王妃瞧见那大皇子东隅时,脸色暗了暗,清冷的神色中掺了不少阴郁。他还招待完众人后将他的王妃晾在一旁,自个儿赖在书房不愿回去。   季子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项云擎了,自项云擎成婚他便日日窝在小院里看书阅题,准备来年的科考。   “王爷,夜深了,您都看了半宿的书,定是口干了,喝些羹汤吧。”   季子是农家出生,虽生得好看,这灶房的手艺却从不生疏。尤其羹汤他做的一绝。   项云擎心中念着玉儿,便是琼浆玉露也难以下口。   “放下吧。”   他头也没抬,看都不看季子一眼。季子眼中闪着失落和挫败,却是越挫越勇,“这是属下特地为王爷熬的,现下天热,夜半署重,您还是喝点儿吧,降降火也好。”   “端过来。”架不住季子的劝,项云擎又确实看书看得眼睛疼了,也想放松一下。   季子忙把羹汤端过去递给他。   “王爷!”林澈来了。   季子瞧林澈那一眼,愣是把林澈这个武将出身的人瞧得浑身一冷。   项云擎看向林澈,“何事。”还没到嘴的羹汤又被他放下了。   林澈瞧了一眼季子,像是不甘心刚才被唬住似的,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季子,不说话。   项云擎明白他的意思,对季子道,“季子,你先回去。”   “是,王爷记得把羹汤喝了,属下告退。”   季子还算懂事,只是走时又冷冷地回瞧了林澈一眼,心里直哼哼:臭林澈,坏我好事,明日我定叫你拉得下不了地。   季子出去后将门带上。   项云擎揉了揉眉心,“何事。”   “呃 ……”他倒是急匆匆来想要禀告他的王爷,说王妃正在夜会太子殿下,可看王爷现在的模样 ,似乎…不说会更好一些,不然他怕又碰见血溅当场的画面。   “怎么?你吃哑药了?”   项云擎正为桑榆和他的王妃那般亲密而火大,现在自己闷着气又窝在书房找不到理由回去抱人,正憋着一肚子火,林澈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冷了脸,语气都寒了几分。   林澈一个激灵,不敢再有隐瞒,“回王爷,王妃往落月轩去了,此刻…”此刻正和那太子殿下相谈甚欢。这句话林澈自是不敢说的 ,因为项云擎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了。   王府招待贵客的落月轩内,云非羽正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桑榆,远了看去,像是一些衣服。   也确实只是一些衣服。   “那时…便想给殿下…制些绣锦。”   于以图时,他瞧着那处天热,而那方难有锦绣,一年四季穿戴都较为厚重,养伤时便想着有那机会定要给太子殿下制些绣锦,这人待他堪比项云擎,可他无以为报,便是只有这拿不出手的小物还去些许恩情。   项云擎匆匆而来,桑榆尚未伸手接过,那好看的绣锦就叫项云擎给拍落在地。   “禹王殿下。”   桑榆黑了脸。   项云擎同样也黑了脸,说话也就难听了,“本王到不知,太子殿下同本王的王妃竟有交衣换袍的情谊。”   项朝,男子送女子绣锦,是为定亲,男子送男子绣锦是为结缘,这本没什么,云非羽是男儿,桑榆也是男儿,这送衣自当是为结缘,这缘也并非就是姻缘,只不过桑榆瞧着云非羽的目光实在过于深情,项云擎又是个大醋坛子,这般生气也是自然。   云非羽不作声,只瞧着地上的绣锦,他弯腰便要去捡,项云擎故意踩了上去。   桑榆暗暗握了拳,面上却仍是温雅之色,“禹王殿下这是作何?王妃不过是看我穿不惯以图带来的厚重衣物,故而给我送来几件。”他知道,于此处他是外人,公然见了小公子已是不妥,已然招惹闲谈,如若再借题发挥,只怕会把小公子推上风口浪尖。   项云擎却不依不饶,话是一句堪比一句,“太子殿下既然穿不惯自己的衣服,明日本王叫人多给殿下备制几身,只望太子殿下莫要惦记他人”   项云擎话没说完,身子叫人给推开了。   云非羽自地上将衣服捡起来,单对桑榆道了一声,“抱歉!”这便走了。   身后两个男人被晾在一旁,没了斗志,也没了生气。   衣服脏了。本就是故意的,项云擎踩得极为用力,那些绣锦都被踩得跑了线。   无忧刚把宝儿哄去睡下,回来见他一脸伤神,满眼的心碎落寞,心中便疼了起来。她走过去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肩膀,纤巧的手比划着问他:何事如此难过?   他摇摇头,生硬地笑着。   他从来不是曲意迎合的人,这般生硬的笑,莫说跟他身边的无忧,便是旁人也能察觉他的不快。   无忧又比划着问:可是王爷又惹您生气了?   提到那蠢驴王爷,他心中自是难过的。桑榆待他一片情深,今生也无能为力去还,只是为太子殿下制了一身新衣还叫项云擎那厮给踩坏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   夜很深了,禹王府的东、西、前、后四个院落,各住了一个满怀心事的人,也每一个都睡不着,生生熬着漫漫长夜。   翌日,鸟儿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他习惯地起来想要给项云擎穿衣,起身后身侧没了人,那个本该躺着项云擎的位置冷冰冰的。   他心里一阵失落,有些地方渐渐起了寒意。   床褥自是冷的,他只要摸摸榻前那张凳子便知道,其实那人来过了,且估计在那儿坐了一夜,守了他一夜。   项云擎下朝的时辰,季子跑来给他请安,“恩人,今日日头好,我同你院里走走可好。”   季子不叫他王妃,叫他恩人,期初他觉着太不自在,后头拗不过季子就随季子叫了。   此前他想开口多说些话,日日随项云擎学练发音,此间他却不大想说话了,任凭季子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爷就是气性大了些,我瞧着殿下就挺好的,恩人莫同王爷计较,过几日王爷想通了便好了。”   季子稀里糊涂安慰了一堆,他越听越糊涂,却也懒得理会矫正。   项云擎回来时正好瞧见二人于院里谈笑风生,这厮更气了,心道:我气了一宿,你不来安慰我,好好解释解释你同那异国太子的一段情缘,你竟还无事人一般在院里同季子笑语欢声。   气也,气也。   项云擎气得午饭也不吃了,随意找了几个借口便把桑榆等人赶到王府别院去了。 第四十二章 委屈   项云擎安排了别人这才想到要来找他的王妃质问,为何深夜去落月轩送别的男人绣锦。   “王爷,王妃说…任何人都可以进,唯独您不能进。”   小诗将项云擎拦在了院外。   项云擎好容易缓和了一点的脸瞬时就黑了,“王妃说的?”   “嗯。”   云非羽委实生气了,倒不是生项云擎的气,他生自己的气。他在难过,难过那时的痛,那时的蠢, 若非他执着于复仇,也不至于剑问项云擎,把自己给送进大牢,给了齐慎儿可乘之机。   项云擎被拒之门外,生了大气,直接住在了书房,问也不问暮云轩那位清冷的王妃了。   自然,那位王妃此间生了病他也一无所知。   “咳咳!”   夜深了,他又咳了起来。小诗忙给他递来热水,轻轻地给他拍拍背,“王妃,还是叫张太医过来罢。”   他摇摇头,拒了小诗递来的水,“不必了。”这是心病,张太医又不是神仙,还能医治心病不成。   “小诗,你去…睡吧。”   小诗站在不动,“等您睡了我就睡。”   “我想…待会儿。”   他最近总觉得自己情长了一些,矫情起来了,总多愁着忧着项云擎与他之间的种种事情。怕吵架,怕和好,怕又吵架。   小诗知道他家王妃是有了心事,懂事道,“我知道了,那您快些睡,我去睡了。”   “嗯。”   小诗退了出去,带上门就朝书房去了。他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推开门也出去了。   “王爷…”小诗有些怯怯地站在项云擎面前。项云擎看都看他,“有事?”   “您…去看看王妃。”   “…”项云擎没说话。   小诗急了,“王妃他”   “王妃出府往别院去了。”外头又不合时宜地传来林澈地声音。   咔嚓一声,项云擎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小诗不敢再说话,因为项云擎的脸阴沉得很,手上青筋突突的。   “随他去。”   项云擎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诗打了一个寒颤。   林澈走进来见到小诗在屋内,直男林暗戳戳才明白,自己又把王爷和王妃两口子和好的事搞砸了。   桑榆自上次的事收敛了心,不敢再给小公子惹来麻烦。他是很喜欢小公子没错,可小公子已成婚,一切已成定局,他为堂堂以图太子,小公子又是禹王的王妃,如何如何,两人都不能再有交集,他只是不舍,因此才迟迟不肯离去。   “殿下,小公子来了。”   福安小声地过来给他通报,深怕隔墙有耳,又害了那小公子。   桑榆放下手中书籍,忙起身出去,门外果然站在云非羽,“小公子。”   “殿下站到莫动。”   云非羽往后退去一些,既是自保清白,也是免了桑榆被人诟病的嫌疑。其实,今夜他来往,只为了说几句话。   “小公子。”   桑榆自由聪颖,一眼便瞧见了云非羽眼中的浮现的意思。   云非羽淡淡地笑了笑,“抱歉,那夜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是他自持项云擎待他情深,方才为所欲为。   “殿下回去吧。”   他今夜是来叫桑榆回去的,回以图。   桑榆暗暗握紧了手,不说话。   “此处没有值得殿下挂念的人,亦没有”   “云非羽!”东隅一直藏在门后,瞧云非羽说的这些话,他听不过去,跳了出来,“枉太子殿下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你就如此回报?”   云非羽不知,他自是知道的,他追随的人,为了追随这个傻子做了多少,堂堂太子,一声不吭跑来项朝,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可想而知,这傻子不感激就算了,还嫌麻烦,一心只想撇清,气死他了。   东隅为太子殿下抱不平,本尊却并不感激,“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小公子,你随我来。”   若非东隅多加阻拦,他早就来到皇城,阻止小公子嫁给项云擎一事了。   桑榆不顾身份,走过来拉着云非羽就要走。   “放肆!”   “放开!”   项云擎同东隅,异口同声。   项云擎拽着云非羽另一只手,东隅拽着桑榆抓着云非羽的那只手。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林澈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敢靠近,实际,也不止林澈,加莫也都不敢靠近,就连福安都很识趣地往一旁后退几步。   项云擎原是不想来的,小诗走后,他越想越气,决定不能放过这个不守夫道的人,还有这个惦记他的王妃的太子,看到云非羽和桑榆保持距离,他还是暗暗开心的,看到桑榆跑过来拉着他的人就要走,他不开心了。   项云擎当真用了极大的力气,云非羽叫他拽得生疼,桑榆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   “咳咳咳!”   云非羽胸口闷闷地,当着三个人的面,咳出了鲜血。   “玉儿!”   “小公子!”   桑榆率先松了手,恰好项云擎将人搂进怀里,云非羽便顺势倒在他怀中。东隅成了没人要的人,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   结果,云非羽要说的话也没说完全,项云擎的火气也没消失,两个人回到王府后,项云擎将他送回院里,叫来张太医后就又回去书房了。   张太医摇摇头,“王妃这是…”心病,看来只有王爷能治了。   云非羽淡淡一笑,“你先下去罢。”   “是。”张太医无能为力,只好退身下去。   项云擎其实也没有走远,他还在院子里,从云非羽不知道的角落,正透过窗户专注地看着云非羽的一举一动。   张太医走后,无忧过来朝他比划着问他:“为何要去找太子殿下,王爷不是会生气?”   “你不懂。”   他没有跟无忧解释,只摸着自己那条残废的腿,眼中忽然就起了雾气,鼻尖酸酸的,泪水就矫情了落了下来。   无忧吓到了,忙比划:“莫哭莫哭,无忧错了,不问便是。”   “我…”他想过要跟项云擎解释的,只是…如何去解释呢,故事之长,长至那一剑开始,故事里的痛他同桑榆知晓便可罢了,事到如今,何苦再叫项云擎跟着难过呢。   那人便是不信他同桑榆是清白的,便是不信,他又有何解释的意义。   云非羽何时落下眼泪,便是那一滴伤心委屈,项云擎这颗心就软了。   夜深深,云非羽将将睡去,项云擎便悄悄进来,轻轻搂着那人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赶出府   夜深了,藏着心事睡去的人一夜噩梦,月儿不忍瞧他一脸痛苦,悄悄躲进了云层。   齐慎儿是那么得意,如高高在上的凤凰,她睥睨云非羽,“如何,被背叛的滋味,喜欢的人就是害死自己父母的人,这滋味…不好受罢!”   那女人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王府一个贱婢,胆敢刺伤王爷,谋害皇室宗亲本该死罪,但死太便宜他了,你们好好招待招待他。”   一锭金银自齐慎儿手中易了主,心如死灰的人受了大罪。   ”殿下…”   陷入噩梦的云非羽浑身颤抖,同现实一无二样的梦镜仿如他又遭受了一回碎骨之痛。而那时他所能依靠的人一个也无。   得小公主宁安邀他出府,桑榆于人群中对他一见钟情,又恰好在天牢中再遇见他,承蒙桑榆他垂爱才有机会再见项云擎。   那时,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桑榆。   “殿下…”   云非羽自梦中落了泪,声声绝望,声声唤着桑榆。   项云擎于黑暗中寒了心,那只可斩杀千军万马的手狠狠握紧,最终那个本该热热乎乎的位置还是冷却了。   镜子碎了再难复初,月儿缺了再难圆满。人心有了隔阂猜忌便一发不可收拾。   云非羽何曾委屈落泪,恰恰是那一抹黯然伤神的心碎淌进了项云擎的心,让那装了许多醋水的人心疼心软。偏生是命运弄人,那一句绝望中的殿下寒了项云擎的心,让那冷酷的王爷闭了心门。   天亮了。   枝头鸟儿轻轻啼鸣。   “王爷说王妃身子抱恙,王府喧闹不宜修养,酌请王妃移居灵山别院。”   没了项云擎,他不大习惯,每日天将将亮起他便醒了。   王府新任的总管是项云霄派来的,敏玉推荐过来的。他说话很恭敬,待他很有礼数。却是这句话叫他如何都无法平复内心。   “……”   项云擎…这是要把他赶出王府去。   “你…下去罢。”他呆呆地回了。   “是。”总管心有不忍地退身。   他呆愣在榻。   七爷爷说:遇到问题不要怕,要去解决,你是云家后人,云家没有胆小怂人。   总管退下去带上门,他迟迟没有唤小诗,只呆呆地坐靠在榻上。   腿隐隐有些痛,但不及心里痛。   不曾斟酌,不得考量,只深深觉得项云擎待他是有心的,心中自是有他的,即便那人不信他,他也该在覆水难收前解释一下。   书房并不远,他走得些许费劲。   小诗原是跟着他的。“我扶您过去。”   他拒绝了,“我一个人就好。”   有些话项云擎听了便可以。其实,若是可以,若…项云擎信他,这些话他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的。   现下那人要将他赶出府了,终究是有情的,他不希望二人以如此结局收场。   想到此,眸子暗淡了一些。   项云擎不信他。他在项云擎心中便是如此朝三暮四之人么。   有道是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他云非羽何时如此…   罢了罢了,他是我夫君,是我…良人,我愿为他披嫁衣,亦愿解-你是我的执念-释所有一切。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很轻松地推门进去。想法是极好的:就避重就轻地解释为何同太子殿下那般亲近。就避过齐慎儿罢。   便是此刻,他都在替项云擎着想,想着莫要叫项云擎跟着心痛一回。   推开门,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引入眼帘的是散了一地衣裳的狼狈不堪与满屋香艳。青衣,绸缎,锦服,然后…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哭得眼睛红红肿肿的季子。项云擎衣衫不整地躺在那盛软榻上,手中还揽着季子的腰。   云非羽呆呆地隔着距离望着季子,望着项云擎,望着那一地的衣裳。   日头尚且不够,他却觉着脸儿火辣辣的,皮开肉绽一般。   季子无声抽泣,眼泪啪嗒啪嗒。他也在望着云非羽,直摇头,似是极力想要解释:不是我勾搭王爷,是王爷强迫我的…   项云擎醒来时云非羽已经搬出去了,就带了两件换洗衣裳,随身的人一个也没带。   “宝儿住不惯外头,你和无忧留下照顾他。”一朝变动,他冷清得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对于外头一切,他都一一拒绝,断得干干净净。   小竹就是因他人微言轻,没能好好照顾才孤零零去了的。无忧同小诗不该再有小竹的路,这俩孩子留在宝儿身边日后还有个出路,若跟他出了王府…   欠下一个,够了。   离去时他淡淡地如此想着。   项云擎寒了心,云非羽也冷了情。那恩爱的二人如双飞的鸟,出了王府这座林子,各奔东西。   王府书房内,项云擎捏着季子的脖子,手上的狠劲恨不得将季子生生捏碎。   “谁给你的胆子!”   “咳咳!”季子喘不了气,呼吸都成困难,说话更别提。   项云擎是真的想杀了他,“他救你,你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答他!”不为自己,倒先想着那清冷的王妃。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个人,心是最诚实的。   因为是他,才不得不用这种手段。季子心里回怼项云擎,视死如归着瞪着项云擎。   项云擎将他丢在地上,“既然你这么喜欢爬上别人的床,本王成全你,来年科考你也不必参加了,本王好好替你安排适合的出路。”   项云擎从来不是软柿子,也就对云非羽动了情才会在那人面前耍流氓零智商。他昨夜是醉酒了,但不至于醉到兽性大发强迫别人的地步。   昨夜他心寒如此,也不可能会有兴趣做那些事儿。   季子毕竟年少,尚未经历过多少大风浪。项云擎一句替他安排出路,年少无知的人就吓傻了。   “王爷,王爷饶命,季子错了,我错了,王爷不要把我送走。”   季子哭着跪着爬过去抱着项云擎的腿,桃花似的眼睛哭得水汪汪的,苍白的小脸儿挂着泪痕,那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任是一般人见了恐怕都会心软。   奈何项云擎是根木头,打铁棒子,不止如此,他是驰名双标,云非羽只暗暗落了一滴泪,他心疼不已,季子在他面前哭成这般模样,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云非羽哭成这般,怕是叫他举兵谋反,他都会义无反顾了。自然也是遐想,云非羽也不可能会哭成这样。   那人是那般清冷,那夜一滴委屈都且是心酸难忍才落下来的,叫他同季子这般张扬无形的哭,这辈子怕是不见得会有一回。   “林澈!”   项云擎一脚踹开季子,朝外头的林澈吼了一声。   林澈叫他吼得头皮一阵发麻,两条腿闪电似的蹿进书房将季子拖走。   “王爷,王爷,季子知道错了,您饶了季子一命,王爷!”   季子的哭求消失在远处,项云擎的心也落进深渊的更深处。他想云非羽,想他的王妃,想他的玉儿。那人睡梦中叫唤的却是异国的太子殿下。   书房空寂无比,项云擎的心落寞得很。   他一脚踹翻了案台,任凭漆黑的墨一点一点侵蚀覆盖宣纸上那清冷的眸子,直至整个画像。 第四十四章 被嫌弃的穷鬼王妃   灵山别院不大,三开门四进院落的小别庄。这儿不常有王府中人来住,平日里只有几个负责晨起扫洗、日落闭门的老妇。   说是修身养性的灵山别院,不如说是王府专门安置下堂弃妇的冷宫来得贴切。   深夜。云非羽心中装了太多事情,辗转难眠,月儿已快翻过屋顶他还无法入睡。   “王爷忧心王妃身子,道王府喧闹,故而请王妃移居灵山别院,在那处好生修养。”   只叫他来此处修养,却不曾说何时将他接回。当真是将他赶出府,不打算要他了。   “王爷可是又看上别的新人了,为何要您去那远的地方修养,王府不是挺安静的?”小诗问的单纯直白了些。   这句话却同总管的话一并戳中了他的心,给他本就纷乱的心又添一块石头。   硬木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有些潮湿发霉的床褥,他躺得极为难受,一夜都在翻来覆去。   月影斜斜的落下去,消瘦的身影将自己蜷缩起来,犹如当年将军府中独自挺过煎熬的小人儿,云非羽痛得心肺具裂,肝肠寸断。   …吱呀!   老木门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个老妇猫着手脚小心地潜进来。云非羽听到动静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黑暗中的身影,手轻轻挪到枕头底下,悄悄握紧那把防身的匕首。   老妇并没有起谋财害命的心思,仅仅只是有点财迷,翻了云非羽的包袱没找到自己想要的金银,嫌弃地啐了一口,“呸!穷鬼。”   一无所获的老妇将包袱复原,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溜走。   云非羽暗暗松了一口气,睡意更无。   只他不知,黑暗中尚有一双眼睛还在盯着他,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想要的无关钱财,纯粹只是想要他的命。   月儿彻底落在屋子后头,天空翻了鱼肚白。打更的一声锣响,将将有点睡意的人又被吵醒了。   “砰砰砰!”   屋外传来急促又十分粗鲁的敲门声。   “来了。”他一夜未眠,身子晃得厉害,下地穿鞋时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   门外是别院的阿姆(老妇:管家)。   “何事如此”急切…   “你还真是好福气,怎么?院里这么多活儿不用做了!还不赶紧干活去!”昨夜她都摸清了,说是王府来的王妃,可一个随行丫鬟都没有,伺候人更是没有一个,这王妃还不如那街头的乞丐。   她夜察包袱,本以为会弄得些金银,结果只有几块破布,哼!想来定是被丢在这儿的弃妇。   什么王妃,根本就是下堂妻。   阿姆在这处很久了,王府给的月钱其实不少,怪只怪人心不足。做王府别院的管家好些年了,平日里没少从其他老妇那处搜搜刮刮,心贼了胃也肥了。   他一阵语噎。   他…也要做活!这倒是不曾想过的。   生来是性子清冷了一些,话也不大想说。懒于据理力争,也不愿同一个老妇计较,这活他倒爽快地着力去做了。   “今儿这院子要扫不完就别歇下来。”阿姆颐指气使,好不威风。   落叶已有一层干湿分别,想来定是有些日子没好好打扫。从未做过整扫院落这种粗活,即便那时装作医官也仅仅只是碾药煎熬,何时做过这般活路。   一直忙到日头偏西他才把前后院扫整完毕。   收起笤帚时,手心略有疼处,轻轻抻开手掌才发现手心及指节处起了许多水泡,且有不少水泡都被磨破了。   “…”他定定站在那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   卷着些许灰尘扑来的风有点热浪,云非羽却觉得浑身发冷。   抬头望望头顶的烈日,不知为何…那艰苦的十四年都如度一日般的熬过来了,今日他却矫情地度日如年。   他想项云擎了。   转瞬他又暗暗苦涩,懊恼。   怎会想那人。那人可是一点都不信他,一点儿都不信他同桑榆是清白的。   心中又无比苦涩起来。   好容易才忙完了落叶,正准备去弄些药膏敷敷手心,阿姆又领着两个老妇端着两盆衣服丢到他面前,“这些衣布都是今日要洗的,若是洗不完晚间就不要吃饭了。”   未给他说话机会,阿姆如只尾巴翘得高高的老母鸡,雄赳赳地转身走了。   望着那两盆满满当当的衣布,他笑了笑,那笑极苦。   想他云非羽,纵然不是王妃也是云家后人,即便云家已然落败,可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诚然,他现在不仅是云家后人,还是禹王妃,可他还是得洗衣服得扫地,备不住明儿个还得生火做饭。   水自院里水井打上来,井水冰冷,刚一碰到手,破皮的手心便钻心的疼。水的冰冷却也冷却了他一身的汗。   “日后由本王护着你,天下人莫想再伤你分毫。”   衣服被他搓得哗哗响,脑子里却不断浮现项云擎于他耳畔倾倒的话。   身后有阿姆同老妇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做的过分了,再如何他也是王妃。”   “王妃?你瞧他像个王妃?莫说王妃,便是王爷的妾,入了冷房也是有服侍丫头的,你瞧瞧他,莫说服侍丫头,穿戴的都不沾一点儿财气,哼!说他是王妃我都觉着玷污了王妃这个位置。”阿姆很是嫌弃他。   老妇不敢再说话,只暗暗地瞧着那抹身影,瞧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生怕那人跌下去再站不起来。   阿姆有恃无恐,嘴里吐着瓜果皮籽,讨人嫌的模样恨不得再给这院里堆一层垃圾山。   水洗盆里的清水染了些许殷红。他的手磨破了,伤口被粗糙的麻布摩擦,鲜血尚未来得及散开便被盆里的井水给稀释了。   衣服洗好,新一轮的月影又爬上树梢了。   “…嘶…”   晾好衣服坐下来休息时不曾察觉,等他想要回房换身干爽衣服,将将起身,尚未站稳便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啊!”   腰仿佛要断了,酸疼得不像他的。   “……”缓了片刻,忍过了眼中打转的雾气他才慢慢起身,却是好半晌没能把腰直起来。   往前院同火房的门已然关闭,阿姆没给他留饭。大抵也是不想给他留罢。   “咕噜。”   换了干爽衣服,人舒服多了,他坐在院里的石阶上静静地仰头望着目光那头同是孤零零的月儿。   “抱歉…”哪有人对自己的肚子说抱歉的。莫不是傻了。   他淡淡一笑,凄凉与苦楚被他隐进眸子,递给月色。深伤被他藏在手心,掩在布下。   心酸与泪水被他憋回肚子。   屋顶落了一抹身影。   东隅并不想来见云非羽,一是那夜东宫之过让他无颜面对此人,二是这人他不喜欢。   “错是殿下犯的,这过自当殿下亲自去领。”   加莫竟让他到云非羽面前领过,简直痴人说梦。   “做不到!”   “殿下如若这都做不到就别妄想太子殿下会对您有所改观。”   “……本殿下去就是。”   为了桑榆,一切都是为了桑榆。   东隅便是这样为自己寻个合适由头,这才深夜而至,却让他瞧见这般凄凉的景象、听见这不雅的声音。   “堂堂禹王妃也会饿肚子,怎么?项云擎没管你饭吃。”   人随话翩翩落下。   云非羽对他还是忌惮的,“大皇子…”   瞧云非羽戒备后退的样子,东隅心里直发笑,嫌弃道,“本殿下对你没兴趣,你也没必要我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本殿下今夜来是来赔罪的。”   “…?”云非羽眉一皱,一瞬间以为自己幻觉了。   那夜那般乱来,后头又送他奸细之名,把他和东隅推上风口之人,时隔那久,竟跑来赔罪!   他出毛病了?还是东隅这厮出毛病了?   云非羽自是不信东隅的话。   东隅不在意他信与不信便是,自顾道,“那夜是本殿下糊涂,只想找太子殿下麻烦,醉酒不识人误伤了你,本殿下向你”   东隅忽然不说话了,他皱起了眉,“你…”   这人这脸色是要死了还是已然死了魂留此处?怎地如此难看!   云非羽委实脸色不好。   昨夜他一夜未眠,今日又一早就被阿姆叫起来,扫地整院,洗衣晾布,一整日都在忙活,临了还没饭吃。   他没死大抵是阳寿未尽。   这是云非羽的念头。   “本殿下道过谦了,已表明态度对你没兴趣,至于日后相见是敌是友,那看造化,告辞。”   东隅皱着眉头离开。心里直嘀咕:桑榆那个蠢货莫不是眼瞎了,这人哪里好看,那副鬼见了都要喊救命的模样怕是丢到阎王殿都要吓得许多死去的人复活过来!   心里自是嫌弃得很,本能倒是讨喜多了。   出来别院后,东隅转了一圈才在一家酒楼转到吃的。   “掌柜的,包两个菜。”   “好勒,公子可要来点酒?我们这处的酒可都是上好佳品。”   “让你备菜就备菜,哪来的废话。”   为何给他带菜?饿死岂不更好!早间他还叫桑榆滚回以图来着。   东隅自个儿同自个儿打架,倒霉的确是笑脸相迎的酒楼小厮。被他这一吼,小厮这笑僵在脸上,十分难看的走到后堂给他打包酒菜。   难得好心,东隅带着包好的酒菜回到别院,云非羽却不在院里了。   “去何处了?”   石阶上没有人影,屋子他断然不敢乱闯。堂堂异国大皇子,夜入禹王别院已叫人猜忌得,若是叫人发现他夜闯禹王妃的房门,那还得了。   只怕会落个两国交战。   “好心为你送来吃的,你倒真是一点儿福气都没有。”   东隅便是以为云非羽睡下了,他将打包来的菜同馒头丢在石阶上就回去了。   到底不是心中的人,自然也不会过重过深的去在意,所以东隅也就没注意到,起居室的房门是开着的。   这意味着云非羽尚未入睡。 第四十五章 云非羽的处境   夜醉后闯祸东宫一直是东隅的心头疙瘩,现在加莫推他一把将此事了结,回去的路上东隅一身轻松,满满自在得意。   那副小窃喜活像个做错事后以为自己道过歉就会没事的傻孩子。   翌日。禹王府另一处的别院里,日头将将爬上来,加莫便端着棋盘过来寻太子殿下。   “加莫参见太子殿下。”   “嗯。”桑榆浅浅应了一声,又看看加莫手里的棋盘,心下明了,“确实许久没同你一决高下了。”   “殿下过奖。”   “……”加莫是东隅的人,只在棋艺武功造诣上桑榆对他欣赏有加,至于这为人处事的性格好坏还有待商榷。   桑榆不大愿意同加莫推心置腹,你来我往,话也就少了些。   加莫不在意,置好棋盘先入为主落下黑子,“殿下棋艺高超,便让加莫先行落子。”   “不打紧。”棋盘输赢不关生死,不论大小。谁先谁后,输赢在个人。   加莫再落黑子,忽而问了一句,“殿下当初为何请旨游历三年。”   桑榆将将亲封太子便请旨出宫游历,这在史上是没有的,历来也没有那个太子会做出这般举动。   其实加莫有猜测过一些可能,但为人臣,应当不议、不论、不暗自揣测自己的君主。他是东隅的属臣没错,可桑榆是以图的太子,终有一日是要成为皇帝的,那时桑榆便是他的君,是以,他不能妄自揣测拿捏君上。   加莫只暗暗揣测了一个可能——太子殿下可是在为他家殿下考虑,是以才请旨游历他国。   “……”桑榆没有作答,他落子的手停了一瞬,且也仅于此。   加莫也不再说话了。   二人如年迈的老者,安静地旁若无人地对弈着。   一局快要终了,东隅身边的小跟班忽然捧着一身锦衣过来,“奴才参加殿下,这是奴才的主子叫奴才给殿下送来的。”   桑榆尚无反应,只淡淡瞧了一眼。   加莫瞧着小跟班手中的锦衣,“大皇子为何不亲自过来。”   “殿下他…”小跟班脑海里闪过东隅想亲自来又拉不下脸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   桑榆还是不大愿意搭理东隅身边的人,一句话也不曾吐露。   加莫开口遣了小跟班,“放那儿,你先回去。”   “是。”   待小跟班出去,加莫才又落下一枚黑子,企图走出困局。且又对桑榆说道,“我瞧那锦衣不错,太子殿下不妨试试。”   桑榆落下手中白子,彻底把加莫所有生路断掉,稳稳胜了一局。他瞧着那身锦衣,想的却是那日夜里来给他送锦衣的人。   他…可还好。   桑榆且不知那人已被一句“别院修养”的美话给赶出王府,他还当那人尚在禹王府做那人人艳羡的禹王妃。   一局落定,输赢已分。   加莫有别的事情,起身告别,“加莫先行告退。”   桑榆想那人想的入神并未听见,待他回过神来,加莫已经走远了。   福安告诉他,“加莫首领说晚间时候再过来同殿下您再决高下。”   桑榆不曾说话。   加莫哪是来找他对弈,那人在试探他。可是在试探些什么?他身上自是没有加莫及东隅可图之处。   莫非…东隅真的对东宫有企图心。   唯有这个解释才合理。   东隅对东宫起了觊觎心,这个事实让桑榆莫名心烦,恰好又瞧见东隅送来的锦衣,乱糟糟的心更加烦乱,一挥手叫福安将锦衣撤了下去。   “把那锦衣弄走,莫碍着眼睛。”   “是。”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让寻了千百个理由借口终于说服自己前来示好的东隅在玄关住刹住了脚步。   云非羽那傻子送的锦衣他开心得很,他送的就碍着眼睛了?   气煞人也。   东隅的脸都快绿了,折回自己院落这家伙好一通砸天掼地,要不是加莫说“殿下,此处可是禹王府,不是殿下的宫殿”,估计东隅得把别院给拆了。   “他竟说本殿下送的锦衣碍着他眼睛!”东隅气极。   加莫看来,大皇子殿下却是孩子性,只得安慰道,“殿下不能如此去想”   “那你叫本殿下如何去想。”   “…”加莫被吼得一脸口水,也不去在意,反正是习惯了,只耐着性子解释道,“殿下想想,若非殿下设法拦着太子殿下,恐怕太子殿下早带着禹王妃私奔了,这方棒打鸳鸯的事做下了,太子殿下心里记着殿下的恶,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   “……”东隅无话。   这事儿还真是他做下的。   “一日之好不见叫好,一时之坏也不坏。殿下只管以心换心,真心实意地对待太子殿下,终有一日,便是冰山石块也会被殿下的真挚融化捂热的。”   加莫倒是明儿清得很,一双眼里雪亮雪亮,看什么都是一个准,且一说就中。   东隅却不那么想,“你不了解桑榆,他从未…喜欢过我。”   这话说的有些委屈,实则也是委屈。东隅有记忆以来桑榆就不大喜欢同他玩耍。   他们兄弟一共四个,老四命不好,八岁折了。老三命更不好,及冠时父皇赐他一个歌姬,结果…   反正都是些命不好的兄弟,但桑榆却同老三老四玩得甚好,唯有他,每每他一走近桑榆那人就冷了脸,话都不愿同他多说几句。   加莫淡淡一笑,这派老谋深算的奸诈模样可一点儿都不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殿下可知太子殿下受封后为何请旨游历三年。”   依照今日试探的结果,太子殿下虽闭口不语,那个停顿的瞬间及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变化他还是大概能猜中一些的。   东隅让加莫问的一头雾水,“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这在以图根本不足为奇,不就是桑榆想丰富自己阅历,是以请旨游历诸国。   加莫却道,“他是怕殿下您伤心难过。”   “……”东隅定定地看着加莫,眉心越皱越紧。他道自己疯了,妄想桑榆会对他好一点。没成想他的加莫首领先疯了,竟说桑榆游历三年是怕他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难过而故意离开以图。   笑话,简直天大的笑话。   东隅自然不信。   加莫也没有说谎,更没有疯。他全猜对了,桑榆意外之外受封太子,他第一时间便是想到东隅。   “皇兄自幼便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如今我却受封太子,皇兄定会以为是我故意这般做的…”   着此情况,桑榆才会在将将受封便长跪皇帝面前,请皇帝允他三年游历,否则宁死不承。   皇帝没办法,这才同意太子游历诸国。   “殿下。”福安给桑榆端来一杯解暑凉茶,目光不经意瞥着那角落里的锦衣。   桑榆望到福安的目光,没个轻重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福安不敢,只觉着那锦衣确实好看,殿下即便不喜欢也不妨试一试。”   桑榆在看书,原本是看的进去的,福安没个眼力见,又或许故意如此,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同他讨论锦衣,说起东隅。   “福安,你再提东隅我马上把你换下去。”   “福安知错,殿下息怒。”   桑榆不同云非羽,二人虽一同温雅,但云非羽为后天养成。   十四年的孤独煎熬,十四年的人情冷暖,云非羽独自一人承受,十四年过去也就生了一颗冷漠的心,有了清冷的性子。   桑榆自不同,他生来尊贵,一生下来便是最受宠的皇子,本可以比东隅更蛮横,但他有个好母亲,母亲教育他为人谦和,做事谦卑,是以才有那般温雅的性子。   但桑榆的温雅又有不同之处,他虽温雅,身为储君该有的仪态他仍旧会有,笑时不夸张,怒时不露相。   当他冷下脸告诉福安要把福安换掉时,福安当真吓了一跳。   福安惶惶地退出去,独留桑榆一人端书翻看。然桑榆也无心再看。   “桑榆,你喜欢什么!”   年幼时,不曾与他有过几多交集的皇兄忽然跑来问他喜欢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顺心从意地回答,“喜欢自由自在。”   是呀,那时日日被迫读政治史鉴,一时空隙都没有,便只想自由自在,从未想过皇位,便是圣旨降下那一刻都未曾想过要去争得那个位置。   思绪乱得一塌糊涂,幼时被忘得一干二净的记忆突然卷土重来,桑榆更加烦躁了。   “你若想要那个位置为何不据理力争,为何!”   为何现在才想着要从他手上夺走,难道就非要从他手上抢!   幼时,为了一块糕点兄弟二人差点打起来,问起原因,东隅说,“我就要他手上的,他有什么我都要抢。”   他有什么东隅都要抢,后头东隅也没食言,当真他有什么东隅都要抢去。   这皇位空在那处东隅不要,等他进了东宫东隅才处心积虑从他手上抢走!   “混账!”   桑榆看不下去了,一怒将手中的书丢出去好远,恰好东隅被加莫好一番鞭挞后又来寻他,这书就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东隅身上。   那一句混账更是…   啪啪打脸,打在东隅脸上。   “太子殿下对我嫌弃至此也不至于拿本书撒气。”东隅说的咬牙切齿。   “随手扔本书,皇兄若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话说完了桑榆才暗暗懊恼。何故心虚,为何解释。   定是被福安气糊涂了。   桑榆闭眼,掩去心中慌乱,试图找回自己的冷静儒雅。   东隅忍了想要转身离去的冲动,抬脚踩在地上的书上,从上面走过去。   既然桑榆不愿见到他,那就换个二人能和平相处的话题。东隅违心地提起昨夜看到的人,“太子殿下这几日闭不出户,想来还不知道禹王妃的处境罢。”   “你去王府找他麻烦了?”   东隅一脸黑,心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得亏他没有说出来,若是说出来,只怕桑榆的回答会叫他听得自闭。   桑榆对他误解极深,这让东隅很是不爽。但遵从加莫的教诲,他又缓了缓怒气,这才慢悠悠地说,“我可没那闲工夫,再者他的麻烦还需要我找?”   桑榆一副“你看我信你?”的表情望着东隅。   后者捏着拳头保持语气平和,“太子殿下大抵还不知道,您一心念着的那位禹王妃,这会儿指不定在王府哪个别院,正做着洗衣烧饭打扫庭院的粗活。”   “项云擎难为他!”   项云擎其实并未难为云非羽,只是怒火中烧,醋意难平,不想头顶一团青草园这才将云非羽给送进别院。   当然,项云擎可没想过云非羽会一个服侍丫头也不带,更没想到别院里的阿姆是那样的人。他只以为别院这处清苦些,哪会想到别院会成为云非羽的噩梦与地狱。 第四十六章 齐慎儿的报复   云非羽是被疼醒的。手酸,脚疼且麻。   睁开眼四周漆黑,不是那种天不亮,或者房间里灭了烛火而变得昏暗的黑。是真的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看不到眼前的情况,也看不到自己身处何处,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腿受伤了,手被绑着,下半身泡在水里。   且水是臭的,臭气熏天,那味道难以忍受。   “可有人在…”他喃喃地语,想着自己明明是晕在台阶上了,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不应该的。   “…我…莫不是是死了。”   他擅自如此想。   可是手被绑着的,这说明不是死了,且手酸脚疼,死人哪会感觉到疼,说书的可没说死人会疼。   那自己这是怎么了。   “——嚓”   细微的声音自一侧传来,好像就在不远处,可他还是寻不到光明。   其实是有光明的,只…   “——哗啦哗啦”   伪装成老妇的齐慎儿手持明烛来到云非羽跟前,望到云非羽狼狈的样子,她不甚得意,笑得可怖至极,“云钰儿…不,应该叫你云非羽。”   “齐慎儿!”   云非羽的心漏跳了一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恐惧从脚底蹿上心头,那条好不容易好了却留下一生伤寒痛苦的腿忽然就剧烈的疼了一下。   “你们给我好好招待招待他。”   那给他带来惨痛遭遇的一句话还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如今再听闻这个女人的声音,云非羽只感到一阵恐惧。   膝盖处仿佛又被人敲碎了一回,他竟腿一软差点跪在齐慎儿面前。   “莫怕,这次我没有那么多可利用的人,不会对你如何。”齐慎儿变态地摸着云非羽的脸,眼中的残忍被烛光映得更加骇人。   “可是…”她附在云非羽耳畔,轻声细语地说着让人绝望的话,“这处是别院的暗牢,王爷根本不知道,府中其他人也不知道。”   其实没人知道,包括负责打扰庭院管理老妇的阿姆也不知道。此处应是最早时就有的暗牢,后头王府在此处修建别院,加之不是特别重要之处,也就没有专人把守和整理,这暗牢也就没人发现。   齐慎儿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她和桑榆结伴而行,被东隅半路杀出坏了计划,她只好单独上路。   贼寇对她起了心,为了自保她不得已扮成老妇,恰好被招募进别院做工,进了这处别院,她一直计划着该如何接近禹王府,接近云非羽同项云擎。   上天垂怜,竟把云非羽亲自送到她面前来。   “你倒是命大得很,受了天牢那般罪过竟还能活着,还让王爷二次迎你入府。”   齐慎儿已然疯魔。   她全家已死,她不想着去找项云霄算账,不想着去找项云擎报仇,竟偏执地恨惨了云非羽,恨不得一刀一刀活剐了云非羽。   云非羽饿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又被齐慎儿丢在这臭气熏天的臭水沟暗牢里,这会儿早就意识混沌。   听得齐慎儿的话,他只深感同情,“我以为我可悲,原来你才是最可悲之人。”   “你在可怜我?”   “你不值得可怜。齐慎儿,你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这样的女人确实不值得可怜,爱恨分不清,轻重拎不准。   这是可悲,愚蠢,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可怜。   齐慎儿却笑了,“哈哈…”   笑完了她才咬牙切齿地说,“我罪有应得,我齐家谋反叛国,我齐慎儿是罪有应得,可那又如何!”   齐慎儿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不停地往云非羽嘴里塞进去一些吃的,“只要你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王爷不是很爱你很疼你吗?你死了我就成功报复他了,这就够了。”   “咳咳咳!”   云非羽本就饿得天昏地暗,身体早就疲乏无力,被她这么一折腾,登时眼冒金星。   齐慎儿胡乱塞了一通,直到端来的糕点全部被塞进云非羽嘴里她才转身离开。   走出去几步她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云非羽,“禹王妃,这道门不会再打开了,这处可是有许多觅食不到的鼠蛇,还有许多虫子,您可要多保重。”   云非羽早已濒死状态,听得她的话却没办法作答,也没法思考那话是几个意思。   四周在突兀的“嚓嚓”声再次传来的时候陷入寂静,云非羽的生命也在石门合上那一刻进入了倒计时。   御书房内,项云霄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这个三天两头就后院起火的胞弟,一脸无奈,“你确定他同桑榆就有不干不净的关系。”   以项云霄对那人的几面之缘,那清冷的人绝不是那种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人。   项云擎脸色阴郁,没应话,他满脑子都是云非羽睡梦中一边流泪一边喊着桑榆的画面。   扎心。   项云霄拍拍玉案,“你真把人送到灵山别院去了?”   “嗯。”   “嗯?项云擎!”项云霄明显动怒了,“你可有找他本人对质?谁告诉你“殿下”之称就非得是桑榆那个太子殿下,就不能是禹王殿下,就不能是别的什么殿下!你可有问过他!”   气死孤也。   项云霄只感到一阵头大。   且不说云非羽,就论云家起始,那也没有一个是离经叛道之人。   项云擎被项云霄这么一点,稍微通透了一点。   事实好像确实如此,云非羽只喊了“殿下”,却也没有说明他喊的是桑榆。   项云霄不知道项云擎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提到另一回事,“那个季子又是如何一回事,为何夏侯昀说有人通报你把他扔进官哎项云擎你给孤站住,孤还没说”   项云霄眼睛都快喷火了,项云擎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蔑视他这个帝王。   敏玉好心地提醒,“陛下,禹王走远了。”   敏玉打断了项云霄,项云霄心中有火无处发泄,回头一个怒瞪成了敏玉生平受到的最严厉一次帝王视。   “老奴有罪。”   “你有何罪!”项云霄气急,一甩龙袍,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回去,“该有罪的没个自觉性,你没罪顶什么嘴。”   那云非羽自来清冷,心性孤傲,莫说那人同桑榆无交集,便是有交集他也已然入了禹王府,云家至来循规蹈矩,云非羽断然不会为了儿女私情置云家声望于不顾,否则也不会剑问项云擎。   糊涂啊糊涂,禹王竟糊涂到将人赶到灵山别院去。   项云霄抬手扶额,看来他又要去礼佛了,得必须去替那一动情就蠢得没边的皇弟给云家列位赔个不是。   项云擎被项云霄一席话点透,出来御书房,离了宫门府中也不去了,便直往灵山别院。   “驾!”   越是明白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项云擎去往别院的心就更急切了,起初还只是任着马儿随意踢踏,后头就坐不住策马扬鞭起来。   林澈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自家王爷发疯,“驾!”一个策鞭,马儿也紧随项云擎狂奔。   二人赶到灵山别院,恰好遇到东隅同桑榆徘徊于别院门前。   冤家路窄!   只不过这次发作的对象换了人,项云擎尚未动怒,桑榆倒第一个持剑而上。   “项云擎,你不配为人。”   “放肆!”   林澈欲出剑挡回去。   项云擎却单手接下了桑榆的剑,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太子殿下若要赐教,稍后本王定会奉陪。”   说罢,夹住剑刃的两指一松,反手一拍,桑榆手中的剑变成了项云擎的武器,自他手中过去的力道狠狠逼迫桑榆的手。   桑榆来不及松手,项云擎的掌力生生将他手指震得发麻。   东隅见状,于后方出手将桑榆手中的剑击落,稳稳地于桑榆身后接住被项云擎的掌力震推的人。   项云擎看也不看这兄弟二人,大步流星朝院内走去。   里面没有几人。一个将将被阿姆叫起来的老妇瞧见项云擎,不认识,还当是何人乱闯王府别院,“你”   话还没说完,恰好走来的阿姆便笑嘻嘻的迎上前来,“王爷,王爷怎会到此处来。”   脸上自是笑着的,脸色却不大好,心里更是虚得很。她昨日可是叫那王妃作了老妇们的活计,且还没给人吃饭。   王爷此番前来,莫不是真的对王妃余情未了,此番是来接他回去的?   阿姆暗暗瞧了项云擎的脸色,放下心不虚了。   王爷脸色如此难看,定是过来寻那人麻烦的,哼!   阿姆直起腰杆,试探道,“王爷…可是要找王妃?”   说起来她今日还没见到那人,本来起个大早想去叫那人去把前院的荷池清理一番,哪知那人不知去向了。   项云擎没空搭理她,只冷冷地问,“王妃在何处。”   “…王妃…走了。”   阿姆故作为难不好开口,心里却已经开始想好项云擎发问的各种对策。   项云擎却一个字也没问,只看向前后脚跟他进来的兄弟二人。他擅以为是桑榆将人给带走了。   桑榆正要说话,东隅怕他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盯着阿姆质问,“走了?据我所知禹王妃昨日忙了一整日,莫说饭菜,恐怕水都没喝上一口,这样的情况,你说他走了?”   穷鬼王妃的事叫人说的明明白白,阿姆又心虚了,但她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老身不知这位公子在说什么。”   “不知?你敢不敢跟本殿下打赌,禹王妃的起居室外的台阶处今日晨扫时扫到一些菜同素包。”   东隅突然冷了脸,说的铿锵有力。这下阿姆心虚了,她今日可还没使唤人去打扫那人的院子。   阿姆不作答,项云擎也不傻,当下便明白了,云非羽在此处被人欺负了。   他冷冷地瞧着阿姆,“说!你都安排王妃作何了。”   “我…我…”   阿姆颤颤巍巍地跪下,迟迟说不上话,脑子已经蒙了。   “你说!”项云擎厉声而言,先前还当他是乱闯别院的老妇立刻一哆嗦跪在地上,将昨日云非羽的待遇全部和盘托出。   “王妃昨日…”   “混账!”   听到云非羽扫了前后院的落叶,又洗了一整日的洗布,项云擎愤怒的一脚将阿姆踹出去好远。   阿姆毕竟年纪大了,被项云擎踹这一脚,咳了几声,吐了一口血就倒过去了。   老妇吓得瑟瑟发抖,生怕步了阿姆后尘,“王爷饶命,都是阿姆吩咐奴婢做的。”   项云擎不管她,只管往后院去,几人却只在起居室外的石阶上看见东隅昨夜留下的菜同包子,云非羽仍不知所踪。 第四十七章 项云擎一生的痛   人这一生会经历许多意想不到的坎坷、遭遇、及变故。死亡是唯一的终结。   云非羽自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意识已有清醒。   初时他还暗暗揣测齐慎儿为何塞他许多吃的给他保持体力和精力。逃跑自是不可能,他当齐慎儿不愿叫他死得痛快,所以想慢慢熬着他。   等他清醒一段时间方才明白过来齐慎儿给他塞吃的是为何意。   “此处有许多觅食不到的老鼠和水蛇,还有许多虫子。”   齐慎儿将他关在暗牢,暗牢又是废弃的地下排水渠,等于他云非羽此刻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齐慎儿绑住他的手,将他手又绑在墙上的桩子上,让他想要用嘴解开都没办法做到。   当真用心良苦。   这水里又臭又脏自然会有许多老鼠虫子。齐慎儿又塞他好多吃的,那些掉在水里的碎屑正好可供老鼠吃一顿,等到老鼠又饿了的时候,刚好他云非羽醒过来了。   此计当真恶毒。   别院前院,项云擎将别院内所有人员叫出来挨个盘问,得到的结果却都一直。   “奴婢从未见过王妃。”   打更的和闭门的战战兢兢道,“王爷明鉴,老奴确实不曾看到王妃出门。”   “是,夜里闭门都是由老奴亲自落锁,钥匙尚且在老奴身上,王妃身体不好,即便是翻墙也不可能会出府去。”   项云擎也断定云非羽不会离开,可如果是这般结果,就意味着事态更加严峻,意味着云非羽出事了。   “林澈!”   “在。”   “搜查!”   “是!”   利利落落的对话将将结束,林澈便立即安排人各个院落各个地方,一点不落地搜查。   忙活了半晌,所有搜查的人都只摇头,“禀王爷,没找到。”   东隅站出来,“不可能,如若他没离开,一定还在别院之中,可是你们搜查时遗落了某些比较隐蔽的地方。”   昨夜那人脸色差成那样,除了见阎王快,他不信那人还能插翅从别院中飞走不成。   东隅自是坚信云非羽还在别院,因他昨夜确实瞧见了云非羽的情况。   项云擎被他的话醍醐灌顶。   隐蔽的地方。   那个曾不被注意的暗牢…   齐慎儿以为旁人不知,她以为就自己聪明。不想想为何禹王要在此处修建别院。   项云擎当是知道那处为地下排水渠,也当是知道那处有前朝留下的暗牢。   不愿翻起前尘往事旧朝恩怨他才落宅此处。   项云擎往起居室内室后面的夜行房走去,来到一棵枯树桩雕刻的木雕旁。   项云擎手势极快,桑榆等人进来时,石门已经打开了。石门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眼前是几节往下的阶梯,里面漆黑一片。   项云擎示意林澈,“火折。”   “是。”   林澈立马递给他一个。   火折子的光同烛火差不多,项云擎走在第一个,其实他心里是不相信云非羽会在这处出现。   “殿下,我…我有点怕…”   福安的声音颤颤的从最后面传来,没有人理他,都在担心云非羽的项云擎和桑榆无视了他,东隅和林澈又不管他,可怜当时没留在外面的福安,跟着进来完全是进来遭罪的。   下了十来步台阶是拐弯,然后又是几步台阶。   “噗通!”   项云擎一脚踩进污水,污水深到没过膝盖,腿脚走在水里搅和着污水,片刻功夫,让人窒息的恶臭就在四周散开。   “小公子!”   忽然,桑榆叫了一声,他的火折子晃到几乎与黑臭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的云非羽。   项云擎也几乎在同时看到了墙角满身殷红奄奄一息的人。他疾步而去,可眼前的人哪还叫人。   “啊!有老鼠!”   福安紧紧跟着桑榆,项云擎过去,桑榆也跟着过去,两人同时抵达云非羽身边。   福安看见云非羽身上被惊扰而跑开的老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差没跳到桑榆怀里去。   桑榆一把推开他,火折子也不要了,连忙去抱云非羽,“小公子。”   项云擎身形高大,体型健壮,他一个倾身将桑榆格挡开。   林澈才将将看到一抹剑影,手中剑已叫项云擎拔了去,剑起绳断,项云擎将剑丢弃,抱起云非羽就走。   污水极臭,刺鼻难闻,比这更让项云擎难受的却是云非羽微弱的呼吸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云非羽的情况有多凄惨,惨至这件事成了项云擎一生的痛,惨至项云擎这一生都在为把云非羽赶到别院后不闻不问而深深后悔自责,一生都带着愧疚活着。   “王爷…”   张太医已有三十年行医问诊的经验,他从阎王爷那儿抢人从没失败。且无论伤患多么严重,他都不曾皱过眉头,偏偏是这一次,他老人家为王妃清洗创口时不禁泪目了。   “怎会如此…”   如此惨烈。   齐慎儿在绑云非羽手的那根绳子上抹了蜜,云非羽的小指因此被老鼠咬掉一节。   老鼠找不到蜜,自然要顺着手臂而来,云非羽的小指断了节,其他指头也被啃咬,三个手指的指甲硬生生被老鼠啃得脱离原来的位置。   手腕处的血管差点被咬断。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没能幸免,也被老鼠咬得坑坑洼洼。   何其惨。   云非羽的腿原有残疾,本就因为碎骨之痛而落下刮风下雨就会剧痛的毛病,齐慎儿又将他泡在污水里供臭老鼠啃咬,这一次,他那条腿是真的要废了。   惨状自是远不止于此。   “王妃的腿都被咬坏了,手有好几处皮都没了…”   张太医说着说着,哭了,“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云非羽作医官长风时,他待长风极为亲近,几乎视如己出。得知长风为王府的夫人、云家后人,虽收敛心意,却仍旧很是在乎云非羽的。   项云擎为娶人,连下两道圣旨为人正名,他还以为长风终于寻得后生良人,哪成想竟落得这般鼠啃虫吃的惨状。   项云擎沉默不语,脸色骇人得很,旁人吓得不敢说话。   “我送您出去。”林澈送张太医出去,无忧暗暗地于门口落泪,小诗尚且还不知道。   项云擎静静地望着榻上的人,生平头一次觉着自己混蛋得该死,该千刀万剐。   便是他真的同桑榆背地里交好又如何,情投意合又如何,便是亲自送他同桑榆去往以图那又如何。   定会好过眼前。   定会…好过这般惨状。 第四十八章 对不起   项云霄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项云擎了,自那日从他这处离开后项云擎便告假在府。   敏玉说,“听说王妃在别院受了重伤,王爷自知理亏,特地告假于府中陪伴王妃。”   这自然是面上说法。   项云霄不傻,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夏侯昀何时过来。”   项云霄将奏折一放,起身走出御书房。   敏玉忙跟过去,“王爷近日告假,手头事务均由夏侯大人代理,比稍前忙些,大抵午后才能来了。”   “你差人通知他不用来了,把公文一并放着明日拿来给孤。”项云霄不放心,他得去一趟禹王府。   项云擎二娶云家后人,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若项云擎同云非羽出了什么幺蛾子,项云擎成为天下人议论的谈资尚且不打紧,那都是他自己作的。   可云家同帝皇威严会受到不可避免的伤害,这是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项云霄自当不是自以为是的想要上门做个和事老。他只气冲冲的想去当着云非羽的面好好教训教训项云擎那混账。   然…   “…弟婿近来可好。”   哎!   项云霄也是头猪。   云非羽那模样能好吗?他问完这句话,如若目光杀人也算弑君的话他已经被项云擎给目杀了。   项云擎一脸黑线,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来这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来的是罢。   滚回你的金銮殿去。   自是只敢在心里说,这些话可不敢真的说出来。   但情况确实很糟糕。   云非羽晚间时候就醒过来一次了,当时天未亮便又睡下去,再次醒来还是一片漆黑,但能听到屋子里有些许动静。   “小诗…”他试着唤了一声。   小诗听到他的声音很是开心,“您醒了!”雀跃地连忙走过去。   他看不清小诗在何处,便问道,“为何不掌灯。”   “现在是午后,为何要掌灯。”小诗疑惑地反问。   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发出“咣当”的声响,小诗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无忧姐姐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无忧姐姐!”小诗唤了一声。   无忧没说话,只看着榻上的人,也不管地上的水洗,一步一步的莲花步挪到榻前。   她抬手轻轻在云非羽面前晃了晃,云非羽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云非羽何等聪明敏锐。   小诗一说现在是午后,又听到屋里的动静,他便明白了,他瞎了。   难怪,难怪那时齐慎儿能清楚的看见他在何处,自己却看不见齐慎儿。   原来他瞎了。   说不清是个什么样的心境,是恨是恼还是不甘心,只觉得心口有些地方疼了,比那时被老鼠啃咬更疼。   “我…有些累,还想再睡会儿。”清冷的声音及语气久违的出现,未给小诗同无忧一个反应的时间,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清苦之人不光闭上了眼,还关了心门。云非羽彻彻底底变回了以往,甚至更比从前。   这一闭,莫说项云擎,小诗同无忧都难以再近他的心。   项云擎自觉自己犯了大错,日日太讨云非羽欢喜,可惜云非羽对他再无往昔情意,一个字都不愿再同他讲。   好容易昨夜云非羽呆呆地叫了他一声王爷,他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了。   项云霄自作主张,一句“弟婿近来可好”云非羽的脸色更难看,更冷漠。   “劳烦陛下挂念,非羽尚且还活着。”   这话当不能说,且还自称非羽而非禹王妃,云非羽却还是如此说了,还是当着项云霄及项云擎的面。   我还活着。   这句话不是报平安,是责怪。   项云擎的脸不大好看,但没人管他。项云霄自也好不到何处,他转身看了一眼项云擎,“你先出去。”   项云擎皱眉,不语。   这是他的内室,他同云非羽的起居室,他出去算怎么一回事。   项云霄却冷了脸,“孤让你出去。”   僵持片刻,小诗过来时项云擎才转身出去。   内室变得极为安静。   小诗默立一旁,项云霄只摸着膝盖,似乎在仔细斟酌该如何开口。   云非羽只静静地靠在榻的一侧,这个项云霄他是一点儿也不欢迎的。   项云霄想了想,才说,“你…可是心悦桑榆。”   云非羽没动,没说话。   “禹王不是小气的人,虽说孤来说这件事不大合适,但禹王将你送到别院去,是…是你睡梦中叫喊了桑榆…”   若云非羽是个女子这件事的性质也许还会更严重。   云非羽却是男子,且“殿下”一称也没指定就是桑榆。项云霄其实也不大敢说些重话。   用夏侯昀的话来讲,他项云霄是个软柿子,好捏,表面上看着威严肃穆,难伺候得很,可是两句话他就好了。   云非羽则不同,看似不争不抢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实则心硬起来天崩地裂他都没什么反应。   这样的人一旦冷了心是最可怕的。   云非羽脸上自是没任何变化的,思绪却悄悄回了送去锦衣那一夜…   有些事情当真拖延不得。   项云霄离开后项云擎就匆匆进来,他生怕皇帝哥哥把他媳妇儿整没了。   “陛下同玉儿说了些什么。”项云擎试探地开口。   云非羽没答话。   不知何故,许是他现在伤了脸,许是他不再温柔,不再爱笑。又许是他眼睛瞎了不再灵动,他一言不发的模样看上去神情很是冷漠。   项云擎的心跌进深渊一大半。瞧来追妻之路,怕是坎坷得很呐。   云非羽自是生项云擎的气,心中也是有怨的。但事情的起因在哪儿、真正伤害他的人是谁,他记得清。   “皇上问我何时同太子殿下结交的。”云非羽睁着瞎掉的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地方,缓缓道,“王爷可还记得我失踪那些时日…”   有些话再说就没意思了,且这个时候来说只会在两个人之间产生真正的隔阂。   项云擎发现没有且不论,云非羽自述这段过往时,尽管语气平淡,面上无波,可他身体已然本能地微微颤抖。   云非羽忽而自嘲似的开口,“一入天牢,生死不由人,齐慎儿对我恨之入骨,没杀了我大抵是他唔…”   项云擎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不管不顾地俯身吻住云非羽。   今日之前,或者说云非羽出事那一刻之前他都很想知道这段过往,很想。现在他很明白,若云非羽真的一点一滴,一字不漏的告诉他那段过往,告诉他那段有桑榆没有他的过往,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项云擎不傻,他松开榻上的人,自责道,“对不起!”   云非羽不说话,依旧冷漠着。   项云擎不在意,只自顾道,“对不起,本王错了,我错了,玉儿…”   至来骄傲的王爷,冷酷的王爷,项朝最具威风的王爷,为他云非羽竟低三下四至这种地步。   云非羽还是不说话。   若是以往他必定诚惶诚恐,此刻却非彼时。他的心完好无损,可他的心却比受伤的身体还要疼上千万倍。   我…回应不了了。   若是能开口,若是可不顾一切,他想说的便是这句话。 第四十九章 遭人嫌弃   转眼便是八月中旬了。   今日日头尚好,项云擎去了早朝,回来时手中拎了不少东西。   小诗同无忧扶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吹吹风。小诗眼睛尖,项云擎将将踏进院里他便瞧见了,忍不住欣喜地说,“王爷拎了好些东西回来。”   他不语,不答,沉默得很。   小诗知道他家王妃还是不大愿意搭理王爷,故而没再说下去,只等王爷自己走近了同王妃说。   项云擎来得匆匆,不多时便走到跟前。   小诗同无忧识趣,项云擎将将来到两人就下去了。   项云擎将拎回来的果品放在一侧,走到云非羽目光看去的方向坐下。   “今日朝上有奏,南方山洪泛滥,百姓民不聊生…”   项云擎当真是个猪头焖子。他是想要寻个话题同云非羽搭个话的,一开口竟扯到了朝堂之上黎民百姓。   云非羽不理会他。   项云擎自讨没趣,意识到自己寻了个不当的话题,又改口,“前两日在街上碰到琉璃坊的少夫人了…”   提到这个,项云擎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前两日于街头碰到莲幺,他且没有说话,莲幺先发制人,“听闻王爷把王妃赶到灵山别院去了,可真有这回事?”   那灵山别院年幼者许不知,年长及年迈者谁人不知那是王府打发下堂妇的地方。   莲幺当云非羽为自家兄弟,送他出门时便一再叮嘱过项云擎不可欺负辜负,如今听得他落了个下堂弃夫的名,莲幺自是要问上一问的。   项云擎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疼处也只能他自己知道。   云非羽似个木偶,不说不动。要不是眼睛时不时眨着,项云擎还真的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宝儿说许久没看见爹爹,他想你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知是感到无力,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项云擎的语气竟让人听得有些许卑微掺在里头。   其实项云擎也委实不知道该如何了。   他深知自己犯了忌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一声不响,一句话也没有问清楚的情况下就把人赶到别院去,且还对人不闻不问。   一夜之间,物是人非,他心里痛、懊悔、自责。可是,更难过的是他的王妃。   “玉儿…”   项云擎再没话说了,只痴痴的唤着心上人的名字,痴痴地望着心上人。   卷着热浪的风从墙那头吹过来,云非羽的鬓发被起来不少,有一些落在肩头,有一些挂在脸上,乱糟糟的。   项云擎伸手想帮他把头发捋到后面,指尖才碰到云非羽的脸,云非羽瞬间将脸别开,满脸恐惧,满眼恐惧。   “……”   项云擎心痛不已,却也不敢作何,只得僵硬地再次把手伸出去,缓缓地将那些发丝捋到云非羽身后。   日影就这样慢慢地移着。   云非羽坐着不动,项云擎便也不动,静静地望着他。   小诗离得远远的,偷偷地往这处瞧了几回,每次都被无忧拎走了。   “无忧姐姐,你不担心吗?”   王爷虽然不大好相处,可是待王妃确是极好的,小诗不大想王妃同王爷真的闹得不可开交。   无忧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她不大懂男男女女那点儿事,却懂得珍惜一个人的好与坏。   王妃自是喜欢王爷的。   王爷也自是喜欢王妃的。   可是,王妃受的伤也是真真切切的。而那些伤可都是王爷一手造成的。   再如何恩爱,再如何心悦,伤一旦在身体落下,疼到心里便是时间问题。王妃这次定是伤到心了。   无忧安静地比划着:小诗,你莫声,王爷自有打算,王妃也自有打算。   “可是…”   :莫不成你只想服侍王妃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想服侍我们从前的夫人了?   “当然不是,无论何时,小诗心里只有一个夫人,也只有一个王妃。”小诗急了,声音高了几分。   院里的人听到了,两个人心中各有不同。   项云擎搓搓膝盖,七尺男儿,铁血沙场无难事,此间倒是半个字都叫他如赴刑场。   “明日是中秋,宫外有花灯,祭月,还有许多”   “我累了。”   项云擎话未说完,云非羽便不耐烦了。不知为何,如今听得项云擎这般的叽叽喳喳,他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做错事后极力补偿的讨好忽然就让他心底生了嫌。他冷漠的打断项云擎的话,语气如同霜冻过的刺猬,又冰冷又扎人。   项云擎嗓子干涩,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来,“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用。”   云非羽拒绝得很干脆,甚至推开了项云擎搭在他手上的手,言语之间的拒绝与嫌弃明显得让人想不在意都有困难。   “…我…”   什么叫话别说太满,事别做太过,项云擎现在就深深地感受到了话满事过的报应。   云非羽不愿叫项云擎扶着自己,自己却又没办法回去,只好叫了一声,“小诗。”   无人应他。   空气静静的,两个人也静静地。   忽然,云非羽感觉到身子悬空了,自己竟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项云擎的妻,从此刻开始,除了本王任何人休得近你的身。”   项云擎突然一改常态,霸道专横,强行将云非羽抱回内室。   “王…王爷!”   小诗都被他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伸出去想要接人的手不自觉地缩回来。   项云擎将人放到榻上,为人整理衣衫、铺盖被褥,一切妥当这才转身对小诗同无忧讲,“今日起你们只要负责宝儿的起居便可,王妃这处不用你们再管了。”   “王爷!”   小诗不可置信地看着项云擎,随后又看向云非羽,看云非羽没有任何反应才反应过来,他家王妃瞎了。   无忧是哑巴,她不会讲话。她身体微微颤抖,那是因为生气。她自当王爷是要放任她家王妃不管了。   云非羽反应过来时自也是这样想的,却也没有任何做法。   是便是罢。   地狱那般痛苦的滋味他都尝过了,膝盖碎了命险些没了他都挺过来了,不过是眼睛瞎了腿脚不好而已,能活定会好好活着的。   没什么大不了。   主仆三人想法相差不大,都以为项云擎是被云非羽的冷漠磨没了性子,故而气了想给他们一个颜色瞧瞧。   宝儿不住暮云轩,小诗同无忧被王爷勒令后便不能日日都来暮云轩了。   中秋这日,项云擎上了早朝,散朝时告了假,回来便抱着云非羽出门去了。 第五十章 心痛   王府别院,少有的欢庆。   小丫鬟端着一盆桂花从前厅过来,“今儿月圆,阿姆,您可有回家。”   老妇微微笑道,“不曾。”笑容腼腆憨厚。与灵山别院那位天别。   小丫鬟又笑问,“且闻今夜府中设了戏,要是能去大院就好了。”   府中自然称王府一门,大院便是禹王府,而这处只是小小别院。   阿姆慈祥的笑笑,“若王爷来了我同他讲让你去服侍王妃,这般你便能在大院看戏了。”   “当真?”   “当真。”   小丫头豆蔻年华,却老成得很,爱看戏。机灵懂事可爱,嘴巴又甜,见谁都笑嘻嘻的,特别容易亲近。   福安从后堂出来,正巧瞧见小丫鬟就叫了一声,“琳琅。”   小丫鬟名唤琳琅。   琳琅应了一声,“哎。”   “可有看见我家殿下。”福安走过来。   琳琅同阿姆均摇摇头。丫头问,“太子殿下不在府中么?”   福安摇摇头,阴郁上了心,不久,愁容上了脸。   阿姆又同琳琅互相看了一眼。   桑榆确实不在府中,今日一早他想去禹王府看看小公子,将将离开院门便听见亭中东隅与加莫在说些什么。   “殿下尚且不知那人是他带回来的,可殿下您是如何发现那乐姬便是齐慎儿。”   “太子入天牢一事是我失手造成,救他时无意看见的。”东隅说的轻描淡写,一派事不关己。又轻嘲地说,“那女人当真心如蛇蝎。”   加莫眼角瞥到一抹身影,眼中一闪而过不明情绪,他沉默片刻才又问,“殿下现在却又为何让加莫调查齐慎儿下落。”且声音故意提高了些。   东隅负手而立,语气有些许的无力,“若不抓到齐慎儿给云非羽一个交代,太子若是有一朝明白云非羽今日之果都是他一时的恻隐之心害…”   东隅皱了眉,事情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不该是这样的。   那时就应该告诉桑榆那乐姬就是害云非羽落下碎骨之痛的恶毒女人。   为何不说!   东隅也只关心自己心里在乎的人,当时且没有想到云非羽后头还会遭遇这些,便是以为那呆子终有一日会发现的。   桑榆听得浑身一震,想到那日于别院暗牢中血肉模糊的小公子,心头骤然收紧,血腥味直逼喉头,“噗!”   “殿下!”   加莫一直仔细留意着桑榆这处,见他吐了好大一口血,一条腿已跌跪下去,连忙轻功飞跃而来将他扶起来。   “桑榆!”   东隅一瞬也赶了过来,见到桑榆的脸,自己倒先慌了。   他听到我同加莫的对话了,听到多少,听到哪里?他可有怪我。   心里的自责更深了。   可这一切又同他有什么关系。云非羽本就是他们以图的敌人,云家杀了以图多少人。不救不是正常的吗?况且他并非没有救,他把桑榆救了,也顺道救了云非羽的,不是吗。   桑榆身体不是很坏,只是郁结心头,加之这些时日一直记挂着小公子,见不得面瞧不着人,他心里放心不下,日夜不思茶饭,身子自然消瘦脆弱一些。   “殿下切莫再动气了。”   太医是东隅这处随行而来的,他有些隐晦的话没同桑榆讲,转身告了东隅,“殿下,太子殿下怕是心结郁结已久,恐得给他排解。”   “…”东隅一阵静默。   良久,他才问,“心结由何而来。”   “殿下近日来为何事烦忧,症结便在何处。”   “你先下去,此事不要张扬。”   退了太医,东隅才又重新来到桑榆内室,榻上之人一眼便见了他。   东隅不语,只静静地走到榻前,想等桑榆自己开口问他。   “殿下,这是今日刚从外头摘来的桂花”琳琅是别院负责照顾桑榆的。   小丫头鬼精灵,端着桂花进内室,身子轻盈,手中的桂花都被她颠得晃来晃去,一阵清香便在内室弥漫开。   进屋瞧见东隅殿下也在,小丫头隐去了张扬,变得十分乖巧,灵动有神得眸子却发着光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东隅。   小丫头春心萌动,看上以图的大皇子殿下了。   桑榆不去瞧琳琅,只看着东隅,问他,“为何做至如此地步。”   东隅心头一个咯噔。   他果然在怪我,果然还是在乎那个傻子更多一些。不,他从来就只在乎那个傻子。   东隅笑了,“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心里自是伤了,嘴上却还是倔犟得不肯垮下面子。   桑榆别开脸不去看东隅了。   也不说什么。   屋内静了。   小丫头琳琅左右瞧瞧,想做个和事老,“今日这桂花香得很,大抵也是为了今夜让团圆的人有个好印象,殿下可要取些放在枕边。”   “你可看见福安。”桑榆不惹那桂花,问琳琅。   琳琅说。“嗯…此前还在后堂,找不到殿下您,他出府了。”   福安是去王府了,他心知他家殿下挂念小公子,一下寻不到人,他且以为殿下去王府中了。   桑榆不搭话。   屋内又一阵寂静。   东隅转身走了,他不愿再去看桑榆的脸,那脸上的神情与冷漠的目光叫他难受。   桑榆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陈年往事渐渐上了心头,涌进记忆。   “母后,皇兄为何只能住在西殿。”小小的桑榆才五岁,几个兄弟当中他最喜欢大皇兄东隅。   可大皇兄住的好远,他每次都要走好久才能去见他一面,每每如此,先生的作业就做不完了。   母后说,“他是庶出。”   “何为庶出?”桑榆且年幼,不懂何为庶出,只问,“他可能与我同住?”   “不可。”   他再问,母后便不愿意说了。他跑去问父皇,父皇只告诉他,“日后你便会明白。”   他又不懂了,便想着还是去问皇兄好了。   皇兄不见他,贵妃娘娘见了他,这样回答,“你皇兄是未来的君主,当然不可能与你同住,你也别妄想日日过来烦扰他。”   犹记得他生气了,推搡贵妃娘娘一把,为此,被禁足几日。   不久,皇兄来看他,神色不再近了,一脸冷漠。   “皇兄…”   你可是不要我了。   小桑榆终是忍住了,没问出口,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流。   皇兄转身走了,就像此刻,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离开了。   屋内花香四溢,桑榆的心沉到了谷底。   小公子如何了,皇兄为何突然变成这样。种种忧愁浮上心头。   桑榆闭上了眼睛,心痛的泪水在眼眶里停了二十几载,这一刻倾泻了。 第五十一章 离开王府   东隅回了自己院落,加莫正在练剑。   “殿下。”   加莫收了剑,正想同东隅说些什么,东隅随手抽了一根树枝,以树为剑,直指加莫。   “!”   加莫第一下并未认真格挡,稍稍被逼退几步。   东隅眉目一冷,厉声道,“不想受伤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若非不舍得伤了桑榆,他真会同桑榆打上一架。   王府是项云擎的王府,虽是别院,但加莫说得对,住在别人家,还把别人家给拆了,这是很不利的事情。   现下,为了解气,也只能同加莫较量一下了。   加莫虽是武将,但心思细腻,格挡两下,见殿下是真心要跟他打一架便明白了,这是又在太子殿下那儿受了气回来的。   哎!   心里默默叹口气,手上不再留情,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福安回来时恰好瞧见,一到桑榆处便说,“这大皇子也不知怎地,竟发了狠地同加莫首领在院里大打出手。”   福安想不明白,那大皇子如此这般阴晴不定,性格又乖张暴戾,怎地加莫首领那般正义凝然的人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这便是周围人对东隅的评价与眼见。   何尝不是呢,他便是如此。可他是因为舍不得欺负那人,舍不得动桑榆一下,舍不得打骂,甚至都快舍不得说几句重话了。   只有同加莫打一架,只有拿些身边的花呀草呀,树木之类的来做个出气筒。偶尔自然也会拿母妃给他挑的那些蠢材下人出出气。   是呀,这便是外人眼中的东隅。   可他也不曾害过谁,便是无心使得桑榆蹲了一回天牢,他也马上想办法将人给救出来了。   有的人打小就发誓了要保护某某人的,披荆斩棘的路上受得伤多,疤痕也就多了,皮肤也就起了茧子,渐渐地,身体里包裹的那颗至真至纯的心就被厚厚的茧子藏得极深极深,不被世人所见。   “咦,这可是琳琅摘来的桂花?”福安瞧见了屋内的桂花,却没瞧见他家太子殿下眼睛里出现的神伤与忧愁。   “福安,小公子…可好?”   他知福安去了王府,又知福安从来不是叽叽喳喳的人,这会一回来便说个不停,定是在王府中听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消息…大抵是关于小公子的。   福安果然神色一顿,折枝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不能说的,坚决不能说。殿下若是知道禹王撤走了小公子身边的侍从婢女,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不能说,决不能说。   福安笑道,“小公子挺好,禹王待他极好的。”   桑榆不说什么,只盯着福安,似乎是要瞧出个什么来。   福安心虚得厉害,别开眼睛不敢去看自己主子的眼睛,亦不敢叫主子瞧见他的眼睛。   可有的人却不是这般息事宁人的想法。   东隅不知何时不再同加莫练剑了,汗衣且未换便又来到内室,直言不讳道,“禹王撤了云非羽的所有侍从同婢女,一个贴身的都没留,且云非羽已不在王府之中了。”   “!”   桑榆的手暗暗颤抖,然后握紧。   撤走侍从婢女,这在项朝是要废掉云非羽的意思。   项云擎!   你果真…   那日寻人,项云擎不比他冷静多少,当时他且在想:禹王也不同传说那么冷酷,待小公子且是有几分真心的。   现下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果真不是他的良人!   “福安。”   他要去找那人,无论如何,这一次便不会再叫项云擎得手,不会再把小公子拱手让人了。   这一次…让他来赎罪。   福安应声,“殿下。”   “收拾东西。”   “…去何处。”   “回以图。”   这句话使屋内几人都愣了一下。东隅同福安自以为他是要去寻找云非羽,恰好又端着药汤进来的琳琅便是以为他出去走走。   听得桑榆要回以图,东隅皱了眉,“你不管他了?”   桑榆不说话。   管,怎会不管,他就是要把小公子带回以图,才说叫福安收拾东西的,这次寻到人便是同项云擎打上一架也要带走小公子。   哪怕两国交战也阻止不了他!   说走便走了,不喜欢清静且有萌动了春心的琳琅十分舍不得。   阿姆悄悄地问她,“可是心悦某某了。”   “嗯。”   她淡淡地柔柔地应了一声,不做辩驳。   心悦的,便是心悦东隅殿下,只…那人心悦之人不是她,是另一人。   瞧,那人走至何处他便跟至何处,这不是心悦又是为何。若不心悦何苦来的要如此颠沛。   几人离开王府别院。   桑榆暗中差了护卫追查云非羽的去处,得知人前往梦云山的道观,不作停息,日夜兼程地往那处赶去。   身体破败也在这一时,风寒山洪般侵袭他。   “咳咳!”   桑榆又咳嗽了。   福安瞧得心疼,心焦,忙给他拍背,“殿下,就在此处休息些时日,等您身体”   “还有多久才到梦云山。”   他打断福安的话,说话的声音颤颤的,气息略有不稳,那是此前他在剧烈咳嗽的关系。   东隅远远瞧着他,眉都快拧在一起了。   主仆二人且说了些别的话语,福安便过来东隅跟前,“殿下,您劝劝太子殿下,若再如此下去,怕是没到梦云山…”   就要死在这儿了。   奴仆自不敢擅言主子生死,福安懂得,他将后头的话咽回去。   东隅瞧着那处石头上坐着休息的人,见那人咳嗽将缓又接连咳嗽,且一下比一下严重。   脸色凝重了。   “加莫,你随福安先去梦云山,马车随你们走,马给我。”   说罢,东隅朝桑榆走去。   “是。”加莫知道他家殿下的意思,便叫福安,“福安,上马车。”   加莫是武将,行军打仗,路途走得多,便是多走走也不觉得有什么。   在他眼里,福安也同普通百姓无异。   他把福安当作寻常人,而非奴仆,便叫福安进了马车。   福安哪敢,这可是太子殿下的马车,他拒绝道,“福安能走,加莫首领只管开道就是。”   “嗯。”   二人这就走了。   东隅走近石头跟前,也不问桑榆原意否,只管将咳嗽不止的人打横抱起一跃上了马。   桑榆又惊,语气又冷,“放开!”   “有本事你自己跳下去。”说着,双腿一夹马儿肚子,嘴里念了一声,“驾!”   马儿扬长而去。   桑榆被狂奔的马儿颠得又是一阵咳嗽,东隅恐怕他再咳两下会把自己咳死,忙腾出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   一瞬间窒息了。   桑榆惊恐地瞪着前方,身体本能地扭动,东隅却死死地将他桎梏在怀,大有将他活活勒死的气劲。 第五十二章 饭菜凉了   中秋将将过去便下起了大雨。但即便如此,小镇上热闹的氛围依旧还在,街头尚且能隐隐看见许多俊男美女们在小桥上、在船上、在茶楼或路边,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互递情谊。   项朝民风开放淳朴,男女们可自由恋爱。   以图若是如此该有多好。   东隅一个人想着,想着…   忽然又想到榻上的人,想到这人他目光就淡了。   “!”   榻上有响动,东隅回头。   桑榆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窗前不走近也不说话、眼神怪异、且一脸平淡地看着他的人。   “我睡了多久。”   “昨日晌午睡到现在。”一天一夜,现在又是将夜了。   “咳咳!”桑榆还想说些别的话语,比如:你为何捂我口鼻。   又比如:你为何要救我。   再比如:你究竟要做些什么,说是要抢我手上的东西,可为何一直都在做着相反的事情。   没有比如,却有许多许多想要问的话。   然而咳嗽并没有放过他,他还是咳得很厉害。   东隅几步走过去,学着福安那样轻轻地给他拍背。   到底不是自己做的活计,不会拿捏力度,不会寻找角度,他这一拍,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   “庸医!不是说睡醒便好!这咳得更比从前,哪里见好。”   东隅突然发火,声音自他耳边响起,震得他一阵耳鸣。   我的皇兄,不见好是因为你拍得太用力了。想这样告诉东隅,话却被咳嗽淹没。   咳得委实厉害,他就不愿去管东隅了,你要怨别人便怨罢,现在我是自己都管不了了。   二人各有说处,各有脾气。   一个咳着,一个拍着,像要跟谁较劲非要有个高低似的,拍的见咳的越咳越厉害便用力拍打着那人的后背,咳着的人说不出话来,被拍着后背咳得就更厉害了。   小厮恰好来询问可要备些饭菜,瞧见这诡异的一幕,下意识脱口而出,“咳嗽的人不能如此拍打。”   空气忽然静止,拍打后背的手戛然停下。   咳嗽也渐渐缓和下去。   小厮大抵也觉着氛围不大对劲,小小的声音说道,“二位可要备些饭菜。”   天热了,他们客栈都是在开饭前问好客人,需要的便多做一份,不需要的便不做了,省得多做了浪费。   东隅起身,“备着。”   “是。”   咳嗽彻底缓和下去了,猪肝色的脸色也渐渐回温。   东隅转身瞧着他,他也瞧着东隅。两个人互相瞧着,就是不说话,直到小厮端来了饭菜。   “这都是本店最好的菜,这甜梨是掌柜的送给那位公子的,说他咳嗽厉害,吃些甜梨可缓解喉头不适。”   “多谢掌柜的好意。”东隅丢给小厮一锭金银。   小厮乐坏了,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几回真金白银,连连说道,“两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呼叫小的,小的告退,两位慢用。”   小厮退出去。   东隅走到榻前想将人扶起来,桑榆轻轻一侧身子,不愿叫他去碰。   东隅以为桑榆不愿起来吃东西,冷了眼,一把将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冷冷地说,“如若尔非以图未来的君王,便是饿死他乡我也不会管。”   “饿死岂不更好,如此便能顺你心意不是。”   这话自然是气话,也是他病糊涂。   可是,一直以来,兄弟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都是这样。一直都是错误,所以,这对话听到东隅耳朵里自然就变了味,成了真正的毒药。   “你就这么想死。”   “昨日你不是还想杀了我。”昨日这人捂住他口鼻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   外头还在下雨,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窗台上,滴答滴答的,有点吵,可东隅听见的却是自己心里血流成河的声音。   血海在他心间掀起巨浪,差点就把他掀翻淹没。   “在你看来,大抵我做什么都是想要你的命。”   “谁说不是。”   对话当真句句带刀,刀刀见血。   桑榆盯着东隅,似乎孤注一掷,想要从这一次的谈话彻底看清、认识这个他小时候极为依赖,后时却突然变得爱欺负他的人。   到底是何种缘故变成这般暴戾。   “从小你可都是一心一意想着如何置我于死地。”   只是为了抢他的东西,他被东隅退下池塘,若不是加莫眼疾手快,兴许他就溺死在里头了。   只是为了抢他手中刚拿到的书籍,东隅便一把火烧了书房,他差点因此葬身火海。   那些久远的,被年幼的他刻意去忘记的记忆近日来竟一点一滴,清晰得就像昨日将将发生过,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是呀,皇兄忽然就不喜欢他了,忽然就变得冷漠了。   “桑榆,你喜欢什么。”   那是他推到贵妃娘娘后的某日,皇兄忽然跑来问他,“桑榆,你喜欢什么?”   “自由自在。”他想,如此便可随时都去找皇兄了,便不用同父皇一样,日日困在这宫里,一处都去不得。   皇兄却走了,之后再难得见几回,每每去找皇兄,宫里的婢女侍从就会说,“殿下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后来他慢慢就不爱去找皇兄了。   忽有一日,父皇寻他对弈,僵战时,父皇突然说。“你仁厚心善,是治国的好君主。”   他一阵愕然,心中直感不妙。   不久,他果然被封太子。   接受封印,他不敢去见皇兄,不敢。这可是皇兄一直想要的位置,小时候他为此还推了贵妃娘娘一把,为这事他被禁足了几日。   不敢去见皇兄,怕被抢走这个位置,怕历史上那些兄弟相残的事会发生在他同皇兄之间。   “儿臣想去游历三年,增长阅历积累经验方不负黎民百姓。”   他长跪父皇跟前,不理太子等着学习的诸多事情,坚持要去游历三年。   三年,够了,若是皇兄真的在乎那个位置,三年足够皇兄夺位。三年他也已经走得够远了。   东隅说了句什么他且尚未听清,但却唤回他的思绪。   饭菜凉了,东隅的脸更冷,他不说些什么,只暗暗地将拳头攥紧,“吃吧,雨停便启程往梦云山走。”   东隅待不下去这处屋子了。   他走后,桑榆落寞了,心口慢慢就痛了起来。   “咳咳咳!”   又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只是无人再给他拍背了,哪怕是想要他命的那种也没有了。 第五十三章 因祸得福   加莫同福安到梦云山,也就两三日功夫。   打听之下,观里无云非羽身影。   “当真没有这个人?”   “是。”   “打扰。”加莫不大相信,殿下的话,以及项云擎待云非羽的种种,他以为是项云擎将云非羽藏起来不让见任何人。   夜。加莫偷偷翻入道观,探了究竟之后发现里面真的没有云非羽。   自然也是没有云非羽,此刻云非羽就在几十里外的小西塘村。   梦云山中有一处不为世人所知的温泉,却听说可治愈伤病。项云擎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的,耽搁不得,中秋月圆都等不及便带着云非羽出发了。   路上,两人一路无语。   当人,也是云非羽不愿搭理他,适才一路无语。   行至贼匪出没严重的涧东时,项云擎的马车被贼寇惦记上,后半夜时,他们落脚的客栈被洗劫一空。   云非羽不同往昔,现在是个瞎子,项云擎要护着他,还要面对贼寇,纵使曾力战千军,可怀里有个看不见不知道该如何躲避别人刀剑的人,项云擎也渐渐力不从心,最终也是伤得不轻。   贼寇倒是击退了,客栈里也死了不少人。   项云擎自然也伤得很重,贼寇将将逃走,他便倒向一旁。   云非羽自是心知他定然也伤到了,只以为是小伤,毕竟项云擎武功造诣在项朝可是有名的无人能敌。   只是没了项云擎的身影,他还是有些慌乱,连忙去寻,“王爷!”   “没事,别担心。”伸手去扶着云非羽,项云擎却任着胸口的血流着不管。其实这会儿他很庆幸,庆幸云非羽看不见。   “没事。”   感觉到云非羽的不安,项云擎又安慰一声。   云非羽小心地拉着项云擎的手。   此处已经不安全,项云擎不顾身上的伤,带着云非羽连夜赶路,至小西塘村时,担心落脚客栈再被有心人惦记,项云擎寻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农家,给了一些金银。   午后,云非羽想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却如何都叫不醒他。   “王爷,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吧,此处也不见得多危险。”   “……”身侧静静地。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王爷!”   -你是我的执念-“……”安静着。   云非羽摸索着走到榻前,伸手去摸,榻上躺着人。“王爷。”他伸手推推项云擎,那人却一动不动。   “…王爷!”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撕开。   无人应答。   他又推了一下。   还是无人应答。   “!”颤抖的手顺着项云擎的手慢慢摸索到脸颊,缓缓地探着那人的鼻息。还好,还有气的,只是微乎其微。   “大娘,大娘。”   “怎么了?”   “他…您帮我看看,他…”   农妇走过去瞧了一眼,“哎呀,怎么伤得这么重。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大夫。”   他们是天快亮的时候到小西塘村的,那时候不点烛火还瞧不清人的模样。那时候项云擎已经快撑不下去,仅仅只是靠着最后一口要将云非羽送至安全之地的气才撑下去的。   大娘拿了金银乐不思蜀,自然也不会去在意到项云擎是伤了还是完好,现下看着榻上的人,大娘心里的第一想法是:这人肯定是死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到项云擎的伤也是皱眉,“怎会伤得如此重。”他这小村子不大,来来去去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摔伤就是不小心伤到的,或是一般的风寒,哪会遇到过项云擎这种满身的刀剑伤痕,且胸口那块儿还伤的那么重。   项云擎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看见云非羽又瘦了一圈,不禁皱眉,“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   “那怎还瘦成这样。”   “……”   空气静默了片刻,云非羽摸索着想去摸摸项云擎的脸,摸索了几下都没摸上,项云擎伸手握着的他的手,“想要什么。”   “看看你。”   “……”幸福…来的太快。“在这儿。”   项云擎的脸温热的,气息比前几日稳了许多,云非羽放下心来,眉头也舒缓许多,“想吃什么。”   “想吃你。”看着云非羽许久,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厮磨了一阵,项云擎才低沉地说出这么一句。   只是随口说说,只是贪心的说说。   云非羽应了一声,“好。”   “…”项云擎以为自己听错了。“玉儿说什么?”   “我”云非羽正要说话。   农妇从外头敲敲门,没等屋内的人回应,推门就进来了,“小公子,我给你烧了点哎哟您醒了,想吃点什么,您吩咐,我这儿有的绝不吝啬。”   多的都叫她赚了去,这一点点吃的,自然是不在乎。   云非羽也问道,“你昏迷了好些日子,一直没有吃东西,可有想吃的。”   “嗯。”应了一声等于没说的话,又说,“想吃玉儿。”   云非羽暗暗捏了一下项云擎的手,示意农妇还在屋内。   迟钝且不懂的农妇却皱了眉,“哎呀,对不住,我这儿什么都有,还真是没有鱼,要不您看…您稍微等等,我去集市给您弄两条回来。”   云非羽一阵怔愣,半晌无话。   项云擎只淡淡一笑,“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那你先休息,我这就去。”   农妇笑嘻嘻就出去了,云非羽也笑了。   “笑什么?”   笑者摇摇头,“不笑什么。”   承蒙这一劫,项云擎虽受了重伤,却也换回了云非羽冷漠的心,养伤这几日,云非羽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   项云擎反倒不自在了,“你从前都不愿同本王讲话,为何突然就对本王这么好。”项云擎自以为是“回光返照”。   云非羽不说话,只忆着那小村医跟他说的话。   “伤得很重,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口,胸口一处剑伤足以致命,且又耽搁如此之久,能不能醒来就看他的造化,老夫尽力了。”   从未想过项云擎会离开,更未想过以这种方式离开。   也许是他胆小怯懦,也许是他私心过重。不想失去项云擎,不想面对死亡离别。不想像送七爷爷一样,这个唯一还在他心里的人,不想再送走。   守着项云擎这几日,他每每不在煎熬。   他若醒来,以往一切便不必追究了。他若安然,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了罢。他若醒来,叫我作何都是原意的。   在心里默默念了不知几遍。   祈祷,恳求。   他醒来了,过往一切便都一笔勾销,不去追究了。   “等你伤好了,早点去梦云山,我听大娘说了,那处有能治病的温泉。”早点去吧,我想治好眼睛,我想治好腿。   早点去吧,我想再看看你,想再好好看看你。   “好。” 第五十四章 相思林   在大娘家里小住了半月,项云擎好得差不多,两人又继续向着梦云山去。   许是这半月的休养沉静了云非羽急切的心思,去往梦云山时,他便也不那么急躁了,反而静了许多。   项云擎当他是反悔了,以为之前的好果真都是自己快死了的回光返照。   日头渐渐烈了,马儿行进缓慢起来,云非羽也觉着有些热,便说道:“寻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会再走吧,我累了。”   “好。”   项云擎左右看看,目光定在前方不远的一片相思林,“前面有片林子,到那边去休息,还可以纳凉。”   “嗯。”   云非羽看不见,去往哪儿只能是项云擎说了算。   下马寻了个地坐下。   林中不时有风吹来,先前的汗水被风轻轻吹干,不少发丝黏在脸上,项云擎伸手去给云非羽拨弄,意外地,云非羽竟不害怕他了。   项云擎愣了一下,手顺着脸颊摸到云非羽的耳后,脖子,大拇指又在云非羽脸颊细细地摩挲。项云擎的气息略重了些,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云非羽自是心知肚明,从前自己一定吓坏了项云擎,那种阴晴不定的相处,是个人都会吓到的。   伸手去摸项云擎的手,虽感难为情,却还是轻语道:“光天化日,王爷是要对玉儿起歹心?”   项云擎一愣,最初还没反应过来。   云非羽笑了。   虽看不见项云擎的表情,但他能想到项云擎现在的神情。   项云擎收回手,“我去给你弄些水来净脸,这些舒服些。”   “嗯。”   项云擎哪是给人去弄水,分明是自己想去静静心,怕自己忍不住侵犯了心上人。   忍,一定得忍。   项云擎这样告诉自己,不能再叫玉儿对自己感到失望,即便想抱玉儿,也必须忍着,现在尚且不是时机。   云非羽坐在树下,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能听见风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忽然就觉得,其实瞎了也不错罢,至少看不见旁人的不堪心思,看不见世间的丑恶,一切好坏,自己定夺。   项云擎很快回来,水袋里果然装了许多清水。   清水冰冰凉凉的,才触碰到手心,舒爽便直到心底,人一下变得清爽舒适。   “这水可能饮用。”   “这是山泉水,清凉解渴,要喝吗?”   “嗯,走着的时候不觉着,现在坐下来,忽然觉着有些口干。”   项云擎是个蛮人,虽然不是那种野蛮无教的类型,但相比云非羽这样文文弱弱,一股子书生气的,他确实要蛮了许多。   云非羽喝水喝得斯文优雅,小口小口的。   一滴清水忽而从嘴角滑落,顺着云非羽的脖颈向下划去,接着便是好几道浅浅的水柱,似有若无的在云非羽的脖颈形成蜿蜒的沟壑。   项云擎的身体渐渐燥热,极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不去看云非羽。   或许是眼睛看不见,云非羽现在的听力极为敏锐,项云擎才将将挪动了脚步,调转了方向他便发现了。细细去听,风声下掩藏了项云擎略粗的气息。   “王爷。”   “在。”   项云擎闻声回头。   云非羽轻声说:“你过来,蹲下。”   “怎么了?”   “不怎么,你过来蹲下便是。”   自然不能告诉项云擎,他是要亲他。   项云擎只好照做,乖乖走到他面前蹲下。   云非羽看不见,不太确定项云擎的位置,便伸手去寻。项云擎赶紧抬手拉着他,以便告诉对方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云非羽为数不多的一次主动,尤其是现在这样敏感的状态,尤其是两个人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在那样的事情发生后的现在。   风比稍前要大了些,空气也比先前还要热。相思林中窜进猛烈的风,却也带不走那片林子里的燥热。   这主动的一吻,云非羽是故意的。   可怜项云擎,只能看着美人在怀,只能亲亲摸摸,完全不能拥抱,真真苦了他。   天色向晚,两个人总算到了。   赶到的时候,道观正要闭门,本来是不让进的,好在项云擎身份特殊,亮明身份后,小道士也就将之请了进去。   “原来是王爷,快请进。”   一个小道士领着两人进去,另一个匆匆去叫了道长。   还好,这道家修的不似佛法那般,对这些个帝王之内不那么重视,道长只过来和项云擎会个面,两个人说了些话语就回去了,只留一个小道士帮忙着安顿落脚。   一切安顿好,避开了小道士,云非羽才开口:“你这样亮明了身份,万一…”   先前就遭遇那些事情,要是这个时候再遭遇不测,那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道家修仙,不重人间权势。   项云擎解释道:“不妨,道家一直以来最重自身清白,不会做出格的事。”   话是如此,但项云擎也不是真的是因为这样才坦明身份。只云非羽不知道而已,其实他们遭遇不测之后,项云擎就已经通知林澈,那时起,皇帝项云霄派出的暗卫及林侧就已经悄悄地跟随二人一路了。   若不然,这一路也不会如此平顺。   他们也断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那小村子呆那么久。   云非羽是来疗伤的,自然要直奔主题。   道长及小道士过来,由道长亲自领云非羽去往温泉,然后为云非羽运功疗伤。   “可能会有些不适,公子若是承受不住,及时叫停便可。”   “不妨。有劳道长。”   客气的话道了几句,道长便席地而坐,盘腿运功。   云非羽在项云擎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温泉。   温泉水当真不同,期初进去时,皮肤尚不能适应这种温度,但慢慢的,一直不变的恒温很快便包围没在水中的身体,身心一阵轻灵。   这奇妙的温泉水本就有治愈的功效,道长又亲自运功为云非羽疗伤,只半月功夫,云非羽便能看见。   但腿就没那么好的待遇,由于腿上过重,那温泉水只能缓解每逢刮风下雨带来的疼痛,却无法将里面碎掉的骨头再长起来。   云非羽却很知足了。   临别时,道长有话交代:“虽说眼睛能看见了,但毕竟伤过,不能长时间面对强光,白日时分,还是少见强光的好,尤其烈日时分更要注意。”   “多谢道长。”   看是能看见的,只还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不是那么清晰。   这样也足够了。   本来就以为是要瞎一辈子的,现在能再重见光明,已是上天卷怜。云非羽自来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能看见便知足。 第五十五章 季子   回到王府时,由于离开的日子久,项云擎需要处理的事情较多。将回府,两人就不得已的见不到几面了。   每每项云擎忙完一切回来时,云非羽已然睡下。   早间时候,云非羽尚且还在梦中,项云擎又早早便起身去了早朝。   莲幺是真的将云非羽当成了自家子弟,得知兄弟回来,竟亲自到王府来看望云非羽。   “怎么样,好些了吗?”   “有劳挂心,不碍事的。”   眼睛能恢复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那条腿,从废掉那天开始就没再抱多大希望。世间仙神能治皮肉之伤,慰心灵之痛,但这碎骨断筋的事儿,就像失去的命,没了就没了,残了就是残了。   自来清冷,这句“不碍事”也不知道多少真假,可莲幺看着那没了一截的小指,心还是不免疼着。   云家为忠烈世家,骨气于身,即便如此,向来也不希望得到世上怜悯的目光。   莲幺便找了些别的话语,引起话题。   “天气渐凉,不久前曾收了几匹好的料子,得空我为你量个身子,为你制身初冬时节的新衣。”   “多谢。”   “不妨,前些日子新制一些梅花案,便用那些给你制绣新衣。”   “好。”   说着一些看似客套,却又亲近的家常,偶尔也说了些别的话语。   再过些时候,日头便爬得高高的。   庭院里热了不少,光是坐着都能感觉到周围渐渐浓郁起来的燥热。   又坐了一会儿,且聊了些时令新鲜,莲幺便起身要回府了。   “我送送你。”   莲幺在他心里也是特别的,就像娘家姐姐。   在府门前临别时,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自然,大多是莲幺说着,他附和着。   “恩公。”   不知何时,季子消瘦地身影闯进二人的视线,那一声恩公更是叫人无法当做看不见他。   云非羽并不知道项云擎已将季子轰出去,只当这段时间没看见季子,没听到下人们议论,全是项云擎下令禁止在他面前提起的缘故,故而也没有去在意。   但看现在季子的样子,似乎并不是那样。   “恩公…”   季子又叫了一声。   云非羽这才真正地瞧着他。   莲幺也瞧了过去。   和先前并无差别,那双水灵的眼睛,莫说男人,便是莲幺瞧了都觉得摄人心。   云非羽却只是看着,不为所动。   想来,他也不记恨季子。只是瞧着季子这张脸,有些事情便就跟着涌上心头。   那可是……一段极为不好的回忆呢。   季子长得还算漂亮,那双桃花眼水灵灵的,眼中噙着泪水时更是楚楚动人,莫说项云擎,便是他云非羽,此刻细细去瞧着,也是不由得一阵心怜。   自然,若是没有往事一幕幕。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   季子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只不过,他这样子看在云非羽的眼里,只为让那些过往的记忆、画面变得更加鲜明。   关于那天的事,他不信项云擎会做出那样的事,毕竟,项云擎若有心想要季子,堂堂一个王爷,断然不会做这些有伤大雅的举动。   可是,那天的项云擎喝醉了,一进屋就能闻到的酒味。   人在喝醉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那都是未知的。   再者那件事闹得府中上下皆知,只是碍于项云擎,下人们才忌惮地没有妄加非议。   如今季子找上他…   大抵是为了要个名分吧。   莲幺虽是妇人,眼力见却是有的。她知道少年是有话要跟云非羽说,便先告了退:“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嗯。”   莲幺离开后,待看不到莲幺的身影,云非羽才看向季子。   也是做了一番挣扎才说出了这句话:“跟我来。”   有些事还是关起门说的好。   季子乖乖跟着云非羽进门,可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项云擎。从来不是。   回到自己的院落,进门,然后合上。   云非羽想了想,最后才回头,他想告诉季子,即便自己为他做主,项云擎也不见得会娶他,否则自己回来这些时间 ,不在的这些时间,项云擎早可以娶他几百回了。   一回头,却见季子乖乖地跪在地上。   “你这是作何?”   季子不作回答,只抬头看着他,自顾地抬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脏了,可是…我没有和王爷发生任何关系,那天的一切,只是我精心设计的,只是为了让您误会。”   “!”   云非羽头脑发蒙。   “从您在那些纨绔子弟手下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这辈子都是您的人。   “!”   “季子当然知道是自不量力,可季子真心喜欢恩公您。”   “你…”季子若是跟他大哭大闹,要死要活地想要和项云擎在一起他还能应对,现下季子的言行却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季子已经将衣服全部脱下,光溜溜地跪在云非羽面前。   “恩公,您…要了季子吧。”   “!”   一阵惊骇。   云非羽只感到自己像是被雷劈中。   现在的发展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你…你先把衣服船上。”   容他捋一捋。   季子之前一直都和项云擎黏在一起,且听说公主云游时,他为了不去,还长跪与府前,只为求得项云擎的收留,那时只当季子是为了仕途。   后头看到他和项云擎的事,又以为他是为了项云擎才那么做。   可现在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恩公…”   季子没有穿衣服,反而趁着云非羽分身的间隙,起身扑在云非羽身上。   “啊!”   云非羽不防,两个人齐齐地向地上摔去。   意外的是,云非羽没有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倒是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王爷!”   项云擎怀里搂着云非羽,林澈手里拎着泥鳅一样的季子。   这画面有点诡异, 又有点尴尬。   云非羽明明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却有种被人捉奸的感觉。“他…我…”   果然是心动就乱。   项云擎将云非羽搂抱好,这才看着季子:“本来本王是想放过你的,可是…你竟然惦记不该惦记的。”   那个时候就不该心慈手软,怕玉儿认为他滥杀无辜而对季子手下留情,是他糊涂啊,这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玉儿,却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心上人,简直不可饶恕。   “林澈。”   “是。”   “把他带下去。”   “是。” 第五十六章 和亲公主   项云擎是如何处理季子,云非羽不得而知。   他倒是有心问了几次,毕竟季子也没有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项云擎三缄其口,无论云非羽怎么问,都只说将季子送去了较远的地方。   再往下,云非羽便也没心思再去管 。   也就不问了。   毕竟是季子先对不起他的。   这荒唐的一档事儿就算落定了。   闹腾的事情都没了,日子忽然变得安逸起来。   云非羽却常常会在半梦半醒时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生怕自己一睁眼 ,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而这一切也在云非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应了他。   安逸的日子不过是短暂的。   没错,和亲。   当然 了,项云霄是拒绝的。   且是一万个拒绝。   毕竟他还要保护自己的腰,他真要娶回来一个女人,夏侯昀还不得弄死他。   可老首相不这么想。从前是齐美人一家独大,现在齐美人没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加上项云霄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皇子,老首相当然是巴不得邻国多送点美人过来。   当然,夏侯昀也跟他说过一些事情,虽说自己外甥和皇帝是这样的关系。   可毕竟他为臣子,为人臣子,就得要以国家为重,江山为首。   既如此,储君是必须要有的。   他也不是不疼爱自己外甥,也不是非要逼迫陛下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只是…真的为人臣,不得已。   所以,这和亲的事情等到项云霄和夏侯昀等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云非羽无意中知道这件事,陷入沉默。   项云擎怕他多想,赶忙解释:“别担心,我不会再接这些烂摊子,他是皇帝,自己会想办法解决。再说,一国之君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那本王也懒得管他了。”   只要不是怒气上,项云擎做事还是值得信任的。   既然他说了不会再替项云霄迎娶任何人,就不会再娶。   可是…   心中隐隐的奇怪感觉又是什么!   自打知道邻国要来和亲,他这心中就一直感到慌乱。   感到慌乱的又何止云非羽一人。   夏侯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坐不住了。   朝堂之上,首相大人一说完这件事,项云霄看都不敢看夏侯昀,就怕晚上遭罪。   但晚上,一直到深夜,天子寝宫都没人翻墙,这回换项云霄坐不住了。   “敏玉。”   “陛下!”   “别声张,随朕出宫。”   深夜唤醒敏玉,主仆二人翻墙越院,偷偷溜出宫。   尚书府。   夏侯昀还在处理一些事务。   其实就是睡不着,又把日间尚未处理完的卷宗拿出来翻看。   门外传来声音,还没起身,项云霄已经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两厢无话。   半晌,项云霄才蔫蔫地说道:“我…不娶!”   “…”   夏侯昀不说话,就站在案台前看着深夜前来的皇帝陛下。   好一会才走过来将人到案台前坐下。   夏侯昀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自打听到要和亲,他就没停下来想办法的脚步。可是,没有任何办法。   邻国是铁了心要和亲的,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来。   但项朝只有一个皇帝,一个王爷。   再无其他亲王。   邻国和亲,迎娶之人怎么着也得是亲王。   项云霄不娶,项云擎就必须得娶,问题在于现在的项云擎不会娶任何人。   而他,夏侯昀,他更不执可能把自己的殿下拱手相送。   “殿下。”   “嗯?”   “私奔吧。”   不行就带着殿下私奔吧。   难以想象,这是夏侯昀嘴里说出来的。   更难以想象的是,项云霄还答应了。   “好,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去准备。   这结果就是被项云擎堵在尚书府门口。   “皇上深夜来尚书府,带着尚书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项云擎,你敢跟踪朕!”   “臣弟不敢,臣弟只不过是在保护皇上的安危罢了。”   “你!”项云霄忽生一计,笑了:“哼!禹王说的对,你是要保护好朕的安危,那现在朕要回宫,禹王,你亲自送朕回去。”   夏侯昀和项云擎眉头一皱,都没明白项云霄是要干什么。   项云霄也没明确表示自己要干什么,真的就只是让项云擎送到宫门口就让项云擎回去了。   第二日。   御书房内。   “关于这次邻国和亲一事,朕已经和众卿家商议过了,禹王,大家一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别说什么大义灭亲。   项云霄不傻,他当然知道项云擎不会乖乖接这道圣旨,更不可能还会像以前那样接受他丢出去的女人。   但是项云擎的脑袋好,又是个爱妻如命的男人,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主意不错。   项云擎果然不同意:“皇上是在跟臣弟说笑吗!”   “谁有空跟你说笑!”   “不是说笑,那皇上怎么会说出让臣弟娶和亲公主这种话。”   “这是好事啊,这是朕和众卿家商议之后的结果,大家都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项云擎一笑,眼神冷冽了几分。   “陛下是认真的?”   “那不然呢?难不成让朕迎娶她入宫吗?”   “有何不可!皇上您这后宫反正空荡荡的,正好可以住进去一个,再说…我要是再把公主弄走,老首相肯定会跟本王拼命的。”   “你!”项云霄见自己的计划不行,只好来硬的:“项云擎,你是要抗旨吗?”   “臣弟不敢,不过,皇上您这旨意下得来吗!”   谁都知道,这次和亲,除了邻国,还有老首相的一手促成。   项云擎的话,无疑是赤果果的挑衅!   项云霄被气得。   “混账!”   兄弟二人吵得厉害,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都不想娶。   夏侯昀也是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这个蠢得不行的殿下心里在打得什么鬼主意。   默默哀叹殿下的蠢,又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免得兄弟二人的战火殃及到他。   免得禹王又绝地反击,搞得殿下不得不把那个和亲公主像上次那几个女人一样丢给他。   额!   想起那几个女人,夏侯昀一阵头疼。   而兄弟二人包括夏侯昀在内,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此次和亲也是有自己的计划的。   她可不是单纯来和亲的。   “殿下,您又在看这半块玉佩了。”   这半块玉从小就戴在殿下身上,从前也不见殿下如何珍视,不久前,殿下却忽然珍视这块玉珍视得不得了。   是从什么时候呢?   前不久,在梦云山附近的村子邂逅了一位眼睛看不见的公子之后,殿下就开始格外的珍视这块玉佩,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上许久。   自打踏上和亲的路,殿下再也没有看过,现在又忍不住拿出来。   月牙心想:那人定对殿下十分重要。   沈清枫淡淡一笑,小月牙的话让她想起记忆中的容颜。想到那人,冷冽的眸子也不禁变得温柔。   “就快了,就快能见到你了。” 第五十七章 我来保护你了   很快,沈清枫的队伍便抵达皇城。   接待的自然是巴不得立刻把沈清枫送上项云霄龙榻的老首相司马渊。   “公主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必然十分辛苦,就由老夫”   沈清枫不同于常人女子。   别的女子出行,要么是马车,要么是轿子。   沈清枫不同,她骑马。   相反,老首相大人恭敬地期待着能从中走出皇后娘娘的那顶轿子,里头坐着的,实际是沈清枫最疼爱的小丫头,月牙。   “司马渊,你往哪儿看?”   沈清枫的声音也不似一般女子那么温柔,更多的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甚至是不容忽视的威严。   司马渊看向红鬃烈马。   马背上的女子英姿飒爽,长发飘逸,眼神冷漠,气场强大。   “这位是…”   司马渊见过的女人不算少,尤其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给项云霄送温暖,大大小小,来来去去他不知道看过多少人间尤物,以至于他现在即便看到天仙都已经没什么感觉。   可是看到沈清枫的时候,这张脸还是让他不禁震撼。   少有女子能生得这样英柔并齐。   尤其女子眉宇间、目光中的那份从容和傲气,这是一般人没有,且也不敢有的。   一个小国出来的女子,竟有这般威慑他人的魄力。   没错。   威慑。   司马渊对视沈清枫那一刻,或许是因为沈清枫本身就在马背上,高他一截,对视时,他竟感到来自沈清枫身上无形散发出来的王者气息的压迫。   此女若是身为男儿,天下之王非她莫属。   司马渊不知道她才是真正来和亲的公主,还当她是殿前护卫。   沈清枫真正的殿前护卫走出来:“这位才是公主。”   “什么!这!”   司马渊足足愣了一阵儿。   等他回过神来,沈清枫才开口:“首相大人,麻烦你安顿一下我这些随行。”   “这是自然。”   司马渊一边儿擦汗,一边儿安抚自己那抖得快出来的心。   可不是被吓的。   老首相这是高兴坏了,激动的。   若沈清枫是公主,想想老首相都开心。   以往那些女人就是太柔弱了,才会被皇上一再丢出去。   这沈清枫一看就不是凡品,定能制裁他那冥顽不灵的皇帝陛下。   “是老夫眼拙,望公主不记过。”   按理,司马渊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用不着这么做,可老人家实在太想为皇帝立后。   尤其见到了沈清枫这样霸气的女子,他更是一心认为这人就是项朝未来的皇后,故而对沈清枫已经有了臣后的礼数。   沈清枫当然懒得去理司马渊对她是什么礼数。   月牙的身体不太好,昨夜又染了风寒,她现在只想给月牙找个地方住下养身体。   另外,比起进宫当妃做后,她更想的,是去见那个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没错,是进城。   也不知道老首相是多么盼望能有一个皇后,居然亲自到城门外来迎接沈清枫等人。   进了城,司马渊打头阵带领,沈清枫领着自己的人马跟在后面。   隔了老远,司马渊那老头停不下来的喜悦都能让沈清枫看的清清楚楚。   老首相也确实开心。   “我朝终于要迎来最繁盛时代了。”   就公主这姿容,天生的母仪天下。   天生的。   想着将来皇储有继,司马渊乐得都快不行了。   ……   “啊嚏!”   端坐御书房的项云霄正在批阅奏折,不知为何,总觉着后背发冷。   夏侯昀抬头看看他。   “着凉了?”   “没有,就是忽然觉得后背发冷。”感觉像后背贴了个女鬼,阴冷阴冷的。   夏侯昀没有说话,低头处理手上的奏折。   项云霄放下笔,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和亲队伍今日抵达。”   “嗯。”   “首相大人亲自去迎接。”   “嗯。”   这对话很压抑!   项云霄不说话了。   其实,能说什么?他是君,夏侯昀是臣,从来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几时听过臣要君死,君不得不死的话?   他为君尚且不知道如何处理和亲一事,夏侯昀又怎么敢说话。   况且,夏侯昀根本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他自己就更别提了。   若有心娶别的女人,也不会和首相大人周旋到今时今日。   “阿昀。”   “嗯?”   项云霄忽地一笑:“不如…真的私奔吧。”   怎么办!   项云擎不可能会娶。   圣旨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下了旨,项云擎必然不会抗旨。   可是,他欠云家良多。   云非羽历经苦难,几次九死一生才和项云擎平安地走到一起,他现在再下个圣旨逼迫项云擎娶别人。   这算什么!   两难全!   “古人云: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那夜说要带殿下私奔,纯属一时冲动。臣子带着皇帝私奔,这比灭国还要罪大恶极。   项云霄自嘲一笑。   ……   第二天,迫不及待想看着项朝第一位皇后诞生的司马渊一早就来到沈清枫一行人的落脚点。   “公主,老臣是特地来随公主一并进宫的。”   称谓直接变了。   沈清枫却J自己的打算。   “进宫之事往后挪一挪,我要去趟禹王府。”   “王府?”   司马渊心道不妙啊。   难不成这回不用等他的皇帝陛下下旨,这公主就直奔禹王去了?   天要亡项朝的江山吗这是!   绝不允许!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项朝风纪严明,公主此次是为和亲”   司马渊竭尽全力想要阻止沈清枫去往禹王府。   但沈清枫很坚决,懒得再听司马渊啰嗦,直言打断司马渊的话:“我只是去见一见禹王妃罢了。”   “见禹王妃?”   “昂!”   不自觉,沈清枫暗暗摸着袖中早已从脖子取下的玉佩。   终于抵达你在的地方。   终于,我来见你了。   “不知公主为何要见禹王妃。”   司马渊想套些话来,以确保沈清枫不是再打项云擎的主意。   沈清枫也不在意。   “就是想看看他,怎么?首相大人还怕我把他拐跑了不成?”   “不是,公主误会了。”   “不是那你就回去,何时进宫我自有定夺。”   和亲本就是她顺带的,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要来看那个人。   沈清枫转身时,王者之气叫司马渊不敢再说半个字。   而她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命运多舛的小子。   我来保护你了! 第五十八章 过往   云非羽做梦也没想到,和亲的公主不去皇宫,不见项云擎,不理项云霄,竟然跑来找他。   不过,要说这公主还真是同寻常人不一样。   宁安虽说跳脱好动,活泼得很,可那也只是性子。   沈清枫完全不同。   这人有种与生俱来就是王者的气场。   “不是去了梦云山?为何腿还是美好。”   “!”   云非羽没说话。   这人…好自来熟。   不对!   “公主如何得知我去过梦云山。”   沈清枫看着云非羽,眉目里的冷冽少了几分,语气也不是那般冰冷。   “我曾去过,遇到过…眼睛看不见的你。”   沈清枫说的是实话。   她也没必要骗云非羽。   云非羽也陷入回忆。说起来,那个时间他眼睛看不见,知道遭遇袭击,他和项云擎只顾着逃亡,根本无暇顾及遇到了谁。   “倒是听王爷提起,遇到过一位拔刀相助的侠女。”   项云擎确实跟他提过,只不过当时的情况而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   大多是闲谈,且基本都不在一个调调上。   毕竟,于云非羽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公主实在莫名其妙。   于沈清枫而言,虽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是她姗姗来迟,一切都晚了,只愿余生,这人的过往,她不在错过。   “今日就先这样吧,月牙染了风寒,等她好些我再带着她一同过来看你。”   沈清枫起身就要走。   云非羽连忙叫住她:“公主。”   “嗯?”   “公主…以前可曾见过我。”问过才明白自己问了废话,云非羽赶忙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更早以前。”   沈清枫自来熟也就罢了,可云非羽对于这个公主却莫名有一种亲切。   沈清枫淡笑,没说什么。   ……   同安客栈。   “殿下见到那人了吗?”   小月牙好得差不多了,不咳嗽了至少。   气色也比昨日要好很多。   “嗯,见到了。”   “如何?他可待见你。”   “……本来是有许多话要跟他说的。”   是呀,许多话。   许多许多。   无妨,来日方长。   ……   御书房。   “你说她去了禹王府?”   “是,听说还不是去找王爷,而是去找王妃。”   项云霄沉默。   这公主…来者不善哪。   这是哪一出。   一来就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去找禹王妃,难道…   项云擎和项云霄想到一块儿去了,都以为这公主是要嫁给项云擎。以为她去找云非羽,是想劝说云非羽把王妃的位置让出来。   项云擎马不停蹄往府中赶。   “玉儿。”   云非羽正在写字,这一声玉儿,他彻底把字写成了画。   还是乱涂鸦那种。   莫恼,莫恼。   闭眼沉静了心,云非羽才睁开眼,开口问:“怎么了?”   “公主来找你,都跟你说了什么。——不管她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娶她,我有你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别人,所以,不管她跟你是如何说的,你都不能妥协。”   云非羽还一个字都来不及说,话就被项云擎说完了。   不过听完后,云非羽也糊涂了。   更加莫名其妙。   怎么了这是。   那个公主的行为已经够让人糊涂了,怎么项云擎这厮也这么奇怪。   云非羽摇摇头,笑了   项云擎却让他笑糊涂了,忙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那公主只同我聊了些家常,一些有的没的,对于此次和亲的事,倒是只字未提。”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他国和亲的公主,云非羽却总觉着那公主对这方土地很是熟悉。   ……   人活一世。   有短短一生,也有漫长一世。   有的人得天庇佑,一生平顺无所坎坷。有的人一生坎坷无所平顺。   这方,沈清枫才作为和亲的公主将将落脚下来,那方,寻人不得的太子桑榆和东隅等人又双双回到了禹王府 。   要说这自来熟,还真不是沈清枫一人。   东隅等人一来就熟门熟路的进了禹王府。   要不是他承的以图的国,旁人还以为这禹王府是这些人的府邸呢。   有过一次痛心的过往,项云擎也理智了,也看清了云非羽同桑榆的关系,即便桑榆对他的王妃心存觊觎,云非羽一颗心却都是他项云擎的。   想通这一点,项云擎也就不去计较桑榆等人又来府中一事。   只不过,在邻国和亲这个档口,一国太子和皇子都住进他的禹王府,要是让旁人只道了,恐会以为他项朝挟人为质。   但这个时候若要将桑榆等人再度赶出府,怕是又要得罪玉儿了。   “王爷。”   项云擎还在苦恼桑榆等人如何安排才好,云非羽便来了。   “怎么还不睡。”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平常时候,这个时间,玉儿已经睡下了 。   云非羽将掌中的灯熄灭,放在一旁。其实他已经睡下了,之前倒是他糊涂,没想起来,现在桑榆等人又来,他才想起来,有些事,是应该告诉项云擎的。   “有些事,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什么间隙。”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项云擎是那么的在意,他一定不会不说,即便是再将伤疤揭开一次。但现在他已经放下了,历经生死,那一次的劫数带来疼痛,他基本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   即便每每想起来都叫他痛不欲生。   “王爷可还记得,我刺伤你,入天牢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不是失踪。   人虽活着,却胜过死亡,那时云非羽第一次直面死亡,也是后来在王府别院里遭受的一切所不能比拟的。   天牢那次,他是真的到了地狱。   对于一个已经去过地狱的人,王府别院那次,顶多就是让他觉得绝望,寂寞。   项云擎从不知道原来那时云非羽经历了这些,更不知道若是没有桑榆, 他的玉儿就没了。   “我膝盖伤得严重,太子为了救我,求遍天下名医,后来更是为了我…”   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往呢。   那是云非羽的生死一线,那是云非羽一生的痛。是桑榆让他活下来的,是桑榆给了他和项云擎往后余生的机会。   项云擎沉默了。   当年倒是有传闻以图太子身患重疾,因此求了天下名医。却不曾想,原来那时是为了玉儿。 第五十九章 云家人   “这公主…确实不同常人。之前任凭老夫怎么劝谏都不肯进宫,这突然进宫就找皇上密谈,委实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司马渊自顾自唠叨。   心里大抵也是怕到手的皇后就这么飞了。   自沈清枫进入御书房,老人家就没离开过殿外半步,就怕自己一离开,沈清枫和皇帝说着说着,不成婚了。   这可不行。   不止老首相司马渊,同在殿外等候的,还有项云擎、夏侯昀。   两个时辰前,散了早朝之后,沈清枫忽然进宫,没说和亲的事,只说有事要和皇帝谈谈。   毕竟是未来的皇后,老首相当然不会说什么。   夏侯昀就更没有说话的权利。   或者说,这个时候他想说,老首相也未必肯让他开口。   项云擎就更加不说话了。   最好你俩赶紧谈,来个一见钟情什么的,玉儿那块儿我就好交代了,省得我这儿也整日提心吊胆的。   毕竟项云霄这混账皇帝哥哥要是真的下旨逼他娶亲,他也不可能真的抗旨。   三个人,各怀心事。   御书房内。   沈清枫的胆子和魄力确实非一般人所有。   见皇帝不行礼也就算了,唯我独尊的气场把那怂包皇帝吓得不敢直视,只能不时偷瞄她。   两人不知道商谈了些什么,沈清枫离开后,不久,项云霄宣布,不日将与沈清枫大婚。   老首相理所当然的喜出望外。   夏侯昀就惨了。   除了每日必要的朝会,之后就是回归到自己的岗位,做好自己的事情,再没有和项云霄多说过一句君臣之外的闲话。   奇怪之处,还不在于此。   奇怪之处在于这次,项云霄竟没有像以往,死皮赖脸的翻墙越院去找夏侯昀和好。   几日之后,眼瞧皇帝陛下都快憋出相思病来,敏玉终于看不下去了。   “陛下…”   “何事!”   “您…真的打算迎娶那位公主殿下?”   “朕已经昭告天下,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是。”   项云霄难得如此决绝痛快,敏玉却忽然心疼起夏侯昀来。   说来也是,这些年,他跟在项云霄身边,虽说很多时候都是项云霄爬墙去找夏侯昀。   但项云霄被宠坏了,很多时候都像个孩子,夏侯昀付出的远远要超出项云霄许多。   如今,项云霄一道圣旨,夏侯昀被抛在一边,敏玉又不是铁石心肠,当然会心疼的。   项云霄却有自己的打算。   ……   公主的行宫。   小月牙的身体已经好了。   沈清枫换了一身常服,也让小月牙换了一身明亮的服饰。   “殿下是要去何处吗。”   “嗯。带你去见他。”   这个“他”是最近常常听殿下提起的,小月牙也早就想见见,究竟是谁,为何让殿下如此牵肠挂肚。   不久,沈清枫领着小月牙来到禹王府。   自项云霄昭告天下要和沈清枫大婚,皇城内,除了尚书府一片凄凉,举国上下,基本一片欢庆。   “公主殿下里面去。”   管家亲自将沈清枫迎进去。   沈清枫却只关心云非羽:“王妃在吗。”   “王妃在暮云轩。”   管家走在稍前面点带路,余光不时地瞥向身侧那道亮丽柔和的身影。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公主殿下连路都不看,光是顾着看身边的小丫鬟了。   “王妃,公主殿下来了。”管家在玄关恭敬地开口。   云非羽急忙从内室出来。   小月牙眼尖,看到云非羽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啊!原来是你。”   小月牙的话让云非羽一头雾水:“姑娘…认识我?”   “当然了,殿下常”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小月牙急忙捂住了嘴巴,水灵灵的眼睛直打转,连忙看向沈清枫。   “我又没说不让你说。”   自出现就以高冷狂妄示人沈清枫还是第一次在云非羽等人面前露出笑容。   话是这么说,小月牙还是打住了,没再说下去。   沈清枫看向云非羽,说道:“她叫月牙,之前就想带来见你,只是不巧,刚抵达这边她就染了风寒 。”   字里行间,话语之中,无一不透露出沈清枫对这个小丫头的宠溺。   云非羽看着这主仆二人,感觉怪怪的。   “不妨。”   沈清枫自来熟,好像云非羽的暮云轩就是她自己的寝宫,一点儿也不见外。   经过上次之后,云非羽也大概知道沈清枫是什么样的性格,自己也不太喜欢那些客套的东西,正好沈清枫这种性格对了他的胃口。   可…这沈清枫这样不请自来,应当不是随便串门罢。   “不知公主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没事,就是带月牙过来和你认识,顺便过来看看你。”说完,沈清枫又看看云非羽那条腿,问他:“刮风下雨,那腿还疼吗?”   “上次去了梦云山,回来之后好多了。”   合得来确实合得来,可这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说的话,言行举止之间,确实过分亲近了。   就好像…就好像公主殿下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一样。   一起长大!   云非羽被这个念头吓一跳。   因为沈清枫毕竟拿着那半块玉佩。拿着那块…属于他姐姐云玉儿的玉佩。   “殿下你……”   会是吗?   会是姐姐云玉儿吗?   可沈清枫一点都不像他。   亲人之间,不是应该都有相似之处吗。   “什么!”   沈清枫抬头看云非羽。   “没什么!是我瞎想了!”云非羽摇摇头,暗叹自己想得太多。   姐姐和母亲都死在战场上,自己亲眼所见。已死之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可是。   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   “…不知公主殿下芳龄…”   姐姐比他大一岁,若是…若是这位公主…   “嗯…说到这个,你看你何时有空,带我去趟青山岭吧。最好赶在大婚之前。”   青山岭!   “!”   如果说刚刚是他自己的猜测,那沈清枫这句话的意思就足够明显了。一个公主,闲着没事,去他云家的墓地干什么。   云非羽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   “怎么!我不像吗!”   不,与其说不像。   不如说……太像了。   云家世代武将出身,到他这儿却是病恹恹的体格。   从小都是姐姐护他。   都是姐姐去哪儿都带着他,抱着他。   与其说沈清枫不像云家人,不如说…英姿飒爽的沈清枫才是真正的云家人。   “可是…你:”   姐姐不是死了吗!   “怎么说呢…承蒙凉王大恩,他救了我,又收养我。”沈清枫淡淡一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非羽了。   她想过直接告诉云非羽事实,但也怕像现在这样,给这个傻弟弟带来冲击。   亲眼看见死去的人,忽然间死而复生,还是邻国的公主。   怎么说都太牵强了些。   况且,这么多年,她都缺席了弟弟的生活。   尤其…   她失去记忆,在异国安稳度日时,他独自一人在这片土地经历了那么多苦恼。   “傻小子,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第六十章 醉酒   沈清枫二顾禹王府,这事儿很快到桑榆耳朵里。虽说经过诸多事情之后,知道自己和小公子之间再无可能也慢慢试着放下了 。   可这沈清枫来者不善,他多少有点不放心。   这不,一听到沈清枫二顾暮云轩,桑榆便动身过来。   “小公子。”   不像别人,桑榆从不叫云非羽为禹王妃,或是云家少爷,他只唤云非羽为小公子。   云非羽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身体可好些了,我听福安说,你刚回来就病倒了。”   云非羽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站在一旁的东隅无端感到背脊一阵阴冷。瞥眼一看,果不其然,自己那亲爱的太子殿下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桑榆不想让云非羽看出什么,谎言道:“无碍,就是来时走得急,途中染了风寒。”   “抱歉,让你跟着担心。”   项云擎急冲冲带着他出府,那时,他也属实猜不到项云擎是要带他去梦云山,还当项云擎要将他丢在何处。   那时,他也是没了主意。   回到府中才得知,项云擎同他走后不久,桑榆也紧追二人脚步。   桑榆的这份情,云非羽真的一生无以为报。   两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因为彼此之间藏着的情意与回避而小心说话。从梦云山回来,尤其知道项云擎带云非羽离开甚至差点为了云非羽死掉之后,对于小公主这份情,桑榆也慢慢放下了。   现在,二人之间更多的就是朋友之间的情谊。   ……   从以图追随而来的这份感情,慢慢变为友情,桑榆来暮云轩的次数也就多了,两人之间相处得也比从前更加随意。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   “是呀,那时就觉得皇兄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还很伤心的哭了很久。”   说到被自己最依赖的人忽然丢下,这件事,云非羽也是话语权的。   “确实会很伤心。”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   项云擎回来时,就看到云非羽和桑榆坐在庭院里,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禀王爷,是王妃说小醉无妨,奴才才”   “无不妨。”   知道关于二人的过去,项云擎自然再无法阻拦二人的亲近,再者,现在,项云擎相信云非羽。   他相信玉儿心中只有他一人。   项云擎没有上前打扰,把这安静、美好的时光留给二人。   心情好了,思绪通了,小酌几口,人也醉了。   二人一直欢谈至月上树梢,项云擎处理完事务,从书房过来将云非羽抱走,这才结束。   “如此高兴?竟喝了这么多。”   “嗯,殿下…跟我讲了许多关于他过去的趣事。”   “是吗?玉儿可愿说给本王听听。”   “嗯,等你空时,我再讲给你听,不止讲殿下的过去,也讲玉儿的过去,讲我们的未来。”   “好。”   经历了许多,项云擎逐渐明白,云非羽的心是柔软而脆弱的,而那颗心又是被层层坚硬的壳包裹着的。   强硬的手段只会两败俱伤。   只有细水长流,才能一步一步卸下他的心防。   他的玉儿需要温柔以待。   ……   云非羽被项云擎抱走了,桑榆挑挑拣拣,还想再喝两壶。   “唔!福安,再拿一壶酒来,”   桑榆醉了,眼神迷离。   为何要跟小公子提到过去,为何说起东隅就那么开心。   为何!   明明是皇兄不要自己了,明明是皇兄说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   “不胜酒力还喝,身子刚好就这么贪酒,你也不怕醉死!”毒舌是东隅改不了的臭毛病了,身体诚实却是他的优点。   嘴上说讨厌桑榆,可是呢,见桑榆醉糊涂,还不是细心温柔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别乱晃,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皇兄!”   “我还没死,不用叫得我好像已经入土为安了似的!”   桑榆等人住在项云擎后院的景翠院,从云非羽这处过去,要走上一段时间,东隅却还是刻意放缓了脚步。   也只有桑榆糊涂的情况下,两人才能好好相处。   不过,即便是刻意放缓脚步,都在王府内,这点距离也不过稍从即使的瞬间就到了。   “殿下!”   福安正好要去寻自个儿主子,见到被东隅抱在怀里的太子殿下,福安那个小心脏,差点跳出来,连忙跑出来,准备从大皇子手里接走自己殿下。   “奴才”   福安话没说完,桑榆被他嚷得头疼。   “嗯?”   睁眼一看是福安,醉了酒的人死死搂着东隅的脖子不撒手:“福安,你离我远点儿,不许碰皇兄,他是我的!”   额!   福安伸出去的手僵在那儿。   东隅脸都黑了。   心都在泣血。   “我抱他回去,你先下去休息吧。”   迷糊的时候,总说些让他心猿意马的话。   清醒时,又和他划清界限。   东隅心里苦!   福安也委屈巴巴的,他哪是要抢大皇子殿下,他是怕自己殿下备大皇子给咔擦咔擦了好吗!   桑榆确实醉了。   东隅将他轻轻地放在榻上,动作及尽温柔:“我该拿你怎么办,嗯?”   不能怎么办!   就像上次去梦云山那次,虽说他是为了桑榆,可结果,换来的是桑榆不再跟他多说半个字。   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有时东隅也常常感到困惑,迷茫,自己这样算什么!   可是,桑榆总有办法,让他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又重新燃起希望。   册封太子时,如此。   现在,他好不容易决定,趁天子大婚返回以图,以此来结束二人之间的纠葛,这人却恶劣地告诉福安,他是他的。   “若是可以,真想把你永远禁在身边。”   东隅起身就要走,桑榆一把拉住他。   醉了的人,说话总是真心的。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皇兄!不要丢下我。”   说着,竟还哭了。   东隅的心都被折磨死了。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气氛微妙起来。   桑榆作死却不自知,抻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爬起来,捧着东隅的脸,狗啃一样的吻过去。   “不要丢下我,我不是故意推你母妃的,是她说皇兄不要我了!”   再忍下去就不是人了。   “不会,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相比较景翠院,暮云轩那边的情况,貌似也很和谐。 第六十一章 青山岭遇匪   沈清枫就是云家后人这事儿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这事是沈清枫的主意,那日,姐弟两虽然相认了,但沈清枫有别的要求,她是云家后人这个身份,世人能发现就算了,没能发现,就顺其自然。   云非羽自然都听姐姐的。   但…   “皇上怎么也跟来了。”云非羽将自家姐姐拉到一旁:“你不是说,不让别人知晓吗!”   沈清枫看看项云霄:“我毕竟要和成婚,我是谁当然要告诉他。”   说完,沈清枫便朝小月牙那边走过去了。   云非羽站在原地,也没纠结多大会。也对,要不是姐姐是云家后人这层身份,项云霄绝不会这样乖乖听话,答应成婚的。   去一趟青山岭,基本上把半个江山带去了。   项云擎、项云霄、沈清枫、云非羽。   云家是项朝最坚固的盾、茅,即便云家忠将已入土为安,这份殊荣却永远不会变,仍旧可算项氏的半壁江山。   项氏兄弟就更不用提,名正言顺的主。   快要接近青山岭,考虑到这一路赶来都没有休息,接下来又都是比较难走的路,商量了一下,决定现在这执里短暂休息,等大家都缓解一下疲惫之后再度出发。   要说,这运气也真是不好。   一行人才稍作休息,才喝口水的功夫,都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两边山头竟传来嘶吼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山贼包饺子了。   只是,这似乎超出了项云擎等人预料,太平盛世之下,距离天子脚下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贼寇出没!   山贼头头拨开一个小弟,从人群中出来,看到项云擎等人的队伍,再瞧着架势,眼里的贪婪一览无遗:“哟,看这行头,是个大户人家。兄弟们,这票干完咱可以三年不下山了。”   “喔吼!”   贼寇头子一句,山贼小喽啰们都咋呼起来!   估计得有不少人。   林澈在队伍前头领路,禁卫军首领张达居中保护项云霄等人,沈清枫的殿前护卫阿默断后。   林澈看了一眼前面的贼寇头子,又回头看看将退路截断的小喽啰。   前有贼寇,后无退路,一行人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退路全部给封住了。   “大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项云擎的人,还是项云霄的人,反正是有人站出来大吼了一声。   贼寇头子倒是被吼得一愣,随即又笑了:“哟,这儿有个有脾气的,我还当这是一群怂蛋呢!”   “休得胡言!”   这小子也是热血了一些。   不过,他都拔剑冲了上去,林澈等人自然也不会落后。喊话的家伙朝看似山贼二当家的人冲过去,林澈就只能拨剑去掀翻眼前的贼寇头子了。   但贼寇头子并不畏惧,他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格挡住林澈,甚至将林澈的攻击弹开。   张达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理,林澈都出手了,他没有理由干坐着,何况周围已经有小喽啰朝他们这里攻打过来。   张达也提剑冲出去。   前面有林澈和热血少年,及一干护卫。   中间是张达。   后面有阿默!   局势完全不用担心!   项云擎武功也很好,林澈和张达都未必是他对手。虽然三人和其他卫兵都出手了,但是,他不能迎战。   即便迎战,也不能离开项云霄和云非羽的马车。   但是,山贼毕竟人多势众,局势很快就被拉开,山贼一方明显因为人数而占据上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而在项云擎分析战事走向之际,随着一声“杀”,两边山头的人及后方的山贼都朝项云擎等人围攻过来。   “不妙!”   项云霄可不会武功,出来只会拖后腿,项云擎见他从马车里走下来,一把揪过来直接塞到云非羽的马车:“呆在里面别出来。”   把项云霄塞进去,项云擎和一众卫兵也加入打斗中。   小月牙的马车紧随云非羽。   虽是沈清枫的丫鬟,但沈清枫十分疼她,这次出来,沈清枫照例骑乘马匹,小月牙同云非羽一样,给安排了马车。   两辆马车紧靠而停,项云擎加入战局,但始终不离云非羽马车超过三米!   周围越来越多的山贼。   身后的阿默单打独斗,渐渐被逼退至小月牙的马车旁边!   沈清枫粗略扫视一眼。   林澈和张达只能应对前面的山贼头子等人,左右两边只能靠项云擎和一干卫兵。   身后是阿默,但渐渐被逼退回来。   眼前的局势明显于他们很不利!在这么打下去,死伤不在话下,但他们这边肯定是要先输的。   不过,即便如此,沈清枫的脸却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一丝畏惧来!   “锃!”   忽然,剑光一闪,有人朝云非羽的马车劈过来。   “玉儿!”   项云擎已经被纠缠到一旁,顾及不能。   关键时刻,沈清枫出手了。   在外人眼里,沈清枫大抵是飒了一些。   但毕竟是女子,即便再如何厉害,也不会真的厉害到何种地步。只是,少有人知,沈清枫在北凉,那可是剑圣榜第一名,还是蝉联榜首七年不曾变过的神话。   虽说北凉在项朝来看是个不起眼的小国,但北凉素来以武盛名,但凡北凉人,上至北凉王,下至普通的黎明百姓,没有一个不好习武。   何况,沈清枫本就是云家后人 ,身体流的是云家的血脉,将门世家,焉有庸人。   额!   云非羽是个列外。   沈清枫出手,身手之了得与杀伐决断让项云擎等人瞠目。但眼下不是诧异的时候,要趁早把这些山贼解决掉。   “阿默!”   沈清枫轻轻松松解决点围攻云非羽和小月牙马车的山贼,回头扫视一眼,发现对抗山贼头子的林澈快招架不住,沈清枫只好叫阿默过去帮忙。   阿默领会,在沈清枫的帮助下,调转方向到林澈这边。   这下,护卫队的三个首领都在前方对阵山贼头子,中间交给项云擎。沈清枫一人独战后方。叫人意外的是,沈清枫不仅稳住了局势,甚至还把后面的山贼喽啰逼退,甚至只能一拥而上,不敢单人冲锋!   “废物!就你这点本事,还敢对我出手!”   沈清枫这人不说话还好,说话那可是十句出来九句毒!   而且,这女人是真的与生俱来的狂妄。即便对战一帮山贼,她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跟她对打的人。   嗯……   也不能叫对打,只能说是她单方面吊打人家。   后方渐渐被沈清枫撕开口子,项云擎这边也丝毫没有任何动摇。   贼寇头子也被林澈和阿默逼得节节败退。   这局势的转换是从沈清枫加入战局开始,山贼头子不仅多看了沈清枫两眼,不看还好,看完之后心里直骂:娘的!这女人哪儿来的,武功竟然这么好!   沈清枫的武功有多好,好到别人都有些力不从心,甚至项云擎都避无可避地挨了揍,跟她对战的人却每一个人能靠近她半米。   而且,沈清枫的打法是在太让人胆寒了。   如果说林澈等人之所以出站是想解决这些匪患,好杀出重围,那沈清枫的打法,估计就是:今天谁也别想从这儿活着回去!   没错!   但凡靠近沈清枫的,冲上来的,都被沈清枫弄死了!   沈清枫也没有武器。   地上的石头,树枝,死人手里的剑,刀,棍,都是可以成为沈清枫随手可用的利器!   漂亮的回旋踢,干净利索地远抛!   最可气的是,别人累得狗一样气喘吁吁,沈清枫就像是在教训儿子一样,气不喘脸不红,甚至还想再打一架。   沈清枫武功之高、与不留活口的手段让一干人等不敢再靠近两辆马车。   沈清枫是所有人的失策。   是项云擎等人没想到的,更是山贼没想到的。   山贼头子本以为这队只是个路过的商贾,哪想到是个武队,哪想到看起来冷漠的女人会有那么好的武功。   “失策了,撤!”   山贼已经被消灭多半。   尤其看到沈清枫那杀伐决断,甚至面不改色的狠毒手段,所有人都怂了。   是的。   沈清枫可不像旁人,被山贼围攻之后只求脱身。   凡是接触到沈清枫的笑喽啰,都没命了。   手段之狠,着实不像一个女子,更不像一个公主。   尤其,沈清枫的气场,不知为何,局势彻底扭转之后,这山贼头子再看沈清枫,总觉得这女人要比那个看起来就是男主人的男人强很多。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以至于山贼首领误会, 以为沈清枫才是这一群人之中的首领。   首领打起鸿星来都这么狠辣,他们全部死在这儿是早晚的事。   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今天不能死在这儿。   “撤!”   山贼首领一声令下,不少已经心生怯意的小喽啰更是麻溜逃走。   沈清枫冷笑。   见山贼首领要跑,顺手将手中那人的武器拿过来朝空中一抛,脚尖轻轻往地上一点,一飞身,再来一个漂亮的回旋踢!   “我可没说你们可以走!”   其实,也不是沈清枫非要抓着不放,而是来和亲之前,沈清枫就已经知道青山岭一带有山贼出没,而且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要说她为什么这么容不下这些山贼,那理由,就太简单了!   利剑稳稳地落在想要逃走的山贼头子面前,施展轻功而来的沈清枫下一秒就在他身后:“你要是这么跑了,我会很苦恼的!”   山贼头子知道今天怕是要损失惨重了,故作镇定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你倒是很有骨气!”   沈清枫眸子一愣,脚一抬,再放下去,地上的剑重新回到她手里,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山贼头子就被一剑穿身。   “你!”   沈清枫轻轻推了山贼头子一把,人顺势倒地!   尖嘴猴腮的男人和二当家一看这架势,明白了。   “你…沈清枫!”   “嗯?”闻言,沈清枫回头:“看来,并没有冤枉你们!”   原本想要偷袭沈清枫的二人,面对眼前的人真是沈清枫的事实,二人都心生怯意,面露惨色,下意思地向后退去。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了。   项云霄弹出脑袋,忍不住嘀咕:“她怎么把那两人吓成这样!”   不止项云霄心里有疑惑,这群人中,恐怕除了沈清枫自己带来的人,基本上,每个人心里都存在疑惑。   虽说在这种地方出现匪患确实不是小事情,也应该尽快清剿,但他们现在不是来剿匪,而是来祭奠先烈。   可是沈清枫的做法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完全就是要把这些人全部灭了一样。   山贼二人知道不是沈清枫的对手,也不管手底下的小喽啰,转身就要逃走。沈清枫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剑给我!”   沈清枫将身边两个小卫兵的剑拿过来,两剑齐发,逃走的两人还没出去多远就倒地不起。这变故可是有点意外,原本想要逃走的小喽啰们这下可都傻眼了,都不敢动,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清枫冷冷地扫视一眼:“从哪儿来的,滚到哪儿去,敢再干这种事,我让你们知道去阎王殿都比落在我沈清枫的手里强!”   “多谢不杀之恩!”   小喽啰们哪敢不从,一个个放下武器,麻溜滚蛋!   沈清枫的行为看得一伙人一愣一愣的。   末了,实在忍受不了项云擎探究的目光,以及身边一伙人的打量,沈清枫才无奈地解释道:“不是山贼,是从北凉逃来的判兵!”   “难怪!”   听到沈清枫的话,项云擎才释然。   能把林澈和张达逼得这么紧张的山贼,项云擎还没见到过。   等他自己交上手,他也感到诧异,这些山贼的武功,行动力之迅捷,一点儿也不像是普通山贼!   如果是士兵,有这样的素质,那就情有可原了。   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北凉他们待不下去。”沈清枫当时为何出现在项朝,还邂逅了弟弟云非羽,以至她想起来关于过去的记忆,就是追剿这些叛贼而来。   不巧的是,那次恢复记忆给她极大的冲击,她不敢在那样的情况下带着小月牙来追击这些判兵,是以,沈清枫回到北凉,之后听到北凉想要和项朝和亲,沈清枫自然就顺口答应了。   一来 可以回来看看弟弟,二来,追剿判兵一事轻松,三,她本来就是云家人,就该守护项氏江山!   山贼出没一事在沈清枫的绝对打压下结束,又短暂休息一阵,留下部分卫兵处理那些尸体,一行人继续往青山岭开拔。   项云霄亲眼见识了沈清枫的霸气,现在看到沈清枫,他有一种想要跪拜在沈清枫裙摆下的冲动!   太帅了好吗!   难怪司马渊那么喜欢她!   额!   可是某怂帝好像是忘了,尚书府可还有个人等着他去哄,夏侯昀可是生气好久了。   关于沈清枫,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疑惑与好奇,但都没有人开口问起,直到很久之后,林澈在和阿默熟悉后才明白,阿默这个殿前侍卫存在的原因,不是为了保护沈清枫,而是预防沈清枫不在的时候,保护月牙。   而说到武功,阿默竟说,自己在公主面前,过不了三招。   还是公主放水的情况下!   虽然这一次的意外让项云霄等人知道,沈清枫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是单纯的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韵。   但经年之后,项云霄等人回想起沈清枫来到身边之后的种种过往,这位软糯的皇帝,对这位不远千里而来的皇后崇拜得差点没把沈清枫亲手搬到帝王的宝座上。   不过沈清枫很嫌弃他就是了。   自从二人成亲后,沈清枫连寝宫都不愿意让项云霄踏入半步。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第六十二章 当狗屠   皇城距离青山岭并不算远,一早出发,晌午时分便可抵达山脚下。   虽然先前遭遇了山贼,但那只能算是一个插曲,并不能影响什么。   而关于沈清枫为何要来青山岭祭奠云家先烈,项云擎直到这一刻都不甚明白,只当这个准皇嫂有别的什么目的。   直到……   “不孝女钰儿回来看望爹娘了!”   沈清枫跪在父母坟前,一拜三叩头。   项云擎诧异得差点没张大嘴:“她是……”   北凉的公主,云家后人?   哪儿跟哪儿这是!   云非羽轻声解释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姐姐说,恰好北凉王路过,从尸堆里发现姐姐并将她救回去,但姐姐醒来后失去记忆,前不久才想起来的。”   说到这里,云非羽还问起项云擎:“之前去梦云山,我们不是在路上遭遇匪患吗?你曾说有侠女相助,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你可知那侠女是谁?”   项云擎眉头一皱,记忆涌现上来。再看沈清枫,似乎一切都明了,不过,这冲击确实是挺大的,北凉的公主,竟然就是云家后人。   不对!   不对不对。   项云擎忽然发现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事,倘若沈清枫是云钰儿,那不就是说……   他们兄弟俩把云家姐弟俩给娶了?   下一刻,项云擎也就释然了。   早前皇兄就有意透露,想要给云钰儿一个母仪天下的名分,虽然后来这“云钰儿”被他项云擎娶回了府,但现在,真正的云钰儿回来,这母仪天下的名分,自当还是云钰儿的。   世事无常,变化万千。   恐怕当初谁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云钰儿会真的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了项云霄的妻。   沈清枫挨个给父母、兄长、叔伯,以及云家的各位忠将叩头,一遍遍地说着“不孝”与“回来了”。   小月牙则乖乖地跟在沈清枫后面,沈清枫跪下,小月牙就跪下,沈清枫叩头,她也叩头。   自然, 这一幕也是让项云霄等人摸不着头脑。   云非羽心思细,他当是知晓姐姐同这位小丫头之间,两人的情感非比寻常。   只是……   轮到云非羽时,他只默默跪在父母面前,忏悔自己没能给云家留后:“非儿不孝,父亲母亲泉下若不能眠,待日后非儿亲自去往领罪。”   结果项云擎一听这话,不干了,噗通一声也跪在云非羽身边:“岳父大人,玉儿不是有意不为云家留后,是本王不愿他另娶他人,岳父大人若是怪罪玉儿,就把罪责降在本王身上,一切罪过,本王心甘情愿领下,绝无怨言,只希望您老在天之灵,护佑玉儿健康平安。”   项云擎才将说话,云非羽便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眼,两手交握,十指紧扣…   嗯…该如何形容呢?   用项云霄的话:欺负人!!   夫夫二人将将秀恩爱,沈清枫也一一叩拜完毕,正领着小月牙走过来。   今日来祭拜父母亲及云家列位,这不是沈清枫来这里的全部。今日她可是带着很多目的来的。   比如,带她心爱的姑娘来见爹娘。   沈清枫领着月牙到父母亲坟前,两人双双跪下去。   沈清枫:“女儿不孝,无法寻得一位良好夫婿,但月牙是女儿真心的喜欢的人,今日来此,不光只是来看望爹娘,也想让爹娘看看月牙……”   沈清枫话没说完,除了阿默,云非羽,月牙之外,其余一干人等都惊呆了。   项云霄努力的将自己下巴托住。   项云擎虽也震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女子交好这事虽未曾听闻,但他和玉儿这种事,也不见得是多少人都可以接受的。   想着,也就释然了。   何况,爱人就在身边,沈清枫这番恩爱,可虐不到他。   虐是虐不到项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云擎的,项云霄就倒霉了。合着你们都是拖家带口,就朕孤家寡人一个呗!   该!   谁让自己逞强不把实情告诉夏侯昀,现在好了,被人拉到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来当狗屠,该!   可是,面对眼前的两对璧人,已经有些日子没好好和夏侯昀说上两句的他,还是心酸了。   从未有过这样心酸的一幕。   ……   与此同时,皇城之下。   司马渊的府邸。   “嗯…不行,我还是得去大外甥那儿一趟!”司马渊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去和大外甥夏侯昀谈谈。虽说这次大外甥没能阻止皇帝和公主的联姻,但那小子的心一向叫人琢磨不透,保不齐他一生气辞官不干,那皇帝肯定会闹的。   为了能让项氏江山后继有人,老首相真是操碎了心。   可是夏侯昀并不想和舅舅谈论这件事,并且神情冷淡,表现冷静。   这让司马渊有些意外:“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   当初他不知道个中缘由,硬是塞给皇帝那么多女人,他这大外甥最后看不下去才跟他抖搂实情,怎么今日,皇帝陛下亲自宣告天下要和北凉的公主联姻,他这大外甥反而沉默了。   什么缘由?   难不成……   “是因为陛下亲自下旨,你伤心了?”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夏侯昀不说话。   这算是默认了吧。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是,他相信他的殿下,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不管那沈清枫多么与众不同,他的殿下是何爱好,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家伙总是做些不靠谱的决定,但殿下绝不会在真正的大事情上面犯糊涂。   而他之所以没有找项云霄,他只是在等,在等项云霄忙完一切之后过来跟他说一声。   届时是走是留,他自会定夺!当然,他也不会走,真要到那个时候,就算是背上叛国的罪名,也要把那软皇帝绑了,远走天涯!   司马渊瞧他不说话,也当真以为大外甥是受了情伤,老人家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苦口婆心地劝解。   不过夏侯昀非常完美地将他给送出了尚书府就是了:“这件事您不用操心,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有我的职责,您老就回去吧。”   司马渊当然不相信这话。   老人家试探性地问道:“你就真的……对女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应该呀,他们司马家没有出过这等人,夏侯家也没有先例,怎么到了大外甥这儿就出了叉子呢!   哪里出了问题!   司马渊的话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只是加剧了夏侯昀想把丢出去的冲动,不是夏侯昀不懂得尊老,实在是怕了司马渊塞人的功夫,这试探性的一问,保不齐哪天被塞女人的主就变成了自己。   这可不是夏侯昀乐意见到的。   项云霄被塞几个女人,他还可以假意生意逗逗他的殿下,他要是硬被舅舅塞几个女人,想想殿下的小心眼,指不定自己会死得有多惨!   当初殿下着了齐美人的道,就是跟他置气,一时冲动溜出宫才惹来的麻烦!   可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殿下因为跟他置气和沈清枫发生些什么,那他可就真的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第六十三章 夜谈   青山岭去了,沈清枫与项云霄的大婚自然也即将完成,但谁能想到,项云霄大婚当日就被沈清枫赶出了门!   “沈清枫,再怎么说这都是朕的宫殿,你就这么把朕给轰出来,今日大婚,图个好你都不知晓吗!”项云霄抱着外衣毫无形象地站在宫门外,毫无气场地叫嚣。   敏玉只管站在一旁等他气消。   殿内,沈清枫自在地喝着小酒,听着宫娥们说项云霄在外头如何如何咆哮,却是充耳不闻。   小月牙有些担心:“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他毕竟是皇上。”   “我知道。”沈清枫叫小月牙拉到自己腿上:“但我不想看见他!再说他这是把过错推给我罢了,我把他赶出去,他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啊?”   小月牙懵懵懂懂,不太听得懂沈清枫的话。   沈清枫也不去解释,待到准备洗漱的宫娥退出去,她才抱着小月牙朝汤池过去:“不去管他!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   “嗯…”   沈清枫说的没错,项云霄也只是嚷嚷了两句,之后抱着外衣就走,边走还边道:“敏玉,准备换装。”   “是。”   敏玉何其聪明,项云霄故作恼怒叫嚣的那两句不过是给旁人看的罢了,老首相好不容易盼到以为皇后,当然是希望项氏江山能够多多开枝散叶,这宫里不免就有老首相的耳目,他不和沈清枫琴瑟和鸣老首相一准拿捏他,沈清枫自个儿把他赶出来,后宫之事老首相可没法管。   等到项云霄换好衣服,敏玉熟门熟路的便为自家主子领路,主仆二人很快就来到尚书府。   “皇上深夜前来微臣府中,不知所谓何事!”   夏侯昀还在生气中,虽然看到项云霄出现在这里时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不想软得太便宜这个动不动就惹他生气的皇帝。   项云霄一听这话,心想夏侯昀这是还在生气,可是又不想服软,故作生气道:“朕半夜三更来找你还能有什么事,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朕这么做是为什么!”   “微臣愚笨!”   这点夏侯昀倒是真的没有说话,他只知道项云霄要娶北凉的公主,还真的不知道北凉的公主就是云家后人这一说。   至于项云霄来这里…   这事儿得项云霄自己跟他说。   项云霄被他这么一挤兑,还就真的黑了脸:“你真不知道沈清枫的底细?”   不应该!   肯定是夏侯昀故意的。   以往他身边随随便便冒出来个女的,不管是宫娥也好,哪里来的妇女都好,只要是女的他夏侯昀什么时候没把人家底细摸透过,这次竟然没查沈清枫?   “不可能!”项云霄不相信:“你还能没查沈清枫的底细?”   “查了。”这也是实话,但是他查到的无非就是沈清枫和那个小丫鬟之间道不清的暧昧,其他的还真的没查出来。   不过,要不是知道沈清枫喜欢的是女人,他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妥协让项云霄娶北凉的公主了。   项云霄摸着下巴,琢磨夏侯昀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想了半晌,想不透,管他真假,既然夏侯昀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自己告诉他:“沈清枫确实是北凉的公主,不过你可知为何大婚之前她要先去青山岭。”   “为何?”这件事也确实夏侯昀想不通,别说夏侯昀,除了知道内情的少部分人,所有人都想不通,而在他们看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云家曾是项氏最坚硬的盾牌,即便如此已故,那仍是项朝的英雄,只当沈清枫是去祭奠 云家各位英烈。   夏侯昀自然也是这样,也只能这样想才解释得通。   项云霄淡淡一笑,半真半假的语气道:“当年曾言,等云钰儿长大,朕许她万里江山,母仪天下,没想到兜兜转转,朕终究还是娶了她。”   夏侯昀并没有听明白。   项云霄说:“她才是真正的云钰儿,想不到吧,北凉王将她捡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但是那是朕曾经许下的承诺,况且……”   况且也是你同意的。   只不过后面这半句项云霄没敢说!   废话,逆鳞谁敢拔!   夏侯昀没说话。   项云霄接着说:“……她一来就说娶不娶随朕,但是项朝的后宫真的不可一日无后,如果朕真的不喜欢女人,正好她也不喜欢男人,各取所需,她要的是只是一个身份,我要的是稳定朝中要我立后的大臣。不过!!”   说到这里,项云霄的语气忽然变了,有那么一点小受打击的愤愤不平:“她居然说不管朕娶不娶她她都瞧不上朕!气死朕了,不就是比朕武功好,比朕帅,比朕有魅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朕又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抱怨完沈清枫对他的无情嘲讽,傻憨憨又想起青山岭对抗山贼时,沈清枫流露出的霸气与那杀伐决断的英姿,又一脸崇拜的说道:“不过她是真的厉害,放眼项朝,朕还真的没见过有几个女子能有他那般魄力!莫说女子,男儿都少有。”   “……”   好赖话全让项云霄一个人说完,夏侯昀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无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一种勇气。   但是,能在这种情况还能称赞对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胸。   敏玉在门外也听笑了。   摇摇头,敏玉也悄悄地隐匿在黑暗中。   不过,沈清枫就是云家后人这个消息还是给夏侯昀不少冲击:“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还是北凉公主。”   “是呀,朕也没想到,所以当她跟朕说的时候,朕还以为朝中出现了北凉的奸细,竟然连朕心里的弱点都知道了。”   十几年前的那次惨败是可以避免的,虽说确实是有奸人从中作梗,但项云霄一直觉得有自己的责任,倘若他再强大一些,能把皇帝的担子担好,像云家一样,把项氏放在心里,把天下看得更重,云家的惨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他并没有。   他依旧不想做个皇帝,只想得过且过。   所以云家一直是项云霄心里的痛,是他的愧疚。   如果是云家后人,夏侯昀也不计较了。   说起来也奇怪,当初齐美人怀孕入宫,那时,即便知道是因为项云霄同自己置气着了齐美人的道才弄出这么一出来,他还是很生气,如今听到项云霄和沈清枫大婚,即便知道沈清枫不喜欢男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气。   那为何在得知是云家后人之后就气消了?   很久以后,夏侯昀忽然才明白,因为是云家人,所以才没有心生芥蒂。为何呢?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项云霄是要给云家一个交代的,而那个交代就是让云钰儿母仪天下,而这个,是夏侯昀他自己默许了的。   是以,当项云霄说沈清枫就是真正的云钰儿时,夏侯昀才真正的释怀。   到底是沈清枫不会霸占他的殿下,还是沈清枫是云家后人,哪个占据的因素多一些,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释然了,殿下也终究还是他一个人的。 第六十四章 夜郎古国   很快就是年关了,天都一直都是最热闹繁华的,即便不是什么重要的季节,平素里也是热闹非凡,何况现在将近年关。   沈清枫自与项云霄大婚后就住在后宫,姐弟之间虽然坦白了身份相认,但毕竟有那么多年的间隔,生疏在所难免,即便血浓于水,疏于时间的陪伴,那份亲近始终没有那么浓厚。   倒是太子桑榆和大皇子东隅,这半年来几乎都在禹王府,简直都把禹王府当自己的家了。   云非羽和桑榆之间因为摈弃了那些情情爱爱,也成了知心朋友,闲来无事两人也爱坐下来喝二两小酒,说说闲话家常。   今日二人又来了兴致,不,与其说是二人来了兴致,不如说桑榆又跑他这儿躲清闲来了。   两人就着温酒聊起了一些趣事,云非羽的生活枯燥乏味,没什么聊的,几句话就带过了,桑榆想和他多说些话,酒劲又稍微上来就聊起了自己外出游历三年的所经所历。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其实并非遇到小公子那次,那次算是我三年来最大的收获,但真正叫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在夜郎古国。”   “夜郎古国?”云非羽听到过这个国家,听说是个不怎么发达的遥远小国,全部国土面积加起来还赶不上以图的三分之一。人力物力资源等各方面条件更是落后得很,基本就是原始部落一样的存在。   见云非羽对夜郎古国来了兴趣,桑榆也不急着说,就故意问:“想听?”   “说来不怕殿下笑话。”云非羽淡淡地一笑:“我长这么大,若非遇到王爷,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府邸了。”   云非羽并没有提起年幼的事,即便那时他在遥远的边关,那也才是他去的最远的地方,但是他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两国交好,而且太子殿下还为了背负这么多,说到底那件事已经随着父母叔伯入土,就算将来以图再来犯,那也是将来的事情,那时他们也不会退却。   但现在两国平安,友好相处。   桑榆也不提,他开始说起自己为何游历三年,又在夜郎古国发生了何种趣事。   “我起初是没打算去夜郎古国的,但我怕皇兄找到我。”   说起这个,桑榆觉得好笑。同时,也觉得有些许心酸。   云非羽不是特别理解:“怕他找到你?”   将问完话便想起自己在以图养伤期间,虽说现在的东隅与那时判若两人,但那时的东隅确实一碰到桑榆的事就整个人都充满了戾气。   很难不想歪东隅是想铲除桑榆。   桑榆点点头:“嗯,皇兄自小就被给予厚望,我也一直坚信太子之位是皇兄的,从未想过要去挣什么,努力做好那些,只是为了不让皇兄讨厌,但不知为何,最后却被父皇册封太子。”   “是以,你为了躲避大皇子,才出游三年?”   “嗯,虽然宫中明令禁止在皇子面前提前前朝及历史上那些帝皇家的不堪事迹,可真正发生过的,即便不提,多少还是能从史书里不对劲的地方猜透出来。我并不希望兄弟之间为了一个冷冰冰的位置就要相互残杀。”   云非羽并不是很懂那种感觉,,项云擎和项云霄之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与其说没有出现,不如说,兄弟两个都十分不想坐那个位置。   尽管他对项云霄的了解不是很深,但从项云擎每每提起项云霄就头疼的模样来看,这皇帝当得有多让人糟心。   项云擎是个武将,更不可能会在那个半天离不开御书房半步的地上坐上一辈子。   桑榆的苦,他仅能理解一点,那就是兄弟之间真的不能自相残杀。   桑榆接着说:“所以在册封之后我长跪父皇面前,就是为了逃跑。”   “啊?”这个倒是出乎意料,不是避险,是为了逃:“为何?”   桑榆淡笑道:“自从我推倒皇兄的母妃,我再没见过皇兄,那之后关于皇兄的事情我听了不少,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很暴力,我其实有点怕他,虽然不是我原意的,但我毕竟是太子了,我怕……”   那时他是真的怕东隅会杀了他,但真正让他害怕的,不是自己怕死,不是怕自己镇压不住东隅,而是不想看着东隅走上为了皇位谋杀兄弟这种路。   “我出去躲三年,三年够东隅夺取那个位置了,而那个时候我可能早就在天涯的某处,我和以图的皇位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云非羽没有说话,眼睛不经意地瞥到玄关站着的两道笔直刚毅的身影,想开口阻止桑榆说下去,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听着桑榆的话。   “我到了夜郎古国,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那边完全和先生说的不一样,那里民风淳朴,四季如春,曾有一度,我真的打算在那儿定下来。”想起那边淳朴的民风,桑榆稍稍扬起嘴角,眼神里都是温柔的:“没多久,我在集市看到以图的便衣军队才意识到,不管我走到哪儿,东隅总会找到我的。”   “那你……”玄关的两道身影还在,云非羽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根据在哪儿,只是仍是想让桑榆多说一些,便问道:“你后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公子问对了。”桑榆又是淡淡一笑:“我发现以图的人后,不管那是不是皇兄派去的,至少我明白一点,我不能给那个地方带去战争,即便不是皇兄,如果父皇知道我跑到夜郎古国去就是为了逃避那个皇位,以父皇的性子,他一定会起兵。”   云非羽有些乏了,毕竟他坐了很久,为了引桑榆说话,他又不自觉地饮下了两樽酒,现在有些困乏,不免就支着头,歪歪地看着桑榆。   即便心里已经放下对云非羽的念想,可桑榆一抬头,对上脸蛋儿稍稍泛着红晕,慵懒而不失媚态的云非羽,他的心还是不自觉砰砰砰直跳。   云非羽难得来了兴致,催促道:“接着说。”   桑榆失笑:“后来我就想,即便天下没有我能逃的地方,不如就来这里,父皇年事已高,虽然仍雄心壮志,但对抗项国,他早已经没有精力,也许来这里,真的能躲过一劫,所以我就来了。”   云非羽嗯地应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他就这么慵懒的支着脑袋,迷蒙的眼睛盯着桑榆:“你……是不是还没跟我说你在夜郎古国发生的趣事。”   “没说吗?”   桑榆就着自己的故事其实也喝了不少,不知不觉也高了,现在云非羽这么一问,他也有些发蒙了。   在玄关的两个身影见两人都醉了,这才走出来默默地收拾善后。   两个人,每人抱着一个,各回各院。   听着这段下酒的故事,东隅有没有些主意,不知道,项云擎却有了一些想法。   比如……辞官! 第六十五章 辞官   项云擎要辞官的事,几日后,云非羽从姐姐沈清枫这里得知。   他感到无比震惊:“他要辞官?”   “他没跟你说?”看云非羽的反应,沈清枫不免有些懊恼,她还以为项云擎已经跟自己弟弟商量过了,但看云非羽现在的反应,不像是知道的人,自己就这么跟弟弟说了,会不会起到什么不好的作用。   云非羽很快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官场上的事,他一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不过辞官这事……”   这可不是小事情。   项云擎本身就是王爷,身份,责任,哪一桩哪一件都推卸不掉,何况他手中还握着足以撼动项氏江山的兵权,突然之间要辞官,必然会掀起一阵动荡,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沈清枫倒不觉得有什么,就安慰道:“放心吧,我看他也不像是会乱来的人,他这么做肯定也是有这么做的原因,不告诉你估计也有他的顾虑,就像你说的,官场上的人,他自己有时候都说不清,告诉你也只会让你跟着难受,不说或许才是好的。”   沈清枫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委婉娇柔。   恍惚中,云非羽倒有一种被自己老爹在开导安慰的错觉。他不禁就笑了。   沈清枫一头雾水:“笑什么。”   “我之前见你和我相貌并不相像,一度怀疑你并非是我云家人,现在看来,你倒真的一点儿都没把云家的特性落下。”   虽然记忆久远,但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父亲训斥教导的话语,神态,母亲和蔼的笑容,这些都是云非羽在梦里一遍一遍做着,醒来却再也不能拥有的。   沈清枫真的弥补了很多他缺失的亲情。   姐弟俩又说了些别的,云非羽看到院里和小宝玩耍的小月牙才想起来问:“姐姐来这边和亲,也是为了月牙吗?”   沈清枫也朝院里看去一眼,目光落在小月牙身上时,顿时温柔许多:“嗯,北凉是个比较封建的国家,那里容得下一个公主和一个丫鬟却容不下我和月牙这样的人。”   云非羽没再说些什么。   沈清枫忽然问:“我不是听说你这儿还有个小丫头很得你心意,却为何来了这么久都不曾见过。”   “无忧?呵呵…我送她去梦云山了,那丫头聪明,但患有哑疾,项云擎查过,不是天生,而是年幼时感染风寒落下,虽然不知有几分几率能治好,但我希望她能去试试,兴许就治好了。”   小竹是他心里唯一的遗憾与愧疚,无忧确实也是他很得心的丫头,那丫头模样水灵,行事聪明,眼力见又好,要是能说话,将来即便不靠项云擎这层关系也能寻个好点儿的人家。   ……   再向晚一些的时候,沈清枫便不能再待了。   “月牙姐姐,明日你可还来。”   小宝舍不得小月牙,死死拽着小月牙的手。   小月牙没办法,看了沈清枫一眼。后者浅浅一笑,似有似无,小月牙却好像得到的某种许可,深深地笑了,转而对小宝说:“嗯,明日我再来陪你玩。”   夕阳落在沈清枫和月牙身上,两人并没有并肩而行,但也没有错开太大的步子,小月牙就在沈清枫右手边稍稍往后半步的位置,那层金色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时,云非羽忽然感到心间一颤。   前面的人并没有特意的去看后面的人有没有转身跟上来,后面的也没有特意的去迎合前面那人迈开的步子,可是两人之间那抹旁人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羁绊竟是那么的明显。   好像眼前就他们两个人,只要沈清枫稍微往右边伸手,她心上的人就会出现,而小月牙,她只要随时想伸手去拉沈清枫的手,随时那只手都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能有这样一份羁绊,或许才是一生所求吧。   送走了沈清枫,云非羽也不急着回去,就那么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总管王海走过来:“王妃,皇后娘娘已经走远了,这儿风大,您回院里歇着吧。”   他是项云擎向项云霄讨要来的,比之前那个被齐慎儿收买的狼心狗肺的好多了,对云非羽很是敬重,王府在他的打理下也没再出过什么事。   云非羽轻浅一笑,转身回了暮云轩。   傍晚时分项云擎回来了,一身风霜,一看就是忙了一整日。   云非羽起身去倒热茶:“你去军营了?”   项云擎搓搓手,感觉手心暖和了才把云非羽拉过来抱在怀里:“没有,要去看看吗?”   “能去吗?”   他这看起来病秧子一样的体格,去那种地方…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项云擎大方道:“为何不能去?正好我有些事情要交代,明日早朝回来我带你去转一圈。”   交代?   听项云擎这口吻,再想到之前沈清枫说项云擎准备辞官的事,一抹疑虑上了心头,但项云擎不说他也不好问,就像沈清枫说的,项云擎只有在他的事情上偶尔会掉链子,在其他事情上面,这个男人做事还是很理智的。   项云擎不说,自然是有考虑,既如此,自己也不比过多的过问。   项云擎什么眼神,当然看到云非羽眼中的疑惑:“想什么呢?”   “没什么!”怕项云擎再问下去自己会忍不住问起,云非羽赶忙转移话题:“只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又到年关了。”   “是挺快的。”项云擎附和着云非羽的话,把头埋进云非羽的发丝之间,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才说道:“对了,我叫林澈明日去把无忧接回来,那观中可有不少好东西,你可有什么要的,若有,你告诉我,我叫林澈一并从那边给你捎带回来。”   上次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对于那观中的许多新鲜玩意儿云非羽都喜欢的不得了,但或许是性子天生如此,即便喜欢也不曾张扬,最多就是多看几眼,从未开口讨要过,临走时项云擎虽然向道长讨要了些,但那些只是玉儿喜欢的一点点。   要是可以,他还是希望多给玉儿讨要一些。   “算了。”云非羽想起那个也不免失笑:“喜欢也不一定要据为己有,你上次厚着脸皮向道长索要,你是没看到,他脸都黑了。”   都已经这样了,哪能再去讨要。   再者,人家那道观可不是对谁都开放的,人家已经破格为他医治伤病,要是再做那般厚颜无耻之人,那就这么有点欺人太甚了。   项云擎却哈哈大笑。   说起来,他倒不是真的想要那些,玉儿喜欢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只有这个醋缸打翻的王爷知道了。   无非就是嫉妒那道长能在他玉儿只着一件单衣泡在水中时还陪在玉儿身边,而他项云擎只能做个干瞪眼的看客,他肯定是要小小“报答”一下的。   不过这事儿是不能让云非羽知道,要不然他又要去书房睡上些日子了,他这个心上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原侧上有时候较真得让他这个铁血沙场不眨眼的男人都感到无力。 第六十六章 商量   项云擎辞官这事除了在朝堂上还未公开,项云霄等人基本已经有数了,以往有项云擎和夏侯昀,又有老首相在旁佐助,项云霄这皇帝做的不可谓不舒服,但项云擎一走,很多事情就有了变化。   现在项云擎还没完全脱离,但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影响。   特别是兵部这边。   散朝后兵部尚书就留下来单独见了项云霄:“陛下,禹王在这个时候辞官,这事万万不可。”   众所周知,项云擎手里握着多少兵权,而项氏脚下,放眼望去这些年基本没几个出色的能够领军打仗的人才。   这个时候项云擎要是辞官云游,不管实事,难保会被其他小国觊觎。   项云霄微微皱眉:“这事朕也在和他交涉,爱卿顾及的朕也想到了,但禹王似乎去意已决,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是,务必请陛下好好规劝禹王,虽说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但不能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啊。”   “朕自有主张,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兵部尚书退出去,正好看到敏玉从外面过来,便拉着敏玉:“玉公公,禹王辞官退政这事您可要多向皇上说道说道,不能让禹王走,这个时候禹王要是走了,朝堂必乱。”   敏玉稍稍点头,不说什么也不应承。   兵部尚书也没办法,只想着看来是不得不请老首相,联合一干人等来谏言了。   敏玉从外头进来,项云霄正好要出去。   “陛下。”   “嗯,摆驾。”   “陛下去何处。”   “沈清枫那儿。”自打青山岭回来,项云霄似乎养成了一个不太好、但又有不少好处的小习惯,那就是凡遇到他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沈清枫商量着来。   这时候他就无比感谢老首相和北凉了,与其说是给他送来个皇后,不如说是给他送来个军事。   沈清枫懂的多,不管是行政还是军事,这个女人的头脑都是一等。   很快项云霄来到沈清枫这儿,知道沈清枫不喜欢那些礼数,这后宫的人也都是项云霄自己的人,加上沈清枫用得上的,基本没什么外人,两人也就不用那些凡俗的礼仪,一见面,项云霄就大咧咧的坐下来。   “朕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项云擎的事?”   项云霄眼睛一亮:“你都知道了?”   “嗯,他来找过我了。”   “找你?”项云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项云擎说要辞官才是昨日的事,怎么沈清枫这里就知道了。   沈清枫说:“他前些日子就跟我说过要辞官的事,你呢?你答应了?”   “当然不能,这事不是他说辞就能辞的,但他的脾气一向固执,所以朕才来找你商量。”   “现在的顾忌是什么?”   “他手里握着足以撼动天下的兵权,而放眼朝野,没有一人能拿得下这份重任,自然,也可以分为东西左右,但这样一来就等于项氏要被分家了,这是朕不愿意见到的。”   而且一时之间让他上哪儿去找三四个能够领兵打仗又信任得过的好将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沈清枫倒没怎么在意这个,反而淡然道:“他要辞你就让他辞好了,不过这事也不能太便宜他!”   “你有主意?”   沈清枫看着项云霄,问:“我云家在世时不就有女将军闻世,我姑姑,我娘,哪一个不是巾帼英雄。”   “那是!”项云霄还是没明白过来,敏玉都着急了,急忙点醒他:“陛下,皇后娘娘可是云家人,而且论武功,禹王 好像与之相差不大。”   “对呀!”   项云霄笑呵呵地看着沈清枫,要不是怕沈清枫一脚给他踹出去,他真有点想冲上去把沈清枫抱怀里转圈圈的冲动。   “朕都忘了,你是云家人,又在北凉长大,你来领兵最合适不过,可是……”   皇后娘娘领兵,这必然会遭到反对,毕竟自古以来还没有那个皇后是一手执政后宫,又一手紧握兵权的。   这难度也不见得就比项云擎辞官小多少。   项云霄还是糊涂:“可你现在是皇后娘娘,领兵打仗这种事……”抛头露面的多不好。   “我的性子就摆在那儿,再说朝野上下只要堵住一个人的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谁的嘴?”   “首相司马渊!”   老首相德高望重,他决定和支持的事,朝中多半都会支持,只要司马渊首肯,项云擎将兵移交给她这事就不算难事。   项云霄一听,更加为难了:“你有所不知,老首相这人固执得很。”   “无妨,我有办法。”   见沈清枫胸有成竹,项云霄虽然不知道沈清枫又在搞什么,但心是定下来了:“那这事交给你吧,你需要朕做什么。”   “过几日你让人安排一下,把兵部和想要进官场的能人武将都叫上,举办一场比武大会,拔得头筹的就是项云擎手中兵权的掌权者,参赛者不论男女、身份。”   沈清枫这话一出,项云霄和敏玉都震惊了。   这话不细听没什么,可你稍微琢磨,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   沈清枫本意就有接管项云擎手中兵权的意思,但她弄出这么一出,这无疑就是在向天下人挑战,而天下之大,人才济济,多少高手隐匿不露,这时候要是真的遇到个把深藏不露的高手,兵权可就落在旁人之手,可沈清枫却还这么做。   如果不是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那就是过分狂妄自大了。   但就项云霄对沈清枫的了解,这个女人虽然从一出场就已经是狂妄的代言,但是她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不过第一名能拿到兵权这事还是很危险的决策。   “你有把握?”   “阿默和林澈必须参赛,再从项云擎那边的将领里面挑出几个,其余的从兵部那边过来,最后赛选的无非就是江湖人士和有意报销国家的爱国人士。”   沈清枫可不会告诉项云霄,她曾以一人之轻松退以图五万大军,斩将领六个,截废三个以图最生猛的大将军!要不是以图在她手中遭遇这等惨状,以图才不会乖乖对项氏俯首称臣。   当然这事已经过去,她也没有必要提及。   项云霄见她这么坚定,选择相信沈清枫。 第六十七章 不举   比武大会,拔得头筹者可掌兵权,一时之间,消息蔓延天下,不少自命不凡的勇士纷纷报名参赛。   沈清枫、林澈、阿默等名字自然也在列。   但也正如沈清枫所说,这事一出,老首相立刻跑到宫里来见她。   “皇后娘娘,这事万不可如此草率!”   “我说司马老头,你怎么活一辈子了还这么迂腐,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你到底在操心什么,再者项云擎又不能真的一辈子握着兵权,如果项氏一直没有发掘有用之才,倘若有一天项云擎真的就这样甩手不干,除了杀了他,别无他法,可是杀了他之后呢?掌权者还是后继无人,届时如何。”   沈清枫这番话说得原本没怎么敢面对司马渊的项云霄默默在心里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啊我的皇后,溜溜溜。   也只有你敢这么跟老首相说话。   项云霄默默退避三舍。   司马渊也被说动摇了,但老人家毕竟经历过大起大落,大风大雨,这点小动摇不足以影响什么,仍是坚持道:“可拔得头筹者便可接管禹王手中的兵权,这确实过于草率了些。”   见沈清枫神情不大对,项云霄忙插嘴:“首相大人放心,这次比武大会是皇后提出的,而且她也在参赛者名单中,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陛下!”   老首相这是用心良苦,他在意的可不光是谁能拔得头筹,就是因为沈清枫也参赛了他才着急。   皇后娘娘不为帝王绵延子嗣,跑去领兵打仗,这叫什么事。   这项氏的江山难道将来要乖乖送到别人手里?   他们这帮元老级的老家伙出生入死,还有云家众将士,难道这大好的江山就要后继无人,百年之后双手俸给别人,老首相是实实不能接受的。   沈清枫却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道:“事到如今,有件事不得不跟老首相坦白了。”   “何事?”   “皇上他……”沈清枫故作停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项云霄:“你可知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皇上送来美人他却无福消受?”   司马渊还不知道这沈清枫是个百合,还以为皇帝陛下有龙阳之好的事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顿时这个虚汗冒的啊,擦都擦不及。   “娘娘这话……何意……”   沈清枫装作没看见司马渊那一头的虚汗,故作惋惜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事到如今,不得不告诉你,其实皇上他……不举!”   “噗!”   项云霄一口茶水喷出去老远,手都在抖。   司马渊更是差点没站稳了脚。   何止司马渊,敏玉这么稳重的人都差点脚底一滑。   “咳咳咳…”   项云霄咳嗽了几声,看着沈清枫。   沈清枫脸色没什么变化,无视了项云霄的眼神,接着说:“相信老首相也知道,本宫和皇上的新婚之夜他就被本宫赶出去了,老首相,可不是本宫不喜欢他,实在是……”   沈清枫损人不打草稿,这波操作看待了所有人。   尤其最后那个痛心的停顿,更加让人相信项云霄是真的不举。   老首相骨头忽然就软了,敏玉赶忙走过去将他老人家扶到一旁坐下。   司马渊颤颤巍巍地抬手擦去额头的虚汗,末了才颤着声音问项云霄:“陛下……娘娘所言……”   这个关节眼上,项云霄已经后退无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讪讪地说:“啊……让卿家失望了。”   完了,老首相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比那白石灰都还要惨上几分。   项云霄瞄了一眼沈清枫,后者一脸无愧。   本来也是,这项云霄顶着一根棍不用,那可不就跟不举一个样吗,既然不能实用,何不让她利用利用呢。   等司马渊稍微缓和了一点,沈清枫才说道:“也是因为这样,本宫才和皇上商量了一下,既然项云擎他要辞官就让他辞,不过……他得给项氏江山留个储君。”   这话一出,包括司马渊在内都糊涂了。   “娘娘这话…”   “项云擎不是有个儿子么,既然他要辞官,可以,把他儿子留下,我来给他养,这孩子日后就是项氏的王。”   项云霄再次给沈清枫竖起了大拇指,同时他也觉得,沈清枫看起来年纪轻轻,实则比司马渊这群老狐狸还有狐狸。   这算计的一点儿都不亏。   果然,司马渊一听,脸上的血色马上回笼过来:“娘娘的意思是……”   沈清枫说:“项云擎本来就是血统纯正的皇室,他的儿子自然也有资格继承皇位,皇上有了宁安公主之后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再孕,无论现在项云擎辞不辞官,将来他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但如果现在不把那孩子丢到宫里来,将来再想起来让他继承皇位,你们觉得哪个比较省事?”   项云霄彻底被沈清枫征服了。   敏玉也忍不住赞许这位异域皇后。   干得漂亮啊。   儿子有了兵权有了,项云擎还啥也没带走。   啧,高!   以后惹谁也万万不能得罪了这位皇后娘娘,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只待比武大会时沈清枫拔得头筹,一切就可以完美落幕。   但把宝儿过继给沈清枫这事还是需要和项云擎商量,司马渊走后,项云霄和沈清枫才开始讨论这件事。   项云霄:“虽然你的计划天衣无缝,百利无一害,但禹王未必会把孩子过继给你。”   “这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沈清枫之前老往禹王府跑可不是真的专程去看弟弟的,云非羽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再者她是个敏锐的人,即便不用刻意去留意,项云擎对那孩子的关注确实不甚上心,这大概跟那孩子的母亲有一定的关系。   隔日,沈清枫便带着小月牙再次来到禹王府,这次她也是开门见山:“项云霄的情况你知道,他不可能留下什么储君,我就更不可能给他生孩子,所以……只能委屈弟婿把宝儿过继给我了。”   正如沈清枫所言,项云擎对那个孩子确实只是尽到了一般父亲的责任,再多一点的关怀和溺爱就没了,相反,云非羽倒是十分疼爱宝儿,毕竟宝儿从一开始就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项云擎没有及时回应沈清枫:“这事本王说了不算,还要问玉儿的意思,宝儿是在他带大的,他若是应允,本王绝无意见。”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云非羽那边沈清枫有把握说服,宝儿过继这事就算是落定了。   接下来,就是比武大会! 第六十八章 比武大会   正如沈清枫所言,云非羽这边虽然很疼爱宝儿,但听完沈清枫的提议,只是稍作考虑便答应了。   项云擎倒是不解,他那么疼爱宝儿,怎么会说给就给沈清枫了。   “你不是最疼宝儿,就这么给她了,舍得吗?”   云非羽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般打算:“宝儿将来继承皇位这是必定的事,与其让他在王府成长,不如去姐姐身边,有姐姐敦促,总是要比留在这里的好,将来他真的继承帝位,看事处事更加能贴近实际一些,王府毕竟不能事无巨细的把他当初储君来培养。”   项家兄弟两都是断袖,项云擎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一儿子,这根香火绝对是个意外,而且必然会是未来的皇帝,诚如云非羽所言,宝儿继承大统这事是必定的,即便现在沈清枫不要人,将来宝儿也是要进宫做皇帝的,毕竟宝儿是项氏血统纯正的皇室。   而且……独一根。   项云擎经他这么一说,也想明白了。   但云非羽对沈清枫参与比武一事有些不解。   “可是……姐姐参与比武……”   项云擎说:“她要是真能拔得头筹,倒不失为一个好计,怕只怕她意不在此。”   “嗯?”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她曾以一人之力力退以图五万大军,截杀以图将领无数,这等武功造诣,想要在比武大会上拿下第一不是问题,但她想要的,应该是再从这次比武大会当中挑选一些可用之才。”   项云擎也不禁对这个沈清枫生出敬畏之心来。   无比庆幸这人是他心上人的姐姐,这要真是个对手,项云擎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玩得过沈清枫,这女人心思极深,城府极深。   而且上次青山岭那次他看出来了,沈清枫杀伐决断,目标明确,不是个容易动摇内心和决策的女人。   比武大会很快开始。   场地设在城外的演武场,大会连续举办三天,报名者多达上千,但经过第一天的淘汰赛后,剩下来的不过百人。   第二天一天下来,还能在名单上的也就十几个,而这其中,项云擎的手下占了三个名额,阿默占了一个,沈清枫占了一个,项云霄那边也出了人,兵部这边也有名额,简单来说,能拿到第一的人还是自家人。   但在林澈等人被击败后,一个身材魁梧,之前看起来只是靠着一身蛮力赢得名额的男人突然爆发出真正的实力,不仅败下林澈、阿默,就连兵部那边的人也一一败下阵来,而此人的来头却没人知道。   晌午时分,还能留在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沈清枫,还有兵部的秦科,项云擎那边的演武教官潘成,以及那个彪形大汉。   稍作休息时,云非羽和项云霄来找沈清枫。   “这人一身蛮力,之前又隐瞒实力,看来他是来者不善,姐姐你……”云非羽不免担忧。   项云霄也很是担心兵权会落在旁人手里。   沈清枫倒是一笑:“你们担心这个?”   云非羽和项云霄对视一眼:“这……不该担心吗?”   “嗯……该担心!”沈清枫漫不经心地说,但其实她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小月牙微微一笑:“两位放心,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   沈清枫这般泰然是好,但眼下这焦灼的状态让人无法淡定也是事实。   很快,新一轮的比武就开始了,秦科对阵潘成,沈清枫对阵大汉,双方胜者稍作休息之后再一绝高下,胜出的那位就是兵权执掌者。   最先上来的就是秦科和潘成。   两人一抱拳,客气道:“秦兄,得罪了。”   “得罪!”   这就开始了。   因为是选拔掌权者,参赛有一定的规矩,不得使用武器,且点到为止。   两人一抱拳,再放下就开始了,都没有刀剑,纯拳脚功夫。秦科是兵部的,虽然带兵打仗的经验没有多少,但是也没少在演武场活动筋骨,一出拳,便拳风四起。   潘成自然也不差,毕竟是项云擎手底下的猛将,而且实战经验丰富,这点上,秦科对他,实际是有点吃亏的。   很快两人之间就开始出现拉锯,果不其然,潘成渐渐占据上风,秦科开始有些乱了阵脚,招数开始乱来。   半柱香的功夫秦科就抱拳认输了。   “秦某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秦兄承让了!”潘成这边也客气了两声。   两人才下去,沈清枫和大汉就双双上场。   之前的对阵都是一对一,打完的就下去休息了,基本上没几个人是见过未知对手的。   大汉一看沈清枫是个女人,傻眼了。   “我不跟女人打!”   沈清枫冷笑一声:“打不打是你的事,但你的对手是我,你要是不打,可以,认输下去,换下一个接着跟我打!”   那大汉好不容易打到这儿,就这么认输根本不可能,但打女人似乎真的违背了他的人生信仰,故而说道:“那你是女人,我让你三招!”   这句话没等沈清枫回应,坐在云非羽身边的小月牙倒先噗嗤一声笑了。   云非羽问她:“笑什么?”   小月牙莞尔一笑,雅声道:“您有所不知,殿下这人……”   殿下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这大汉说要让殿下三招,即便不让也不是殿下的对手,可一会儿殿下指定会揪着这三招不放,如此一来,别说开打,怕是三招没过,这大汉就要被赶下台了。   小月牙一番说明中,云非羽知道姐姐沈清枫武功好,但毕竟只要还没落定,一切变数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忧起来。   沈清枫将头发挽起来,干净利索的扎成一束,然后活动活动手脚:“先说好,我可没你那么多规矩,这个不打那个不打,我这人只有一个信条,只要挡在我面前的,一律……照打不误!”   没错了。   沈清枫就是这么个性子。   天下唯我独尊的烂德行!   不用刀剑,不用棍棒,可沈清枫轻功一绝,那大汉身壮如山,别说轻功跃起,跑两步都困难。   但大汉也因为有个壮如山的身体,几个回合下来,他还是没有认输的打算,沈清枫却有些不耐烦了,眼神一冷,脸色一变,不爱玩这个了,她决定,一招之内将这莽汉制服。   大汉见沈清枫倦怠,以为是个机会,啊啊啊的喊着就冲上去,沈清枫使出青山岭那时用过的回旋踢,一脚踹在大汉横肉抖动的脸上,随即飞身一跃,紧随大汉飞出去的身体将大汉顺势踩在地上,那只漂亮的手伸出去扼住大汉脖子的时候,有一瞬间大汉真的在沈清枫的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我认输!”   大汉及时开口,沈清枫猛然收住自己的手。   起身时,沈清枫撩了一把散到身前的发丝,那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动作,撩得前来围观的一众未出阁的小姑娘,已为人妇的小媳妇那是春心荡漾,各个面色潮红。   接下来的对阵也无疑是沈清枫胜出,而且经过大汉这里的几个回合,沈清枫确实也没了兴致,所以在和潘成对战时,不到三个回合潘成就被抑制,这让一向对自己的实力大为得意的潘成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自己真的那么差吗?竟然连皇后娘娘的三个回合都抗不下去!   阿默和林澈跑来安慰他。   “别在意了,那大汉能撑那么久是皇后娘娘放了水。”   尽管林澈这么说,可潘成心里还是不好受。   阿默不得已,只好把自己的“光荣历史”搬出来:“其实你也没必要在意,殿下的武功……我在他手底下一招都过不了!”   “什么?”   这么厉害的吗?   林澈也不禁感到震惊:“你一招都过不了?”   青山岭的时候,阿默和林澈都在,那时阿默的武功如何林澈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不是什么以一敌百,但至少是敌十的,这样的实力在沈清枫面前过不了一招?   阿默尴尬道:“实不相瞒,我虽然是殿下的殿前护卫,但其实我主要的职责是保护月牙,殿下武功那么高,别说我保护她了,对她有杀心的人才应该找个人保护起来。”   额!   三个人聊着聊着,阿默就把沈清枫退以图五万大军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时潘成才心服口服。   “我服了,真服了,我潘成这辈子除了服过禹王,皇后娘娘绝对是第一人。”   …………   一切确实都在沈清枫的计划之内,但大会过后,老首相等人还是不免会担心皇后掌权一事在朝野上下及天下引起轰动。   但……   外面掀起的风浪却不是众人所担忧,相反,外面崛起一阵……后宫风浪……   “太厉害了,没想到皇后娘娘武功那么好。”   “就是就是!”   “娘娘好帅好霸气好威武!”   “我……我可以进宫吗?我想做皇后娘娘的妃子……我……我心悦她……”   这……   老首相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叫什么事!   皇帝这边还没几个女人喜欢,那皇后娘娘倒成了天下人的梦中情人了!!   造孽呀!   而沈清枫这股风所带来的的影响远不止此,且远没有结束。   自沈清枫在比武大会显露身手,让天下人看到她那气场十足的英姿之后,尚未出阁的小姑娘都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有了要求。   第一:如皇后娘娘那般英姿飒爽。   第二:武功要好。   第三:要帅。   第四:人狠话不多。   这一度让天都不少待嫁的女娇娥成了大龄剩女,然而沈清枫就一句话:于我何干! 第六十九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兵权移交一事很快就落定了。   似乎项云擎比沈清枫还着急,大会结束没几日他便着手准备移交兵权之事。   临时想沈清枫推荐了几个可用之人,只不过他的好意都被沈清枫驳回了。   “我只是接管你手中的兵权,至于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动,当然,前提是他们得服我!”潘成的话,沈清枫相信,大会结束,这个人已经对她服从了。   至于其他的那些。   不急,她又不用给项云霄生孩子,日后有的是时间去演武场征服他们!   项云擎没再说什么。   沈清枫问他:“你这么急着辞官,是有什么打算?还是……”   有什么变故是她不知道的吗?   项云擎目光温柔起来:“玉儿身子不太好,这边天气两极分化很严重,冬寒夏署,我总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   “听闻夜郎古国四季如春,我有意带玉儿去那边,权当陪他出去游走散散心。”   那夜看云非羽听到桑榆说起夜郎古国,虽然离得远,但项云擎看得清楚,云非羽对夜郎古国有着向往。   沈清枫不再说话。   之后,两人也没说什么。   项云擎不作多留,没一会儿离开。   宝儿过继给沈清枫,无忧是照顾宝儿的,自然也离不开。   沈清枫思来想去,决定再问项云擎要个人,把林澈要下来做宝儿的殿前护卫。   这样才算彻底松口。   云非羽不是特别理解:“姐姐为何要把林澈留下?”   林澈是项云擎的护卫,跟着项云擎多年,现在让他们俩分开,这……是不是有点……   不太好!   沈清枫不置可否一笑:“项云擎要带你去何处你可知?”   “嗯……夜郎古国。”   兵权移交过后项云擎便告诉他想陪他去夜郎古国,说实话,他对那个国家也确实有些许向往,就应允了。   但这跟留下林澈有何关系。   沈清枫说:“有时候说你敏锐你是真的敏锐,可你呀……还不如月牙眼尖。”   “……?”   云非羽一头雾水,这怎么还把月牙扯进来了。   沈清枫也不解释,只说:“你也别光顾着看项云擎,不是要给那丫头寻个好人家吗?仔细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还有……说不定人家有心上人了。”   不留下林澈,那才真是造孽!   “那丫头?”   “无忧。”   “……”被沈清枫这么一点,之后的日子他就格外留心无忧,忽然发现这小丫头但凡看到林澈就一脸娇羞,说两句话小脸蛋就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届时他才恍然。   “无忧你……”   无忧还是不能说话,也许是哑疾落下太久,即便是梦云山的温泉也没能改变什么。   但毕竟也只是温泉。   不是什么神仙药,治不好才是正常。   无忧并不知道云非羽的意思,眨着无辜的眼睛。   云非羽淡淡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若是你出嫁,你想要什么陪嫁的东西?”   无忧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说的一震,还以为云非羽要给她指许人家,吓得小丫头连忙摇头。   又是打手拒绝。   又是张嘴想要开口的。   云非羽按下她的手:“莫慌,我不会擅自把你许给任何人,再说,我哪有那么狠的心肠,把自己的妹妹随便许给旁人,你要嫁,自然是要嫁给心悦之人。”   无忧的脸缓下来。   云非羽这才问她,是何时喜欢林澈的。   无忧便打着手,一一道来,对于云非羽,她总是不管隐瞒的,也没有打算隐瞒。   原来……   在无忧的比划中,云非羽得知,无忧自以前便觉得林澈很了不起,但也只是作为一个欣赏、崇敬的心态。   是何时起了春心?   是因为林澈亲自去梦云山接她,回来时一路上发生的趣事,等到意识到自己心里住着林澈时,那份悸动已经藏不住了。   林澈这边实则更早喜欢上了无忧,但他跟着项云擎太久,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很是喜欢无忧,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多少。   沈清枫倒是成人之美,将一对有情人都留下了。   云非羽和项云擎打算远游夜郎古国,且不知归期,那自然会放心不下无忧和林澈的婚事,分别找了两方谈话,最后决定,在二人走之前把林澈和无忧的婚事先给办了。   但也不能让无忧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嫁人,项云霄大方,说:“不行就给无忧一个公主的身份好了。”   项云擎摇头:“不可!”   这是乱了礼制。   而且即便要给公主身份这也是很麻烦的,朝中大臣必然会依照礼记,左一份公文右一份公文,批阅下来核实了身份恐怕无忧和林澈的孩子都能呱呱坠地了。   云非羽说:“那群主的身份呢?让王爷认她作义妹,给她群主的身份。”   “这和公主的身份没什么差别。”   项云擎说:“那就让玉儿认作妹妹,让无忧从云家出嫁,如何。”   林澈:“这……”   云非羽:“我觉得可行。”   无忧自始至终都默默地站在一旁,细心地听着几位主子为自己的婚事在谋划。   听到自己伺候了许久的主子要认自己做妹妹,无忧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林澈这小子倒是知道疼媳妇,见无忧跪下去了,他也二话不说立马跪下。   云非羽赶忙将人拉起来。   “你在我身边那么久,其实我心里也早就把你当做妹妹,这么做也是应该。”   谢谢主子。   无忧打了一个手势。   云非羽摇摇头:“叫我什么?”   哥……哥……   “真乖!”   无忧的身份这就妥帖了,接下来就是制作婚服。   云非羽对她的事还是上心的,毕竟就这么一个可心的丫头,现在又认作妹妹,不上心才怪。   莲幺被他找来为无忧制作婚服。   大婚当日,待新人礼成,吃酒回来,他却一个人站在院里许久。   项云擎也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从身后将他抱住:“别想太多,现在需要想的……除了本王,不许想其他的。”   是呀。   小竹……   已经不在了。   即便对那丫头亏欠太多也只能来世再还。   云非羽转过身来抱着项云擎,将自己的脸埋进项云擎的胸膛,闷声说道:“你们可有灌林澈酒?”   “谨记玉儿的话,没有给他灌酒,本王还为他挡了不少酒呢。”   无忧那孩子温柔,林澈少喝一些……是好事。   不会太伤着无忧。   月儿稍稍落下去,月影渐渐偏移,   项云擎将人打横一抱:“不许想别人!”   云非羽淡淡一笑。   如今他哪还有心思去想别人,一整颗心都是这登徒子无赖的了,哪还想得了别人。   说起来……他一生二婚,两入王府。   初时的冷漠。   后时的相携……   真好!   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罢。 第七十章 情敌出没,禹王请注意   夜郎古国乃南方一处小国。   从天都出发,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方才抵达。   项云擎有意归隐,且有意领云非羽云游,既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去逃亡,这一路去往,自然是慢慢悠悠,看山看水。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的!   但云非羽等人出发不久,还没出项朝的疆土,便在途中遇到了点事情。   上江村乃南方一处沿山村落,此地百姓较为淳朴,战火不曾绵延至此,云非羽等人途径此处时,恰逢这里遭遇天灾,庄家毁于一旦,房屋更是破败不堪。   项云擎乃保家卫国的人。   云非羽更是云家后人。   将将只是瞧着这处的情况,二人便不由分说,暂在此处住下来。云非羽将带着的盘缠拿出不少置办食粮,顺便给失所的人添木置房。   村长是个山羊胡老头,微胖。   虽不知项云擎真实身份,但看项云擎等人的装束,知晓绝非一般人家。   “老爷的大恩大德,老夫真的……无以为报。”   村长一把泪一把鼻涕,八成是活这么大,半截身子没入黄土还没遇见项云擎等人这么好的人,动情之处,还拉着项云擎的手。   项云擎并不嫌弃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但面对村长这副模样,他是一阵头皮发麻。   “村长,这是应该的,你别这样。”   “不不不,要谢的要谢的。”村长擦了把眼泪:“我看老爷您随行的队伍没有女眷,小女正好……”   一听这话,项云擎顿时回过味来。   抬头去瞧云非羽一眼,发现他的王妃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得了。   之前闹出的矛盾就让心上人对他冷淡了好久,要是现在这没眼力见的村长再塞个女人给他,玉儿铁定立马打道回府,理都不带理会他的。   项云擎道:“村长,实不相瞒,我也成婚,且…深爱我妻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啊?是……是吗?”村长一阵失落:“有妻子了。”   “是。”   项云擎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成家也属正常。   但村长在这南部小村落住了一辈子,虽说娶了个美娇娥,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这小村子拢共就那么点大,好看的男儿郎是有。   可没几个是配得上他闺女的。   项云擎这样的,人帅,多金,不说他闺女能给人作大房,就是妾室也没问题。   老头算盘都打好了。   无以为报,只好让闺女以身相许。   于是,不死心地说:“那……怎么不见尊夫人?”   云非羽这时已无兴趣再听下去。   或者说,听到项云擎说“我已成婚,且深爱我妻子”这句,他便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趣。   他拿了一些墩布,准备去大棚那边帮衬着做点什么。   项云擎于是在他越过身旁时,拉住了他的手,对村长说:“这位便是我妻子。”   “啊!”   村长犹被雷劈:“这…这位不是……”   以为项云擎跟自己开玩笑,村长笑道:“老爷真会开玩笑,这位不是位公子吗?”   “是公子,还是世家公子。”   项云擎朗声回应,但不做多余解释,拉着云非羽便离开了。   村长一生没离开过小小村落,他所熟知的婚嫁便只有男女之间,哪里能晓得世上还有龙阳之好一说。   “不是个……公子么?怎会……”   村长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项云擎和云非羽却已走远。   稍微离开了一段距离,避开人群,云非羽轻声道:“你便这样说出来了,要是”   然,他话未说完,项云擎便将他整个搂进怀里:“说出来便说出来,莫说小小村落,若是可以,我还想昭告天下,你云非羽就是我的妻。”   云非羽默默叹了口气。   “你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了!”   二入王府时,项云擎还了他的身份,昭告了天下,他云非羽以清正的身份嫁给了他。   不为替姐。   不为代嫁。   项云擎道:“天下人都知道我娶了你,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可天下人有几个识得你我。”   项云擎便是一颗心想着告诉天下人,云非羽是他的,旁人莫念。   莫念莫念。   岂是容易。   村长这边如何琢磨都琢磨不透他与云非羽是夫妻的事实,最后只得以为云非羽乃女扮男装。   可他一辈子没出过村落,不代表年轻一辈没人出去过。   这村里有个人,据说参加过武状元的考试,但落榜,所以回来了。   此人名为章武。   黝黑黝黑的。   天灾之后,云非羽等人出钱帮忙安置流离失所的人,一部分人被项云擎安排出去寻求地方官府的求助。   章武力气好,留在村子里帮忙。   而云非羽因为曾学习过医术,便请缨自荐,为村子里受伤的人看病疗伤。一二来去,这个章武就跟他数落起来。   知道云非羽喜欢淡雅素朴的东西,章武进山伐木时,常常会采些花卉野果带回来。   今日仍是如此,章武回来时,肩上扛着一根腰粗的木头,手里却拿着一束洁白的花卉。放下木头,章武便小心地将花递到云非羽面前:“云公子,这是那日跟你提起过的野姜花,进山时发现山口开着,回来时便顺手采了一些。”   “是么。”他其实不大喜欢种养花草,但章武采的都是半截拿下来的,不需种养,只要放置在有水的地方便可。   接过了花,云非羽放在鼻尖闻了闻。   “香味……”   味道淡淡的,但奇香。   章武笑了:“嗯,香味很好闻,有助于睡眠,公子可放在榻侧。”   “谢谢。”   “不客气。”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但多事一些村里的事情。   炊烟起,章武也该回家烧饭了。   “我该回去了,明日进山若是瞧见别的花卉,我再给公子采些回来。”   “不用了,我其实”   云非羽想说算了。   章武却道:“没事,顺手的事,不耽误。”   其实呢,耽误不耽误,只有章武自己知道。   这野姜花他可是在山里寻了好久才寻到的。   不过,这是他的秘密罢了。   云非羽还想说什么,章武已经走了。看着章武的背影,云非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感觉……像极了某人。 第七十一章   上江村灾情严重,且又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世外小村落,项云擎派出的寻求官方支援的人马去了几天还不见回信。   晌午时分,连绵几日都是阴郁的天终于放晴。   项云擎撸起袖子和村子里的青壮年伐木修缮房屋,云非羽便随着妇孺为受伤患病的人治疗。   一直忙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得空聚在一起。   夫夫二人还没恩爱上,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来叫云非羽。   “大哥哥,大哥哥。”   云非羽怕教坏小孩子,忙推开搂着自己的人,转而面向跑来的小丫头:“别急,慢慢说。”   “章武哥哥。”   小丫头跑得急,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章武哥哥,章武哥哥他。”   项云擎:“……”   云非羽:“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你快跟我去看看。”小丫头喘不匀气,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拉着云非羽跑去好远。   看着自己的王妃被人从眼前拽走,项云擎微微蹙眉。而且,总觉得最近他听到章武这个名字的次数有点多。   但因为云非羽和他的感情现在是稳定状态,他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可能是因为现在是在这小村子里,人不多,难免三两句话就会叫到一个人。   云非羽跟着小丫头急匆匆来到村东头的垮掉一半的屋子,就见屋里已经围了不少。   “爷爷,二婶,大哥哥来了。”   小丫头还在外头的泥巴墙,就开始叫唤。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被小丫头唤二婶的妇女,及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从人群中朝他走来。   人群纷纷让开了路。   二婶先走过来:“云公子。”   “章武呢?”   “在里头。”   几个半大小伙给云非羽让路,这才看见,章武浑身是血的躺在榻上,棉絮都叫鲜血侵染了大半。   “这是……”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这可不像是普通的摔伤。   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站出来说:“我们遇到狼群,武哥是为了保护我们。”   少年郎说的时候云非羽并没有听。   他也没有心思再去听。   章武伤得极重,内伤有没有,得他号脉才知道,但看衣裳都被撕碎的请看来看,外伤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云非羽来自天都,即便跟着张太医时也不曾见过几多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大伤大患。   他虽然每天也锤炼医术,可章武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   云非羽有些心慌。   他小心撕开章武身上的衣服,可一伸手,半天没敢下去。   哪里能撕。   肉和衣服都绞在一起了,有的地方甚至那皮肉都风干了和衣服卷在一起。   “云公子……”   二婶看到云非羽的手在抖,走过来轻声的唤了一句。   “没事,准备些热水。”   即便不忍心,还是要做,倘若因为不忍心迟迟不动手,等其他伤口的皮肉外翻风干,再想动手就来不及了。   二婶去烧热水。   年轻人都站在一旁,个别小娃娃睁大了眼睛,想看又害怕得往母亲或大人怀里钻。   云非羽咬牙,狠狠心将那些衣服全部撕开。   每动一下,章武就会闷哼一声。   褪到最后,云非羽感觉自己都虚脱了。他唤来几个少年郎:“你们帮我扶着点他。”   被章武从狼嘴里救下的少年郎赶忙走过去。   几个少年把章武扶起来,云非羽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前胸,章武的后背也有很多深可见骨的伤。   二婶足足端了三大盆血水倒出去,章武身上才完全清洗干净。   云非羽帮他包扎好,满头大汗。   “今晚你们多叫几个人守着他,别让他翻身,也看着点,要是发热的话及时叫我。”云非羽讲话都有些颤,起身时,竟腿脚一软。   “小心。”   小小少年郎想伸手扶住他。   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更快地将两人笼罩在内,然后一只手顺势将云非羽搂在怀里。   项云擎忙完一切,都吃完晚饭,大伙儿扎堆休息,却左等右等不见云非羽的身影,赶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没事……”   怕项云擎担心,云非羽勉强撑着。   项云擎不说话,但脸色很难看。   村里知道云非羽的医术好,但同时也知道云非羽的身子骨不好,这个人就像水做的,好像一碰一散。   今天章武出了这事,云公子忙活这么久,肯定是元气大伤。   众人见项云擎脸色不佳,便想赔个礼。项云擎却头也不回的抱着人走了。   走出去好远,都没说句话。   云非羽知道这人心里想什么,自己也稍微缓和了一下力气,便说道:“我到这里之后,总睡眠不好,章武之前进山时给我带了野姜花助眠,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他的。”   往昔云非羽断不会这般作解。   但桑榆一事已经让两人吃尽苦头,他不想再因为一些误会而让两人产生隔阂。   项云擎停下脚步,收了收手。   半晌才说:“我是担心你,你身体……”   “没事的,先前只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心慌就乱了阵脚。”   “下次不许再这样。”   “好。”   回到两人的小屋,项云擎便亲自喂云非羽吃饭喝水,洗脚更衣。   看到那一袭白衣全被鲜血染尽,项云擎心头百般滋味。几乎同时就看到了从王府别院的暗牢里抱出来的云非羽。   浑身发抖,奄奄一息。   抱在怀里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堂堂七尺男儿,铁血沙场不曾怕过什么,唯独见了云非羽两次的染血白衣,这个男人竟拿着一件血衣便手抖心慌。   云非羽自他身后走来,身后面抱着他:“你我定了白首之约,许下一生诺言,没有度过金婚,我不会放你走,也不会丢下你。”   白首之约,金婚诺言。   项云擎转身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项云擎不会反对云非羽救人,他只是在害怕,害怕云非羽会倒下。   云非羽的心何其灵敏,只是项云擎稍稍拿着血衣发呆,他便知道,刚刚只是勉强救人,给项云擎带来一些不好的回忆。   “要是救援迟迟未到,过两日我便收两个徒弟,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就让他们去做。”   “好。”   项云擎口头答应,想的是却是——必须把那该死的野狼群消灭!!! 第七十二章   翌日清晨,云非羽醒来时,日头已爬得高高的。   项云擎不在帐内。   只有昨日来找他去给章武疗伤的小丫头在等他。见他醒来,小丫头笑嘻嘻的:“嗯?大哥哥,你醒了。”   “嗯,你…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没有,我也是才来的。”   小丫头的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因为在泥地玩耍的缘故,还有些脏兮兮的。   但那双眼睛,清澈得很。她盯着云非羽,忽然从背后拿出一样来,递给云非羽:“这个给你。”   是个红彤彤的果子。   云非羽心里一动,心意收下,却拒了果子:“谢谢你。你自己吃吧。”   “你不喜欢吗?”   “我……不大喜欢吃水果。”   这自然是善意的谎言。   小丫头眼睛一动,明光暗了一许,但随即又亮了起来:“那我明天送你点别的,你喜欢吃什么?”   “嗯……那就给我点青菜罢。”   如果非要受点心意,青菜……算得上小丫头随手便可送,也不必破费的。   “青菜?”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似乎对云非羽的要求感到很不解。   过了一会儿,云非羽洗漱完毕,回头发现小丫头还在,便问道:“你今日不用帮你娘放牧吗?”   “嗯,今日有婶子帮忙。”   又了两句,云非羽才披上外衣,拎着药箱:“我去看看章武,你要跟我去吗?”   “好啊。”   莫名其妙地被个孩子亲近,云非羽并没有多想,这可能源于府中本来就有三个孩子的缘故。   小丫头活泼了些,跟在他身边,一会跳到左边问他一句,一会儿蹿到右边又问他一句。   问着天都的月亮,太阳。   问些大人觉得愚蠢,小孩却觉得稀奇的东西。   云非羽耐着性子,一一说着。   两个人说着话,走的倒也快,一抬头,便已经来到章武家了。   先前帮忙给章武包扎的几个少年有两个还在,见到云非羽,便起身迎过来:“云公子。”   “章武怎么样了?”   “我们听你的,一夜都守着武哥,没有发热。”   “那就好。”   说着,云非羽已经进了里屋。   章武已经醒来了。看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云非羽走过去,抬手试了一下章武的体温,确实没有发热的迹象,但他没瞧见,当他的手抵在章武额头时,章武看他的眼神。   深情。   炙热。   “没有发热是好的,但是你伤的很重,伤口愈合之前你都不要动了,就好好歇着。”   昨天才包扎的伤口,短时间内不能去碰,他现在过来,只是想来确认一下。   云非羽起身便要走,章武一把拉住了他:“云公子。”   “嗯?”   “……”   说什么呢?   章武也不知道自己拉着人要说什么,一时僵在那儿。忽然,瞥见桌子上已经开始枯萎的野姜花,说道:“上次给你的野姜花……估计快谢了吧。”   “……嗯,虽然用水滋养着,但好像并不能给他足够的养分。”   云非羽觉得章武怪怪的。   自己并不是什么察言观色的能人,但章武的举动还是让他感觉很奇怪。   小丫头在这时候跑进来:“大哥哥,章武哥哥。”   章武忙松开云非羽的手。   云非羽也转身望向小丫头那边:“怎么了?”   “大哥哥他们回来了,还打死了狼,他们把狼扛回来了。”   狼?   云非羽没有再听小丫头说什么,连药箱都没有拿,便急匆匆的跑出去。   项云擎昨日说过,今天顶替章武,他进山伐木的,他打死了狼,那……   可有受伤?   可有像章武这样,被狼群撕咬。   项云擎一点儿事都没有,他们打死了两头狼,项云擎负责扛运木头,剩下的其他人则把狼扛回来。   云非羽远远地便看见项云擎在人群中。   人们欢呼,鼓掌。   项云擎成了英雄。   云非羽却挪不动脚再往前一步,他看到,项云擎虽然没有明显的受伤,但衣服上仍有血迹,狼的,或是人的。   血液从头顶凉到了脚跟。   云非羽的手颤抖着。   项云擎看到了他,便主动走过来:“是不是……担心了。”   几乎是僵硬的,云非羽缓缓地靠进项云擎的怀里。   “没事就好。”   说的是云淡风轻,颤的是声色不稳。   项云擎紧张云非羽的身子不好,云非羽又何尝会不担心项云擎受伤,那是狼,咬住便不会松口的杀手。   他不知道项云擎是如何跟狼搏斗,也不知道是如何杀死了狼。   诚然,也不想细想。   眼前人好,没有受伤,那便是好的。   可是……   “不要再有下次,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   云非羽这句话,像剑,像刀子,轻轻的,温柔的,但是却还是刺进了项云擎的心。   他今日本就是奔着狼群去的,意就在杀了这群该死的狼。   可他昨夜才叫他的王妃不要做不顾自身身体的事情,今日他便将一切抛诸脑后,跑去和狼群大战。他担心玉儿,玉儿也会担心他,他尚且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玉儿呢?   听到他和狼搏斗,看到他满身血污。   尤其,昨夜玉儿还亲自帮与狼搏斗却身受重伤的章武治疗。   看章武被包扎成的样子,便知道那人伤情如何,玉儿包扎完,整个人都脱力了,想必那样骇人的伤定是在玉儿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而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意气风发的,不顾一切的跑去寻狼,和狼群厮杀。   混蛋!   项云擎觉得自己不是英雄,是混蛋!   自私自我的混蛋。   他一面告诫心上人要好好爱护自己,别叫他担心与害怕,另一面却做着相同的事,甚至更为过分。   他一声不吭,打完才回来,打完了心上人才知道。   项云擎忽然就想抽自己!   他总说着要好好的不要让玉儿再伤心难过,再担心害怕,却一次次的做这些事情。   云非羽何其温柔。   他环着项云擎的腰,将脸埋进项云擎的胸膛,深深地呼吸那充满血胸味的空气,说道:“狼群是要除的,但是……多叫些人。”   “下次不会再这么莽撞了,不会再叫玉儿担心了。”   项云擎将人搂得更紧。 第七十三章   转眼,云非羽和项云擎已在上江村逗留了月余,村子里遭遇灾祸被摧毁的房屋也都修缮得差不多。   项云擎是要带云非羽去夜郎古国的,这儿虽山清水秀,却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见村子里基本已经恢复正常劳作,派出的人也与官府取得联系,两人便准备继续赶路,去往夜郎古国。   “大哥哥,你们真的要走吗?”   这些日子,小丫头一直跟在云非羽身边,知道云非羽的名字,姓氏,偏生不爱叫他,只管唤一声大哥哥。   云非羽也较为喜欢她。   “嗯,在这里逗留的日子已经够久了。”   “那……你们还回来吗?”   小丫头年纪尚小,有些东西只是在心底埋下了根,却一时无法发芽,甚至成为参天大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只是觉得,不想大哥哥离开。   云非羽愣了一下。   并没有发现小丫头眼里的其他的东西。这孩子眼睛清澈,干净。他只当日子久了,小丫头舍不得离开他。   于是,安慰道:“自然会回来的。”   他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姐姐还在这里,宝儿也还在这里,那两个孩子在这里,小竹……也还在这里。   他只是去一趟夜郎古国,只是出一趟远门。   自然是要回来的。   听到他还会回来,小丫头欣喜,笑嘻嘻的:“那你何时回来。”   “……该回来时便回来了。”   这是委婉的回答,虽说听起来不近人意,但诓骗一个孩子,他做不到。此前异国他乡,这一路会遇到多少事,耽搁多少事情,尚未知晓,若是随便许下承诺,做不到该如何。   空守着一个承诺的人到归期时不见许诺的人归来,又该如何。   他没经历多少,没有特别丰富的人生阅历,但却知道,承诺一旦许下了,便是心里不可撼动的东西。   是希望。   念想。   是一切。   小丫头不懂他的“该回来时”是何时,想不过来,但明白,大哥哥说了会回来便是会回来,也就不多去想。   项云擎最后再帮村里人伐些用作主梁的木头。晌午时,便来来回回,堆了五六根。   回来时,有个少年郎跟在他身边,两人有说有笑。云非羽难得见项云擎对旁人这样亲近过。   不多时,两人便走近了。   项云擎尚且未说活,那少年便对云非羽灿然一笑:“云大哥。”   “嗯。”   这般亲近,且看着虽面熟却想不起来是哪一位。云非羽应是应了一声,却总免不了尴尬。   项云擎站到他身边:“他叫良秋,这小子底子不错,刚才跟我学了两招,没想到一学就会。”   在云非羽的记忆里,便也只有林澈能得项云擎这样赞许的话。不由得,他多看了两样这位叫良秋的少年。   许是山里气候的原因,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但眉目硬朗,五官立体,那一点黝黑反倒成了有势,将他衬成了很精神的小伙儿。   云非羽淡淡一笑。   项云擎被他笑得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不太确定,但项云擎始终是脱不掉那身领兵打仗的习惯罢,这良秋如何看去都是个可造之才。项云擎常年练兵,看到好苗子不动心才怪。   很快,两人便收拾行囊,准备启程。   村长及其他人都想为两人好好举行一次欢送,但被拒绝了。村子刚受了灾,很多人失去了避难所,庄家也被毁的七七八八。   云非羽自来不是良善,却也并非只顾享乐之人。   欢送一事便也就这样落下,但村里人还是自发的用现成的东西做了一桌好吃的以代感谢。   临行前,云非羽去看了章武。   因为一直谨记他的叮嘱,章武的伤恢复得不错,后背已经结痂,只有前胸还有些深的需要再贴几副药。   “这些药我留在这儿,你自己别逞强,叫两个人帮你换,换时若发现有溃烂的,及时清晰。”   云非羽自顾地说着。   章武便站在一旁,看着他,听着他说。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章武才闷闷地问一声:“听说……你们晌午便要离开了。”   “嗯,现在村子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应该……是很远的地方罢。”夜郎古国有多远呢?云非羽也没有想过,只是项云擎说“我们去夜郎古国”的时候,他便答应了,那里有多远,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那个人在他眼前,天涯的那端在哪儿,又有何妨。   章武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   他心里是喜欢云非羽的,这喜欢或许冒昧了些,但绝对不是轻浮的。他知道云公子和另外一位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他也知道,或许他不该有这种感情。   他能给这位明月一样的公子什么?什么都给不了,可感情积压在心里,始终……   云非羽适时发现章武的异样,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云非羽微微皱眉,心里疑惑,这伤都多久了,怎么可能还会裂开。诚然,他揭开纱布,里面有不少结痂的伤疤,竟真的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刚刚起来的时候搬了点东西。”   “都伤成了这样你还闲不住!”云非羽不由得有些恼了。章武当初伤成那样,他几乎都以为这人会死在自己手上。   千叮万嘱。   这人还闲不住!   这么不爱惜自己生命!   云非羽哪里会知道,这不是章武不爱惜生命,而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惜如此。   这些天,尤其是得知云非羽不久便会离开,章武一直在想,喜欢一个人,尤其是喜欢一个不可能会对你有回应的人,应该如何去做,才能让那个人在意到你。   或杀或打。   或爱或恨。   章武选了其外,在远远看见云非羽过来时,他咬牙,用内力震开愈合的伤,硬生生将伤口撕裂。   多傻。   太傻了。   即便这样也不能改变什么,云非羽还是会走。   可章武就是傻,他就是想让云非羽多逗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为他包扎伤口的片刻时间,也足够了。 第七十四章   离开上江村的时候,章武还是来送云非羽了,虽然云非羽明令禁止他纟工曰生忄丿?儿?人不许再动,可于他而言,这或许就是最后见云非羽的时间。   “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云公子。”   “会的。”   两人相对而立,微微一笑,浅浅两语。   小丫头站在章武身边,眼眶有些红红的:“大哥哥……你……你要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好……”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否则又要一时半会都走不了。云非羽转身上了马车,他没有回头,只因隐隐听到了小丫头的抽泣。   项云擎轻轻握住他的手。   没有安慰。   这时候,安慰怕也是多余的,只能空添忧愁。   马儿缓缓驶出村子,不少人都回去了,章武和小丫头还在那里站在不动,他们都在看着那辆渐行渐远渐无踪的马车。   章武心里想什么呢?   大概是想,从此,再也见不到了,于是便舍不得将最后的目光收回去。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想,日子快些过去罢,如此,大哥哥便能早点回来了。   “等等!云大哥!项大哥!等等!”   章武身后有个少年郎在呐喊,少年肩上背着行囊,身影在奔跑。   “良秋,你这是……”   “武哥,抱歉,我想和云大哥他们一起走,我想跟着项大哥,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想跟着他。”   良秋的话随着身影的远去,后面的,章武没有听清。   良秋说,他想和云公子他们一起走。章武便只听见、也只听进了这一句话。   良秋追上了项云擎的马车。   少年气喘吁吁:“云大哥,项大哥……”   “慢慢说。”项云擎将马车停下,忽然发现良秋身上背着包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良秋咧嘴一笑:“项大哥,我……我想跟你们一起走,我想跟着你。”   项云擎没作答。   良秋继续说道:“我想跟着你习武,啊,你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是麻不麻烦的事情,良秋,我们这一去,山高路远。”   “没事,我知道项大哥和云大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是我不怕,我……我就是想跟着你。”   良秋是个单纯的孩子,大山里的人都不免朴素,想什么都是单纯的。项云擎一时有些为难,他是挺喜欢良秋这孩子的,的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可……   云非羽从马车里撩开帘子探出头来:“你可想好了,你项大哥他很凶的,你要真的想跟着他,以后吃苦的地方可多着呢。”   云非羽说这话,便是给项云擎拿定了主意,意思——只要良秋不怕苦,便可以带上这孩子。   良秋说道:“我不怕苦,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三岁就跟着爷爷下田,五岁就开始”   “噗!”   云非羽噗嗤笑出声,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便说道:“罢了,你既然想跟着,你项大哥也中意你,那你便跟着罢,不过良秋,我们要去的地方真的很远,也许……也许三五年或十年都不会回来。”   “没事儿,我娘还年轻,而且我大哥和弟弟妹妹都在,三五年十年都没问题。”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很想跟着项云擎。   云非羽的话说到这个地方,这孩子还这么坚持,两人便也没再说什么。项云擎将良秋的包袱拿下来丢进马车:“上车罢。”   “不了,我来驾车,项大哥你和云大哥坐里面。”良秋将项云擎手中的缰绳拉过来,嘻嘻一笑:“放心,我知道怎么控制。”   良秋大概也是想表现好一点,项云擎知道少年的自强,便不再多说,转身进了马车。   良秋眉开眼笑,一声“驾”,马儿便重新迈腿。   此去山高路远。   三个人便这样向着夜郎古国出发。良秋是个活泼性子,且不怕生,算起来,他跟项云擎也就见过几次,关于云非羽也都是在项云擎的口中得知的,除了那天伐木回来见到云非羽时正面叫了一声“云大哥”,其余时间,他们都没有正面接触过。   不过这孩子生性单纯,一路上,倒也让云非羽项云擎二人的日子过得生动有趣,这一路上的风景都变得好看了起来。   “云大哥,你医术那么好,是不是从小就学的。”   “没有,只是偶然的机会,拜了一位很了不起的老师。”张太医的医术那自然是最好的。   良秋两眼放光,无不崇拜:“哇,云大哥你都这么厉害,那你师父不得更厉害。”   “嗯,他的确很厉害。”   张太医可是两次将他从地狱拉回来,这等医术,怎能不厉害。   良秋又问项云擎:“项大哥,那你呢?你武功这么好,是不是也有个很厉害的师父。”   “师父没有,不过……”杀了不少人,自然而然,自己琢磨,参加战事,日子久了,武功造诣也就跟着提高了。后面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良秋问:“不过什么。”   “没什么。”项云擎不想谈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问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那么想要习武。”   “嘿嘿。当然是想变强。”   “变强?”   “对呀,想变成项大哥那样,即便面对十几头狼,也无所畏惧。”   “咳咳!!良秋!!”   良秋话还没说完,项云擎便出声打断,再去看云非羽的脸,只见他的王妃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项云擎暗道不妙。   暗暗后悔不该把良秋这小子带上的,这不是带来毁他的吗!   良秋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我……说错了吗?”   “……”项云擎没法回答。   云非羽轻声缓解这份尴尬:“没有,良秋,你找个地方停下,休息一会再走。”   “好。”   十几头狼!   那日项云擎等人带回来的也就两头,如此说来,还有的没有带回来,甚至可能还有的没死,只是受了伤。   不敢想,不敢细想。   云非羽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胃最难受。   他一紧张,就会这样,这是天牢时落下的毛病。良秋很快将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地方。云非羽下了马车便一个人走到一旁。   项云擎紧随而至。   “玉儿……”   “……没事。”半晌,腹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劲过去,云非羽才淡淡的开口。他现在并没有怪项云擎的意思,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项云擎也跟他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只是刚才听到的时候不免还是担心,这才引起身子不适。 第七十五章   项云擎乱来的举动给云非羽留下不小的余悸,行程将近夜郎古国的凉都,云非羽都没什么心情再观望一路的风景。   项云擎再三保证:“下次绝不会了。”   “还有下次?”   “不,没有,就这一次,绝无下列!”   “哼!”   项云擎可是榆木疙瘩,骂人唬人他挺厉害,哄人他还真的不擅长,云非羽以前不常生气,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云非羽以前即便置气,不久也就好了,会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次好像是真的触动了云非羽的底线,置气许久,项云擎都没能讨来一个好脸色。   这日中午,三人总算行到凉都。   项云擎哄人的手段没有,鬼主意倒是一堆一堆的,将下马找了个茶馆歇脚,他便将良秋拉过来:“良秋。”   “嗯?”   “我待你可好?”   “你待我当然好了,这世上除了章武哥,我父母,就属项大哥和飞羽哥对我最好了。”   这一路走来,由于项云擎自我保护意识不够深切,以至于云非羽一直给他气受,良秋反而和云非羽走得近了些,所以便亲近的叫了声飞羽哥。   项云擎这无所不用其极的蛮人便是抓住这一点,利用这一点。   项云擎道:“既然我对你好,那你知道在你飞羽哥面前怎么说话吗?”   “怎么说?”   “你这样……”   良秋单纯,哪会想到他的项大哥在套路他,所以,等项云擎找个借口出去方便,良秋依样画葫芦在云非羽面前替项云擎说好话时,才一开口,后面的话云非羽就都知道了。   “飞羽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按照项大哥教的,这个时候飞羽哥应该说些什么才对。   云非羽淡笑。   过了片刻,不见项云擎回来,他才浅笑道:“这些话,都是他教你的吧。”   “嗯。”良秋紧张,一不注意就点头了,过了才猛然意识到:“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我”   “没事,我知道。”   “……”良秋涨红了脸。   云非羽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自己也会说,偏要借别人的嘴。”   良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毕竟还年少,毕竟只在那个小山村待过,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为人处世,他多是单纯善良质朴。   云非羽说:“我没有同他置气,只是害怕而已。”   目光暗了些,云非羽想到了一些过往,那过往有深有浅,有远有近,近到七爷爷的离世,远到父母姐姐。   虽然现在姐姐回来了,但在他心里,项云擎已经不同了,姐姐……是不同的,一个“死”了多年的人,早已在他心里成为枯骨的人,始终和项云擎这个从一出现就活生生的人不同。项云擎现在……   “他现在……是我的全部,我只是害怕他出事而已。”   话音刚落,肩膀上搭来一只温暖的手,手掌宽大,手心温暖。   “是我不好,下次再不会了,不管发生什么,我的性命一定是第一位。”   项云擎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但云非羽最后的一句话,他全部听到了。良秋还算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见人家夫夫二人恩爱着,便起身道:“我去马棚看看,给它喂些干草。”   在凉都转了两天,顾及云非羽的身体,项云擎最终还是觉得购置一处院子,一来方便,二来,他们或许要住一段时间。购置院子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反倒是布置时废了些功夫。   “飞羽哥,你不无聊吗?”   “不。”   “我真佩服你,每天就这样呆在屋里哪儿也不去,要是我,我肯定闷死了。”   在客栈住了几天后,良秋忍不住了。   云非羽淡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良秋爬到窗户往外看。今日天气好,外面都是摆摊的小商贩和行人,好不热闹。良秋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村子,这样热闹的市集他还没碰上过。   良秋回头问正在磨墨的云非羽:“飞羽哥,你要吃糖葫芦吗?”   “我”云非羽不怎么挑食,甜食他也吃,但不是特别贪,本想拒绝了良秋,但抬头见良秋一双眼睛写满了想要出去的渴望,他又改口道:“少糖的,帮我拿一串,顺便你自己逛逛,看到喜欢的就买吧。”   “好嘞。”   得到了许可,良秋倒真的展现出了一个少年的天真,跑到门口,他又不走了。   云非羽问:“没带银钱?”   “不是,飞羽哥你一个人……”   “光天化日之下,总不会有土匪冲进城里来绑架我,你放心去吧,别跑太远就行了,不然待会儿你走丢了我们找不到你。”   “不会的,我去去就来。”   良秋这倒是实话,他是对外面的热闹的确很是向往,但也同云非羽说的那般,不贪,他去去便来。良秋同撒欢了野马,这便去了。屋内没了令他分心的少年,云非羽倒也乐得清静,磨墨铺纸,描一幅丹青,绘一帧山水。   项云擎置花了大手笔,置办了一间大院子,为了让爱人住得舒服,院里院外,屋里屋外,他全部自己监工,亲自督导。   向晚时分,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暂且算是被他定为总管的干瘦男人见状,上前问道:“先生身体不适?”   “不知为何,刚才忽然觉得一阵心闷。”   “怕是累着了,这几日先生一直跟着忙活,估摸着是累到了,要不先生先回去,接下来的小的盯着就行。”   项云擎有些犹豫,毕竟这是要给云非羽住的,他可不想环境有一丝丝逊过王府,那样的条件云非羽的身体都养不好,要是这里再差,那他就没必要跑这么远的路程过来了。   总管见他不说话,又说道:“您放心回去,要是明天您来瞧了不满意,小的再叫他们重做,保证您满意为止。”   项云擎不想坚持,因为他觉得胸口越来越闷。   “那你看着点。”   “是。”   项云擎才踏出院子,良秋便被鬼追着似的,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项云擎不傻,他当下心里一个咯噔。   “他人呢!”   “飞羽哥不见了。”   还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同时开口。   项云擎浑身一震,良秋则眼泪都出来了:“我、我就出去买根糖葫芦,回来看飞羽哥不在,我以为他出去了就没在意,等了一会儿没见回来我才跑去问客栈掌柜的,他说他也没看到飞羽哥出去……”   项云擎已经听不到良秋的话了,他施展轻功,飞身而起,直奔客栈。 第七十六章   云非羽是在哄闹中醒来的,耳边有女人嘤嘤的啼哭,还有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十分不耐烦的声音。   “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他娘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货色,老子还不如把你扔后山喂狗!!”   “呜呜,别打我!”   女人哭泣着求饶,男人似乎又踢打了几脚,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云非羽才想动了动,便听到像是门锁落扣的声音。   他的眼睛被布蒙着的,手被反绑于身后,脚也被捆住了。应该是被蒙汗药迷晕的,他现在觉得头脑昏昏的,浑身提不上力气。   “你们也是被人贩子抓来的?”   有个细细的怯怯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声若蚊蝇,要不是云非羽前段时间眼瞎了练就了耳朵的听力,八成他是听不到这声音的。   刚才啼哭的女人抽泣道:“我是被夫家卖给他们的。”   “……”   四周寂静了。   云非羽这时候才感觉到身子缓和了些,他试着挪动自己的身子,企图找个舒适些位置。他觉得腿都麻了。不小心,他踢到了什么东西,应该是个人,软软的,但对方没有反应,漆黑下、伸手不见五指,未知中、他经历过的恐怖不亚于说书人掌上的书中故事。   他下意识的猛然将脚缩回去。   是不是踢到了私人!   他这样惶惶的想着,臆测着。   身边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靠近他。   “你是被抓来的吗?”   是那个哭泣的女人,她靠近了他,并将蒙住他眼睛的布扯掉。得以见光,他还不大适应,忍不住伸手挡住眼前的光亮。   女人又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夜郎古国的人普遍肤色不白,多少都是偏黑或黄,云非羽白白的,皮肤宛如凝脂。他没有说话,只是打量起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四周。是一间只有一扇窗户的木屋,房子有些老旧,木墙在雨水长期的浇灌下已经开始长了青苔。   女人见他不说话,又默默地抽泣起来。   云非羽这才收回目光,对她道谢:“谢谢。”   “嗯?”   女人愣了一下。   “你!你是男人!”随后,她惊讶着停止了流泪。   那个在角落里的怯怯的声音的女孩儿也被女人的声音吸引了目光,她也看着云非羽。两个女人都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云非羽自然不知道,他是被那些可恨的人贩子当成了女子绑架而来。   小屋很快又寂静了。   因为云非羽是男的,还不是夜郎古国的人。   “唔!”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那个被云非羽当做死人的人动了一下,细碎的哼唧声发出来。屋内三人均将目光转向她。   那女子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时,云非羽整个人浑身一震,那种刻进了骨子灵魂的惧怕一瞬间占据他的神经,他身体下意识的、不住的颤抖起来。   云非羽将目光转向别处,不敢再看那人。   女子完全苏醒过来,她茫然的看着周围,又看着那一扇透亮的窗,约莫一口茶的功夫,她抱着脑袋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啊!!!!”   云非羽浑身缩成一团,双手搭在头上,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墙根与地缝之间。   “吵什么!!”   外面有男人拿着棍子敲敲打打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恐吓着:“给我闭嘴!!再叫把你舌头割下来!”   女子猛地爬起来奔向门口:“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放我出去!!”   “老子他娘的管你是谁,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要不然老子送你下地见阎王。”   “呸!”   “妈了个巴子的!我看你是皮痒,不收拾你不行了!”   “你干什么!!你给我放开!!”   吵闹声随着女子挣扎不甘、和男人咒骂不停的声音渐渐远去后逐渐平息下来,刚才原本已经放松的两个女人相依着惶惶不安的蹲在墙角,相互依偎。   云非羽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等他意识到女子已经被人带走了渐渐放松身体,才猛然察觉后背凉飕飕的。他的后背全是汗水,亵衣都湿透了。   怎么会遇到她呢!   她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呢!可即使她落到这般田地,在他心里,他还是如此恐惧害怕她。那些以为已经看淡已经抚平的伤害,原来竟已经深到他骨子里。   云非羽在当夜恶感风寒,一夜噩梦。   天亮时,他高烧不止。   “怎么办,他好烫!”   女人问另一个女人:“要不要叫人来。”   另一个女人怯怯道:“可是……他们好可怕!”   “不叫的话他就要死在这儿了。”   她还是摇摇头,不敢叫人来:“昨天被出去那个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我怕!”   被夫家卖掉的女人良心未泯,她心中自有大义,即便哀叹自己命苦,可现在人命关天,她还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她起身走到门口,用力拍打着叫喊:“来人,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人生病了。”   外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她不死心,更用力的敲打着:“来人哪,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人不行了!!”   在她不知道敲打多久之后,只觉得她都快把嗓子喊哑了外面才听到一个男人咒骂的声音:“吵什么!!”   片刻,门开了。   她央求道:“大哥,求求你了,那位真的不行了,求求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男人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向云非羽,见云非羽脸色已经惨白毫无血色,不禁皱眉,可是他还是没有说话,反而转身关上门走了。   女人不死心。   “大哥,大哥,你别走啊,他真的不行了。”   男人没有理会她,反而嫌她碍事,将她推开,随后将门锁上。女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男人离开不久又回来了,还带来两个没见过的男人。   他说:“带他走。”   男人一指,跟来的两人很有默不作声将云非羽架在肩膀上便出去了,男人又将门关上,屋内便只剩下怯怯的女子与她。   云非羽被带到好一点的房间。   大夫是在晌午才来的,来的时候云非羽都快被烧成人干了。但大夫是被蒙着眼睛带上来的,还是刀子架在脖子上来的,即便他看到云非羽的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些人太过分,但还是不敢多言,只好尽自己最大的本事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云非羽昏睡了许久。   三天后,他从清脆的鸟啼声中醒来,但脸色和精神很差,因为,他沉睡期间,一直在做噩梦。 第七十七章   “哎,你醒来了。”   有个年纪同无忧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说着一口他听不习惯的方言。小姑娘也同样和无忧一样,有着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睛,清澈极了。   她说:“你先躺好,我去喊我们庄主过来。”   云非羽自始至终都是晕乎乎的,他自高烧起就一直没有清醒过,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个女人在苦苦哀求的声音。   ……这又是哪儿?   云非羽心中装满了疑惑,他打量起四周,房子挺大的,且装饰还不算差,应是大户人家。刚才那姑娘说他们庄主?   很快,门口传来脚步声,男人的脚步浑厚有力,女孩的脚步轻盈灵快。   “庄主,你快看,他真的醒来了。”   小姑娘灵鸟般的声音悦耳极了。也在话音刚落之时,一个身穿青色衣袍的男人从门口进来。模样英俊,眉是眉,眼是眼。   云非羽打量起这个人。   男人也在打量云非羽。小姑娘站在一旁,歪着脑袋,不解道:“庄主?”   “我叫叶飞扬,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男人自我介绍着,便走进云非羽,双眼不移,直直瞧着榻上的人。云非羽稍稍蹙眉,眼里盛着些茫然,道:“你……不认识我?”   叶飞扬道:“我在大元村狩猎,正好遇到一帮禽兽绑架了良家妇女,清剿他们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你,你高烧不止,有个女人说你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所以只好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   云非羽眼中的茫然更浓了,茫然中甚至还渐渐流露出了不安。   他沉默着。   云非羽的手无意识的抓着被子的面,他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云非羽失忆了。   不是小医官那样的故作桥段,也不知为了气项云擎而故意装作的失忆,更不是因为要躲避些什么而选择性失忆,云非羽是真真切切,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及跟自己有关的一切。   那一夜高烧,他终究没能扛过来。   云非羽失忆了,叶飞扬也不好撵他走,就让他在自己的碧海山庄住下来。一醒来就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名字唤做幺幺,听说是家中老幺,但因为兄弟姐妹实在太多,父母又嫌弃她是个女孩就把她骗到后山丢掉,叶飞扬将她捡回来的。   幺幺很喜欢云非羽,她每天都像个小蜜蜂,嗡嗡嗡地围着云非羽打转。   “云哥哥,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云非羽尴尬的笑了笑。   幺幺又说道:“好奇怪啊,人是怎么失忆的呢?”   云非羽笑了笑,这话他还真的答不上来。他为什么失忆,失去的记忆里又都承载了什么,过去有什么经历。他是谁,家里都有什么人。是否已婚,是否已定。这些都是云非羽每天睁开眼睛都在想的问题。   对未来感到迷茫,对过去有着许多疑惑,云非羽在碧海山庄过的也不舒坦。这天,叶飞扬来找他。   “我看你呆在这里也挺闷的,我要出趟远门,原意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正好也可以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关于你的事情。”   云非羽虽然失去记忆,但骨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在,比如不喜欢出门,叶飞扬提议出去的时候,他心里是拒绝的,但听到叶飞扬说可以打听关于自己的事,他心动了。   过去有什么呢?   那些记忆里一定有什么是十分珍贵的,不然只是想不起来而已,怎么会这么难受,这么放不下。   碧海山庄在春城,春城是夜郎古国的第二名胜,不同热闹奢华的凉都,这边都是高山绿水,一天之中便能经历一个春夏秋冬的神奇之地。叶飞扬要去地方不远,几百里地,但是个交汇口,人口不密集,但消息是最灵通的。   云非羽和叶飞扬在这小城市待了几天。   没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这是在这座人口流动较大的小城镇得到的结果,但云非羽并没有怨天尤人,他很感激叶飞扬的恩情。   临回春城的前夜,云非羽躺在落脚的客栈如何也睡不着,他闭上眼睛便能模糊看到一个男人的脸,睁开眼或是想努力回想起来,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反而导致那张脸更模糊不清。   “这次真是倒了大霉了。”   “他娘的,遇到碧海山庄的叶飞扬不说,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又是哪儿来的,他娘的,那小随从叫嚣着说我们绑架他的飞羽哥,简直倒 了血霉,老子干了这么多年,除了女人和小孩,男人从来没绑过,真是见鬼!!”   “我看八成就是叶飞扬背后叫人来找茬的!”   “呸!他叶飞扬算个屁,要不是老子打得过他,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脚步声和唾骂渐渐远去,云非羽鬼使神差地从榻上起来,就简单披了件外衣便轻轻拉开门,门口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是刚才从门口路过的两个男人留下的。   “噗通!!”   酒气蔓延过来的尽头,那个房间里传来声响,云非羽看了一眼已经下来并打算离开客栈的两人,待听到小二哥将客栈们打开又合上,听不到两个男人的声音后,云非羽才抬脚从房间出来,然后朝尽头那个房间走去。   门很容易推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云非羽停在门口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只是觉得,不想立刻回去,也不想就这样走进去。进去干什么呢?实在没理由。片刻,屋里又传来碰撞声,很浅,但明显能听到,还有些细碎的呜咽。   站了又一会儿,他已经能适应眼前的黑暗了。   云非羽看到眼前有个蠕动的麻布袋,看样子,里面大抵是装了人。是那两个人绑架来的?是那个叫“飞羽哥”的人?云非羽没有想那么多,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麻布袋已经让他打开了。   不是男人。   袋里露出来一个脑袋,漆黑中看不清,但扯掉那人嘴里的布云非羽便发现,是个女人。云非羽给女人解绑。   “别怕,你先去我房间躲一躲。”   云非羽怕女人害怕,开口安慰她,女人却在黑暗中皱起眉,她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但她实在被那两个畜生折磨得有些惨,这时候她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云非羽掺着她走出房间。   走廊上依旧是漆黑的,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将女人扶到榻上坐下:“我去把灯点上。”   油灯点起来,房间里顿时明亮许多,光线虽然依旧幽暗不明,但至少要比漆黑不见五指要好很多。女人在看到云非羽的脸那一刻,双目瞪得大大的,她像见鬼一样噌地从榻上站起来,随即感到浑身犹被雷击。   “云非羽!!!” 第七十八章   女子看云非羽的眼神复杂极了。   她心底更加复杂,但这种复杂的情绪只在她早就百孔千疮、不知道何为美好、如今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狼藉的心里呈昙花一现,当她再次盯着云非羽时,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显而易见的狠毒。   云非羽也在明光中看清她容颜时,不知为何,心底竟陡然升起猛烈的恐惧,尤其是看到女子盯着自己的目光骤然变得不善,他不自主地慌了起来。   “你……你认识我?”   云非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点。   女子一顿。   她打量起云非羽,片刻,她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云非羽摇摇头。   女子忽然笑了,笑容亲切,温婉可人。却不知为何,云非羽望着那笑容,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女子说:“你叫云非羽,是项国大将军之子,而我……我是你姐姐若烟。”   “姐姐?”   眼前人的反应很古怪,直觉告诉云非羽,这个女人不可信,但听到对方说“姐姐”时,云非羽心底又有一份亲切感,但当他把目光看向女子时,心底无由来的恐惧又挥之不去。他试探性问道:“你怎么证明?”   女子不开口了。   云非羽想,果然答不上来,心里才将将腹诽完,却见女子指指他的手,然后得意道:“你小手指……是不是没了一截。”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好,那我再说!”她冷笑道:“你膝盖不好,因为曾经碎过骨……”   女人毫不避讳,直视他目光,在他的注视下举例了一大堆他的情况,虽然他失忆了,不记得过去经历了什么,自己又有什么样的遭遇,但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倘若不是相识的人,断不可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女人问他:“现在你相信了吗?”   云非羽无话可说。   翌日,当叶飞扬看到云非羽和一个女子一并从二楼下来,不禁问道:“这位是……”   云非羽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拿出她逃亡流浪的这些日子学来的本领,拿捏姿态,微微一笑,展现出较弱女子的样子,盈盈道:“在下云若烟,是飞羽的姐姐。关于飞羽的事,昨夜已经听他说了,多谢庄主大恩救舍弟一命,若烟感激不尽。”   叶飞扬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只道:“若烟姑娘客气。”   若烟淡笑,展现的尽是大家风范。云非羽瞧得愣了愣,仿佛昨夜那个流露出阴冷狠毒目光的女人只是他的错觉。   若烟忽然开口:“实不相瞒,我们……我们姐弟是从项国逃亡而来,路上遇到了可恨的人贩子,承蒙庄主大恩,只是……我们姐弟早已无家可归,接下来也不知道去往哪里。”说到动情处,更是含泪、楚楚可怜地给叶飞扬跪下去:“叶庄主宅心仁厚,我姐弟已无去处,若庄主不嫌弃,还请庄主留我姐弟在府上做个粗人,若烟定感激不尽。”   叶飞扬并未当即给出反应,而是抬眸看着云非羽。   若烟也将目光看向云非羽,见自己都跪下去了,身后的云非羽还杵在那儿不动,她心里大为光火,觉得只有自己每次都低人一等,却碍于叶飞扬站在跟前,不好做些什么,只得于冷脸道:“飞羽,还不跪下。”   她给云非羽造成的伤害和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她才将将冷声说完,云非羽便觉得身子发虚,心底那抹无由的恐惧又窜了上来。叶飞扬见他踉跄着像是真要给自己跪下,连忙伸手拦住他。   “不必如此,碧海山庄空闲的房间很多,云公子和若烟小姐若是不嫌弃,想住多久都可以。”   “多谢叶庄主。”   若烟施礼起身,站直身体时不忘瞪云非羽一眼,那模样倒真有几分姐姐的架势,就是她这番与刚才那温婉的样子不符的作态让人十分不舒服,感觉刻薄了些。叶飞扬好说话,若烟如愿也住进碧海山庄,暂且有了个不错的落脚点。   将到碧海山庄时,若烟尚且还充当了简单的姐姐角色,不过去了两个日出,她便按捺不住了。这日午后,将吃过饭不久,她便支开了幺幺,单独和云非羽在园子里散步。   “飞羽,你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吗?”   云非羽点点头,并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   若烟将云非羽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道他在逃避,复又问:“那你都记得些什么?”   云非羽觉得十分不自在,他想了想,说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你。”   云非羽这句话是有些疏远的意思在里面的,但若烟依旧装作听不懂,反而借此机会冷下脸说道:“所以你连爹娘是怎么死的也忘了。”   不给云非羽反应的机会,她又说道:“所以,你连自己的仇人也忘了,云非羽,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你逃避一切的吗?你是云家后人,你是要背负这份血海深仇,你是要回去替家人报仇的。”   说到后面,她有些激动,因为要她把自己说成自己最恨的人的姐姐,与之同承一个爹娘,她觉得这简直是侮辱,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所以她不自觉便有点激动起来。   云非羽被她吓到了,仿佛又看到那天夜里,那个一脸阴狠看着他的女人。   幺幺恰好返回来,见云非羽连连后退一脸恐惧的样子,小姑娘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连忙跑上去一把扯开若烟:“你疯了,你干什么呢!”   幺幺的出现唤回了若烟的理智,她镇定下来,却觉得这个时候,沉默胜于言多。她依旧拿出长姐的气势:“没出息的东西!!”丢下这样一句,她便扬长而去。   幺幺给她气得不轻,扬声道:“你站住,你说谁没出息呢!”   “算了!”云非羽拉拉幺幺:“没事!”   “什么没事,我要不来,看她那跋扈的样子定能把公子呢给吃了,哪有人这样给人家当姐姐的。”   幺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云非羽心里忽然疼了起来,好像曾经也有个这样的小大人在他身边待过似的。他眼睛忽然酸涩起来,雾蒙蒙的。幺幺吓了一跳:“哎,小公子你、你别难过啊,我、我错了,我不说她了还不行吗!”   这天之后,若烟总时不时向他透露些话。   比如家里人是如何死的,是被谁杀的,死得多惨,他们能逃出来多么不容易,他们活下来肩上又都肩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他们的爹娘是如何如何的冤枉等等。而导致这一切悲剧发生的那个杀千刀的人叫项云擎。   可不知道为何,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滋生恨意,反而……好像有更多的不明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是什么呢?   云非羽暗暗琢磨了几天,忽然有一天,他猛然意识到,那种不明情绪叫思念。他竟会偷偷的、无意识的想念这个在“姐姐”口中是自己的灭门仇人,在自己这里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若烟说她是他姐姐,他却对这个姐姐一点儿亲切感都没有,反而对“姐姐”口中的仇人生出思念来。   云非羽想不通。   若烟也渐渐察觉到,云非羽好像对她很抗拒,尤其是听到她说项云擎坏话的时候,这种抗拒更加明显。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待他走,且必须让他明白,他和项云擎是有血海深仇的。   这天,她趁着叶飞扬不在山庄,幺幺也不在云非羽身旁,便又拉着云非羽开始细数那些她编造并强加给项云擎的罪行。云非羽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若烟的距离,他起身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若烟急了,一把拉住他:“怎么?失忆了就连爹娘的仇也不报了吗?云非羽,你可以忘记所有的一切,那是你的选择,可是!难道你要连爹娘也忘记吗?你要连他们是怎么死的也要忘得一干二净,也要忘记他们是如何让你活下来,而带着全部人死在那边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仇人在这世上逍遥快活吗!!”   云非羽心里一震!   若烟在他身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放开他的手,缓和声音道:“我知道你忘记了一切,过去的一切你都想不起来,可我们没有时间了,倘若你一直这样,要是他那天找到我们,你觉得,就凭我,一介女流,怎么抵得过他。”   云非羽没有回应,若烟越过他离开,给他留下自我消化的时间。   对于若烟,云非羽是真的觉得陌生,真的很陌生,可刚刚若烟质问他的这些话却像利剑一样,一字一剑,全部扎进他心里,就像听到项云擎的名字一样,他竟也觉得心口闷闷的,特别难受。   当天傍晚,云非羽推诿了晚饭。   天色快要黑透时,叶飞扬来找他。云非羽连忙起身:“庄主。”   “我听幺幺说你没吃晚饭!”   “……”   关于若烟,叶飞扬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来云非羽这里之前,他也在幺幺那里了解了一些大概,他瞧了瞧云非羽,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是跟若烟姑娘有关?”   云非羽犹豫了下,复又点头。   叶飞扬道:“不管她说什么,你只管按照你心里想的你觉得对的去做,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国仇家恨才被迫逃到这里来,又或是你遭遇了什么,但我知道一个人的善恶是从来不会因为失忆而被消失的。”   云非羽望着叶飞扬,沉默着。   叶飞扬:“这几天,我其实也想了下,觉得光凭她一人之词不足以证明什么,而且……”说到这里,叶飞扬顿了一下,复又说道:“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她,所以这两天我都派人暗中跟着她。小公子,我叶飞扬虽然没有过人的经历也没有丰富的阅历,但看人一向很准,这个若烟姑娘,不管她是不是你姐姐,但我想告诫你一声,她待你,心思不诚。”   云非羽同个哑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叶飞扬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与想法,若烟姑娘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小公子你对她的感觉,我听说……亲人之间,即便真的不记得对方,甚至不认识,但毕竟血浓于水。”   话点到为止。   叶飞扬走后,云非羽默默消化叶飞扬的话,同时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走近那个房间,为什么会救那个女人?好像并不是所谓的姐弟情深、心有感应,他之所以会靠近那个房间,仅仅只是因为听到“飞羽”这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名字,才会忍不住迈开脚朝那边走过去。   当若烟说“我是你姐姐”的时候,他对若烟只感到陌生,却奇怪的对“姐姐”这个称谓感到无比亲切。   什么感受?   叶飞扬问他对若烟有什么样的感受!   陌生!   惧怕!   是的,他对若烟只感到陌生、惧怕,特别是若烟时不时流露出那种与乖巧可人截然相反的面目时,他心底的惧怕感便更加明显。那天之后,若烟不再来找云非羽了,偶尔碰见也只是普通的“姐弟”间的问候。这落差却让云非羽更加惶恐不安。   风雨欲来。   云非羽真的害怕见到她了,他害怕若烟不是自己姐姐,只是在利用自己,又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岂不是真的成了罪人!!   他将自己关在叶飞扬的书房,只留幺幺陪着他。   这天,他又在幺幺的陪同下在山庄书院描绘丹青,若烟从外面回来,正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以及关于项云擎是如何如何残害他爹娘的故事再好好说一遍给他听时,前一天出门说要出去几天的叶飞扬忽然回来了,与之同来的,竟还有一个那个她故事里充当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主人翁。。   ——项云擎。   项云擎和叶飞扬走在前面,两个人说这话,步伐急切,并未注意到后面的人。若烟也还算反应快,她发现前面的人是项云擎后,一个转身将将自己藏在柱子后面,待说话声和脚步声远去她才出来。   这些天她不断的、软硬兼施的给云飞扬灌输项云擎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的思想,云非羽虽然面上不说,但她看得出来,他不信任她,对项云擎的仇恨更是排斥。   还差一点,就差这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项云擎!!”   差一点,她的计划就会完美成型,项云擎竟在这个时候出现,若烟恨的咬牙。她原本计划着,再过些时日她就可以带云非羽回去,利用云非羽毁了项云擎。杀人诛心,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两个相爱的人自相残杀这种复仇方式更加令人痛快呢!   可现在,她计划尚且还不成熟,云非羽对她还持有怀疑心态,项云擎在关键时候出现!   可恶!!   若烟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不行,得离开!!   若烟,不,应该唤她真正的名字,齐慎儿,齐慎儿默不作声,怀着不甘的心便这样离开了,只是她临出门时回头的那一眼却别有深意。 第七十九章   书房内,云非羽和幺幺正探讨是在雪地里点缀两片梅花好,还是画几根枯树枝好。幺幺说:“我觉得画树枝更合理一些。”   “不应该是梅花更好看吗?”   “好看吗?”   幺幺可没见过雪地里的梅花,每年下雪,山庄后面那片空地都是树枝,她倒是见过这样的雪景,云非羽说的雪地里有寒梅开,她没见过,想不出来那是怎样一副情景。   幺幺说:“不然你画梅花,然后梅花树下再画两根枯树枝!”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   抱着试试的心态,云非羽先在雪地上描了梅花,又在树根部位旁的地方勾了几根枯树枝,画好后倒真有几分好看。幺幺得意道:“看吧,我就说枯树枝才是下雪天的样子。”   云非羽摇摇头,既不苟同也不反驳。   最后一笔勾勒好,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幺幺姐姐。”   唤过了幺幺,那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小厮又礼貌地朝云非羽施礼道:“云公子。”   “怎么了?”幺幺扭头问。   小厮说:“老马不知道在药房弄些什么,叫了好几个人去,现在那几个上吐下泻,还有一个好像还吐血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什么!!”   幺幺猛地站起来。   云非羽也听得一惊。   “走走走,真是的,一天也不让人省心,这个老马,嫌自己命长就算了,怎么还到处拉人垫背!!”幺幺骂骂咧咧推搡着小厮往外走。   云非羽放心不下,放下笔也跟了过去。   云非羽才跟着幺幺离开片刻,叶飞扬和项云擎便来到书房,见书房空无一人,叶飞扬叫来下人。   “云公子在何处!”   “禀庄主,云公子好像在药房。”   叶飞扬同项云擎对视一眼,后者又在前者的带领下往山庄内的药房去。那药房是老马在管,老马这人迷药成痴,整日整日钻研药物,要不是吃饭喝水睡觉才能维持一个人正常的生命,他估计是连这些时间都要用来研究药物医术。   药房离这边有一段距离。   叶飞扬和项云擎是用走的,云非羽和幺幺却是用跑的,最先赶来的两人看到药房内的景象都吓到了,先前小厮说只有一个好像在吐血,等云非羽和幺幺到来时,包括老马在内,一共七个人,全部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要命!!!”   幺幺急得跺脚,小厮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云非羽冷静地走过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又把脉,最后才抬头跟幺幺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三个时辰内不服用清心草的汁液,恐怕他们内脏会逐渐丧失生命能力。”   “清心草?快快快,去找清心草!!”   幺幺叫小厮去翻老马码放药品的柜子,自己也忙着去翻另一边的药箱,云非羽起身道:“这里不会有清心草的,而且清心草必须是新鲜的才有汁液。”   小厮和幺幺停下翻动的动作,一下子茫然了。   清心草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知道,现在要他们去找新鲜的清心草,那不是等于给阎王爷时间,让他派黑白无常来把这几个人带走吗!!   云非羽说:“我认识,但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老马经常去后山采药,他说那片山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天然药库,我陪你去。”幺幺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没什么责任心,又不懂规矩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她虽然恼老马这么乱来,但现在人命关天。   云非羽也知道耽搁不得,没做什么考虑便这样跟着幺幺出门了。   叶飞扬和项云擎来到药房,又扑了个空。   “胡闹!!”   得知幺幺和云非羽去后山是为了寻找清心草,叶飞扬的脸色都变了!   项云擎非是等闲之辈,况且叶飞扬语气都变了,这种情况下,他意识到后山定是危险之地,同时,不知为何,心里竟比知道云非羽消失不见时更加的慌乱如麻。   这感情很熟悉!   像那个漆黑的地下暗牢里见到已经血肉模糊的爱人时一样,那种惶恐即将永远失去爱人的不安猛然变得强烈起来。想到那种事情,他等不下去了。   项云擎开口问:“后山怎么走!”   “我跟你去!”叶飞扬说道。   两个人急匆匆便又离开了药房。   两拨人,来来去去,总共耽搁了不到几句话时间,徒留小厮看着身边那几个昏迷不醒的人。   云非羽和幺幺救人心切,两人不停息的往后山,令云非羽惊讶的是,幺幺竟然会武功,尤其轻功堪称一流,一些险陡的路幺幺基本都是带着他施展轻功掠过。   “咦!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记得这些!”幺幺忽然问道。   云非羽被问住了。   是呀,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会记得这些,好像一开口就说出来了,好像自己本身就有这个本领!   怎么回事!   云非羽被幺幺问疑惑了。   幺幺反倒大咧咧地道:“哎呀先不管这个了,救人要紧,既然云公子你知道清心草长什么样,那我们只要找到清心草就可以了。”   “嗯!”   清心草是种很挑地方的蔷薇科植物,一般在山里最潮湿的地方会有,而山里哪里最潮湿,肯定是大深山处,落叶沉积,阳光照射不到,又不缺雨水之地。寻药之旅很顺利,幺幺和云非羽很容易就找到了清心草。   “没想到这么容易。”   云非羽淡笑道:“现在的时节正适合清心草生成,只要到山里来,基本都能看见。”   “嗯,算是老天爷不想要老马的命吧,我去采药。对了,要多少啊!”   “多采几株。”   “好。”   幺幺弯下身采药,云非羽骤然觉得心口剧痛,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幺幺听到动静,连忙转身过来扶他:“怎么了?”   云非羽疼的脸色惨白,额头都冒出细细的汗珠。   幺幺吓坏了。   “呜呜,你、你别吓我啊!”   头顶是参天大树,周围林深叶茂,要是云非羽真在这儿出点事,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份。好在心口传来的剧痛并未持续很久,只是片刻便逐渐缓和了。   幺幺吓得不敢说话!   云非羽坐在地上缓了半晌才平复下来。他挤出勉强的笑来安慰身边被吓坏的小姑娘:“没事,可能是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   幺幺还是不放心。   又过了一阵,看到云非羽脸色逐渐回血,她才放下心来:“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快去采药,我们早点回去。”   “好。”   幺幺不敢再耽搁,忙跑过去胡乱将清心草连根拔起,然后架着云非羽一路轻功,很快就出了后山。只是,在他们两人之后进山的另外两人,项云擎和叶飞扬就没那么顺利了。他们遭遇了袭击。   项云擎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第八十章   项云擎伤得很重,只是轻伤的叶飞扬几乎都快把春城有名的大夫叫来也无济于事,对于能否救活项云擎,大家都不敢妄言,只能保守估计道:“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务必救他。”   “可他伤得这么重,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以救活。”   “……竭尽全力。”叶飞扬沉默了半晌才道。   大夫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老头轻声道:“希望他能挺过去吧!”   房间忽然寂静了。   项云擎的外伤多在胸口,伤口又深可见骨。   肚子上那被爪子撕开的口子,在回来时,听最先看到的小厮说,好像肠子都出来了。虽然只是小厮说的,云非羽和幺幺等人并未见到,但看叶飞扬找来的大夫之多,也能从中想到项云擎伤得有多重。   入夜。   云非羽于睡梦中梦见了一个男人,那人穿着大红的衣裳,骑着骏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宏伟的大院门口朝他走来,云非羽对为首的男人有些好奇,他知道应该避开这些人马才对,不然一会人家走过来,不把他踩扁才怪。   可他却迈不开脚,别不开脸,目光紧紧跟着那人。   “玉儿。”   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劲浑有力。   然,那人叫的却是个陌生名字。他微微蹙眉,有些不快。那人又叫了一声:“玉儿。”   玉儿是谁?   他朝身后看了看,以为那人叫的人在自己身后。回过头去,身后空空如也,连风都没来过。再转过脸来,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行至他这里,并下了马,伫立在前。   男人朝他伸出手,亲近道:“玉儿,上来。”   “去哪儿?”他疑惑地问。   这么近的距离,近到能感觉到男人呼吸的热气扑面而来,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说:“玉儿,跟我走。”   “你是谁?你让我跟你去哪儿?”   “玉儿……”   男人的身影忽然变得闪烁起来。画面一转,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昏暗潮湿又臭气熏天的地方。他感觉到肚子饿,却好像是故意不吃饭造成的。   “云钰儿!怎么样?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很痛苦吧!!”   有个雍容华贵、与这肮脏之地不符的女人高高在上的站在他面前,眼中的鄙夷之色和那份痛快不加掩饰。   女人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跟前蹲下。   若烟!!!   女人的脸和自称他姐姐的人、若烟长的一模一样,云非羽感到一阵恐惧,不安从心底滋生,有些散乱模糊的记忆影影绰绰的出现,他感到害怕,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云公子!”   “云公子!”   忽然有个声音由远而近,将紧张的梦境逐渐拉扯溃散。幺幺的声音最终将云非羽从噩梦中解救,他睁开眼时,眼前白光一片。稍加回神才发现,原来日头都照到屋子里来了。   “云公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幺幺还在门外叫喊着。   云非羽愣愣的。   幺幺又叫了一声:“云公子!”   “我没事。”云非羽这才回应。   幺幺显然不放心,又确认道:“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云非羽认真回答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那我先去忙了。”   幺幺没有推门进来,说完话,远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云非羽又呆呆地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才掀开被子起身,却坐在床上痴痴地发呆。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那个男人是谁?   若烟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也对着他叫陌生的名字。   “云钰儿!”   有些东西本来就没有被藏住。云非羽觉得就快破茧而出,自己就快摸到头绪,就快抓到那根线了,却一切又都好像藏在了云层后面,明明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之阻挡被披露在阳光底下,却怎么都无法将之从云层中拉出来。   当天中午,叶飞扬来找他。   “若烟的确不是你姐姐。”叶飞扬说。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云非羽平静的脸起多大波澜,反而他心里好像还隐隐松了一口气。   叶飞扬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嗯?”   他迟缓地摇摇头。   “没事,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按照你自己心里想的,认为对的去做就行。”叶飞扬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但我最近在调查一些事情,所以没找到机会跟你详谈。”   复又说道:“你对项兄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   “嗯。”叶飞扬说:“实不相瞒,我跟项兄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他这样,我真的害怕他挺不过来。”   叶飞扬和项云擎是相识已久的朋友,这倒是让人意外。   “我提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但是……”叶飞扬斟酌了一下语气,尽可能委婉地说:“飞羽,你跟他挚爱的人相差无几,虽然我觉得你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你毕竟失忆了,谁也不敢妄断你就是画上的人。”   云非羽静静听着。   叶飞扬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不管他是不是画上的人,都希望他暂且扮演画上的人去照顾项云擎,一定要唤起项云擎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从鬼门关走回来。   “好。”   云非羽很爽快的答应了。   照顾项云擎这事自此就变成了云非羽的责任,幺幺和叶飞扬安排的几个下人白日里会在屋子里帮忙换药擦身什么的,夜晚来临,屋子里便只有云非羽一个。   “我跟他有很多年不曾来往了,关于他近年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他挚爱之人不存于世,他定然不会独活。”   这是叶飞扬晌午找他时跟他说的话。   油灯的火光幽幽地燃着,房间里有扇窗户是微微开着通风的,火苗被温柔的夜风吹得歪歪斜斜,火光便在屋子里忽明忽暗。   云非羽睡不着。   起先他是坐在桌子旁的,后头,他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榻前。眼前一动不动的人很俊,眉眼周正,白话来说,就是好看,特别好看。   “你再睡下去,我便真的不要你了。”   不知何时,他竟已经伸手握住了那只宽大的手,这句话更是没有任何征兆从他嘴里说出。云非羽愣了一下,随后心头一颤,竟觉得有些发酸。 第八十一章   项云擎昏迷了很久,期间都是云非羽在照顾他。   最初的时候,云非羽不想在碧海山庄做个闲散好吃的人。叶飞扬请他帮忙照顾项云擎时,他便是出于这样的目的答应,但最近,他似乎已然忘记自己最初来照顾项云擎的目的,现在,每日给项云擎擦洗身子、换药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像是和项云擎全无关系之人。   忙碌起来的日子忽然过的快极了。   转眼,冬至将近。   项云擎依旧没醒,天气转冷,人身上穿的便厚实了些,每每给项云擎换药时,倘若无人帮忙,云非羽一个人忙活便会显得格外吃力。   很快,冬至到了。   叶飞扬吩咐下人们把住得有人的屋子,每个屋都放上火盆取暖。   云非羽这个屋子特别些,叶飞扬特地放了两个,同时给云非羽留下两个供他使唤的下人,五六,五一。   半夜时分,云非羽迷迷糊糊中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他真是禹王?”   “哪还有假?你忘了,咱们庄主当年在项国,那可是禹王麾下数一数二的军师。”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当然不知道了,那都多少年了。”   “多少年?”   “谁知道,反正……”   声音到这里,断了,云非羽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才接着说:“好像就是当年榆林关那一战吧!为了抵挡以图!”   屋里留出来通风的窗户被合上了,也不知是五六还是五一做的蠢事。屋里还烧着碳,或许是闭气的空间,又是暖烘烘的氛围,云非羽听着听着便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只是他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几个名字。   禹王。   想过。   榆林关。   云非羽还是睡着了,或者说,他是被闷晕了。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看到一个四岁的男孩儿,男孩儿有点像他,不,应该说是缩小版的他。男孩儿站在成山的尸堆里,有个手持长枪、满身是血的女人凄凄地看着他。   “非儿。”   他听到那个女人这样叫那个孩子。   复又听到:“非儿,对不起!娘不该这么自私把你留下,但你必须留下,你要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是我们云家的希望,是娘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女人很伤心,一双美目尽是悲恸。   男孩儿太小了,他听不懂女人的话,更无法理解那话中的意思。云非羽只看到小男孩儿在女人转身的那刻猛地伸手抓住女人盔甲上披风。   “娘,你不要带非儿,非儿以后一定会怪怪的,再也不生病,再也不惹娘不开心了。”小男孩儿强忍着眼泪。   女人心一狠,将他推倒在地,决绝而去。   “娘,呜呜……”   小男孩终于哭出声来。   画面忽然转变,是片林子里,云非羽愕然地看着面前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不同的是,那人竟是那般清冷绝尘,那人眉目间散发出来的清冷,干净纯粹得像是被蚕茧包裹着的蛹,明明不曾失去这世间的温暖,却如何也在他目光中寻得半点艳阳。   经历什么才有这样处变不惊的神情。   画面不由控制地自由变化,眨眼的功夫,他发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奄奄一息地被绑在阴暗潮湿,下面还全是污水臭老鼠臭虫的地下水牢里。一只老鼠从那人的头上吱吱叫着顺着麻绳爬上那人的手,云非羽忽然感到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非羽浑身颤栗着全程目睹老鼠一只接着一只地爬上“自己”身上,亲眼看着老鼠将自己的手指啃掉一劫。   他摸着自己断掉一劫的手指,眼泪忽然流淌下来。   火光忽然出现,那个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在照顾的人,还有几个他不曾见过的,又或是本就是认识,只是他不记得的人一起走进来。   有人咋咋呼呼地叫着。   云非羽却模糊了眼睛,他看到自己日夜照顾的人大步流星过去,抽出利剑斩断绳索将他救下来。   像是怕失去了似的,那人将他抱得紧紧的。   梦陷入黑暗。   云非羽再度出现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没去过的地方,他看到那个同自己很像的人眼睛好像看不见了,自己现在在照顾的那个人和梦里那个眼瞎的自己在一起,两人遭遇强敌,那人受了很重的伤,却依旧将他紧紧的护在怀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王爷!”   “没事,别担心。”浑身是伤是血,那人却仍平静地安慰着他。那人看向他时,眼中的深情及那份坚定让云非羽为之震撼。   荒唐而又无比真实的梦戛然而止,那些曾发生的一切,爱、恨,所有纠葛,全部如同潮水涌来。   怎么能忘 !   如何能忘!   项云擎,威名赫赫的铁军将领,项国最具威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他的夫君——项云擎,他怎能忘记。   泪水打湿云非羽的枕头。   鸡未鸣,他醒了。   五一和五六还在睡,屋子里闷得很,他有些乏力,却仍撑着虚脱的身子起身去将窗户打开通风透气。   窗户全部半开后,他来到项云擎榻前。   “王爷……”他伸手拉着爱人的手叫了一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他忽然不怕压坏了那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的身体,俯下身趴在项云擎身上,又唤了一声:“夫君……”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云非羽不再说话了,他稍稍移动身子,侧躺在项云擎的身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大抵项云擎真的能让他心安,哪怕只是体温,没多久他便睡着了。   五一和五六是天微凉时被尿憋醒的。   “嗯?”   两人出去方便时并未注意,回来时才发现云非羽不知何时竟躺在病人的榻上,且还拉着病人的手。   “云公子这是……梦游症?”五一疑惑道。   五六说:“不会吧?”   “很有可能啊,你看之前庄主怎么劝他都没用,他都只是陪这位说说话,今天却主动陪着睡,不正常。”五一说。   “有道理。”   “不行,得叫醒云公子,要不然”   五一说着,便朝榻走过去,却有一只手从被褥上抬起,示意他们别靠近。五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抬手的人是谁后,便立刻睁大了眼睛。   项云擎生怕这两个粗心的小厮吵醒怀里的人,立刻示意两人噤声。   五一和五六倒还算有眼力见,乖乖退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唔!”   云非羽睡得安稳极了,这一觉是这么久以来睡得最好最安稳的一次,虽然没做什么美梦,但也没再被那些噩梦纷扰。   醒来时,都快晌午了。   “睡得可好?”   云非羽揉了揉眼睛,并未急着起身。忽然,他听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从枕边传来,他恍然了一下,误以为自己幻听了,忙起身朝身边看去。   项云擎竟不知何时已然苏醒,且此刻正看着他。   “王爷……”   云非羽蓦然哑声。   身子骤然倾斜,他又被项云擎搂回了怀里。耳边传来项云擎的话。   “再睡会儿。”   “好。”   云非羽小心翼翼不敢乱动,害怕只是他在做梦,于是又起身确认道:“我……我看看你。”   项云擎不动了,便宠溺的让他看着。   确实醒了。   他伸手摸了摸项云擎的脸,是温热的,不是做梦。   不!   这才是真正的做梦吧。   云非羽心想。他失忆了,忘记了他,好不容易想起那些记忆,结果项云擎却还是昏迷不醒。   他原以为这样苦苦守着项云擎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日子将遥遥无期,没成想一觉醒来,人竟已经醒了。   “王……王爷。”   云非羽眼中噙着泪水,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喜悦,只是控制不住了。   他扑进项云擎怀里,却不敢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靠上去,怕把自己的爱人压坏了。   “可有哪儿不舒服?”难得那么主动将自己的一往情深表露出来,他接连问道:“可想吃点东西?”   大难不死的某人只管搂着爱人傻笑。   不等人回答,云飞羽又问:“我……会不会压倒你的伤?”   某人仍旧傻笑。   且满眼宠溺。   “要不”   云非羽从未像此刻这样话多。   “玉儿。”   项云擎打断他的话,他才安静下来乖乖的窝在项云擎的臂弯,枕着项云擎的手。   待他安静下来后,项云擎便温柔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我没事,暂时不想吃东西,你也没有压倒我的伤。”   最后,项云擎吻了他的发,深情道:“本王想你了。”   云飞羽的脸一下红了,心跳砰砰砰的,他将身子侧躺着,红着脸亲了项云擎的侧脸,声若蚊蝇道:“我也想你了。”   “有多想?”   “……”   “告诉我。”   “……”云飞羽感叹项云擎这不要脸的行为即便是劫后重生也没有改掉。   不过,他改了。   项云擎都以为云飞羽不会说下去了,却忽然听到:“很想,想到害怕失去你,想到若是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便也不活了。”   “不许瞎说!”   ……   “额…”   屋内情话绵绵,屋外被叶飞扬吩咐过来叫云非羽吃饭的五一五六站在门口,却如同一不小心被迫做了贼似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过,兄弟两听到这番对话,也是乐在其中就是了。   五六小声嘀咕 :“看来云公子还真是那位要找的人。”   “好像还真是。”   “你们干什么呢!!”   幺幺的声音不禁吓到偷人墙角的五六五一,还惊扰到了屋内“久别重逢”的两位。   云非羽推开刚刚听完的话后便对他上下其手的流氓夫君,翻身起来,下榻后不放心又回头说道:“你好好躺着,我去看看。”   项云擎意犹未尽的摸江冷下嘴唇,笑着应道:“好。”   云非羽难为情得脸都红了,他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开门时恰好看到训斥好五一五六的幺幺站在门口准备敲门。   “咦云公子,你起了。”   “嗯。”云飞羽忽然看见幺幺身后的五六五一:“他们……”   幺幺回头望了一眼:“哦,他们啊!庄主吩咐过来叫你吃饭,结果却在这儿偷闲,我训了两句。”   云飞羽看了看委屈的站在一旁的兄弟俩,心下有些虚。   幺幺踮起脚尖往屋里瞧了一眼,似乎在确定什么。云非羽被她奇怪的行为吸引,也回首瞧了一眼。   看到屋内被帘子格挡住的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大方道:“是想看他醒来没有吗?”   “嗯。”幺幺过于专注了,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云飞羽问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尴尬道:“呵呵……那个……我就是好奇,呵呵,好奇。”   “不妨。”云飞羽大方道:“他确实醒了。”   “真的醒了?”幺幺惊道。   云非羽淡笑着回应了一声。   幺幺嘿嘿一笑,转身往外跑去:“真的醒了,云公子,你先去吃饭,我、我马上去告诉庄主。”   “哎你……”   慢点。   望着幺幺风风火火的跑远,云飞羽也懒得说了,便对五六五一道:“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了,去忙你们的吧。”   “是。”   叶飞扬很快就过来了,看到已然苏醒的好友,自打项云擎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舒展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醒来就好。”   说完,叶飞扬又瞧了一眼站在榻的一侧的云非羽,转而对项云擎道:“这位……”   要说是自己安排的,叶飞扬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项云擎却忽然开口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叶飞扬说:“我知道,只是……”   叶飞扬自然不知道云非羽已经恢复记忆,所以还在想着要怎么跟项云擎解释,这人是他安排过来照顾他的。   云非羽也蓦然明白一直以来都直爽的叶飞扬为何说话忽然吞吐起来,便抬手施礼道:“多谢叶庄主救命之恩,我……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是。”   “那你?”   “是,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   叶飞扬最先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看项云擎待云非羽的样子,又看云非羽与项云擎之间的相处,即便是演戏,也不过如此吧。   他释然了。   兄弟能做的大抵也只能到这儿。   项云擎又在榻上休养了些日子,其实是还不能下来的,但他天生不是那种能在榻上安稳躺着不动的人,于是,没过几天他便下来活动了。   良秋是项云擎让叶飞扬派人去接的,那小子被接到碧海山庄看到自己的两位大哥,十五六的小伙儿顿时哭得像个孩子。   “呜呜呜!”   项云擎说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比姑娘家还能哭。”   “我……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良秋说的委屈极了,复又看向云非羽,自责道:“飞羽哥,对不起,要不是我贪玩好吃,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良秋是真的自责。   云非羽自然不怪他,且还安慰他道:“不怪你,若我命中有此一劫,你即便守着我也逃不掉,说不定还要连累你。”   命中有此一劫。   这话自然只是随口一说,项云擎的眸子却忽然动了一下。 第八十三章 被宠坏的皇帝   自打沈清枫入了后宫并接了项云擎的兵权,不时帮着处理政务后项云霄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快活。   以往后宫无主,想夏侯昀时他只能偷偷爬墙出去。   要么夏侯昀过来找他。   现在后宫有主,老首相不盯着他了,政务有人处理了,百官之嘴被一个沈清枫给堵住,他也就没什么顾虑的了,一天三趟跑得尚书府的门槛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勤得旁人还以为他项云霄把御书房搬迁到人尚书府去了。   可这种日子截止今日到头了。   为何?因为能帮他分担百分之八十政务的沈清枫,今儿一早突然单方面宣布不干了。   这噩耗直接导致他整个陷入瘫痪,上朝都萎靡不振。   “陛下这是怎么了。”   老首相默默看着,眉头皱着。心里直暗暗焦急。   急什么呢?   急皇子公主,急后宫立主却久不见好消息。急项云霄是不是弄不过沈清枫,被打压了。   这是老首相近来操心的事。   现在再看项云霄这样……联想到大婚之夜皇帝就被赶出寝宫,之后更是被皇后娘娘百般嫌弃,现在皇帝更是垮着一张脸,老首相老了老了思想跑偏,自以为他的皇帝陛下是因隐疾和皇后娘娘吵架了。   好端端的何来隐疾?   老首相胆大包天的想,陛下莫不是……不举??   断然也只有老首相敢如此肖想,旁人可不敢有这样的胆子。   “也不应该。”   可想来想去,老首相又觉得不可能,要说皇上不举,那宁安公主又是打哪儿来的。   “是皇后娘娘太剽悍了?”   老首相断然不会怀疑沈清枫的生育能力,只是一不小心又往歪了想,遂以为是沈清枫太过于酷飒,没个女子该有的娇柔姿态。   故而项云霄对她举不起来。   也得亏老首相只是暗自里擅自瞎想,这要是被当事人知道,项云霄怕不是得一头撞死。   您老就歇歇吧。   话归话,一码是一码。   老首相身为人臣,该操心的还是得操心。   可听到项云霄一下朝就把夏侯昀拉进御书房,老人家就啥也不想了。或许……皇帝陛下只是和他外甥闹别扭了??   仔细想想,绝对是。   这以往和皇后娘娘吵架,哪次不是闹得满朝上下鸡飞狗跳,文武百官不得纟工曰生忄丿?儿?人安宁,这次却只是皇帝陛下独自伤神。嗯……看来罪魁祸首是他的外甥夏侯昀。   老首相决定鞭挞鞭挞他。   要说宠溺皇帝,普天之下,夏侯昀还真不是独一个。   放眼整个项国,真正把项云霄宠上天的其实就是老首相本人。   操心也是。   这不,猜想可能是夏侯昀惹得皇帝陛下不高兴,老首相隔天一下朝便立马冲到尚书府,不问缘由,劈头盖脸便先给一顿说教。   “你就不能好好辅佐皇上治理天下?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闹什么?啊?”   “……”   夏侯大人愣住了,这……哪出啊??莫名其妙被骂一顿。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像话!”   骂完了舒坦了,老首相背着手,步履蹒跚,一步一晃,骂骂咧咧的就回去了。   “太不像话。”   “……”夏侯昀从头到尾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首相走后,缓了半天夏侯昀才想起来,项云霄说有事找他,于是便埋头把手上工作先给做完。   午夜时分,一抹身影熟门熟路3的翻越而来。   来干嘛呢?幽会情人?   不不不,当今天子今晚深夜而来不是来和夏侯大人你侬我侬的,人不辞辛苦爬墙而至,是来找夏侯大人告状诉苦的。   人是来倒打一耙的!   嗯???一国之君,缘何做出如此出格之举,竟跑到尚书府告状?缘何??   原因是皇后不管他了。   为何他上朝萎靡不振,为何魂不守舍,这回老首相还真猜错了,还就是因为沈清枫。   但不是因为不举,也没有和沈清枫吵架。   那是为何??   这要探究,话就长了。   沈清枫性格豪爽为人处事干净利索潇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最关键的是这人她还足智多谋,智勇双全。当初项云擎提出辞官归隐,她在比武大会中拔得头筹,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拿到了项云擎的兵权后,她真正做到了内可安后宫外可治敌患。帮助项云霄处理了不少紧急状况,久而久之,项云霄的政务就落到了她的手中变成了她分内之事。   沈清枫自然是本着都是一家人,能帮则帮的原则。可有人就不这么想了,有人得寸进尺。   项云霄觉得既然有人帮忙处理政务,那他就索性不管了潇洒浪荡去。于是也不顾及外人眼光,一有空就跑出去找夏侯昀。   一开始三天一趟五天一次还算正常,后来胆子大了,一天三趟跑得比上朝还勤。   项云霄遂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所以也没想过对策。   可沈清枫突然说不干了。   她不干了!   这还了得,她不干了他怎么办,这么久他都已经习惯了。于是皇帝和皇后来个深夜大会谈,推心置腹唾沫横飞,可惜他失败了。   沈清枫一句话堵死他。   “你是皇帝,你不管谁管,这本来就是你分内之事。”这还不止,沈清枫又说,“以后你自己处理政务,我没空。”   这句话把项云霄吓坏了,立时反驳回去,“不行。”   “不行?”   “绝对不行。”   “好啊,那就用男人的方式,你打赢我我就听你的,如何?”   “你!欺负人。”   项云霄顿时怂了。   说不过,打不过,于是憋屈的皇帝被迫处理一堆政务,然后委屈巴巴的跑到尚书府来告状。   听完始末,对错显而易见,可夏侯昀能怎么办,人皇后娘娘压根没说错,她该管的本来就只有后宫那一亩三分地。   自古哪个皇后可干政?   项云霄这明显是被宠坏了。   可宠坏了也得宠着,谁让这人是他夏侯昀的命呢。既然沈清枫不管了,大不了以后他多劳累一点便是,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没什么大不了,夏侯大人很是明理。   “无妨。”   “无妨??!!”   结果皇帝不干了,心想我搁这儿诉了半天苦告了半天状,你就给我来一句轻飘飘的无妨??   项云霄气炸了。   于是从夏侯大人怀里弹起来,“夏侯昀,你是谁的人啊,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夏侯大人摇了摇头,将人重新拉入怀中,“臣自然从心到身,从里到外都是殿下的。”   “那你还帮着她说话。”   夏侯大人表示很无奈,“那臣明日早朝时奏她一本。”   “怎么奏?”   “久无嗣出?”   “……”   项云霄吃瘪。   夏侯大人便不忍心说下去了,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解怀里的人,“皇后乃后宫之主。”   “我知道。”   项云霄委屈巴巴的噘着嘴。道理谁都懂,可……人总是贪心的,贪婪的。况且这事真的不能全赖项云霄,沈清枫到来这段时间帮他分担了许多事情,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项云擎不在了,老首相也老了,朝中真正能干事三个没了俩,沈清枫在尚且能帮着点,她说不干了,以后重任全压在夏侯昀这儿,项云霄不过是心疼人罢了。   加上一直以来他习惯了沈清枫帮他处理政务,现在沈清枫说不干就不干,他肯定没办法适应。   毕竟沈清枫处理事情比他更冷静,更直击重点。   最为关键的是沈清枫处理那些政务时比他处理的还要有条不紊,还要恰到好处。简直就像天生的,与生俱来就是该坐那个位置的。   沈清枫才更像一个君王。   要不是自古没有女子治国的先例,项云霄还真有意把皇位让给沈清枫让她去当皇帝算了。   好在这只是一个想法。   也好在老首相不会读心术,不然老人家怕是年过古稀,没被外事操心累死,反倒会被他这个大胆出格的想法给活活吓死。 第八十四章 北凉剧变,王子莫勒涉嫌   沈清枫嫁给项云霄后不仅接了项云擎的兵权,还帮项云霄处理了不少紧急政务。原本这只是出于情理,想着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可项云霄似乎习惯了,遂自然而然的把政务都交给她来处理。   不知因何,她突然宣布不干,可差点要了项云霄的命。   “你不干,朕怎么办。”   “陛下说这话,合适?”   “我……”   一句话堵的项云霄只能吃瘪。沈清枫说不干就不干,御书房那堆堆山摞海的奏折差点淹没他。而且自昨夜告状失败,虽才勤政一天,可现下他度日如年,一日三秋,项云霄疲累得仿佛已经在御书房连续奋战好几个日夜似的。   “阿昀…”   尽管夏侯昀一直陪着他,可他还是感到浑身不得劲。   换言之,他懒散惯了,现在突然被迫上岗已经提不起精神,只想虚度光阴混吃等死。   “不干了!!”   脾气上来,奏折一扔,抬眼望着陪他处理政务,也累了好几天的人,“要不我们也辞官吧。”   闻言,夏侯大人差点闪了腰。   “殿下。”   “我不管,我也不干了。”   一想到接下来无数的时间都要被困在御书房,项云霄就觉得要疯了,索性趴在书案上耍赖撒泼。   …唉。   夏侯昀无奈,欲安慰他。   “陛下。”   恰好敏玉进来了。   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把局面弄成这样、却撒手不管的沈清枫。   项云霄一看到沈清枫,眼睛立时红了,噌的一下从书案上站起来,“沈清枫,你”   “……”   敏玉和夏侯昀见状,不禁心惊蹙眉,遂以为项云霄是要找沈清枫麻烦,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事实……让人大跌眼镜。   项云霄气势如虹的站起来,却只是用最嚣张的态度说出了最怂的话,“你就不能再帮帮朕。”   这个弯拐得太快,太猛,太急,敏玉差点一跟头摔下去。   沈清枫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怎么!我能帮你一辈子?”   “那你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你这一撒手,朕怎么办。”某人却说得理直气壮。   “你多大了。”   沈清枫直皱眉,直视项云霄。   心想,我没来之前你这皇帝是怎么做的,不,我没来之前你是怎么安安稳稳做到现在没被踹的。   沈清枫此番前来是要事情要交代,不是来和项云霄插科打诨。   望了项云霄一眼,便不再同他胡闹,一个眼神递给敏玉,敏玉心领神会,递给项云霄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项云霄手残,接过来打开一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捧着兵符质问沈清枫,   沈清枫不急不躁,“我要即可动身,前往北凉。”   “出了何事?”   项云霄虽说是个爱闹脾气,动不动总想离家出走搞罢工的皇帝,可他也不傻也不笨。真要到轻重缓急的时候,他还是拎得清的。沈清枫不是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举动,既然事出突然,那必然是北凉出了什么事。   诚然,北凉确实出了事情,否则沈清枫也不会突然说不帮忙处理政务就整个撒手不管了。   “的确出了事。”   项云霄问,“何事。”   “我也说不清,大抵是王室中有人欲偷天换日,密谋篡位。”   “什么!!”   御书房内几人均一脸震惊,夏侯昀微微蹙眉,指出问题,“北凉王不是只有一个子嗣吗?”   项云霄也表示令人费解,“只有一个顺位继承人还争?”   “的确只有一个继承人。”沈清枫欲言又止,“但……”   接到的密信中提到,王世子莫勒密谋造反,气的北凉王大病卧床不起,王后更是抑郁而终。可这不是令沈清枫真正在意的,真正令她在意并感到必须立刻赶回去的,是信中提到,莫勒因密谋造反被拿,已关入大牢,将于一月后问斩。   大王病重心急不来,王后若真的已罹难,也是回天无力。   唯独莫勒。   莫勒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认为了解莫勒的为人,那孩子性格温顺,心性善良心怀慈悲,对北凉王崇拜敬重之最,绝不会做出谋反之事,更不会背叛北凉王。   何况王位本来就是他的。   沈清枫不傻,如此明显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北凉王的确只有一个子嗣,顺位继承人也只有一个,但王位继承者……却不只一个。   北凉王还有个弟弟,沙吉。   沈清枫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是很好,居功自傲,自视甚高。   她还在北凉的时候和沙吉打过照面,交手过两次,言谈举止之间常透露着沙吉野心勃勃,为此她还曾特地观察留意了沙吉一段时间。   然而除了发现这人性格跋扈些,并没有其他出格的举措。   如今看来,是她大意了。   亦是那人隐藏得够深。   莫勒不会武功,性格内向,身子骨又从小和云非羽一样,天天和药罐子打交道,这样一个人,真要是被那个混账给算计,沈清枫无法想象瘦小无助的莫勒在地狱般的牢狱里将如何度过这些时日。   “我没时间再耽搁,把兵符交给你我便即可出发。”   “需要朕派兵”   “不用。”沈清枫打断项云霄的话,“我自己能处理。”   “可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这么做,定会猜到你听到消息一定会及时赶回去。”夏侯昀很简单,如果对方知道沈清枫会杀回去,必然会有鸿门宴早早等着,如此一来,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如此,贸然前往救不出人不说,很可能沈清枫也会有去无回,届时北凉恐怕会真正迎来巨变。   沈清枫却自有打算。   “他杀不了莫勒,即使一个月后他也无权这么做。”   沙吉不敢明目张胆的杀莫勒,沈清枫只是担心那人用计阴毒,杀不了莫勒,但估计会在别的地方下狠手。如今莫勒身处险境孤身一人,生死不都捏在别人手里。   倘若莫勒和云非羽一样,遭遇狱中噩梦般的待遇……   不敢想象,不敢多想。   而这才是沈清枫急着赶回去的原因,纵然莫勒有罪,真正心明眼亮的人也不会放任不管。况且北凉王即位当初便立下话,凡王室宗亲,不管因何不得自相残杀。   只要她现在立刻回去,莫勒便能少受一点罪,少吃一点苦,所以刻不容缓,她必须即刻出发。   当天下午,沈清枫便出发了,没有集结大批队伍,为了尽快回到北凉,她甚至连月牙都没带。阿默在收到信笺当日便出发赶往北凉。   沈清枫一袭黑红相间的衣裳,又酷又飒,红鬃烈马风一般驰骋在官道上。城墙上,月牙痴痴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久久。   “放心,她一定能处理好。”   项云霄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抬起来后蓦地想到男女有别,加之夏侯昀就在旁边,于是尴尬地又把手给收了回去。   月牙微微一笑,不说话。   她自然是相信她的公主殿下的,只是……担心在所难免。 第八十五章 沈清枫的……和尚师父???   北凉突发巨变,北凉王气郁在心,卧病不起,王后抑郁而终,王世子莫勒涉嫌谋反关押在牢。   北凉的天一夕之间说变就变。   自小看着莫勒长大的沈清枫深知莫勒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担心莫勒在狱中遭遇不测,问讯后马不停蹄,即可动身前往。   但也如夏侯昀之前所担心那样,她此次前往,危险重重,只不过旅途中所遇到的和夏侯昀担心的有些出入,迎接她的危险从她独自一人上路那一刻就潜藏在她身边。   不分昼夜,连续赶了两天后,为了接下来的路程,沈清枫选择休息一晚,补睡眠养精神。   午夜时分…夜黑风高。   连续赶了两天,沈清枫已经很疲惫了,简单果腹后和衣而眠。   奔波两日,早已疲惫不堪,躺下不多久便睡着了。   冬日里外头寒气逼人,屋子里也不近暖和,为图方便,沈清枫和衣躺下,未盖被褥。   半夜时分,有客光临。   剑光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闪而过,利刃旋即落在沈清枫就卧的床榻上,剑锋起,只是棉絮。   黑衣人察觉不对,立时转身。   刚一转身……噌的一下,一把利剑直戳黑衣人喉咙。   好在执剑者手握分寸,取他性命之前留了一丝间隙,利剑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正好抵达黑衣人喉咙,多一寸便可取人性命。   “谁派你来的。”   沈清枫开门见山,直接问。   那人并不说话。   沈清枫也不恼,手腕转动,剑锋立时偏移,随后落在黑衣人肩膀上,“既然不说那就上路吧。”   沈清枫从来没有圣人之心。,她是云家后人,将门血脉,但她从小在北凉长大,北凉王或许不好战,但北凉人天生骁勇,骨子里从来就不是那种会来文绉事的人。   她从小在那样的氛围下长大,自然不会存着一颗圣母心。   杀伐决断才是她的性格。   就在她转动手腕准备结果人性命时,黑衣人说话了,“别白费功夫了,你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   沈清枫一愣,她的人?她的什么人?阿默吗?   “你以为就凭你,真的都过得我们”我们什么,黑衣人没机会说了,他突然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沈清枫没有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多做停留,既然杀手已经跟她到这里,说明这一路危险不停。   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枫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危险来临,于是便又连夜出发。   夜路从不好走,何况危险重重,沈清枫刚走不远,客栈便让人一把火给烧了。   火光照耀漆黑的夜空。   沈清枫不敢再耽搁,一路上策马狂奔。但对方更加锲而不舍,明显是想直接让她死在项国。   最近几次遭遇埋伏,对方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沈清枫受了伤。好在她实战经验丰富,加之本身武功就好,总算虎口脱险。   最近一次遭遇伏击,是在接近北凉介于项国边界,两国交汇处的一处山谷深处。   “公主殿下又是何苦,明知回来必死,还要回来,图什么!”   蒙面人话音刚落,一行人便铺天盖地朝沈清枫杀过来。   沈清枫自然只得迎战。   不过她不恋战,也不轻敌,施展轻工避开对方致命的攻击后,随后快速反击,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刀光剑影中,几个回合下去,一群人打得难舍难分不可开交。   沈清枫因为马不停蹄的赶路,加上之前就遭受过袭击,又没怎么休息,精神大不如平常。   这帮人又进退有序,完全不是乱打乱杀,像训练有素的将士。   沈清枫很快落于下风。   “她体力不支了,给我杀!”   蒙面人头子喊了一声,一群人再度一拥而上,直奔沈清枫。   沈清枫背靠一块岩石,后面是悬崖峭壁,无路可退,只能正面迎战,可是她已力不从心。   “清枫!”   危急关头,一群和尚出现了。   “……”   沈清枫一愣,蒙面人也一愣。令人怔愣的却不是这群和尚的突然出现,而是有人喊了沈清枫。   所以大伙儿都愣住了。   十几个和尚手持木棍冲挡在沈清枫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蒙面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激烈的厮杀再度展开,只不过这次形势逆转。蒙面人明显不是和尚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待击退蒙面人后,回过头来,沈清枫已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沈清枫醒来时,躺在寺庙里。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对自己从寺庙醒来也就不做他想,只是……   沈清枫从床榻下来,正欲出门,恰好有人从外面进来,见她醒了,不禁目露喜色,“清枫。”   沈清枫眉头一皱。   这个人她自觉不识,但……声音却略耳熟,最关键的是这个人认识她,“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那人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怎么,几年不见,连你师叔都不认识了??”   “师叔??”   沈清枫再皱眉,随即愕然,“你……”怎么会是个和尚。她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忍住了。   那人说,“没什么内伤,只是皮外伤多些,养几日就好了。”自顾自说完,递给她一碗汤药。   沈清枫接过来,疑惑道:“师叔,您为何……”   为何在此,为何出家。   “我本来就是佛门中人。”   “啊?”   这话说来啊,长,这原来啊,沈清枫他师父是个江湖游侠,走到哪儿算哪儿。   但没想到的是她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她的师公才是游侠中的游侠。沈清枫的师父几年前就退隐江湖了,因为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跟她师父一起退隐的,沈清枫记得,还有她的师叔,三不舍,可……师叔……   “师父他!”   师叔三不舍如今成了和尚,那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师父他老人家……成了和尚?   师父成了和尚,那她…??   沈清枫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倒不是她瞧不起出家人,实在是她师父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无法一个潇洒不羁的江湖剑客……会跟和尚沾边,真的无法想象。   三不舍笑了笑,坐实了她的猜想,“嗯,你师父也在寺内。”   “……”   完了,沈清枫当场石化。 第八十六章 被软禁起来的北凉王   北凉有难,沈清枫不可能坐视不管,可只身前往却一路危险。   生死之际,被人所救。   只是当她知道救她的人是谁后,整个人却瞬间不好了   好在师叔告诉她,她师父并未出家,“他只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也不想卷进朝廷的明争暗斗,所以在此处躲清静罢了。”   当初他们师兄弟二人决定一起归隐山林,途径此处时恰好遇到山贼作祟,两人合力击退,但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之际被寺庙里的老和尚救下,于这里养伤期间天天听老和尚诵经念佛,一来二去,他就动了出家的念头。至于沈清枫的师父,他确实只是将就三不舍,顺道在这儿躲清静罢了。   “如此……”   沈清枫听后竟没多大波澜,只道一句,“师父素来逍遥惯了,我还以为……罢了,师父没事是最好的。师叔,我还有事得先行离开,日后清枫再来拜会师父师叔。”   “嗯,不妨。”   三不舍附和她一句,随后反应过来,“嗯?你不见见他?”   “不了。”   师父武功高强,断不会遇到让她担心的事,现在她需要担心的莫勒,需要她担心的,也是莫勒。   沈清枫刚醒,没问一下自己伤得如何,问题大不大,和师叔简单寒暄了两句,都还没聊热乎就动身准备离开,不成想还没抬脚,一道浑厚有劲的声音至门口传来,“如此匆忙,要去哪儿?”   未见来人,但沈清枫对这声音太过熟悉。   “师父。”   话音刚落,她的师父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侠贾怀恰好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小柔弱的少年。沈清枫一看到少年,眼睛立时直了,“莫勒!”   少年望到她,也展颜一笑,随即笑着朝她扑过来,“阿姐。”   “你怎么……”   沈清枫原想说不是说他被关入大牢吗,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转念一想,师父贾怀在这里,师叔也在这里,那么莫勒出现在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谋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莫勒说着,目光黯淡,把头低得垂下去,一是无颜面对沈清枫,二是恼恨自己无能。   沈清枫自然不是责怪他,只是想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可莫勒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当时不在王宫。”   “你不在王宫?”沈清枫皱了皱眉。   “嗯,我那时去了辽河,回来才知道王城上下都在传我谋反、叛变。原本我是想进宫找父王解释清楚的,哪知道……”解释不成,反被拿下,他的进宫正好中了真正谋反的人、沙吉的下怀。   王世子被抓,还被扣了个谋反的罪名,北凉王一口气没上来病倒在床,王后天生性子柔弱,这么一来,打击过大抑郁而终。   这就是沈清枫所知道的事实,也是外头盛传的谋反真相。   不管如何,莫勒没事总是好的,恰好了了沈清枫一桩心事。   但如此一来,现下最危险的莫过于孤身一人的北凉王。北凉王于她不止是救命再生之恩,沈清枫不能不管。她默默叹息,“你回去也无济于事,就呆在这里,沙吉谋反叛变的事我回去处理。”   “阿姐不能去。”   莫勒立刻拦住她,“沙吉密谋已久,阿姐去了也是没用的。”   “就凭沙吉,能奈我何。”   沙吉叛变,不少趋炎附势的人必然倒戈,但她不信曾受她指挥听她号令的铁军也全跟着叛变。   莫勒说,“阿姐不知,谋反一事传开后,沙吉为了震慑其他人杀了不少无辜的人,现在大家都很怕他臣服他,阿姐不能回去。”   莫勒说着说着竟哭了。   沈清枫沉默。   她懂,她懂莫勒的意思。北凉虽不与外界斗狠逞强,但内部矛盾从来没有停止过,以前碍于她在,碍于北凉王的威风所以沙吉才隐藏锋芒,没想到,万没想到!!   “沙吉!!”   沈清枫暗暗握紧拳头。   莫勒望着她,再度觉得自己无能,懦弱,不成事。   眼下北凉怕是早已沦陷,但如果真像莫勒说的那样,那她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搞不好还得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可沈清枫毅然决然还是决定要去,北凉王她不能不管,即便现在去也无济于事,。   即便去了是送死也得去。   云家从无庸人。   沈清枫依然决定继续赶路,动身前往北凉,但她像留下月牙一样,不犹豫地将莫勒留在这边。   “半个月后若没有我的消息传来,你即可动身,离开这里。”   这是沈清枫留给莫勒的话,随后再次踏上危险重重的路途,只不过这次不再孤身一人,而是有贾怀、三不舍陪在其左右。   有了贾怀和三不舍,接下来这段路再遇到危险沈清枫也如如履平地,走得十分顺畅。   临近王宫,三人停下脚步。   贾怀问,“你打算怎么做?”   沈清枫说,“先潜入王宫,倘若父王无事先将他接出来。”   “不可。”三不舍立时制止她,“倘若这样做,一旦事发沙吉定会反咬你一口,届时,恐怕你也会背上谋反的罪名。”   “不舍说的对,还是从长计议,以免落入沙吉圈套。”   “即便如此,我也得去,”沈清枫目光坚定,语气低沉,“王后已经罹难,莫勒流浪在外,我必须确认父王是否安在安好,倘若…”   倘若什么,沈清枫顿住了。   在她语气顿定的刹那,贾怀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意。   见她如此,三不舍还想劝说。   贾怀制止了他,“好,我陪你去。”末了对三不舍说,“你在外面等着接应我们。”   “……好吧。”   三不舍自然听师哥的。   趁夜色正浓,沈清枫和贾怀换了一身夜行衣,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悄悄潜入王宫。王宫戒备深严,巡逻队比以往多了许多,一队刚过,一队又来。   显然这是沙吉安排的。   来到北凉王的卧龙殿,沈清枫和贾怀悄悄落在花园里的假山后面,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北凉王这里的侍卫比以往少了一半不止,而且宫人全换成了生面孔。   贾怀拍了拍沈清枫,“我去引开守卫,你趁机进去。”   说罢抓了个小石头朝一旁扔出去,随即施展轻功离开,不过既然是为了引开侍卫,当然不能不着痕迹的离开,贾怀故意跳上宫墙,给侍卫发现他的机会。   “站住!什么人!!”   果不其然,侍卫刚一发现他,全都朝他追了过去。   “站住!!”   侍卫被引开后,沈清枫大步流星朝殿内走去。推门而入,内里景象让她不禁蹙眉,“父王!”   北凉王端坐于案前,眉头紧锁满脸沧桑,看状态除了面容看上去苍老不像是生病。沈清枫不蠢,顿时明白过来,外面盛传的北凉王卧病在床是假,被软禁了才是真。 第八十七章 孤身涉险的公主殿下   沈清枫夜探王宫,终于得知谋反真相。北凉王哪是被人气得卧病在床,分明是被沙吉给软禁在内殿之中,沈清枫本欲带他走,但最后还是选择独自离开。   离开王宫之后,沈清枫没有去原先约定好的地方找三不舍和师父贾怀回合,而是直奔曾经的部下,铁军大营。铁军大营的驻扎地距王城几百里,为尽快了解真相,也为早日平乱,沈清枫片刻不敢耽搁,连夜出发赶往营地。   只是……一切今非昔比。   铁军现在的首领叫雷云,这是沈清枫不知道的。   雷云是她曾经最得力的一把手、雷利的同胞弟弟,而雷利是她曾亲手托付重任的人。   沈清枫尚且还不知道,她离开北凉不久雷利便不在军营了。   当初卸甲后,她一路追击叛逃的士兵来到项国,无意邂逅弟弟云非羽后恢复记忆,正好那段时间两国欲联姻,她想着云非羽,想着云家先烈,于是便再没去过军营。   早就对她对雷利不满的雷云便趁那个机会带领部下对抗雷利。   虽然最后被雷利用武力压制住,但自相残杀的事发生在雷利的统管下,雷利因此失去了威严,军中有不少将士对他不再服从管教。   后来两国联姻已成定局,沈清枫更是一去不回。   面对沈清枫的彻底离去,雷云有了底气,行为越发嚣张。   不久,雷利身心俱疲,主动请辞,而雷云因为威逼利诱其他将领,毫无悬念的成了铁军新一任的首领。雷云上任后铁军大营彻底发生不可控的变动。   沈清枫抵达军营时,雷云正好操练完士兵回到营帐。   听到沈清枫来了,雷云呼呼喝喝的从营帐里出来,“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咋呼的模样好似一个黑李逵现世。不同英俊神武潇洒的哥哥雷利,雷云长得五大三粗,横眉怒目,又黑,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满脸横肉、目露凶光,活像哪个山头下来的强盗。   面对雷云的热情,沈清枫无视之,开门见山地问,“雷利呢!”   “他辞官了。”   辞官??   沈清枫眉头一皱,随即直面问题,“沙吉密谋造反,企图篡位之事你没得到消息?”   “啊?!!”   沈清枫一来就开门见山,这倒是雷云没想到的,脸色顿时一边,但依旧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殿下,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你当真不知?”   “殿下明察。”   “哦?”   沈清枫挑了挑眉,本想给雷云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稀罕,“殿下搞错了吧,我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我在骗你?”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话音刚落,雷云忽然抬手,一道劲风掠过,“只是我想要你的命罢了!!”   杀机顿显,沈清枫脚下着力,后退一步避开。   偷袭失败,雷云也不装了,索性撕破脸皮,“其实我老早就想和公主殿下实实在在的打一架了,说实话,我实在不信你一个女人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沈清枫脸色一冷,“找死!!”   雷云想杀她!   如此沈清枫便明了,铁军这是铁了心要叛变。但她不恼不怒,也不慌张,显然对这一幕早有所知。   诚然,此番前来她不是来搬救兵的。看到莫勒是被贾怀和三不舍救走那一刻她便已经明白,铁军很可能叛变了,否则依照她当初留下的那些人,即便沙吉悄然叛变逼宫,致使王城沦陷。但面对王世子蒙冤入狱,绝不会有人坐视不管。   然而宫变这么久,铁军却迟迟没有动静,这足以说明铁军已然叛变。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铁军首领竟从雷利变成了雷云。   转念一想,首领若是雷云,那么一切就又都说得通了。   因为雷利不会背叛她。   既然叛变的人不是雷利,那么的事接下来就好处理多了。   沈清枫冷眼望着雷云,眼中隐现杀意,声音沉了下去,“沙吉没告诉你们。他根本做不了王吗?”   没想到雷云依然嚣张,“谁做王我不在乎,哪怕是殿下你做北凉王我都认,可我就是不想拥护一个病秧子做北凉王。”   病秧子……   想到莫勒,沈清枫便蓦地想到寺庙内因对这一切感到无助,痛恨自己无能而自责得垂下头的少年。   那是和云非羽一样的存在。   雷云竟说他……病秧子。沈清枫眼里杀意顿起,“你找死!”   “别废话,沈清枫,今非昔比,今天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很显然,对话谈崩了。   “很好。”但沈清枫本身也不是喜欢磨磨唧唧的人。   没想到雷云性格暴戾,比她更甚,于是三句话不到,两人直接打做一团。两两对决,雷云本来是想好好讨教讨教沈清枫的身手。   半注香过后发现慢慢招架不住了,于是这货便用实际行动很好的诠释了何为兵不厌诈。   打了一会儿,雷云渐渐被迫退,等沈清枫意识到时,已经被一群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和她对打的雷云则退到一旁,一脸得意的望着她,“果然不愧是剑圣榜第一名,确实有两下子。”   末了又说,“不过我可不是我哥,他认死理跟你打,我可不会,今天你敢一个人到这儿来,那就做好葬身此处的准备。”   说完雷云笑得好不得意,大有胜券在握的意气风发。   沈清枫冷哼一声,不屑道:“所以说,废物就是废物,这就是你比不上雷利的地方。”   这句话可轻可重。   对沈清枫而言实在没什么,就是一句挖苦人的。   对让人也是。   可对雷云而言,却犹如扒皮刮骨,因为他生平最恨就是别人拿雷利和他做比较。果然雷云一听,眼睛立时红了,恶狠狠地盯着沈清枫,“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哪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到了我手上,得意什么,啊?你得意什么!”   “怎么?戳中你痛处了?”   沈清枫嘴毒却是有名的,不仅没有因为戳了别人痛处而悔改,反而…“当初他们说你成不了大事我本来不信,毕竟你是雷利的弟弟,现在看来是我沈清枫高看你了。”   嗯…没错,毒舌病又犯了。   沈清枫是攻心为上,而雷云又是个四肢发达脑子简单的人,沈清枫故意这么说显然是要激怒他。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把雷云抓住,这群小喽啰还怕什么。   而雷云……一个四肢比男子发达的人,稍微激怒一下就行。   显然雷利玩不过沈清枫,被这么随便一激,顿时面子里子全都不要了,化身咆哮帝,“沈清枫!既然你这么想死,老子成全你。”   也顾不上打得过打不过,有无战术,打起来好不好看,反正雷云是气坏了,“啊啊啊”气急败坏的喊着,“给我杀了她!!”   士兵们便一拥而上   沈清枫自然不是吃素的,何况这些士兵都是她曾经带过的兵,软肋在哪儿她能不清楚?士兵纵然多,却多如黄豆,在她手里就跟玩儿似的,没一会儿就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雷云气得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平日叫你们勤加练习,你们就是这么练习的?!”   沈清枫退敌如割菜。   雷云急了,眼看着沈清枫肃清身边障碍直奔他来,急得他抓起身边一个士兵扔向了沈清枫。   倒霉的士兵直接被沈清枫一脚踹出了营帐。   不得不说,沈清枫确实厉害,这是雷云的失策,也是他盲目自大目中无人轻视导致的后果。   眼见士兵拦不住沈清枫,雷云开始后怕了,因为他想起沈清枫是个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主,于是不由自主地怂了。眼下这局面不怂真是不行,就算他现在号令大军杀掉沈清枫,可依照沈清枫的性子怕是没等大军杀了她,她就先杀出重围把他给杀了,雷云便真的怕了。 第八十八章 惊天变,乌云拨开   自北凉传来惊天剧变,沈清枫已离开项国半月有余。   她离开当日,项云霄便召集朝中重臣商量此事,对于增援一事大家各有说辞。   有人同意,“北凉乃皇后娘娘母国,如今遭遇巨变,于情于理我国都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臣附议。”   也有人反对,“臣认为不妥,北凉突发巨变我国确实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但皇后娘娘未曾提及增援一事,倘若北凉宫变只是因内部矛盾引起的误会,我国贸然出兵,恐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如此,岂不是让皇后娘娘陷入两难之地。”   “老臣附议。”   项云霄望着一直没说话的老首相,“爱卿意下如何?”   老首相皱了皱眉,思衬片刻,“几位大人说的都有理,可若北凉真的遭遇宫变,我国却迟迟未曾出兵增援,皇后娘娘只身前往以身涉险,若出了差池谁来负责。”   比起北凉是否更替帝王,老首相不在乎,他更优先考虑的是皇后娘娘沈清枫的安危。   不论北凉事变是真是假,皇后娘娘独身前往必然有险。   “皇后乃一国.之,母,她若出了事情,我等颜面有光?”   老首相继续说。   论格局果然还是老首相更胜一筹,众人便相视一眼默默低头。   项云霄端坐于高堂龙椅,原本拿不定主意,但老首相一席话猛的点醒了他。是啊,北凉如何不该他去考虑,王朝更替是不可逆转的。   自古以来哪个王朝的崛起不是另一个王朝的湮灭。   是啊,他不该顾虑这些,而是优秀考虑皇后,而且沈清枫不止是他的皇后,还是他不能再失去的人。十几年前就是因为他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几经商量一度拿不定主意,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派兵增援,不想被齐贼老狗钻了空子。   云家数十万将士……   想起那场悲剧,项云霄距今仍心怀悲恸,暗自自责。   “北凉有难,没有收到对方发出的请求,我国确实不能贸然出兵。”项云霄坐直了身子,正声道:“但老首相说得对,即便北凉宫变只是一场误会,可真真假假谁能分清,倘若宫变一事为真,皇后只身前往必然危险重重。朕可以不问北凉之事,也不怕闹出误会笑话,但朕绝不会置皇后于不顾。”   是啊,他真是糊涂。   不管真假,沈清枫毕竟去了北凉,宫变是假固然最好,可若是真的又该如何。别人不知道沈清枫的身份,他却是十分清楚的。   够了,欠云家已经太多太多,就算真的是场误会,可只要沈清枫没事,闹了就闹了。   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初登皇位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再三斟酌考虑,几经琢磨,犯错在所难免。但今非昔比,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遍。   也不想再犯。   老首相说的对,情愿叫人误会,也别留遗憾于心间。   那种毁天灭地的负罪感,一生来一次就行了。若沈清枫真在北凉出了什么事,他这一生,将永远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朕决定派兵增援。”   尽管沈清枫离去时说她自己能处理,但项云霄仍决定派兵增援,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增援是决定增援了,派谁去成了一大难题,毕竟此次前往北凉不是攻城,也不是退敌,而是去给皇后娘娘撑腰。   不是打仗,只是前往撑腰,派出的这个将领就必须要是个既不会给人压力造成误会但又说的话的。   眼下……军中有这人?   军中没有,朝中更没有,但天子脚下有,就在太子东宫。   听闻北凉事变,又听项云霄的决定,林澈第一时间进宫面圣,项云霄一看到他,立时喜出望外,“朕倒还真把你给忘了。”   林澈立于殿上,双手抱拳,颔首低眉,“林澈请求带兵前往,还请陛下恩准。”   “好,准。”   “多谢陛下成全。”   “林澈,务必确保皇后娘娘安全,并安然回来。”   “是!”   一切安排已敲定,这边项云霄因放心不下,商议过后决心派林澈前往北凉增援沈清枫,那边,比起落入铁军大营包围圈却绝地反杀的沈清枫,现在真正陷入危险的却是被软禁于王宫的北凉王。   沈清枫夜探王宫的消息不胫而走,沙吉未免夜长梦多,竟派人给北凉王灌药。据说是一种连续喝上几天就能让人神志不清的药。   沈清枫被困,莫勒又什么也做不了,北凉王更是被软禁。   如今的北凉无疑已经是沙吉的囊中之物,但未免落人口舌,还是得按正常的继承法走一下过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项云霄这边会派人增援沈清枫。   大典那天,沙吉满怀期待,且是胸有成竹。   北凉就快是他的了。   整整四十年,被压制了整整四十年,北凉终于是他的了。   他再也不用看哥哥和侄女的脸色,再也不用担心了。沙吉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快乐,开心。   大典举行时,北凉王被宫人搀扶着走出来,颤颤巍巍的,几次差点摔倒,这副模样一看,估计那药喝了不是一天两天。   北凉王神情萎靡,高坐于堂。   底下群臣跪拜,“臣等参加王上,祝我王永世安康。”   沙吉嘴上也说着这句话,但心里想的却是,安康个屁,他就快嗝屁了,然而一抬头,北凉王竟神采奕奕地望着他们。   “都起来吧。”   沙吉当即愣住。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药效失灵了?不,不应该,那可是百试百灵的神药,不可能失效。   那……!!   沙吉将将明白他手底下出了细作,殿堂外顿时涌进来一批官兵将殿上众人团团围住。北凉王发话,“沙吉,你可认罪。”   望着涌进来的士兵,沙吉再次露出得意之色,不仅不对北凉王言辞敬重,还故意挑衅,“王上这话何意,臣弟不懂。”   “你不懂?”   “臣弟不懂,望王上明示。”沙吉抬头挺胸,殊不知雷云已经投降,心下暗自以为只要自己再坚持坚持,待雷云率领大军赶到,届时由不得群臣不服。   然而雷云已经投降。   虽然当时被沈清枫吓到认怂不认输,但一个人一旦开始怂了,认输那是迟早的事。   而且就在他想利用大军压制沈清枫时,雷利突然出现了。   雷云虽然狠厉,但在雷利面前却不堪一击。而沈清枫本来就身手了得,以一敌百。雷云纵然叛变,军中也有不少追随者,但忠于沈清枫的人也不少数。或者说更多。   沙吉最终没有等来雷云改变局势,反而等来了沈清枫等人。   成王败寇,沙吉败了。   但北凉王没有杀他,念及亲情,只是将他流放。   而此时,林澈带领的大军也恰好抵达,即便雷云不降,面对项国骁勇的铁军,沙吉仍成不了事。 第八十九章 风雨欲来……   “驾!驾!”   城外几百里的官道上,三匹红鬃烈马如疾风般争相狂奔着。马背上驮着的男人满头大汗,眉头直皱,抓着缰绳的手紧紧的,指关节泛着的劲白诠释着主人内心的急切。   “驾!驾!”   马蹄声奔急如催命符,又如恶鬼,从清晨一直咆哮到月儿爬上树梢还不停。   午夜时分,三人终于赶到皇城脚下,宫门守卫老远就听见了马蹄,见来着匆匆立时警觉起来,“来者何人!”   “金字令追风。”同时响起话音的还有“金字令追云”“金字令追月”。守卫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几个名字,但听见的次数绝对不多,听见这些人报名字的同时,三块黑底金字令牌也从黑夜中飞来准确的落在守卫手中。   入了宫门三人已然没有下马,反而策马狂奔直奔云霄殿。   此时项云霄正和夏侯昀于御书房埋首处理奏章,二人不时抬头相望不时商议着奏章中发现的争议点该如何更好妥帖的处理。   敏玉瞧两人都没动一下那案上的糕点,见糕点从热到冷,怕吃坏项云霄的肚子,于是端着凉了的点心出去想再换些热乎的过来。刚出去便迎面撞上金字令三兄弟,望到这本该没于黑暗的三人,敏玉不禁心头一震,手颤了一下,生平以来第一次失了误,竟一不小心将手中托盘掉在地上,点心如此刻他的心,在他脚边滚落散碎一地。   “陛下何在?”   追风走在首位,追云追月二人紧随其后,三人还在台阶上,追风眼尖,一看到敏玉就问。   敏玉连忙给他们让出道路,“就在内殿。”   随后跟着三人匆匆进门。   急切的脚步声让殿内的两人蹙眉,闻声抬头,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字令三兄弟时,殿内二人的神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项云霄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一片惨白。   此时,北凉,王宫内。   大王宫。   北凉王端坐于殿上,沈清枫、莫勒、雷利、林澈及贾怀三不舍若干重臣等立于跟前。   北凉王望着跟前英姿飒爽的沈清枫,瞧着这个半路捡回来、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仿佛年轻版、女版的自己,露出欣慰的笑。   威风凛凛,一派从容。   不愧是我女儿。   北凉王如是想。转而看到莫勒时又不禁露出些许忧虑。   沈清枫若是像他,骁勇善战杀伐决断,果敢果决,那么莫勒就像极了他的王后,温柔和顺,像心怀世人万物苍生,折一朵花都要为之缅怀心疼半天的菩萨。   北凉自成立以来好战成瘾,血统彪悍,骨子里就是天生的战神。   他即位后,在他的统领下北凉虽从不曾与他国争强好胜发动过战争,但边界的小摩擦从未停止过。或因为他,或因为杀伐决断的沈清枫,这些年北凉一直过得安静祥和,可借着这次沙吉的谋反也让他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   狼天生没有吃素的。   北凉人血统里就不怕安分守己的人,血液里与生俱来带着倾天野心,茫茫斗志。   若一旦他真的先去,沈清枫又远赴他国,莫勒即位,依照莫勒这副样子,届时北凉必必会迎来真正足以改朝换代的动乱。   ……唉!   忧愁爬上心头,北凉王不禁暗自伤神,默默叹息。   沈清枫一蹙眉,“父王…”   “没事,想到一些事情。”对莫勒无法带领北凉这个事实,北凉王没有感到无奈,更多是心疼。   如若莫勒真没法继承王位,北凉也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这意味着莫勒两将永远离开北凉。而这个结果恰恰是北凉王无法接受的,这和流放沙吉有何不同??   沈清枫是他带大的,加上有江湖豪侠做师父,性格不随一般女子,反而潇洒不羁,豪爽利索。   莫勒从小体弱,这么大了一直都被王后和姐姐护着保护着,没怎么磕磕碰碰,这次遇到的事情应该就已经把他吓坏了,如果他即位北凉,这样的事、类似的事必不可少,以莫勒的性子……   莫勒终究太柔弱了。   北凉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不争的事实。沈清枫倒是符合,可……   罢了,罢了。   “清枫,你准备何时回去?”   “待一切处理好。”   “报!!”殿内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急报,不等召唤,外头已然有人进来。小士兵一进来看到里面这么多人顿时愣住,随即抱拳单腿跪地,“禀王上……”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众人也不是眼瞎,当下明白,正欲退下,北凉王一挥手,“没事,都是自己人,说,何事。”   “关外密报!”小士兵似乎认识林澈似的,话到这里,瞧了一眼林澈,末了面露惧色看了看沈清枫,这才冒着生命危险般、如实将密报一事尽数呈上,“稍前一刻接到关外密报,叛逃在外的阿达里把、把项国公主劫持了。”   “什么!!”   “宁安公主!!”   沈清枫和林澈异口同声,其余众人包括北凉王亦是一惊。   与此同时,云霄殿。   随着金字令三兄弟的到来。追风抱拳拱手,单膝跪地,“我等从夜郎古国的山城出发,准备前往凉都于禹王见面,可途中”   “你们是在夜郎古国,为何宁安会被北凉的人劫走。”   追云附话,“回皇上,公主初被劫持时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追赶过程中对方首领大意掉了玉佩,之后才知道其乃北凉叛军首领阿达里。”   “为何不追!”   项云霄冷着脸,少有的露出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姿态。   宁安或许是意外得来的,可也是他心爱的女儿,从小也是他捧在手心疼爱的公主。齐美人一事虽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她生母,赐死她,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宁安,一直想着如何补偿。想着让她开心所以从不同意她出宫的,生平头一次放任,让她云游四海。   没想到!没想到!!   项云霄急得差点吐血,特别知道劫持了宁安的是北凉的叛军首领阿达里,倘若是个别的什么人那都是不必太担心,抓了宁安必定有所图,否则不会这么做。可阿达里是叛军,孤家寡人。他这么做图什么?项云霄担心宁安,担心阿达里只是想报复社会,担心阿达里会伤害宁安。远在北凉的沈清枫和项云霄想到了一块儿。为了了解真相,她让林澈先行回程,她则暂留北凉。林澈没有问什么,对于这个皇后娘娘,他还是很敬重的。   而现在,已从叶飞扬的碧池山庄回到凉都的禹王和云非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刚欢欢喜喜的和府中上下过了大年,正着手又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 第九十章 惊闻噩耗!!   “公子今日可还出门?”   府中新添的小丫鬟春菊端着木盆去后院天井洗衣,路过花园看到,看到云非羽在修剪花枝,便绕路过来问了一声。   云非羽笑笑,“不了。”   “可是昨日逛得太久,公子感到腿乏?还是腻了?”   春菊比无忧出来时大不了多少,性子和无忧截然相反。小丫头天性活泼好动,府里的重活也不让他她做,每天便洗洗衣裳,其余时候都跟着他身边。   春菊一双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对一切未知事物的渴望。   云非羽知道她洗完衣又想去外面,便说,“洗完衣让良秋派你出去走走。”   “公子不去吗?”   “今日不大想出门了。”   “嗯……好吧。”   春菊笑嘻嘻地便端着木盆往后院天井去了。   望着她欢快灵动的身影,云非羽不自觉地摇头,笑了笑。   今日天气甚好。   晌午时,日头洒得正烈,烈阳晒得人好似被碳火围着烘烤,身上都是烫人的。   项云擎清晨便出了门,到春菊和良秋逛完回来,他才回来。   回来时大包小包拎了不少。   “这是……”   他好奇问了一声,项云擎将那些放在一旁,拉着他往外走,“之前承蒙叶城照顾,回来后一直未去拜访,恰好这两日府中无事,我猜想你大概也想幺幺那丫头了,便置办一些礼品,明日去碧池山庄拜访一下。”   叶城是叶飞扬的字。   云非羽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项云擎来到碧池山庄后,听见过他这么叫叶飞扬他才知道。   云非羽点点头,“嗯,确实应该去拜访一下。”   “公子。”   两人正说着话,春菊捧着个不知装了什么的红色小木盒跑到两人跟前,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云非羽,“这是给公子的。”   “给我的?”   “嗯。”   “这是什么?”   云非羽还没说话,项云擎将盒子拿过来,上下打量一番。   春菊忽然腼腆地笑了。   良秋在这时赶了过来,正好听到项云擎问的话,又看到项云擎手里的盒子,看了春菊一眼,说,“这是春菊送给飞羽哥的新年礼物,她挑了很久呢。”   “新年礼物?”   “给我的?”   项云擎和云非羽同时出声,春菊小脸一红,竟难为情地红着脸点点头。   项云擎将盒子递给云非羽。   云非羽接过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根很漂亮的发带。   “这……”他有些吃惊,“春菊,你……”   “公子待春菊好,春菊心里知道。”春菊说,“我娘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不光为我赎身,还安置弟弟妹妹,这份恩情春菊买一千条一万条发带也是还不清的。”   云非羽心里流淌暖意,春菊确实是他从青楼门口赎的。   许是从前冷漠惯了,忽地被暖了心,情意再生,人性未泯,便再也看不得人间疾苦。   见他半天没说话,春菊以为他不喜欢,“公子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   说着,云非羽将发带从盒子里取出递给项云擎。   项云擎心领神会,接来发带,侧身帮云非羽绑在了头发上。云非羽不同旁人,他的头发又黑又亮,像丝绸一样。   旁人喜欢扎高高的马尾,例如项云擎,林澈,良秋等。   他素来只爱扎一个半坡发。   旁人用的都是冠,他素来酷爱发带,尤其最爱红色、白色。   春菊送的是一条红色发带,末梢处修了两朵一大一小,特别精致,栩栩如生的梅花。   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发带。   “谢谢。”   “公子莫要客气。”春菊连连摇头,“这都是应该的。”   翌日清晨。   鸟啼声将众人从睡梦中唤醒,头一次出远门,春菊最起劲,老早便在门口侯着。   良秋取笑她,“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忙着逃命去。”   “哼!”   春菊高兴,也不理他。   不多时,云非羽和项云擎也出来了,因为只是拜访,去去就回,并未带太多物品。   只随车捎带了置办的礼品。   那车缓缓自府门前远去,接近傍晚时,朝廷专门负责派送紧急信件的邮差来到了府中。   “哎呀,太不巧了,老爷他们今天早晨刚出发去春城。”   管家一听信必须交到项云擎手中,立时一拍大腿。   邮差眉头一皱,什么也没说,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即刻上马,又连忙赶往春城。   项云擎和云非羽抵达春城碧池山庄时,已是两天之后。   因为不着急,加上云非羽的身体,一行人放慢了行程,所以两天才赶到。   刚进山庄,项云擎就被叶飞扬拉进了书房。   两人密谈,具体谈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只见项云擎接过叶飞扬递来的信,看过后眉头皱紧。   “信是昨日夜里到的,若非邮差说你正在往我这里来,我都准备连夜赶去凉都找你了。”叶飞扬将另一封信递给项云擎。   项云擎面色铁青。   叶飞扬将他看过的信抽走焚毁,“收到信我已经让人连夜追查了,消息会送到分部去。”   “现在就去。”   叶飞扬点点头,末又担心,“云公子那边…”   “不妨,他至来明理。”   项云擎了解云非羽,轻重缓急,他分得清的。   叶飞扬再次点头。   两个人便如此商定,面都没会云非羽便离开了碧池山庄。   之后几天,云非羽便再没有见到他们,他们离开那天,倒是托幺幺给捎了口信。   “项大哥和庄主说他们离开这里有要事,没回来之前非羽哥哥就住在这里。”   “有要事?”   “嗯。”   幺幺点头。   云非羽不爱追根究底,既项云擎没说他便也不多问。   只是这之后,一连过了几天都不见项云擎和叶飞扬回来,也没有他们二人的消息,担心之下,他食不下咽,知道一点内幕的幺幺和五六五一担心他身体,才把事情说给他听。   “什么!!”   云非羽震惊得手中的羹汤都没拿稳,一下掉在脚边。   “宁安……”   怎么会,她身边不是有项云霄和项云擎派出的暗卫么。   见他这个反应,春菊天真地问,“公主是公子的亲戚吗?”   幺幺和五六五一揣着八卦的心,竖着好奇的耳朵,静静地也登着云非羽的回答。   诚然,他们倒是知道项云擎和云非羽应当是朝廷中人,毕竟他们庄主以前是带兵打仗的。   而且和项云擎关系匪浅。   只是他们不知道项云擎和云非羽 的真实身份罢了。   春菊和良秋更加不知道项云擎和云非羽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应该出身显贵,家世不凡。   所以春菊才那么问。   云非羽没有回答春菊的话,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   “公子”春菊还想问什么,良秋年长一些,看出云非羽在担心,便伸手拉走春菊。 第九十一章 男人与项宁安   “这步棋是兵行险着,一步错步步错,容不得我们粗心大意,每一步都要走好。”   “怕什么,有她在,你还怕他们吃了你不成?”   宁安意识苏醒时,听到两个人正好在说话。说话的女人的声音她听着有些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她的眼睛是被蒙起来的,所以并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有人吗?”   她口干舌燥,快渴死了。   “有人吗?”   因为声音沙哑干涩,第一句话竟没有说出来,于是她又加大音量叫了一声。   “嗯?”   先前说话的一男一女听到她的声音后停止对话。女人朝她走来,“醒的倒是挺快,我还想照你这么柔弱的身子骨怎么着也得三五天才醒过来。”   女人回过头看了男人一眼,“看来你的药不行啊。”   “能不能给我点水。”   听着女人挖苦男人的话,又深知自己处境,宁安本应该默不作声寻找机会逃跑,可她从出事到现在颗粒未进,加上她真的快脱水了,再不喝水只怕马上就得渴死在这儿。   “胆子不小,都被绑了还敢面色不改的问我要水喝。”说话的是男人。   宁安咳了几下,试图缓和一下嗓子,待觉得嗓子没那么难受了才开口回应男人的话,“左右都已经被你绑了,我总不能哭爹喊娘吧。”   再说她哭也没有用啊,她爹离她十万八千里,她娘就更远了,倒是她万一真给渴死了,说不定就真能见到她娘了。项宁安心宽又悲催地想。   男人哈哈一笑,“不错,你这丫头性子倒是不错,挺和我胃口。可惜了,要不是你身份特殊,我还就把你给放了。丫头,你可别怪我啊。”   项宁安心想,不怪不怪,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可是你能别啰嗦了吗,说这么多,你倒是给我口水啊。   奈何她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实在没那个底气,为了那一口水,都是那一口气啊。   “能先给我口水吗?”   “对,瞧我都给忘了。”   因为眼睛被蒙住,项宁安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天是亮着还是天黑着。   男人答应给她一口水喝,话音刚落便听见脚步声在周围响起,随即是瓷碗落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是倒水的声音。   当脚步声靠近,项宁安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酒味。   “我这儿没 水了,你要是能喝就把这酒喝了,要是不能喝就忍着点。”话音刚落,男人在她面前蹲下,粗俗的补一句,“酒总比尿来的好。”   “……”   项宁安差点没当场去世。   但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个理,她现在已经快渴死了,再不喝点水这回再晕过去或许就醒不过来了。不管了,项宁安闻着酒味把头凑过去。   因为手脚都被绑住她没办法扶着腕,只能将就着男人的姿势。烈酒辣喉又呛人,宁安好几次差点没吐出来。但辣死总比渴死好,于是将头又凑过去吨吨吨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当她把一碗酒全部喝干,男人看她的目光忽然变了。   一直站在一旁冷艳看着的女人眉头一皱,提醒道,“别忘了你要做的事。”末了丢下一句“没出息”便走了出去。   男人也不管女人的埋汰,只管盯着项宁安。   项宁安浑然不知。   虽然不是水,但好歹嘴巴里进了点润喉的东西,宁安缓了一会儿,酒味散去,喉咙的湿润也才稍微缓过来些。   不过脑袋有点儿发蒙了,毕竟刚才喝的是一碗酒。   男人蹲在地上看了她了一会儿,遂起身将碗放回到桌上,回到一旁的虎皮椅坐下,而后就那样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男人细细嚼着这两个字,蓦地说,“这么大的年纪,不好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在家相夫教子,整天在外面瞎晃悠什么,这下好了, 被我给绑架了吧。”   “……”   项宁安忽然觉得这男人是不是有病,指定是有点毛病,没毛病会跟她说这种话?   项宁安反问,“你多大。”   “嗯?”   “你多大。”   男人说,“不惑之年。”   “都可以当我爹了。”项宁安嘀咕一声,显得不屑,复又问,“你成亲了?”   “……没有。”   男人蓦地的皱眉,隐觉不妙,因为他几乎猜到了接下来项宁安会说的话。   果不其然,他才这么想,就听见项宁安说,“我才十八岁,你都四十岁了还没成亲,你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吗?”   “……”   男人顿时哑口无言。   项宁安也不怕他生气,继续说道,“再说了,谁规定女子就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谁规定的?皇帝都不敢这么规定,你凭什么让我成亲,凭什么让我在家相夫教子。”   “……”   男人压根没想到项宁安不仅性子直,胆子大,嘴巴还这么厉害,一时就没想到什么话来反驳她。原本他说那句话也不是说女子就该早早成亲在家相夫教子,他只是想说要是这丫头早早成亲在叫相夫教子,就不会被他绑架了,结果没想到这丫头竟给他一顿好说。   “有点儿意思。”男人乐了。   项宁安嘁了一声,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头开始有点晕乎乎的,人昏昏欲睡。男人知道她的情况,起身给她倒来一碗水。   “把这个喝了。”   “什么。”   “让你喝你就喝,反正不是D药。”男人说。   项宁安无语。   虽然无语但还是按照男人的话,又吨吨吨把递到嘴边的水一饮而尽。清水入喉,项宁安不但不感激人,反而眉头一皱,“你!你刚才是故意的?你不是说没有水了吗?”   “有没有水我说了算,你觉得你一个被我绑架的人,有资格问我要水喝吗?”   “我!没有!!”项宁安不依不饶,“那你倒是别给我喝啊,连酒都别给,你渴死我算了。”说完一扭头,竟缩回一旁倒下,什么也不管,闭上眼睛索性睡觉去了。   “……”   男人一下子愣了。   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愣是没见过项宁安这样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被他绑架了不哭不闹不说,还敢问他要水喝。   不给喝还跟他吵架?   绝了,真的绝 了。   “你叫什么名字?”   项宁安很气愤,加上现在已经有点醉了胸口有点难受,并不想说话就不理男人。   男人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大男人,问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先自报家门的吗?真有意思。”   “……”   男人彻底愣住。 第九十二章 男人要相对安全些   当项宁安因为喝醉而昏昏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绑住她手脚的麻绳和遮住眼睛的布条已经被取走了。不光如此,她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看起来怯生生的小丫头在照顾她。   “姑娘醒了。”   小丫头见她醒了,连忙走过来,但头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好像是生怕声音大一点会把她耳朵震聋似的。项宁安有点儿不习惯,一时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小姑娘。   “我去端水给姑娘净面。”   说着小姑娘便转身跑了出去。   宁安掀开被子起身,目光环视了周围,打量一番,发现不是客栈,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当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富丽堂皇的地方,眼前就是普通的住宅,只是……   “醒了?”   正疑惑着,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回过头循声望去,一个男人恰好从门口走进来。男人身高八尺,宽肩窄腰,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声音是耳熟的,项宁安只是顿了一下便猜到此人是谁。   男人进门后也盯着项宁安看。   比他想象中的要活泼些,摘下眼罩洗漱干净后的脸也比他想象的要漂亮一些,眼神……嗯,眼神也比他想象的要犀利一些。   男人蓦地一笑。   “你不怕我?”   “啊?”   项宁安一愣,觉得这开场白是不是哪里不对。   男人又说,“你不怕我吗?”   “……”   项宁安再度无语。   两个人面对面相望,气氛一度有点尴尬。怎么说……他们也是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但……既然是这样的关系,她怎么什么事也没有,昨天好歹还被绑着,今天不仅没被绑着,身边还多了个伺候的小丫头。   项宁安满心疑惑,加之藏不住话,便问男人,“你不是绑架我的吗?”   “嗯。”   男人倒也没躲避,直接承认了。   项宁安问,“那你为何又把我放了?”   “放了?”男人琢磨这句话,而后看了看她,笑道,“你觉得我会放了你?”   “哦,明白了。”   感情只是换了种方式绑架她。明白了,明白完后项宁安揉了揉肚子,“有吃的吗?”   “……”   男人望着她,淡笑不语。   项宁安毫不客气的给了一个大白眼。适时,刚才出去的小丫头端着一盆清水进来放在一旁的端架上,拿来毛巾湿过水拎干才递来给项宁安,“姑娘净面。”   “你叫什么名字。”   项宁安接过毛巾便不理男人了,回头望着小丫头。   小丫头扭头瞄了一眼男人,男人眼神冰冷,吓得她一哆嗦,连忙将头低下不敢言语。   项宁安看得眉头直皱,也跟着看向男人,将擦过脸的毛巾丢向男人,“不许吓唬她。”   男人偏了一下身子躲开。   项宁安瞪了他一眼,遂安慰小丫头,“没事,别怕。”   这一幕把男人看笑了。   他走到一旁坐下,目光再次放在项宁安身上,故意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真正被我绑架过来的人,她不过是我顺路捎带过来的。”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知道你还敢跟我这么硬气?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一剑杀了我?还是怕你把我手脚又绑了,蒙着眼睛再给我灌一碗酒?”   “……”   男人蓦地有些后悔了,后悔过早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这丫头这嘴是在哪儿捡来的,怎么这么能说,那女人不是说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吗?大户人家的闺女嚣张跋扈理解,这么啰嗦的真的不怎么常见。   见男人不说话,项宁安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男人忽地起身,快走出门时,回头说“你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这里没饭吃?”   “没有。”说罢男人也不管她会不会跟上,抬脚就走。   项宁安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聪明着呢,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于是安慰了小丫头两句便小跑着跟上去了。跟着男人出去走了不久项宁安就后悔了。   首先他们是在一座山上。   其次这里除了被男人占据的寨子,或者说就是男人的寨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家。   男人说这里没有吃的,要带她去前面镇上吃,项宁安信了,并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去镇上也好,去镇上的话就可以找机会偷偷给皇叔和其他人去信了。   原本她是这样想的。   事实却是……狗屁!   “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还在山上绕路,且越走越不对,项宁安索性停下不走了,“你要杀我直接点,何必这么折腾人。”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她,就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我不走了,你杀了我吧。”项宁安就地一坐。   男人也不恼怒,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走过来弯下腰将她一把抱起继续向山外走去。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项宁安虽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恪守这些累死人的规矩,但有些必要遵守的她还是遵守得很好的,就比如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当初她那么喜欢季子都没有越界过半分,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跟她还不是那种关系,他俩可是绑架犯与被绑架人的关系。   “你!你给我放开。”   项宁安手脚并用,企图挣脱,没想到她刚一说完,一挣扎,男人竟一点余地都没有挽留,就那么放手了。   “啊!”   于是她一屁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摔得屁股瓣生疼。   “你!”   项宁安简直要气炸了,她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戏耍过。   爬起来她就朝男人扑过去,管他三七二十五还是二十八,反正先打一架出出气再说。   男人也不跟她真打,但也不惯着她,就跟她耗着。   几个回合之后……   “……算你狠!”   项宁安气更喘了。   她认输了,斗不过。   轻功她不会,武功就更别提了,男人却好像是这两样的佼佼者,耍她就跟耍猴似的,刚才这几下之后只有她一个人累得在那儿喘气,男人却面不改色,一身轻松。   男人的眼神蓦地变得了,透着冰冷,“闹够了?”   “要你管!”   “闹够了就乖乖的。”声音也蓦然变得严肃低沉。   项宁安听着,察觉到了不对,神情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   男人说着,走上前去将她重新打横一抱,脚尖轻点地面,随后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项宁安虽然脾气倔,但不傻,男人神情骤变她就知道不对,所以当男人再次将她抱起时她没有再生出反抗之意。   比起未知的危险,这人相对来说总是要安全许多。 第九十三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男人说是要带她去填饱肚子,倒也没有真的骗她,当真带她到镇上来吃东西。   只不过……   “你就带我来吃这个?”   臭气熏天的臭豆腐??   项宁安无语了,这镇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哪个部落遗忘的旁支,百姓的穿着和他们无疑,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穷困,连点其他吃食都没有。   可男人竟带她来这个?   “你有病吧?”   项宁安将汤匙一扔,不吃了。男人不生气,也不管她,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碗就吃,唏哩呼噜,一会儿就见底了。   “再来一碗。”   末了觉得不够,扭头又问老板再叫了一碗。   项宁安本来就饿,见男人吃的这么香,有点忍不住了。   “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男人话音刚落,老板又端着一碗热乎乎递过来给男人,见她没动也附和着男人 的话说,“冷了确实不好吃,姑娘还是趁热吃的好。”   “……”   项宁安笑了笑,低头看着眼前那一碗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一言难尽的臭豆腐,嗯……没错,她浑身都在抗拒。   臭豆腐……她不想吃。   不想吃没关系,可以不吃,可完全架不住肚子饿得厉害啊。当男人吃完第二碗放下碗筷,意犹未尽的擦拭嘴角,她终于忍不住了,端起来眼一闭心一横,死就死吧。   “嗯?”   当第一口吃进嘴里,项宁安还是排斥的。   但当她试着嚼了一下,汤汁和豆腐里的味道融在一起在她嘴里散开那一刻,她顿时眼睛一亮,“还挺好吃的。”   “你不是不吃吗?”   “谁说我不吃?”项宁安一边不停往嘴里送,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刚才被你折腾那么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结果你就带我来吃这个,我当然要犹豫一下。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项宁安这话容易让人误会,特别是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当她话音落下,周围不少食客都将目光投向他们这里。   有人甚至小声的嘀咕,“这姑娘还挺开放。”   “真是不要脸,这种事也拿到面上来说。”有人唾弃。   有人看到她精致漂亮的脸蛋时,不禁露出有色目光。   项宁安只管埋头吃东西,而且她没觉得自己说错话。实则她也没有说错,她刚才确实和男人打了一架,因不会轻功不会武功,被男人耍了一通。   这是事实,她确实被折腾了一番。可她这话被一旁的人听了去,个中的意思就变了。   当那些窃窃私语和有色目光不断传来时,男人眉头一皱眼神一变,扭头扫视了一圈。   周围人顿时心虚的低下头,闭嘴不敢再说话。   老板识趣,见男人似乎生气了,吆喝的声音更加卖力,更加响彻,“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   臭豆腐,确实香。   项宁安吃完了一碗,味觉被打开,觉得不够吃又和男人一样跟老板又叫了一碗。   走的时候还让央着男人,让男人给她捎一份带回去。   “带回去的不好吃。”   没想到男人直接拒绝。   项宁安嘁了一声,“不带就不带,真小气。”   说罢扭头就走 。   作为一个被绑架的人质,项宁安算是个奇迹。   绑架犯不仅没有苛待她,反而还被她各种嫌弃,各种怼。还带她吃香的喝辣的,还带着她到处逛,给她买这买那,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这个这个,全都要。”   逛到一处糕点铺子,问也不问男人一声,项宁安抬脚就往里走,也不怕男人不给她买,指着眼前那些桃花酥,桂花糕,荷叶糖藕啦,乱七八糟一大堆,全都买,就差一伸手把糕点铺子给点了。   店小二都有点心虚,深怕她是来找茬的。   “姑娘……确定都要?”   说着,将目光看向项宁安身后的男人。   项宁安顺着店小二的目光看回去,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不说买,也不说不买。   项宁安忽然计上心头,冲他一笑,而后回头对店小二说,“你看他像不像穷人?”   “……不像。”   店小二被她弄糊涂了,来回望了望她,迟疑的应着。   项宁安微微挑眉,“不像?”末了神情一变,“不像那你看他干什么?你是觉得他买不起你这些糕点吗?”   “没有没有。”   店小二开始惶恐不安。   项宁安继续说,“那你还不赶紧给我包起来???”   “是是是。”   店小二不敢再耽搁。   男人从头到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得心里发笑,但面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回去的路上似乎没有危险了,男人没有再抱着她飞来飞去。项宁安手里拿着糕点,没有马车也没有马,徒步走回去她就一边走一边歇走走停停。   “你要吃吗?”   累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又把糕点拿出来吃,见男人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催她,她便伸手递出去一块桂花糕。   男人没有接。   她也没有马上收回手,而是像男人带她吃臭豆腐那样,诱道,“很好吃的你尝尝。”   男人看一眼她手里的桂花糕,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诶,我不给了。”   项宁安恶作剧的将手收了回来,而后呵呵笑着将桂花糕塞回嘴里,“在我嘴里,想吃吗?你来拿啊,你敢吗?”   说罢,将手里的桂花糕藏到身后,将嘴里的桂花糕抵在舌头上将舌头从嘴里伸出来。   挑衅意味十分明显。   男人眉头一皱,眸子里一闪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多少人……死于无知。   项宁安见男人脸色骤变,以为终于耍到了男人,暗暗得意着,不成想就在她想收回桂花糕然后嘲笑男人一番时……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黑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手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腰上蓦然多了一只嵌固她的手,后脑勺更是一下子被人扣住。   待她反应过来……她正被男人搂在怀里,而且……   男人吻住她的嘴唇,舌尖上的桂花糕连带她柔软温热的舌头一起,一并被男人掠走。   “……”   ……项宁安一下子愣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除了胸口扑通扑通传来的剧烈心跳声,项宁安只觉得周围、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只有眼前这个近距离贴着她的男人。   她被……男人吻了?   她被……意识到自己被男人给亲了,项宁安顿时觉得浑身火热,脸颊火辣辣的,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唔!”   她回过神来,试图推开男人,男人反而加大手上的力道,将她往怀里圈得更紧。   唉!偷鸡不成蚀把米。   项宁安肠子都悔青了。 第九十四章 疑惑丛生……成渣滓??   回到寨子,项宁安整个人都还是处于一种浑噩的状态,甚至她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醒来的房间,负责照顾她的小丫头正在给她剥着果皮。   她……那个人……   项宁安稍微回忆了一下,脑海里刚出现男人亲吻她的画面,脸便立时红的像是着了火。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丫头见她神情古怪,又看她面色红得不正常,遂以为她生病了,连忙问道。   项宁安连忙摇头。   小丫头耿直,不放心之下又问,“可姑娘脸色……”   “没事,我、我出去走走。”项宁安慌乱不已,蹭的起身,“屋里太热了。”   “嗯???”   小丫头顶着大大的问号,一头雾水,看了看门窗大开的屋子又看了看项宁安身上的衣服,再想着眼下这风一吹人都要抖三抖的天气,她竟说屋里太热了?   姑娘好生奇怪。小丫头只敢默默地想,不敢说出来。   也就这一想,放下水果起身出门想跟上项宁安时,出门才发现,眼前哪还有项宁安的身影,抬眼望去四下无踪,人早没了。   小丫头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项宁安倒也没有逃跑,被男人接二连三的特殊对待,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危险。就算之前还有点理智还想着给项云擎等人送信,但在经历了男人唐突的一举之后,项宁安现在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画面。   更令她烦躁是的她竟然不感到讨厌,反而想起来就……   浑身燥热,心猿意马。   “一定是他对我用了什么奇怪的药,一定是这样。”项宁安一个人走在寨子里,嘀嘀咕咕。   她不愿去细想这糟糕的心理反应,也不想弄明白。   她现在只想冷静下来。   “姑娘好。”   有两个下山回来的小弟见到她后,客气的向她问好。   项宁安微微一笑。   待那两人走远她才又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等她意识到走远了不该再走的时候……   很好,她成功迷路了。   而且,天快黑了。   “她一个人出去了?”   男人办完事情来找项宁安时,看到的便是小丫头泪眼婆娑的瑟缩在屋子里的角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责怪。   男人没有责罚她,离开屋子后随即来到寨子口。   “没有看见姑娘离开过。”   “是呀,我们一直都盯着呢,没看见有人出去。”   负责看守寨口的两个人都没有看到有姑娘出去过,但看到男人亲自来问,他们又不禁疑惑,便互问对方,“你看见了吗?”   “没有啊。”   “我也没看到。”   项宁安没有出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丫头的性子不像是那种会藏起来跟他玩比谁的忍耐性更好的人,既然如此……   就是男人心想的那样。   项宁安自己把自己给走丢了,而此时天色已晚,山里又不像别的地方,山里黑得更快,项宁安才觉得天黑下来,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混账!”   因为不知道四周潜伏着什么妖魔鬼怪,项宁安不敢大声张扬只好选择躲在一旁。   可想到这样委实憋屈,又想到落到这个地步都是男人害的,于是便狠狠咒骂一声。   而此刻男人还在到处寻她。   夜已深。   山里的夜猫子开始出来活动,先是猫头鹰,再是乌鸦,催命似的叫声叫的项宁安心里一阵发憷,这一刻,她竟然有点希望男人能够出现在她身边。   “好冷。”   一阵冷风吹来,冷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出门的时候不觉得冷,意气风发的穿着身上那点单薄的衣服就出来了,没想着披件外衣或者拿件披风。现在她虽然是躲在避风口,可冷风一阵一阵吹来时,还是冷得她止不住一阵哆嗦。   “呼……嘶!”   太冷了,是在太冷了。   项宁安站起来原地走动,不时还往手心哈气。   “小心点。”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人小声嘀咕的动静。项宁安心中警铃大作。   有坏人!   男人本身就是坏人她是知道的,不是坏人也不会绑架她了。   但现在男人的地盘出现了疑似坏人的人……为了不被发现,项宁安悄悄蹲下身子,缩在一旁想在仔细听清刚才出现的动静。   正往下蹲,蓦地跌进一个怀抱,那人更是顺手将她搂着。   “嘘!”   以为是刚才发出动静的坏人,项宁安想挣扎,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别出声。”   知道是男人,项宁安才安静放松下来。   “你认识吗?”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压低声音轻轻地问。   “不认识。”   男人说完,两人便没再开口,因为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近在咫尺,只要他们一出声就会被立刻发现。项宁安不知道男人的武功有多厉害,但她觉得男人现在按兵不动的做法是正确的。   过了一会儿,动静远去后……项宁安尴尬了。   刚才为了不被发现她原本是想缩回角落里躲起来的,结果恰好男人找到了她,这本来也没什么,找到就找到吧毕竟她原本也不是为了逃走才出来的。   可眼下面临的难题是……她整个人都在男人怀里。   周围别说蹲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也蹲得下,可这样的空间,她和男人却紧紧挨着,挨着就算了,她还整个人都在男人怀里,而且男人还搂着她。   “那个……”   你能放开我吗?   项宁安本想这么说,却反应过来,好像男人也没搂着她,而是她整个人都缩在男人怀里。   项宁安感到无比尴尬。   “你……不去看看吗?”   她试着转移话题,并不动声色的想悄悄从男人怀里起身。   “看什么?”   男人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回应她的话,一边伸手将她圈住,“你在躲我?”   “啊?没、没有啊。”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项宁安一时语塞,蓦地想到些什么,“不对啊,你你你给我放开,我跑来做什么管你什么事啊,管得真多。”   说罢挣脱了男人的手。   男人也不跟她计较,起身走到她身边,“宁安。”   “嗯?”   项宁安这声“嗯”是下意识的反应,待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说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到无比的问题。   “也对,你要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还绑架我干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哪里对,如果这人知道她是谁,怎么还有胆子敢绑架她,活腻了?不怕她父皇和皇叔把他千刀万剐吗?   疑惑蓦地从心底丛生。   可是……   “你!”   这疑惑也就在她心里昙花一现,随着腰上搭过来的手,那些疑惑就被男人铺天盖地的吻给冲击得烟消云散,渣滓都没剩下。 第九十五章 被男人告白了   宁安被绑架了,与之相关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在不清楚绑架她的人的目的的情况下,所有人都紧紧吊着一颗心,都怕她被绑架她的人一怒之下给杀了。尤其项云霄最担心,从知道消息那刻,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过要是他们看到项宁安现在在大风寨过的日子,怕是一个个都要惊掉下巴,怕是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地捶出个三丈深坑。   “寨主待姑娘可真好。”   小丫头将剥好的水果递给项宁安,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羡慕。   项宁安也听出来了,问道,“他对你们不好吗?”   小丫头摇摇头。   “他苛待你们?”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小丫头自己也说不清。   其实她就像男人说的那样,只是那天正好被碰到,于是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本来男人是想把她送走的,可想到项宁安是个姑娘,而他这寨子里都是男人,连烧饭的都是男的,于是就让小丫头留下来照顾她穿衣吃饭。   小丫头原是山下的村民。   她爹是个整天混日子的无赖,酗酒成瘾,还经常打骂她和她娘。遇到男人那天,她爹因为没钱买酒,把她娘拖去卖给给j院。本来她也是要被卖给j院的,但被男人碰到并给带回来了。   小丫头以前听到过关于男人的传说。说他横眉怒目血口獠牙,专杀小孩吃人不吐骨头。   这是村里大人总跟小孩子说的话,说的就是男人。   所以她特别害怕男人,特别害怕一不小心惹得男人生气,男人一怒之下将她杀了吃了。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   项宁安听完后,只觉得这孩子当真……天真,无邪。   “那个……”   “嗯?”   “其实……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坏。”项宁安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竟然会替男人说话,“你看,我是被他绑架来的,你是被他抓来的,要是他真的像你听到的那样,那你觉得他还会这样放着我们不管吗?”   小丫头没有说话。   项宁安将手里的水果一分为二,递给小丫头一份,“他要是真的会吃人,说不定我早就被他吃了。”说到这里,项宁安蓦地想到什么,脸颊染上一层红晕。   “他待姑娘确实很好。”小丫头说。   项宁安笑了笑,“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多谢姑娘。”   屋里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剥着水果吃,不时传出笑声。   屋外,早就过来的男人站在能看见屋内两人,但两人看不见他的地方,默默站着。   项宁安为他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寨主,人到了。”一个小弟跑过来恭敬的站在他身后。   男人看了一会儿屋里因为使坏把小丫头逗得满脸涨红而笑得前俯后仰的人,随后转身离开。   来找他的是那天那个女人。女人雍容华贵,姿态高高。   “你把她带到镇上去了?”男人刚出现,女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开门见山就问。   男人走到堂上坐下,小弟走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沈君山。”女人这时才抬眼看着男人,目光伶俐,“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需要你提醒。”   女人将目光收回,冷哼道,“不用我提醒最好。”   “她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怎么?你想送她走?”女人看向沈君山,试探性的问道,“你舍得?”   沈君山没有说话。   女人冷哼一声。   这次会的面氛围并不怎么好。女人猜到沈君山对宁安动了心,所以故意过来试探他。   沈君山也猜到了女人的来意,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   项宁安……他自有定夺。   “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就算你带她再好,等事发那天,你依旧逃脱不了与她兵刃相见的局面。”   女人离开时留下这句话。   沈君山独自端坐于堂上许久,久到跟了他很久的人都不禁心里发怵,他才起身离开。   项宁安此刻正因为小丫头去洗衣去了,无聊得发慌。   见沈君山出现……   “你……”   想到昨夜的事,项宁安脸一红,询问的话音蓦地变了。   沈君山望着她,心里想着女人的话,“宁安。”   “嗯?”   “倘若……”   后面的话沈君山不敢说了。没有倘若,他切切实实绑架了她,而且还和别人达成协议要对她的亲人不利,要陷害他们。   没有倘若。   即便他现在收手,他依然劣迹斑斑,而她……干干净净。   “没什么。”   “……”项宁安眉头一皱,“你有病啊。”   “要不要去后山走走?”   项宁安觉得这人有点怪,但说不出哪里怪,狐疑的瞧着他。   沈君山说,“后山有雪。”   “然后呢?”   “你不喜欢吗?”   “………”   项宁安……很无语。更无语的是……她还是跟着来了。   望着眼前茫茫一片的雪,又瞄着男人与之前不同,明显凝重的神情,项宁安揉了一个雪团掷出去后,问道,“你有心事?”   “没有。”   “都写在脸上了。”   沈君山便不说话了。望着项宁安,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想娶你。”   “……”   这句话出乎意料,项宁安一时呆住,半天没反应。   “我叫沈君山。”   项宁安还是没反应。   他又说,“我想娶你。”   “我……”   这突然的一下让项宁安感到慌乱。这……是不是太快了。   沈君山望着她,目光是炽热的,直白的,但又隐隐浮动着不安。项宁安呼吸一滞,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故把目光别开。   “我……”   她从前情窦初开,一眼便看上了季子,但对季子她却没有像面对男人这样,被他抱着会不自在,被他亲吻会不抗拒。   甚至………甚至想起来还会脸红耳赤,心跳加速。   “不必急着回答。”   在她不知该如何时,蓦地听到这句让她如释重负的话。   但随即……   “今晚之前告诉我即可。”   “……”   项宁安便傻眼了,心想你这话说的还不如直接闭嘴。 第九十六章 阿达里的真正目的   转眼,项云擎和叶飞扬离开山庄已有一段时间,期间云非羽共收到过两次书信。   第一封是告平安的。   第二封是让他暂时先待在山庄,安心等他们回来。   项云擎做事一向考虑周到,尽管宁安被绑架这事非同小可,但云非羽相信,项云擎定会好好处理。   既然他叫他乖乖在这儿等他,那他便安心等待。   只是……不知为何,前日起,春城暴雨连绵,雷鸣不断,每每响雷一起,轰鸣声总让他十分不安。   今日晨间露了一会阳光,微弱的,藏在云层后面。   云非羽起来时,觉得难得便在廊下多停留了一会儿。   但没多久,乌云密布,天空又传来阵阵惊雷,雷声一如昨日,仿佛霹进人心肺。   “公子,回屋吧。”   五六从玄关过来,见他站在廊下久久不动,雨水伴着风不时拂过他清瘦的身子,便进屋拿了件披风过来。   云非羽也不说话,披上披风后,两人回走了几步,天空蓦地炸响一记雷声,闪电霹雳吧啦从头顶划破乌泱天际。   云非羽的心更乱了。   “五六……”   “小的在。”   “……”   不知为何不安,又不知因何不安。项云擎来信,他很好。他自己也被幺幺等人护在碧池山庄,也很好。   可心中……仍不安。云非羽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难道是姐姐么??   他尚且还不知道北凉发生的事,不过这件事已经被沈清枫轻而易举的解决。   他心中确仍不安。   是谁?是谁发生了什么?   宝儿吗?无忧?还是小诗,或者……………或者宁安真的被阿达里………   云非羽不敢再往下想。   曾几何时,除了七爷爷,他何曾这样担心过旁人,如今但凡一点风吹草动,他竟也会感到如此害怕,如此不安。   倘若宁安真被阿达里如何,这一仗必然毁天灭地。   五六见他皱着眉,欲言又止,奈何自己是个粗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将人送至房间,便跑出去找幺幺。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身影鬼魅般至房梁悄然落地,云非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在那人手中失去了意识。   此时,云霄殿内。   项云擎和叶飞扬正和项云霄以及赶回来的林澈等人商量如何应对阿达里提出的条件。   没错,条件。   项云擎和叶飞扬为了打探阿达里的下落并没有直接回到皇宫,一路上耽搁不少时间。   两人昨日夜里才抵达。   而他们前脚刚到,后脚便收到了阿达里送来的条件书。   只是阿达里这人就像有病一样,有什么条件也不直说,打哑谜似的,只留一句话,拢共四个字:加倍偿还。   项云擎等人看着这句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阿达里是北凉人,按理来说他们没什么交集,可阿达里的条件却这么离谱、离奇。   叶飞扬忽然说:“会不会是当年关外一战的事。”   他能想到的,他们与阿达里的交集,便只有这个。   “…??”   此话一出,众人将目光齐刷刷望向他,他不急不慢的说,“当年我朝虽是和以图大战,但事情真相如何,相信大家皆已心知。”   这话说的很明白。   的确,当年关外一战,虽是和以图大战,但后来真相公布,是齐贼从中作祟,可即便齐小心谨慎机关算尽,却也断然不可能只手遮天。   后来也了解,两国交战,其中不乏被小人挑唆。   而小人就是阿达里。   这一点从沈清枫让林澈带回来的信中可以得到证实。   知道宁安被阿达里劫持后,沈清枫书信一封让林澈赶回来,信中是对阿达里为人处世以及一些经历做出的简述。   阿达里曾在当年关外一战时主动请缨去了边关,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个女人,北凉的女战神,名为丁亚丹朱。   这个人女人曾是北凉最厉害的女战神,若是没有后来的沈清枫,以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她将是北凉的传奇。   而她除了是女战神,还是阿达里的未婚妻,兼阿达里最得力的副将,只是不知为何,边关一战后,丹朱失踪了。   有人说,丹朱死了。   有人说,她被阿达里藏起来了,因为阿达里很喜欢她。   但这只是当时的说法。   实际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一次,阿达里喝醉,自己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丹朱和项云擎见过手后,爱上了骁勇善战,且善于兵法的项云擎。   丹朱虽是战神,但和英姿飒爽的沈清枫截然不同。   她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媚骨天成。   纵然她豪情万丈,可心底终究是女儿情多些。   比起蛮横,大男子主义,我行我素,莽夫一样的阿达里,丹朱更喜欢项云擎这样的铁汉柔情。后来,丹朱化名阿雅,追随于项云擎,但她深知自己不是项云擎的理想型,所以从来没敢奢侈什么,奢望什么,只默默的跟着项云擎。   后来项云擎在一次平乱时被人算计,中了媚药,为了救项云擎,她牺牲清白之身。   虽然和项云擎有夫妻之实,但她不屑拿这种事来要挟项云擎娶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再留下了,于是独自离去。   不巧的是,她离开后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还在寻找落脚点的途中碰到了阿达里。   阿达里很喜欢她。   找到她后,不计前嫌将她带了回去,但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阿达里容得下她,却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特别是知道这孩子是项云擎的后,阿达里更加疯狂。   后来的事,众所周知。   项云擎在某天忽然带回来一个孩子,且只交代一句,孩子的生母难产去世了。   丹朱死在生产时。   可丹朱拼死也要生下的孩子,是项云擎的。可是阿达里很爱丹朱,他容不下这个孩子,原本是想等他落地杀了他,可是丹朱却为了生这个孩子,死了。   阿达里接受不了。   而阿达里要的就是丹朱,他要问项云擎丁亚丹朱。   项云擎皱了皱眉,“可是丹朱已经死了。”   丹朱死了,也就是说这件事根本没得谈,可阿达里却还是将条件书送过来。   他的意思………难道是要要项云擎的命吗?   众人陷入了沉默。   可阿达里说的条件明明是………   叶飞扬想到什么,不禁浑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脸色顿变,“他并非想要你的命。”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想。   阿达里确实不要项云擎的命,他只是想要项云擎体会一把跟他一样,痛失挚爱的痛。   阿达里劫持宁安的目的,为的就是让项云擎等人集中在一起,是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落单的云非羽。   从项云擎带着云非羽进入夜郎古国他就注意到了。   而他清楚的知道,要想支开项云擎,只有项宁安,老天站在他那边,想什么来什么。   项宁安竟然独自一人。   只要劫持了这个小公主,项云擎定然没办法带着一病秧子赶回去,云非羽必然落单。   这就是阿达里的目的。   他真正想要劫持的,实则是云非羽,而他也没有想过要放过项宁安。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杀人诛心。   他要让项云擎痛不欲生。 第九十七章 事态的发展   云非羽失踪,距离被发现只间隔了几口茶的功夫。   幺幺随五六来到房间后并未见到云非羽。   起初她也未起疑,权当云非羽又去外面了,离开准备去找时,却敏锐的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味道。   “蒙汗药!”   五六虽然神经大条,倒也不傻,听幺幺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云非羽别人绑架了。   “怎么办?”   云非羽被绑了还是在他们重重的守护下,这要是被叶飞扬知道他们还不得被骂死。   最关键的是万一云非羽出点什么事,那可就不是骂两句的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怎么办!”   五六一下子慌了神。   “别急。”幺幺虽然大大咧咧,但还算冷静,“传令下去,封锁山庄各个出口。”   五六才去找她,她随即也跟着过来了。这么短的时间,歹徒应该没走多远。   幺幺很理智,反应很快。   只是这次她面对的人不同,这次出入山庄劫走云非羽的,不是一般的小喽啰,而是能与他们庄主并驾齐驱的人。   ——沈君山。   而且论轻功的出神入化,沈君山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估计轻功一绝的沈清枫都不一定能和他做个比较。   幺幺吩咐下去关闭各个山庄出口之时,沈君山早已扛着失去意识的云非羽绝尘而去。   而此时,项云擎等人似乎也做好了选择。   “只有这个选择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叶飞扬说,“如果我猜错了,那最好,如果没有猜错,阿达里的目的就是云公子,既如此,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护好他,然后尽快将阿达里找出来,将其诛之。”   面对阿达里的条件,几人最后得出幸福之策。   也是别无他法之策。   项云擎亲会阿达里,叶飞扬返回山庄保护云非羽。   这是最终对策。   可惜……一切都晚了。   云非羽被人从眼皮底下劫走,幺幺连发急令也没拦下,最后不得已发出了门客令。   “马上联系其他门客,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是。”   幺幺说到底是叶飞扬带出来的,真遇到事情不会慌。   没有堵截到云非羽,她立刻下令给山庄里的门客,这些门客都是江湖中人,平日里的吃喝拉撒睡全由碧池山庄负责,相对应的,当山庄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们就得出手。   命令传达下去,两天时间就有消息传回来。   只不过……不太理想。   “阿达里??”   幺幺呢喃着这个名字,隐隐觉得熟悉,回想片刻,蓦地睁大眼睛,“是他!!”   阿达里,劫持项国公主的人,北凉的叛军首领。   幺幺脑子比较简单,但这一刻,她仍感到胆寒。   阿达里先是绑架了项国公主,现在又把云非羽绑架了,他要做什么,难道不怕被她家庄主和项云擎及项国报复?   幺幺想不通。   更令她想不通的是云非羽等人的真实身份,但看目前的遭遇,必然是非富即贵了,否则怎么还能遇到这么大的事。   难道……皇亲国戚??   幺幺能联想到的只有这个,而且项云擎……项云擎姓项,听说这是项国的国姓。   “五六,传信给庄主。”   如果真如她所想,云非羽是皇亲国戚,那阿达里绑架了人,这件事就非同小可,其中牵扯可能不是她能应对的,必须通知叶飞扬和项云擎。   幺幺连夜发信,然而还是晚了………   这世上希望项云擎和云非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多的是,希望他们幸福安康的人亦是如此,可同样的,希望他们不得善终的也比比皆是。   比如阿达里。   比如齐慎儿。   之前和沈君山会面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从碧池山庄溜走的齐慎儿。从碧池山庄溜走后她遇到了阿达里,本来她爹早前就跟阿达里共谋过,如今相遇,又有共同仇人,二人一拍即合。之后碰到了沈君山。   沈君山当时正被朝廷追击,三人都是被世人所不容的存在,于是成了蛇鼠一窝。   叶飞扬赶到碧池山庄时,距离云非羽被劫走已过去半月有余,且毫无踪迹可寻。   幺幺从云非羽被劫走就下令追查,但都一无所获。   叶飞扬听完,凝眉不语。   “庄主……”   幺幺欲言又止。   叶飞扬沉默半晌,眉头越皱越深,“门客令已发?”   幺幺:“是。”   “一发现云公子不见,我们就下达了门客令。”站在一旁的五六接过话茬。   叶飞扬紧了紧拳头。   其实云非羽是谁带走的,怎么走的,目前在哪里,他多少能治猜到一些。   放眼春城,不,放眼整个夜郎古国,甚至再远至别的地方,能在他这养着众多高手的碧池山庄内来去自如,还绑架了一个大活人,拥有此等轻功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之前会过一面的旧友沈君山,怕是再无第二人。   “你再传一道门客令,我出去一趟。”叶飞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递给幺幺。   幺幺拿过令牌,秀眉一皱,但随即苏展开。   叶飞扬很开也离开了碧池山庄,一杯茶都没喝完。   而云非羽这边……因为一些因素,导致事态发展成了不可控的变化。   他被沈君山劫走,然后关在了寨子里。这本来也无可厚非,沈君山劫走他,意有所图,可沈君山万万没想到项宁安和云非羽是熟识,是亲戚。   云非羽被绑走的第三日,有人给他送饭时不小心被项宁安碰见,然后项宁安就发现这个被沈君山以所谓的刺客关起来的人,竟是他的皇婶儿。   而此时,项宁安已经答应了沈君山,要嫁给他。   基于此,项宁安没有得到沈君山的许可,将云非羽带走,并细心照料。   沈君山自阿达里处回来,知道宁安将人带走,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竟二话不说,问都不问一下,直接下令将两人一并关了起来。   “沈君山,你混蛋!!”   项宁安气得破口大骂,心里委屈得不行。   云非羽被关在她对面,见她和沈君山这样,虽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过多思虑,只当小公主仍是心直口快的人。 第九十八章 仿佛临终遗言   云非羽和项宁安被关进大牢的第三天,沈君山迎来了叶飞扬的访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叶大庄主突然造访,有何指教?”   久不往来的人突然造访,不必细想沈君山便猜到了叶飞扬的来意,但他打定主意,只要叶飞扬不主动提这件事,那他也断然不会主动开口。   这是沈君山想好的。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叶飞扬不跟他来虚头巴脑那一套,将才见面,便开门见山问他:“你从我那儿掠走的人,是不是该交还给我了。”   沈君山一愣,他到没想到叶飞扬会这么直接。叶飞扬从前断不是这样的性格。   叶飞扬开门见山,这让沈君山略惊讶,不过很快他就笑了。说到底他不是没有见过风浪,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不至于乱了阵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君山来了个抵死不认。   “你是聪明人,听不听得懂你心里自有定数。”不过叶飞扬也并不打算和他打太极。   一来他知道云非羽对项云擎的重要性,二来他知道以项云擎的性格,及项云擎对云非羽的重视性,一旦项云擎知道是沈君山掠走了云非羽,那么事态可能会超出想象。   现在小公主音讯全无,要是云非羽再出点什么事,难保这天下不会又掀一场狂风暴。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很担心云非羽的身体。   早前云非羽在山庄时他就很清楚云非羽的身体状况,那人身体不好,尽管面色红润无暇,看起来好好的,可只有真正懂的人才知道,那人的身体早已如同枯木,再经不起半点风霜。要是云非羽被沈君山再折腾几下………   不敢想,不敢想。   且不论项云擎如何重视云非羽,单是前段时间的相处,他自然已把云非羽视为友人。   友人罹难,焉有不管?   可沈君山打定主意,只要叶飞扬没有亲手抓住亲眼看见,没有亲自在他这寨子里找到那个所谓的从碧池山庄抓走的人,他就闭口不承认。   叶飞扬也着实没有拿他没有半点法子。   幺幺确实说云非羽丢了,在后来的调查中也确实证实了只有沈君山有这个实力能轻而易举,在众目睽睽且高手如云的碧池山庄中将人掳走。   可沈君山若是真不承认,而他也没有在寨子里找到人,他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憋着气灰溜溜的回去。   沈君山更是笃定他不敢乱来,气焰一度无比嚣张。   “怎么?你还要硬生生从我这寨子里薅走一个不成?”   沈君山有些不待见他。   叶飞扬暗暗皱眉,听出了沈君山的逐客令,心道去搜罗的人怎么还没找到人。   原来,他在这儿和沈君山聊天,只是为了拖住这人。   不过显然是他小看沈君山了,后者似乎知道他这个心思,下了逐客令后,悠然的往一旁的虎皮椅一坐,似乎就等着看他找不到人的窘境。   沈君山盘踞此处已久,加上这儿几乎与世隔绝,又盘踞山中,真要藏人,叶飞扬怕是把山搬开也为此能找到。   两人闲聊那会儿,叶飞扬派出的人就被沈君山手下的人堵住了,人没找到,倒是你逃我追,在这四通八达迷宫一样的寨子里玩起了追逐赛。   而另一边……   因宁安公主想要放走云非羽后,沈君山预料到定会有人来救云非羽,故而将两人移送了关押拘禁之地。   云非羽身体本来就不好,山里又湿气重,被沈君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没几天,身体就开始出现异样。   “皇婶,你没事吧。”   宁安抓着地牢的门柱,透过稀疏的缝去看对面的咳嗽不止,明显比昨日又消瘦半分的人:“昨夜你便开始咳嗽”   “宁安……”   项宁安话音未落,云非羽虚弱的声音从间断的咳嗽声中传来,苍白又无力。   “我在……”   不经意间,项宁安看见了云非羽洁白的衣袖上一抹明目的红,她声音立时哽咽。   云非羽又咳了一声。   “咳咳!”   若非他咳嗽的间断时间长,听见他咳嗽的频繁,还以为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肺痨子。   连咳了好几下,缓和了一下,胸口没那么闷,云非羽才靠着木墙,努力平复语气,说道:“宁安……他们”   可是,话才说了几个字,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咳了好几声,缓了缓又继续说:“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你要好好的。”   “我知道。”   “还有”   云非羽感到眼前一晃,忽然有黑影闪过,一瞬间他竟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短暂的错愕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宁安……”   “我在呢。”   云非羽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宁安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忙跟他说话:“皇婶,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了?”说着,宁安忽然哭了。   云非羽眉头一皱,却蓦地笑了,声音是惯有的温柔:“我没事,你别哭。”   “可是……”   可是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项宁安怎么敢说:你说的那些话就像是在交代遗言。   她怎么敢。   云非羽知道自己解释也是白费,索性便不掩饰了,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人固有一死,老死病死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的。”宁安大声反驳。   云非羽的笑便忽然僵住了,那样苦涩,可为了不让宁安难过,他还是温柔的说:“听话,如若……”   话说到一半,远处传来动静,是进入暗牢的地板被拉动的声音,云非羽静了声,宁安也扭头往那边看去。   现在不是送饭时间。   和云非羽预想的一样,和宁安预想的不一样,进来的是两个没见过的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寨子里的人。   那两人径直走到云非羽那间地牢,随后打开门进去,也不管云非羽的身体是否吃得消,拖拽着人就往走。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他,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望着那两人冷漠的神情,以及仿佛没有人性的拖拽手段,宁安急得大喊。   可是没人听她的。   “沈君山呢,我要见他!!我要见沈君山。”   云非羽还是被拖走了。 第九十九章 最终章-前奏   宁安被劫,云非羽被绑。   叶飞扬知道云非羽在沈君山的寨子里,也知道沈君山定和阿达里有联系,只是不知道阿达里究竟是要拿云非羽威胁项云擎,还是欲他用。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云非羽和救出来,只是,叶飞扬不知道,项宁安此刻就在寨子里。   云非羽被挡着宁安的面带走后就再没带回来。   “来人!沈君山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宁安在地牢里差点喊破了喉咙,可除了送饭送水的人,几乎没人搭理她,就好像听不见。   云非羽被带走的第二天,宁安抓住送饭来的小喽啰:“沈君山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姑娘,您别为难我们。”   小喽啰推开宁安,十分惶恐的离她十步远,好似避瘟疫。   宁安一愣。   之前虽然她是被沈君山绑过来的,可依着沈君山对她的态度,这些手下对她倒也没有什讳避。   “他……”   宁安不傻,忽然间明白了。   是呀,沈君山与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可互相交心,推心置腹,值得往来的人。   是呀……是她傻,竟天真的相信沈君山那个山匪头子的话。   宁安忽然安静了,不吵不闹的。小喽啰对她行点头礼,随后退出去将牢门重新落锁。   咔哒一声。   重重的铁锁落扣声敲进宁安心里,如同她此刻的心,咔哒一下,骤然跌落进无尽的深渊。   夜晚,沈君山住处。   “寨主……”   一把手将手中酒坛放在案几上,本应转身离开,可不忍看自家寨主为情所困,又想到这几日那地牢里的姑娘着实委屈,便开口说道:“您……要不去看看……”   “看什么。”   “宁安姑娘……”   听到宁安的名字,想起宁安的脸,沈君山沉默了。手中的酒端了许久,奈何杯子再未抵达嘴角。   宁安还和那个人扯上了关系……怎么会呢!!!   沈君山烦闷的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杯子掷了出去:“那个女人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属下也不知。”   他们是做跟班的,平日里老大怎么吩咐怎么做。之前的时候也没吩咐叫他们多盯着那女的,现在突然问他们行踪………   沈君山也不傻,知道再问下去就是为难别人了。   “你先下去。”   “是。”   底下人离开后,沈君山又拿起一旁的没开封的酒,独自饮醉。   少年铁树不开花,开花就……   唉!!!   怪他,怪他。对谁动心不好,偏偏对一个人质,对一枚棋子。   独自喝了一会儿酒,散散乱乱的想了一些,一会儿怪自己,一会儿怪天地,哪儿哪儿都怪了,唯独没怪宁安不该出现。沈君山放下酒,起身走出房门。   “寨主。”底下人叫他脚底有些飘飘然,遂跟上他。   沈君山一挥手:“去忙你的,不必跟着,我上后山走走。”   “是。”   底下人也不是傻子,这黑灯瞎火的,后山有什么好走的?搞不好摔哪个洞穴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不过他们也没拆穿。   沈君山也懒得找个像样的借口。是,他就是去看项宁安的。   走着走着,临近了地牢,沈君山又不敢了。虽说他对宁安没有那么坏,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可是………   “沈君山!你敢动他一下,我跟你没完!!!!”   沈君山蓦地停下脚步,脑子飞快的闪过一些画面,一些………奇怪的画面。之前他向宁安表明过心意,但宁安迟迟没有回应。   且抓了那人后,宁安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想到抓来的那个小白脸………沈君山整张脸都黑了。   他先入为主,自以为宁安喜欢的是那个小白脸,于是地牢也不去了,转身又回去了。   “寨主……”   您怎么回来了?宁安姑娘呢?   刚看他离开就见他回来的底下人恭敬的叫了一声,可脑袋偏了偏,眼睛眨了又眨,就是没看到应该跟着一起回来,或者是被直接抱在怀里一起回来的姑娘。   沈君山脸色极为难看,不过因为天黑,所以底下人看不见。   “寨主没去”   底下人屁颠儿跑上去想拍马屁,顺便八卦一下为何寨主没去找宁安姑娘。靠近才知道,他家寨主浑身低气压,近者死,于是后面那些话便戛然而止。先前没喝完的酒沈君山再次续上了。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喝了没几口,晕乎了。   很快,叶飞扬和项云擎回合。   尽管沈君山一口咬定他没绑走云非羽,死活不承认这事儿,但所有证据和叶飞扬的门客所调查的结果都显示了沈君山才是绑走云非羽的人。而且俩人不仅查出了沈君山和阿达里是同盟,还和齐慎儿有牵扯。虽然事无明细,但仔细想想不难发现真正劫走云非羽的是谁。   大战一触即发。   沈君山昨晚刚醉饮一宿,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叶飞扬打头阵:“好话不说第二遍,沈君山,云非羽在哪儿。”   “死了。”   想到宁安或许喜欢那个小白脸,沈君山脱口而出。   项云擎和叶飞扬没有信他的话。因为云非羽如果真死了,沈君山不会还这般泰然自若。   不过………   “你说什么!!!”   项云擎和叶飞扬不信,不代表没有人信。宁安不知什么时候逃出来的,恰好听见这些话。   “宁安!”   比起她的震惊,项云擎和叶飞扬明显更加震惊于她于此处出现。   场面一度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在场几人都没预料到宁安会出现在这儿。   “宁安。”   项云擎几乎是第一反应的想冲过去将宁安护住,奈何宁安离沈君山更近。沈君山或许是喜欢她,但这个时候,沈君山可不会傻到崇信什么伟大的英雄主义,将她放了。   沈君山一个眼色,二把手立刻将宁安胁迫在怀。   项云擎只好按捺不动。   叶飞扬皱着眉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沈君山也皱着眉头,也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所有人都扯上了关系。阿达里不是跟他说两者没关系吗! 第一百章 最终章-爆发   事态真正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项云擎和叶飞扬没想到沈君山不光抓了云非羽,竟连宁安也在这儿。这一幕令人想不通。   沈君山更没预料到宁安竟和项云擎等人还有关系。   不过但凡他没被美色所误,用心想一想宁安的身份就不难发现。项是国姓,阿达里要对付的又是朝廷中人,能用宁安做人质,可想而知宁安的真实身份。   然而现在所有事情都铺在了平面上,已经由不得他多想。   宁安看着沈君山,眼中写满不解、困惑,以及失望。她不能相信前些日子还说要娶他的人,此刻竟胁迫她威胁自己的亲人。   “沈君山。”宁安试图从沈君山那里找到答案。   沈君山没有理她。   或者是怕自己心软,因而不敢理她,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眉头一动,但最终也没看她一眼。   宁安眼里彻底堆满失望。   宁安被人胁迫在怀,项云擎不敢轻举妄动,叶飞扬暗中观察,察觉到沈君山眉目一动间,他蓦然挥手,一枚银针快速飞向胁迫宁安的人。   沈君山眼疾手快掷出手中酒杯欲挡住叶飞扬的银针,但为时已晚,那人手一疼松开了宁安。   “擒贼先擒王!”   银针掷出,叶飞扬说了一声便施展轻功将宁安一把带走。   项云擎心领神会,腿一抬,一个旋踢,脚边的石墩被他一脚踹飞,直飞向沈君山。   论功夫,沈君山不差。论轻功,他论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项云擎和叶飞扬深知这一点,刚把宁安放在安全之地,叶飞扬便施轻功折返,也不讲究什么公平公正,以二对一,汇合项云擎,两人一并对付沈君山。   沈君山也不甘示弱,输人不输阵,一对二也没有落下风。   宁安站在一旁,看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被带走的云非羽。   “皇叔,皇婶被带走了。”宁安喊了一声,意在告诉项云擎,云非羽凶多吉少。   然而他话音刚落,纠斗不休的三人顿时停下动作。   最先愣住的是从没仔细想过宁安的真实身份的沈君山。他不可置信的望着不远处的宁安。   她叫他什么?皇叔??   试想,能让阿达里恨之入骨,并且不惜花费心思去对付的人,除了传闻中抢了阿达里未婚妻的项氏王爷项云擎,谁还会有这个本事,能让阿达里恨极。   沈君山感到自己被耍了。   阿达里和那个女人跟他说的可不是这样,他虽然混账点,可从未想过要和皇亲国戚作对。   愣神之际,项云擎一个鞭腿,沈君山被打翻在地。但他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制服的小喽啰,刚被项云擎打翻在地,随即翻身就是一脚反击。   趁项云擎退身回避之际,他一个飞身,施展轻功而去。   叶飞扬欲追,然而刚落在房顶,沈君山已见踪影。   项云擎回身来到宁安身边:“可知他被带到何处?”   宁安摇摇头:“宁安不知,但有个人应该知道。”负责照顾她的那个小外套这几日由于她被关在地牢,所以被派去打杂,应该多多少少听到些八卦杂论。   可惜,小丫头并不知道。   线索到此,又断了。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误打误撞救下了宁安。如此一来,阿达里失去了可以对抗他们的王牌,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云非羽。   也是关心则乱,项云擎和沈君山犯了同一个错误。   宁安明明是被阿达里抓走的,却在沈君山这儿碰到。只要动动脑子,不必多想也知道,沈君山必然和阿达里有什么关系。   叶飞扬倒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瞬间就被破解了。   因为他始终想不通,一个山贼和一个叛军首领,怎么想这两人都不可能会扯上关系。   偏偏万事就是这么巧。   两人无意中救下宁安这阵,云非羽已然被女人乔装打扮的齐慎儿送到了阿达里的手上。   比沈君山那边的地牢更恶劣的茅草屋里,手脚都被绑住的云非羽在一阵难闻的气味中醒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个胡子拉碴边幅不修的男人。如果不是将门纟工曰生忄丿?儿?人世家出身,看不出男人脚上的军靴,咋一看,还以为这人是从哪里流浪而来的乞丐。   “醒了?”男人发现他扭动的身体,抬眼看着他。   与邋遢的形象相比,男人黑峻峻、丧气十足的脸上镶嵌了一双犀利而充满戾气的眼睛,如同一头野兽。而那双眼睛里,看向云非羽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云非羽生出一丝怯意。   “人我给你送到了,要怎么对付,应该不用我提醒你。”   忽然,熟悉的、宛如魔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非羽浑身一颤,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好久不见啊,禹王妃。”   齐慎儿扭着腰昂着头,一步一晃,宛如尊贵的女王从他身后走到身前。走到男人身边后,转过身来,笑得阴恻恻的看着他。   云非羽面如死灰。他做梦也没想到还会落在齐慎儿手里,这人多恨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恨不得生生撕碎他吃了他。   然而这次齐慎儿什么也没对他做,只是把他交给邋遢的男人,随后人就不知所踪了。   夜晚来临,危险逼近。   透过狭小的窗户,一缕惨白的月光洒在云非羽身上,将蜷缩在地上,原本就身体消瘦单薄的他映衬得更加柔弱无助。   咯吱……   木门被人推动,动静吵醒了昏沉沉意识模糊的他。   “听说禹王很疼你。”   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浓烈的刺鼻的酒气瞬间充斥整个屋子。   云非羽闻不惯这样浓烈的酒气,难受得皱起眉头。谁知,刚皱起眉头,人就被大力的从地上扯了起来,被动的翻了个身。   男人满是酒气的脸迫近他:“如果你被老子糟蹋了,项云擎会感到心痛吗?嗯?”   说话间,男人已经开始粗暴的、胡乱的撕扯他的衣裳。   云非羽吓坏了。   被齐慎儿抓去碎骨不怕,断指不怕,唯独这一刻他怕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最终章-死   将云非羽交给阿达里,齐慎儿就走了。至于云非羽,落在阿达里手中之后会发生什么遭遇什么,她不想去考虑,那也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甚至她希望发生所以一切她能想到的坏事,最好是能够摧毁云非羽身心的坏事,因为只有这样,当项云擎知道真相时,她与阿达里合作并将云非羽交给阿达里的的目才算成功。   机关算尽,最终她觉得只有让人毁了云非羽才是对这两人最大、最狠、最锥心刺骨的报复。   而对项云擎同样恨之入骨的阿达里,无疑是最佳人选。   离开阿达里的驻地后,齐慎儿恢复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她想短暂的恢复自己齐慎儿的本身,然后等到云非羽或项云擎被阿达里击溃的消息传来,慰藉了她在天之灵的亲人,及祭奠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后,她就和以往一样,换个新身份继续活下去。   然而古人云:善恶终有报。   她坏事做尽,似乎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老天真的会收了她。   恢复身份不久,本想回故土最后纪念亲人一次的她,在项氏江山的边境小城邂逅了与叶飞扬一起护送宁安归来的项云擎。   当真是冤家路窄了。   两队人迎面而过,项云擎与叶飞扬几乎也一眼就认出她。   “齐慎儿!”   “若烟!”   话音未落,两人又几乎同时出手,一并将齐慎儿困在跟前。   齐慎儿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慌乱,随后恢复镇定,不急不慢的看着项云擎:“别来无恙。”   “玉儿在哪儿!”项云擎抓着她,开门见山的问。   虽然沈君山跑了,但是也从沈君山手下那儿得知,带走云非羽的就是乔装成若烟的齐慎儿。   而早前,从沈清枫那儿获悉的消息中,就有一条指示了阿达里很可能和齐慎儿扯上了关系。   云非羽接连被转移,如今更是生死未卜,现在抓到了齐慎儿,项云擎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没想到齐慎儿不慌不忙,甚至笑看着他:“玉儿?王爷说的是谁?慎儿糊涂,还望明示。”   “少给本王装糊涂。”   “装什么糊涂?”齐慎儿阴柔一笑:“慎儿知道,慎儿罪孽深重,早就该死,如今落在王爷手中,生死全凭王爷做主。”   说完,她笑得更深了。   项云擎拳头握得指关节咔咔作响,可却始终不敢真的杀她。   齐慎儿也笃定这一点,所以更加肆无忌惮:“怎么?莫非王爷对慎儿还有旧情,不忍心?”   “就凭你?你配吗?”   懒得再和齐慎儿纠缠,尤其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项云擎一把将人扔出去,而后两个手下急忙上前将齐慎儿押解住。   “项云擎,我恨你。”   身后传来齐慎儿的咆哮,项云擎选择无视,继续向前。   一行人抵达客栈。齐慎儿本是在逃死刑犯,项云擎本可以直接杀了她,但顾虑到她知道云非羽的下落,因此将她带在身边。   晚间,项云擎来到齐慎儿面前,再度问她:“人在哪儿!”   齐慎儿反问:“何人?”   项云擎眉头一皱,也不说话,挥手示意,随后身后端着汤药的人立刻走上前去,其余两人空手过来,一人一边制住齐慎儿,端药的人便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全部灌进齐慎儿肚子里。   “咳咳!”   药汤灌得粗暴,齐慎儿被呛得眼泪花花,止不住的咳嗽。   “这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不想死,日出之前劝你最好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交代?”齐慎儿不屑一笑:“我贱命一条,禹王喜欢,拿去就是。可是……项云擎,我真的好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项云擎冷漠的看着她。   齐慎儿疯了似的,笑得痴狂:“我真的,真的好想看看,看看当你找到被万人践踏的云非羽时,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你说什么!!”   项云擎纵然自制力好,这一刻也绷不住了。   云非羽无意是他心中的痛,而齐慎儿的话加上如今仍然下落不明的人,项云擎如遭雷击。   “玉儿究竟在哪儿?”   怒气难消,项云擎一把扼住齐慎儿的脖子,咬着牙问。   齐慎儿脸色通红,气喘不匀:“你想知道?”   “快说!!”   齐慎儿笑了:“你会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了。”   项云擎,你也尝尝这种万箭穿心的痛苦吧,你也尝尝,尝尝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齐慎儿破罐破摔,即便知道项云擎怒火上来真会杀死她,她也没有因为心怯而交代出来。   是她从前糊涂,以为报复这两人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是通过折磨云非羽,以达到诛杀项云擎的心,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如今看来,把云非羽送给阿达里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最爱的人被敌人践踏欺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杀人诛心。   她太爱项云擎了,项云擎几乎是她的天,她只有项云擎。   可是项云擎背叛了她,娶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还爱上个男人,还爱得至死不渝。   还说从未爱过她,从未。   哈哈哈哈哈哈…………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齐慎儿几近魔障。   项云擎懒得再和她周旋,将她扔在地上后,吩咐人好好招待,随后便急匆匆的离开。   齐慎儿躺在地上,心力交瘁,倍感绝望的她似乎对这薄情的世间也没什么期待了,眼中的光复仇的火焰逐渐熄灭。   然而项云擎也是个狠人。   齐慎儿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慢慢死去。没成想项云擎给她灌的世间毒性最厉害、却又不急于伤人性命的d药。   她被活活折磨了将近三天才断气。期间,她口鼻不断流血,肠穿肚烂都没死。最后,整个人身体都开始由内而外的腐烂。   第三天傍晚,前去查看的人推开门,齐慎儿已经断气。   至此,这个自私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头。   生命的最后,齐慎儿看见自己依然豆蔻年华,依然对骑着烈马、风姿卓越的禹王一见倾心。 第一百零二章 最终章-报复   无法之地,阿达里驻地内。   灰暗的茅草屋内,浸了水、略潮湿的干草堆上,阿达里衣衫不整地躺在上面,酣然入梦。   外头已天光大亮。   叩叩——   门外传开几下敲门声,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外传来:“首领,沈君山来了。”   “唔……”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又被人从睡梦中吵醒,阿达里的情绪相当不好,一脸的不耐烦。   但听到手下人提到的人,他还是动了动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一幕蓦地让他陷入短暂而茫然的木僵。   这……他娘的咋回事??   臂弯里竟蜷着一个跟他一样衣衫不整,情况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狼狈几分的人。望着那人白皙的皮肤上新鲜的青紫斑痕,阿达里不禁深深地皱了皱眉。   昨日是丹朱的生辰,往年他总会给丹朱一个难忘的生辰,然而丹朱背叛他跟了项云擎后,这个日子便成了令他难忘的日子。   不,是令他痛苦的日子。   昨夜他买醉,迷迷糊糊中好像是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想不顾一切地报复项云擎来着。   他娘的!!!   只听那个女人说这小子跟项云擎关系匪浅,折磨他一分,便能项云擎痛苦十分。虽然他确实受那女人蛊惑,一时动了睡了这人的想法,可他深爱着丹朱,而且他喜欢的是女人。   阿达里简直不能相信。不,是不敢相信,他竟然酒后乱来,当真把人给睡了。   可……阿达里不禁又犯迷糊了。他昨夜醉成那样……   昨夜喝得太多,记忆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他是记得自己过来找这人的,但之后的记忆又断了。记忆残片中,有些画面是他撕扯这人的衣服,将这个比女人还柔软瘦弱的人压在身下……   “该死!!!”   头绪比不整理时还要乱上几分。阿达里一拳捶在一旁。然而身边除了草堆还是草堆,他的拳头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唔……”不过这一动静倒是把臂弯里的人弄醒了。   云非羽并没有迟缓很久,只一被惊醒便睁开了眼睛。   “…………”   但是当他抬眼看到正皱着眉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男人时,小鹿一般迷茫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恐惧:“你别噗——”   惊吓过度,云非羽竟一口血吐出来,随后晕了过去。   “首领,属下进来了。”   云非羽刚睁眼又晕了过去,阿达里正来不及反应,屋外又传来手下的声音,还欲进来。   “滚!!!”   事态超出预想发展,加上目前这一幕,阿达里顿时慌乱了,一时没忍住火,直吼了一声。   外面那人被他吼得一愣。   “属下……告退。”反应过来,那人迟疑着准备退下。阿达里却又不放人了:“慢着。”   外头那人便又把脚缩回来,继续侯着。少时,屋里传来阿达里的声音:“去准备两身干净的衣裳,再……再找个大夫。”   “您受伤了?!”   “让你找你就找!!”   “是。”手下又一愣,而后小心道:“那……属下告退。”   “滚!”   “是。”   这下手下是脚底抹油,溜得老快。他们都知道,自从丹朱副将去世后,每一年的这几日及丹朱副将祭日那几日,他们首领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易怒。   说实话,他刚才也是壮着胆子来的,现在首领让他滚,他恨不得脚踩风火轮直接飞走。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走远后,阿达里才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对不起丹朱,但如果这样真能报复到项云擎,真能让项云擎感受到十万分的痛苦,那他…………就不算做错什么。   项云擎,这是你欠我的。   对项云擎的恨意几乎掩盖了他最后的仁慈,即便刚睁开眼那一刻他略微慌乱,但现在他又是从前那个阿达里。   碰了他又如何?碰就碰了,谁让他和项云擎扯上关系的。   阿达里一脸冷漠的将又晕倒在自己臂弯里的人推开,也不管他几近赤身的身体躺在潮湿的草堆上会不会生病,起身扒拉一下裤子腰带,大步流星这就走了。   而云非羽,经阿达里这一宿蛮横无理的折腾,又被气到,又被吓到,又心生恐惧,又身体不好,又吐血,身体一落千丈。   当领了命去找大夫的手下领着大夫去见阿达里,被吼了两句又才领着人姗姗来迟时,大夫一把脉,一诊断:“活不久了。”   手下人皱了皱眉:“您想想办法,务必要救活他。”   “…………”   大夫直接无话。心道:我看你怎么着也有个人样,可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呢?我说活不久了,活不久了!!!我是大夫,我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你觉得我还能是故意见死不救吗???   大夫被直接气坏了。   手下人也不理解,反正就觉得大夫是万能的,是神仙。   “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让他多活一段时间。”手下说:“否则,您就跟他一起死。”   “………………”大夫满脸无语,但还是很敬业的说:“老夫…………尽力而为。”   手下人总算露出一点还算和善的危险。待大夫给开了方子,他还递给人几两碎银子:“劳烦您再把药抓好送过来。”   “…………”   ……   大夫走后,云非羽靠着那几贴药总算没把自己送进鬼门关。   但其实也差不了许多。   昏迷两天后,他醒了。不是之前那个茅草屋,而是阿达里内室里虎皮软榻上。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阿达里。   “醒了?”   他苏醒时,恰好阿达里正准备回来睡觉,进门就看到他。   云非羽只是短暂的困惑了一下,随即便想起那天夜里的事,而后颤抖着抓着被褥往往后躲。   “怎么?怕我吃了你。”   阿达里眉头一皱,关门的手蓦地加大推门的力道。   云非羽吓一跳,身体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他现在刚醒,又两天没进食,身体虚得不行,这一哆嗦,手一滑,抓着的被褥掉落,恰好阿达里又关好了门回头,于是…………   “你……这是故意在……”   阿达里玩味儿似的说着。眼神赤果,语气充满调戏。   云非羽皱眉:“滚!”   阿达里冷哼一声,不知是想起对项云擎的恨,还是想回味一下那一夜,他竟几个纵步走过去,一把扣住云非羽的头捏住他的下巴,然后狠狠的吻上去。 第一百零三章 最终章-大结局:羽落   阿达里以为那天晚上他真的把云非羽给睡觉了,殊不知他那天虽有心糟蹋云非羽,但好在云非羽拼尽力气也没让他得逞。   但醒过来、因为醉酒而记忆断片的阿达里却误以为自己真的把人给睡了。清醒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碰云非羽的,对于他来说这有悖常伦。而且他喜欢的是女人,是丹朱那样的女人。   可是喝醉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加上以为自己真的睡了云非羽,所以为了找寻真相,他再次扑向云非羽,将魔爪伸出。   “砰!!”   巨大的响声在他低头即将吻到云非羽的嘴唇时,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一个不明物也朝他砸了过来。阿达里转身,抬手格挡,奈何猝不及防,那人又杀气重重,且好像就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他刚把不明物格挡甩开,黑色身影便来到跟前,旋即,胸口传来疼痛,直接被人一脚踹出去好远,砸在地上。   “沈清枫!!!”   阿达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渍,咬牙切齿的爬起来。   沈清枫看着他,眼里盛着肉眼可见的怒火、杀意。   项宁安被劫持,生死不知下落,这事儿还没处理,她又接到弟弟被人掳走的消息。   查到云非羽在阿达里手上,她第一时间给项云擎去信,同时独自一人出发。为的就是防止悲剧发生。但是…………   沈清枫没有去管阿达里。   纵然现在是在阿达里的地盘,可她也不带害怕的,莫说一个阿达里,就是连同阿达里的部下一同与她交手她也无所畏惧,比起叛徒阿达里,她现在更关心都极有可能被摧残过的云非羽。   云非羽的状态也确实很不好,不管他确实有没有被阿达里玷污,此刻他的状态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儿。他…不干净了。   散乱的头发,凌乱的衣衫,床褥又是被折腾过的皱巴巴样。眼含泪水,目露恐惧。   嘴唇都被咬成青紫色。   这样一副模样,很难让人想象他没有被阿达里折腾。   而云非羽呢?因为那天他最后昏了过去,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阿达里玷污。   看到姐姐,又想到自己万一真的被阿达里给糟蹋了……想到这,云非羽不禁浑身颤抖。   “…………”沈清枫心疼不已,想安慰他却说不出话。   云非羽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抓着被子瑟缩到角落。   “沈清枫,既然你千里迢迢来送死,老子今天成全你。”阿达里不知道沈清枫和云非羽的关系,只当沈清枫是来清剿他的。   怒火上来,他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沈清枫,施展拳脚迎面而上。   沈清枫很轻易的避开他踢过来的腿脚,转身回敬一脚更快更狠的旋风腿:“不知死活!”   阿达里也是毛了,具体为何发毛,大概是对项云擎的夺妻之恨,大概是对沈清枫的压制之恨,大概是…………   目光忽然扫过软榻上的人,阿达里心底骤然一震。   那断断续续的一夜,残缺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他没有糟蹋这人,即便他撕碎了他的衣服,即便如此,他最后依然没有走到那一步。他始终过不了那道坎。   可是…………   “首领,项云擎!项云擎杀过来了!!”手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没来得及看清情况。   沈清枫冷哼一声。   阿达里皱了皱眉。这是老天要亡他???不,他不甘心。   死到临头也没什么怕的,在乎的。阿达里看向云非羽,目光歹毒:“来的正好,正好老子玩腻了,哈哈哈哈哈……”   “找死!!”   沈清枫怒从心起,终于再没有和阿达里纠缠下去的念头,飞身而去,直取阿达里命门。   阿达里深知自己如今只是困兽,再挣扎也毫无意义,但他确实不甘心。凭什么他到最后成了过街老鼠,凭什么沈清枫项云擎能笑到最后,凭什么。   阿达里躲过沈清枫的攻击,转而扑向软榻。   沈清枫不防备,眼睁睁看着云非羽落入阿达里手中。   云非羽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天夜里又被阿达里折腾一夜。虽没被诛心,但精神被摧毁得差不多,现在虽然醒过来,人也清醒着,可身体着实虚得厉害。   被阿达里桎梏在怀,他连反抗的力气都使不上。   一是使不上,二是……   他不想活了。   本来他还存在一些侥幸心理,骗自己没被阿达里玷污,还是清白之身,还是项云擎的人。可刚才阿达里的话,话里的得意,完全击溃了他的侥幸。   如今他还如何面对项云擎。   云非羽想死,他以为自己被玷污,一心想死。而此时此刻,收到沈清枫的信就立刻奔赴而来的项云擎和叶飞扬再度在驻地前碰到了沈君山,两波人打得不可开交。叶飞扬要保护宁安,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对付沈君山,一时也脱不开身。   “我去找他们。”宁安见他们脱不开身,主动请缨。   可她话音刚落……   “项云擎!!”阿达里竟挟持云非羽来到了众人面前。   沈君山也好,叶飞扬也好,参与打斗围困的众人都好,项云擎停下行动时,所有人也都停下了动作,纷纷望向声音来源处。   阿达里将虚弱的云非羽胁迫于怀里,望着人群中的项云擎:“我说过,你欠我的,我要你十倍,百倍奉还给我。”   “阿达里!!”项云擎望到云非羽的模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可以,他现在一定飞过去生生撕碎了阿达里。   可谁都没有预料到,也谁都没有想到,云非羽早已决心去死。阿达里刚把他挟持出来,看到项云擎那一刻,绝望和痛苦袭来,趁阿达里重心都在项云擎身上,一把抽出阿达里身边那个小喽啰身上的剑,一剑抹了脖子。   “…………”   那一刻,天地都是安静的。   项云擎足足愣了一会儿,沈清枫一剑结果了阿达里,看着阿达里的尸体倒下他才反应过来。   可……云非羽已然断气。   天地倒转,雾色蒙蒙,模糊间,云非羽仿佛看到爹娘的背影,看到他们转身,朝他伸手。   “羽儿,来。”   “来,到娘这儿来。”   云非羽笑了………… 第一百零四章 番外:   “王爷……”   云非羽丧礼过后,项云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林澈毕竟跟他最久,不忍心看他这样,遂一直跟在他身边。   项云擎烂醉如泥,听到声音,吝啬地抬了一下眼皮。   看到林澈,他不禁苦笑:“林澈…………”   “属下在。”   “你说…………他为何要自杀?”项云擎想不通。   “…………”   林澈本就不善言辞,就这一句话,瞬间把他问住了。   项云擎收回目光,苦笑不已,心酸心痛。沈清枫告诉他,阿达里对云非羽做了什么。可是……即便那样又如何?即便那样他也还是爱他,即便那样。   为何要自杀?   为何要丢下他?   吨……吨……吨……   想不通,难受,心痛。项云擎拎着酒坛,仰头灌自己。   “王爷!”   林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顾不上身份有别,几个跨步上前抢夺去项云擎手中的酒坛。   “王爷!王妃是死了,可您还有太子,还有我们。”   “你们??”   项云擎早就喝迷糊了,视线都是模糊的,人影都是瓢的。   “林澈。”   “属下在。”   “你不懂,你不懂。”不一样的,你们和他不一样。   项云擎摇摇晃晃的起身,却站不稳,跌跌撞撞,几欲摔倒。   林澈想伸手扶他,却被他拒绝了:“不用你扶。本王累了,想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是……”   着实不放心,林澈一路跟着,等项云擎一路摔着进了内室和衣躺下,这才转身离开。   项云擎这几日醉生梦死,醒了就喝,喝多就睡。因为只有梦里他才能再看到云非羽。   他不解,不解。   “玉儿……你为何自杀?为何要丢下本王?即便阿达里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哪又如何?”   我知非你所愿,我知。   睡梦中,项云擎又梦到了云非羽,他一遍遍的问,可云非羽只是笑看着他。   他不知,他怎会知道清白对一个内心保守,一生只要一人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   “王爷……”   “玉儿……”   梦境陡然一转,云非羽的声音蓦地变成了一个女人,项云擎不悦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声音,十分讨厌。   梦境转醒,项云擎已分不清虚实,当他再次醒来,睁开眼发现发现眼前站着已故的齐慎儿,那一瞬间,他是愣的。   “王爷…………”直到齐慎儿哭着扑进他怀里,声泪俱下的哭着说些让他心烦的熟悉的话,他还迟迟反应不过来。   意识到可能重活了一次,项云擎一把推开齐慎儿,起身就往外走,刚出门就碰到林澈。   “王爷。”   “现在何年何月何时。”   “啊?”林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的呆愣后反应过来,说道:“庆元一六七年。”   “一六七年,一六七年…………”项云擎不停念叨着。这是云非羽奉旨嫁给他的前一年,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项云擎疯了似的笑着。   林澈被他吓得不敢动弹。   “林澈,走。”   “进宫吗?”   “不。”去找他,去找他。   项云擎迫不及待地直奔云非羽家里,门儿被他敲得邦邦响。不一会儿,七爷爷出来开门。   “谁呀?”   “七爷爷,玉儿呢?”   “????”   “…………” 项云擎适时才想反应过来。也对,这个时候云非羽和他还没交集。   愣神之际,又想到别的。特别想到齐慎儿,及她那个爹。   “打扰了。”   于是他又掉头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告诉你家小公子,过些日子本王定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来娶他。”   七爷爷:“…………”这人莫不是疯子???   林澈:“…………”王爷疯了????   项云擎着实疯了,为情为爱。从云非羽这里回去后,他一门心思对付齐家父女,因了解事情的真相,不多久,他就将齐慎儿一家人给送上了断头台,既阻止了齐老贼齐美人祸国殃民,也阻止了齐慎儿害云非羽断指碎骨的惨剧发生。   可是!!!   可是云非羽不明白啊,所以面对做完这一切后,上门来提亲的项云擎,云非羽如避瘟疫,躲得远远的,甚至怕被纠缠,索性住在了山下那间每年祭奠父母亲都去住的客栈。   项云擎如今对他了如指掌,更知道他虽心冷如冰,但其实化开后也能温暖烫人。   项云擎就一天三趟,早中晚各一次,每天都去问一遍。   “玉儿,嫁给我吧。”   “王爷自重。”   而云非羽也每次都只轻飘飘的回应这样一句。   久了,项云擎就耐不住了。想到从前他和云非羽的缘分皆因皇帝一道圣旨,索性跑去让皇帝下来了指婚的圣旨。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云非羽做梦也没想到当年的一个决定,会让他以嫁给项云擎会代价。   不过罢了,待项云擎知道,总会…………   总会什么???   云非羽临到成亲头一天晚上才回过味来。项云擎知道他男儿身的,如此还要娶他……一瞬间,云非羽脸色不好看了。   就这样,项云擎还是倚靠皇帝的一道圣旨,娶到了云非羽。   但…………   “即便王爷用皇权威压,玉儿也抵死不从。”   眼看着云非羽抵在脖子上的匕首都要见血了,项云擎心疼了:“别别别,好好好,本王不强迫你,你先把刀放下。”   “你出去!”   “好,本王出去。”   项云擎无奈退出房门,暗叹果然猴急不得,可是…………回头望一眼,想到云非羽在他面前抹脖子那一幕…………   项云擎低头苦笑。   看来…………他这追妻之路,漫漫长啊。   当天夜里,云非羽忽然从梦中惊醒:“王爷!!!”身边哪有项云擎,空空如也,时下他才想起来,项云擎被他赶出去了。   云非羽起身,批了件外衣,去了书房。项云擎趴伏在书案上,紧皱眉头。   “玉儿…………”   云非羽心疼不已。   他当时……怎地不等等他,怎就那样丢下他了呢。   “王爷……”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