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越种田记事》 作者:烧柴煮咖啡   文案:   个矮家穷人丑,   交通基本靠走,   通讯基本靠吼,   治安基本靠狗,   取暖基本靠抖,   照明基本靠油,   娱乐基本没有。   破屋透风漏雨,   洼地广种薄收。   李云心表示,从来没拿过这么惨的女主剧本。   不过咱不怕。因为咱有挂!   我们的口号是:知识就是力量!   作者自定义标签:吃货 家长里短 穿越 轻松   ------------ 第001章 穿越   春光明媚、旭日初升。   湛蓝湛蓝的天空,一丝儿云也不见,仿佛用山泉水洗过一般清透。   地面的冻土,已经松软了许多。踩在上面,也不再硬邦邦地硌脚了。   杨柳枝头的鹅黄嫩绿、野花野草的幼芽小苗,都纷纷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   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散尽。初春的风还有几分寒、几分硬。刮在脸上,有点儿钝钝的痛。   李云心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   她抬起一只皴裂的小手儿,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儿。   脸颊上那两坨高原红,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想不注意都不行。   摸着那些干裂的小口子,她就忍不住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嗨!饭都吃不饱呢!护理皮肤这么奢侈的要求,一时半会儿的,是不用惦记了!”   李云心上身穿着件灰蓝色粗布面儿窄袖夹棉短袄,下身穿着同色的窄腿夹棉裤子。   裤子外面,罩着一件土黄色粗布面儿的夹棉裙子。   裙子略长,快拖到地面了。   裙摆轻松盖住了她那双纯手工缝制、不带绣花的千层底布鞋。   窄袖短袄、配窄腿裤、夹棉裙,时下庄户人家的小娘子们,差不多都这么穿。   这身衣裳,是李云心的娘亲冯氏,用自己的旧衣裳改出来的。   先前给姐姐李云柔穿过几年。   现在李云柔身量长了、袖口裤腿都又瘦又短、实在穿不下了,就又传给了李云心。   庄户人家的孩子,衣服都是捡大人的穿。   哥哥姐姐穿过几年,短了、小了,再传给弟弟妹妹。   冬闲的时候,冯氏已经把这套衣裳仔仔细细地拆洗过一遍。   从里到外,都浆洗得干干净净。   磨破的地方、都缝上了针脚细密的补丁。   甚至还重新絮了一遍棉花。   旧棉年头多了,板结粘连、大窟窿小眼儿的,不大保暖。   冯氏就干脆拆了过年时娘家嫂子给自己送来的冬衣,匀了二两新棉出来,添了进去。   在这样的天气里,虽然还是薄了些,不过只要身子活动开了,也不会很冷。   李云心满脸笑容地穿上了这套慈母牌春装。乐呵呵地追在亲姐姐李云柔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她左臂上挎着个脸盆大的竹篮。竹篮里搁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包袱皮儿,还有一把用得油光锃亮的小竹铲。   一路上昂首挺胸、迈着两条小短腿儿,一下一下紧着倒腾,一步不错地跟在李云柔身后,上山挖野菜去也。   李云柔比李云心大四岁,是个闲不住的勤快性子,自幼便走惯了山路。   虽然也有意照顾下李云心的速度,可脚下的步子,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   一不留神,就把李云心给落下老远。   李云心不声不响,只默默地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跟着。   走得不快,就跑。   反正,说什么也不能被落下。   她初来乍到,对这地方一点儿都不熟。东南西北还分不清呢。   万一要是迷路了,就凭她这双小短腿儿,怕是饿死在山里头,也走不出来呀!   最关键的是,昨天半夜,当她懵懵懂懂地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听到狼嚎了哪。   一声儿接着一声儿、有唱有和的,别提多吓人了!   身为一个某点资深书虫,李云心对自己穿越了这事儿,也还算能够适应良好。   但是对牺牲自己、造福狼群什么的,可绝对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吖。O(∩_∩)O   李云心穿越的原因,到现在提起来,她都觉得有点儿丢人——大雨天的,还非得嘚嘚瑟瑟地出门买薯片。   一边走路、一边还不忘玩儿手机。   结果,刚走到一棵大树底下的时候,“咔嚓”一声,就被一道大雷给劈穿越了。   这下可好,薯片没吃到嘴不说,连家都回不去了。   好在她不是独生子女。   上面有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哥哥,小侄子都会打王者荣耀了。下面有个还在读初中的弟弟。父母的晚年,想来不愁无人陪伴。   而她这个一直不听话不孝顺的女儿,再也不会有机会惹二老生气了。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并没有真的被安慰到。   只觉得心底一片荒芜寂寥。寒冷与黑暗,笼罩着一切,无边无际。   片刻后,李云心抬起手,轻轻抹掉了脸上冰凉的泪水,坚定地弯起了嘴角。   多笑一笑,也许就会真的高兴起来呢!   穿越,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雷声一响、电光一闪,俩眼一闭、一睁,就跨越了不知多少时空。   迷蒙中再次睁开眼,她就成了年方八岁的农家小女娃李云心。   这打击,来得有点儿大,也有点儿狠。   她被雷咔嚓一声劈中的时候,明明是大夏天的中午。   穿越到这边的时间节点,却是昨天后半夜。   一瞬间就接收了原主的大部分记忆。   得知此地乃大楚地界,渤海郡治下。   深受冲击,三观尽毁。   默默地哭了一场,就抽泣着睡着了。   不过,李云心到底是个“没心没肺”惯了的主儿。   到了今天早上,被公鸡打鸣儿声生生吵醒,听着“家人”们洗漱、劳作的嘈杂声,竟突然间就奇迹般地想开了。   虽然新“家”的日子有点儿辛苦、人口有点儿多、关系也有点儿复杂,原主的父母偏偏还是一对儿过于善良孝顺的软包子……   李云心依然对自己的新身份表示满意。   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也是一项美德么。   再者说了,比起被雷劈死、直接灰飞烟灭来说,这穿越了,好歹还能重活一回不是?   李云心略带几分自豪地想:   “某点那么多穿越者,要论适应新角色的速度,本菇凉排第二,别人谁敢称第一?”   然后帅不过三秒,又弱弱地怂了:   “就算排不上第一,应该也能挤进前……十!”   当然了,适应归适应,这日子到底该怎么过,她决定还是得自己说了算。   这个目标乍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遥远。   不过,她有的是耐心慢慢来。   眼下么,还是赶快追上姐姐,别把自己整丢了最要紧。   ------------ 第002章 姐姐   这么一寻思,李云心的一双小短腿儿,就倒腾得更欢快了。   没成想、一不留神,就被一截横露出地面的粗树根、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啪叽”——摔了个嘴啃泥。   “哎呀!”   这一下摔得很结实。   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尖叫声就先窜出了喉咙。   李云心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磕破了皮,有点儿沙沙地疼,还有点湿漉漉的,可能是在渗血。   两只手掌心,也都被小石子小沙粒硌破了,火辣辣地疼。   她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把疼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坚强地爬了起来。   然而,刚一抬眼,她就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李云柔已经走出去挺远了,这会儿听到了李云心这一嗓子,立马心急火燎地朝她冲过来。   但她根本顾不上搭理李云柔。   此时此刻,她只想确定一件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或者,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刚刚害她摔了一跤的罪魁祸首,那一截裸露在地面的粗树根,属于一棵很高大的乔木。   但她不认得那是什么树。   对于李云心来说,树和树,其实长得都差不多。   除了松树、柳树这种特征极其明显的,好多树她都认不出来谁是谁。   然而,她心中刚刚闪过这么个小小的念头,那棵树的树干上,就突然冒出来三个黑色大字。   字迹很清晰,楷体,差不多有她的小拳头那么大,又浓又黑。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什么人用毛笔写在树皮上的一样:   “大叶椴”。   李云心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然后又赶紧把眼睛闭上,狠狠地捏了几下睛明穴。   缓缓睁开眼,字迹依然在那里。   仔细看看,那字迹并不是写在树皮上的。   而是悬浮在空气中。   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她眼前。   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她双眼的高度。   李云心也顾不得不卫生了,当机立断,把左手塞进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   没舍得真使劲儿,但依然很痛!   看来不是在做梦!   那字迹依然还在,不过没有持续太久。   过了大概十几秒,就渐渐变淡、慢慢消失了。   李云柔已经跑到了李云心面前。   看着李云心一脸呆呆愣愣的样子,心疼地急忙把妹妹搂进怀里。   一边儿对着李云心“上下其手”——摸摸头发、摸摸耳垂,再拍拍前心后背。   一边儿念念有词:   “摸摸毛儿,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拍拍心儿,魂儿上身儿……心姐儿,不怕不怕啊,跟姐回家!跟姐回家!”   李云柔的声音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很好听。   虽然每个字儿都透着一股焦急,后来甚至带上了哭腔,却依然把一套小儿收惊嗑儿,念得利落无比。   李云心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又看了一眼那棵大树。   刚刚还在的字迹,这会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李云柔见李云心又去瞄那棵树,忍不住蹙紧眉头,一脸担忧。   她搂紧了李云心,轻轻拍着李云心的背,执着地问她:“回来了吗?”   李云心顿时觉得心头一甜。   她上辈子没有姐姐。   有个亲姐姐,温柔体贴地关心自己的感觉,真好啊!   她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声音响亮欢快地应道:“回来啦!”   然后反过来,一把抱住了李云柔的腰:   “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我也没害怕。刚刚就是跑得太急,被树根给绊了一跤。其实哪儿都没摔坏!”   “真的吗?”   “真的!比珍珠还真!”   李云柔的担忧,顿时减轻了许多。眉心却依然微微蹙着。   妹妹刚才那副愣愣怔怔的模样,可把她给吓坏了。   李云柔不由得暗暗懊悔,心说: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走得那么快了!   她轻轻地给李云心拍干净了衣襟上的土,细细地拂掉她手掌心里的小砂砾。   反复确认过,妹妹真的只是摔了一跤、胳膊腿儿都好好的,也没有伤到骨头之后,就替她拾掇了篮子,挽着她的手,放缓了脚步,继续往山里走去。   庄户人家的孩子,摔个把跟头,是常有的事儿。   断没有为了一丁点儿小伤小病,就把活计抛到一边的道理。   她们小姐儿俩,还得接着挖野菜去哪。   这冬末春初,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谁家不指望着挖些婆婆丁、捋些榆树钱儿、薅些柳树芽,添补添补?   其实,也不只是图那点儿新鲜绿叶的清香滋味儿。   关键是家家户户的冬储菜和大部分存粮,都吃得溜干净儿了。   能就饭的,只剩下几颗能齁死人的咸菜疙瘩。   光用咸菜疙瘩就饭,它多费饭哪!   现在春耕尚未开始,需要下死力气的地方不多。一家大小,可以勒紧了裤腰带,先将就着喝点稀粥米汤,混个水饱。   这会子,粮食顶顶珍贵,可不能大嘴马哈地糟蹋了。   都得留着,等春耕的时候,给壮劳力吃呢。   姐妹俩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偶尔还会交谈几句。剩下的路程似乎变短了。一路上说说笑笑的,爬坡翻山,都不觉得有多累了。   很快,小姐俩儿就来到了这次上山的目的地。   一座有个窄窄的入口、四面背风的小山谷。   一进到那小山谷里面,李云心就觉得眼前一亮。   柔和的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花朵的香气、泥土的芬芳、草叶的清香。让人顿觉心脾沁芳,连呼吸都顺畅惬意了许多。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树木伸展着枝条,在春风里随意地摇摆。   草色像一条无穷无尽的地毯一般,厚厚地覆盖了地面。   五颜六色的野花就像地毯上不规则的花纹,开遍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山谷最低处,有一道清浅的溪流,在缓缓流淌。   溪水叮咚,与鸟叫、虫鸣、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响,交相辉映,共同奏成了一曲生机勃勃的春日赞歌。   李云心满心满眼都是惊喜。   这山谷里的气候,比那外面的世界,简直足足暖和了一个月都不止!   ------------ 第003章 捞鱼   李云柔看着李云心惊喜又开心的表情,忍着笑意,用食指轻轻地点了李云心的脑门一下:   “病了一场,着实憨傻了不少。竟是连这儿都忘了?”   “这里比外头暖和许多。咱们家每年春天,第一波野菜,都是到这里来挖的。”   “现在这里的婆婆丁和荠荠菜,应该都差不多长起来了。正是鲜嫩好吃的时候呢!”   李云柔说着,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又体贴地关照妹妹:   “你这风寒刚好,需爱惜自己,不要逞强。去玩儿吧!   愿意挖菜就挖两颗,不愿意就歇着,晒晒太阳。   反正待会儿等我挖完了,再分给你点儿就行了。”   “嗯嗯。”   李云心乖巧地点头应下。   还一直仰着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儿,笑眯眯地看着李云柔。   李云心被她看得,简直心都要化了。   忍不住又反复叮嘱了几句,见李云心句句都痛快答应,也放心了许多。   她抬手轻轻捏了捏李云心的鼻子,就把篮子交还给她。   自己一转身,奔着小山谷里最粗壮的那棵老榆树就过去了。   李云柔一边脚步轻快地走着,一边把自己的裙摆掀起来,系在腰上。   露出来裙子底下带着好几块儿大花补丁的夹棉裤子。   紧接着,又把稍长的袖口也挽起来折了三折。   来到老榆树底下,李云柔手脚并用,“噌噌噌”,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冠顶上。   李云柔先挑了最嫩的一根树枝,轻轻一用力,就把它折了下来,回头扔给了李云心:   “心姐儿,接着!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她们早上出门前,吃的是稀溜溜能照出来人影来的小米清粥,和黑得像锅底、硬得像石头的杂合面儿窝窝头。   就这,还不管够。   壮劳力能吃个八成饱。   她们姐们俩这样儿的,就只能吃个半饱。   赶了一早上的山路,还上坡下坡的,李云柔自己都有点儿饿了。   李云心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会儿能不饿么!   现在见了榆钱儿这种能直接入口的好东西,当然要优先喂饱了妹妹和自己啦。   李云柔动作很利落。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选好了一个舒舒服服的位置,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她掏出篮子里的包袱皮,左折右扭,眨眼间,就把它弄成了一个大大的布口袋。   随手把篮子和布口袋都挂在了树枝上,李云柔就开始一把一把地捋榆钱儿。   一边往布口袋里装,一边随手往自己嘴里塞一点儿。   李云心接住了榆钱儿枝子,笑着谢过了姐姐。   看着她把两条长腿垂在树枝间,一晃一晃的,偏偏还挺稳当,就忍不住莫名地觉着心情愉快。   李云心笑眯眯地把根嫩嫩的榆钱儿枝子拿在手里,像啃鸡腿一样,把榆钱儿啃进嘴里。   自己大概是饿了吧。   这清香中带着苦涩的榆钱儿,竟被她嚼出几许淡淡的甜味儿来。   李云心一边啃着榆钱儿,一边慢悠悠地溜达着,向着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走去。   李云柔急得放开嗓子喊道:   “别玩水儿!现在这水还冰凉呢!”   “哎!我知道!”   李云心脆脆地应了一声,却还是走近了小溪。   她微微弯下腰,全神贯注地去看那还不到半米宽的窄窄溪水。   李云柔见李云心走到水边,就停住了脚步,并没冒冒失失地下水,也就放下心来,转过头,继续一把一把地捋起了榆钱儿。   那条小溪很窄,水也很浅,妹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榆树钱儿可是好东西,嚼一嚼,清香里带着微甜,空口都能吃饱。   把它掺在杂和面里头,做出来的榆钱儿饼,可好吃了!   她动作很麻利,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捋了小半袋儿榆钱儿了。   间或还能扭头瞄一眼妹妹。   见妹妹依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岸边,就更加放心地专注干活儿去了。   李云心愉快地盯着水面。   水里有些黑影,在畅快地游来游去,是鱼!   水里的鱼都不大。   最小的差不多跟自己的小巴掌一样长,最大的也不足半尺。   李云心上辈子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死宅。   对鱼类的认识,基本上都来自于水煮鱼、酸菜鱼、菊花鱼、香煎鳕鱼、红烧带鱼、松鼠桂鱼、剁椒鱼头,贴饼子熬小鱼什么的……   这会儿见了活的,她瞬间感到:动物世界看得少!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认识这是什么鱼,也就不知道能不能吃啊……   然而,心中刚刚闪现过这个念头,异相就又出现了。   小溪上空,匆匆飘过几组黑字,还是跟自己的小拳头差不多大,看起来有点儿像弹幕:   山胖头。嘎牙子。鲫瓜子。   ……   李云心不禁愣住了。   我这穿越者福利,竟然这么快就到账了么?或者,只是某种奇特的幻觉?   随着黑色字迹渐渐淡去,李云心干脆就丢开不想了。   眼前有更值得她关注的事儿。   鱼群一波一波地涌出来,很快就让小溪改变了颜色。   它们欢快地追逐嬉戏,偶尔还会“哗啦”一声,跃出水面,活泼得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李云心看着水里的黑色、棕色、土黄色、银色纷纭交错,彼此间挤得密密麻麻,嘴巴里就忍不住开始分泌口水——如果空中的“弹幕”没说错,这些,可都是能吃的品种啊!   而且很美味!   她把篮子里的包袱皮和小竹铲子都放在地上,随手把篮子伸进溪水里,对准鱼群的方向一划拉,再往上一提,竟轻轻松松地拎了一篮子鱼出来!   李云心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拎着篮子跑到离岸边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把篮子里的鱼都倒扣在地面上,粗略数了下,大概得有十来条。   虽然都只有巴掌长,配上块儿大豆腐,也够一个菜了!   啊哈哈哈,今天有鱼吃啦!   李云心开心地撒着欢儿,再次跑到了溪水边上。   刚刚被她的突然袭击吓到,四散逃开的鱼群,不知什么时候又傻呼呼地聚集到了一起。   哈哈,这儿的鱼可真够傻的。   这地方的环境和气候,似乎都跟前世的东北有些相似。   听说东北地界物产丰饶,“棒打狍子瓢舀鱼”。不知这边儿的山上,有没有狍子?   ------------ 第004章 真香   李云心笑眯眯地一边琢磨着怎么抓狍子,一边又捞了两回鱼。   正在暗自得意呢,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心姐儿!我不是说了不让你玩儿水吗?”   李云心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篮子扔出去。   她急忙撒腿就跑。   可惜,脑子反应虽快,小短腿儿不给力啊!   她已经使出了最高水平的闪避,依然没躲过去。   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儿,干脆利落地落在了她脑门儿上。   眼泪唰地一下就涌出来了。   李云柔手劲儿忒大。   这回又真的生气了,就没有留手。   李云心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脑门上刚刚被姐姐弹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   多半已经肿包了!   她委委屈屈地含着泪花,看着李云柔:   “姐,我没玩水呀,我在捞鱼呢!”   李云柔这会儿也看到了那些散落一地,个别还在拼命蹦跶的鱼。   脸色缓和了下来,语气却依然没有放松:   “谁让你捞鱼了?你看见鱼不会喊我一声啊?”   李云心瘪瘪嘴,犹豫着要不要把小孩扮到底?   或者,干脆大哭一场,说不定能逃开接下来的狂轰滥炸……   就听李云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话:   “还愣着干什么?袄袖子都湿了吧?赶紧滴脱了,别又受寒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干脆利落地脱掉了她那件夹棉短袄,露出来里面带着补丁的粗布衫子。   这会儿,李云心从有鱼吃的兴奋劲儿里缓过来,也觉着袄袖子湿漉漉的难受了。   她笨手笨脚地去解短袄上面的盘扣,被李云柔轻轻地打了一下手背。   这回李云柔是收着力度的。   虽然听到“啪”的一声,却一点儿都不疼。   李云心乖巧地放了手。   李云柔三下两下,就把李云心那件被水浸透了大半的短袄扯掉了。   然后就像包粽子一样,用自己还带着体温的短袄,把李云心给裹得严严实实。   李云心只觉得心里暖得要命。   这种暖,就像一颗熊熊燃烧的小太阳,把她心里那片原本寒气透骨、黑暗无声的旷野,照得热热乎乎,亮亮堂堂。   李云柔把湿短袄随手挂在不远处的一棵小树苗上,东瞅瞅西望望,四下转悠了两圈儿,就抱回来一大捆柴火。   她掏出火石、火镰,熟练地敲了两下,迅速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然后又用几根树枝搭了个架子,摆在小火堆附近。把李云心的短袄晾在上面烤火。   李云心只觉得心里更酸更软了,暗自默默发誓:   “李云柔,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李云柔让她守着篝火,注意添柴,还得看着点儿,别把袄子烤着了。   自己则拎着满满一篮子鱼,到水边去了。   李云心乖乖地守着火堆,心里却在努力消化昨晚上接收的记忆和她的亲身感受之间的差异。   原主记忆里,姐姐李云柔是个很温柔的人。   自己刚刚跟她相处一天,却看到了她性格里爽脆火爆的一面……   看来原主的记忆,不是很靠谱啊!   不过,这一点倒也很好理解。   原主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八岁小孩儿。   看人看事,看不到点子上,也是很正常的。   李云心想好了,原主的记忆,以后只能用作参考。坚决不能照搬照抄,以防被坑。   李云柔干活儿真是麻利得很。   李云心的短袄刚刚烤到半干,李云柔就带着一篮子拾掇好的鱼回来了。   都在小溪里就着溪水处理过了,里里外外都剥洗得干干净净。   还给每一条鱼都穿上了一根儿半长不短的柳条儿。   李云柔回来以后,就让李云心起来溜达溜达,也烤烤后背,自己径自蹲在火堆前面,转动着柳条烤鱼。   俩人是出门挖野菜来的,当然不可能带上什么作料。   其实,即使她们有那个心,也没那个银钱。   家里用来烹饪的作料,几乎就只有咸盐这一样。   还是没有提炼过的粗盐。其实就是大粒盐。   不过,虽然没有放任何作料,烤鱼的香气依然十分撩人。   李云心只觉得那香气,丝丝缕缕地往她鼻子里钻。简直就像是许多在她眼前招摇的小手,一个劲儿在呼唤她,让她快点过来。   李云心不知不觉就蹭过去了。   她坚决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吃货灵魂暴露了本性。   反而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原主身子骨太虚、太缺乏营养的锅!   李云柔看着她那一脸馋猫样儿,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先把在火上烤着的鱼再次翻了翻面儿,让它们均匀受热。又过了一会儿,方才从最先烤好的几条鱼里面选了一条出来,递给了李云心:   “捏着这儿,吹一吹再吃,别烫着了!”   李云心接了过来,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了,就轻轻地咬了一口。   真香啊!   这鱼什么作料都没放,但肉质细嫩鲜美,外焦里嫩。   简直好吃得不得了!   她满足地像只小猫崽一样,哼唧了一声儿,对李云柔说道:   “太好吃了,姐姐你快吃!”   李云柔自然听得出妹妹的真心实意。   她拿起一条烤鱼,吹了两下,一口咬下去,就幸福地笑眯了眼。   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虽然很有姐姐的威严,很懂事能干,很勤快麻利,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李云心感慨地想着,自己也伸手又拿了一条烤鱼,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   姐妹俩一鼓作气,吃掉了足足二十条烤鱼。偶尔还会就两口嫩嫩的榆钱儿。   这会儿彼此看看对方的小花脸儿,和鼓溜溜的小肚子,都觉得分外心满意足。   李云心的短袄已经被火烤干了,热乎乎、暖烘烘的。   俩人把短袄换了回来,各自穿好。   剩下的烤鱼也不能浪费了。小姐俩决定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   李云柔用李云心那块儿包袱皮儿,把它们都包了起来,塞进了自己装榆钱儿的布口袋里面,藏得严严实实。   只要不上手翻,从外面看,肯定看不出来。   李云柔把剩下的几十条生鱼,都拿到小溪边剥洗干净了。然后用干净的草叶裹好,塞在李云心的篮子里。   ------------ 第005章 拦路   篮子底儿已经铺垫了一层柴草。放好生鱼以后,上面又放了些柴草盖住。   端详了两眼,李云柔觉得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就又从自己的篮子里,把混在婆婆丁里的荠荠菜和马齿苋都挑了一些出来,盖在了柴草上头。   忙乎了一阵,总算收拾停当。   李云柔熄灭了火堆,原地挖了个坑儿,把痕迹都清理了。   拉着李云心到溪水边,给她洗干净了脸和手,自己也简单洗了洗。   等到彻底拾掇利落了,李云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郑重地叮嘱李云心:   “今儿个这事儿,谁都不能告诉。回去以后,也别跟人显摆。知道不?”   李云心点点头:“知道。姐你放心。”   李云柔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都升到这么高了,咱俩得赶紧回家去了。”   李云心继续乖巧无比地点头:“嗯嗯。”   李云柔不止挖了许多野菜,捋了许多榆钱儿,还抽空捡了不少松枝、柳条儿、金达莱枝子,用几根野藤蔓捆扎得结结实实。   可以用一只手拽着藤蔓一头儿,拖着走,都不用担心散开。   她的篮子里,是满满一篮子新鲜脆嫩的婆婆丁和少许荠荠菜、马齿苋。   布口袋里,是压得紧紧实实、满满当当的一大口袋榆树钱儿。   东西好像有点儿多。   李云柔只长了两只手,一个人肯定拿不了。   姐妹俩很快就分好了工。   李云心人小力弱,只负责提着两个篮子就行。   李云柔全副武装,后背背着沉甸甸的榆钱儿口袋,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拽着藤蔓,拖着一大捆柴火。   抬腿就走,竟然好像一丁点儿都不吃力似的。   李云心连忙跟上,心里不由得暗暗钦佩。   李云柔今年十二岁,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品格。   身材纤细,腰肢柔软,走起路来,仿佛风摆杨柳一般,袅袅婷婷。   然而,看似纤弱单薄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这样大的力量。   真是出人意料啊!   大概是吃爽了,又歇够了,俩人身上分外有劲儿。   不仅李云柔脚步轻快,连李云心都没觉得自己有多累。   走起路来,甚至比来时还要快几分。   小姐儿俩拢共用了不到三刻钟,就走到了村口外。   李云柔的气质忽然变了。背弯了,头低了,脖子也缩了起来。   李云心被吓了一跳,急急地问道:“姐,你是不是太累了?”   李云柔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态,压低了声音回道:   “别吵!一会儿要是有人跟咱们搭话,你什么也别说,一问三不知就行了。”   “哦。好。”   李云心不知李云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管他呢,姐姐说什么,自己照做就是了!   俩人又走了几步,远远望见村口的大槐树底下,已经聚了几个人。   村口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槐树,村里人很喜欢在这地方扎堆儿。   老少爷们儿喜欢端着碗蹲在这里,边吃饭边唠嗑儿;大姑娘小媳妇儿喜欢坐在这里,纳鞋底儿闲磕牙。   当然,寒冬腊月的时候,就没人乐意杵在这里挨冻了。   不过,这会儿已经是春天,草木都已经发芽。   爱热闹的人们在家猫了一冬天了,天气一转暖,便再也按捺不住。   纷纷穿着厚厚的冬装,趁着午间太阳暖和的时辰,到大槐树底下来散散心、唠唠嗑儿,说说村里的大事小情儿,论论十里八村的新鲜八卦。   姐妹俩还没走到大槐树底下,远远地就有人跟她们打招呼:   “哎呦,这不是老李家四丫头吗?柔姐儿,你这是一大早的、带着心姐儿进山了?”   李云柔扬起一个羞涩腼腆的笑脸儿,声音又柔又糯,低低地应了一声儿:   “庄四婶儿!”   应了这一声儿,就又垂下了脑袋,一副老实相:   “俺们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可不敢进山。万一让狼叼走了咋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放慢几分。   李云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她好像突然间有点儿明白,原主为啥会搞错李云柔的性格了。   庄四婶儿却像没看出来姐妹俩压根儿没有唠嗑的愿望一样,反而迎着姐妹俩走过来了,非要拦着她们说话:   “柔姐儿别急着走啊,再跟婶子唠两句呗。整整一冬天没见了,婶子还怪想你哩。”   李云柔被迫停步,却没接她的话茬儿,依然低着头:   “俺妹子这风寒刚好,可不敢让她爬坡过岭的。”   问话的庄四婶儿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   “哟,没进山,那你们这柴火哪来的?柔姐儿你背上背着啥好东西呢?心姐儿,你篮子里头拎的啥?”   说着便想要上手来翻动。   李云心记着李云柔的吩咐呢,自然没搭茬儿。   她不吭声、不说话,只忽闪着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庄四婶儿,乖乖地装木头人。   不过却躲开了庄四婶儿的手,把两个篮子都藏在了自己背后。   大槐树下的几个村民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庄老四家的,你瞅瞅你这人缘儿!人家八岁的小丫头都知道防着你那双手爪子!”   庄四婶儿不由得有几分恼怒。   她确实爱占个小便宜什么的。   谁家孩子捡了柴火、挖了野菜,甚至捡了粪球,只要被她遇见,必然要雁过拔毛一回。   不顺手拿别人点儿什么,就好像自己吃亏了似的。   可是做归做,被人当面点出来,她还是有些挂不住脸儿。   眼瞅着庄四婶儿就要恼羞成怒,李云柔再次仰起头,冲着庄四婶儿一脸羞涩腼腆地笑了笑,脸蛋儿和耳朵都有几分红了:   “庄四婶儿,你咋偏不信俺咧?好像俺啥时候扯过谎,骗过你似的!俺们真没进山,就在鲤鱼嘴豁口那边转了转。”   所谓鲤鱼嘴豁口,也是一座山谷。   不过却并不是她们今天去过的那个小山谷,而是距离靠山屯最近的升龙岭的入口。   从那边往山里的方向走走,也确实能捡到柴火,挖到野菜。   不过那地方,好像是个风口,待上一时三刻,便觉得寒气透骨。   远不如她们今天去的无名小山谷那么暖和。   要是在鲤鱼嘴豁口,李云柔胆敢脱了袄子,只穿里头的葛布单衣,哪儿还有力气捡柴烤鱼啊?一准儿得冻病了!   ------------ 第006章 奶奶   庄四婶儿明显没有死心,还想问些什么。   李云柔却已经利落地颠了颠背上的布口袋,调整了下位置,又换了只手拖藤蔓头儿,扭头吩咐李云心:   “心姐儿,咱们赶快走吧。家里头还等着咱这柴火做晌午饭呢。回去晚了,咱奶肯定饶不了咱。”   这话一出口,庄四婶儿也不好再硬拦着她们不让走了。   毕竟李云心的奶奶,乔细妹,那可是十里八村有名儿的厉害人儿。   骂起街来,能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滴!   在靠山屯儿,提起这个名字,能止小儿夜啼。   庄四婶儿悻悻地放过了李云柔和李云心小姐俩儿,嘴里却依旧不满地嘟哝着:   “现在这些小毛孩子,一个个的,越来越滑溜了!柔姐儿这么拙的,都知道拿她奶来压我了!”   小姐俩儿虽然听见了,却默契地都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家走。   李云心正在闷头琢磨,她看到庄四婶儿时候那种熟悉感从哪里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刺耳的铜锣声。   铜锣声响了七下,紧接着,不仅大槐树底下嘈杂起来,家家户户也都有人从屋里出来了,纷纷往大槐树这边走过来。   李云心想停下来看看情况,李云柔却不同意:   “心姐儿快走!这锣声一响,肯定是有大事儿发生。咱们不能再在外头耽搁,免得家人忧心。”   李云心觉得有道理,俩人加快了脚步,回到了老李家的篱笆院儿。   一进院门儿,就撞见了正叼着铜烟袋杆儿,歪戴着狗皮帽子,急匆匆往外走的老爷子李景福。   姐妹俩急忙站定,微微屈膝:   “祖父。”   李景福随意地一摆手:   “免了,快进屋,轻易别出来!我去看看出啥事儿了。”   说罢,也不等两个小丫头回话,就急匆匆地走远了,连院门都忘了随手关上。   看李景福严肃的样子,李云心觉得空气都沉重起来了。   李云柔的表情也有几分凝重,把拽着柴火捆的野藤蔓一丢,转手就把背上的榆钱儿口袋卸了下来,把之前藏好的一包烤鱼拿了出来:   “心姐儿,你赶紧回屋,把这个拿去给咱弟弟妹妹分了。避着点儿人!也别忘了给咱爹咱娘留点儿。这俩篮子给我就行了,一会儿我去拿给咱奶。”   李云心乖乖答应,把自己手中的俩篮子放在地上,接过了烤鱼包儿,两条小短腿儿跑出了非一般的速度,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冲进了自家堂屋。   堂屋里没人。   李云心把两只鞋子一甩就蹦上了炕头,掀开娘亲冯氏的樟木箱子,把手里的烤鱼包袱塞了进去。   李云柔在院子里,把柴火捆往边上踢了踢,重新把榆钱儿口袋背上了肩膀,拎着两个篮子,款款地走进了管全家人吃饭的大厨房。   果不其然,乔细妹正在灶间忙活。   当然了,具体的活儿,都是家里几个儿媳妇,按照房头次序,轮流负责。   乔细妹主要是担任总指挥官。负责下命令,把几个儿媳妇儿安排得明明白白,脚不沾地。俗称“支嘴儿”。   李云柔进来的时候,恰逢乔细妹正在对二伯娘聂氏怒吼:   “老二家的,你搁那磨蹭啥呢?让你洗几个芜菁,你洗哪儿去了?祸祸一大锅水,洗了半拉时辰,还没洗明白!你这是搁那现种呢?”   聂氏舔着脸傻笑:   “娘,俺一向手脚慢……”   乔细妹更生气了,沉着一张脸,那脸色儿,比锅底灰还黑:   “手脚慢?抢窝窝头的时候,咋从来没见过你手脚慢涅?别人筷子头刚碰到窝窝头的边儿,你碗里都装进去三个了!   沙个楞滴,别老搁那偷奸耍滑!   别以为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就能把这些活儿撇给你三弟妹四弟妹!   你要敢再磨蹭一会儿,误了爷们儿吃晌午饭,以后你就别吃饭了!”   聂氏被吃哒一顿,顿时蔫头耷拉脑,不敢吱声了。   手上的动作倒是快了几分。   乔细妹这才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把脸儿转向李云柔:   “柔姐儿回来了?心姐咋没过来呢?”   李云柔微微屈膝,颔首行礼:   “祖母。”   然后才回答乔细妹的问话:   “今儿个我们捡了好多柴火,还挖了好多野菜呢。心姐儿累着了,我就让她先回屋歇着去了。奶你看,这口袋里都是榆树钱儿,鲜嫩着呢!这篮子里,除了荠荠菜和马齿苋,全是婆婆丁。这个篮子里么,奶你猜猜,是啥好东西?”   李云柔卖起了关子,还歪着头,冲着乔细妹俏皮地一笑。   乔细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就喜欢柔姐儿这个脆生儿劲儿。   比老四和老四家的两口子,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蔫吧怂样子强百套!   不过乔细妹心里虽然欢喜,嘴头子依旧不饶人:   “别嘚瑟,痛快儿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云柔垮下小脸儿,耷拉下肩膀儿,叹了一声:“唉!”表示自己很受打击。   片刻后就又恢复了略带“羞涩腼腆”的笑脸儿,把盖在篮子上头的野菜和柴草都掀开,揭晓了答案:   “奶你瞅瞅!俺和心姐儿在外头拿篮子捞的鱼!俺都拾掇干净了,都不用洗就能直接下锅!”   乔细妹不爱吃鱼。   不过,孩子知道往家里扒拉东西,这是好事儿,不能打击。再者说,虽然鱼这玩意儿,腥了吧唧的,还费油,还扎嘴,但好歹也是肉啊。给孩子们香香嘴,也挺好的。   于是乔细妹忍下了已经到嘴边儿的吐槽,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行,干得不错。你们捡的柴火呢?”   “搁当院儿呢。俺倒不出手来,寻思先把这些拿进来给奶看看,就先把柴火撂下了。”   乔细妹眼睛一立:   “老二家的,别搁那贼头贼脑的!爱听你就正大光明地听,这鬼鬼祟祟的,成个什么样子!”   聂氏立马打蛇随棍上:   “娘,那俺捡块豆腐去,把这鱼炖上啊?”   乔细妹淡淡道:   “想吃豆腐了?行啊!你出钱。”   ------------ 第007章 大事   李云柔闻言,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儿来。   连忙悄悄地咬住了腮帮子,让疼痛帮自己保持住严肃的表情。   别说老李家了,就是整个靠山屯,谁不知道聂氏的德性?   只要有好吃的,哪怕隔着十里地,她都能闻见味儿。   可你要说让她掏钱,她能跑得比兔子还快。   果不其然,聂氏一听说要她掏钱,立马不敢吭声了。   耷拉着个脑袋,有气无力地缓缓抬脚,慢慢腾腾地挪了回去,满脸的生无可恋。   她拿了把笊篱,心不在焉地随意地搅和着刚下锅的芜菁汤。   心里暗暗抱怨:   “老太太也忒抠儿了!   这芜菁汤,不过就是把芜菁洗去了泥巴,粗粗切了切,就扔进白水里面,胡乱煮熟罢了。   无油少盐、清汤寡水的,哪儿有鱼炖豆腐好吃啊!”   乔细妹一看她那样儿,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忍不住又怼了聂氏两句:   “一天到晚地,就长个吃心眼儿!   那豆腐坊离咱们这多老远呢!   等你一来一回,路上再跟谁搭个搭个,都得啥时辰了?   饿坏了爷们儿,那地都归你种啊?”   聂氏被训得紫涨了面皮,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乔细妹方才罢休。   回过头来,指挥着李云柔,把各样东西一一放在这里那里,都放在她指定的地方了,才放李云柔回屋休息。   李云柔前脚刚离开,后脚李景福就回来了。   李景福身量不高,身子骨倒是很结实,干农活儿也特别勤快,算得上一等一的好庄稼把式。   只是平常日子里,李景福一直是个面目慈和,笑口常开的模样。   这会儿却一脸严肃凝重,仔细看看,甚至还有几分阴沉。   乔细妹一见李景福这个模样,心头就是“咯噔”一下。   心道:“坏了,这回一准出大事儿了!”   上回李景福露出这个模样,还是大儿子李槐,遭了小人算计,摔断了腿那一回。   李槐以前,也是个聪明伶俐、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可自打经历了那一遭,断了科举上进的路,这孩子的性子,就变得偏激了许多。   对父母兄弟,也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件事之后,李槐消沉了一年多的时间。   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人也一天比一天瘦弱憔悴。   当初李景福和乔细妹简直为他愁白了头发,操碎了心。   可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还是解不开他心里的结。   李槐作为老李家的长子,原本就很受李景福和乔细妹的宠爱。   这事儿一出,老两口简直就像是被尖刀剜去了心肝。   乔细妹把一家大小,拘束得老老实实,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生怕哪个不懂事的,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再惹得李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做爹娘的,这心得有多痛!   一家子小心翼翼,哄着捧着,让着忍着,好不容易,才熬到李槐自己想明白了,缓过这口气来。   不过,李槐死活不愿意再在靠山屯待着了。   他总觉得,他伤了腿、坏了举业,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在看他的笑话。   干脆收拾了些东西,自顾自地搬去了镇上。   二话没说,先赁了两间房子住下,说是要在镇上找个活计。   老两口儿虽然舍不得儿子离了眼跟前儿,但见他的模样,总算是有了几分活气,已是喜出望外。   自然是他要怎么样,都满口答应。   再者说,靠山屯儿离着镇上也不远。实在想儿子了,就去看看呗!   镇上的活计倒是不难找。尤其李槐原本还是个读书人。   因他写得一笔好字,也打得一手好算盘,经过一番挑挑拣拣,最终在镇上一家粮铺里,做了账房先生。   乔细妹心疼他腿脚不便,就让他媳妇儿曹氏,跟着他一起住到了镇上,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两口子在镇上住了些日子,心思慢慢地就野了。   逢年过节的,回到靠山屯,曹氏就分外殷勤小意,还总是在乔细妹面前“不经意”地露出口风,说李槐多么思念自家的儿孙。   乔细妹明知道曹氏打的什么主意,但到底还是偏心老大。   干脆就让长孙一家三口,跟着老大两口子,一起住到了镇上。   靠山屯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交通很不方便。   虽然地广人稀,奈何开荒不易。   而且,靠山屯太过靠近山林。   夏秋季节,经常遭到大虫、黑瞎子、野狼群和野猪群的祸害。   光靠种田的收成,交了田税、丁银、役银等等,连糊口都难。   所以,屯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有子弟在镇上、或者县里做工。   好歹可以赚几个铜钱,养活家小。   大楚的律法民俗,都讲究“父母在,无私财”。   靠山屯里,像李槐这样在镇上做工的子弟不少。   但他们的收入,都跟在家里种地的兄弟们一样。每一个铜板,都是交给父母收着,统一支配的。   然而,到了李槐这里,因为他这一房,一家五口都在镇上过活,李景福和乔细妹就没要他往家里交钱。   不仅如此,他原本在镇上赁的两间房不够住,改赁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子,老两口儿还帮他们掏了一些。   乔细妹想到有段时间没见的大儿子,又见到李景福这个表情,忍不住心底的担忧,暗暗期待:“可千万别是大儿子出了什么事儿啊!”   她拿了个带豁口的粗瓷大碗,从一个小炉灶上温着的藤壳茶壶里头,倒了一碗热乎水出来。一边递给李景福,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福啊,你这是咋地啦?屯长说出啥事儿啦?”   李景福接过了水碗,咕嘟咕嘟把大半碗水都喝下了肚,把碗递回给乔细妹,拿手背一抹嘴:   “这回可真出大事儿了!荆湖那边打起来了。   靖南王要在咱们这里征钱粮、征民夫、征军户!”   听了这话,乔细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老二媳妇儿聂氏手里的笊篱掉进了大铁锅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要搁平时,聂氏这会儿一准被乔细妹骂得狗血淋头了。   但此时此刻,乔细妹却没心情跟她计较。   她急急地两手抓住了老爷子李景福的衣襟:   “楚王不是说,咱们这里是啥子龙兴之地,已经给咱们下了免征令吗?这咋又冒出来个靖南王?”   ------------ 第008章 安排   李景福脸色沉重:   “要是没有免征令,三年前那一拨,咱们家就逃不过!”   “这靖南王是哪颗葱?楚王下的令,他都敢不遵?”   “靖南王是哪颗葱,俺也不知。   只听说大楚军在荆湖那里,跟吴王的坨坨军打起来了。   楚王在战场上,糟了小人暗算,身受重伤。   楚王家的大公子才八岁,哪儿懂得什么行军打仗?   现在大楚军,都归靖南王管。”   乔细妹闻言,只觉自己的五个儿子,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又惊又恐,又气又恨,一股急火,刹那间直冲头顶。   她两眼一翻白,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细妹!细妹!细妹你咋地了?你别吓我啊!细妹!”   李景福的喊声不小。   不光老李家一顿鸡飞狗跳,连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   其实,今儿个得了征兵令的信儿,家家户户,都被惊吓得不轻。   像乔细妹这样,受了刺激突然晕倒的,也不止一个。   所以邻里虽然听到了动静,能隔着篱笆吼一嗓子、问一声儿的,都算彼此关系不错了。   大多数人,连自家的事都顾不过来,听到了,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乔细妹到底身子骨不弱。只晕了不到一刻钟,就悠悠醒转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还在疼痛的人中。   李景福可真是个实在人。   这家伙给她掐的!差点没把人中给她掐漏了!   人中上,不光有两个深深的指甲印儿,还破皮儿了!   乔细妹有些哭笑不得,知道李景福是真担心她,倒也没法怪他。   李景福见她醒过来了,立马喊过老二媳妇儿聂氏。   让她拿了一碗水,喂给乔细妹慢慢喝。   自己抽着旱烟袋,长吁短叹:   “细妹啊,你可不能倒下啊!这家里家外,几十口子,还都指望着你做主心骨呢!”   李景福这话,不算夸张。   他老家原本在豫州。   在老家的时候,也曾经上过几天私塾,少少认得几个字。   为人勤快能干,干活不惜力气,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   不仅从早忙到晚,辛辛苦苦伺候着自家陆陆续续积攒起来的一百亩旱地。   还从于大善人那里,佃了一百亩旱地、一百亩水田耕种。   但是,真正撑得起家里家外这一摊儿的,还真就得是嗓门大、脾气差、心眼子却摆得正正当当的乔细妹。   乔细妹虽然醒了过来,面容却十分憔悴。仿佛一刹那间,就苍老了许多。   她手指尖抚着人中上的伤口,目光呆滞地盯着空中一点。   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原本亮堂堂的嗓音,也变得分外嘶哑低沉:   “景福啊,让老二往镇上跑一趟吧。   让老大一家子都回来。再给桃姐儿那儿捎个信儿。   梅姐儿那里,让老三去。   咱们全家人一块儿商议商议,看看怎么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乔细妹说一句,李景福就点一下头:   “唉,我这就让他们去。”   乔细妹其实不怎么想让两个闺女回来。   桃姐儿和梅姐儿,打小儿就有些不对付。嫁了人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每次见了面,都能呛呛起来。   就是正月里回门儿,这俩拧巴玩意儿,都能一见面就掐!   吵吵八火地,那叫一个针尖对麦芒!   年年都得乔细妹撂脸子弹压,才能消停几分。   要不是大过年的,不宜见血,还都是带着女婿和孩子们回来的,乔细妹真想给她们俩,挨排儿上一顿家法!   桃姐儿是老两口儿的长女,嫁在镇上一家棺材铺里,做了棺材铺老板的儿媳妇儿。   梅姐儿是老两口儿的次女,嫁到了邻县,一个制陶为业的手艺人家。   两姐妹的婆家,都是殷实人家,也都好讲究个脸面。   自己也不能太不给闺女留面子。   这一回,要不是万不得已,乔细妹也不想把这两个天生犯冲的拧巴玩意儿,给归拢到一起。   乔细妹想着想着,不由得咬牙切齿:   “大难临头了,这两个丫头若是再敢闹闹吵吵滴,以后就甭登这个家门儿!”   李景福见老婆子暴躁起来了,连忙安抚劝慰:   “桃姐儿打小就掐尖儿要强,梅姐儿偏偏是个不服输的,她俩能对付就怪了。   不过,毕竟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再说了,两个孩子都孝顺。   咱家里遇到事儿了,她们俩肯定能懂事儿,能以大局为重。”   老二李柳已经换上了一身儿出门儿专用的体面衣裳,兴冲冲地张嘴就管乔细妹要一串铜钱,准备雇了牛车去镇上。   被乔细妹扭着耳朵,狠狠骂了一顿:   “那牛车走得有你快吗?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着臭嘚瑟?   再说啥牛车用得上一串钱啊?金牛拉的啊?还不麻溜地!快滚!”   李柳找了一顿骂,臊眉耷拉眼,灰溜溜地出了家门。   其实征兵的事儿虽大,李柳倒真不咋着急。   老李家这么多儿子搁那摆着呢,凭啥就能轮上他去呀?   再者说,他也生了好几个儿子了。   万一真轮上他了,哪个儿子不能替他这当老子的去?   他心里憋屈,想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可惜他不敢。   乔细妹的脾气,他清楚得很。   要是他真敢误了老娘交代的差事,乔细妹就能亲手打折他的腿,都不带掉一滴眼泪的!   ……   老二前脚刚走,后脚老三李松也出了门儿。   老三也换了身儿“体面”衣裳,所谓“体面”,就是指没打补丁。   他背了个褡裢,褡裢里装了一个竹筒和俩杂合面窝头,打算跟爹娘道个别就准备走。   乔细妹主动给他拿了二十个铜板做路费,才打发他出门。   倒不是乔细妹多偏疼李松。   而是老二李柳去的是镇上,走路也就一个时辰的事儿。   渴了,可以跟人家讨一碗凉水喝。   饿了,到了他大哥家,还能不招待他个窝窝头、填填肚子咋地?   桃姐儿那里,他只要把信儿捎到了就成。   如果桃姐儿当时就决定回来,老二还能混个顺风车坐坐呢。   而老三李松去的是邻县,光是翻山越岭,就得走上大半天。   不给带点路费、干粮,万一路上遇到点啥事儿咋办?   安排出门奔走的人,都已经出了门儿。   家里的这么多口子,也不能就生等着他们回来,连饭都不吃了。   乔细妹发话,安排在堂屋摆了桌子。   ------------ 第009章 规矩   征兵令的消息,全家人都已经听说了。   此时各个都觉得心情沉重。   就连摆在桌面正当心儿的那一大盘子菘菜熬小鱼,都没能让他们的脸色好看几分。   大人是知道征兵令意味着什么,孩子们似懂非懂,主要是看着大人的脸色。   李云心倒是不用看大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这会儿,她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麻蛋,同样是穿越,这待遇咋就这么不一样涅!   别人穿越不是当个贵妃,就当个公主,要不就是什么郡王女儿,权臣千金……   她呢?就一农村小丫头。   穿成个农村小丫头也罢了,无非就是日子贫苦一些。   自己好歹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呢。   怎么说,也有一份儿超越时代的见多识广吧!   自己只要再适应适应、多观察观察,肯定能找出一条改变现状的活路来。   这日子,总还是有几分奔头的。   可是,竟然还赶上了个动荡不安的开国时期?   国家尚未统一,战争仍在继续?   这不扯呢嘛!   李云心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她又开始在脑海中翻检原主的记忆。   根据原主的记忆,靠山屯儿隶属于祥云镇,祥云镇隶属于升龙县,升龙县隶属于渤海郡,渤海郡是大楚龙兴之地,算是大楚王朝的“特区”。   楚王当年就是从这里起兵,一统天下的。   我呸!一统天下个头!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好嘛!   从李景福带回来的消息就知道,这大楚,顶多也就是统一了北方!   南边儿说不定还有多少势力盘踞着呢!   李云心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正在忘我地思考着,怎么才能了解更多情报,怎么妥善安排,才能逃离战火。   却不知她的举动,都落在了乔细妹眼里。   乔细妹倒不是专门关注李云心。   而是一桌子愁眉苦脸的人里面,就她一个各色的。   先是满脸愤愤不平,紧接着,又变成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了。   乔细妹忍不住嘀咕,这四房的风水,是不是哪里不对?   怎么老四两口子,一对儿憨憨面团儿,竟然能生出一窝精明孩子来!   乔细妹头上,缠了一根烟色布条儿。   要不这样缠起来,她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跳得她忍不住心惊。   她看了看大家伙儿的丧气模样,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碗,给李景福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板着脸说道:   “都瞎琢磨什么呢?瞅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放心,天塌不下来!都赶紧滴动筷子,吃饭!”   说完,又给李景福夹了一筷子鱼肉,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菘菜,就开始吃了。   晌午饭到底还是聂氏做的。   众所周知,吃货有两种。   一种是心灵手巧的,另一种是心笨手拙的。   很不幸,聂氏在吃食上很有品味,但她的技术水平,偏偏属于后者。   主食是一大锅高粱米野菜粥,一盆子杂合面窝窝头。   菜是一大盆芥菜疙瘩芜菁汤,一大盘子菘菜熬小鱼。   可惜的是,高粱米粥一股子胡巴味儿,中间还有夹生的。   杂合面窝窝头硬得能削死驴。   芥菜疙瘩芜菁汤咸得人嘴里发苦。   菘菜熬小鱼,熬得烂烂糊糊的,看起来就跟猪食差不多。   虽然一家子都没什么心情关注食物,可到底还是没扛过聂氏这份儿独门手艺的摧残。   二房的三郎李希义第一个造反了:   “娘,你这是一棒子削死卖盐的啦?这汤咸得,你是要齁死谁呀?!”   二郎李希仁不乐意了:   “三郎,你怎么跟娘说话涅?   咱娘一天天辛辛苦苦地,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还伺候出错来了?”   李希义不以为然:   “二哥,你别在这里装好人。   那汤你是没喝。   你喝一口试试,就知道我说滴对不对!”   李希仁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汤,没忍住,“噗”一声吐在了碗里。   “娘,这汤是有点儿咸了。咳咳咳!”   他都被齁咳嗽了。   聂氏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内个啥,你们喝点水哈。”   家里人谁不知道聂氏的德性?   对她的手艺,心里也都有数。   再加上她态度又这么好,连被自己的孩子当面儿怼了,都不生气,谁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一个个苦着脸,吃完了晌午饭,心情十分复杂。   感觉有点儿说不清,到底是聂氏的手艺、还是征兵令,更让他们觉得受折磨。   老李家有五个儿媳妇儿。   乔细妹的安排,是平常日子里,五个儿媳妇儿轮流上灶。   当然,自打曹氏随着老大去了镇上,就是四个儿媳妇儿轮流上灶了。   负责一家人的三餐。   这个时代,大多数庄户人家,都是吃两餐的。   但老李家,一直都是吃三餐。   早上去田里之前吃一顿,晌午吃一顿,太阳落山,再吃一顿。   因为这一点,曾经有很多年,乔细妹一直被十里八村的乡邻们笑话。   大家伙儿都笑她不会过日子,是个败家老娘们儿。   这么大嘴马哈地吃,一家大小,辛辛苦苦,玩儿了命地干,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也扛不住啊!   这么胡吃海塞,一年到头,就算风调雨顺、无灾无病,能剩下几粒米、几文钱?   还有好心人指点她,过日子得勒紧了裤腰带,不能由着性子来。   但乔细妹一直坚持着给家里人吃三餐。   直到她的孩子们,各个都长大成人了,没有一个夭折。   外人嘲笑她的声音,才渐渐小了。   聂氏手艺不好,乔细妹当然不是不知道。   可她依然坚持,让聂氏也参与到轮班上灶中来。   手艺不好,可以学。   但如果因为手艺不好,就可以不上灶,岂不是鼓励了聂氏偷懒耍滑?   当然,只要有机会,聂氏还是会抓紧一切时机偷懒。   聂氏经常找借口这里病了,那里痛了,把上灶的事情甩给她三弟妹、四弟妹。   老五媳妇儿不是个善茬儿,聂氏从来不敢惹她。   老三家的性子豪爽大方,身子骨儿强健,不介意自己多干点儿活儿。   老四家的性子软和,跟个面团儿似的,别人但凡开口要她帮忙,她一准抹不开面子。   聂氏吃准了她这两个弟妹的脾气,经常求着她们帮忙。   乔细妹对几个儿媳妇儿的性子,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们之间偶尔互相帮个忙,她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随随便便把聂氏放过去。   别说聂氏了,就是大房的曹氏,没去镇上的时候,也要一起轮番上灶的。   老李家,不能没有规矩。   ------------ 第010章 独食   全家人吃了一顿备受折磨的晌午饭,又都揣着心事,饭后就都散了。   各房头都回自家屋子歇晌。   李景福和乔细妹,是最早迁到靠山屯的移民之一。   当初因为逃荒离了故乡,来到山高水深的渤海郡扎根落户,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但来得早,自然也有来得早的好处。   比方说这篱笆院儿的面积就很大,房子也盖得相当宽敞。   从老两口到五个儿子,每个房头儿,自己都有三间房。   两间卧室,一间厨房。   全家人的口粮,都是乔细妹收着。   全家人吃饭都在一处。做饭自然也都在大厨房。   各房头的小厨房是不做饭的。   一般只用来烧炕、烧水。   老李家院子的格局,有点像李云心见过的传统四合院,但并没有那么严格。   正经的青砖红瓦房,只有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和两侧的厢房各六间。   倒座房的位置,却是一片菜地。   后罩房的位置是猪圈、鸡舍,和几间仓房。   猪圈和仓房是用泥坯加稻草盖起来的。鸡舍干脆就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   四房住在西厢。   李榆牵着长子李希贤走在前头,冯氏抱着幼子李希杰,落后一步。   李云柔一手牵着李云心,一手牵着李云舒,跟在后头。   一家人进了西厢的卧房,就都脱了鞋子上炕。   李云舒耸动了两下小鼻子:   “真香!我好像闻到烤鱼味儿了!”   饶是满腹心事,冯氏也忍不住笑了。嗔道:   “舒姐儿,你这小馋猫儿!哪来的烤鱼味儿?我怎么就只闻到了臭脚丫子味儿?   我看你呀,是晌午那鱼,没吃足兴吧?”   李云舒不服气地使劲儿嗅了嗅,然后指着炕里窗根儿底下,冯氏的樟木箱子:   “就是从那儿飘过来的!”   李云心顿时出了一头冷汗,急急地按下她的手:   “好妹子,你别吵吵。待会儿姐就给你吃,啊!”   李云舒瞪大了眼睛,两颗黑瞳仁儿亮得就像两颗星星:   “啊?还真有啊?!”   “嘘……”   李云心急忙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李云舒保持安静。   李云舒一边用力地点头,一边无声地笑了,两只大眼也弯弯地,成了两个小月牙儿。   李榆却有点儿不高兴:   “心姐儿,你咋还教你妹子不学好涅?”   李云心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李榆。   李榆长叹一声:   “你这烤鱼,给你爷你奶送一份了么?”   李云心:生鱼我不都全额上缴了么?   只听李榆又说:   “这烤鱼,你自己吃独食也就罢了。为啥还教你妹子也吃独食呢?   这不是教你妹子不学好么?”   李云心差点抑制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   如果不是李云柔眼疾手快,偷偷掐了她一把,她差点就张嘴反驳回去。   既然得了李云柔的提醒,李云心也只好低眉顺眼,不吱声了。   李榆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   直到冯氏实在听不下去,出来打圆场,方才告一段落。   冯氏伺候李榆用温水擦了把脸,给他铺开了被褥,让他躺下歇个午觉。   期间抽空儿悄悄给李云柔使了个眼色。   李云柔就抱起了李希杰,带着几个弟妹,鱼贯而出,进了另外一间屋。   没多大会儿功夫,李榆的鼾声就“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   李云心鸟悄儿地溜回了爹娘的卧房,直奔冯氏的樟木箱子。   冯氏坐在炕边儿上,手边摆着针线篮子,手里正在缝补一件扯破了的小衣裳。   一看那尺寸,就知道是李希杰的。   李云心掏了装着烤鱼的布包出来,凑到冯氏跟前儿,声音软软地问道:   “娘,你也觉得,是俺错了么?”   冯氏温柔地笑了:   “娘知道,心姐儿没有吃独食。   要不今天中午,咱们也吃不到那菘菜熬小鱼呀,是不是?”   李云心的脸蛋儿微微红了。   其实她是吃饱了独食,还留够了给弟妹吃的,才把剩下的生鱼上缴的。   冯氏脸色微微一肃,继续说道:   “可是为人子女、晚辈的,这孝道,是人品的根基。   娘明白你爱护弟妹的心,却也不希望,你忘了这做人的根本。”   李云心多少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   却依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心目中的孝道,跟冯氏这些古人所提倡的孝道,恐怕有很多不同。   但这些方面的不同,她必须得习惯,得适应。   要不然,也许在某一天,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就会让她掉马甲。   不可不慎!   冯氏见李云心这样乖巧,还以为她听进去了。   欣慰地抬起一只手,笑盈盈地摸了摸她头上的小鬏鬏:   “心姐儿这头留得不错,都快成大姑娘了。”   李云心忍不住在冯氏怀里黏糊了一会儿。又掏了一条烤鱼出来,塞进冯氏嘴里:   “娘,你吃!”   冯氏刚要拒绝,李云心就说:   “娘,你刚刚教我,孝道是做人的根本。那我孝敬你,你可不能拒绝。”   冯氏笑了,只得把这条烤鱼吃进了肚子。   李云心笑眯了眼,在冯氏脸上,响亮地香了一口。   拎起了装着烤鱼的布包儿,撒腿就跑。   冯氏看着李云心的背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笑了。   她拿了几块碎布头出来,细细地挑拣起来。   打算抽空儿给李云心绣个新鞋面儿。   李云心拎着烤鱼布包儿,一推门,就见李云柔已经把几个弟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每个人都洗干净了手,围坐在小炕桌周围,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偏偏还都安安静静的,一声儿也不出。   李云心再次笑眯了眼,她把门关好,把装着烤鱼的布包打开,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两条。   最后多出来一条,李云心递给了李云柔:   “姐,你吃!”   李云柔摇了摇手:“你吃吧,抓紧点儿,别推来让去的。   要不,一会儿二伯娘就该闻着味儿过来了!”   李云心想想,觉得也很有道理。   于是不再推让,干脆利落地把手里最后一条烤鱼,塞进了自己嘴里。   屋子里刹那间变得分外安静,只余一片细细的咀嚼声。   李云心看着一帮小萝卜头儿,吃得舔嘴抹舌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心酸。   ------------ 第011章 冷场   这帮小孩伢子里头,年龄最大的李云柔,也才十二岁。   刚刚分烤鱼的时候,李云柔一条都没舍得吃。   十岁的李希贤,平时一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   刚刚不也吃得一脸幸福满足?   就更不要说五岁的李云舒,和三岁的李希杰了!   他们甚至连鱼刺都没舍得吐,嚼吧嚼吧,就都咽下去了。   一点儿都不怕扎着。   李云心只觉得心里头酸酸软软的。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驱使着她,平生第一次,把他人的平安喜乐,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心眼儿最多的李云柔,早就拿了一只大碗,倒了大半碗凉水,给几个弟妹漱口。   李云心是拒绝的。   她刚穿过来没多久,卫生观念根深蒂固。   实在没办法适应这种好几个人共用一个碗的亲密。   李云柔白了她一眼:   “你平时都没这么多说道。这咋还矫情上了?”   李云心无话可说,只好憨憨地傻笑。   小家伙儿们漱过了口,舍不得嘴里的鱼味儿,直接把漱口水都咽下去了。   还有这种操作?   李云心顿时目瞪口呆。   结果被李云柔顺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荣获一枚脑瓜崩儿。   李云柔把碗收进了小厨房。   几个小家伙儿,就把小脑袋瓜儿都凑到了一起,商量起进山踅摸点儿新鲜吃食的事儿来。   李云心瞬间忍不住有几分后悔。   自己这一回好像鲁莽了,这是把孩子们的馋虫勾起来了呀!   虽说自力更生、勇于探索,是好事儿。   可是就这么几个小娃娃,贸贸然就要进山打猎,未免太危险了!   要是能有个成年人带队,时时照看着,还差不多。   孩子们尝到了吃“独食”的甜头儿,又听李云柔简明扼要地讲了两句捞鱼的事儿,自然按捺不住了,都有几分蠢蠢欲动。   不过,他们比李云心想得,要聪明得多。   孩子们并不准备进到深山老林里头去,抓兔子、套野鸡,掏旱獭。   他们打算就在林子边儿上溜溜。   挖挖野菜、捡捡蘑菇、捞捞小鱼儿什么的。   弄到了,就在外头收拾利落了,能吃进肚子里多少算多少。   万一被家里知道了,也无非就是屁股受罪而已。   再说了,还不一定就能被家里知道呢!   一帮小家伙儿粗粗讨论了一番,就定下了行动计划。   准备从明儿个开始实施——今儿个家里气氛不对,他们可不敢作死。   短暂的午休过后,每个人又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老李家的每个孩子,都是从会走路开始,就要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了。   种田忙碌的时候,甚至连李云舒和李希杰这么大点儿的小家伙儿,都要跟着下地。   当然了,他们岁数实在太小,其实真干不了什么正经活儿。   但是也可以帮忙捡捡石头,拔拔野草呀。   今儿个下午,李希贤的活计,就是劈柴。   他要把那些晾干了的树枝,用斧子劈成一段儿一段儿的,还得保证长短都差不多一般齐。   李云柔的活计,是清扫鸡舍。   一来要把鸡舍清理干净,二来要把鸡粪都清理出来,堆到猪圈旁边的粪堆上头。   李云心的活计,是用铡刀铡秸秆儿。   秸秆儿可是好东西。   这玩意儿可以引火、可以当柴烧,还能做喂猪、牛、羊、驴、骡,之类大牲口的饲料,还能产生pm2.5……   李云心“啪”地抬手,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   好在自己只是在心里嘀咕,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不然不得随时掉马甲啊?   ……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当李云心觉得,手臂已经酸痛麻木得抬不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老李家也迎来了老两口儿盼望了一小天儿的贵客。   大房李槐一家子,去镇上给李槐和李桃送信的老二李柳,去邻县给李梅送信的老三李松,大闺女李桃、二闺女李梅,一个不落,都回来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邻县的李梅和给李梅捎信儿的李松,明明脚程更远,反而先到了。   镇上的李桃和李槐一家子,却都比李梅到得晚。   晚上这顿饭,依然是老二媳妇儿聂氏掌勺。   乔细妹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晚上并没有拿出来什么好吃的。   反而让聂氏做了一顿掺了婆婆丁和马齿苋的杂和面儿野菜团子,下饭菜么,就只有一个咸菜丝和一个酸菜粉条汤。   往常这几位来家的时候,乔细妹不说专门去张屠户那里买肉回来,起码也会炒个鸡蛋,切块儿腊肉,再杀个小鸡儿、炖个蘑菇,或者调个大骨头汤之类的。   不整治两个硬菜儿,总觉得不够隆重。   但这一回,乔细妹却完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李槐、李桃、李梅,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平常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就是了。   谅他们也不敢挑自己的礼。   一家人寒暄过后,乔细妹就让摆了桌子。   待到看清了桌上的菜色,曹氏的眉毛就忍不住紧紧地皱了起来,那脸色,就没亮堂过。   李槐平常就好喝个小酒儿,喝酒总得有点儿下酒菜吧!   曹氏和她的一双儿女,自然也跟着沾光。   自打搬去了镇上,她就没亏过油水。   如今看着这清汤寡水的“猪食”,实在是下不去筷子。   可她也不能不吃。   不然表现得太出格,家里再让他们交钱咋办?   李桃也觉得今儿个的饭菜有些打脸。   不过,她知道爹娘是为了征粮征兵的事儿,愁得乱了方寸。   虽然跟曹氏一样觉得难以下咽,却也没有挑理。   李梅冷冷地瞅了瞅曹氏和李桃,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倒是觉得爹娘的日子过得还成。   爹娘喊自己回来,为的是征兵令的事儿。   自然没什么心思琢磨吃的。   这桌上的菜色,想必就是爹娘平常日子的水准。   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爹娘能吃上实心儿的菜团子,还有酸菜粉丝吃,这日子,在一般庄户人家里头,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了。   当然,跟自己的婆家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   但人家老吴家是手艺人。   虽然也种田,却并不只是靠天吃饭。   生活水平比娘家高一些,倒也正常。   几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说话,这饭桌上的氛围,就有些冷场。   ------------ 第012章 商议   还是乔细妹先打破了沉默。   她给李景福夹了一筷子酸菜,就让大家动筷子:   “老二和老三今儿个应该都把话带到了。咱们先吃饭,有什么想法,吃完饭再说。”   众人于是纷纷开吃。   只是这曹氏、李桃,和曹氏的闺女李云珠,就难免有些食不下咽。   那筷子,在饭桌上转悠了一圈儿,却不知该打哪下手。   最终李桃夹了一个野菜团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吃。   曹氏却只夹了一筷子酸菜,曹氏的闺女李云珠,也只夹了一筷子粉条。   俩人碗里的东西加起来,还没有旁人一口的量。   乔细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忍了又忍,差点就把筷子摔到曹氏脸上。   李槐表现得倒还算自然,聂氏出品的野菜团子,竟然也吃得下去。   只半开玩笑地问李景福:   “爹,咱们爷俩,不喝两口?”   李景福自然也爱这杯中之物。   只是平时乔细妹管得严,他不敢张罗。   听李槐这么一说,连忙偷偷拿眼去瞟乔细妹的脸色。   见乔细妹脸色铁青,一副极力隐忍的模样,李景福忙摇了摇手:   “喝啥喝,一会儿喝高了,还咋商量正事儿?!”   李槐笑了笑,没吱声。   他知道他爹的毛病,惧内。   不过,甭管换了哪个老爷们儿,摊上他娘那样的女人,也不可能不惧内。   他爹他娘都是逃荒过来的,一路上遇到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爹是跟着家族一起走,男女老幼几十号人,大部分都是青壮。   可路上遭遇过两回土匪和溃兵,就被冲散了。   几十口子人里头,最终全须全尾地到了靠山屯儿的,就只他爹李景福,和他二叔李景茂这孤零零的兄弟俩。   她娘那会儿推着一辆小板车,车上载着爹娘和妹子,一家四口,外带一点点行礼。   竟然一路上太太平平地走到了渤海郡,四口人一个没少!   逃荒路上能太太平平?   说出去谁信呢?!   几个月前,李槐还听他爹提过,他娘当初刚到靠山屯的时候,还没有珠姐儿大。也就跟柔姐儿现今的年纪差不多。   这一路上,不遇到点儿什么事儿,怎么可能?   李槐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他娘手上,备不住都有过人命。   当初他爹买地的时候、盖房子买青砖红瓦的时候,银钱不凑手,哪次不是他娘掏的“嫁妆”?   可李槐总觉得,他娘的嫁妆,未必真的能有那么厚。   那“嫁妆”的来历,保不齐是什么颜色的。   所以,对上他爹,李槐偶尔还敢炸毛。   若是对上他娘,他只敢哄着,可从来不敢拧着!   乔细妹心情不佳,又惦记着正事儿,所以匆匆吃了几口,填了填肚子,就撂了筷子。   曹氏、李桃、李云珠几个,见乔细妹不吃了,大喜过望,立马紧跟着放下了碗筷。   老李家其他人,虽然对聂氏的手艺相当有阴影,但毕竟精神紧绷地忙碌了一天了,又累又饿的时候,自然就不那么挑剔。   见到乔细妹等人撂了筷子,竟然还有几分恋恋不舍。急忙狼吞虎咽地把碗底儿都打扫利落了,准备下桌儿。   李梅性子比较稳重,她再怎么不爱吃,你也看不出来。   李云心的痛苦,其实不比曹氏她们少。   这回她算是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粗粮。   而且,聂氏的手艺,真心对不住李云柔辛辛苦苦挖回来的婆婆丁和马齿苋。   本来清香脆嫩的野菜,也不知聂氏是怎么拾掇的。   那嚼头儿,简直可以跟晒干的金针菇看齐了。   那苦涩的味道,说是去年留下来的老菜根儿,也有人信。   杂和面儿似乎是发酵得不太到位,或者用碱没用对,总之吃着有股难以言喻的奇葩味道,简直像是臭脚丫子味儿。   李云心硬着头皮、皱着鼻子,磨牙似的啃了许久,才费劲巴力地啃完半个野菜团子。   乔细妹见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   但眼下没工夫节外生枝,教训小丫头片子。   心姐儿不过是众多孙女之一,还是让老四家的操心去吧!   乔细妹没说什么,只瞪了李云心一眼,就让大家伙儿下了桌儿,把碗筷都撤了。   要说正事儿了,自然得把其他人都赶走。   堂屋里只留下了李家五个儿子、五房儿媳妇儿,和两个出嫁女李桃、李梅。   乔细妹先是让李景福再说了一遍他从里长那里听到的关于征兵令的详细消息,然后就对众人说道:   “以前有免征令那会儿,咱们家不需操心这些。现下却是不操心也不行了。   你们都说说看,这个事儿,咱们家该怎么应对。”   李槐一脸淡定。   他腿瘸了。   想必这征兵令,一时半会儿的,也征不到他头上。   老李家并未分家。   除了李桃和李梅这两个出嫁女,其他人的户口都在一处。   若是老李家只需要出一个壮丁,那么自己兄弟这一辈,这么老些人呢!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哪个不能去?   人家那军队,肯定也不会放着好胳膊好腿的壮汉不要,反而特特点名,非得要把他这个腿瘸、体弱的书生征了去吧!   老二李柳也很淡定。   他兄弟多、儿子多。   要么兄弟去,要么儿子去,反正他不去。   实在不行就装病。   对了,自己得抓紧去趟镇上的生药铺子,买点巴豆回来备着。   万一真的推脱不过,就狠狠心吃点巴豆下去,管保那些征兵的看不上眼!   老三李松、老四李榆和老五李桐,却没有老大老二这样胸有成竹。   这三个都有几分忐忑不安。   若是自己去吧,舍不得妻儿老小。   若是让兄弟去吧,这话又说不出口。   唉,若是没有这个征兵令就好了!   或者,能有别的法子代替么?   李松忍不住问出了声儿,结果竟然成了第一个开口的:   “爹,娘,这征兵令不还说了要征钱粮和民夫么?   这钱粮要征多少?   这民夫和兵役,能用钱粮替么?”   李松想得简单。   战场上刀剑无眼。自家兄弟,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哪个也不是那当兵的料。   最好谁都别去。   ------------ 第013章 种地   钱粮虽然宝贵,可毕竟是身外之物。   粮食吃光了可以再种,银钱花光了可以再挣。这人若是没有了,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旁人也纷纷大胆起来。   李榆愁得两道眉毛皱成一团:   “若是都用钱粮替,怕是数目不少啊。”   李桐也赞同地连连点头:   “那可不,咱家这么多青壮呢。”   大楚朝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   从十五岁至六十岁属丁,不只需要缴纳丁税、承担徭役,战争时期,还要服兵役。   老李家第一代的李景福,今年刚好踩在六十岁的门槛儿上。   能不能免征,还在两可之间。   第二代里面,从李槐到李桐,五兄弟全在征召之列。   第三代中,大郎李希文跟小叔同龄,已经年满二十岁。   二郎李希仁今年十八。三郎李希义也十六了。   这样算来,老李家一共有九个成丁。   这么多人,想要单靠缴纳银钱免征,肯定得花不少银子。   李景福愁容满面。   已经不知不觉地,给自己装好了一袋烟,还亲手点着了火儿。   “吧嗒”、“吧嗒”,一口一口地,抽上了。   比起银子来,李景福更心疼儿子。   可是自家的情况,自家清楚。   饶是乔细妹一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可家里确实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这些年,给家里买田地、起房子、嫁闺女、给五个儿子挨排儿娶上媳妇儿,再供着他们生娃、养娃……   哪件事,不是老两口儿出钱?   若是光指望着田地里那点子收入,这些个事儿,怕是一桩也干不成!   居家过日子,那一件事不要钱?   这些年,他和乔细妹两口子,几乎已经把当初从老家带出来的、以及逃荒路上得来的那些银钱,零敲碎打地,都填进去了。   现如今,就算砸碎了他一把老骨头,也熬不出来那么多油水来了!   哪怕他们老两口儿真能豁出去后半辈子不过了,舍得把剩下那点子家底儿全都掏空了,也够呛能凑够九个成丁都免征的银钱。   再者说,就算他们倾家荡产,上下打点到位了,能把这一趟的事儿给勉强糊弄过去。   那下一趟呢?   打仗这种事儿,谁说得准?谁能保证人家只招一回兵,就能完事儿?   可若是不用银钱打点,直接让官军把人拉走的话……   这么些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当爹娘的,总得一碗水端平吧!   这当兵,涉及到身家性命。   可不是小来小去的,你多吃一块肉,他少种一垄地的事儿啊。   到时候让谁去,让谁不去?   这一碗水,怎么端,才能端平?   李景福越想越愁。   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唉声叹气。   很快,屋子里就萦绕起深蓝色的烟雾。   众人的面目,也在烟雾之中模糊不清,神色不明起来。   一家子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半晌,还是没得出什么太有用的结论。   乔细妹起身把窗子推开,散了散烟味儿,方才说道:   “老大,自打你们搬去镇上,到如今也有二年多了吧?”   李槐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哆嗦。   自打得知这趟家里不光给他捎了信儿,还给两个姐姐都递了消息,他就没轻琢磨这个事儿。   按说征兵这种事儿,跟李桃、李梅这两个出嫁女,能有什么关系?   老娘竟然找上了她们!   图什么?   恐怕除了打探消息,就是要让姐姐们掏银子啊!   两位姐姐作为出嫁女,都没躲过去这桩差事。自己身为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可是仓促之间,在乔细妹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他竟是越情急,越想不到什么有用的主意。   乔细妹看着李槐一脑门子冷汗的模样,心头不是不失望的。   不过,她还是静静地等待着李槐的回话。   李景福却没有乔细妹这般耐心。   本来他就在为这征兵令的事儿犯愁,心里一焦躁,脾气自然就更冲了:   “老大,你娘问你话呢!你咋不吱声涅?你耳朵聋了咋地?”   李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回答娘亲的问话,还在一大家子人面前走神了。   他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可能来的路上吹着风了,自打吃完了饭那会儿,俺这脑袋就晕晕乎乎地,一阵一阵地。娘,你刚才跟俺说啥了?”   李槐心里深知,爹娘其实都很偏心自己。   这一招他用过无数次,几乎百试百灵。   每次他只要在爹娘跟前表示自己哪里不舒坦,立马就能换来许多关怀。   可惜,这一回他注定要失望了。   乔细妹见了他那自以为得计的模样,一改平时只有他和老五才有机会享受的温柔体贴,声音冷冷地说道:   “吹着风了啊?!没什么大事儿。回头让你二弟妹给你炖一锅姜汤喝吧。喝完了捂捂汗就好了。”   说完,便让聂氏去大厨房炖姜汤。   聂氏听话地起身,李槐连忙阻止:   “二弟妹!你不用折腾了,我这会儿又不难受了。”   李槐:呜呜呜,娘亲不疼我了!   就聂氏熬的那姜汤,那股子味儿,谁受得了啊?   好人儿也得喝出毛病来呀!   乔细妹:小样儿的,我还治不了你!   乔细妹撩起眼皮,看了李槐一眼,李槐顿时觉得,脊背上“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乔细妹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老大,你到镇上住了得有二年多了吧?”   李槐不敢再耍花样,点头承认:   “嗯,到这个月底就满三年了。”   乔细妹满意地笑了笑:   “三年了啊。在镇上这么久,也没挣到什么钱吧?”   李槐就知道乔细妹得提钱。   但他又不大确定这话是什么意思,生怕乔细妹开口让他掏钱,只好含糊着:   “呃,也就那样吧。”   乔细妹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人年纪大了啊,就喜欢个子孙满堂、团团圆圆。   你一家子都在镇上住着,抛费也大。   既然不挣钱,还不如搬回来屯子里住,也让娘能多看看你。   这一征兵,也不知要征走你几个兄弟。   到时候,家里头就冷清了。   你娘我岁数大了,最受不了这个。   你回到娘身边来,好陪着娘过几天团圆的日子。   赶早不赶晚,你们明个儿就收拾收拾,直接搬回来吧。   以后你就跟你爹你兄弟他们一块儿,踏踏实实地搁家种地。”   ------------ 第014章 老姜   李槐听了这话,就像被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头上。震得他目瞪口呆,戳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截冒着黑烟的木头。   曹氏也坐不住了。   老太太这是要闹哪样啊?!   在镇上生活的这两年多,曹氏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老两口儿心疼李槐瘸了腿,断了举业,时时处处不忘偏疼他。   李槐做掌柜赚到的银子,老两口儿一分没要,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过。   家里收了粮食、蔬菜,或者打到了野味,哪怕攒了些鸡子儿,也都不忘了给李槐捎上一份儿。   就连他们赁房子的租金,老两口儿也给贴补了不少。   两年多优哉游哉的好日子过下来,曹氏几乎忘了乔细妹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见话题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划过去,她就忍不住想要插言。   “娘……”   谁曾想,一个“娘”字刚出口,话音还没落地,乔细妹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意思仿佛在说:   “嗯?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只一眼,曹氏就突然觉着心头发慌,手脚发软。   简直像是田鸡遇到了松花蛇,全身都僵住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见曹氏鼠眯了,乔细妹方才继续盯紧了李槐:   “老大,你看娘出的这个主意,咋样?”   李景福还没反应过来,今儿个把大家伙儿都喊到家里来,不是要说征兵令的事儿么?   媳妇儿这一出接一出地,咋就跟老大两口子对上了?   不过,这些事儿想不明白,其实也不打紧。   只要媳妇儿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媳妇儿没说让他动手,他就乖乖地在一边待着。   李景福又给自己装了一袋烟,继续“吧嗒”、“吧嗒”,自顾自地抽着他的旱烟袋。   对李槐求助的目光,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李槐见老爹指望不上,老婆也不敢炸刺儿,只好自己挺身而出:   “娘,俺跟东家都签了契书了,哪能说不干就不干呢?”   “没事,你抹不开面子不要紧,你东家那里,我去说。”   乔细妹一句话就把李槐噎了回去。   李槐知道,乔细妹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她既然说要亲自去找东家,就会亲自去找东家。说不定今儿个把话撂下了,明儿个就能找上门儿去。   看来,今儿个不豁出去出点儿血,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啊!   “娘,你看你,咋说风就是雨涅?   你老人家稀罕我,我也乐意待在你眼跟前儿尽孝。   可是我一个人儿,再怎么孝顺听话,那也没有一大家子,都热热闹闹地陪在你老身边儿,来得舒坦不是?   明个儿我就跟我们东家打听打听,看这征兵令里头,有没有啥内情。   再看看有没有啥法子,让咱们家都能免征。   哪怕拿银钱代也成啊。”   乔细妹把白眼一翻,嘴角一撇:   “你说得倒轻巧!   打听内情是那么容易的?   到时候你出去溜达一圈儿,告诉我打听不着,我还能咬死你咋地?   再说了,就算你真打听到了门路,能拿钱粮代。   我和你爹,这一辈子,都没能没水的。   把你们兄弟几个拉扯大,都已经头拱地了。   现在这立等下呛滴,你让我上哪儿整那么多钱粮去?   我们老两口儿,这一把老骨头,就算砸碎了搁大锅里熬,也榨不出那么多油来啊!”   李槐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   “娘,你瞅你这话说滴,那哪能都让你老掏钱呢?   我这又不是死的。   这两年在镇上粮铺里做账房,我也挣下来几分银子。曹氏也不是个大手大脚的。这两年,正经攒下来一些铜钱。   再说这不还有大姐、二姐呢么?   家里有事儿,我们哥几个,有多大章程,就得使多大章程。   哪还能都指着你们老两口儿呢?”   李槐这两年在镇上住着,赁的房子离着他做账房的粮铺只有几百步远,每天就打打算盘,记账对账,再监督着伙计们进货出货,很是清闲自在。   这才三年不到的时间,就把他将养得白白胖胖、身娇肉贵的。   活计虽然清闲,钱却赚得不少。   东家给他的工钱,是二两银子一个月。三节两寿的,还有至少两串钱的节礼。平时东家偶尔来巡查,或者安排他临时加点什么活儿,还会随手打赏。   他一个月赚的银钱,比老两口儿外带几个泥腿子兄弟,搁家种大半年地的收入,还要多出一截。   他怎么可能舍了这么好的一份工,回家跟老爹老娘出苦大力,从土里刨食?   刚得了信儿那会儿,李槐就觉得,乔细妹这回把他们都叫回来,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可他琢磨着,这征兵令,怎么也征不到自己头上来。   到时候,只要老爹老娘露出来哪怕一丁点儿让他拿钱的意思,他就一味哭穷,死活不往外掏银子,就完了呗。   难道老娘还能上手搜他的身不成?   谁曾想,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老娘甚至提都没提让他掏银子这一茬,只一招釜底抽薪,就让他主动跳了出来,自动自觉地给家里做贡献。   不光得掏银子,还得乐呵呵地掏!   还得求着老娘收下!   万一要是把乔细妹惹毛了,她豁出去毁了自己的前程,有孝道压在头上,他就只能受着!   “不孝”的名声一旦坐实了,那可不光会失去粮铺账房这份工。   自己的师长、同窗,乃至乡亲、邻居,甚至街上的光棍泼皮破落户,哪个都可以瞧不起自己,都可以面对面唾自己一脸!   有那么一瞬间,李槐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他想问乔细妹:   你不是一直偏疼我吗?这会儿怎么舍得这样压榨我了?   可是他问不出口。   一来,他怕把乔细妹惹毛了。   二来,征兵是关乎性命的事儿。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能把银钱看得比兄弟的性命重,但爹娘却不可能这么想。   三来,这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被几个兄弟听到了,那就把他们彻底得罪了。   到头来,自己不光掏了钱,还得不到别人的感激,甚至还得遭人恨。   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但他到底不甘心,所以话里话外,就把李桃和李梅给捎带上了。   ------------ 第015章 斗气   但其实李桃和李梅,都是出嫁女。   她们如果不乐意出钱,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顶多不过是以后少走动些罢了。   李槐也没指望真能从两个姐姐身上榨出来多少油水。   但自己总不能一个人扛,说什么,也得扯上两个垫背的呀!   李槐的小九九,乔细妹一听便知。不过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罢了。   她没有再说李槐什么,却把目光转向了李桃和李梅两姐妹。   李桃和李梅两姐妹也不傻,听了李槐这话,自然也秒懂他的打算。   李桃先开口了:   “哼,小槐子,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你这小嘴儿,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   这一开口,好人都让你一个人儿做了!”   李槐苦笑着摇头:   “大姐,你就甭挤兑我了。兄弟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吗?”   他伸着下巴点了点乔细妹的方向:   “兄弟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咱们赶上这一波了,不想辙不行啊!”   李桃倒不是不想出钱。   银钱虽好,几个兄弟的命却更重要。   她性子掐尖儿要强,凡事都喜欢攀比炫耀,尤其喜欢在自家人面前炫耀自己过得多好。   但是要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去死,她也是做不到的。   再说了,李槐那么小抠儿,都没从老娘手下讨到好去,就她那两下子,还能逃得出老娘的手掌心儿咋地?   李桃正在那眼珠子乱转,想着出多少钱才好,就听到李梅冷冷地开口了:   “有些人啊,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等见真章了,就咬着个草根儿眯着了!”   李梅语气里的讽刺太过明显,眼神又一直斜斜地睨着李桃,顿时把李桃气得肝火上升,脸皮紫涨,成了茄子皮色儿:   “李梅,你阴阳怪气地说谁呢?”   李梅慢条斯理地一边回应她的话,一边翻了个白眼:   “谁心虚,就是说谁呗。我又没说是你,你搁这儿急赤白脸地干啥?”   李桃气得张口结舌:“你!”   眼瞅着姐俩儿又要呛呛起来,乔细妹猛地一拍桌子:   “砰!”   一声巨响。   姐俩儿都吓了一跳。   李桃拍了拍胸口:   “唉呀妈呀,这家伙,可吓死我了!娘,你生那么大气干啥?仔细手疼。”   李梅冲着李桃又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嘀咕了一句“娘这还不是被你气的”,便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乔细妹不耐烦地吼道:   “行了,都给我闭嘴!   你们两个死丫头片子,这趟回来,是专程回来气死我的吗?”   俩人急忙低下头,垂下肩膀,臊眉耷拉眼,表示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乔细妹沉默着盯住了姐妹俩儿,屈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等到李桃和李梅都有点儿扛不住这氛围了,方才开口:   “你们姐俩儿打小就不和,凡事都要争个高低。   那时候我和你们爹也是年轻,觉得你们这掐尖儿要强的小模样儿,还挺有意思的,也就没把你们掰过来。   结果岁数大了,就定型了。想掰过来,也不赶趟了。   你们是亲姐俩儿,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姐俩儿,不是那前一窝后一块儿的!   这亲戚关系是实打实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   你们这样不知进退,一天到晚地、见面就掐,再好的感情,也得掐没了。   唉,这都成了我一块儿心病了!   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懂得你们是亲姐妹,是一家人……”   乔细妹本来不想说这么多,谁知一开口,差点就刹不住车。   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伤感起来。   不过,姐俩儿的感情,可以放到以后再慢慢调和。   眼前这件大事儿,她们一样不能置身事外。必须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看姐妹俩都被自己说得有些挂不住脸儿了,乔细妹也把话题转了回来:   “你们姐俩儿,平时都没少在我跟前吹。尤其是你,当姐姐的,也没个姐姐的样子。”   乔细妹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李桃:   “这回你爹你娘,你几个兄弟,都遇上难处了,我看看你有多大能水!   平时张罗得那么热闹,这到着紧蹦子了,你就给你娘一句痛快话,能指望上你不?”   李桃涨红了脸,她想大包大揽,但又怕回头兜不住。   刚想要找借口推脱,就看到李梅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看样子连嘲讽的话都准备好了。   李桃暗暗算了算自己攒下的私房银子,咬了咬牙,把心一横:   “娘,你放心!我今儿个没带多少银子,但这事儿关系到我兄弟的性命,我哪怕回家去求爷爷告奶奶,也不会这事儿上头掉链子!”   说完这话,李桃一边心痛即将飞走的银子,一边却又有种异样的痛快感觉。   她知道,妹子李梅嫁到老吴家,虽然日子过得不坏,妹子在老吴家也说了算,可到底还是不能跟自己比。   毕竟老吴家是做陶器的手艺人家,而自家公爹开的可是棺材铺子。   哪一样买卖更挣钱,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李桃忍不住有几分得意,她嘚嘚瑟瑟地看向李梅。   李梅却神色淡然,也不等乔细妹说什么,主动开口说道:   “娘,你放心。我再怎么没本事,也是咱家的闺女。   爹娘疼我这老些年,不能白疼。   这事儿我也不敢说大话,反正,大姐出多少,我就出多少。”   李桃那得意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就被李梅这句话给噎了回去。   她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梅这死妮子!   就知道跟自己作对!   不过,老娘刚刚爆发了一顿,不能太不给老娘面子。   乔细妹看着两个闺女的表情,欣慰地点点头。   虽然俩闺女依然在斗气,但在大事儿上头,还算知道轻重缓急。   乔细妹又对李槐说道:   “老大,你大姐和你二姐都是出嫁女。按说她们完全可以不帮家里出这个钱。   你是咱们家的长子,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连孙子都有了。   这些事情,本来就都是你分内的事儿,是你的责任。   现在她们乐意掏出体己来帮你,你得记恩。   而且你两个姐姐在婆家,要答对一大家子人呢,过得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出钱的事儿,大头儿还是得靠你。”   李槐本来正在窃喜,以为自己轻松逃过一劫。   心说:“老娘到底还是有几分偏疼我的么!”   还没高兴完,就听到这话。本来有几分喜气洋洋的脸,都立马垮了下来。   ------------ 第016章 腿麻   “娘,你咋不损我两句儿,就浑身不得劲儿涅?”   李槐小声儿抱怨了一句。   乔细妹瞪了他一眼:   “咋?我这当娘的,说你两句还不行?你还好意思搁这儿跟我抱屈?”   李槐连忙否认,不敢再说。   曹氏脸色惨白,感觉胃里一抽一抽地,痛得她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眼瞅着自家男人在婆婆面前节节败退,她简直恨不得捶他一顿。   但这么个怂包玩意儿,在家答应得好好的,咬死了一分钱都不会掏。   结果真到了乔细妹跟前,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三句两句,就让老太太给拿住了。   不光满口答应要掏钱,还要掏大头儿!   曹氏简直快要气晕过去了。   可她偏偏还得硬撑着,不但不能晕,甚至连心疼的意思都不能露出来。   大楚以孝治天下。   这“不孝”的名声若是坐实了,别说李槐的差事得丢,就连儿子进学都要受影响,闺女也甭指望能说到什么好人家了。   但胃里的抽痛,却不听她的话,怎么也停不下来。   乔细妹注意到了曹氏的异样。   也猜到了,她多半是因为心疼银钱、着急上火了。   再加上吃晚饭的时候,曹氏又是拿乔、又是挑嘴、嫌这嫌那的,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吃饭。   这会儿子,胃里头儿怕是正在火烧火燎、翻江倒海呢吧。   但儿媳妇儿的胃痛,跟几个儿子的性命比起来,很显然不值一提。   乔细妹觉得,自己没把曹氏收拾一顿,已经很善良宽厚了。   关键时刻,虽说是被自己压着吧,李槐到底还是选择了舍银钱、帮兄弟,乔细妹还是有几分欣慰的。   心情一好,乔细妹的脸上也带了笑: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哥儿几个,平日里的收入,都是娘给你们收着的。   但是你们自己个儿存下的私房钱,娘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来没有跟你们张过嘴、伸过手。   这回,咱们家遇上难处了。   这难处,关系到咱们一大家子的性命,可不是谁的私事儿。   虽说老大答应了要承担大头儿。   就连桃姐儿和梅姐儿,也会从婆家那头想辙。   但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多少得掏点儿。   能出十分力,就不能只使到九分。更不能做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哎!”“那哪能呢!”“娘你放心!”“俺们都不是那种人。”   几个儿子纷纷应和。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无比和谐。   李景福总算是听明白了。   看来,媳妇儿跟自己,其实是一个想法。宁可破财消灾,也不舍得儿子们去搏命。   李景福对家里的底细不是很清楚。   他平日里从不操心账目。   有银钱,就拿给媳妇儿存着;有花销,就伸手找媳妇儿要。   除了种地这件事儿,他桩桩件件都听媳妇儿的,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   这会儿,见媳妇儿把几个孩子都归拢明白了,他也就放下了心,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   其实,乔细妹并不打算把孩子们压榨得太狠。   让李槐、李桃和李梅掏钱,其实也只是想让他们给打个掩护,外加托个底儿。   让其余几个儿子掏钱,是不想惯得他们四六不懂,什么事儿全指望着别人,更不能以为别人帮他们是应该的。   但这话,她不会直说。   不然,孩子们倘若知道她手里有钱,这边口头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却不当回事。   等万一需要他们见真章儿、顶上去的时候,就该抓瞎了。   除了乔细妹本人,谁都不晓得,老李家的家底儿,其实远比面上看起来丰厚得多。   一家子(长房除外)种田、养猪、养鸡,打短工等收入,都是乔细妹收着。   包括逃荒时候李景福带来的家底儿,和乔细妹的“嫁妆”,也全都在她手上。   这些年买田地、起房子、给孩子们成家立业,确实花费了不少。   但乔细妹惯于精打细算,一文铜板都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但凡能省下来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浪费一毫一厘。   甚至就连给家里人吃的口粮,都是算了再算。卡点儿卡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既不会吃得太饱、浪费粮食,也不会把人饿出病来。   老李家人虽然各个精瘦精瘦,肋骨都跟柴火棒一样根根分明。   但要是跟靠山屯儿大部分人家比起来,这身体底子,却都不算差的。   所以,虽然这几十年的日子过下来,花销不小,乔细妹手上却依然有些值钱东西。   现在她手上就有两对赤金镶宝石戒指、三副赤金虾须镯、八颗莲子米大小的东珠,还有一匣子手指肚儿大小的花式小银锭子。   只是,这些东西的来路,有些不清白。戒指、镯子和小银锭子,特征都比较明显。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就用的。   她已经打算好了:   这回征兵的事儿,明面上她得张罗着卖几块地,再让孩子们出点儿血。   私底下,她打算偷偷去一趟县里,把那八颗东珠,都折卖成现银。   这些银钱,应该足够应付这一波征兵令了。   说不定,还能有些富余。   唉,说到底,关键就在于是征兵这种事儿,它就是个无底洞。   谁也不知需要往里头填进去多少银子,才是个头儿。   那些胥吏往乡下走一遭,所过之处,哪有不鸡飞狗跳的?   ……   老李家人本来就嗓门儿大,这在自家屋子里说话,也没人想到要防备谁。   李云心自打吃过了晚饭,就找了个机会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这会儿,她正借着夜色的遮掩,鸟悄地躲在窗根儿底下,听墙根儿听得津津有味呢。   自打发现了原主的记忆里头,对很多东西的认知,都有些不大靠谱儿,李云心就一直在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然而,这时候,身为“小孩儿”的劣势就很明显了。   很多事情,小孩子问了,大人也不会说。   说正事儿的时候,大人还会害怕小孩儿嘴上没有把门儿的,或者调皮捣蛋之类。   往往会像撵鸡撵狗一样,把小孩子赶得远远的。   李云心当然不甘心被这样对待。   所以,她就偷偷地溜了回来。听墙根儿听得,毫无思想负担。   听着屋里的动静,似乎是要散了。   李云心急忙起身,想要赶在被人发现之前,早点儿躲开。   没成想,她之前听得入神,在窗根儿底下蹲得太久了。   一抬腿儿,才发现,她腿麻了。   ------------ 第017章 私房   关键时刻腿麻了,这是老天要亡我吗?   李云心一边暗暗吐槽,一边四处撒吗,想因地制宜,抓紧给自己找个理由。   老实说,这个动作难度不小。   因为腿上那无处不在的针刺感太过酸爽,她已经趴下了。   最先发现李云心的,是三伯娘王氏。   “唉呀妈呀,这不是心姐儿么?你搁这疙瘩干啥玩意呢?”   王氏眉头皱着,嘴边却泛着笑意,大嗓门儿震天响。   一时间,原本各怀心事,没注意到李云心的人们,也都纷纷循声望了过来。   听着熟悉的东北口音,李云心觉得,要不是王氏头上的发髻、和身上的衣裳,明晃晃地提示着,这位是个古人,她简直要以为自己这是又穿越回现代了。   王氏身材粗壮、肤色黝黑、头发浓密、脸颊长得很是方正,五官也是浓眉大眼那一挂的。属于那种女扮男装,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认出来的类型。   王氏弯下腰,伸出一只大手,平板板地张开五个手指,在李云心眼前晃来晃去:   “心姐儿,心姐儿?回魂了!”   李云心忍不住苦笑,心里越发着急忙慌,一时间,也找不出来什么借口。   干脆把心一横,打定主意不吭声了:   “算了,还是躺平任捶吧!大不了屁股开花!”   王氏已经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李云心从地上拎了起来,大手重重地给她拍打身上的土:   “这家伙,一个小丫头片子,咋还整得跟滚地葫芦似的?你瞅瞅这一身的泥!造的比小子都埋汰!”   冯氏站在王氏身后,一脸尴尬,嘴里嗫嚅着:   “她三伯娘,你不用忙,放着我来吧……”   王氏就跟没听见一样,一直到把李云心浑身上下都拍了个遍,把她拍得筋酥骨软的,才把她放下了:   “唉呀妈呀,这一身儿,造的这个埋汰!这得亏我力气大!这要不是我,换个人儿都拍不干净!”   李云心拼了老命把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给憋回去,好不容易挤出来个笑脸儿:   “三伯娘,我谢谢你啊!”   王氏乐呵呵地又大力一拍李云心的肩膀,差点把她拍趴下:   “你这小丫头片子,跟三伯娘瞎客气啥!”   此时冯氏已经心疼地迎上来,把李云心搂进怀里:   “心姐儿,这早晚了,你咋还不睡呢?可是要上茅房?”   李云心正愁没有借口,可巧冯氏就给送到眼前来了,急忙点了点头,红着脸说道:   “我本来是要上茅房的,走得有点儿急,刚到这里,就绊了一跤……”   冯氏嗔道:   “多大的人了,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李榆板着脸,不知在因为什么生气,听了这话,立马怼了冯氏一句:   “还不是你惯的!”   原本还有几分闹哄哄的人群,chua一下子就散了。   王氏还想劝劝老三,却被李松硬拉着,回了三房的屋子。一路走,一路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冯氏一贯是个好脾气,这会儿听了李榆没头没脑的气话,却也不恼:   “今儿个累着了吧。你先回屋歇着,我陪着心姐儿上个茅房,待会儿就回来服侍你洗漱。”   李榆原本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见了冯氏温温柔柔的笑脸儿,便只得闷在肚子里:   “那你快着点儿!”   冯氏笑着应了,牵着李云心的手,陪着她一起去了茅房。   李云心一丁点儿也不想面对旱厕的考验。   但睡前去方便一下,是她上辈子,三十几年养成的老习惯。   若是睡前不上一次卫生间,她指定得睡不着觉。   算了,旱厕就旱厕吧。   既然都穿越了,那就得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儿。   越早适应越好。   再怎么不适应,也不过就是自己多遭几天罪,还能穿回去咋地?   谢天谢地,乔细妹是个镇得住场子的厉害人儿,老李家人,也都还算比较勤快能干。   老李家的旱厕,虽然跟别人家的旱厕结构差不多,但起码踏板上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不至于让人下不去脚。   李云心捏着鼻子,完成了任务。整理好了衣裳,推开茅房的小门,大踏步地冲了出来。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不由得面如土色:   她这个小身板儿,今年已经八岁了。   再过上四五年,就该进入青春期了。   在这种连手纸都不普及的地方,她能在短短的四五年里头,研制出来卫生巾么?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李云心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冯氏见了李云心的模样,不由得十分担心:   “心姐儿,你这脸色,怎地这样难看?是不是身上还不爽利?”   说着,就用手背来探李云心的额头。   李云心收起了担忧的模样,可惜实在憋不出来笑容,只好面无表情地说道:   “娘,我没事。”   冯氏换了一只手,又在李云心额头上摸了摸,最后还蹲下来,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方才相信李云心的话,带着她回了四房的屋子。   冯氏嘱咐她早点洗洗睡,就忙忙地打了一大盆儿热乎水,拿了帕子、猪胰子,进了卧房,去服侍李榆洗漱。   李云心从小厨房里打了水,就在小厨房里简简单单地洗了脸、手,脚。   等她把脏水泼了、灶台擦了、把小厨房拾掇利落了,回到卧房里时,炕头上已经挨排儿躺了一串儿人。   哥哥李希贤和弟弟李希杰睡在炕头儿,妹妹李云舒挨着李希杰睡在中间,自己的铺位挨着李云舒,姐姐李云柔睡在炕梢。   李希贤、李希杰和李云舒此时已经睡着了。   李希杰和李云舒头对着头,脸儿对着脸儿,手脚很自然地搭在对方身上。俩人盖着一条薄被子,从被子外头,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身体的轮廓。   两个小家伙儿睡得呼呼的,简直就像两只小猪仔儿。   李希贤的睡相倒还算老实,躺得挺直溜儿,只把右胳膊伸到了被子外面,压在脑门儿上。   李云柔还没睡,在强撑着眼皮,等李云心回来。   不过也是哈欠连天,一副随时会睡着的模样。   李云心不由得笑着嗔了一句:   “姐,你困了就先睡呗,这么硬挺着干啥?”   李云柔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说道:   “我这不是心里惦记着”,她指了指李榆和冯氏那一间卧房的方向,“睡不着嘛。”   李云心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姐,咱爹咱娘,有很多私房钱么?”   ------------ 第018章 上山   李云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谁跟你说的?咱爹咱娘哪来的私房钱啊?!”   李云心有几分疑惑,就钻进了被窝。   她面对着李云柔,右手撑着头侧躺着,简单地把自己偷听到的信息,跟李云柔分享了一下。   李云柔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咱奶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打上咱娘嫁妆的主意了?”   可是,李云柔很是疑惑。   忍不住自言自语:   “咱奶不像是这种人啊……”   在李云柔的印象里,平时老太太抠归抠,可从来没往媳妇儿们的嫁妆里伸过手啊!   李云心觉得有点儿冷了,也有点儿困,忍不住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缩进了被窝儿:   “姐,你就甭操这份儿心了。赶紧睡觉,明个儿咱们还得赶早儿上山去哪!”   李云柔笑了:   “你先睡吧。”   她轻手轻脚地从被子口儿爬出来,只穿着中衣,哆哆嗦嗦地跨过了李云心,一路走到炕头儿。   先把李希贤的胳膊从他脑门儿上弄下来,塞进被子里,还给他掖了掖被角。   然后又调整了一下两个小家伙儿的睡姿,让他们躺得板板正正的,重新给他们盖好了被子。这才打着哆嗦,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   李云心看着李云柔忙忙活活,俨然一副老母鸡护着小鸡仔的操心模样,突然觉得特别安心。   她闭上眼睛,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李云柔也闭上了眼睛,听着弟妹们均匀绵长的呼吸,和李云心独特的小呼噜,很快也坠入了梦乡。   天刚蒙蒙亮,李云心就醒了。   家里那只负责打鸣的大公鸡很是勤奋,几乎每天,都是村里第一个报晓的。   李云心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自己真的穿越了啊。   此起彼伏的鸡叫声、犬吠声、鸟鸣声,和“家人”们的洗漱声、劈柴声、交谈声,松枝燃烧的“毕剥”声,形成了一曲莫名地令人心安的背景音乐。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隔着窗户纸照进来,光线明亮、温暖又柔和。   这间卧房,被照得亮亮堂堂。   姐姐李云柔、哥哥李希贤,妹妹李云舒、弟弟李云柔,竟然都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们的铺盖也都叠得整整齐齐,收在了炕柜里。   此时偌大一铺炕上头,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慵懒地猫在被窝里。   这,大概是自己这个“病号儿”的特权吧?   李云心微微笑了。   她把一条腿伸出了被窝,把放在炕头暖着的衣裳用脚丫勾了过来,塞进被子里,然后摸索着,一件一件在被窝里穿利落了,方才掀开被子,跳下了炕,踩着鞋子伸了个懒腰。   突然听到一个嫩嫩的小嗓音从背后飘了过来:   “二姐,你快点儿滴,就等你了!”   李云心回头一看,是扎着两个小鬏鬏的李云舒。   李云心乐了,痛痛快快地应道:   “放心,耽误不了你的事儿,马上就好!”   李云心一边说着,一边踢掉鞋子窜上炕。   快手快脚地叠好被褥,都收进炕柜里。   拿起炕沿边上一个笸箩里面的小笤帚,把炕面简单划拉了一遍,把笤帚扔回到笸箩里。   就蹦下了炕,穿好鞋子。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看呆了小小的李云舒。   李云心在李云舒面前打了个响指:“走啦走啦!”   她去了小厨房,舀水洗脸。   洗完脸,就傻了,她刚想起来,自己没有擦脸巾!   其实小厨房里是有一条擦脸巾的,但是那玩意儿,是四房一家人公用的。   颜色灰蒙蒙的,很可疑。   虽然没有什么怪味儿,李云心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所以,还是自然风干吧。   只是这个季节……   连个蛤蜊油都没有,洗了脸又不能擦干。她的脸要是不皴,这渤海郡跟小刀刮似的北地春风,得多没面子!   李云舒在前面带路,李云心在后头跟着,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   从十二岁的李云柔到三岁的李希杰,四房的孩子们,居然都在,一个都没落下!   五个娃计划好了要上山寻找好吃的,所以一个个都很积极。   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李云舒是第一个醒的。   她醒了,就先把李希杰捅醒了。   然后鸟悄地把大哥李希贤的被子扯了。   李希贤被冻醒了,知道这坏事儿肯定是小妹干的,就张牙舞爪地,要找李云舒算账。   李云舒笑得嘎嘎的。   直接滋溜一下,就钻进了李云柔的被窝,拼命往李云柔怀里躲,又把李云柔给挤醒了。   本来李云舒还想把李云心也给祸祸起来,不过却被李云柔给拦住了。   李云柔笑眯眯地对李云舒说:   “你二姐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现在身子虚着呢。咱们让她再多睡会儿吧。”   李云舒皱了皱鼻子:“哼,二姐是懒虫!”   李云舒毕竟才五岁。   她强忍到了早饭后,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吃完了自己那份杂合面儿野菜饼,拿手背抹了抹嘴,就噔噔噔地跑到卧房里,把李云心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   这会儿子,这五个胆大包天的孩子,就乌央乌央地一起上山去了。   李云舒一路上,兴奋地简直像只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那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她一边蹦蹦跳跳地在哥哥姐姐们之间窜过来、窜过去,一边叽叽呱呱地,自己就把早晨的这一段儿,给李云心讲了个明明白白。   李云柔含笑听着小妹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从包袱皮里摸了个黑里透绿、绿中带黄的饼子出来,递给李云心:   “心姐儿,这是我从大锅里拿的,还热乎着呢。你错过了早食,先垫吧两口吧。”   李云心接了过来,谢过了姐姐,就听到“咕噜”一声儿,非常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发现咽口水的,是小妹李云舒。   李云舒的眼睛亮晶晶的。   老李家的早食,本来就是限量供应的,她没吃饱。   这会儿见了这还冒着热气的饼子,简直比见了冯氏还亲。   李云心这副小身板,本来就有些虚弱。   不吃早饭肯定是不成的。   但是面对着一个五岁小孩这样的目光,她也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李云心把饼子掰成了三块儿,最大的一块儿分给了李云舒:   “舒姐儿,你吃吧。”   又分了一块儿给三岁的李希杰:   “杰哥儿,你也吃。”   自己捏着最小的一块儿,慢悠悠地啃了起来。   ------------ 第019章 失踪   李云柔见了,表示自己很欣慰,愉快地顺手给了李云心一个脑瓜崩儿。   李云心:还有这种操作?   五个小家伙儿一路开开心心地,你扯一朵花、他拽一棵草、我捡一个土坷垃,一边玩耍,一边叽叽呱呱唠嗑儿,一边赶路,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到了。   还是上次的小山谷。   李云柔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她带了好多个布口袋,准备让每个小孩儿,都能满载而归。   升龙岭山高林密,物产丰富。   但没有资深的向导带队照看,一般人是不敢随随便便进深山老林的。   李云柔带着几个小娃子,自然也不敢作死。   而这小山谷,毕竟离着村子很近便。   带着孩子们挖挖野菜、捋捋榆钱儿,最多从小溪里头捞点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李云心见小山谷里四下空旷,除了自家人,就见不到人影了,不由得有几分奇怪:   “姐,这地方,别人家都不知道么?”   李云柔顺手又给了李云心一个脑瓜崩儿,最近她好像爱上了这种手感。   李云心郁闷地揉了揉脑门儿。   其实揉一揉就不太疼了。但刚敲上那一下,真够酸爽的!   李云柔笑呵呵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小笨蛋。上哪儿找这么美的事儿去?   咱家其实只是下手早了点儿。   再过两三天你再看,到时候这里乌央乌央的全是人!”   李云心顿时没心思玩儿了:   “既然这样,那得趁着这几天人少的时候,多储备点儿存货啊!”   “哈哈,心姐儿长大了,知道巴家了。”   李云柔开心地笑了,抬起手来又要弹李云心的脑瓜崩儿。   不过这回,被李云心眼疾手快地躲过去了:   “姐,不要再弹了,已经够笨的了!”   “哈哈哈哈……”李云柔放声大笑。   几个小家伙,也跟着叽叽呱呱地笑成一片,惊起来一群在草丛里漫步的小麻雀。   李云柔乐呵呵地放过了李云心。   再次动作十分麻利地上了树,捋榆钱儿去了。   另外几个小家伙儿,也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李希贤带着李希杰,在水边捞鱼。   俩小子脱了外套和鞋子,挽着袖子和裤脚,赤着脚,踩水、翻石头、挖泥、垒“堤坝”,玩得不亦乐乎。   一丁点儿都不嫌弃溪水冰凉。   大呼小叫、连跑带跳地,脑门儿都冒汗儿了。   李云心带着李云舒,在草地上挖野菜。   原主的记忆里就有挖野菜的方法。   李云心上辈子也住过农家院儿,玩儿过挖婆婆丁的游戏。   所以挖野菜对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难度。   李云心虽然没有李云柔干活儿那么麻利,但她挖野菜的动作也不慢。   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挖了差不多半篮子婆婆丁了。   比起婆婆丁,李云舒更喜欢吃没有苦味的荠荠菜,所以她专门挑着荠荠菜挖。   挖了一会儿,就没了耐性,李云舒就扔了铲子,跑到草丛里摘花。   这时节,野花开得五颜六色的。大大小小、星罗棋布,弥漫成一大片一大片的,还都挺好看。   李云舒摘了好多花,又扯了几根柳条,坐在一边儿,编起了花环。   李云心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专心地挖野菜。   自打偷听了“家庭会议”,李云心就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给“新家”里辛勤劳碌的家长们,减轻点儿负担。   但她目前,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女娃,想要找些创收的途径,着实很不容易。   她一边琢磨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一边挖野菜,突然觉得,眼前一暗。   定睛一看,原来是李云舒咧着嘴,笑呵呵地站在她身前。   刚好挡了光。   李云舒兴高采烈地说道:   “二姐姐,给你戴花花。”   原来,李云舒竟然用她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花儿和柳条儿,编成了个歪歪扭扭的花环。   这会儿她一脸笑容,认真地拿出了自己的作品。   略有几分笨拙地给李云心戴在了头上。   李云心觉得自己这一颗心,简直就跟刚出锅儿的棉花糖一样,又软又甜。   齁儿甜齁儿甜的那种。   她笑眯了眼睛,夸奖道:   “舒姐儿真能干!”   小姑娘被夸了,突然就很害羞,一扭身,跑了。   李云心哈哈大笑起来。   压在心头那些沉重的东西,好像都飞走了。   离开了万般皆好的现代社会,来到这么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王朝,李云心不是不惆怅的。但这份惆怅,跟眼前这些可爱的家人比起来,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容易忍受了。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   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   自己拥有那么多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眼光,难道还找不出一两样,能在此时此地,养家糊口、振兴家业的本事来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耐心点,慢慢来!   李云心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务必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新家”这些可爱的亲人们,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小家伙儿们有模有样地又忙碌了许久,李云心都有些累了,才放下手里的小竹铲子。   李云心抬头看了看日头,差不多已经快到中午了。   大家带来的家伙儿式儿差不多都装满了,于是孩子们决定不休息了,直接回家。   李希贤和李希杰把带来的木桶和木盆都装满了巴掌大的小鱼,心情很是雀跃。   李云柔也捋了两大口袋榆钱儿。   李云心跟他们比起来,算是动作慢的。   不过她的布口袋里,也塞满了婆婆丁、荠荠菜、马齿苋、车前草、猫爪菜、刺嫩芽。   李云心只认得前面四种,猫爪菜是李希贤发现的,刺嫩芽是李云柔摘的。   有趣的是,在看到猫爪菜和刺嫩芽的那一瞬间,它们的上方,又浮现了那种仿佛弹幕一样的黑字。   李云心惊讶之余,很快就释然了。   虽然这个“金手指”,目前她还不够了解,也不大明白要怎么用。   但有一个这玩意儿,总比啥都没有好。   矬点儿就矬点儿吧,她不嫌弃。   ……   姐弟几个整理了一番今天的收获,大致分了分工,然后就发现,怎么少了一个人?!   李云舒不见了。   之前她害羞跑走的时候,李云心还特意看了一下。   发现李云舒只跑了几步、就改成了走。   走到了小溪边上,就停下来了,乖巧地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哥哥弟弟捞鱼。   李云心就没有追过去。   后来她一边儿挖野菜、一边儿想事情,也就没再注意李云舒的动向……   ------------ 第020章 遇险   “舒姐儿——”“李云舒——”“八丫——”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了起来,可是却无人应答。   只有带着沁凉水汽的春风,夹杂着树叶草叶的簌簌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吹过寂静的山岭。   “这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呀……”   李云心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只觉得自己的心,紧张得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时间,前世看过的那些关于幼儿安全事故的形形色色的新闻报道,纷纷涌上心头。   害得她心慌气短、手脚酸软,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不过,至少触电这一项可以排除了……   李云心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自己这苦中作乐的秉性,怕是改不过来了。   李云柔握住了李云心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心姐儿,你也别太着急了。   舒姐儿人小力气弱,肯定走不了多远的。   说不定在哪里玩儿累了,就睡着了呢。咱们分头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李云心点点头,觉得身上似乎又有了几分力气。   几人商量了一番,留下李希贤,负责看守今天的收获,外加仔细照看李希杰。   省得这边儿舒姐儿没找着,那边儿再把杰哥儿整丢了。   李云柔和李云心要分头行动,往更远处走一走。   李云柔往东,那边是谷口深处的方向。   李云心往西,那边是更靠近靠山屯的方向。   其实还可以向北,那边有一片森林,据说这片森林,跟老林子是连着的。   路上要仔细检查草丛、树洞、地洞,陷阱之类的,看看李云舒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坑里出不来了。   或者是玩儿累了,在隐蔽阴凉的地方睡着了。   最可怕的两种可能,一个是被野兽叼走了,一个是被毒蛇咬伤了。   前者基本可以排除。   毕竟如果是那种会把小孩子叼走的野兽,突然袭击了李云舒,李云舒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这么消失了。   再怎么猝不及防,也会惊叫一声吧!   再者说,如果遇到了狼或者野狗,它们都是成群结队行动的,绝没有可能只袭击了李云舒,而对另外四块儿明晃晃的“鲜肉”视而不见。   被毒蛇咬伤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升龙岭地区是有蛇的。只是不多见。   本地人称之为长虫。   而且从气候来讲,这个季节,毒蛇的活动也不会很活跃。   李云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怕李云舒是被蛇咬了,然后中毒昏迷。   其次担心的,就是她玩得太开心,忘记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掉进了陷阱,受伤出血导致昏迷。或者从高处落下,摔到了头。   ……   情急之下,李云心忍不住想到自己的“金手指”,这玩意儿能用在找人上吗?   她试探性地无声地在心里询问了一下:   “喂,小金同学,李云舒跑到哪里去啦?”   脑海中一片寂静。   眼前的视野,也没有任何“弹幕”浮现。   好吧,看来不能这么用……   还是踏踏实实找人吧!   整个山谷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见李云舒的踪影。   李云柔决定要出了谷口,到山谷外面去看看。   而李云心决定进到老林子里找找。   李云心抹了一把汗,又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急出来的眼泪,一边高声喊着“舒姐儿”,一边往森林深处走。   在林子的入口处,她从地上捡了一根粗树枝,握在手里挥了两下,感觉还行,拿得动。   它的长度可以当拐杖。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也可以充作武器。   拿在手里,就觉得似乎心安了几分。   其实,这玩意儿主要就是个心里安慰。   万一真要遇到了什么猛兽,比如东北虎,或者黑瞎子,就这根小树枝儿,怕是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可惜李云心身上,并没有什么削铁如泥的匕首之类的装备。   除了这根临时捡到的树枝,也就只有一把小竹铲,勉强能在树皮上刻个记号,或者在地上挖个小土坑之类。   考虑到可能会在森林里迷路,李云心选了一棵特征明显的高大松树,用随身携带着的小竹铲,在树皮上刻下了两个记号。   李云心很是担心李云舒,但她也不想把自己搭上。   所以虽然很着急,她还是没忘了,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如果觉得有点儿认不出来路了,就往回走几步。   然后在合适的位置,找一棵树,再在树皮上做个记号。   这样一路走,一路做着记号,一路喊着“舒姐儿”,她渐渐走进了森林深处。   身边的树木越来越高大挺拔,森林里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清冷,越来越寂静。   听着自己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李云心没来由地觉得有几分害怕。   一想到李云舒那么个三头身的小娃娃,要独自一人,待在这样的地方,说不定还受了伤,流着血……   李云心就觉得难以忍受。   简直有几分窒息。   不,舒姐儿,我一定要找到你!   李云心强打起精神,仔细观察着森林里的痕迹。   越往深处走,她就越觉得,可能自己应该赶快回到村里,找大人来帮忙才对。   但是,有些时候,时间就是最宝贵的。   往往短短几分钟的差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如果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发现李云舒的踪迹,那么,舒姐儿那么一点点大个小娃娃,能有那份心力,坚持到大人来救她的时候吗?   李云心不敢赌。   她一路走,一路用那根树枝敲打着地面。   一方面,可以“打草惊蛇”,惊起草丛中的蛇虫鼠蚁,避免无谓的冲突和损伤;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她发现可能存在的陷阱。   靠山屯是有猎户的。升龙岭一带其他的村子,也有会下绳套、挖陷阱的猎人。   虽然猎户们一般情况不会在春天打猎,但谁知道,有没有万一呢?   李云心走了许久,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全凭着一股精神上的劲头儿,一肚子对李云舒的担忧强撑着。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   不管灵魂如何成熟,这具身体,毕竟只有区区八岁。   她脚底下已经磨起了几个水泡,很疼。   走路也有些打晃儿了。   毕竟,今天早上,她就只吃了一小块儿杂和面儿野菜饼。   为了多划拉些东西回家,他们姐弟五个,忙活了整整一上午。   因为怕耽误正事儿,也没倒出空儿来烤鱼。   这一上午下来,别说吃东西了,李云心甚至连口水都没喝。   这会儿,她饿得前腔贴后腔,感觉自己简直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儿。   李云心忽然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   虽然不确定会不会与李云舒有关,她还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她身形一动,“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   李云心眼见着一只羽箭,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 第021章 赔礼   “完了!”李云心的心头浮现出无尽的恐惧,“这下小命儿要交代了!”   她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那只羽箭“嗖”地一声,擦过她的发顶,“噗”地一下,深深地钉进了她身后的树干里。箭尾露在外面,还在微微颤动。   李云心的眼泪,跟冷汗一块儿下来了。   她又是惊吓、又是伤心、又是劳累、又是担忧、又是委屈,种种情绪,都凑在了一起,形成了崩溃的山洪。   理智的堤坝,实在绷不住了。   李云心“哇”地一声儿,哭了出来。而且还是嚎啕大哭,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她哭得太专心,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丛晃动了两下,钻出来一个包头蒙面、一身黑色劲装的瘦弱少年。   那少年正冷酷地眯着眼,对着李云心,弯弓搭箭。   紧接着,树丛又是一阵晃动,树后转出来一个同样装束的成年男子。   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摇了摇头。   少年有几分不服气,不过看到成年男子的眼神,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只用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就收了弓箭、转过身,扬长而去。   成年男子看了李云心一眼。   这小姑娘,看来真是吓坏了。   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嘴巴张得那么大,简直半张脸上都是嘴,让人几乎看不清长相。   整个人都激动得一抽一抽地、鼻子头儿也红彤彤的。   梳着两个包包头,头发有点儿发黄。   发顶似乎被小毅的箭,给削掉了一层,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他抬腿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从身上掏出一锭大约十两重的银元宝,手指轻轻一弹,就弹到了李云心面前。   李云心正哭得打嗝儿,虽然眼前好像有一道银光一晃而过,却没有在意。   直到听到“邦当”一声脆响,她才睁开红肿的双眼,恍惚看到一个黑色的高大背影,正在远去。   靠之!   难道是个莽撞的猎户,把自己当成狍子了?   这一箭,差点要了姐的小命儿,竟然连道个歉都不乐意么?   这什么人哪?!   李云心浑身无力,嗓子也哭哑了。   此时既没法追上去理论,也没法把人喊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倏忽一现,就消失不见了。   要不是树丛还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又累又饿,看花眼了。   李云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哭过了一场,这会儿心里的憋闷散了不少。   还是坚强点儿吧!   还得继续找孩子呢。   她原地爬了起来,爬到一半,又“噗通”一声儿坐下了。   她发现,自己眼前的地面上,竟然有一锭银子!   虽然森林里光线暗淡,这银锭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发黑。   但那模样,绝对是个银元宝!   李云心急忙四下张望了一圈儿,没发现任何人。   她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银元宝的表面。   触手冰凉,坚硬,跟自己上辈子摸过的银元宝,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犹疑地想:“这玩意儿真是个银元宝么?”   银元宝上空,突然浮现一行黑色的字迹:   “银元宝。十两重。”   李云心:……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的金手指确实有点儿矬。   不过,虽然李云心对自己的金手指满满都是嫌弃,但她对银子的态度,可要好得多。   她飞快地一把抓住了这一锭银子,从衣服里面随手撕了一块衬布下来,把它包了起来,然后塞进了怀里,贴着肉,妥善收藏。   确保自己一动弹,就能感受到那银锭的重量。   走了两步,就感觉不大对。   别人要是看到自己的衣襟鼓出来一块儿,恐怕原本不知道这里有一锭银子,也得好奇这里装了什么吧……   李云心把它掏了出来,塞进了袖子里,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嗯,这回感觉对了。   她把其它东西都交给了右手,左手只负责这一锭银子的安全。   李云心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到树丛那里去稍稍探索了一下,发现绕过那个树丛,再走一段,就上了一条小道。   从那条小道,应该能走到镇上,或者邻县的镇子吧。   走出来这么远,也没有找到李云舒。   李云心考虑到李云舒的小胳膊小腿儿,决定还是应该往回走。   毕竟,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自己都走累了,李云舒总不可能比自己走得远吧!   说不定姐姐李云柔那边,已经找到人了呢!   李云心猜的没错,李云柔确实已经找到了李云舒。   小丫头追着一只蝴蝶,跑啊跑啊,不知不觉地就跑迷了路。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把自己整丢了,小丫头傻眼了。   不过,只愣了一会儿神,小丫头就想出了对策。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又不敢乱走。   只好手脚并用,找了一棵不太高的树爬上去了。   她想,哥哥姐姐们,一定不会放着她不管。   所以,自己只要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等到他们找过来,就行了。   没成想,她在树上等啊等啊,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哥哥姐姐的喊声,她一概没听见。   李云柔找到李云舒的时候,她正垂着头、扭着腰,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根大树杈上,睡得香香甜甜。   李云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笑着摇了摇头,上树把李云舒唤醒,抱了她下来。   到了平地上以后,才训了她两句:   “舒姐儿,你在家是怎么答应我的?   不是说好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还得谁不错眼珠地盯着你么?   怎么一转脸儿,你就不见了人影儿?   我和心姐儿腿儿都溜细了,好不容易才找着你!”   李云舒知道自己错了,一脸乖巧地听训。   李云柔看着她那小模样,心情十分矛盾。   既觉得自家孩子聪明伶俐,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又觉得自家孩子被自己宠坏了:每次都摆出一副乖巧无辜的面孔来,可实际上呢?   该犯的错误,一样都没少犯!   训了几句,李云柔到底还是没舍得深说。   李云舒才五岁,孩子毕竟还小。等大点儿了,自然就懂事了!   李云柔前者李云舒的手,走回了小山谷,跟李希贤、李希杰汇合了。   过了一阵子,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心姐儿是不是走丢了?”   “对啊,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回来呢?”   正当大家商量着,要不要去找找李云心的时候,李云心一瘸一拐地出现了。   李云心披散着头发,小脸儿上也蹭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整个人看起来,都有几分乱七八糟。   她一只手缩在袖子里,牢牢地抓着那块银子。   另一只手的袖口挽着。   手上有两道划痕、还有些淤肿、姿势有些别扭,拎着一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灰毛兔子。   ------------ 第022章 暗示   大家原本悬着的心,在见到李云心的那一瞬间,就落回到了肚子里。   再一看她那副狼狈的模样,都没绷住,纷纷笑出了声儿。   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还不忘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话:   “心姐儿,你这是咋地啦?这小脸儿,咋造得这么埋汰?”   “心姐儿真能干!竟然能抓到兔子!哈哈……”   “二姐姐,我给你编的花环呢?你怎么不戴?是不是随手扔了?”   “姐、姐姐,兔兔、吃兔兔……”   李云心实在撑不住了,见到亲人,身子一出溜,就瘫在了地上:   “哎呀妈呀,可算是走到地方了!我又累又饿,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按他们平常的习惯,这会儿晌午饭都吃了一半儿了。   今儿个李云心偏偏又错过了早食,还东奔西跑地走了这么半天路,这会儿饿成这样,倒也不奇怪。   李云柔和李希贤对视一眼,当即拍板:   “咱们干脆先搁这儿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回家!”   见哥哥姐姐都拍板了,李云舒和李希杰顿时欢呼雀跃、眉花眼笑。   本来他们那么积极地想出来找吃的,不就是惦记着这点子小灶嘛!   李云心却依然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她能从老林子里走出来,其实全凭一口气撑着。   等见到了自家人,这口气就泄了。   这会儿,她恨不得立马昏睡过去。连话都不想说,哪儿还有力气蹦起来呀?   不过,她人虽然躺倒了,那银锭子却没舍得撒手。   依然牢牢地攥在她左手的手心里。   李云柔从她手上把兔子拽走了,三言两语就做好了安排。   李云舒和李希杰负责看守之前的收获。   李云柔和李希贤负责捡柴生火、拾掇吃食。   李云心负责躺尸。   姐弟几个分工明确,合作愉快。   片刻之后,火堆就熊熊燃烧起来。   烧过一阵子之后,李云柔和李希贤把火堆挪了个位置。   原本烧火的地方,地面已经被烤得温热了。   姐弟俩合力把李云心抬了过去,放在那片温热的地面上,让她小睡一会儿。   其他人纷纷拿了剥洗干净的鱼和兔子,放在火堆上烤。   没多大会儿功夫,烤鱼和烤兔肉的香气就飘了起来。   李云心歇了半晌,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   此时此刻,闻着那不断飘来的香气,她只觉得腹中饥火燃烧,烧得比那火堆还旺。   李云柔把一条烤好的兔子腿递给了李云心:   “心姐儿,吃吧!小心点儿别烫着。”   李云心有气无力地接过来,冲着李云柔笑了笑:“谢谢姐姐。”   声音沙哑而微弱。   李云柔抬手就要弹她一个脑瓜崩,但手抬到半空又放下了,只白楞了李云心一眼,嗔道:   “这么香的兔子肉还塞不住你的嘴!跟你亲姐客气啥?”   李云心不说话了,她不记得原主对家里人的态度,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希望自己没有露馅儿太多吧。   不过,这帮人又没看过网文,十有八九想不到穿越上去。   李云心捏着兔腿儿,凑近嘴边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烫了,就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李云柔的手艺可真不错!   外酥里嫩、清香可口、滋味鲜美……   唔,真想再来一份儿!   不知不觉,一条兔腿儿就下肚了。   李云柔又笑眯眯地递给李云心一条烤鱼。   唔,烤鱼也很好吃。   要是烤的时候,能抹上点蜂蜜、再撒上点辣椒面儿,就完美了!   吃完了一条烤鱼,李云柔又塞给李云心一串儿榆树钱儿。   李云心不爱吃榆树钱儿……   嗨,就当是吃绿色蔬菜了吧。   至于兔子肉,是甭指望了。   另外三条兔腿儿,李云柔做主,分给李希贤、李希杰、李云舒一人一条。   其他部分的兔肉,李云柔和李希贤姐弟俩分着吃了。   一只兔子,清理起来,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烤熟,差不多用了两刻钟。   从开吃、到吃完,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刻钟!   这群孩子,最小的李希杰只有三岁,最大的李云柔也只有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们的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管填进去多少东西,都能消化得干干净净。   几个孩子吃完了烤兔子,又各自干掉了几条烤鱼,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开始善后。   去小溪边,打来一桶水,把火堆浇灭。   挖个坑儿,把骨头、鱼刺之类的垃圾埋上。   找两根藤蔓,把没用完的柴火捆好了,准备拖回家。   到小溪边,各自用溪水洗洗脸、洗洗手。   ……   孩子们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了,才开始往家走。   李云心也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一瘸一拐。但至少不需要再瘫在地上了。   李云柔只分给她一个篮子,装了大半篮子的马齿苋。   他们到底没舍得扔掉兔子皮,只好拿茅草包了,塞在了篮子底下。   上边儿用马齿苋盖上了。   李云柔自己拖着一大捆柴火,背着一口袋榆钱儿,一口袋野菜,慢慢悠悠地走在大伙儿前头。   李希贤一手牵着杰哥儿,一手拎着一大袋子野菜,满脸都是温和的笑意。   李云舒乖乖地走在李云心身后。手臂上也挎着个满满登登的布口袋。   她一会儿走到左边,一会儿走到右边。   简直就像是李云心的一条甩来甩去的小尾巴。   一行人乐乐呵呵地下了山,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回了家。   到了村口的大槐树底下,又遇上了常年长在那儿的庄四婶儿。   庄四婶儿看见姐弟几个满载而归,忍不住一脸艳羡。   按照她一贯的秉性,见到这么多东西,哪有不上手的道理?   庄四婶儿第一个就瞄上了李云心的篮子。   不过,几个孩子远远地早就望见了庄四婶儿,已经及时变更了队形。   李云柔在前,李希贤在侧,李云舒在李云心左右跑来跑去。   庄四婶儿想要靠近李云心,也着实不大容易。   她试了几次,要么被挡住,要么被李云舒绊脚,只好郁闷地放弃了。   转而从李云柔拖着的柴火堆里面,眼疾手快地抽了两根柴出来,方才勉勉强强地放过了姐弟几个。   眼见着李云柔撂了脸子,就要冲她发作,庄四婶儿却没有恼。   不但一改平时那种胡搅蛮缠的作风,眼里还荡漾着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抢在李云柔前头开口了:   “柔姐儿,你们老李家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挺能干的哈。   不过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   这小姑娘家家的,这名声儿太响亮了,可不是啥好事儿啊。”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攥紧了那两根柴火,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 第023章 争吵   “庄四婶儿今儿个这是咋地啦,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李云舒歪了歪头,不解地问。   李云柔、李希贤和李云心,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发现了,庄四婶儿今天有些不对劲儿。   “兔兔,好吃。”   李希杰还在回味兔肉的滋味,幸福地眯着眼。   压根儿没有留意庄四婶儿是哪颗葱。   李云柔笑了:   “杰哥儿,这话回去就不能再说了,知道不?   要不下回吃兔兔,可就不带你了哟。”   李希杰急忙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还用手掩住了嘴巴,大眼睛跟猫头鹰似的,骨碌骨碌地转悠了好几圈儿。   表示自己嘴巴很严很严,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李云心忍不住深深地怀念起相机和手机来。   姐弟几个说笑了一阵,很快就把庄四婶儿给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家。   一进院子,就觉得家里的氛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们回来晚了,错过了晌午饭的点儿。   这个时候,家里人应该都在歇晌。院子里应该安安静静地才对。   顶多能听到几个老爷们儿的呼噜声。   此时此刻,院子里确实很安静。   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大家伙都在歇晌的那种静谧。   反而更像是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心翼翼。   姐弟几个先是把柴火放在当院儿,堆在柴火堆边儿上。   然后又把各色野菜,都送到了大厨房。   紧接着,李云柔打发了李云心和李希贤,带上两个小的,先回四房歇着去。   李云心的那个篮子,也让她先带回四房。   主要是得先找个地方,把野兔皮藏好,之后再把篮子拿回来。   李云心手心里,还死死攥着那银锭子呢。   她左手的手指,都有些麻木了。   李云心想了一路,也没想好,这银子到底要不要上交。   要不,先跟李云柔商量商量再说?   “姐,那你快点回来哈,我有事儿跟你说。”   “行,那你先喝点水啥的,打个盹儿也行,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云柔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掀开大厨房的厚门帘子,进了隐隐约约地有争吵声传出来的那屋。   她一进去,屋里几个人,顿时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见识李云柔,坐在炕沿边儿的李桃就笑了。   “看看我们柔姐儿多水灵!   柔姐儿,快过来,到大姑这儿来坐。”   李云柔先是微微屈膝俯首,对着老爷子老太太行礼:   “祖父,祖母。”   接着才跟其他人问好:   “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三伯、三伯娘,爹、娘,五叔、五婶,大姑、二姑……”   嘎巴利落脆,一口气说下来一长串儿。   李桃见李云柔一开始没搭理自己,脸色就阴沉了几分。   可李云柔做得处处符合礼数,她挑不出错儿来。   李桃脸上的阴沉,只浮现出短短一瞬,便一闪而逝。   转眼间,又展露出来一张笑脸儿来:   “柔姐儿,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客套!   快过来,坐大姑身边来,让大姑稀罕稀罕你。”   李云柔微微一笑,听话地款款走了过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李桃身边。   还好像有些害羞似的,低下了头。眼底却满是警惕。   李桃平时,对四房并不怎么亲近。   她最喜欢来往的是大房,其次是五房。   大房住到镇上之前,曹氏就对李桃多有奉承。   住到镇上之后,两家走动得就更勤了。   而李桃乐意跟五房来往,是因为老五的媳妇儿陈氏,有个好娘家。   陈氏的爹,是镇守升龙岭地界的边军。   虽然陈氏她爹,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但人家大小是个官儿啊。   在李桃眼里,百夫长再怎么不起眼儿,那也比老李家这些泥腿子们强百套!   李桃摸了摸李云柔的发顶,语气中带着种莫名的惊喜和洋洋得意:   “柔姐这么大了,也该说亲了!   咱们柔姐儿是个有福的,这岁数到了,好亲事自己就送上门儿来了!   将来柔姐儿吃香的、喝辣的,大姑也有一份功劳!   柔姐儿,咱吃水莫忘挖井人。到时候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大姑!”   李云柔悚然一惊,李桃这是要给自己说亲?刚刚屋子里的争吵声,难道就是为了这事儿?   李云柔“羞涩”地红了脸颊,仰起脸儿,满眼都是天真无邪,对着大姑说道:   “大姑,长幼有序。   哪怕不算大姑二姑家的表姐们,俺前头也还有三个姐姐呢。   大姐二姐三姐还都没说亲,哪里就轮到俺了?”   李云柔话音未落,曹氏那凌厉的眼神就杀了过来,李桃的脸色就是一僵。   李云柔心里一沉。   这所谓的“好亲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冯氏这时候红着眼圈儿,忍着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了:   “娘,不是我对大姐不敬。   这说亲,那不得仔细打听下亲家的人品么?   哪有这样匆忙,这样草率的?   我们柔姐儿,也是个四角俱全的好孩子。   怎么能就这么直不笼统地说一声儿,连该走的礼都不走,直接就要把人抬走的?”   李桃不等乔细妹答话,就拍了桌子:   “老四家的!这屋子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咱家还有没有规矩了?老四,管管你媳妇儿!”   李榆一听这话,眼睛一立立,就要发作。   冯氏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当家的,平日里我对你百依百顺,从来没逆过你的意思。   可这柔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的亲事,关系到她这一辈子,过的是什么样儿的日子!   我这当娘的,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一声儿都不吭?”   李榆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看着冯氏哭得那么伤心,他突然间就语塞了。   冯氏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门亲事有几分蹊跷。   可是,他实在舍不下那份彩礼。   二十两啊!   那可是整整二十两啊!   现如今,家里为了应付征兵令的事情,正在千方百计地凑钱。   大哥掏了十两银子出来。   大姐和二姐,各拿了五两银子。   二哥、三哥和五弟,也各自掏了一两银。   只自家,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私房钱,自然凑不出来这么多。   ------------ 第024章 心动   冯氏将嫁妆里仅剩的两样头面——一根铜鎏金簪子、一个银镯子,送到了镇上的当铺里,当了死当。   好说歹说,也才将将换回来八百钱。   李榆见到这八百钱,脸都黑了。   一家子这么老些人,竟然只有自家,出钱最少……   万一到时候办不成免征,必须得去一个人当兵,那岂不是只能自己去了?   李榆顿时看冯氏分外的不顺眼了。   平时只晓得伺候自己有什么用!一点儿都不会勤俭持家!   要不是她平日里大手大脚,总是惯着几个孩子,能让他李榆丢这个人么?   大哥是读书人,两个姐姐也都嫁得好。他们掏得出银子,不奇怪。   一身娇毛的五弟妹有个好娘家,她掏得出银子,也不奇怪。   可是,就连那个天天零嘴儿不断,却连窝窝头儿都蒸不熟的废物二嫂,都掏得出来银子;   那个平日里敢抡着锄头跟邻村老爷们儿干仗,比糙汉子还糙汉子的三嫂,也掏得出来银子;   怎么偏偏自家这个婆娘,屁事不顶?!   好在大姐李桃,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李榆耳边,不由得回荡起李桃说的那些话:   “四弟,要说这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   你这边缺钱了吧?   大姐这里恰好就有个巧宗儿,轻轻松松,就能让你赚一注银子。”   说起银子,大姐李桃的声音里,似乎都充满了诱惑力。   李榆苦笑着回道:   “大姐,你就别埋汰我了。你四弟我,就是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哪里有那赚银子的本事?”   李桃笑道:   “别着急,你听说我呀!”   “大姐家的棺材铺子,近些日子,恰巧招待了个富贵的客人。是个姓宋的走商。”   “这走商是做粮食生意的,说起来要不是你大哥牵线,我还认不得他。   他之前在你大哥的东家手里,买过一大批粮食。   人家随手抛给小二的赏钱,都比咱们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辛辛苦苦一整年的收成多。”   李桃好悬没把那宋走商给夸出花儿来。   “这大户人家,出门在外,身边自然要带着伺候的人。   这位宋大官人,原本带在身边的妾氏,就是个跟咱家柔姐儿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只可惜这个妾,命薄福薄。   年纪轻轻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不过是染了一场风寒,竟然就“咯嘣”一声儿,死了!”   李桃说到这里,李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虽然没有什么见识,可也知道,镇子上有个大药铺,叫做普济堂。   那普济堂的坐堂大夫,个顶个的都是一身好本事。   这宋走商既然这么有钱,自然不会出不起那请医问药的银子。   区区一个风寒,我们庄户人家请不起大夫,随便喝点姜汤,盖上被子发一身汗,就能治好的小毛病,怎么就能要了他爱妾的性命呢?   李桃似乎没有注意李榆的脸色,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那宋走商的故事:   “这宋大官人失了爱妾,十分悲痛。   那是大把大把地撒银子啊!   宋大官人不仅给那个妾在镇上买了块墓地。   还在大姐家的棺材铺子里头,给她订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又请了好多和尚道士,给那个妾,做了水陆道场。”   李榆越听越觉得心里焦躁。大姐这是怎地了?   明知道自己缺钱,还在自己跟前可劲儿吹嘘别人如何有钱?   这不是存心戳自己的肺管子么?   李桃似乎对李榆的不快,浑然不觉:   “这宋大官人花了不少银钱,发送了爱妾。   之后,就难免孤单寂寞。   总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人伺候,空空落落的、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就想着,要再纳一房良妾。   这个巧宗儿,可巧就落在大姐手里了!”   李桃说到这里,十分欣喜,笑得脸上那褶子都深了几分。   “这宋大官人,口味上有点儿特殊。   他生平就喜欢那青嫩生涩的小娘子。   偏不爱那成熟的妇人。   宋大官人把这巧宗托给了我。   事先言明,必须得是那清白人家的女儿。   年纪最大不要超过十五岁。   这宋大官人,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哪。二十两哪!”   听到二十两银子,李榆的脸色顿时变了。   李桃却不给他发表感想的机会,兴高采烈地继续说,说得口沫横飞:   “只是,这走商似乎心急得很。   礼数上要从简。只要说定了,就要立马把人抬走。   对了,似乎还得签个什么契书来着。”   李榆心下一沉,这正经婚事,哪有不走礼,还要签个契书的?   这契书,怕不是卖身契吧?   李桃对李榆的脸色视而不见:   “大姐想着,这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   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说给咱自家人。   这亲事,我原是惦记着说给玉姐儿的。”   玉姐儿是李桃的小女儿。   李桃生下玉姐儿的时候,岁数已经不小了。   所以他们两口子对玉姐儿,那真是当成眼珠子一般。   李榆听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既然这是一桩大姐打算留给自己最最疼爱的老闺女的亲事,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在李桃眼里,李榆的那点儿小心思,几乎跟写在脸上一样简单直白。   李桃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只是,今儿个咱爹咱娘,把咱们召唤到一块儿,不就是为了商量为这征兵令凑钱的事儿?   大姐见你实在拿不出钱来,就想着,玉姐儿毕竟岁数还小,不着急。   这回这巧宗儿,还是先让给柔姐儿吧。   咱们家柔姐儿,这模样、这身段、这岁数,哪一点不比宋大官人原先那个妾要强百套!”   李榆知道柔姐儿长得好,性情也懂事,干活儿还麻利……   但庄户人家的闺女,一般都得十七八岁才出嫁,哪有刚刚十二岁,就出门子的?   而且,听着大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要让柔姐儿签了卖身契,去给那宋大官人做妾……   看李榆犹豫不决,李桃加大了忽悠的力度:   “这样的巧宗,哪怕三五年,也不见得能遇上一桩哪。   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其实这个事儿,只要你点了个这头,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事儿啊。   你好好寻思寻思!   那宋大官人得了爱妾,身边有人伺候;   柔姐儿得了一门好亲,以后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你得了现银,立马就能解了燃眉之急;   大姐也得了那宋大官人谢媒的银子,以后说不定还能得柔姐儿提携。   这不是皆大欢喜,是什么?”   李桃这番话,把李榆说得十分心动。   ------------ 第025章 一锤   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冯氏会不会反对这桩亲事。   至于柔姐儿的想法,自然更不必提。   自己的闺女,自己这个当爹的,莫非还做不得主不成?   冯氏一向是个贤良的。   对他李榆,也一直伺候得周到,称得上百依百顺。   只要他这边点了头,冯氏听话惯了,还能翻出花儿来咋地?   只是,他凡事都习惯先跟爹娘请示一番。   基本上没有自己拿过什么主意。   李榆觉得,这父母健在呢,孩子不先问过父母的意见,就胆敢自己拿主意,那就是不孝顺。   而他李榆,别的本事没有。   远亲近邻、十里八村,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夸他李榆,是个纯孝之人?   所以,李桃虽然是暗地里跟李榆咬了耳朵,李榆却直不笼统地,把这事儿给捅到了明面儿上。   这下把李桃儿给气的呀,深恨李榆这名字没起错。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是块朽木疙瘩!   可是,李桃再怎么生气,也拦不住李榆已经秃噜出来的话。   李桃好不容易才压下满腔怒火,把哄骗李榆的那些话,当着父母的面儿,专捡那些好听的,再扇乎一遍。   没成想,老两口儿还没有表态呢,冯氏这个怂货憨包儿,竟然就先炸了毛儿。   李桃仗着自己是长姐的身份,先声夺人。   先是大声呵斥冯氏,指责她没规矩。   紧接着又挑唆李榆,让他教训冯氏。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要是换个时候、换个事情……   恐怕李榆压根儿都不带打奔儿滴,直接就能站到李桃那边,劈头盖脸地,给冯氏一顿没脸。   然而,这一回的情况不一样。   李榆虽然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十分心动。   甚至已经暗暗决定,只要爹娘肯点头,他哪怕想方设法先把冯氏支开、让她回趟娘家,也不能放过这一注银子。   但他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这桩所谓的亲事,事实上不过就是那姓宋的走商,要买个妾,甚至是丫头。   人家想要的不是老婆,就是个物件儿。   柔姐儿去了,是要签卖身契的。   签了卖身契,柔姐儿就成了人家的奴婢。   哪怕将来被主家打死打残,当爹娘的,都不能去给孩子撑腰,跟主家讨回这个公道来。   这跟正经嫁人能一样吗?   正经嫁人,那婆家再怎么刁钻苛刻,也不敢要了媳妇儿的命去。   就算是有那恶婆婆磋磨儿媳,娘家人呼啦啦找上门去,再恶的婆婆,他也得认怂。   正经嫁人,跟卖给人家做奴,这怎么可能一样呢?   冯氏心疼柔姐儿,他李榆,又何尝不心疼?   要不是征兵这样的大事儿,他李榆再怎么没本事,也是舍不得卖闺女的。   再者说,冯氏平日里,是个很讲究脸面的人。   她性情温柔,总是慢声细语,甚至从来不在人前高声说话。   这一回,她不但说话说得又急又快,嗓音也高了不少。   甚至,还顾不得脸面,当着众人的面儿,就痛哭流涕起来。   见到这样的冯氏,李榆心里不是不震撼的。   原本被李桃一鼓动,本来都到了嘴边的斥责,就这样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李榆觉得憋得有点儿难受。   冯氏还在呜呜咽咽地哭,哭得让人心烦。   李桃见李榆这块榆木疙瘩都不听使唤了,气焰更胜了,直不笼统地呵斥冯氏:   “老四家的,当着爹娘的面儿,你哭成这个熊样儿给谁看?这是给谁哭丧呢?”   李梅突然冷笑了一声儿:   “李桃,有时候我也真是佩服你。   脸皮竟然可以这样厚,心肠竟然可以这样黑。   明明都是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你这一套,我怎么偏偏就学不会呢?”   “你什么意思?!”   李桃真的气坏了。   本来这桩巧宗儿,都快给她谋算成了!偏偏就不能顺顺溜溜的,一直横生波折!   李榆那个榆木疙瘩,竟然蠢到能把这事儿捅到明面儿上!   别的不提,光是为了堵住李槐和曹氏两口子的嘴,她就得多掏出来多少银钱?   然后吧,半路上竟然还杀出来个冯氏!   这会儿子,冯氏还没有摆平,李梅这个死妮子,偏偏又出来给她添乱!   本来今儿个李梅一直在沉默,自己还以为这死妮子转了性子了。   谁曾想,她一直闷不出声地,其实是特意憋着坏呢!   李桃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眼瞅着就要到嘴了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了!   那宋大官人,可是出了足足一百二十两银子的高价!   要买那容貌出众、性情温柔、身子清白、家世简单的小娘子做妾。   年纪么,自然是越小越好。   李桃其实也曾打过李云心的主意。   只是,李云心的模样儿,实在是有点儿拿不出手。   大脑瓜、小细脖儿,一脑袋跟稻草似的黄毛儿不说,竟然还长了两颗尖利的虎牙!   这要是她个小孩子不懂事,那啥啥的时候,咬人家宋大官人一口,自己不得跟着吃瓜落啊!   你再看李云柔,虽然只比李云心大四岁,可那小模样儿,比李云心可是强百套!   这姐俩儿,简直就像两个娘生的!   李云柔眉眼俊俏、肉皮子白净、脸蛋儿漂亮、身条儿也顺溜,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美人儿坯子了。   就算是做了妾,也必定是那比大老婆还受宠的妾!   自己虽然从中密下了一百两银子吧,可是这等好事儿,她本来不就该给自己一份谢礼?   谁还能啥好处都不要,白帮忙咋地?   将来她李云柔万一发达了,也得感激自己这个当大姑的。   毕竟要是没有自己从中牵线搭桥,她上哪儿去攀宋大官人这根高枝儿去?   ……   李桃心念电转,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想了一大串儿有的没的。   李梅说了刚刚那一段儿,就不接着说了。   只挑起来半边眉毛,斜楞着眼睛,盯着李桃那副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的模样。   间或凉凉地一笑,或者从鼻子底下、冷冷地“哼”上两声。   李桃见李梅这副样子,顿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但今儿个的重点,不是跟李梅斗气。   这口气,她暂且先忍下了!   李桃张了张嘴,还想再加把劲儿。趁着今儿个的热乎劲儿,把李榆给拿下。   不曾想,一直在“吧嗒”、“吧嗒”,闷头抽着烟袋锅子的李景福,竟然突然开口说话了:   “桃姐儿,你不要再说了。梅姐儿,你也不要摆那副难看的脸子出来。   老四家的,你也莫哭了。”   ------------ 第026章 定音   李景福说到这里,又“吧嗒”了两下,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儿,方才继续说道:   “当年你爹我,是从逃荒儿走过来的。   逃荒路上,那卖儿卖女的事儿,多了去了。   那时候,你爹我还是个半大小子。   天天见到这种事儿,天天心里头憋闷得慌。   我那时候就想,以后啊,万一我要是有那个福气,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我绝对不能干这种事儿。   哪怕真的吃不上饭了,大不了一家人饿死在一块儿,也不能卖孩子!”   “今儿个这事儿,我就拍板儿了,咱们老李家,不卖孩子!   老四,那二十两银子,你就当你没有那个命!”   李景福的声音不高,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的很缓慢,却掷地有声。   李榆垂下了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闷闷地应道:   “我听爹的。”   李云柔的双眼,有一点儿湿润了。   她一向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之前李榆脸上,那明显很心动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大姑为了表示亲近,非要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反倒让她把大姑和大伯父、大伯母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今儿个这事儿,很可能是他们几个人合起伙儿来,谋算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李云柔都有些绝望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一向偏疼男娃的爷爷,竟然成了自己的救星。   最出乎她意料的,是爷爷竟然有这份魄力,竟然挡得住二十两银子的诱惑!   冯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不过这会儿,却是喜极而泣。   冯氏两边嘴角都翘得高高的,甚至连笑不露齿的规矩,都忘在了脑后。   李桃简直要气疯了。   莫非今儿个出门儿没看黄历么?   怎么一个个的,都变着法儿的跟她作对?   她一时间怒火中烧,竟然忘了尊卑,指责的话冲口而出:   “爹!你说得倒轻巧!   宋大官人那边儿,我都跟人家递过话儿了!   这到时候交不出人去,你老让我怎么跟人家宋大官人交代?   那宋大官人有钱有势,连县太爷府上,都是常来常往的。   咱的小胳膊,怎么扭得过人家那大粗腿?   咱们老李家,满打满算几十口子人捆在一块儿,也没个正经顶用的。   不过是一家子泥腿子,还以为自己多尊贵呢?   还整个不卖孩子!   那可是整整二十两银子啊!   就老四那样儿的,哪怕年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他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一辈子能攒得下来二十两银子不?”   乔细妹忍不住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桃姐儿这孩子,原本就有些势力虚荣。   没想到嫁了人以后,这个毛病竟然越来越重了。   乔细妹刚想开口,就听见李景福的声音,已经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桃姐儿,这门亲事,你不是原本打算说给玉姐儿的么?”   李桃一下子被噎住了。   她忍不住恨恨地想,老李家人这噎死人不偿命的功夫,绝对是祖传的!   只听李景福慢声拉语地又说:   “玉姐儿是你老成家人,只要人家老成家人乐意,她的婚事,你咋安排咋是。   柔姐儿却是咱老李家人。既然是老李家人,就得守我老李家的规矩。   桃姐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桃哑口无言。   她眼睛都气红了。脸色难看得,简直就像刚死了亲爹。   宋走商许下的那一百二十两银子,早已被李桃看做了是自己的银子。   她甚至都已经盘算好了这笔银子的去处。   可是李景福这一拍板儿,这已经到嘴了的鸭子,就扑棱扑棱翅膀子,飞了!   而且李景福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指责她手伸得太长。   明明已经嫁人了,身为老成家的媳妇儿,却管上了老李家的闲事儿。   可是,让她掏银子的时候,怎么就不说她不是老李家人了呢?   李桃此时,只觉得无限委屈。   李梅偏又语气凉凉地开口了:   “李桃,咱娘总说咱们是亲姐妹,我就看在一母同胞的份儿上,认真劝你一句。   做人不能昧良心!   毕竟天道好轮回,善恶有报应!   缺德事做多了,容易倒大霉!”   李桃的火儿本来就已经拱到了头顶,此时听李梅说着意有所指的风凉话,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她“嗷”地一声蹦了起来,大吼道:“李梅,我跟你拼了!”   就要冲着李梅扑过去。   她此时一腔恨意,无处发泄。只想抓花李梅那张令人厌恨的脸!   可李桃蹦是蹦起来了,向前冲的时候,却没有那么顺利。   她一不小心,不知绊在了什么东西上,“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李云柔不动声色地悄悄收回了一只脚。   李桃这一下摔得很重,趴在地上,缓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大家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对李桃不满,竟然没人想起来要伸手扶她一把。   李桃只觉得这一跤摔得,把自己个儿的面子,也给摔稀碎。   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之中,李云柔走了过去,把李桃扶了起来。   其实李云柔也不想扶她。   但是没办法。   这一屋子人,就她一个小辈儿。   别人不扶也就罢了。   她若是敢不扶,回头这一屋子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觉得她没良心。   那些愿意相信她人品的,都得认定她没有眼力劲儿。   李桃借着李云柔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恨恨地把李云柔的手甩开:   “本以为你是个有福的,没想到也是个土里刨食的劳碌命!”   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恨恨地瞪了李梅一眼,转过身,对着李景福和乔细妹粗粗地行了个礼,撂下一句:   “爹,娘,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儿要紧事儿,这就回去了。改天我再来。”   说完之后,也不等老两口儿回答,转身就走。   李榆还有点儿舍不得她:   “大姐,你搁这儿吃点儿饭儿再走呗?”   李桃人已经走远了,声音却很响亮地传了回来: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李榆一脸尴尬。   转过头冲着李梅说道:“二姐,你也是,干啥非得惹大姐生气呀?”   李梅凉凉地笑了:   “老四,你可长点儿心吧!   就你这点儿松子儿大的脑仁儿,别人就是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人家数钱!”   ------------ 第027章 春耕   李榆倒抽一口凉气。   他其实不是头一回领教李梅的刻薄劲儿了。   只不过平日里,李梅的火力,基本上都是冲着李桃去的。   李榆不是直接被怼的那一个,难免感受不深。   这会儿李梅帮他复习了一下,充分唤起了过去被李梅的嘲讽支配的恐惧。   李榆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模样,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乔细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儿。   老太太扪心自问,除了当年在逃荒路上,生死抉择那一回,自己似乎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   怎么自己这些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地不省心呢?   桃姐儿这孩子,一双黑眼睛,只看得见白银子。只瞅着银子最亲。   什么兄弟、侄女,说卖就卖。   想必,就连爹娘这两把老骨头,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这贪财的毛病,这辈子怕是没救了。   梅姐儿呢,性子又太过清高冷僻,眼睛里不揉沙子。   她往那一站,一掐腰、一挑眉、再一张嘴,那一股子蛮霸霸的挑衅气息,就劈头盖脸地喷你一身。   好在老吴家门风正,一家子手艺人,有一个算一个,性子都挺厚道。   要不然,就凭梅姐儿这个脾气、这个嘴,在婆家还能站住脚儿?   跟她真是,操不完的心!   老大李槐,自打断了腿之后,这性情就一天一天变了。   也不知是不是曹氏枕头风的功劳。   如今李槐的性子,倒是跟桃姐儿越来越像了。   老二李柳,一如既往地混不吝,成天涎着脸占便宜,死活不能吃亏。   老三李松,性子倒还好,只可惜这子嗣上头,太愁人了!   老四李榆,梅姐儿其实真没说错!那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的主儿。   老五李桐,一个是主意太正,不听老人言;再一个,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媳妇儿身上。走岳家走得那叫一个勤快!   乔细妹在肚子里,默默地把几个孩子挨排儿过了一遍,顿觉人生灰暗。   自己生了这么多孩子,怎么就没有一个可心的呢?   李景福的脑子,也许不算很灵光。   但在感知媳妇儿的情绪方面,却仿佛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他迅速地察觉到了乔细妹的低落。   “啪嗒”一声儿,撂下了旱烟袋,凑近了对着乔细妹的脸,上上下下一阵仔细端详:   “细妹,你咋地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坦了?”   乔细妹笑了笑,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儿女都是债!夫妻才是伴儿!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柔声说道:   “我没事儿。景福啊,今儿个就先这样吧。   大家伙儿该干啥就干啥去。这节气,差不多也该把春耕的事儿预备起来了。”   乔细妹不过是随便找个话题,想缓和一下氛围。   老李家对春耕的准备工作,早在李云心穿越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李景福可不管乔细妹是不是转移话题:   “哎!我心里有数儿,明个儿就带着老二他们翻地去!”   李槐笑意盈盈,他还得回镇上去做他的粮铺掌柜。   翻地这种事儿,跟他可没啥关系了。   李柳顿时垮下了脸,赖赖唧唧地嘟哝:   “爹你也忒勤快了!   咱们家还不知能不能办成免征呢,这咋就又忙乎翻地去了?”   他声音虽然不大,却依旧是可以让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   李景福不以为然:   “瞅你那熊色!一身懒骨头,再不动动都上锈了!   你赖叽啥?这不还没把你征走呢吗?   搁家一天,你就得老老实实跟我去干一天活儿!”   李柳被吃哒两句,整个人都舒坦多了。嘻嘻哈哈地回了一句:   “爹教训的是。”   李松的脸色没啥变化。   他干活没啥私心,不惜力气。这一点,倒是深得李景福真传。   他也不乐意操心。一向都是李景福咋安排、他就咋干。   李榆在这一点上,跟李松一样。   干点儿活儿怕啥的,都是从小就干惯了的。   可他还是很郁闷。   那二十两银子,就像是在李榆心里头生了根。   虽然李景福一锤定音,让他当做从来不知道这二十两银子的存在。   他也当着众人的面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但他心里,却像长了草一般难受。   当然,李榆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   甚至,连点儿意思都不能漏。   他只好默默地吞下自己的痛苦和心酸。   准备等明个儿去翻地的时候,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把所有的力气,都狠狠地发泄到土地里去。   李桐脸上的神色,也稍稍有些不自然。   但李景福和乔细妹都没有多想。   只当他是年轻小伙子,难免贪玩儿,不乐意在土地里多下力气。   这个时节,旁人家应该也开始准备春耕了。   但要说从明个儿,就开始翻地,那只有村里数一数二的勤快人家,才会这么干。   乔细妹对李景福说道:   “你带着老二把家里的农具都仔细检查检查,把该修的、该换的,都拾掇出来。   明个儿镇上有大集,我带着孩子们去赶集,顺便给带到柳家铁匠铺去。”   李景福毫不犹豫地应了:   “成。可你一个人儿带着孩子们能行吗?那也太累了。   要不,就带一两个半大小子,能帮你背东西的吧。   小崽子们还是留家里得了。”   乔细妹想了想,点头:   “嗯,我再琢磨琢磨,看明个儿带谁去。”   老两口儿十分默契,只简单商量了两句,就迅速定下了几件事:   一、李槐、李梅、李桐负责继续打探消息,寻找门路,尽快把免征的事儿给办了。   二、明个儿开始,全家的壮劳力都要开始下田翻地。   三、因此,大厨房做饭的量要跟着变化。壮劳力的饭菜,要管饱。晌午饭,要送到地头儿。   四、乔细妹明个儿要去镇上赶集。   家里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鸡子儿,和两块儿特意留出来的腊肉,得拿到集上卖了。还要把需要修理的农具,带到柳家铁匠铺去修理。   乔细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脸儿看向李槐:   “老大啊,今年的新种子,你备下了没有?”   李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之前,因为被乔细妹拿捏住了,李槐不得不帮家里掏这免征银子,心里很是不爽。   一来是因为跟乔细妹赌气,二来是因为他本来也没太上心。这帮家里预备粮种的事儿,已经被他死死地忘在了脑后。   ------------ 第028章 银光   看见李槐的脸色,乔细妹就明白了。   她忍不住对这个曾经给予厚望的大儿子,越发失望。   乔细妹只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什么。   只盘算着,明个儿去赶集的时候,她得亲自去挨家粮铺走上一趟。   亲自去踅摸些优质粮种回来。   只是这样一来,价格上,必然不如老大买的实惠。   其实自家种田,是每一年都会精心挑选优质的粮种留存下来的。   但是,如果不买新粮种,只靠自家留的,那么种出来的粮食,渐渐便会一代不如一代。   自己只要准备些自家旱田里需要种的麦种、豆种、高粱种就好。   水田需要的稻种,于老爷家会发下来的。   春耕在即,这会儿去买粮种,估计难免得花些大头钱。   ……   乔细妹一心盘算着自己需要多掏多少冤枉钱,脸色就不由得有几分难看。   李槐见乔细妹竟然不接着问他粮种的事情了,不仅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而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生怕老娘一开口,就会发个什么大招,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李槐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娘的大招,但是老娘却一直不肯搭理他。   搞得他愈发忐忑了。   这样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是最难受的。   谁曾想,老娘沉吟了一阵子,就挥挥手,安排摆桌子吃饭了。   今儿个的饭,是三弟妹王氏的手艺。   聂氏和冯氏帮着王氏张罗。   五弟妹陈氏,只管抱着孩子,笑么滋儿地往旁边儿一站,连半点儿帮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李槐一直看陈氏很不顺眼。   老李家一家子,这么些个儿媳妇儿,就她陈氏一个最能作妖。   把自家老爷们儿管得滴溜溜转不说,还一有点儿闲工夫,就抱着孩子回娘家。   好不容易回来这边住几天吧,还成天把自己个儿当个且似的。   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把滴!   三弟妹王氏倒是个勤快的,只可惜王氏的手艺,也有点儿上不得台面儿。   当然,若是论调味,比二弟妹聂氏,还能强上几分。   但王氏那刀工,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李槐看着第一个摆到桌上的菘菜汤。汤盆里赫然浮着几坨好大块儿的奇形菜根。   菜帮儿、菜叶儿,也都切得七零八落的。   看着这卖相,他就没什么食欲。   唉,忍忍吧!   扛过了这一顿,回到自个儿家,想吃啥吃啥。   ……   大概是因为李桃提前走了的缘故,饭桌上的氛围,多少有点儿怪怪的。   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很快就吃完了。   捡完了桌子,乔细妹稍稍漏了点口风,说起了明个儿要去镇上赶集的话题。   刹那间,一堆孙子孙女都围拢了过来。   一个个乖巧无比,搂着她的胳膊、扯着她的衣襟、抱着她的大腿,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各个儿都想要跟着她去赶集。   乔细妹被一群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儿包围,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李云柔和李云心却都不在此列。   李云柔悄悄地回了四房,进了卧房,脱了鞋子就上了炕,蒙上了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今儿个这一出闹剧,让李云柔有几分疲惫,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后怕。   她爹竟然真的想卖了她!   最关键的是,在她爷爷开口拦住之后,她爹竟然还在对这桩“亲事”恋恋不舍!   说白了,在李榆心里,她李云柔,还不如二十两银子!   李云柔不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在父亲心里,并不重要。   弟弟李希贤、李希杰,甚至几个叔伯家的那些堂哥堂弟,在父亲心里,全都比自己这个丫头片子重要得多。   但她却是头一次知道,自己不如银子重要。   二十两银子也许确实是很大一笔钱。   但因为二十两银子,父亲就愿意将自己卖掉……   这个事实,太沉重了。   再怎么懂事能干,李云柔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知道自己不受重视是一回事,清晰地直面自己能够轻易被卖掉的事实,是另一回事。   李云柔头一次没像平时一样懂事,主动去照看弟弟妹妹,而是自顾自地猫进了被窝儿,一个人默默疗伤去了。   李云心捏着银子,一直等着李云柔回来商量这事儿,等得几乎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在饭桌上见了李云柔一面,小姐姐还心不在焉,明显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饭桌上的氛围,也有点儿不对劲儿。   李云心不免纳闷儿,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吃过了饭,李云心就跟住了李云柔。   对于乔细妹说的赶集,她虽然也有几分兴趣,可是赶集啥时候去不行?   整明白小姐姐为啥这么反常,可比赶集重要多了!   李云柔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了条小尾巴。   不过,这会儿即便是注意到了,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十二岁的少女,此时正在伤心地想着,自己到底哪里不好,让父亲这么乐意拿自己去换银子?   李云心也脱了鞋子,爬上了炕,悄悄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钻进了李云柔的被窝。   李云柔正在偷偷地哭,发现自己被窝里突然多了个人,吓了一跳。   见是李云心,忍不住顺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心姐儿!你……”   她原本想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淘气?   结果心里的伤心和委屈,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汹涌澎湃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李云心顿时慌了手脚。   她上辈子是个大龄剩女,没养过娃。   爹娘虽然后来又生了个弟弟,但弟弟这种生物,是男孩子啊!   李云柔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儿。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   小姑娘竟然哭得这么伤心,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她暗暗猜想,李云柔莫不是来了癸水,但由于毫无生理卫生知识,误以为自己快死了?   李云柔摇了摇头,她想说“我没事”,却依然说不出来,眼泪依然扑簌簌地流成河。   李云心越发觉得手忙脚乱了。   她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安慰李云柔。   于是忍着一点点心疼的感觉,把她藏来藏去,一直没舍得离身的那一锭银子,塞给了李云柔:   “姐姐,你别哭了。我今儿个刚得的,送给你吧!”   李云柔抽噎着,刚想说“我不要”,就看到了一团闪闪的银光。   ------------ 第029章 交心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   银光还在。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锭元宝!   李云柔惊讶极了,她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心姐儿,你干什么去了?这是哪里来的?”   李云心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唉呀妈呀,震死我了。姐,你这么大声儿干啥?”   李云柔也反应过来了。   先别说心姐儿一贯乖巧懂事,就算心姐儿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嚷嚷出来吧?!   她冷静了些,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依然十分严肃:   “心姐儿,你跟姐说实话,你干什么去了?   这银子,是哪来的?”   说到银子两个字的时候,李云柔的声音,又压低了许多。   李云心跟李云柔挨得很近,几乎是脸儿对脸儿,但若是不仔细听,恐怕根本都听不见她说了这个词。   李云心简简单单地跟李云柔交代了下银子的来历。   李云心琢磨了许久,早已经想明白了。   哪有地上平白长出银子来的?   这一锭银子,必然是那莽撞的猎户,发现自己差点被他一箭射死,留下来跟自己道歉的赔礼。   只是这十两银子的赔礼,也太多了些。   莫非,在这地方做猎户很赚钱?   如果做猎户真的很赚钱,自己说不定也可以试试。   李云柔全然不知李云心正跃跃欲试地筹划着赚钱大计。   她一边儿听着李云心的经历,一边儿心疼地摸了摸李云心的发顶。   那里果然被削掉了一层头发,显得有点儿乱糟糟的。   顶着一头乱发,明明一脸舍不得,却还是把银锭子,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塞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傻得可爱。   李云柔那被李榆伤透了的心,瞬间就被这个傻乎乎的妹子,和这十两银子,给治愈了。   妹子竟然以为那人是猎户,哈哈。   猎户虽然比农户过得好些,但也有限。   辛苦一年下来,能比庄户人家多攒下几百个铜钱,就算相当不错了。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这样阔绰?   李云柔觉得,妹子这一趟,八成是遇到大户人家进山游玩的猎队了。   还被人家射了一箭,险些就把小命儿给丢了!   这种遇到点儿什么事儿,连句话都懒得费,随手就扔出一坨银子,劈头盖脸砸人的作风,也很符合那些大户人家的做派。   ……   姐妹俩头挨着头,脸儿贴着脸儿,说了半晌的知心话。   李云柔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对李云心好!   要一辈子对李云心好!   同样是面对银子的诱惑,爹爹和妹妹的表现,竟然如此不同。   爹爹李榆,为了二十两银子,就想把自己卖了。   被爷爷给拦下了,竟然还恋恋不舍。   而妹妹李云心,为了哄自己开心,就心甘情愿地把十两银子送给自己。   明明她那张小脸儿上,写满了小纠结、写满了舍不得,但她却依然决定,把这笔银子拿出来,就只为了哄自己开心……   就冲这一点,不管自己将来能活出个什么模样,反正只要自己还活着,能活一天,就要对李云心好一天!   李云心也默默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充分运用自己的穿越者优势,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让姐姐李云柔,和家里所有的女娃儿们,再也不用担心被卖!   两个小姑娘,各自暗暗发下了誓愿,这会儿情绪都有些激动,有些高昂。   姐妹两个互相安慰打趣了几句,破涕为笑。   她们彼此有了共同的秘密,原本就不错的感情,也更加亲近了。   看着对方开心了,自己似乎比对方还开心。   李云柔擦了擦眼泪,三下两下把刚被自己扯开的被子给叠好,然后就开始满屋子东翻西找。   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个妥善的地方,把这一锭大银,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然而,这间卧房里没有既多少家具,也没有什么暗藏的机关。   除了一铺大炕、两个箱子,几乎一览无余。   李云柔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藏银子的地方。   李云心在一边儿出主意:   “要不,藏在房梁上咋样?”   房梁上倒是个好地方,但如果万一家里进了小偷……   那这银子,不就成给小偷预备的了吗?   “那,要是藏在箱子后头,从墙上掏个洞怎么样?”   李云心脑洞不断。   李云柔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搬开了炕里贴墙放着的箱子。   确实,有箱子挡着,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这里。   只是,这墙面光溜溜的,没有什么裂缝啊瑕疵啊,也没有什么能随手就抽出来的砖头。   要徒手掏个洞出来,还要不留痕迹,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小姐俩正忙活着,突然听到一阵杂乱拖沓的脚步声。   坏了,有人回来了!   李云柔当机立断,把手里的银子径直塞进了箱子里。   上面盖了一坨乱七八糟的旧衣服。   “砰”地一声合上箱子盖儿,“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推回到原位。   小姐儿俩儿只觉得心脏砰砰砰一阵乱跳,脸蛋儿也忍不住涨红了,心情紧张无比。   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刚刚做了“坏事”。   帘子掀开了。   进来的是李希贤、李云舒和李希杰。   三个小家伙儿开开心心地跟长姐李云柔汇报自己的战绩。   原来,李云柔和李云心走后,三个小家伙儿跟乔细妹磨了好久。   他们都想要跟着奶奶一起去赶集。   结果,被无情镇压了。   不过,最后,在三个小家伙儿觉得低落无比,准备默默开溜的时候,乔细妹又突然松了口。   不知为什么,忽然决定带上李希贤。   三个小家伙儿乐翻了天,这不,蹦蹦跳跳地就跑回来啦。   李云心闻言,顿觉心里痒痒。   原主记忆里就很喜欢赶集。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去过几次。   但每次赶集,她都能欢喜好久好久。   只可惜,原主的记忆,很多地方不是很清晰。   李云心只能提取出“集市上人很多,很热闹”这么一条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   她很想亲自去集市上看看。   说不定,她去集市上溜达一圈儿,就能找到什么创收的机会呢!   再不济,先把那块兔皮卖了,总可以吧!   李云柔忙忙地打开了箱子,直接就把李希贤明个儿出门需要穿的衣服准备出来。   其实李希贤已经十岁了。他跟姐姐一样懂事能干,平日里不仅会给自己准备衣物,还能照顾弟弟妹妹呢。   可李云柔刚刚把银子藏进箱子里,这会儿可不敢让李希贤动手。   ------------ 第030章 牛车   好在李云柔平日里,就很爱操心弟弟妹妹的事儿。   倒是没谁注意到她的紧张与反常。   看着李云柔忙忙活活、脸蛋儿微微发热的样子,李云心竟然出奇地镇定了下来。   嗨,不就是一锭银子么。   就算真的一不留神嘚瑟没了,又怎么样?   自己一个堂堂穿越者,还能挣不来一锭银子咋地?   三个小家伙儿热情地讨论着赶集的事儿,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到两个姐姐身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   李云心突然想起那张兔皮,正要跟李希贤说,就听李希贤温和地开口问道:   “心姐儿,上回那兔皮,你藏在哪儿了?别忘了找出来,明个儿我带着,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它卖了。”   李云心点点头,去把兔皮找了出来。   李云舒和李希杰一听,这兔皮竟然还可以卖钱?   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仿佛在放光。   李云心却知道,不能抱太大希望。   野兔皮并不是很稀罕的东西。   这又是一只灰兔子的皮,不像白兔皮或者黑兔皮,因为颜色好,还能稍微提提价。   再加上,他们几个孩子,能把兔皮囫囵个儿剥下来,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们没有熟皮子的手艺,也不懂要怎么初步处理。   现在这兔皮拿在手上,已经不复柔软。   李希贤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重新把它包好。   虽然没像两个小的那样情绪外露,但很显然,他也是对卖皮子这件事儿,充满了期待的。   李云心忍不住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这兔子是捡来的,咱们又不会熟皮子。卖不上价的话,你也别介意啊。”   李希贤点点头,转而又满怀憧憬:   “再卖不上价,好歹也能换回来几个铜板吧!”   “嗯嗯,那倒是。”   李希贤一脸宠溺地看着弟弟妹妹们:   “要是真能卖了钱,我就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件东西回来。你们都想要点啥?”   李云舒脱口而出:   “糖人儿!哎呀,不行不行,糖人儿太招人眼了。   哥,你还是买点糖球,或者糖块吧!”   李希杰听到了“糖”字,美了。笑眯眯地嘬起了手指头。   李云心赶紧给他拽出来。   唉,这娃都三岁了,还是这么爱吃手指头,也不知肚子里有没有蛔虫。   这年头儿,宝塔糖还没发明出来呢!   回头得先给这小子找点南瓜子,炒熟了吃。   既能当零嘴儿,还能驱驱虫。   哎呀,自己这小身板儿这么瘦,说不定肚子里也有虫呢。   李云心苦着脸,为自己默默地点了根蜡。   人家穿越,要么就是在扇动蝴蝶的翅膀,改善历史的进程;要么就是在融入权贵的圈子,朱门酒肉臭,谈笑有鸿儒;   要么就是在赚钱赚到手软。   什么富甲天下、富可敌国,那都是小意思;   哪怕散财重来,也跟玩儿似的……   还有那些文抄公,也一个个声名鹊起,春风得意。   怎么轮到了自己,就这么没出息呢?   每天除了琢磨怎么解决没有手纸的窘境,就在琢磨怎么土法驱除寄生虫……   养家糊口、脱贫致富奔小康,都得算是长期目标……   自己大概是史上最矬的穿越者了吧!   真是给广大穿越同仁丢脸啦!   内心深处疯狂涌现的吐槽,几乎将李云心淹没了。   可这些过于接地气的生活细节,就是她每天都不得不去努力面对的现实。   ……   小家伙儿们简单洗漱后,都美滋滋地钻进了被窝。   刚开始还有些忍不住兴奋地小声说话,很快就都安静下来,呼吸声渐渐均匀。   小孩子秒睡的功夫,真是不服不行。   李云柔和李云心,头挨着头,躺在一块儿。   俩人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也都安静了。   李云心的烦恼,来得虽快,去得更快。   没几分钟,她的小呼噜就已经响了起来。   李云柔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黑暗中,她几乎一直睁着眼睛,凝望着头顶的房梁。   ……   第二天,全家人都早早起了,甚至赶在了第一遍鸡叫之前。   早食是糜子窝窝、芥菜疙瘩,还有稀溜溜的野菜粥。   内容没什么变化,但份量管饱。   因为打这一日起,李景福就要带着家里的壮劳力翻地去了。   而乔细妹今儿个去赶集,也要走许久的路。   乔细妹最终决定,这回赶集,就带上二房的长子李希仁,和四房的李希贤。   李景福拾掇出来的农具,乔细妹都拿麻袋装着,让李希仁背着。   这段日子攒下来的三十多个鸡蛋,让李希贤拎着。   乔细妹自己,每只手都拎着一个篮子。   左手拎着的、大点儿的篮子里面,装着两块儿腊肉。   右手拎着的小篮子里面,装着一包绣品。   这是乔细妹和家里的几个儿媳妇儿,在忙完地里、家里的活计之余,抽空绣出来的。   主要是些细布帕子和绵绫荷包。   细布和绵绫,是乔细妹舍得买的最贵的布头。   再贵些的材料,她就觉得不划算了。   毕竟细布帕子,只能卖到十个铜板。   而绵绫荷包,最多也只能卖到十八个铜板。   再扣除细布、绵绫、绣线这些材料钱,和绣针等工具的损耗,赚头儿其实相当有限。   老太太身上,还仔仔细细地贴肉藏着两颗东珠。   她琢磨了许久,还是推翻了原本的计划。   毕竟东珠的价值很高,两颗东珠,也能换到不少银子了。   倘若八颗一块儿拿出来,实在太打眼。   她打算今儿个先去打听下行情,不急着卖。   当然,若是价格合适,也会果断出手。   乔细妹打定了主意,带着两个孙子,搭了于老爷家的牛车,去了镇上。   每逢有大集的日子,于老爷家里,就会派出来两辆牛车,停在村口,等着村里人过来搭车。   车满了就走,送到镇上就回。   上午两趟,傍晚两趟。   搭车不要钱不说,车上还备着个木桶、装了满满的一大桶山泉水。   路上谁要是渴了,还可以拿着水舀子,从这木桶里舀水喝。   乔细妹带着李希仁和李希贤,一坐上了牛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她不吭声儿,两个孙子也不吱声。   别人讲八卦的声音,都自动自觉地降低了不少。   ------------ 第031章 八卦   乔细妹两只手臂挂着篮子,俩手揣在棉袄袖子里,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   她起得虽早,却不觉得困倦。   她的全副精神,都在那两颗东珠上面,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哪个毛贼钻了空子。   哪有闲心跟人说话唠嗑?   同车的村民们,虽然有意压低了嗓音,不愿吵到乔细妹。但毕竟习惯了大嗓门儿,压着压着,这调门儿就又起来了。   庄四媳妇儿跟谢家三娘子,正亲亲密密地拉着手,说得热闹:   “欸,你听说了吗?老钱家前些日子出事儿了……”   “嗨,老钱家能出啥事儿,该不是钱老五那个憨货,又跟他媳妇儿闹腾起来了吧?”   “我就知道你一准猜不着!其实,要不是我大嫂那天大晚上的,非得拉着我一块儿去找钱家老婆子借笸箩,我也听不到这一茬儿……”   俩人说着说着,凑到了一起,头一次把声音压低到了让旁人都听不清的程度。   紧接着,就听谢家三娘子突然惊叫一声:   “真的假的?你不会看错了吧?”   “那哪能呢?我跟你说,就我这双眼,隔着二里地,我都不带认错滴!”   谢家三娘子一脸意味深长: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大户人家的少爷,竟然还好这一口……”   俩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仔细回味了一阵,突然间又无缝切换,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哎,你听说了没?   老彭家的老疙瘩,走通了县太爷第七房小妾娘家的路子。   上个月月底,已经补进县衙,做了官差了!”   乔细妹听见了,顿时心中一动。   做了官差,大体是不在征兵令范围内的。   只是之前,景福一直惦记着让老大考学呢。压根儿就没想过,还能让家里人走这条路子。   现在么,老大虽然腿不行了、不能考了。咱家大孙子还在念书呢。   家里要是有人做了官差,再不让他考学咋办?   乔细妹深知李景福的想法。   即使家里人都没有那个考学的命,他也不乐意让孩子去做官差。   老老实实种地,土里刨食,收成虽然都得靠老天爷赏脸,但咱这心里头,踏实。   那些个差役、胥吏,素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面上看起来,好像风光无限。   可背后呢?   哪个不遭人恨?哪个不被人戳烂了脊梁骨?   咱家孩子要是真的做了这一行,难道你还能不跟别人一样?   那不得把人都得罪完了?   回头有点儿啥子需要问责的倒霉事,不得头一个拿你顶缸?   李景福的这些想法,乔细妹也是很赞成的。   但,与其上战场去拼命,回头回不来了,或者虽然回来了,却缺胳膊少腿……   一想到那个情景,乔细妹就觉得,做差役,也不算什么了。   她用心记了下来,打算回头打听清楚了情况,再来跟李景福细细商量。   乔细妹感觉衣襟被扯了两下,她睁眼一看,是李希仁。   李希仁拿着水舀子,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端得稳稳当当地,递给乔细妹:   “奶,你渴不渴?喝点水不?”   乔细妹确实觉得有点儿渴了,但她不想喝凉水,就摇了摇头:   “不渴,你要是不太渴,也忍忍吧。”   庄四媳妇儿忍不住接嘴:   “咋地?这水不能喝吗?”   乔细妹掀起眼皮看了庄四媳妇儿一眼,心中想到,整个老李家那么多媳妇儿,这娘们儿偏偏就跟聂氏关系最好,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   她面色不变,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   “这水没毛病。我这是年纪大了,喝凉的容易胃疼。不敢跟你们年轻人比。”   庄四媳妇儿听不出聂氏这话里,到底有没有讽刺自己的意思。   她也懒得琢磨,缩了回去,继续跟谢家三娘子唠嗑儿。   李希仁很听话地把水舀子送回了那木头水桶里,一口都没喝。   他嘴上都有点儿起皮了,可见是很渴了。   但乔细妹说让他忍忍,他竟然就忍了。   乔细妹看着李希仁这样听话,忍不住觉得,这娃不咋像是老二的孩子,倒是跟老四有几分像。   难得的是,李希仁还不像老四那样没有心眼儿。   他只是心眼儿放得正道。为人还孝顺。   就像刚刚,他明明是自己个儿渴了。   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个当奶奶的渴不渴。   李希仁可以算是歹竹出好笋的典型。   二房的孩子里头,乔细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整天闷头干活儿的老大。   聂氏是个好吃懒做的,而且她那手艺,真是啥啥都拿不起来。   孩子的衣裳破了个指甲盖大的小洞,她能让孩子就那么忽闪着穿,一直到扯掉半截衣襟,都不带拿针缝上滴。   平日里自己带着曹氏、王氏、冯氏、陈氏做绣活儿,都不敢让聂氏碰。   不然那就得糟蹋不知多少好材料!   要不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当年老二死活看中了,就非她不可了……   自己和景福,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娶她进门。   好在聂氏虽然好吃懒做、又馋又懒、手艺很废、爱传闲话、爱占便宜,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待人还挺实诚。   不像曹氏那样,面善心不善。   也不像陈氏那样,傲得没边儿了。骨头里,都透着一股子拿腔拿调。   聂氏最大的优点有两个。   一个是能生儿子。   二房除了李云翠一个丫头,剩下的,个顶个儿全是儿子。   就冲这一点,她聂氏就是老李家的功臣。   另一个,就是脾气好。   你说她,她也不恼。你骂她,她也不记仇。   就算孩子们说话不恭敬,甚至对她嚷嚷,她也不在意。   反正只要让她吃好、喝好、睡好,啥说道都没有。   只可惜,太像算盘珠子了。   拨一拨、动一动,不拨永远都不会动。   老二那个油头滑脑的,也不知怎么的,就非得看上了聂氏这个铁憨憨。   不过,在某些方面来说,俩人也是真般配。   聂氏爱占点小便宜,老二么,偏偏也是个没捡着钱就算丢的主儿。   至于家务活儿,能推给公中的,这两口子那是绝对不会手软。   有好吃的好穿的,这两口子一准儿先往自己身上扒拉。   绝对想不起老爹老娘,更想不起来二房那一窝孩子。   二房老大李希仁,自打七八岁起,就已经学会了自己弄吃的、自己补衣服,外加照顾弟弟妹妹们了。   乔细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嗤笑起来。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就凭李柳和聂氏那一对儿不靠谱的,竟然能养出来一个李希仁这样的好孩子来。   李希仁这孩子,真是不知随了谁。老二和聂氏,倒还真挺有福气。   乔细妹抬头看看日头,估摸着路程差不多了,就听于老爷家的车夫六顺说道:   “乡亲们,再有约莫半刻钟,就到镇上了。   咱们这趟车傍晚儿再来。   日落酉时,还在这个地儿,接大家伙儿回村儿。”   ------------ 第032章 赶集(上)   简单地说了两句,六顺就把车速缓缓地降了下来。   到了镇子入口处附近的空地上,车就停了。   拉车的老牛,愉快地喷了喷鼻息。   众人纷纷欠身,跟六顺道了谢,便拾掇好自己带来的东西,下了车。   镇子的入口,不如县城的城门那般巍峨。   镇子的围墙只有五六米高,夯土而建。   镇子的入口,矗立着一个木质的简陋牌楼。牌楼上雕刻着两个大字:平安。   所以这个入口,也被老百姓叫做平安门。   牌楼前面两侧,一边各站着两个持着红缨枪,穿着号服的小卒。   进镇子要交钱,不分大人孩子,每人一个铜板。   不过,怀里抱着的小婴儿不收。   乔细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木簪,把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打开这个巴掌大的小布包,里头又是一层布包。   再次打开,里面竟然又是一层布包……   守门的士兵: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得多少钱哪?   然而,乔细妹仔仔细细地拆了好几层布包,等到最后一个小包终于打开了,里面正正好好、不多不少,躺着三枚油光锃亮的铜板。   乔细妹恭恭敬敬地将三枚铜板拿出来,交给了守门的士兵。   然后,一脸珍惜地把空空的布包塞回了怀里。   守门的士兵哭笑不得,连检查她篮子的兴致都没了。   只不过扫了一眼,便随意地挥了挥手,就放她和李希仁、李希贤过去了。   一行三人,先去了柳家铁匠铺。   把需要修的、需要换的,都给交代清楚了。   铁匠铺里人还真不少。   春耕在即,平时大家伙儿舍不得维护保养的农具,这会儿都想起来该修该换了。   乔细妹当机立断,决定与其慢慢排队,不如多出一点钱,加个塞儿。   跟铁匠铺的掌柜柳二喜三句两句,就定下了明天下午过来取农具。又留下十五个铜板的定钱,才去找位置摆摊儿。   位置好的摊位,早早都被占上了。   今儿个是大集,卖什么的都有。   粮食、菜蔬、土布、柴薪、木器、漆器、陶器、瓷器、席子、篮子、首饰、鲁班锁、七巧板、九连环、特色小吃、南北杂货、乃至糖人儿、猴戏、杂耍、卖艺,样样俱全。   李希仁和李希贤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乔细妹看着俩孩子的模样,暗笑摇头。   孩子就是孩子,都多大了,还能看这些看入了迷。   她寻了个犄角旮旯,把腊肉和鸡蛋放下了,让李希贤和李希仁小哥俩儿在这儿守着。   两块儿腊肉约五斤重有余,乔细妹定价七百五十文。   如果客人要带着篮子走,篮子可以赠送。   腊肉底价七百文。低于七百文,就不卖了。带回家去自己吃。   鸡蛋定价二文钱一个。   如果买得多,可以给适当抹个一两文钱的零头。   如果客人没有东西装,需要带着篮子走,篮子收费五文钱。   乔细妹交代得很细致,两个孩子听得也很用心。   等到俩娃都说自己记住了,还口齿清晰地复述了一遍,乔细妹才放心离开。   她独自揣着一包绣品,去了锦绣坊。   锦绣坊是镇上规模最大的一家绣坊,这里既卖布料、绣线,也卖成衣、绣品。   镇上和周边村落的妇人,绣好的绣品,只要质量过得去,他这里也收购。   当然,价格比自己去摆摊卖,会低上一些。   只是,倘若自己去摆摊卖,这进城费、摊位费、税费,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一交,自己能剩下的,也没有多少。   仔细算算成本,说不定还亏了。   既要操心费力,又要抛头露面,还不能保证收益。   大多数人都放弃了亲自摆摊儿零售这种方式,而是选择了直接卖给绣坊。   今儿个锦绣坊的二掌柜,顾大成恰好在店里。   见乔细妹来了,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   “乔大娘,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老一向可好?又来送绣活儿啦?”   顾大成对人一向热情,只要进了锦绣坊这家总店,即便是来卖绣品的、找活做的,或者单纯看热闹的,他都笑呵呵地当做正经客人来对待。   乔细妹最开始决定做绣活儿卖的时候,先后考察了好几家绣坊。   有在镇上的,有在县里的,也有在邻县的。   各种因素都综合考虑过,也曾经在锦绣坊和霓裳阁之间,纠结了许久。   最终还是顾掌柜的这份热情相待,帮她下定了决心。   顾大成把乔细妹让到里间,给她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还体贴地让她坐下歇口气儿,喝两口茶,方才问她带了哪些绣活儿。   乔细妹打开包袱,把那些细布帕子、绵绫荷包,一件一件展示给顾大成,让他仔细验看那花样和针脚。   顾大成检查得也很认真。   这些收购进来的小件儿绣品,卖得好了,他有每件一文钱的提成。   卖得不好,他也是要负责的。   ……   李希仁和李希贤两个,乖乖地蹲在摊位前,看着自家的腊肉和鸡蛋。   李希仁性子略有几分腼腆,虽然周遭的卖家都在卖力吆喝,他却试了几次,都张不开嘴。   李希贤年纪小,倒是没什么思想包袱。   但他不知该怎么吆喝,只好先听一听,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卖的。   听了一会儿,李希贤就开始吆喝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鲜香美味的腊肉哎……”   “瞧一瞧看一看,个大又新鲜的鸡蛋,便宜卖啦……”   李希仁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李希贤的吆喝声很快就招揽来了客人。   不过,大部分人只是看看,见是腊肉和鸡蛋,连价格都没有问。   有些人就只是问问价,问过价格就走了。   也有些人问过了价格也不走,但也不买,就在一边儿看着。   围着的人越多,李希仁越觉得害羞。   他简直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了。   李希贤却不在乎,该吆喝就吆喝,该报价就报价。   直到有个穿一件深蓝色直裰的中年人循着叫卖声走了过来,翻看了下篮子里的腊肉,问过了价格,直接就撂下了一两银子。   李希贤不好意思了:   “这位大叔,实在对不住,我们没有零钱找,您能用铜钱么?”   ------------ 第033章 赶集(中)   中年男人笑了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用找了,剩下的赏给你了。”   提了篮子,转身就走了。   这下,可把周围几个摊位的卖家,都羡慕得够呛。   包括之前蹲在摊位附近,问了价格却不买,留下来看热闹的闲人们,也一个个的,都忍不住两眼放光。   也有些人说起了风凉话:   “这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人家轻飘飘一句话,都能顶你吆喝半上午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没那种命,羡慕不来呀!”   “小哥儿,得了这么些银子,也不先买两个糖饼吃吃?俺家这糖饼,可是整个集上独一份儿啊!”   “小哥儿,快来看看我家的瓦盆!这都是上好的瓦盆,这可是望溪村特产的红泥烧的!你看,敲起来当当响!来两个吧!我家的瓦盆又便宜又好!”   “得了,得了,都散了吧!看把人家孩子吓得。”   “范老七,就你会做好人!显着我们都从头到脚冒坏水儿是吧?”   “陈四妹,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滴!我说得哪里不对,怎么就是故做好人了?”   “我们跟人家孩子玩笑两句,热闹热闹,关你什么事儿?怎么哪都有你呢?就显摆你是明白人,就我们都是那糊涂蛋呗?”   “哼,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小哥儿,遇见贵人了吧!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呢!还玩笑,人家小哥儿认识你吗?你就跟人家玩笑?”   一刹那间,小哥俩儿就成了各色各样目光的焦点,被各式各样的话语淹没。   还有人借机跟小哥俩儿推销自家的产品的。   那卖糖饼的一家,是个穿得干干净净的老人家在经营,李希贤倒是真想买上两块。   给奶奶留半块,自己跟二哥李希仁,分着吃半块。   另外那一块,带回家去,给柔姐儿、心姐儿、舒姐儿、杰哥儿他们吃。   尤其是舒姐儿和杰哥儿。   两个小家伙吃到点什么好吃的,就一脸幸福得心花怒放的小模样。   看得他心里头酸酸软软的,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找遍全天下的好吃的,都拿来给他们吃。   可是,看着周遭这一群虎视眈眈的摊主,他可不敢开这个口子。   隔壁的一家卖蒲团坐垫的、一家卖瓦盆的,说着说着,差点没打起来。   李希仁哪见过这个,心里念头不住翻涌,简直都要开锅了。   脸色也变得十分不自然。   李希贤倒是不怎么介意这些目光。   他泰然自若地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和议论,淡定地把银子塞进自己怀里。   藏好了银子,紧接着,就又吆喝上了:   “瞧一瞧看一看唻,个大又新鲜的鸡蛋唻,便宜卖啦……”   李希仁见李希贤这样淡定,自己也跟着镇定下来。   不由得暗暗惭愧。   贤哥儿刚十岁,竟然就能这么不动声色,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李希仁也打起精神,盯紧了摊位。   不再去注意周围人说些什么,反而充满期待感地看向南来北往的客人。   其他人见小哥俩这副表现,渐渐也回过神来。   人家得了赏银,自己跟着激动啥?反正也抠不出来。   摊主们也纷纷吆喝起来自己的买卖:   “糖饼!刚出锅的热乎糖饼!又甜又香唻!”   “蒲团!坐垫!脚踏!上好的马蔺草!上好的白苇子!上好的细柳条!”   “瓦盆嘞,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瓦盆嘞!”   “切菜板儿!红松、白松、水曲柳!能用一百年的切菜板儿!”   各色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李希仁几次张了张嘴,也想试试。   李希贤发现了,干脆鼓动他也跟着吆喝。   李希仁努力试了好几次,却依然吆喝不出来。   吆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儿,他就突然紧张到失声了。   李希贤看他这样,实在是放心不下。   只好暂时放弃了把李希仁自己留下来看摊儿,他找机会去卖野兔皮的想法。   李希仁很是不好意思。   但他最勇敢的时候,也就是用跟蚊子差不多的声音,粗粗招呼一下客人。   就这,还难免要红着脸害臊。   好在这一篮子鸡蛋,看起来不少,实际并不是很多。   李希贤数过了,拢共只有四十八个。   迄今为止,已经零零散散地卖出了十二枚,收了二十四文钱。   只是,再难遇到像买腊肉的那位贵人一样,那么豪爽大方的大客户了。   李希贤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抬眼望去,远处的大街上,烟尘滚滚,人声鼎沸,似乎乱做了一团。   周边的摊主有第一时间着急忙慌赶着收摊儿的,也有扔下自家摊位不管、瞬间冲上去看热闹的,还有不动声色、站到摊位之前、俨然要拿自己个儿的命,护着摊子的。   李希贤把装着鸡蛋的篮子垮到胳膊上,拉着李希仁,三步两步就退到了后边儿。   这个摊位的位置,原本就是个犄角旮旯儿。   按说前面有什么事儿,一般应该不会波及到这里。   但他们卖的是鸡蛋啊。   篮子里虽然铺了些稻草,但也只能简单地避免鸡蛋之间彼此磕碰。   根本经不起外来的冲撞。   看着小哥俩儿的谨慎模样,卖糖饼的老大爷,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儿。   一边快手快脚地把摊子收了,将家伙儿式儿和没卖出去的糖饼,都装进箩筐里,拿扁担挑在了肩膀上。   一边特意留出来两张糖饼,用粗糙的桑皮纸包了,递给了李希贤:   “小哥儿忙活了这许久,也饿了吧。来,尝尝大爷家的糖饼!这是送你吃的,不收你钱。”   小哥俩儿连忙推辞。   李希仁红着脸摇手拒绝:   “不行啊,大爷!这不行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希贤却温和地笑了笑,数出来四枚铜钱,递给了大爷:   “大爷,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咱辛辛苦苦出门做生意,哪能不收钱呢?您的情我领了,这钱您可不能不收!”   一边说,一边将铜钱塞进大爷手里,把糖饼接了过来。   卖糖饼的大爷对李希贤的举动更加欣赏,爽朗地一笑:   “小哥儿是个爽快人,大爷也不跟你外道。   咱们爷们儿再往后稍稍,别挡了那些贵公子的道儿!   到时候吃了亏受了罪,还没处说理去!”   正说着,就见那团烟尘,渐渐地近了。   几个衣着富贵的少年,正在你追我赶,大呼小叫,纵马狂奔。   ------------ 第034章 赶集(下)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撞翻了好几个摊子了。   各色货物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他们见了,不仅丝毫不觉着抱歉,反而当做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大笑着扬长而去。   摊主知道他们的身份,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等到几个小少爷去得远了,而且肯定不会回转来了,才敢痛骂出声儿。   刚刚还跟李希贤推销过瓦盆的陈四妹,就因为收拢瓦盆的时候,手脚慢了些,就被一气踢坏了十来个。   不仅如此,踩到了他家瓦盆的一个紫衣少年,竟然还嫌他碍事儿,“啪”一声,兜头甩了他一鞭子。   李希贤看得怒火中烧,差点就要跟人理论。   李希仁见了,急忙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背后,死死拦住了,不让他上前。   好在那些嚣张无比的少年人,一门心思争强斗狠,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们这个偏僻的角落。   卖糖饼的大爷,见了李希仁一脸紧张、却仍然努力把弟弟护在身后的模样,忍不住连连点头:   “都是好孩子啊!”   李希仁的脸色薄红,他很是不惯被人夸奖。   长这么大,聂氏和李柳,几乎就从来没有夸奖过他。   不管他多么努力去干那些干不完的家务活儿,不管他多么努力去照顾妹妹李云翠和弟弟们,聂氏和李柳,简直就像压根儿就看不见他似的……   李希仁想起来这些,就忍不住有一点难过。   待到被那些恶少掀起的烟尘散尽,街面上的秩序才逐步回复了正常。   李希贤扯了扯李希仁的衣襟,递给他一角糖饼。   李希仁笑了,却没舍得吃。   他把那一角糖饼,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揣在了怀里。   聂氏平日里,就最爱吃个零嘴儿什么的。   每次有货郎过来,聂氏宁肯少换点针线油盐,也要换两包糖,留着慢慢吃。   他要把这一角糖饼带回去,给聂氏吃。   李希贤见他不吃,倒也明白他的心思,只简简单单地劝了一句:   “二哥,你快吃啊,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希仁摇了摇头,笑了笑,却没说话。   李希贤就没有再劝。   他转而去问卖糖饼的老大爷:   “这些个都是什么人?这么嚣张,衙门也不管管吗?”   老大爷一脸鄙夷:   “那些个,各个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的子弟。   衙门差不多就是人家开的,你说怎么管?”   李希贤不由得语塞了。   老大爷笑了,拍了拍李希贤的肩膀:   “少年人倒是有几分侠气。”   正说着,那群纵马狂奔的少年人,不知为何竟然又折返了回来,很快便呼啸而过。   已然基本恢复了秩序的大街上,再度鸡飞狗跳起来。   卖糖饼的老大爷遥遥地指了指那群人,笑着对李希贤说道:   “这帮人的模样,你可得记仔细住了,记得越牢固越好。   咱们小老百姓,遇见这些个祸头子,那就得早早地避开,远远地就绕道走。   那个穿紫色衣裳的,是潘家的三少爷。   那个穿绿色衣裳的,是庞家的小少爷。   那个穿绯红衣裳的,是何家的四少爷。   那个穿玄色衣裳的,是郑家的七少爷。   那个穿月白衣裳的,是胡家的二少爷……”   李希贤听得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但也知道,老大爷确实是一片好心。   换个人,人家还未必会这么热心地指点自己呢。   李希仁好奇地问道:   “大爷,你老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老大爷爽朗地一笑:   “这镇上的住户,谁不知道这几个货?   再说了,我也姓胡。   跟那个穿月白色衣裳的胡家二少爷,还算得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呢。”   小哥儿俩:……   有这样有钱有势的亲戚,你怎地还在这里卖糖饼?   大概是小哥俩儿的疑惑太过明显,老大爷看着他俩那显然很有些意外的模样,哈哈一笑:   “那小子他爹,论起来,该算是我的堂兄。   但其实已经出了五服了。只不过是百余年前,同一个祖宗而已。   我们这一支,仗着这一层关系,去攀附胡家的,倒也不是一个两个。毕竟人往高处走么。   只是我年纪大了,又是老轱辘棒子一个,懒得去凑这份热闹。”   老大爷似乎很是享受李希仁和李希贤那连续不断的惊讶表情。   话匣子一打开,似乎便怎么都关不上了:   “这胡家的主业,是开生药铺子的。也有几家大小医馆。咱们整个县城的药材生意,差不多都是胡家锅里的肉。远了不说,咱们镇上的普济堂,就是胡家的产业。”   “这胡家的二少爷,在这帮子纨绔子弟里面,勉强还算是个好的。   除了喜欢大街上跑马,偶尔撞翻几个摊子、踢伤两个路人、欺负下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倒是还没有什么劣迹。”   小哥儿俩:……   这还不算有劣迹?那啥样的算是有劣迹的?   “潘家其实也还好。他家算是咱们这地方,仅次于大善人家的大地主。   县里这镇上的客栈和绸缎庄,基本都是潘家的产业。那锦绣坊和霓裳阁,表面上打擂台打得热热闹闹,实际上都是潘家的铺子。”   “潘家的三少爷,跟胡家的二少爷,关系最好。因为他们俩别的都不爱,最喜欢的便是舞刀弄枪,跑马打猎。”   “郑家也是地主。人家开的买卖,是当铺和赌场。庞家开的,是酒楼和青楼。何家听说以前做过胡子,现在也买了许多地,做起了地主。还开着马场、牛市和车马行……”   “这帮子坏小子里面,最不是东西的,顶数那个穿绿色衣裳的庞家小少爷。”   “小小年纪的,便不学好!   学人家寻花问柳,斗鸡赌狗,还常常混迹乡间,招惹良家女子。   这些年下来,不知已经害了多少人家了。唉!”   说道这里,老大爷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   突然就没了聊天的兴致,挑起了担子,转过身,大踏步地往远处走去:   “俺先走一步。你们哥儿俩也早些回吧!”   李希仁和李希贤记性都很好,胡大爷说的虽然多,小哥儿俩却都牢牢地记住了。   小哥儿俩纠结了一阵,到底还是把鸡蛋重新摆了出来。   既然乔细妹还没回来,他们就不急着走。   ------------ 第035章 潇洒   老李家的鸡蛋,都是当年的小母鸡下的,个头儿普遍不算大。   但胜在新鲜,干净。   若不是这片摊位,地方实在偏僻,怕是早都卖光了。   小哥儿俩怀里揣着糖饼,一边卖着鸡蛋,一边等着乔细妹。   李希贤见李希仁已经能渐渐地独当一面了,不免又有几分蠢蠢欲动,惦记起来怎么出手那张兔皮。   此时,乔细妹已经从锦绣坊出来了。   她带来的货全部出手了,但她的心情,却不怎么美丽。   三十条细布帕子,总共卖了三百文铜钱。而二十个绵绫荷包,也只卖了三百文铜钱。   六百文钱,看起来似乎很多。   但扣除材料等成本,实际上能落到手的纯利润,还不超过一百二十文。   细布帕子和绵绫荷包,都是需要好绣工的精细活计。   这三十条帕子,二十个荷包,她带着几个儿媳妇儿一起,天天起早贪黑、见缝插针地赶工,也需要耗费两三个月。   顾大成说,近期送到店里来的荷包比较多,花色也很新颖。   乔细妹卖的这些,款式和花色,都比较老旧了。   尤其是荷包,现在流行的都是京洲传来的新鲜款式。   样子不时新,自然卖不上高价。愿意给她十五文一个,还是自己看在彼此合作多年的面子上,给她的人情。   下回再过来,如果没有新款式,那么细布帕子,就要按照八文钱一个收,而绵绫荷包,只能按照十二文一个收了。   乔细妹心下叹息。这越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出岔子。   她这些帕子和荷包,款式确实算不上新鲜。   但那花色和绣样,她每次都很谨慎拣择,很精心安排。   既要力求出彩,又要保证不出格。   为了这点儿活计,简直把一颗心操得稀碎。   可笑容满面,还给她沏茶倒水的顾大成,就硬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她的这些精心之作,就快要卖不出去了。   拎着空空的篮子,乔细妹漫无目的地沿街闲走。   她今儿个受到的打击,稍微有点儿大。   她每次在锦绣坊,还是要采购一些细布和绵绫的。   虽然她一般都是买的布头,但材料的档次摆在那儿,即便是布头,也并不便宜。   更不要说,今儿个这布头,也涨价了!   绣线本来就是消耗品。   绣针虽然不用次次都买,但隔一段日子,也就得换一些,或者添一些。   要想出新鲜的花样子,本来就不容易。   这新鲜的花样子,难免还需要用到新花色的布料、新花色的绣线。   这可都是钱啊!   乔细妹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一定能想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所以这一回,竟是连细布和绵绫的布头都没有买,就略有些茫然地出了锦绣坊。   顾大成依旧一脸笑容,热情不改地把她送出了门。   但乔细妹却觉得顾大成的笑容,格外地刺眼。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回,恰好也赶上了策马狂奔的那些少年人,横冲直撞的场面。   乔细妹存着心事,反应难免要迟钝几分。   虽然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却不知这喧哗声背后蕴藏的危险。   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断喝:“闪开!”   “嗖——啪!”鞭子的破空声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   乔细妹终于醒过神来,却愣在了原地。   眼见着一匹枣红马,上面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绿衣少年,正满目狰狞地扬起了鞭子,冲着她飞奔而来。   那枣红马背后,还有四五个策马扬鞭的锦衣少年,紧随其后。   一个个口中狂呼:   “驾!驾!”“策!策!”“滚犊子!”“闪开!”“找死!”“滚!”   乔细妹当然不想找死,但她腿软了,动弹不得。   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事故,乔细妹忍不住闭上了眼。   今儿个出门忘了看黄历了?   莫非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乔细妹刚刚觉得自己怕是没救了,只觉得身子一轻。   一股大力袭来。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得罪了”。   她的腰部,就像是被铁箍箍住了一般,箍得生疼。   睁眼一看,自己像是忽然学会了腾云驾雾一般,竟然飞上了半空。   那些锦衣少年和他们的坐骑,短短一瞬间,已经冲过了自己原本站立着的那片地面。   看着他们从自己身下冲过,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紧接着,乔细妹感觉自己又被那铁箍带着,轻轻松松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然后便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目睹了这个瞬间的人群,沉默了一阵,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好!”   乔细妹腰间那条铁箍一般的手臂,此时早已从她腰上撤了下来。   刚刚那救人的英雄,此时正双手抱了抱拳,向周遭的人群,做了个罗圈儿揖。   一贯口齿伶俐的乔细妹,此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里很慌。手脚很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后怕。   那救人的好心人,似是看出了她受到了惊吓。   温言细语地劝她去看大夫,还招呼了一个在街边看热闹的路人一起,主动扶着她,把她护送到了普济堂。   乔细妹吃了这一番惊吓,差一点便魂飞魄散。   此时连话都说不利落,却还是顾不得嘴瓢瓢,一个劲儿地跟那好心人连声儿道谢。   好心人把乔细妹留在普济堂门口,笑着摆摆手,便走了。   乔细妹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没怎么看清。   只记得,他仿佛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茧绸直裰。   乔细妹这会儿后怕不已。   浑身上下,跟饿过劲儿了似的,直突突。   连路都走不得了。   其实,若不是那好心人和那个路人,俩人承担了她的重量,几乎是抬着她往前走。她压根儿就到不了这普济堂的门口来。   背靠着普济堂门口的柱子,歇息了许久,乔细妹才算终于缓过这口气来。   看大夫自然是不可能看大夫的。   那苦药汁子,喝得人胃口全无,还死贵死贵的。   咱这庄户人家,怎么吃得起?   不过是受了点儿惊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儿晚上回家,让景福辛苦一趟,后半夜给她收收惊就成。   乔细妹一缓过这口气来,就又成了那个生龙活虎、雷厉风行的泼辣老太太。   她从普济堂门口噔噔噔地走开,径自奔向了最近的一家银楼。   她去银楼,可不是去打首饰的。   ------------ 第036章 败家   走到银楼门口,乔细妹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又轻轻扶了一下头上的木簪。   端起了大主顾的架子,款步走进了银楼里。   虽然她实际上什么都不打算买,但这气势上,却一点儿都不虚。   纵使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伙计,见了她这般态度,必然也不敢小瞧了她。   银楼里恰好有两拨客人。   一拨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带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正对着一盘镶金嵌玉的镯子挑三拣四。   另一拨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对着两支金步摇,犹豫不决。   俩人显然是新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说句话,还不忘彼此递一个眼神。   乔细妹远远地看了看他们两拨人手上的首饰,很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负责招待乔细妹的小伙计,自打乔细妹进了银楼,眼光就没从乔细妹身上离开过。   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   小伙计觉得她这身穿着打扮,不大像是银楼的客人。   可是看她那副淡定的模样,又不敢轻慢。   安顿她坐下歇息,又给她上了茶,便不再说什么。   此时见乔细妹对着已经摆出来的那些首饰摇头,忙堆出来一个笑脸问道:   “这位大娘,敢问这些首饰,您可是都没看上?”   乔细妹点了点头。   漫不经心地问道:   “贵店可有珍珠头面?”   小伙计立马殷勤了起来:   “要说咱们宝庆丰,可是全县银楼里,数一数二的老字号。   这珍珠头面虽然难得,小店恰好新进了两套。   我这就去取来,给您鉴赏鉴赏?”   乔细妹微微颔首,小二道:“您稍等”。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很快,小二就双手端了个大托盘,从二楼绕出来,一步一步下了楼梯,小心翼翼地把那托盘摆在了乔细妹面前,让她观赏。   小二对乔细妹说的,是两副头面,实际上,却并不成套。   托盘上摆着一顶镶宝嵌珍珠点翠金头冠,一支凤点头掐丝累珠金步摇,一副明月珰,一对镶珠嵌琉璃金银缠丝手镯,一支镶珍珠梳篦,两个嵌珠戒指。   乔细妹仔细看过了每一件首饰。   那晶莹润泽,却只有绿豆粒大的几十颗小珍珠,让乔细妹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   小二顿时感觉眼前这位客人,简直深藏不露啊。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娘,请问您这是看中了哪一件?您若是诚心买,小店就给您个成本价。   这顶头冠这般精美,足以做传家宝了,只需三百两银子。   这金步摇,只需一百五十两。这副明月珰,只需八十两。这对缠丝镯子……”   眼见乔细妹脸上的喜色更甚,小二顿了顿,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老婆子,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怎么听见这个价格,不但不嫌贵,反倒一副捡到宝了的模样?   难道这个价格,我报得便宜了?可这个价格,是掌柜的老早就定好了的呀!   且不说小伙计如何心乱如麻,乔细妹指了指那托盘,笑眯眯地对小伙计说道:   “好孩子,你把这些先收起来。   烦请你给掌柜的通传一声,我这有笔生意,想跟掌柜的谈一谈。”   银楼这样的地方,每天接待的客人,什么样儿的都有。   看遍了全店的货品,最后却连个最不值钱的铜鎏金戒指都没买,反而这样那样,挑了一大堆毛病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要找掌柜谈生意的,着实不多见。   小二不敢怠慢,将托盘小心翼翼地端走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引着一个头发花白、蓄着山羊胡子的精瘦老者,走到乔细妹面前。   双方行礼如仪,彼此客套了几句,老者便邀了乔细妹上楼详谈。   乔细妹略一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   ……   平安门外。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正在跟收进城费的小卒打着商量:   “这位军爷,咱哥儿俩身无分文,只有这两篮子野蘑菇,还指着它换几个铜板,买一点米粮。您就高抬贵手行行好,让俺们先过去呗?”   小卒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回答道:   “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例外。不交进城费,便不能入城。”   小哥儿俩犹豫了半晌,又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子。   头大个子矮的那个,便从衣襟里掏掏摸摸,掏出来一个冒着香气的油纸包,递给守着平安门的小卒:   “这位军爷大哥,俺们实在是没有钱呀。   除了这两篮子野蘑菇,这块麦饼,便是俺们全部的家当了。   您看拿这个抵进城费,行不行?”   少年头大个子矮,但一双眼睛黑漆漆、水汪汪、亮晶晶的,就像两粒黑葡萄。   被这双眼睛盯着,莫名地就会忍不住心软。   守城的小卒见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人要进城,上司也不在,又实在抗不过那双湿漉漉的眼,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进去吧!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   语气虽然很不耐烦,却也没要那少年手中散发着香气的饼子。   那头大身子矮的少年人立马欢快地应了一声儿,给守城的小卒发了张好人卡:   “谢军爷大哥!大哥真是个好人!好人好报!长命百岁!”   一边脆声儿说着,一边拉着那细柳高条的另一个少年,撒着欢儿一般,跑进了平安门。   兴冲冲地跑了一阵子,俩人便渐渐慢下了脚步,改为悠闲自在地溜达了。   细柳高条的少年人眉头微蹙:   “心姐儿,要不咱回去吧?我还是觉得,你那个主意不怎么样。”   头大身子矮的“少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大哥,来都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再说了,咱之前不是说好了,在外头你得叫我二弟么?”   细柳高条的“少年”依然蹙着眉:   “可是,真要按你说的那样办,会不会太败家了?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会被家里人知道。   到时候,咱俩准保得屁股开花。”   “嘿嘿,那不能,到时候我准保把你摘出来。”   “你可拉倒吧!我那是这个意思吗?”   两个“少年”胳膊挎着胳膊,一路望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和摊位,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还不忘了一路低声斗嘴。   细柳高条的黑脸少年,是李云柔。   而头大身子矮的黄脸儿少年,是李云心。   乔细妹前脚带着李希仁和李希贤出了门,这姐儿俩后脚便拿了李希贤的旧衣裳,装扮成了两个男娃。竟是一路步行,来到了镇上。   ------------ 第037章 小偷   之前李桃撺掇李榆,要把李云柔卖去做妾,害得李云柔差一丁丁点儿就被卖了。   这件事,让李云柔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在亲爹心里的地位,竟然还比不上二十两银子。   自然免不了深受刺激。   李云心为了安慰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刚得的银子,慷慨地送给了她。   李云柔震惊之余,既感动、又感慨。   不由得暗暗发誓,一定要一辈子都对李云心好。   那么,到底该怎么样对待李云心,才算是对李云心好呢?   许是受到了太多刺激,李云柔愣生生一夜没睡。   瞪着两只雾蒙蒙的大眼睛,一边思考着很多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一边盯了一宿房顶。   等到天亮了,李云柔的一双大眼睛,都快红成小白兔了。   李云柔把那一锭大银元宝拿出来,放在怀里,狠狠稀罕了一阵,心里忍不住叹息:   “唉,银子的手感咋就这么好?怎么稀罕,都稀罕不够!”   等到家人出门的出门、下田的下田,李云柔就找了个机会,把这一锭银子,又还给了李云心。   李云心推辞了两回,见李云柔真不是跟她客气,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俩人一合计,干脆也奔了镇上。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行动方便,顺道“考察市场”,小姐儿俩穿上了不大合身的男装,又做了粗略的化妆。   李云心在李云柔手上、脸上、脖子上,但凡能露出来的皮肤等处,都抹了一层锅底灰和黄泥的混合物。让原本白白净净,怎么都晒不黑的李云柔,看起来黑黄黑黄的,像个黑炭头。   还特意在李云柔的腰上,缠了两圈儿衣裳,弱化了少女纤柔的曲线。   让人一见,就觉得这家伙,就是个见天儿在街上顶着大太阳乱跑的臭小子。   李云心自己也抹了两层黄泥水,让皮肤看起来呈现黯淡的焦黄色。   不过,她倒是没抹锅底灰。   其实,要不是为了照顾李云柔的情绪,李云心什么都不抹也行。   她个子矮矮的,短手短脚。还大脑瓜、小细脖、脸蛋粗、声音脆、动作大……   一穿上男装,妥妥地就是个男娃,一丝女孩儿气都不带。   其实渤海郡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什么的,并不像江南那么讲究。   俩小丫头哪怕不装扮成男孩儿,直接以女装示人,也不至于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待。   但,俩人今儿个来镇上,主要是李云心的主意。   李云心暂时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计划。   而李云柔现在是无条件信任她,无条件支持她,自然不用避着。   不仅不用避着,反而要尽可能多地带着她才对么。   李云心上辈子,是个深度阅读癖患者。   看书既多且杂,范围广大,几乎称得上是个两脚书橱。   小说更是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   风格各异、五花八门的穿越文,她也看过许多。   但是,等她真穿越了才发现,小说里那些轻轻松松就能大杀四方的商战剧情,真的要去实践,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少对她而言,困难重重。   她不知这口锅,到底是该归于这个位面的特殊性,还是该归于自己的智商余额不足。   嗨!走一步看一步吧!   自己的开局,虽然起点很低、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至少还称不上是地狱模式。   现在么,当然要尽可能摸清这个世界的情况。   所以,要先从了解镇上的集市开始。   兴奋劲儿过了,“兄弟俩”就开始细细地观察起街面上的店铺来。   嗯,这小镇还挺繁华。   街面上的店铺还挺多,其中基本都是临街单层店铺,也有几栋鹤立鸡群的二层小楼。   店铺基本都是木质结构,或者砖木混合结构。   而民居以砖瓦结构和夯土的泥坯房为主,木质结构或者砖木混合的也有,但数量很少。   街道修得不错。   街道宽阔,可以容纳两三辆马车并行。   地面平整,干净,还板板正正地铺了一块一块的青石板。   今儿个是大集,街市上很是热闹。   李云心略有几分惊喜地发现,这个世界用的文字,她竟然认得!   虽然是繁体字,她认不全,也有很多字不会写。   但用来看店铺的招牌,还是足够了。   她拉着李云柔,正想要穿过人群,突然发现,迎面走过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了一件粗布面黑色直裰,扎着发髻、戴着网巾,脚下蹬着一双阔口千层底布鞋。   这一身儿,算是时下最普通、最平常的打扮。   他身材瘦瘦的,五官也很平凡,怎么看,都属于看一眼就忘,掉进人堆儿里、立马找不着的那种。   李云心却莫名地被吸引了,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然后还四下撒吗了一圈儿。   李云柔心中赧然,轻轻拽了一下李云心:   “二弟,莫要这样看人。”   李云心点了点头:“唔,好。”   其实,李云心觉着,换了别人,也够呛能忍住。   甭管是谁,一抬头,看见一人正奔着你过来了,眼瞅着就要走个脸儿对脸儿了……他头上还明晃晃地浮着“小偷”二字,还能多淡定咋地?   李云心转身就跑,还不忘拉着李云柔。   就像只跳脱的小猴子一样,一闪身,就躲到了一个壮汉背后。   她悄悄凑到李云柔耳边,低声说道:   “看到那边那个穿黑衣的男人了吗?就是在那东张西望的那个瘦子。   他是小偷。我怀疑他盯上咱们了。”   李云柔闻声看过去,却看不出来哪里异常。   但她出于对李云心的无条件信任,也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你咋知道的?这玩意儿你都能看得出来?”   嗯,那是,他脑门儿上有字儿。换了你,你也看得出来。   可是这话,没法儿说。   李云心笑道:   “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解释不清。   待会儿他要是看到我们,却没什么反应,照旧走他的路,那就是我看错了。   如果他突然加速撞过来,那就一准是小偷没跑了。   你可千万不要被他撞到啊!”   李云柔点头道:“行。你也加点儿小心!”   “兄弟俩”悄声说完,就从那壮汉身后绕了出来。   这一回,那小偷头上的大字,竟然还没消,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那儿。   惹得李云心忍不住四下撒吗,想看看还有没有人能跟自己一样,看到那些字儿。   这一撒吗可倒好。   她和李云柔两个,这会儿已经被四五个头顶着“小偷”字样的家伙,从四面八方给包围了!   ------------ 第038章 恼火   切!   李云心十分不爽,这帮人也太嚣张了!   这是小偷啊,还是强盗啊?!   她拉了一把李云柔:“跟我来!”   说完撒腿就跑,三下两下,就闪出了包围圈儿。   小偷儿们忍不住有些意外,怎么现在的小屁孩儿,都这么难对付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没等自己出手,目标竟然先跑了?!   莫非,是哪个弟兄行事不小心,露了马脚了么?   小偷儿们只愣了愣神的功夫,李云柔也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包围圈儿,迅速跟上了李云心。   小偷儿们回过神来,不想放弃,拔腿就追。   好不容易盯上一条大鱼,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就放过他们?   那小子的袖子,一头沉,一头轻。   很显然,是在袖口藏了值钱的东西。   虽然不大可能是银子,多半也得有三五串钱了!   再说,身上没钱的人,走在街上,也不会这么开心。   那小子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后头去了!   那一对儿滴溜溜转悠的眼珠子,还专门往那些铺子、摊子上瞄来瞄去!   李云心眼见着一群小偷儿,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心念电转,眼见着对面就是一家银楼,她猛地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两步,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李云柔紧随其后,差点儿磕在台阶上。   不过,眼见着妹子都冲进去了,她也干脆利落地跟进去了。   银楼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宝庆丰”。   银楼门脸儿前面的旗杆上,高高地挂着锦绣为底、斓边装饰的幌子。   小偷儿们追到银楼前面,看着那高高挂着的幌子,恨恨地住了脚。   这家店的东家很厉害,他们惹不起。   整个祥云镇街面上混的,谁不知道这宝庆丰是什么地方?   那两个臭小子,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个地方呢?   不过,他们也不用得意。   宝庆丰这地方,他们又不能在里头躲一辈子!   小偷儿们的头目气得直跳脚,恨恨地骂道:   “哼,老子就不信了!你们还能住下不出来了咋地?   等你们出来滴,看老子不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铜板都偷个溜干净!   一文钱都不带给你们留滴!   要是能给你们剩下一文钱,老子就特么的,就……就金盆洗手!”   小偷儿头目虽然撂下了狠话,但也不能真的就在这儿守着。   万一被宝庆丰的人误会就不好了。   他指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手下,让他在这里盯着,专等那俩小子出来,就发暗号招呼兄弟们过来干活儿!   但是呢,这事儿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总之,必须以不能引起宝庆丰的误会,不能得罪宝庆丰的东家为底线。   领了任务的小偷苦着脸,心里直骂娘。   这事儿落到谁头上不好,怎么偏偏落到自个儿头上了呢!   那两个臭小子,滑不留手,四五个人围追堵截,都能被他们跑了……   自己一个人,咋可能做到四五个人都没做到的事情嘛!   万一自己看不住他们,让他们跑了,到头来岂不是要被老大一顿爆锤?   这可怎生是好?   然而,老大既然把这事儿安排给了他,他是绝对不敢反抗的。   没奈何,只好在银楼旁边的茶馆,点了一盏最便宜的松子仁茶,准备坐在茶馆门口的散台边儿上,一滴一滴慢慢喝。   茶馆儿虽然知道这伙儿人不是什么好饼,可这送上门儿来的生意,却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小二殷勤地抹桌子摆凳子,安顿了小偷儿坐下。   很快就把小偷儿点的松子仁茶端了上来。   甚至还附赠了一小碟儿馓子、一小碟葵瓜子,用来佐茶。   小偷儿慢悠悠地坐下了,开始了他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等待。   李云心进了银楼,喘息了一阵,就看着那比自己还高的柜台,有点儿犯愁。   这家伙,柜台设置得这么高干什么,也太不人性化了吧!   掌柜的去楼上雅间儿谈生意去了。   之前的两拨客人,也各自选定了喜欢的物件,先后结过账、离开了。   小二难得片刻清闲,正享受着呢。   这会儿一见,居然从正门冲进来了一矮一高、两个半大小子,语气颇有几分不耐烦:   “去去去,到别的地方玩儿去!这是银楼,不是让你们乱跑的地方!”   李云心很是不服气,然而身高限制了她的发挥。   她踮起脚尖试了试,发现自己的视线依然无法越过柜台的阻碍,瞪到那个严重缺乏服务精神的小二。   干脆,后退了几步,来了个助跑,噔噔噔地冲过去,扒着柜台就往上爬。   爬到半截,小二就急了:   “哪来的野孩子,怎么越说越赛脸呢?你咋还上来了?”   李云心终于得到了跟小二面对面的机会,顿时来了精神。   她底气十足地把脑袋往后一仰,昂着下巴,乜斜着眼睛,用一个最招人恨的表情,掀起眼皮,对着小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我听说这宝庆丰,是整个儿祥云县,最好的银楼。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说完了这话,她一撒手,就顺着高高的柜台出溜到了地面上。   心里早早打定了主意,万一待会儿小二恼羞成怒,翻过柜台来打她,就立马开溜!   李云柔心里却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奇怪。   心姐儿这几天的性子,怎么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呢?   有时候,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有时候,却又淘得像个野小子。   她的想法,也似乎不知不觉地变了好多。   想想老话儿说的,七岁八岁讨狗嫌。   李云柔便自动自觉地把李云心的种种变化,都归罪到年龄头上了。   小二被李云心撅了一句,顿时毛了:   “嘿,我说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知道我们这里是宝庆丰,你还敢这么嘚瑟,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地,你们宝庆丰,这是打算跟商纣王看齐呗?但凡谁敢说你们一句哪里做得不好,还得给谁上刑呗?!”   小二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就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能狡辩的臭小子!   瞅瞅那衣裳,全身上下,连一根蚕丝都找不出来,怎么能好意思进我们宝庆丰呢?!   再者说了,银楼本来就不是这帮小屁孩儿能随意玩耍的地方!   说他一句,他还夹枪带棒地,怼搡上自己了!   ------------ 第039章 银票   店小二满脸不悦。   要不是刚刚应付几个客人,累着了,这会儿,他真想揍这臭小子一顿。   之前有个穿了一身绫罗、堆了满头珠翠的俗气妇人,据说是庞老爷的家眷,还带了几个既挑剔又矫情的小娘们儿。   这家伙这顿叽叽喳喳哟!   吵得他头都要掉了。   光是挑剔、吵闹还不算,还不住嘴儿地支使着他跑来跑去、爬上爬下,简直跟使唤自家下人似的!   最后拢共才买了不到十二两银子的东西!   那妇人张牙舞爪地炫耀了半晌,结果到了该她掏银子付账的时候,竟然就只给那几个小娘们儿每人买了一朵绒花。   你说你什么都不买,还让人家爬上爬下地,一件一件都给你拿过来过目,是几个意思?   遛人玩儿呐?   这家伙,可把他给累坏了!   要不是实在太累了,他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地坐到掌柜的专属的藤椅上歇息啊!   趁着掌柜的跟那穷嗖嗖的老太太上楼谈生意,他就躲了这么片刻清闲,结果还冒出个小屁孩儿来给他破坏了!   他忍不住又瞪了李云心一眼。心道:   “说不定我真该踹他一脚。反正是个小孩崽子,一脚就能踹飞。把他踹飞了,就没人能破坏我这一小会儿难得的清闲时光了。”   没想到,李云心竟然在对面,“邦邦邦”地敲起了柜台。   那响声,让他越发烦躁。   小二终于忍不住了,从柜台里面给掌柜的设的藤椅上站了起来,冲到了柜台边上:   “臭小子,没完了是吧?给老子滚远点!“   李云心也有点儿生气。   刚刚甩脱了小偷、躲进店里来,她本来就不敢马上就出去。   现在居然被小二当苍蝇一般往外赶了,当然就更不能随随便便出去了!   李云心继续“邦邦邦”地敲打柜台:   “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   小二更生气了:   “吵死了!掌柜的在楼上谈生意呢!   就你这样的小屁孩还用得着掌柜的出手?   咋地,小二就收拾不了你呀?”   李云柔立马把李云心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瞪着小二:   “你想干啥?”   心说,哼,敢欺负我妹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云柔已经迅速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一幅画面,先怎么伸腿儿把小二绊倒,再怎么骑到小二身上,第一步怎么抽他耳光,第二步怎么捶他肚子……   动作都设计完好几套了,小二也没真的冲过来。   反而突然间,变得态度恭顺起来。   虽然看得出,眉梢眼角还是有几分不情愿,但嘴巴却着实殷勤了不少:   “两位客官,请问您是要看看首饰呢,还是要提现银票?”   “诶?”李云心挑了挑眉毛,很惊奇地看了看小二,然后又扫视了一圈儿店里。   发现店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头发花白,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老头儿身材精瘦,穿着一身潞绸材质的石青色寿字纹团花直裰。   李云心暗道:   “怪不得小二态度变了,这位,八成就是掌柜的。”   掌柜的望着李云柔和李云心二人,一脸笑意盈盈。   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十分称心如意的生意——用了一百五十两白银,从乔细妹手中,买下了两颗莲子米大的东珠。   那两颗东珠,圆润饱满,光彩熠熠,光照之下,还闪烁着五彩光泽,堪称百里挑一的上品。   能用区区一百五十两就拿下,真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不枉他费了几车口水,嘴巴都说干了。   东珠虽是渤海郡的特产,但是这东西,非常珍贵难得,一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两人说妥了价格,签好了契书,这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乔细妹揣好了银票,悄悄地从后街的小门儿离开了。   而那两颗东珠,已经被掌柜的装进了一个包着软缎的紫檀木盒子里。   先登记在册,然后便和那契书一起,珍而重之地收进了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小库房里头。   此时,掌柜的做成了这笔买卖,愉快的心情还没有过去,看谁都觉得无比顺眼。   因此,虽然他早就听到了这边的争吵,也发现了小二在偷偷用他的藤椅,却一点儿都不生气。   反而兴味十足,在一边躲着看戏。   直到看双方似乎真的快要打起来了,他才慢悠悠地现身。   这会儿,他看着李云柔和李云心那副大大方方,一点儿都不怯场的模样,只觉得越看越顺眼。   两个小丫头,不知为何要扮成男娃的模样,偏偏扮得还挺像!   看来,自家小二的眼力,不大过关啊!   竟然连这都没看出来。   掌柜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姐妹俩,看着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云柔也把疑问的目光,转向了李云心。   李云心乐呵呵地对着小二说道:   “这才像个做生意的样子嘛!我就说么,哪有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眼见小二气得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暴跳,李云心才转过了话头:   “请问贵店的银票,都是多大面额的?”   因为掌柜的在一旁看着呢,小二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好好招待客人。   他忍着怒火,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问银票干啥?你长这么大见过银票么?”给吞了回去。   反而堆起来一个毫无诚意的商用笑脸:   “小店的银票是整个祥云镇最全的。   我们的银票面额,有一万两、五千两、一千两、五百两、三百两、二百两、一百两、五十两、三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二两、一两……”   小二说着说着,声调就高了起来。   他忍不住有几分得意地想:   “哼,问了也是白问!   谁家再有钱,也不可能让俩小屁孩儿,随身带着一大把银票啊!”   李云心听到后面,眼睛越发亮了:   “小二哥,请问贵店这银票兑换业务,是怎么收费的?”   李云柔更惊讶了,妹子这小词儿,都是打哪学来的,怎么一套一套的?   李云心还不知道自己险些掉了马甲,正盯着小二,等待他的回答。   小二犹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现银换银票不收手续费,银票换现银收千分之一的手续费。”   “那现银或者银票换铜钱呢?”   ------------ 第040章 木簪   “说得好像你有银票似的……”   小二到底还是没忍住,喃喃地吐槽了一句。   “咳咳”,掌柜的在一旁,像是被茶水呛到了似的,突然咳嗽了一声儿。   小二不由得一个激灵,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把衣服里子都浸湿了。   赶忙端正了态度:   “现银换铜钱,一两银子可以换九百九十文铜钱,不收手续费。   银票换铜钱,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文铜钱,收三文钱手续费。”   说完犹觉不够,偷偷瞄了掌柜的一眼,又补充道:   “我们宝庆丰啊,东家太厚道了。就我们这个兑换比例,就是整个祥云镇最公道的。   你若是去别家银楼,一两银子,只够兑九百文铜钱。若是去那些钱米店,一两银子只够兑八百五十文铜钱。”   李云心喜上眉梢,把自己那锭大银拿了出来:   “给我都换成银票!要一张五两的银票,一张二两的银票,三张一两的银票。”   “额……”   小二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小屁孩儿,身上竟然揣着这样大一锭银子,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小二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李云心半晌。   刚想张嘴说点儿什么,就听见掌柜的又咳嗽了一声儿。   小二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急忙又堆起一个笑脸儿:   “您稍候。马上就好。”   李云心的银锭子,是标准的十两重官银。   小二用秤称了重量,又检验了一下真伪,然后便将银子收了,给李云心拿了一张五两、一张二两、三张一两的银票。   李云心打开银票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又提了几个问题:   “这银票可以卷起来或者折起来吗?”   “只要上面的字迹和印鉴都没有损坏,折起来或者卷起来都可以的。”   “这银票不记名,换个人也能用呗?”   “这是自然。只要是我宝庆丰的银票,在全国各地的宝庆丰,都可以兑换现银和铜钱。   很多商号,也都可以用我宝庆丰的银票直接交易。”   李云心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有这种小额银票,还可以全国通存通兑,很方便啊。   小二以为李云心要走了,笑道:   “您慢走。”   李云心也笑了,递给小二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   “我还没走呢。小二哥,烦请你把这张银票给我换成铜钱。”   小二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李云心,又忍不住瞄向掌柜的。   掌柜的笑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二真有些懵了:   额,就这么被她当面儿薅了七文钱的羊毛,掌柜的竟然一点儿都没生气?   手续费才三文钱!   这、这还是咱宝庆丰那位“粘上个尾巴就是猴儿”的大掌柜吗?   李云心也看着小二,笑而不语。   她知道,一个银楼,不大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   自己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发现了这个漏洞,还敢从这个漏洞里薅羊毛的。   宝庆丰的这些规矩,明摆着就是想要让来存钱的人,都愿意用它宝庆丰的银票。   而非现银或铜钱。   这七文钱的羊毛,表面上看是规则漏洞,实际上,应该就是银楼给出来的一种明面上的、显而易见的优惠。   目的就是,让愿意用银票的人,发现用银票有利可图,然后就更乐意用银票了。   而这份“利”只有宝庆丰才有。   既有利于它巩固地位,又有利于它施加影响。   小二觉得有点儿不高兴。   不过,既然掌柜的都发话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伙计,自然只有照办的份儿。   小二拿出一串钱,数出来三文作为手续费留下,剩下的,都放在托盘里,递给了李云心:   “请收好您的铜钱。要帮您点数不?”   李云心迅速清点了一下这些铜钱。   数量没问题,品相也很不错。   基本上都有八成新,保养得也很好,油润光洁。   小二以为李云心这回总该走了吧,谁知李云心竟然又提出要看首饰:   “小二哥,再麻烦你一下。   请问贵店有没有价格便宜不起眼,但却带有机关暗格的首饰?   比如那种有机关的木簪,或者空心儿手镯什么的?”   小二:……   就这么点儿银子,还值当你藏在机关暗格里头?这点儿银子有那首饰值钱么?   然而,掌柜的还在一边儿看着呢,小二只好任劳任怨地爬上爬下,选了几件符合李云心要求的首饰,端了出来:   “这个银镯子,这里是能打开的。价格三两八钱银子。   这朵珠花,这里是空心的。价格一两三钱银子。   这个木簪,按一下这个凸起,就可以弹开。价格二两银子。   这个盒子,盒盖、盒底、盒子背面,都有暗格。这个锁头里还设了机关。价格十二两银子。   ……”   李云心忍不住双眼放光。这些东西,每一件她都想要!   但是,她的银子不够。   也不只是银子不够的问题。这些东西带回去,也解释不清楚来历啊。   她摇了摇头,面上难掩失望:   “就只有这么几种么?”   小二忍不住心情愉悦起来,似乎李云心吃瘪,他就很开心:   “对不住,小店的机关首饰,全都在这儿了。”   声音里的愉悦,简直藏都藏不住。   掌柜的听了,忍不住瞪了小二一眼。小二急忙缩了回去,一声不吭,开始装鹌鹑。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   “你去趟二楼,把四号库那个黑色小柳条筐里的东西拿过来。”   “啊?”   小二很惊讶,忍不住扬眉看向掌柜的。见掌柜的依然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只好耷拉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去了二楼。   没多大会儿功夫,小二就回来了,只是模样有点儿狼狈。   小二头发有点散乱,脸上也蹭了一块黑灰,怀里还抱着一个灰扑扑的柳条筐。   看起来应该很久没人碰过了,不然不能落这么老多灰。   小二把柳条筐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亲自拿了抹布把柳条筐表面擦干净,郑重其事地打开:   “客官请看。”   小柳条筐子里,装了几件木质的小玩意儿。   只是每一件东西,都是单品。不成双、不成对、不成套。   木质细腻,带着自然的纹理,和淡淡的香气。   掌柜的笑着看了李云心一眼,说道:   “这些小玩意儿,每一件都有机关,每一件也都很便宜,只要一两银子。”   李云心再次双眼放光。   但最后,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全都拿下的冲动,只选了一根原色的木簪。   李云柔也认出来了。   这根木簪,跟娘亲的一根木簪模样很相似。   ------------ 第041章 馉饳   一刻钟后。   李云柔和李云心从大门儿出了宝庆丰。   李云心怀里多了一个细布小包。小包里,就是那支李云心精挑细选的木簪。花剩下的银票,她都卷成了小卷儿,藏进了木簪的机关里。   铜钱就比较累赘了。沉甸甸的一坨,还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李云心之前跟宝庆丰的掌柜要了几根细细的串钱绳子,在店里,就把铜钱分成了四份儿。   其中两份儿,交给了李云柔拿着。另外两份儿,放在自己身上带着。   俩人在宝庆丰里,着实消磨了不少时光。   她们出来的时候,负责监视她们行踪的那个小贼,恰好因为喝了太多茶水,实在忍不住腹胀,不得不到茶馆后头更衣去了。   小姐儿俩儿浑然不知,自己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躲过了一波埋伏。   俩人儿兴致勃勃地继续逛街。   只是,没走多远,也就百十来步吧,俩人就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这“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响亮,想装作听不见都不成。   姐妹俩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上,隐隐约约,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儿。抬眼看看日头,这时辰,也该吃午食了。   李云心指了指路边的一溜儿五花八门的小吃摊位:   “咱们尝尝这个,好不好?”   离他们最近的,是个卖鹌鹑馉饳的摊子。   李云心上辈子就在无数穿越小说之中读到过这种美食。这会儿见了真的,自然要尝一尝咯。   李云柔却有点纠结:“这个一定很贵吧……”   这摊子后面支着一口小锅,锅里热油翻花滚烫,鹌鹑馉饳在油锅里浮浮沉沉,炸得酥脆金黄。   鹌鹑馉饳那诱人的香气,顺着风,一阵一阵飘过来。   李云心恍惚间有种错觉,感觉自己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了一身窄袖窄腿的粗布褐衣,系着围裙,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正一边儿给前头的客人炸着馉饳,一边招呼着李云心他们两位:   “两位小哥儿快请坐!来几串儿馉饳?咱家的馉饳皮儿薄馅儿大,汤鲜味儿美,吃过的都说好!”   李云心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   她也不等摊主招呼,大大方方地自己动手,从摊子前扯了一张长条状的板凳出来,毫不犹豫就坐下了:“我走不动了,咱俩就在这儿吃吧!”   李云柔其实还是有点儿心疼钱。   但看着那金黄酥脆的馉饳,闻着那诱人的香气,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便也挨着李云心坐下了。   李云心冲着摊主说道:   “劳烦您给炸两串儿,我们先尝尝味儿。”   李云心真心很想尝尝这鹌鹑馉饳是什么样儿的美味,但她更想留着肚子,多吃几种。   “好嘞!两位客官稍候片刻!”   没多大会儿功夫,摊主就炸好了两串儿鹌鹑馉饳。   她麻利地给李云柔和李云心两人拿了两个碗,从一边火炉上坐着的汤锅里,舀了两份儿热汤出来。   又把炸好的鹌鹑馉饳儿放进托盘里,再在馉饳儿旁边儿放了个盐碟,还有两副竹筷、两个小木勺,连汤碗一起,摆在俩人儿面前的矮桌上:   “两位客官请慢用。咱家的馉饳儿,蘸着盐吃、泡着汤吃,都十分美味。   客官可以尝尝看,看您更爱哪一种。”   李云心恍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上辈子的早点摊儿吃早点……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回忆和思念。   拿起一串鹌鹑馉饳儿,先吹了吹气,便轻轻地咬了一口,先尝尝滋味儿。   唔!好吃!   果然像书上写的一样,馅料细嫩,肉味鲜美,十分可口。   蘸一点盐试试。   唔!好吃!   泡一下汤试试。   唔!好吃!   好吃得简直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自打穿越以来,似乎顶数这一顿,吃得最好!   一串儿馉饳有五个。   李云心吃了两个,才想起来抬头看一眼李云柔。   李云柔手中的那一串儿,竟然已经就剩最后半个了。   既没有蘸盐、也没有泡汤,就那么直接空嘴儿吃,就都下肚了。   明明温度挺高,烫得她不断吸着凉气,却还是舍不得放慢点儿速度。   可见真是饿得狠了。   李云心还想再吃点儿别的小吃,但见到李云柔这副模样,她直接就跟摊主又加了三串儿。   等摊主炸好了端过来,李云心自己留了一串儿,另外两串儿,都塞给了李云柔。   一串儿给她放到盐碟上,一串儿放到她的汤碗里。   李云柔眼眶隐隐有点儿发红。   李云心最怕看人哭,这时候急忙说道:   “哥,你试试看,是蘸盐的更好吃,还是蘸汤的更好吃?   吃完这个,咱们再去试试别的。”   说完,就低头吃自己的。   心中稍微有那么点儿遗憾。   可惜,这回没带着李云舒那个小吃货。   这鹌鹑馉饳儿虽然好吃,到底香气太重,也不方便带回去。   看来这回,只好先算了。   唔,待会儿可以看看,有什么方便带回去的……   李云心一边儿想着,一边儿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一串儿鹌鹑馉饳儿蘸着汤吃完了。   想想这个年代,也不会有什么添加剂之类的,咕嘟咕嘟地,把汤也喝完了。   肚子里暖融融的,已经基本上饱了。   但她还想尝尝别的呢。   再看看李云柔,眼圈儿和鼻头儿都有点儿红,不过似乎情绪的波动并没有影响她吃东西的速度。   这会儿她在咕嘟咕嘟地喝汤,签子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李云心愉快地跟摊主结了账。   “一共五串儿鹌鹑馉饳儿,承惠二十文。”   李云心数出二十文铜钱,递给摊主。   摊主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两位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今儿个有集,咱家的摊子才摆到了外面来。平时我们不出摊儿,只在铺子里卖。   客官请看,就是那边街角那个,挂着馉饳儿幌子的便是。”   李云柔和李云心点头应下,顺着摊主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有一家馉饳铺子。   那馉饳铺子周边,都是些饮食类的商铺扎堆儿。   馉饳铺子左侧间壁,是一家茶坊,卖各色饮子茶水。右侧却是一家二层的酒楼。酒楼的酒葫芦幌子,挂得高高的、随风飘扬,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   ------------ 第042章 巧遇   姐妹俩愉快地谢过摊主,起身继续逛。   肚子里有了香喷喷、热乎乎的鹌鹑馉饳儿打底儿,走起路来,自然轻松多了。   李云心看到每一种小吃,都觉得有几分新奇,都想尝一尝。   这一溜小吃摊儿上,虽然也有她熟悉的食物,但大多数只是原料熟悉,做法、吃法,却都颇具特色。   比如紧挨着刚刚那家馉饳儿摊子的,就是一家卖羊头肉的摊位。   摊主把已经煮好了的羊头肉,切成一片一片很均匀的、肥瘦相间的薄片,挨排儿码放整齐,放在小碟子里,再配上各色酱汁,供客人自由选择。   那小碟子,就跟后世放茶杯的小碟子差不多大。   就这么一碟子羊头肉,也要卖三文钱。   李云心毫不犹豫地要了一碟儿,跟李云柔俩人,分着吃了。   这羊头肉味道很鲜美,最关键的是,竟然不带膻味儿。   李云心忍不住赞叹出声儿:“哎呀,这个真好吃。一点儿都不膻。”   摊主听了笑得满脸褶子都深了几分:“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那可不行,我还得留着肚子吃别的呢,尝尝就好。”李云心笑盈盈地说。   一边说着,一边把碟子递给了李云柔:   “这些你都吃了吧。”   李云柔笑着接过了碟子,吃了一口,顿时也惊讶了:   “哎呀,真的很好吃啊!”   摊主看“兄弟俩”这么捧场,也热情洋溢地介绍了自家铺子的位置,离馉饳儿铺子不远,就在那二层酒楼的后身儿。   这各色小吃一条街,小姐俩儿是一路吃过去的。   李云心每当看到一种自己不熟悉的小吃,都会买上一份儿,跟李云柔两个分着吃。   她一般只吃一口,其他的就都给了李云柔。   其实,李云心只想尝一尝味道。   作为一只纯天然吃货,李云心自认为自己个儿算是个不挑食的好宝宝。   但即使她再怎么好养活,这两天老李家的伙食,还是让她忍不住觉得食不下咽、度日如年。   眼下既然得了机会,当然要及时安抚住自己要造反的肠胃咯!   李云柔跟在李云心身后,麻木地接过一份儿又一份儿,五花八门的特色小吃。   她带着点儿罪恶感地发现,自己竟然幸福地吃撑了!   是不是该劝劝妹子,让她悠着点儿花钱?   李云柔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眼前就伸过来一只小手,托着一个白瓷小碟儿:   “你尝尝这个,好像还不错哦。”   “这是什么?多少钱呀?”   李云柔顾不得再想,忙接了过来。   “这个叫滴酥鲍螺。你看这形状,像不像个螺?”   “还真挺像的……”   刚看到这滴酥鲍螺的时候,李云心真是大吃一惊。   这东西看着就像是裱花奶油,堆叠成一坨底下圆上头尖,还带着螺纹形状的小点心。   她尝了一口,确定主料就是奶油,而且里头应该还掺了蜂蜜和糖粉。   价格也着实不便宜。   就这么一小份儿,就要卖足足八文钱。   看来这时候的人,已经会做奶油点心了呀!   看来自己是不能学那些穿越小说女主,用奶油蛋糕征服世界了!   李云心尝了一口,确定了这是个什么东西,就没兴趣了,直接递给了李云柔。   李云柔幸福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李云心简直不忍直视。   她继续往前走,李云柔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刚吃过滴酥鲍螺,就又接过了一碟子白切水晶冻儿。李云柔的心情,愈发矛盾了。   她既想要劝说妹子,悠着点儿花钱,毕竟这会儿,正是家里千方百计凑银子的紧要关头。   但她心里,偏偏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不是跟着妹子出来,家里根本没有谁,会舍得给她花这么多“冤枉钱”买零嘴儿吃。   李云柔干脆利落地忽略了李云心每一份儿小吃都尝了一口的事实。   反而认定了,妹子就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专门买给自己吃的。   妹子这么一片为自己的心,自己怎能伤她?   再者说,单只看着李云心那放着光的小脸儿,李云柔就说不出口任何一句责怪的话。   吃过白切水晶冻儿,李云心又分给了李云柔两块儿龙须酥,半串儿冰糖葫芦。   李云柔实在忍不住了,急忙拉着李云心的袖子劝道:   “可不能再买了,我都吃到嗓子眼儿了。”   李云心瞥了一眼李云柔的肚子,见果然是鼓溜溜的,就点点头同意了。   不过还是觉得有几分遗憾:   “唉,你看,前头还有那么多家,咱们都没吃过呢……”   不过,李云心看了看那些摊子上的招牌,萝卜糕、绿豆糕、山药糕、枣泥糕、茯苓饼、江米糕、金丝饼、五色糖、八样锦、酒煎羊、羊舌签、酸梅汤……   大部分点心,自己都是吃过的。   也有几样不知是些什么东西,需要再尝尝看。   但既然李云柔说她已经吃不下了,自己也不能勉强。   还是等下回赶集再说吧。   吃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小吃,李云心对这个时代的饮食,多少有了些了解。   如果要做餐饮生意的话……   她觉得自己的手艺,恐怕还有点儿拿不出手儿。   苦练厨艺是不现实的。   如果要卖方子,也得先让人吃到你做的美味。然后发现没有秘方,就没法完美复制,才有几分操作的可能。   唔,可如果不做餐饮,还能做什么呢?   李云心思索了一阵,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来什么适合自己做的行业。   唉,慢慢来吧!   反正自己这个小身板儿才八岁。   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李云柔拉了拉李云心的衣角,把她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   “心姐儿,你快看,快看那里!”   李云柔的声音很是着急。   李云心也就顾不得计较她又忘了该叫自己“二弟”的细节。   顺着李云柔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有几分眼熟的背影。   那背影戴着帷帽遮住了脸,穿了一身华贵的丝绸衣裳,身姿窈窕、纤细袅娜,看起来似乎是个花季少女。   她背对着李云柔和李云心,正要进街角那家胭脂铺子,却被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少年人拦住了去路。   李云心有几分奇怪。   那帷帽少女和那紫衣少年,自己看着都有几分眼熟,不过却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了。   李云柔急急的声音又悄悄在她耳边响起来:   “心姐儿,那个戴帷帽的,是李云珠。那个穿紫色衣服的,好像是庞老爷家的小少爷。”   ------------ 第043章 放弃   “这事儿咱们要不要管?”   “不急,先看看再说。”   虽然李云心觉得不用着急,但小姐儿俩儿也顾不得再看摊位上的各色小吃了。   李云珠平日里跟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多和睦。   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既然这事儿叫她们遇见了,就不能装作看不见。   就算做不了太多,起码也要跟过去看看,打探打探是个什么情况。   再者说,万一李云珠这厢吃了亏、或是惹了祸事,家里人再怎么不愿意,也都甩不脱干系。   小姐儿俩儿微微低下了头,在人群中穿梭,快速地往那座二层酒楼的方向移动。   好在街上人不少,他们走得快些,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俩人穿过人群,走到那酒楼门口,却见李云珠已经跟着那紫衣少年一起进了酒楼。   李云心看了一眼李云柔,见她脸上真的很焦急担心,干脆就牵起了她的手,也进了那家酒楼。   李云珠和那紫衣少年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酒楼一楼大厅是散座儿,招待的也是形形色色的散客。   靠墙、靠窗,也有几处用屏风隔开的区域。   二楼是私密性更好的雅间儿、包厢。   不知李云珠是在那些屏风后面,还是去了楼上。   李云心眼珠子一转,便对着李云柔低声耳语了两句。   李云柔却犹豫了:“这样能行吗?要不咱们回去吧!”   李云心一点儿都不当回事:“没事儿,我身上还有银票呢。大不了就花了呗!再说咱们之前吃过不少摊位了,这酒楼就算比外头那些小摊儿贵一些,也不会太离谱。”   “那可不行!那个、那个……”   李云柔想说那个钱不能动,可是话到半截,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立场说这个。   那钱,本来就是妹子的钱。   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自己凭什么指手画脚?   可是,为了李云珠花这么多钱,她觉得有点儿不值得。   但是这个理由,李云柔觉得有点儿说不出口。   看着李云柔纠结的模样,李云心连忙安抚她:   “没事儿,没事儿,你放心。咱们先点一壶茶水,然后挑着价格便宜的点上一两样,用不了几个铜板的。”   姐妹俩窃窃私语了一阵,终于商议停当,选了个靠近门口的位子坐下了。   小二挽着袖子,脖子上搭着细布白手巾,小跑着过来,笑容满面地问道:   “两位客官用点儿什么?”   李云柔按着商量好的说道:   “先来一壶茶。上四色茶点。”   李云心接口道:   “切一斤酱牛肉。”   小二苦了脸道:   “哎呦,客官,您可别为难小的。咱们家可是遵纪守法的正经酒店,哪里来的牛肉呀!”   哦?莫非这时候的限宰令执行得很严格?或者,不是熟客便不卖?   小姐儿俩儿其实在外头已经吃得饱饱的了,李云心点了酱牛肉,其实也是因为想要带回去。   既然小二说没有,李云心就没有寻根究底,干脆顺着话茬,就坡下驴:   “那就先来一壶清茶,上四色茶点吧。”   小二扬声唱道:   “丙六,一壶清茶,四色茶点——”   又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不大会儿功夫,一壶茶、两副杯盏、四碟子干果小吃,就摆到了小姐儿俩儿面前。   茶水滚烫,沏得浓浓的一壶,摆在桌子中间。   四色茶点,分别是翠玉烧麦、盐津梅条、姜丝梨脯、蜜心糍粑。   卖相倒是比外头的摊子上精致许多。   小姐儿俩之前在外头,明明已经吃饱了。这会儿见了这几样,也忍不住食指大动、口舌生津,顿时感觉胃里又空出来好大一块地方。   那还等什么,开吃!   美味吃到肚子里,感觉整个人都灵光了不少。   李云心将每样茶点都尝了尝,又啜了两口茶水,就起身搞事情去了。   仗着身高的“优势”,她噔噔噔地跑到了一扇屏风后面,眨巴着大眼睛,把屏风后的客人扫视了一圈儿,没见到李云珠的影子,又噔噔噔地跑出来。   有些脾气好的客人,见是个淘气的孩子窜过来跑过去,不过一笑而过。   有些脾气暴躁些的客人,见到李云心在那里跑来跑去,探头探脑,已经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摔碟子摔碗儿了。   店小二安抚了这家,安抚那家,忙出来一头汗。   偏偏李云心灵活跳脱,跑来跑去,店小二捉了她几次,都没有捉到。   如是重复了若干次,李云心看遍了一楼的各个区域,发现整个一楼的所有屏风隔断后面,都没有李云珠的身影。   看来,是去了二楼雅间了。   李云珠和庞家小少爷,虽然在李云心看来还都是半大孩子,但在这个时代,都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   但,李云心故技重施,倚小卖小四处跑动,却没能上得了二楼。   二楼的门口站着个穿着跟小二一样衣裳的男人,袖口也卷着,脖子上也挂着白色细布手巾,但他并不管点菜的事儿,似乎只负责守着楼梯口。   李云心试了好几次,到底没能突破这一关。   李云柔看着她这样满屋子乱窜,还是想要上二楼,心里忐忑得不行。一颗心都忽忽悠悠地,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她很能绷得住,脸上一点儿都没带出来。   旁人看了,只觉得这就是个皮肤黑漆漆的少年人,在淡定地品茶。   或许,也有可能是在等人?   小二因为捉不到李云心,过来指责李云柔,要求他看好自家娃的时候,李云柔心里虽然一个劲儿打鼓,面上却还能够做到不动声色,甚至一脸淡然地反驳:   “孩子么,要是能坐得住才怪呢。不跑来跑去的,还能叫孩子么?”   李云心试过几次,都没能上得了二楼,到底没有硬闯,而是回到了李云柔那一桌。   小姐儿俩儿窃窃私语了一阵儿,把一壶茶都喝尽了,四小碟子茶点也都吃光了。   一直等到实在没有理由再占据一张桌子枯坐下去,只好起身离开。   她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自然不能硬闯到二楼上去。   而且,李云心数次接近楼梯,发现二楼很安静,一直没有传出什么动静。这就说明,李云珠应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再者说,小姐儿俩儿毕竟是偷摸跑出来的,还乔装打扮了一番,如果闹起来,她们就难免要暴露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跟李云珠的感情不深。   倘若这会儿,跟着那庞家小少爷进了酒楼、然后又失去踪影的,是李云柔、或者李云舒,李云心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 第044章 回家   李云柔和李云心这一趟“赶集”,足足走遍了大半个集市。走了一路,也几乎不住嘴地吃了一路,最后的最后,还灌进肚子一大壶茶水。   好在她们还记得时辰,紧赶慢赶地,终于赶在申末酉初之前,到了家。   俩人匆匆忙忙地把衣裳换了,头脸手都洗干净了。带回家的东西,也一样一样、都藏进了衣箱子里头。这才相视一笑,跑到大厨房去帮忙。   李云心一趟一趟地往大厨房里抱柴火,李云柔则是择菜、洗菜、烧火、刷锅,俩人正忙活着,就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却是冯氏来了。   冯氏见了两个女儿这样懂事,忍不住笑逐颜开。   母女三人笑呵呵地忙活着,把给一大家子人做饭这件辛苦差事,做得像是去郊游一般快乐。   很快,门外响起来一些嘈杂响声,应该是下田锄地的爷们儿都回来了。   紧接着,李云舒欢呼着,从外头跑了进来,身后紧紧地跟着跑动起来还稍微有点儿跌跌撞撞的杰哥儿。   “娘,娘,哥哥回来了!”   哥哥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张糖饼,和一包糖球呢。   之前他从胡大爷手里买的两张糖饼,他和李希仁各自只分了一角。   李希仁的一角留下了预备带给聂氏,而李希贤却没有委屈自己,直接吃下了肚子。   没成想,乔细妹因为卖了东珠,心里有了底气。又听说李希贤得了几百文的赏钱,不由得心情大好。   一时激动之下,干脆大方地买了四个肉馅儿包子。   给小哥儿俩儿一人分了一个,自己也细嚼慢咽地吃了一个。   最后,还特意留下一个,专门儿带回家来好给李景福吃。   而李希贤买的糖饼,她只吃了一角。剩下的一张多,全都留给了李希贤。   毕竟,李希贤得的二百五十文赏钱,全都归公中了。   李希贤明知道这赏钱自己留不下,也没有计较。   他光明正大地把糖饼留下了,还在乔细妹回来之后,找到机会把兔皮卖了。   卖兔皮的钱,乔细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这回事。   李希贤花了十文钱,给李云舒买了半斤糖球。   这种糖球,如果从货郎那里买,差不多用一文钱,才能换到两颗。   但在街上卖糖的摊子上买,一斤糖球,只需要二十文,差不多能有七八十颗呢。   如果耐着性子跟摊主磨一磨,还能多送你一两颗。   李希贤怎么算都觉得,今后还是得到集上来买东西。   从集上买,比从货郎手里买,划算太多了。   李希贤跟李希仁、乔细妹坐着村里于老爷家的牛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牛车刚到村口,李希贤就看到,妹子李云舒正带着小弟李希杰,眼巴巴地望着路口呢。   李希贤不等牛车停稳当,就跳下了车,冲着李云舒跑了过去。   弯下腰,悄悄在李云舒耳边告诉她,给她带了糖饼和糖球。   李云舒的口水好悬没当场滴下来。   她开心地抱了抱哥哥,然后撒腿就跑,一路跑到了大厨房,把弟弟李希杰彻底忘在了脑后。   李希杰天天跟着李云舒一起玩儿,怎么能愿意被她甩下?   这孩子也不哭也不闹,一边嗦着手指头,一边追着姐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姐弟俩跑到了大厨房,宣布了李希贤回来了的好消息之后,没多大会儿功夫,李希贤就跟了过来。   他给李云心使了个眼色,李云心竟然一下子就看懂了——看来兔皮是卖出去了!   李云心不由得有几分激动了。   如果兔皮卖得好,说不定可以先把打猎这件事儿发展起来!   甭管在啥世界、啥年代,有银子就是比没银子好使。   哪怕在她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的某些特殊时期,粮食供应不足,绝大多数人都吃不饱,可你要是出得起足够高的高价,还能在黑市淘到粮食呢!   李希贤跟冯氏行了礼,便叫上李云柔、李云心、李云舒和李希杰,要大家跟他回四房。   其实,他也曾经有一瞬间的犹豫,想着要不要把糖饼给冯氏吃,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冯氏个性柔顺,以夫为天,时时处处,都把李榆放在自己个儿前头……   若是给了冯氏,冯氏必然会给李榆。   若是给了李榆,李榆必然会对他们进行一番说教。   ……   所以,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李希贤虽然年龄不大,但对李榆的秉性,却看得很清楚。   这也就得亏了李榆是他爹。   要不然,就凭李榆这种性格人品,他走在路上,都不乐意跟他说话。   四房的五个孩子,一个不少,回到卧房,头挨着头凑在一起。   李希贤把糖饼拿了出来,给大家伙儿分了分。   李云舒吃到又甜又香的糖饼,幸福得眯起眼睛,糖饼在嘴里含半天,都不舍得咽下去。   李希贤笑道:   “快吃,别磨蹭。要不二伯娘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李云心忍不住偷笑。   二伯娘的大名,也太有牌面儿了!简直就是神器啊!   李云舒连连点头,瞬间就加快了吃糖饼的速度。   等到大家吃完了糖饼,李希贤又把那包糖球拿了出来,交给了李云舒:   “专门给你带的,有半斤呢。   管着点儿杰哥儿,一天不要吃太多。吃完了一定要记得漱口。   知道吗?”   一见到这糖球,李云舒乐得嘎嘎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都能看见小舌头了。李希贤祝福她的话,她一句没漏,都记下来了,还口齿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见哥哥姐姐都点头认可了,李云舒就快乐地抱起了那包糖球,像只小老鼠一样,把心爱的美味找地方藏起来了。   李云心问道:   “哥,你把兔皮卖了?”   李希贤点头:   “可惜咱们的皮子没熟过,卖不上价。一块儿完完整整的兔皮,就只卖了十四文钱。   若是熟过的,起码能卖到三十文呢。若是纯白或者纯黑的颜色,甚至可以卖到四五十文。”   这么一块儿皮子,用来做衣裳是肯定不够的。   但倘若只是做个帽子,或者一副手套,不但够用了,还能余下些细碎的边角料来呢。   李希贤特意去成衣店问过价。   崭新的皮帽子,若是比较贵的料子,比如水貂皮,能卖到一两多银子一顶。   哪怕是最便宜的狗皮帽子,也能卖到一钱银子呢。   毕竟这渤海郡的冬天,还是相当冷的。   这种能御寒的皮毛,只要处理得当,总是不愁卖的。   ------------ 第045章 分歧   李希贤把自己个儿在集市上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还特意提起了那些飞马奔驰的张扬少年。   他格外认真地叮嘱几个姐弟:   “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弟,家里有钱有势。哪怕闹出了人命,人家也有本事摆平。   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万万不能跟他们有什么牵扯。   大街上遇到了,最好也马上远远地躲开。   不然,万一人家的马,踢到、踩到、撞到咱们身上,就麻烦了。   就算他们其实都是好人,根本不像人家说的那样子仗势欺人,也愿意给咱掏这看病疗伤的银子,那咱们这身子骨,也得遭罪不是?   再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整整一百天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得耽误多少活儿?”   姐弟几个纷纷点头,都觉得李希贤说得很对。   李云心暗笑:   在大街上争先恐后打马狂奔,这算不算这个时代的飞车党啊?   不过,那个庞家的小少爷,存在感还真是强。   一会儿去大街上“飙马”,一会儿在酒楼里请小姑娘吃饭,这吃喝玩乐的业务倒是多种多样。一天到晚的,还挺忙!   按照李希贤提供的情报,这位庞家小少爷,家里竟然是开青楼的。这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之下,只怕年纪虽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啊。   也不知大堂姐李云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愿意跟这么个家伙搅和到一起……   按说在这个时代,小娘子的清白名声,应该还是很重要的。   但从李云珠的表现来看,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云珠出于某种未知的考虑,决定不要名声了?   又或者,这个李云珠也是穿的?   李云心琢磨着,日后务必得多多观察一下这个大堂姐,在她面前,一定要加倍谨慎小心。   万一她也是穿的,自己绝对不能暴露!   李云柔给李云心使了个眼色,李云心知道,姐姐也想到了李云珠。   她冲着李云柔摇了摇头,示意暂时先不提这事儿。   李云柔忧心忡忡地咬了咬嘴唇,没再吱声。   李希贤注意到了姐俩的眉来眼去,却跟没看到一样,不动声色。   李云舒终于藏好了她的糖球,这会儿用她的一块碎布头拼成的小帕子,包了两块儿,乐颠颠地跑过来,要跟哥哥姐姐弟弟们分着吃。   “哥,姐,你们吃糖。杰哥儿,别嗦啦手指头了,姐姐给你吃糖糖。”   李希贤笑道:“哈哈,我们舒姐儿真大方,今天舒姐儿是个小财主呀。”   李云柔笑着摇摇手:“舒姐儿,你跟杰哥儿吃吧,姐不爱吃糖。”   李云心也笑着拒绝了:   “对,我也不爱吃糖。你们两个小家伙儿吃吧。吃完了糖,别忘了漱漱口哈。”   舒姐连连点头:“嗯嗯,我会盯住了杰哥儿漱口的!”   含着糖球,舒姐儿幸福地笑眯了眼。   舒姐儿拉着杰哥儿的手。两个小娃娃,嘴里都含着糖球,小脸儿都在幸福地放光。   那副甜蜜蜜、美滋滋的小模样儿,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让舒姐儿和杰哥儿去某音,拍个视频,做个直播什么的,多了不说,起码十万粉丝起步……   李云心有一瞬间的怅然,却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既然回不去了,就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吧。   李云心是真的不怎么爱吃糖。   但她知道,李希贤和李云柔,拒绝的时候,都是咽着口水的。   很显然,他们是要把这些糖球儿给省下来,留给李云舒和李希杰两个小家伙儿吃。   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却比自己小时候懂事多了。   懂事得有点儿让人心疼。   李云心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下回咱们进山,就别带着俩小家伙儿了。就咱们几个,往老林子深处走走。说不定能抓到点啥大家伙呢。”   李希贤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怕是不成。心姐儿你莫非是忘了?咱们这边的老林子里头出过事儿。还不止一回呢!   远了不说,就前几年,村里的猎户赵九叔,不就扔在山上了?   赵九叔的大徒弟方老五,胆大包天去抓野猪,结果被野猪追得屁滚尿流!   最后把他师父的命都搭上了,还愣生生丢了一条胳膊。   要不是正赶上于老爷辞官回乡,带了好多护院,还赶巧遇上了这事儿,方老五也得扔在山上回不来了。   多亏于老爷心善!   让护院帮着打了那头野猪不说,还当即就拿了自己的名帖,请了个到祥云县访友的外科圣手给方老五看伤。   后来,于老爷还帮着掏了汤药银子。   要不是有于老爷这么心慈,方老五这条命,能不能救得回来,还两说着呐!   那汤药银子,于老爷本来都说不要了。   方老五却是个要志气要脸面的,死活要还。   这不,老方家全家人,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足足攒了两三年,才还完!   每年冬天下大雪的时候,那老林子里的大虫、野猪、野狼群,就都跑出来了。   还贼乐意往山下溜达。   要是赶上大雪封山,找不到吃的,它们大白天的就敢跑到村里来,祸害牲口。   有时候祸害牲口还不算,还要伤人呢。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屮艸芔茻……   李云心暗道不好,自己个儿的马甲险些掉光了!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不是天冷的时候嘛!   现在这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我寻思着,咱们进山套几个兔子,抓两只沙半斤啥的,也不至于太危险吧。   到老林子里头,稍微往深处走走,也别走太远了,不至于就那么寸吧。   回头要是再打到了兔子,咱们也找人学学这熟皮子的法子。   哪怕这皮子不卖呢,咱们把熟好了的皮子留下来,给自家人做点皮帽子、皮手套啥的,冬天也能少遭点罪啊!”   最后一句话很显然打动了李希贤,这娃跟李云柔一样,都很关爱家里人,还不喜欢露在嘴上。   他想了想说:   “那,回头我找二哥一起进山吧,你跟柔姐儿还是别去了。”   李云心强烈反对:   “那可不行!二哥虽然挺好的,但是二哥知道了,二伯娘肯定也知道了。二伯娘知道了,那全家人就都知道了!不对,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 第046章 躲灾   “哈哈哈哈……”   听了李云心着急反驳的话,姐弟几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聂氏的那张嘴,确实就是个漏勺。   指望着聂氏能有点分寸,知道保守秘密,那都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来得靠谱儿。   什么家丑不外扬之类,在聂氏那儿,都是不存在的。   笑过了,几个半大小孩儿继续讨论进山的事儿。   万幸李希贤不是个听不进劝的。   最终,大家各让一步。   李希贤承诺不找二哥一起进山,但李云心也必须保证,不能走远。尤其不能自己一个人就深入到老林子内部。   李云心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姐弟几个迅速安排好了明天进山的计划。   李云舒还记着那烤兔肉的滋味哪,怎么可能愿意被撇下?   “哥哥,姐姐,舒姐儿也要去!”   李希贤笑眯眯地摸了摸李云舒的头:   “舒姐儿要去就去。可是你不在家守着,万一你的糖球儿被二伯娘发现了怎么办?”   李云舒还想挣扎一下:“那我带着糖球进山不行吗?”   李希贤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笑眯眯地继续问她:   “那,万一在山里遇到小猴子,要抢你的糖球儿怎么办?”   李云舒语塞了。   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会乖乖在家带着杰哥儿,守住来之不易的糖球儿。   李云心忍俊不禁。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李云舒的小鼻子:   “姐也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过这会儿不大方便,咱们晚上睡觉之前再吃。”   “真的吗?”   李云舒的眼睛顿时亮了。   她开心地展开双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然后还扑到李云心怀里,响亮地在李云心脸颊上香了一口。   李云心刚拿帕子抹掉湿漉漉的口水,就遭到了杰哥儿有样学样的“袭击”,另外一边儿脸颊,也变得湿漉漉的了。   ……   一辆牛车缓缓地驶进村里,车上坐着李槐一家。   李槐皱着眉头,用左手大拇指点在左手其他手指的指节上,一根一根屈起来,又展开来,也不知在掐算些什么。   曹氏脸上怒气冲冲。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一下。   李希文身材清瘦,此时正倚靠着行礼坐着。有些柳肩,腰背也略有些弓,看起来就像一根颀长的豆芽菜。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也不嫌光线暗淡,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   时不时,还抑扬顿挫地诵读出声儿,显然正在自得其乐。   跟大房其他人比起来,李希文的媳妇儿林氏,身材就显得有些丰腴。   林氏是个正值妙龄的年轻妇人,头面捯饬得利利索索,穿着身半新不旧的绵绫衣裳,怀里紧紧抱着儿子李烨。   林氏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背靠着行礼,坐在李云珠身后,似乎一直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云珠一下一下揪扯着帕子,阴沉着一张脸。   原本堪称美丽动人的面容,也因为这不讨喜的神情,减了几分颜色。   自打昨天在仙客来偶遇,她便被庞耀祖缠上了。   当时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闹起来,姓庞的不会有什么事,她却讨不了好。   庞耀祖拿她爹、她哥说事儿,她也不得不矮下身段,听听那姓庞的,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谁曾想,那庞耀祖,竟是个完全不知进退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很明确地拒绝了。   只是,庞家有钱有势,庞耀祖又以任性张扬著称。   李云珠到底不愿把人得罪死,那拒绝的话,就说得稍嫌委婉了些罢了。   谁曾想,那姓庞的,竟然就公然追到她家里去了!   老爹不说为她讨个公道,反而指责她不守规矩,招蜂引蝶。   老娘就更不必说!   一门心思的惦记着让她拢住庞耀祖的心,最好能让庞耀祖把她抬进家门,做那不知第几房的小妾。   这妾,是那么好做的吗?   嫂子是个明哲保身的,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就像家里的事儿,都跟她没关系一样!   李云珠恨恨不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荣华富贵能够毫不动心。   但,同样都是青春年少,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娘子,谁愿意去做屈居人下的妾室呢?   那庞耀祖尚未娶妻。   若是他能娶自己为妻,哪怕他贪花好色了些,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若只是纳妾,倘若能保证她能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宠妾,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可就凭他现在这个样子,只一门心思涎皮赖脸地往自己跟前凑,却绝口不提娶妻的意思、纳妾的章程,自己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应了他?   娘亲竟然还为这个,跟自己置上气了!竟一味嫌自己不懂得抓住机会!   真是……要被她蠢死了!   这些抱怨的话,李云珠是不敢说出口的。   毕竟编排自己的亲娘,甭管自己有理没理,都是没理,都属于不孝。   可她心里,确确实实觉得,自己这一房,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自己之外,全都是一般蠢货!   其实,纵观整个老李家,也没几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李云珠心里把老李家人挨排儿抱怨了一个遍,心里却越发烦躁了。   随着牛车嘎吱嘎吱的声响,李槐一家人到了老李家门口,下车摸出十几个铜板结算了车钱,纷纷拎起了行李,一家人就敲开了院门儿。   李槐和曹氏只是来住几天,回头还是要回到镇上去的。毕竟李槐还要继续做他的账房,曹氏还要跟在李槐身边伺候。   李希文自觉在哪里读书都一样。但跟靠山屯的环境比起来,他更喜欢能跟同窗一起会文,一起吃酒的祥云镇。   林氏和李烨,自然是李希文在哪儿,就要跟到哪儿的。   只有李云珠,虽然同样对靠山屯的环境十分不满,但却只能暂时住在这儿了。   她要在这里躲灾。   说起来,都怪那个不知进退的庞耀祖!   在祥云镇上生活,李云珠是李家的娇娇女,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家里的粗活儿,她半点不用沾,都有雇佣来的仆役去做。   清扫庭院、扫雪打水,都归看门的老张头儿负责;清扫室内、洗洗涮涮,上灶煮饭,都是来帮佣的闵婆子的活计。   曹氏和李云珠,日常都是横草不拈、竖草不拿的,顶多做一两样针线。比如自己贴身的小衣,或者李槐贴身的衣物。   母女俩这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除了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销银子,跟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可李云珠被迫到老宅来躲灾,就必须得守乔细妹的规矩。   想像在镇上一样逍遥,那简直就是做梦!   ------------ 第047章 眼神   李槐一家子刚一进院门儿,李槐就被乔细妹轻轻地敲了一下头:   “啥事情值当你这么匆匆忙忙的?回来之前也不说让人捎个信儿!你们那屋,那炕拔凉拔凉滴,都没烧,咋住人儿?”   乔细妹的语气虽然是嗔怪的,心里却着实欢喜。   李槐这个大儿子,毕竟是老两口儿放在心尖尖上宠了许多年的。   征兵这事儿,关系到老李家子子孙孙的性命,着实是一等一的大事。   若不是李槐在这等紧要关头,还惦记着耍心眼儿,老两口儿也不至于那么伤心失望。   但所谓亲情,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是父母面对自己最为偏爱的子女,纵使当时再生气再伤心,过些日子,也会慢慢自己找借口,把这段关系圆回来。   更何况,李槐虽然动了些小心思,到底还算孝顺听话。   乔细妹提出的解决方案,他再怎么不乐意,不也连个屁都没放,直接照单全收了嘛!   是以,明知道李槐一家子,这都快天黑了,还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指不定是为了啥。乔细妹却下意识地没去深究。   只当孩子是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自己老两口儿,顺便在村里住两天。   乔细妹开开心心地张罗着,把李槐一家,暂且安置进了老两口儿的卧房。反正家里地方大,挤一挤,住得下。   大房的屋子,那炕还得烧一烧。烧炕的时候还得敞开着门窗,去去潮气,也散散烟气。不能就这么直接住人儿。   大房一家今儿个乖巧无比,老太太说什么,都乖乖听着。   把个乔细妹哄得乐乐呵呵,笑得合不拢嘴。   聂氏和李云翠全程陪着。   聂氏的眼神,时不时从曹氏和林氏身上的衣料、头上的首饰上头滑过去,更多的,却还是盯着他们的行李。   她鼻子灵着呢!   早就闻见那放在最上头的包袱皮里,有香香甜甜的点心香气,和浓郁诱人的烧鸡香气了。   遇到了这样的美味,不想方设法吃上两口,她就不姓聂!   二房唯一的闺女李云翠,坐在聂氏身边,脸颊红彤彤的。   她不错眼珠地盯着李云珠,只觉得心里泛酸,简直酸成了醋坛子   同样都是老李家的姑娘,凭什么她李云珠就能穿得这样好?   你看她那肉皮子白净的,就跟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这是自打搬到了镇上,一天都没下过地吧!   哪像自己,晒得都成了黑炭头了!   李云翠的五官,其实并不算差。毕竟大多数老李家人,长得都好。聂氏虽然好吃懒做,缺点多多,却也长了一副好相貌。   只奇怪的是,老李家人几乎大部分都挺白净,李云翠却特别容易晒黑。   闷在屋里一整个冬天不出屋,也只能养白一点点。   开了春儿,一下田,没两天就又黑回去了。   若不是她那跟聂氏一个模子出来的眉毛、眼睛,和脸盘,还有跟李柳一个模子出来的鼻子和下巴,说她是捡来的,都有人信。   就现在她长得跟聂氏和李柳这般像,村里还有那没脸没皮的坏小子,经常拿她打趣,说她这么黑,是不是从哪个坟圈子捡回来的哪!   每次有人这么说,都气得她呼哧带喘的,甚至要为了这事儿,痛哭一场。   然后李希仁就会带着几个弟弟,把说话损她的人暴揍一顿。   李希仁真是个好哥哥。对李云翠也是真的好。   只可惜,李云翠和李希仁,三观差异有点儿大,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去。   俩人聊着聊着,就容易不欢而散。   李希仁天生属老黄牛的,在家任劳任怨,在外也会豁出去自己吃亏,也要给家人出头。   当然,这个家人的范围宽广了点儿。   弟弟们,还有她这个妹子,以及隔房的堂弟堂妹们,李希仁都一视同仁。   对他们是几乎一般的好。   光是这一点,李云翠就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哥哥对自己好是应该的,对几个弟弟好,自己也不能说啥。   可他凭什么对三房的几个丫头片子,和四房、五房的那些破孩子们,都那么好?   这不是胳膊肘不分里外拐么?   大哥却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家也没有分家,互相帮衬着,本来就是应该的。”   李云翠喜欢围着李云珠转悠。   李云珠经常会把自己不用的那些绑头发的丝带、红绳、戴得厌烦了的旧绒花什么的,塞给李云翠这个小跟班。   李希仁就很看不上这一点。   他劝过李云翠数次,让她不要总是跟在李云珠屁股后面转悠,更不要贪图她那点子东西。   李希仁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话儿总是有道理的。   你喜欢啥跟哥说,哥攒够了钱就给你买。   我看大姐的性子,就不是个慈善的。   你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实心眼儿,总跟在大姐身边儿转悠,我怕你吃亏。”   李云翠却不以为然:“哥你想多了,我能吃什么亏?”   哼!李希仁本来就是个铁憨憨!   他还说自己个儿心眼儿实在?他还好意思嫌弃人家李云珠心眼儿多?   李云翠知道李云珠心眼儿多。   李云珠聪明伶俐,跟大伯一样能说会道,很得爷奶的欢心。   李云珠还识文断字的。整个老李家满打满算,认字的,拢共才有几个人?   不过,李云珠能认字,倒不是大伯特意给她开了小灶。   实在是她太聪明了。   大哥李希文跟大伯学认字,李云珠就躲在一边偷听。结果大哥还没学会呢,李云珠都已经记得牢牢的了!   大哥李希文在那背书,念了好几遍,也没背下来。   这边李云珠都已经顺顺溜溜地背下来了!   大伯好几次都很惋惜地跟爹说,要是珠姐儿是个儿子就好了!   只可惜她偏偏是个丫头,这么聪明有什么用!   其实大伯也不是很聪明的人,大伯娘常说,珠姐儿这脑子,是随了她姥爷了!   李云翠对李云珠的心情是很矛盾的。   既觉得崇拜,又觉得艳羡,有时候,甚至还有几分恨意。   李云翠看着李云珠,眼睛里的光分外幽深,那是羡慕嫉妒的火。   她自己不知自己的失态,李云珠心里担忧着庞耀祖的事儿,和接下来在村子里要过的苦日子,也没有注意。   却被曹氏看了个正着。   曹氏正因为李云珠不按着她的心意,去把庞耀祖套住,却偏偏要回乡下来躲灾,感到气恼不已。   这会儿见了李云翠的模样,若不是顾忌着乔细妹在场,差一点当场便发作起来。   但她那怒气冲冲又带着嫌恶的眼神,也被聂氏瞧见了。   ------------ 第048章 委屈   聂氏不由得心中暗恨:   曹氏这个大嫂,自己平时对她还不够恭敬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这样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云翠,不就是把自己的脸皮,往地底下踩?   哼!就她这样的,要不把她吃穷了,俺就不姓聂!   聂氏打定了主意,要死缠住曹氏,必须得让她的荷包儿出点儿血,才能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她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把刚刚闻见了香味的那个包袱,一把抓在了手里:   “大嫂这一趟回来,不知又给家里带了啥好东西了?来,让我先瞅瞅,让咱这乡下人,也开开眼界!”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包袱皮放在了自己面前,就去解包袱皮上那个活结儿。   曹氏气得简直七窍冒烟,忍不住喝了一声:   “老二家的!”   聂氏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儿:   “大嫂,你叫我?啥事儿啊?”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包袱皮一开,整个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   聂氏第一个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   “我滴乖乖!大哥一天这是得挣多少银钱啊?这么好的东西,竟然都能随便买!”   那包袱皮里,放着一只桑皮纸包着的烧鸡、一只荷叶包着的酱鸭、一只用细麻油纸包着的烧鹅、一袋子摘星楼的糖醋排骨、一袋子仙客来的东湖熏鱼、一匣子百草园的点心、一匣子桂香斋的点心,一匣子知味斋的什锦千方糕……   祥云镇最知名的几家名产,齐活了!   乔细妹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看。   这几样名产,哪一样不是死贵死贵的?要买齐这几样,怕是没有二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之前,家里人为了征兵令的事儿凑钱。老大一家子,出了十两银子。   乔细妹当时还觉得,大儿子已经尽力了。   毕竟大孙子还在读书,先生的束脩,买书、买笔墨纸砚、跟同窗交际,哪里不需要用银子?   珠姐儿也大了,该说人家了。   曹氏本身没有多少嫁妆,现在日子过得好些了,难免会想着给珠姐儿多预备一些嫁妆。   所以,明知道老大做账房的收入不差,乔细妹也没觉得,他只掏出来十两银子,是对家里头的事儿不上心、不尽力。   但是,瞅瞅这一包袱皮的点心和熟食,乔细妹就觉得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老大这是忘本了吗?脚丫子上的泥水,才洗干净几天?   爹娘和兄弟还在吃糠咽菜,老大一家子这日子,就已经过得这么奢侈了?   李槐见了乔细妹的比锅底还黑的黑脸,一瞬间这汗就下来了。   忙忙地堆起一个笑脸儿,对乔细妹辩解道:   “娘,您老千万别误会,我们平日里可买不起这些个吃食。   这是文哥儿的岳家送来的。   我寻思着,我这当儿子的,不能光顾着自己个儿,一家子关起门来吃独食啊!   所以就让曹氏带了过来。   一来是孝敬您二老,二来也是给兄弟们、侄儿侄女们尝尝鲜。”   李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聂氏一眼:   “却没想到,弟妹这么性急,这差一点儿就引起误会了。”   这真心实意的孝敬,和情急之下遮脸的话,乔细妹还能听不出来?   但这会儿功夫,眼瞅着就要吃晚食了,她不想跟李槐计较。   不过,也不能让李槐以为,随便两句好话就能过关了。   乔细妹把那只烧鸡和那包知味斋的什锦千方糕拿了出来,其它的,都原样放在包袱里,把包袱皮儿重新包好。   她拎起了包袱皮儿:   “行,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   又指了指那烧鸡、和那包什锦千方糕,对着聂氏说道:   “老二家的,把这两样给大厨房拿过去。   让老四家的把烧鸡撕了,晚上给大家伙儿添个菜。   那包糕点,给各房头儿都分一些。   剩下的,摆一盘子,搁在我们那屋炕柜上头。”   眼见着李槐、曹氏,和李云珠的脸,都控制不住地垮了下去,乔细妹笑了笑,拎着包袱皮,转身就走了。   那身手利落得,简直不像个老太太。   聂氏欢喜得眉花眼笑,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笑呵呵地说道:   “还是大哥大嫂孝顺,怪不得咱爹咱娘最喜欢大哥大嫂呢!   我可得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要不是大哥大嫂这么孝顺、这么大方,我们哪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聂氏这几句话一说,曹氏的脸都青了。   差点就口吐白沫,当场晕倒。   她看聂氏和李云翠越发地不顺眼了。   可是没等她发作,聂氏就已经拎着烧鸡和点心,颠颠儿地往大厨房的方向跑走了。   竟是连女子走路的仪态都顾不得了。   李云翠虽然惯于跟在李云珠身边讨好她,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实心眼儿的直肠子,但她也不至于连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   眼瞅着李槐、曹氏和李云珠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自己娘亲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再怎么迟钝,她也知道这里不能呆了,于是立马开溜:   “大伯,大伯娘,大姐,大嫂,这天儿也不早了,你们赶了这半天路,也挺辛苦的,先歇会儿哈,我回头再来。”   说完,李云翠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曹氏想找个出气筒,都没找到。   她气得伸手就在李云珠腰上拧了一把:   “你瞅瞅,你瞅瞅,这玩意儿是不是条白眼儿狼!   遇到点儿啥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平时你给人家多少好东西,结果呢?还不如养条狗!”   “娘!疼疼疼!爹,你看看娘!哎哟,疼死我了!”   李云珠的眼泪,说来就来。   扑簌簌地,像大颗大颗的珍珠一般,从她白净美丽的脸庞上一串一串滚落下来。   她心里正憋屈着呢!   明明是给自己个儿预备的口粮,被二婶儿一搅和,眼睁睁地就飞了,她找谁说理去?!   难道,真要让她天天跟着老李家这些泥腿子,顿顿吃糠咽菜么?   那硬得能砸死驴的窝窝头、那剌嗓子的野菜饼、那白腻腻的肥肉片子……   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李槐发话了,却不是李云珠想听的:   “把你那眼泪收一收!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若是你不天天出门晃悠,老老实实在家做做女红,哪里能遇到这种事儿?   惹出来事来,偏偏又摆不平。   不教你吃点苦头,你记得住这教训么?”   ------------ 第049章 对嘴   李云珠抽抽噎噎地收了眼泪,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委屈。   但她聪明识时务,知道跟李槐对着干,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于是,干脆利落地选了“乖巧懂事”。   看着女儿两只大眼睛哭得红红的,眼眶里含着一包泪水,将落未落,显得分外的楚楚可怜。李槐心里头,一时间十分复杂。   原本李槐对李云珠是很有几分指望的。   不说选进宫里去做娘娘,起码也该嫁个官宦人家吧!   这样以后文哥儿万一考取了功名,需要做官的时候,也有自家人帮忙扶持。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平时太纵着她!由着她抛头露面!如今可倒好,惹谁不好,偏偏惹下了庞耀祖那个魔星!   李槐在镇上,已经做了快满三年的账房,对镇上各个大户人家的势力和名声,也都有了几分了解。   庞耀祖那个货,是个什么德性,他自然是心中有数。   唉,珠姐儿也真是可怜……   气恼过后,李槐心里,也多了许多盘算。   这个闺女,长得这样好,又聪明伶俐、识文断字、识时务、知进退……   说不定,还真能进得了那庞家的门。   只是,自己说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轻易松口。   太轻易地答应了,那庞家的小少爷,怕是也新鲜不了几天。   要不……干脆就咬定了老爷子的话。   就说咱老李家,一贯有祖训。   咱家的小郎君不能作奸犯科,咱家的小娘子不能给人做妾!   还可以把之前,四房柔姐儿那事儿,拿出来做个例子。   李槐越想,便越觉得这样可行。   只是,若是这拿架子拿得太过了,那庞家的小子万一不上钩,弃了珠姐儿这一茬,怎么办?   唔,那不过就是远远地寻个人家,打发珠姐儿嫁了便是。   像珠姐儿这般模样的小娘子,哪里有愁嫁的?   实在不行,还可以托一托师尊或者同窗,让人帮忙从外地,寻个合适的亲事。   就珠姐儿这副模样、这份仪态,便是官眷也做得!   给了他姓庞的,那是他的福气!   李槐心里拿定了主意,给曹氏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候有话跟她说,便起身离开,准备下点功夫去哄回老爹和老娘。   曹氏发泄了一通。   只是聂氏和李云翠跑得快,林氏不搭茬,文哥儿只知道捧着本书看,任凭谁说了什么他都不上心,珠姐儿又哭得这样可怜……   曹氏的火气,便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非但没有发泄出来,反倒憋闷得很。   曹氏噘着嘴在一边生闷气,也没人去哄她。   没过多久,晚食便摆上了桌。   这一顿饭,除了大房一家子和李景福、乔细妹这老两口儿,大家伙儿都吃得很开心。   最开心的,要数四房的李云舒和李希杰。   老爷子和老太太动了筷子,宣布可以开动了之后,李云心第一时间就伸出筷子,把两条鸡腿夹了过来。   一条放到了李云舒碗里,另一条放进了李希杰碗里。   李云心低声叮嘱两个小家伙儿:“快吃。”   俩小家伙儿也真给力。   见了鸡腿,第一时间拿在了手里,张嘴就咬了一大口,在鸡腿上留下了自己的小牙印儿和湿漉漉的口水。   曹氏的脸色又隐隐地有些发绿。   李云心像是没看见一样,再次迅速伸出筷子,夹了几筷子鸡肉,分别给李云柔、李希贤和自己都添了一份儿。   曹氏忍不住了:   “心姐儿,你怎地这样没规矩?!”   因为从路上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在生气,还有几分上火,这会儿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指责李云心的时候,嗓子就难免有点儿破音。   她这一嗓子,大家都冲着李云心看了过来。   李云心却混不在意,迅速地把夹到自己碗里的鸡肉塞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方才把脸儿扭向了曹氏:   “大伯娘,你是不是叫错名字了?我大姐叫珠姐儿,不叫心姐儿。”   “你!”   李云心一脸莫名:   “大伯娘,你脸色很难看啊,要不要喝点水?”   曹氏被气得脸色铁青,冯氏忍不住拉了拉李云心:   “心姐儿,给你大伯娘认个错儿……”   李云心一脸奇怪地看向了冯氏:“为啥呀?”   冯氏哑然。   她知道曹氏是怨怪李云心动作迅速地吃了烧鸡,可是,面对孩子一脸无辜的表情,她硬是说不出口。   毕竟这烧鸡摆上了桌,就是给大家伙儿吃的。   不能吃,为什么要摆上来?   冯氏已经从聂氏那里知道了这烧鸡的来历,自然知道曹氏会为这个事儿黑脸。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冲在最前头得罪大嫂的,竟然是自家一向有几分畏畏缩缩的二丫头李云心。   莫非,上回这孩子生病发烧,把脑子烧得更笨了?   见冯氏说不出个所以然,李云心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自己的。   曹氏简直要被李云心的态度,给气到七窍生烟了。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连老四家的死丫头片子,竟然也骑到自己个儿头上来了!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云心那死丫头,明摆着就是在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众人津津有味地边吃饭边看戏。   甚至感觉,嘴里粗糙坚硬的杂粮野菜饼子,都变得美味了许多。   曹氏平日里很爱端着,能看到她失态的机会,真心不多。   她喘息了几声,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心姐儿,你少在那儿给我打马虎眼!   我说你没规矩,你往珠姐儿身上乱牵扯什么?你   夹了鸡腿直接就给了舒姐儿和杰哥儿,然后自己就吃上了,这不是没规矩,什么叫做没规矩?   你爷你奶还没动筷子呢!”   李云心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很疑惑很天真地问道:   “这鸡肉摆上桌,不就是给我们吃的么?   难道大伯娘你的意思是,这鸡肉谁都可以吃,唯独不能给我吃?   舒姐儿和杰哥儿人矮手短,那鸡肉又摆得那么老远,我帮他们夹一下,分明是尊老爱幼!   大伯娘你原该夸奖我才是,怎么就成了没规矩了呢?   至于我爷我奶,大哥和大姐就坐在他们身边儿呢!   他们离得那么近都不给我爷我奶夹菜,你怎么反而不骂他们没规矩呢?   大伯娘,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呀!   其实我倒是想给我爷我奶夹菜来着。   可是我这胳膊,你瞅瞅它这么短,它也够不着我爷我奶的碗呀!”   ------------ 第050章 劝女   李云心话音未落,已经有好几个人忍不住,“噗嗤”、“呵呵”、“哈哈”地喷笑出声儿了。   这番话,比刚刚李云心那飞快的动作,效果更好。   这下子把曹氏气得哟!   脑门上青筋直蹦,脸色死沉死沉地,两根眉毛都立立起来了,眼睛也瞪成了菜刀眼。   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着李云心吼道:   “心姐儿!我说一句,你就有一百句等着我呢,是吧?!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李云心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大伯娘,咱们先吃饭吧!有啥事儿,咱们吃完了再掰扯呗。   再说了,有理不在声高。   你喊这么大声儿,多影响大家伙儿的食欲呀。”   说完了,李云心就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哪里有一丁丁点儿被影响了食欲的模样?   “李云心!”   曹氏真是被气疯了,“啪”地一声,就把碗筷都摔在了桌子上。   这动静很大。   吓得几个年龄小点儿的娃娃,当场就呜呜哭了起来。   比如依偎在陈氏怀里、等着娘亲给他喂饭、今年刚四岁的明哥儿,就吓得浑身一哆嗦,小脸儿都白了。   林氏怀里抱着的李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惊吓到了。   哭得哇哇地停不下来,还直打嗝儿。   一时之间,小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哄劝声,此起彼伏。   陈氏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大嫂子,好大的威风啊!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官太太,呵斥自家的奴婢呢!   你呵斥心姐儿,有人家爹娘在,自是轮不到我来管。   可你这么狠巴巴地,吓着我们明哥儿了!”   林氏的脸色,也有几分不愉,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从饭桌边迅速地起了身,怀里抱着李烨,不停地来回走动。   嘴里还低声哼唱着安抚孩子的小调,一边哄着李烨,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只怕把孩子吓着了。   李云心忍不住瞄了一眼舒姐儿和杰哥儿的脸色。   这两个小家伙儿,胆子倒是大得很。   啃鸡腿啃得,一脸无比幸福、无比享受的模样。   两人那大大的眼睛,都美滋滋地眯缝成细细的弯月牙儿了。   反正,只要没人抢走他们的鸡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曹氏吼两声算啥,这边打雷都不带怕的。   李云心微微一笑,又转过脸去偷瞄老爷子李景福和老太太乔细妹的脸色。   李景福脸色微沉,手已经摸向了他的旱烟袋。   乔细妹微闭着眼,一只手扶着额角。很显然,她又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   乔细妹一抬眼,恰好瞥见李云心正在偷看她的脸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李云心一眼。   李云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敢挑衅曹氏,却不敢挑衅乔细妹。   老太太威武霸气,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见李云心摆出来一副老实模样,曹氏却还是气鼓鼓地、恶狠狠地瞪着李云心,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架势,乔细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一个个的,都长能耐了是吧?吃饭还塞不住你们的嘴!”   乔细妹这一开口,大家瞬间哑火了。   就连正在全力哄孩子陈氏和林氏,都暂且消了音、住了嘴。   只搂紧了自家的宝贝,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一下一下摸着孩子的脑袋,顺着毛儿。   曹氏兀自不服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就被李槐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一脚。   她“啊呀”一声变了脸色,痛呼出声儿,又急急忙忙地收住了。   曹氏低下头,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腿。刚刚被踢到了好大一片,估计都青了吧?!只需用手指尖儿轻轻一碰,就疼得她想掉眼泪。   李槐堆起来一脸笑,接过了话茬:   “娘,你老消消气。   这么些年了,曹氏是啥样儿人儿,你老还不知道吗?   她这心哪,其实挺好的,坏就坏在这张刀子嘴上了。你老放心,回头我就说她!   你老千万消消气,身子要紧。   大家伙儿都吃饭、吃饭。”   李槐不愧是深受老两口儿宠爱的长子。   他这几句打圆场的话,并没有多么高明。但就这么几句话一出口,乔细妹和李景福的脸色,立马便缓和了几分。   曹氏不敢吱声了,陈氏和林氏也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眼见着乔细妹脸色的变化,忙就着李槐递的梯子下来了:   “对、对,吃饭,吃饭。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众人边说,边端起来自己个儿的筷子碗,纷纷开始夹菜扒饭。   李云心也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   反正只要不点名到她头上来,她就当乔细妹说的人里头,不包括她这个八岁大的小屁孩儿。   李榆压低了声音,威胁地来了一句:   “回头再跟你算账!”   李云心没想到这一茬,不过,也只微微愣了一下,就决定兵来将挡。   如果李榆真的要教训她,骂两句,她就听着。   若是李榆要打她,她就跑。而且一定要第一时间跑到乔细妹那里去。她就不信,李榆敢拎着个棒子追着她,绕着乔细妹跑圈儿!   这一顿饭,大家伙儿很快就匆匆忙忙地吃完了。   桌子上那盘子色香味俱佳的手撕烧鸡,因为有了李云心毫不犹豫的带头作用,已经迅速被各房的孩子们抢光了。   因为难得看到曹氏吃瘪,尤其是在曹氏吃瘪的同时,自家孩子还得了实惠,其他各房的伯娘婶子们,甚至对李云心提升了一丢丢的好感度。   虽然她们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有一件事很明显。   当她们看到李云心、或者看到四房的其他几个孩子的时候,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柔和几分。   饭后,李槐留了下来,继续使出浑身解数,哄老爷子和老太太高兴。   曹氏则带着李希文、李云珠等人,回了老两口儿安排好的地方,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歇下了。   其他各房都回了自家屋子。   散了的时候,还有几分恋恋不舍,眼神里头,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李云柔和李云心留在了大厨房。   帮着冯氏拾掇饭桌和碗筷,打水烧水,洗洗涮涮。   期间,冯氏特意拉着李云心说了会儿话,叮嘱她万万不可再跟曹氏对上:   “心姐儿,娘知道你心里不服,但今儿个这事儿,你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   李云心鼓了鼓腮帮子,忍下了到嘴边的话,什么也没说。   冯氏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头儿,说道:   “你大伯娘,一向是个爱掐尖儿要强的性格。要不然,她也不能跟你大姑那么要好。   那一口鸡肉,你少吃一口,或者不吃,又能怎样?   你何苦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得罪她?”   ------------ 第051章 瞅啥   见李云心虽然没有说什么,表情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冯氏继续说道:   “心姐儿,你大伯娘,那是个特别爱记仇的人。   你为这一点子小事儿得罪了她,以后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报复回来。   不出够了气,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咱们不跟她争这一时的闲气,看起来似乎吃了亏,但省了多少麻烦事!”   冯氏的担忧溢于言表,她揉了揉李云心的头发,絮絮地说个不停:   “这人世间的不平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为人处世的唯一秘诀,就是一个忍字。   争一时的闲气,固然快意,可是过刚易折啊。   尤其是,你还是个丫头。这性子,就更不能太要强了。   不然,以后万一遇到点儿什么大事儿,娘怕你太烈性,想不开……”   “老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云心闷闷地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你放心。”   冯氏的性格,一贯是很柔顺的。但李云心却并不是这样子能忍的人。   对李云心来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口天空”是不存在的。恰恰相反,“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才是常态。   所以,李云心从来不磨叽,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   明着打不过,也得暗戳戳地使点儿坏。   她不知原主儿的性格,是否跟冯氏一脉相承。但这一点,她不打算改。   如果曹氏,真的要一有机会就对她使坏,那就不要怪她以直报怨了。   保证新鲜热辣、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冯氏又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李云心在想些什么。   见李云心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总算放过了她,还把前两天抽空给她绣的鞋面儿,拿出来献宝:   “心姐儿,这鞋面儿是娘这几天抽空儿给你做的。   你快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冯氏的手艺倒是真心不错。   那鞋面是用不同颜色的布头拼接成的,但配色看起来很是和谐。   拼接的地方针脚细密平整,几乎看不出缝纫的痕迹。   鞋面上还绣了两枝漂亮的迎春花。   李云心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这双仿佛艺术品一般精致的鞋面儿,欢快地扬起小脸儿,对着冯氏展颜微笑:“娘,你对我真好。”   冯氏也笑了,再次揉了揉李云心的发顶:   “傻丫头,你是娘的亲闺女。娘对你好,不是应该的?”   李云心瞄了一眼一直一声没吭的李云柔,却见李云柔也眼含笑意,望着她们母女二人的温馨互动,一脸欣然。   李云心:……   怎么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   忙活完了大厨房的一摊子事儿,母女三人回了四房。   冯氏自去伺候李榆,洗漱安歇。   李云柔和李云心手慢悠悠地牵着手,回到了孩子们的卧房。   刚一进门,就见两个小身影,如同乳燕投林一般,飞快地扑了过来。   舒姐儿和杰哥儿,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下子就扑到了李云心身上,牢牢地抱住了她,不舍得撒手。   李云心有点儿诧异。   这两个小家伙儿,平日里也没见这么粘人啊!   “哈哈,你们俩快放开,不然我怎么给你们拿好吃的呀?”   两个小家伙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撒开了手。   李云心从衣服箱子里,掏了好一会儿,最终掏了个特大号的点心匣子出来。   她在街上精心挑选了几样自己觉得好吃,味道又不重的点心,每样儿都买了几块儿,让卖家给包在一起。   因为买的多,卖家友情赠送了这个纸匣子。   纸匣子是分层的,每一层还有小隔间,每个隔间里,放一种口味的点心。   绿茶酥、绿豆糕、窝丝糖、驴打滚、茯苓饼、枣泥饼、一口酥……   一共十种。每种三块儿。   李云柔和李云心在外头已经吃过了,所以李云心只带了李希贤他们三个人的份儿,一人一块儿刚刚好。   就这么一匣子点心,足足花掉了一百多文铜钱呢。   俩小家伙儿幸福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舒姐儿高兴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杰哥儿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了半晌,嘴里还“哦!哦!哦!”地乱叫个不停。   就连成熟稳重的李希贤,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眼圈儿还隐隐有点儿发红。   片刻之后,姐弟几个兴奋不已的情绪,都平息了一些。   李云柔优先挑了茯苓饼出来,给舒姐儿他们,每人都分了一片儿。   李希贤捏着茯苓饼,正要吃,突然间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心姐儿,你去集上了?我咋没见着你呢?还买了这许多东西……你哪来的钱?”   李云心干脆利落:“捡来的。”   却不料李希贤是个道德君子:“捡来的钱可不能乱花,那丢钱的人得多着急?”   李云心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李云柔乖乖地转身,站到门口去望风,李云心便一五一十,对李希贤和盘托出了。   李希贤揉了揉额角,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妹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省心啊!   竟然连姐姐李云柔都被她拐走了!   俩人竟然换了自己的衣裳,还做了伪装,跑到集市上去玩儿了一天!   这俩丫头,啥时候变得这样胆大包天了?   他眨了眨眼,狐疑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半晌,看的李云心忍不住觉得分外心虚。   李希贤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儿不认识这个妹子了。   眼前这个胆大包天,主意比谁都正的丫头,真的还是自己那个胆小如鼠、畏畏缩缩的二妹妹么?   李云心实在扛不住这样的压力,忍不住甩出来千古第一强问:   “你瞅啥?我脸上有花呀?”   李希贤摇摇头,甩掉自己脑海里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二妹妹不过就是变得性子活泼了些,胆子变得大了些,怎么可能不是二妹妹呢?   心姐儿要一直是原来那个性子,自己才应该犯愁吧!   想到这里,李希贤笑了,伸手便在李云心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哪儿学来的这些粗话?小娘子要贞静娴雅,不知道吗?”   李云心弱弱地点头:“知道了,哥。”   要不是迫于李希贤刚刚那耐人寻味的眼神儿的压力,这声儿“哥”,她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叫得出口。   不过,既然突破了第一次,后面再叫,就顺溜儿多了:   “哥,咱们明个儿,再进山一趟呗?”   ------------ 第052章 静夜   “你想干啥?”李希贤警惕地瞪着李云心。   这傻丫头,莫不是惦记上了那用十两银子给她压惊的冤大头?   这种事儿偶然碰上一回,就够值得庆幸的了。   就算是钱多得没地方扔的富家子,也不见得人人都有这份仁义心肠啊!   莫非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还想揪着同一只羊,再薅一回羊毛?   这种事儿,可一而不可再。   万一弄巧成拙,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行,必须得拦着她点儿!   李云心有点儿奇怪地瞅了瞅李希贤。   这贤哥儿,今儿个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啊。脸上一副那么决绝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了:   “我想试试设几个绳套儿。看看能不能抓到两只兔子,或者野鸡什么的。以前我见过别人做绳套,好像也不咋难。”   李云心没说谎,她是见过别人做绳套。不过,她是上辈子从电视上头见的。   “其实也可以捡点儿蘑菇、掏几个鸟蛋、再抓点儿田鸡,挖些野菜……”   李云心正说着,忽然听到“吸溜儿”一声儿,十分响亮的吸口水的声音。   原来是李云舒。   她正一脸孺慕地盯着李云心,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光在里面闪烁。   这个小吃货!一说到吃,就比谁都精神。   刚刚李云柔都带着两个小的洗漱过了,已经把李云舒和李希杰都拾掇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地塞进了暖烘烘的被窝儿。   这会儿,李希杰含着手指头,睡得香香的。偶尔还会随着呼吸,吹出来个鼻涕泡儿。   李云舒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会儿她只穿着中衣,却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似的,兴致勃勃地听着李云心说话。   刚刚大概是李云心说的那些,都是她爱吃的。她一时没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被发现了,也一点儿不尴尬。   反而一脸崇拜地凑到李云心跟前,一副抱定了李云心这条“会抓肉肉”的大粗腿的模样……   李云心拎着李云舒,干脆利落地把她塞回了被窝儿,还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抓紧老实儿滴睡觉!   要是再敢这么不管不顾地钻出来,下回姐遇见啥好吃的,都不带你的份儿!”   这话的威力,简直比“二伯娘来了”还好使。   李云舒乖乖地躺好了:   “二姐,我马上就睡,你一定记得要带我的份儿呀!”   “行,赶快睡,闭上眼睛。”   “哦。”   李云舒躺好了,没过多大会儿功夫,呼吸就均匀绵长起来。   李云心和李希贤、李云柔几个,也不过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明个儿进山的章程:   不带两个小不点儿,也不往老林子深处走。   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不要自己做决定,一定要喊哥哥姐姐来帮忙。   最后这一条,是李希贤要求李云心反复保证过的。   虽然李云心觉得,若是论实际年龄,自己才是姐姐。   但这种被“哥哥姐姐”关心的感觉,让她沉醉其中,一点儿都不舍得拒绝。   不管李希贤实际上到底在担心什么,她都决定顺了他的意。   李希贤见妹子这样乖巧,不由得又暗暗懊悔了一下自己之前的疑神疑鬼。   妹子还是像从前一样依恋自己……   她只是变得更活泼更大胆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自己压根儿就不该怀疑她。   李云心不知李希贤的心路历程,但看他脸色舒缓了,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姐弟三个谈完了事儿就歇下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五房的卧房之内,陈氏和李桐,却正焦急地守着李希明。   李希明这会儿应该是睡着了,但他虽然闭着眼,脸色却惨白惨白。   梦里似乎也很害怕,小身子一直在瑟瑟发抖。   陈氏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眼泪仿佛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李桐既心疼孩子,又心疼陈氏,眼圈儿也变得红彤彤的。   陈氏拧了李桐腰间的软肉一下:   “这破地方不能待了!我明个儿一早就回娘家!”   李桐连连点头:   “娘子说得是,明个儿早上,我陪着娘子一块儿回去。”   明哥儿一贯娇生惯养,大部分时间,几乎都长在姥姥家。   对老李家的成员,其实都不很熟悉。   今儿个曹氏这一番发作,没能把李云心怎么样,反倒把明哥儿给吓着了。   明哥儿本来就胆小、又不大认得曹氏,见到曹氏那么蛮狠凶恶的模样,自然免不了害怕。   当时陈氏就没绷住,冲着曹氏发了火儿。   但曹氏当时正跟李云心对峙。   兴许是为了不在小辈儿面前丢面子,竟然对陈氏的话不理不睬,连个屁都没放。   按老李家的规矩,明个儿该陈氏往大厨房掌勺。   但经过了今儿个这一遭,陈氏恨不得现在立刻拔腿就走。哪儿还有那份闲心,管旁人吃不吃得上饭?   若不是李桐深怕走夜路不安全,死活劝住了陈氏,晚食一结束那会儿,陈氏就直接抱着明哥儿回娘家了   现在,她分外后悔听了李桐的劝。   万一明哥儿这回,真被吓出来个好歹,她生撕了曹氏都不解恨!   ……   大房一家子,其实这会儿,也都还醒着呢。   他们一家六口,被安顿在老两口的两间卧房。   李希文和林氏带着李烨,跟老两口儿住一间。李槐和曹氏带着李云珠住一间。   因为老两口儿就睡在隔壁,他们两口子,说话也不敢大声。   曹氏自打回了卧房,先眯着眼睛歇息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睡着。听着李槐回来了,就开始委屈巴巴地哭。   李槐一进屋,就见到曹氏哭红了眼睛,拿着个帕子盖在脸上,轻轻地擦拭腮边的眼泪。   这动作,当年曹氏年轻的时候做起来,确实很是动人。   让李槐的心,不自觉地就偏了。   然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曹氏连孙子都有了。   跟着李槐过养尊处优、呼奴使婢的好日子,也刚刚不到三年的功夫。   去镇上之前,她跟老李家其他几房的妯娌们一样,都是要下地扛得起锄头,进门玩儿得转灶台的农妇。   天天风吹雨淋日头晒的,这颜色便是再好,也难免会憔悴衰老。   此时,这曾经十分动人的作态,就不可避免地显露出几分尴尬来。   李槐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耐烦:   “怎么着?你这还委屈上了?”   ------------ 第053章 清晨   曹氏不敢吱声,但她那委屈的哭声,又加大了几分。   李槐的脸色沉了下来,低声骂到:“蠢妇!”   曹氏闻言,也顾不得哭了,把帕子一摔,气哼哼地问道:   “李槐!你说谁蠢呢?   当着别人的面儿,我再怎么着,都不忘了给你留脸。   你踢了我一脚,踢得还那样重!   我都没有说你什么。   这会儿你不说关心关心我的伤势怎么样,竟然还继续骂我?”   李槐冷冷地说道:   “竟然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挤兑得出乖露丑,说你蠢你还不服?”   曹氏反唇相讥:   “你不蠢,那小丫头片子挤兑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李槐语塞,恼羞成怒道:   “看来那一脚,我还是踢得太轻了!”   俩人的调门儿越来越高,眼见着就要闹腾起来。   李云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可怜巴巴地说道:“爹,娘,你们小点儿声儿啊,别把我爷我奶吵醒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面皮一僵。   得了李云珠的提醒,这才记起来,这会儿不是在自己家。   两口子都怕被别的房头看了笑话,也怕惹来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怒火,总算消停了几分。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氏就抱着李希明,噔噔噔地出了门。   她甚至连脸都懒得洗,更不要提梳妆打扮了。   只随手拿了根簪子,简简单单地挽了下头发,就算完事儿了。   那动作,比李桐还要快上几分。   不过,陈氏倒是给儿子李希明穿得严严实实的,还额外给他裹了张薄薄的毯子。   李桐无奈地苦笑了下,紧紧追着媳妇儿和儿子,也急匆匆地出了门儿。   出门前,见李希仁抡着斧头在院子里劈柴,李桐顺便还嘱咐了他一句:   “明哥儿吓着了,你五婶儿要带着他去看大夫。回头备不住就去姥姥家休养两天,你帮五叔跟你爷奶说一声儿。回头五叔给你带牛肉干儿吃。”   李桐的岳父,经常能搞到些牛肉、羊肉、火腿、鹅脯、牛肉干儿之类的稀罕物。李桐也不是小气的人。   李希仁暂停了下劈柴的动作,擦了擦汗,点了点头:   “五叔你去吧,我不会忘了跟爷奶说的。”   五房一家子刚出了老李家院门儿,没多大会儿功夫,老两口儿就起来了。   简单洗漱过后,老爷子李景福在腰上别着他的旱烟袋,左手拎着一个柳条簸箕,右手拎了个铲子,出门捡粪去了。   老太太乔细妹进了仓房,拿了粮食,到了大厨房一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今儿个论规矩,该是陈氏当值。难道老五家的偷懒起晚了?   乔细妹从大厨房出来,奔着五房的方向去了。   李希仁见了,忽然想起来李桐叮嘱他的事儿,急忙站直了身子,对乔细妹说道:   “奶,五叔让我跟你和我爷说一声儿,明哥儿昨晚上吓着了,五婶儿带着明哥儿看大夫去了。看完大夫直接去姥姥家,估计得在陈家那边住两天。”   乔细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老五这个儿子,简直成了人家老陈家人!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李希仁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弱弱地试探着问道:   “奶?你咋地了?你没事儿吧?”   乔细妹抬手按了按额角,沉声说道:   “没事儿。你去我跟你爷那屋,喊你大伯娘一声儿,让她麻溜滴过来做饭!”   “哦。”李希仁听话地撂下斧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老两口儿的屋子,不过他却没进去,只在门外头敲了敲门,大声喊道:   “大伯娘,大伯娘,我奶喊你去大厨房做饭!”   李希仁的嗓子很响亮,又故意加大了几分音量。   他使的力气,绝对是能让整个老李家,乃至左邻右舍都能听见的那种。   昨个儿聂氏回家,得意洋洋地说自己个儿给翠姐儿报仇了。   然后便把曹氏看李云翠的那个眼神儿,以及她怎么不动声色地报复了回去,害得曹氏脸都绿了的前因后果,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好几遍。   李希仁当时就忍不住暗戳戳地谋划,将来要怎么报复回去。   哼,翠姐儿毕竟是自己个儿唯一的亲妹子!   虽然这丫头有点笨笨的,脑子不大好用,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这不,让曹氏丢脸的机会,说来就来了。   李希仁喊得这么大声儿,又把老两口儿的房门拍的“咣、咣”直响,曹氏自是不好继续装死。   但她也着实不想进大厨房给一大家子做饭。   自打去了镇上,除开最初那两个月,她真的没再碰过几回灶台了。   只是昨个儿,跟聂氏算是不欢而散,这会儿曹氏自然不能拉下脸来,喊聂氏来帮忙。   再者说,就聂氏那手艺,她就算是乐意帮忙,自己个儿也实在也咽不下去啊!   按说,昨晚上的饭菜是冯氏做的,那么今儿个就该轮到陈氏掌勺……   老太太为啥要喊她来做饭呢?   曹氏一边琢磨着,一边磨磨蹭蹭地赶到了大厨房。   乔细妹一看见曹氏那身装束,就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来大厨房做饭,怎地还穿了这样一身妆扮?   只见那曹氏,上身穿了一件蜜合色的夹袄,外头配了件胭脂色的比甲,下身穿了条月白色挑线裙子,脚下踩着一双大红金丝银线绣鞋。   头上挽着一窝丝,裹着一张销金帕子,斜插着一支银簪子,还戴着几朵粉嫩的绒花,耳朵上的两串耳珰,明晃晃地亮瞎人眼。   就这一身行头,从头到脚地算下来,得多少银子?   你这是来做饭来了,还是来踏青来了?   本来因为陈氏使性子回了娘家,乔细妹这心里的火,就直往脑门儿上顶。   这会儿见了曹氏这副堪比富贵人家媳妇儿的打扮,更是觉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个不停。   乔细妹按了按额角,把原本预备今儿个做的粮食,拿了个木盆倒出来一小半儿,递给了曹氏:   “先蒸两锅窝头,切点咸菜丝儿,再调个汤就成了。快着点儿,别耽误了爷们儿下地!”   说完,乔细妹转身就走。   她怕自己一时绷不住,再劈头盖脸地捶曹氏一顿。   没想到曹氏竟然没看出来乔细妹隐藏的怒气,反而叫住了她:   “娘,今儿个不是该五弟妹当值么?”   乔细妹连头都没回,硬邦邦地说道:   “嗯,谁让你昨个儿发那么大的火儿?明哥儿被你吓得不轻。大晚上的,也不方便请大夫。今儿个陈氏和老五两口子,带着孩子去普济堂了。”   曹氏登时不敢吱声了。她怕乔细妹说这汤药费归她出。   只是,这明哥儿的胆儿,也太小了点儿吧!   老五媳妇儿也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孩子,怎地还当个宝贝似的?   葫芦里头养家雀,越养越娇!   ------------ 第054章 插刀   曹氏无声的吐槽了一阵,看着乔细妹给她的粮食,不禁犯了愁。   这蒸窝窝头,可是个技术活儿。   她都多久不上灶了?   就给了她这么一点儿杂合面儿,还让她蒸两锅窝头出来,这不是诚心难为人么?   曹氏在大厨房里,瞅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灶台,一筹莫展。   李云珠见曹氏久久不回,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往常的情形来说,曹氏即使被分派了活计,她也总能很快找到办法脱身。   要么,她可以用言语挤兑四婶儿帮忙;   要么,她可以打感情牌说动三婶儿帮忙;   再不济,她还能用些吃食玩意儿,哄着二婶儿帮忙……   一时好奇,李云珠来到了大厨房,远远地就见大厨房的门帘子在呼呼冒烟。   李云珠心里咯噔一下:   唉呀妈呀,这不会是着火了吧?   “娘?娘!”   她一边喊着“娘”,一边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就见曹氏正蹲在灶台边上,满脸黑乎乎的,正往灶坑里塞柴火。   灶坑门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黑烟,整个大厨房   头上的簪子也掉了,销金帕子也脏了,一窝丝的发髻也歪了,两只明晃晃的耳珰,只剩下了一只。   “娘,你这是咋地了?”   曹氏见了李云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屋里的烟更浓了。   ……   “唉呀妈呀,咳咳,咳咳,这是咋地啦?搁外头一瞅还以为谁把厨房点着了涅!”   伴随着两声咳嗽,老三媳妇儿王氏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响了起来。   曹氏和李云珠听见有人来了,顿时倍感羞窘。   但一发现来的是王氏,又奇迹般地感到一阵既恼火又安心的矛盾感觉。   果然,王氏一见到曹氏和那个正在冒烟的灶坑,就开心地笑了:   “哈哈哈哈,大嫂,你这是在镇上过了好几年好日子,忘了怎么点火了吧?”   一边笑,一边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把曹氏和李云珠从灶坑门儿的位置赶开:   “瞅瞅你那狼狈样儿,赶紧找个地方歇着吧!那灶坑你别管了,放着我来!”   曹氏既窘迫又庆幸地让开了位置,王氏一边从灶坑里抽出来两把柴火,一边嘲笑曹氏:   “大嫂,你穿成这样来烧火,是嫌你这身儿衣服不时兴了,想早点儿祸祸坏了,好换新的么?”   曹氏顿时感觉自己脑门儿上青筋直蹦。   她本来以为今天是陈氏当值,自己住到今天下午,帮珠姐儿安顿好,就回镇上去了。   根本就没有准备干活儿穿的衣裳!   早上李希仁喊她,又喊得那样大声,她也没地儿找人借旧衣裳去呀!   这身儿好衣裳都被灶坑的黑烟熏过了,天知道还能不能洗得出来、洗完了会不会褪色……   搞不好还真就毁了!   曹氏只觉五味杂陈,心里把老太太乔细妹、老五媳妇儿陈氏,还有昨天气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还挨了踢的罪魁祸首李云心,都给恨上了。   只是,老太太乔细妹本就是个厉害人儿,作为婆婆又积威已久。   就是李槐都不敢跟她炸刺儿,曹氏自然更不敢招惹。   老五媳妇儿陈氏,一天到晚长在娘家,见面的机会都少,更别提报复她了。   唯一能够让她有机会报复回去的,也就只有李云心那个死丫头了!   曹氏暗暗盘算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李云心这丫头,以前还有些落单的时候,现在却一天到晚地跟贤哥儿和柔姐儿混在一起。   想抽她一顿,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曹氏气得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响,竟然没听见王氏的问话。   直到王氏的熊掌拍到她肩膀上,把她拍得矮了半截,才反应过来。   “大嫂,你寻思啥涅?咋喊你这么半天都不吱声涅?你点火是要做点儿啥?   火我点上了,锅我刷好了,水我也烧上了。   你这边要是没有啥事儿,我可烀猪食去了啊!   咱家猪都饿着呢!”   乔细妹远远地瞅见厨房冒烟,就噌噌噌地跑了过来,那利落劲儿一点儿都不像个老太太。   这会儿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见了王氏的话尾。   王氏一向干活儿利落,怎么这早晚儿了还没喂猪涅?   再一看曹氏的那副狼狈样儿,乔细妹顿时便心中有数儿了。看来老大两口子,果然是翅膀儿硬了,生了二心!   曹氏没发现乔细妹进来了,此时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忙忙地扯住了王氏:   “三弟妹,劳烦你再帮我蒸两锅窝窝头呗!”   老三媳妇儿半点儿都没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蒸窝窝头儿啊,好说!我做这个最拿手了!”   王氏干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倒进面盆里,拿了根儿筷子,就开始搅和那黑乎乎的杂和面儿。   曹氏刚刚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心口就再次被插了好几刀:   “大嫂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日子,过得有点儿飘了呀!   干了这老些年活儿了,你咋连个灶坑都点不明白,还连个窝窝头都不会蒸了涅?   你是搬到镇上去了,又不是飞到月亮上成仙了,这过日子还能不吃不喝咋地?”   曹氏强撑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连连点头,还想着给自己遮遮面子:   “唉,三弟妹,你说滴对。   我这不是就伺候你大哥和你大侄孙子了嘛!   做饭啥的,主要都是林氏担起来了。   再者说,我们搁镇上用的是小炉子,再使这大灶台,就难免有点儿手生了。”   王氏一边儿动作麻利地把湿漉漉的杂和面揉成劲道喧软的面团儿,一边儿乐呵呵地瞅着曹氏那身衣裳,继续往曹氏心口插刀子:   “大嫂,你这趟回来,可真是亏大了。”   曹氏看着王氏的眼神落处,发现自己那件胭脂色的比甲,已经黑一道、白一道地,蹭上了许多柴灰。那蜜合色的袄子,还被灶坑门儿崩出来的火星儿,给烧了两个小洞。   她忍不住眼前一黑。   ……   王氏帮着曹氏蒸完了两锅窝窝头儿,李云珠动手切了两碟子咸菜,曹氏自己只用一棵酸菜调了个汤。   乔细妹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一言未发,悄悄地转身走了。   今儿个的早食,比平日里晚了两刻钟。   曹氏又回屋里重新洗漱了一番,最后才上桌。   她头上只简单地梳了一窝丝的发髻,插了银簪子,戴了两朵绒花。   之前那亮闪闪的销金帕子,和明晃晃的两串耳珰,都不见了踪影。虽然衣裳依然有几分鹤立鸡群,看着还是比之前朴素了不少。   珠姐儿穿着半新不旧的挑线白纱衫子,配着天青色比甲,大红色的石榴裙,在一众姐妹之间,也显得姿容分外出众。   见了曹氏和珠姐儿这番模样,李希贤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出奇地柔和下来。   他们之前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愧疚,已经彻底无影无踪。   ------------ 第055章 意外   李希贤和李云柔都想开了,李云心自然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虽然她穿过来,拢共还没几天,却已经对这个家里,大部分成员的性格,都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老爷子李景福,就是个典型的传统农民。不同之处大概是经历过逃荒,有几分见识。而且他对乔细妹言听计从,算得上知人善任。   老太太乔细妹精明厉害、性格霸气,对整个家的掌控力很强。   但老两口不可避免地有些偏心,因此李槐这一辈人,基本上都是各房有各房的小心思。   不过,这里最明显的是大房、二房和五房。   大房对这个大家庭,几乎一直在索取,而很少做贡献。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脱产读书,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奢侈的事情。   真正的小户人家、底层老百姓,哪怕倾家荡产,甚至举全族之力,恐怕也培养不出来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能上几年私塾,都已经非常不易了。   二房两口子都是占便宜没够,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性格。   二房总是紧跟着大房的脚步。每当有什么便宜可占,大房吃肉,二房务必要喝汤。   三房两口子,似乎都是性情爽朗之辈。   李云心跟他们接触不多。   只从面儿上来看,似乎李松的心眼儿要多一些。   然而王氏性子虽然一根肠子通到底,却也插得一手好刀。   很难说,她到底是真的是如此钢铁直女,还是心有丘壑,却更喜欢以粗鲁直爽为保护色。   四房,李榆和冯氏,让李云心的感受很复杂。   李榆这个人,本身有一套固有的价值观,简称顺毛驴。   属于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脑子,但架子还必须端得足足的那种人。   当然,他只在自己妻儿面前是这副模样。   面对着比他地位高的人,和他内心认为更亲近的人,他的表现都更像一个指哪打哪的小弟。   李云心觉得,如果单看这个爹的话,自己这场穿越,绝对是一种冥冥中的惩罚。   冯氏几乎拥有符合传统女性的一切优点。   她温柔、和顺、心灵手巧、性情坚忍、任劳任怨,拥有极高的道德观念,同时也勇于承担生活加诸自己身上的重担。   面对人生的种种大坑,就像是一只面对着老鹰的母鸡。   无论自己多么害怕,都能挺起柔弱的肩膀,努力护着自己翅膀下面的小鸡仔。   五房两口子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虽然老李家儿子多,但这年头不兴入赘。老李家明面上是个普通的穷困百姓人家,实际上也有几分家底儿,自然更不乐意让儿子改换祖宗了!   李桐常年陪着媳妇儿陈氏长在岳父家,跟入赘其实也差不多了。   但名头上,到底还是老李家,娶了陈氏这个儿媳妇儿。   陈氏是独养女儿,陈父对陈氏爱若珍宝。   陈母去世后,他一直没有续弦,就怕后妈对女儿不好。只纳了个身份不高的妾,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李桐对媳妇儿好,陈父也愿意贴补五房。   女儿出门子以后,还能常回到娘家来住,让他对李家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李家老两口儿虽然心里不大乐意,但陈亲家十分客气,而且老儿子也得了实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次征兵令的事情,李家老两口儿也托了陈亲家帮忙打探。   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确切的内部消息,只得了几个不同版本的流言。   李云心跟五房两口子,接触得比跟三房两口子还少。   只知道陈氏性子娇惯,有几分骄傲。   李桐是个温和的年轻人,对家里的孩子们很好,对陈氏也十分爱重。   老两口儿还有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李桃和李梅。   李桃嫁到了镇上的棺材铺,是个势力虚荣,脾气很大,还很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因为她想要撺掇李榆卖掉李云柔给一个路过的走商做妾,李云心和四房的几个孩子,都已经把李桃列进了黑名单。   李梅性子清冷刻薄,眼里不揉沙子,嘴上也不肯饶人。但她的良心起码比李桃放得正一些。   虽然她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李榆的榆木脑袋,看不上冯氏的逆来顺受,但对四房的几个孩子,也只是无视,并无恶意。   孙子辈儿和重孙辈儿的,李云心感觉自己的认识还不大全面。   基本上刚刚只摸透了几个人的脾气。   李希文是个孤傲自负的书呆子,李希文的媳妇儿林氏,勉强算是个低配版的薛宝钗。   李云珠性子随她爹,心眼儿贼多,也很擅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长相么,倒是取了大房两口子的优点。   现在刚刚十五岁,已经美得有些亮瞎人眼了。   李希仁憨厚仁义,任劳任怨,也有几分护短,对各房头的孩子们,都很有哥哥的样子。   李云翠是个眼皮子浅的,还有点笨头笨脑。   二房其他几个孩子,李云心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大多数孩子,可能都很难脱离父母的影响,尤其是负面影响。   二房的几个孩子,除了李希仁这个神奇的异类,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李柳和聂氏两口子的特点。   三房迄今为止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李云秀、李云芳、李云娇。   李云秀的性子,跟王氏绝对是亲母女。   李云芳不像王氏、也不像李松,反倒像是冯氏的亲闺女。   李云娇性子娇软,说话也糯糯的、嗲嗲的。还真不知随了谁了。   吃过早食,平平淡淡的一天又开始了。   老李家的一切,似乎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李景福带着儿孙们下地去了,乔细妹也带着媳妇儿们和孙女们开始忙活家里的事儿。   李槐和李希文没有下地。   李希文照旧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李云心凑过去听了听,顺便瞄了一眼书上的文字。   发现这位竟然还真是在用功读书。   就是不知道他声音嗡嗡地跟蚊子叫一样,还念得这样催眠,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睡着的?   李槐追着乔细妹,在她跟前绕来绕去,使出浑身解数,誓要讨得老太太欢心。   曹氏和李云珠没跟着大家伙儿干活儿,而是在拾掇大房的屋子,为李云珠在靠山屯的生活,创造尽可能舒适的居住条件。   四房的几个小家伙儿,按着之前说好的分工,李云舒带着李希杰,在家看家。   两小只决定哪儿都不去,就在屋里玩儿。   李云柔跟乔细妹报备了一下,就带上了李希贤和李云心,准备上山挖野菜。   老太太先是点了头,随后又突然改了主意:   “挖野菜么……心姐儿跟着秀姐儿一块儿去吧!   今儿个我要去集上取农具和粮种,柔姐儿和贤哥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第056章 桔梗   就这样,原本定好的三人行,变成了李云心一个人独自进山。   当然,最开始,李云心还是按着乔细妹的安排,跟着李云秀她们一起去挖野菜的。   到了山上,李云心就找了个借口,跟李云秀她们分开了。   李云秀带着李云芳在小山谷里挖野菜,李云心悄悄进了老林子,一边做着记号,一边往深处走去。   除了布置下绳套儿,试试能不能套到野鸡野兔之外,她还想再找些稀罕的东西,最好是能到镇上换成钱的。   如果能挖到个人参娃娃,或者遇到个傻狍子什么的就好了。记得以前看过的小说里头,十本有八本,开局就能挖到人参。   不过,李云心已经走了许久,腿脚都有点酸了。却依然没有什么收获。   她努力回忆着多年前看过的纪录片、和野外生存类综艺节目,在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都设下了绳套儿,算起来,差不多有足足七个。   但是自己毕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并没有动手实践过,也没有专门学过。   这些小玩意儿,她能依葫芦画瓢地做出来,已经算是动手能力不错了。   至于到底能不能抓到猎物,还真不好说。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现在绳子都用得差不多了,也该找找人参娃娃或者傻狍子了!   李云心专挑那些林荫处,一棵草一棵草地看过去。别提有多用心了。   只可惜,傻狍子一直没有露面。人参娃娃也不见踪影。   李云心累得腿软脚软,一屁股坐倒在地,感觉好像坐在了一滩水上,湿漉漉的。   她“哎呀”一声蹦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堆蘑菇,被自己给坐扁了。   蘑菇的颜色看起来黑乎乎的,形状还有点儿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是毒蘑菇,还是食用菌。   她伸手摸了摸身后的衣裳,不出意料地沾了一手棕黑色的汁液……   唔,这蘑菇可真新鲜。   只可惜,这身儿衣裳,怕是毁了!   李云心有点儿沮丧。   今儿个进山不但没什么收获,反而损失了一件衣裳……   莫非锦鲤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要不,下回自己挨个儿带李云柔、李希贤、李云舒和李希杰进一趟山试试?   正当李云心一边懊恼,一边瞎琢磨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堆蘑菇附近,还有好多一丛丛、一簇簇的蘑菇。   看起来大都黑乎乎的,要么就是深棕色,也有些灰扑扑的。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儿。   只可惜,蘑菇这东西不能乱吃啊,万一整错了,会害死人的。   李云心咬着嘴唇,心有不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蘑菇:   “唉!好想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蘑菇啊……”   李云心刚刚这样想,眼前就飞速地浮现出来一行黑色楷体字:黑蘑菇,无毒,可食用。   额,这种蘑菇的名字这样简单粗暴么?   不过,既然“它”说可以吃,那就应该可以吃吧?!   李云心郁闷的心情被稍微抚平了一点点。   这种蘑菇她上辈子没听说过,不知道它们的味道好不好,也不知这个世界的人,认不认这玩意儿。   说不定只能留在家里,自家人吃。   那样的话,虽然这趟进山算不上毫无收获,但也未必抵得过这件衣裳的价值。   希望自己设下的那些绳套儿能有点儿用处吧!   李云心蹲下身子,把凡是顶上飘着“黑蘑菇,无毒,可食用”字样的蘑菇们,都捡进了自己的背篓里。   她今天特意带了个最大号的背篓,本来么,是为了野兔、野鸡,还有人参娃娃准备的。   奈何人参娃娃看不上她,不来找她玩儿。   只有这些灰扑扑、黑乎乎的蘑菇们,不嫌弃她……   不过,有蘑菇可以捡,总比啥都没有强。毕竟蘑菇也算是优质蛋白。   李云心捡了一会儿蘑菇,郁闷的心情也渐渐愉快起来了。   嘴巴里也不再自艾自怜地嘀嘀咕咕,反而欢快地哼起了歌儿: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只大竹筐……”   大概是身体变成了小孩子的缘故,李云心发现,自己个儿的心态,似乎也在往小孩子的方向发展了。   她都多少年没唱过这首歌儿了!   现在不光想起来就唱上了,还莫名其妙地唱得很欢快!   把刚刚发现的黑蘑菇捡完了,大背篓依然剩下了很多空间。   李云心受到了启发,这回不光盯着小草一棵一棵细细地看了,也把搜索的目标范围扩展到了菌类。   李云心的运气还算不错,或者说,这座老林子里,物产着实丰富。   而且李云心的那个时隐时现,不定什么时候冒头的金手指,今天也跑出来刷存在感了。   有了“它”的帮助,李云心真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啦。   她不仅捡到了黑蘑菇,还捡到了浅棕色的野生香菇、红棕色的松伞蘑、白色的口蘑、黄色的黄油蘑、浅棕白色的草菇……   背篓的空间,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这么多蘑菇,就算自家吃,也够一大家子人吃好几顿了。大概能抵得住那件衣裳的损失了吧……   李云心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   她已经有点儿累了。   之前见到越来越多各色各样的蘑菇,心情兴奋之下,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身板儿的感受。   这会儿一平静下来,就发现,自己腿肚子有点儿打颤了。   只好扶着树慢慢地走。   走着走着,李云心发现一大片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草。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种草在秋季会开一种蓝紫色的小花,俗称叫包袱花,也叫铃铛花。   李云心兴奋地把背篓放了下来,拿出了小铲子,开始挖地。   很快,她就挖出一大串牵连在一起的根。   她把它们拎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想仔细确认一下,这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东西。状似人参,又似树枝……像倒是挺像的,但不大敢确认啊。   根茎上方,突然间又飘过一行黑字:桔梗,可入药,可食用。   哈哈,就是它,没错了!   李云心兴奋起来,把已经挖出来的那些根上面的泥土都抖落干净,再拿衣襟擦了擦(反正这件衣裳也毁了),然后才把它放进背篓里。   直到整个背篓都塞得慢慢的,再也塞不下了,李云心才略感遗憾地停手了。   这座老林子,可真是个宝藏啊!   ------------ 第057章 青梅   李云心在桔梗丛附近的树上做了个记号,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自己的生财之道,差不多算是有着落了。   这会儿,李云心也不感到疲惫了,反而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要不是背篓装不下,她还能再挖!   但是背篓已经满满登登的了,她挖再多也带不走,今儿个只好到此为止。   李云心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透过林木之间的空隙洒进来,宛如碎玉乱金,铺陈一地。   她看着斑驳的树影,再留心寻找自己留下的记号,十分确定,自己没搞错方向,再走个几十步,就能回到那小山谷了。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到没到跟李云秀约定的时候。   不过,李云心事先留了个心眼儿,早早就跟李云秀交代过,说如果到点儿了自己没出来,就是抄近道先走了,让她不要在原地傻等。   李云秀是个急性子,对原主唯唯诺诺、黏黏糊糊、磨磨蹭蹭的模样,一直不怎么喜欢。不管是挖野菜还是打猪草,都不爱带着原主。   然而李云秀的娘亲王氏,却偏偏很喜欢冯氏。   所以王氏的几个孩子,对四房的孩子们,也都十分友善。   李云秀虽然看不上原主,但每当外人跟原主冲突的时候,她还是会尽力罩着原主。   毕竟她这个姐姐,可比李云心大五岁呢。   这回李云心想进山挖野菜,乔细妹又发了话,李云秀再不乐意,也得带着她。   万幸的是,李云心竟突然“懂事”起来了。   大概是总算知道了自己不爱带着她吧,竟然主动提出分开走。   还主动提出,如果她没有及时出现,自己不用等她……   这些提议,正合李云秀的心意,她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即使事后乔细妹和王氏问起来,反正李云心有言在先,她也不愁没话说。   李云心乐颠颠地往小山谷走的时候,李云秀已经忙活完了自己的活计,到了俩人事先约定好的地方。   李云秀挖了很多野菜,又打了不少猪草、捡了不少柴火。一边儿干活儿,一边儿还得照看着两个亲妹子,李云芳和李云娇。   忙忙活活的,片刻不得闲。   这会儿任务完成了,只想赶紧回家洗把脸,再跟娘亲撒个娇,要点儿什么炒米、炒豆之类的零嘴儿吃。   她一开始倒是还耐着性子,想等一等李云心。   大家一块儿来的,也该一块儿回。   但这些日子,天气渐渐转暖。这片小山谷,又比外头气候热上许多。   李云秀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又被太阳晒着,便愈发焦躁。只等了半刻钟,就觉得似乎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其实,自己晒着也没啥。   可两个妹子,尤其是小妹,粉团子一般的好模样、脸皮子娇娇嫩嫩的,怎么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呢?   最终,李云秀实在按捺不住了,到底还是选择了先走。   李云心已经八岁了,不至于找不着家。   自己八岁的时候,也没人带着啊,不也这么过来了!   李云秀做好了心理建设,带着妹子们和自己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的“战利品”,愉快地回了家。   浑然不知,李云心下了山,压根儿就没往家里走。   反而趁着大家伙儿都在歇晌,没人在外面溜达的便利,独自一人去了镇上。   上回去集上,她特意留意了许多店铺的位置分布,就是为了自己独自去镇上打算的。   这回她没有男装可以换,但还是简单地给自己化了个“妆面”——捏碎了几朵染色能力极强的蘑菇,把那棕黑色的汁液,抹在了自己脸上、脖子上、手上。   一边儿抹,一边儿心疼。这蘑菇肉质十分鲜嫩,炖鸡吃,一定是极美味的。   但也没办法,自己这样大的小女孩,单独一个儿在街面上行走,若是不打扮得丑一点,说不定就会被坏人盯上,或者就被拐子拐去了。   也不知这回去镇上,会不会遇到乔细妹和柔姐儿、贤哥儿他们。   李云心的心情有点儿矛盾,不确定自己到底希望不希望遇见他们——两种情况,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烦恼啊。   ……   镇子上,那条宽阔的主路中央,又有一伙人,在策马狂奔。   这一回,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十分高大神骏的白马。马背上的骑手,竟然是个英姿飒爽,穿着一身大红色骑装的稚龄少女。   她明眸皓齿,容色姝丽,爽朗的笑声,伴随着马蹄声,撒了一路。   她一直打马跑在最前面,一路上却一个摊位也没有撞翻,一个行人也没有伤到。   那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深深地印进了无数人心里。   她的白马之后,落后两三个马身的距离,是庞家小少爷庞耀祖,和潘家三少爷潘叔泽。   潘少爷和庞少爷争先恐后,你追我赶,都想成为跟骑白马的少女并驾齐驱的那一位。   但他们始终落后两三个马身,那一点点距离,似乎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何四少、郑七少和胡二少,落在潘庞二人身后一两个马身的距离。   论骑术,他们自然不甘示弱。   但因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点儿潘庞二人的心思,便也不想太往前面凑。   尤其是何四少,他独自一个,落在队伍的最后。   一边儿暗暗对潘庞二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一边悄悄嘲笑这两个货,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前面那策马飞驰的少女,是近几年才搬到祥云镇的乡绅,于老爷家的小女儿,于青梅。   按说,大家既然都是祥云镇的大户,彼此联姻,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人家于老爷家,那是什么人家?   仔细想想,其实倒也真不能怪这俩货不知轻重,痴心妄想。   实在是那于家人,太过低调了。   表面上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也不做那些仗势欺人的事情。   虽然陆陆续续买了许多田地,但用的却都是市面的价格。从来不曾听说他们有欺压农户,强买良田的事情。   而且,似乎于家人对本地的大户,都颇为看重,也颇为以礼相待。   为了不跟本地大户冲突,就连于家人在县里和镇上新开的铺子,选的都是那些本地不大兴盛的行当。   于老爷做过前朝的官儿,品级还不低。   现在的于老爷,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笑眯眯的乡绅,但依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 第058章 擦肩   于老爷一共育有四子两女,都是嫡出。   于老爷的长子,正在大楚的京城做官。   于老爷的次子,正在军中效力。且是楚王身边的得力干将,一直随着楚王一起南征北战。   于老爷的三儿子,操持着家里的庶务,掌管着于家的大部分产业。   于老爷的长女,嫁给了京里的贵人为妻。   于老爷身边,除了操持庶务的三儿子,就只有小儿子和小女儿,这两个宝贝疙瘩凤凰蛋,承欢膝下。   于老爷对这两个小的,那也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爱。   只是这俩孩子的性格,都挺有意思。   小儿子喜爱读书、喜爱琴棋书画,莳花弄草。小女儿却喜欢舞刀弄枪,骑马打猎。   渤海郡风气开放,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   但即便如此,愿意给闺女配置好马好鞍,让自家的娇娇女儿,跟着一大群纨绔子弟一起赛马的,他还真没见过。   这于老爷家,绝对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啊!   何四少之所以这么门儿清,还是有一回去给娘亲请安,无意间偷听到大哥和父亲的谈话,才知道的。   何四少也有几个嫡出庶出的姐妹,家里也是相当宠爱。   可家里对姐妹们的宠爱,似乎也只体现在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上。   若是有谁跟这位于老爷家的小闺女一样,竟然跟一群浮浪子弟一起当街跑马,怕不是要被老爷子打折腿?   于老爷子竟然宠爱于青梅到这种程度……这也太可怕了!   何四少忍不住想着,别说自己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哪怕一辈子都打光棍儿,娶不上媳妇儿呢!也不能嫌自己命长,去招惹她呀!   庞家和潘家的那两个草包,怕是只看到了于家的那些田地产业,却是被贪欲蒙蔽了心智,压根儿就没看到这桩好亲事的坏处。   首先这于青梅,可不是个跟一般闺阁小姐一样好摆布的主儿。   人家从小就请了名师,学习拳脚枪棒,勤学苦练十来年下来,也算得上弓马娴熟。万一遇到个山匪、遇到个外敌犯边,那可是能随时披挂上阵的主儿!   别的不说,就从这骑术来看,整个祥云镇,真就没有几个比她强的。   她又从小受宠,全家人护着疼着,娇养着长大的。   性情不说刁蛮任性吧,起码不大可能会是那种贤惠温柔的。   贤惠温柔的闺阁少女,当街打马狂奔?你见过?这画风不觉得诡异么?   可惜庞潘二人,还在那争风吃醋,抢破头呢!   也不想想,别说人家于老爷家的家世,能不能看得上他们这两个土包子。   就算那于老爷和于青梅,真的看上他们了……他们难道就能消受得起于青梅这样彪悍难惹的媳妇儿么?   何四少一个人落在最后,慢悠悠地跟着前面那一队呼啸而去的朋友,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的远见卓识。   ……   乔细妹从柳家铁匠铺里取了农具,又从上回赶集的时候交过定钱的粮铺里取了粮种,两件事都办得很是顺利。   今儿个不是赶集的日子。   所以乔细妹带着柔姐儿和贤哥儿两个孩子,其实是硬生生地靠着两条腿,走路走到镇上的。   这会儿,正事儿办完了,疲惫感就瞬间遍布了全身。   乔细妹想了想,决定带几个孩子吃点儿好的。   嗯,街角那家馉饳铺子,以前乔细妹和李景福去吃过一回,那细嫩鲜香的滋味,至今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在舌尖萦绕。   乔细妹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馉饳铺子,在大堂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她把农具收拢来,放在一起,搁在自己左手边的椅子上,而粮种的口袋,直接就上了桌。   面对小二的眼神,乔细妹一脸坦然:   “来三碗招牌馉饳儿。”   “好嘞!客官您稍待。招牌馉饳儿三碗——”   乔细妹拢了拢额角的碎发,又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木簪,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跟李景福一起来吃馉饳的时候。   那时候,槐哥儿才五岁,她和李景福也都正年轻……   乔细妹沉浸到了回忆里,李希贤和李云柔却都在东张西望。   虽然俩人都算沉得住气的主儿,东张西望的时候,也不会做很大幅度的动作。而只是轻轻地转动头部,尽力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李云柔看着这馉饳铺子,环境比起上回跟李云心一块儿去的酒楼,要简陋一些,但她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好希望李云心也在这里啊。   李希贤观察了一会儿馉饳铺子的环境,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街上的行人,形形色色。   大多数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有些人穿绸缎,有些人穿布衣,有些人穿麻衣或者粗葛,也有些人穿得很是破旧,大窟窿小眼儿的。街头地角,甚至还有些衣不蔽体的乞丐。   看着看着,李希贤忽然发现,一个矮矮的身影,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登登的大背篓,从窗外走过。那个小身影的走路姿势,看起来十分眼熟。   这孩子,怎么瞅着这么像是心姐儿的模样呢?   可是,看看那孩子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棕黑色的手掌,和那一身儿乱七八糟的衣裳,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李希贤刚想跟李云柔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就见小二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平平稳稳地端着三碗馉饳儿,一一放到了乔细妹、李云柔、李希贤面前。   “三位客官,请慢用。”   香浓的奶白色骨汤里,泡着外皮炸得金黄酥脆、胖乎乎的馉饳儿,让人食指大动。只看上一眼,这视线就移不开了。   李希贤把街上的小身影彻彻底底地抛在了脑后,拿起筷子,开始品尝美食。   乔细妹从回忆之中惊醒,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馉饳儿,端起碗来,先喝了口汤。   李云柔愈发觉着,如果心姐儿也在这里就好了!   ……   李云心这会儿已经进了普济堂。   普济堂里面,地方挺大,乍看起来,有些像李云心上辈子见过的中医馆。柜台里面是一大排药柜,每个柜子上,都写着药品名。   与她见过的中医馆不同的是,这里有好多好多的瓶瓶罐罐。   管看病的大夫和管抓药收钱的伙计,也都不穿白大褂。   店里的伙计见到她一脸棕黑色,背着个大背篓,还以为她是来看病的,忍不住出言提醒她:   “喂,小孩儿,你家大人呢?咱们这普济堂,看病只收现钱,可不能拿东西抵啊!”   ------------ 第059章 受挫   李云心笑呵呵地看着小伙计,他脑门儿上,正飘着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嘴硬心软”。   她对着小伙计,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福礼,脆声说道:   “这位小哥儿,请问贵店收不收自家采的生药材?”   “你这是背的生药材?”   小伙计放下心来,一边凑过来看李云心的背篓,一边纳闷儿地说道:   “你的脸怎地这样黑?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稀罕病症咧!”   李云心不以为意地笑道:   “脸皮子黑算什么病症?就不行是大太阳晒的?”   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是俺学艺不精了。你这是什么药材,这一筐都是么?”   本来坐在柜台后面优哉游哉地捏着一把袖珍紫砂壶品茶的大夫,也慢悠悠地踱着四方步走了出来。   见小伙计已经帮李云心把背篓卸了下来,放在了地上,便溜达着过来,看了看品相,还上手翻动了两下。   “喔,这桔梗成色不错。这一筐都是么?远志,去后院拿个秤来。”   李云心不好意思了:   “这一筐不都是。就上面这半截,量有点儿少,你们还收不?”   “量少也收,咱们普济堂价格最公道,这桔梗成色不错,应该算是上品,给你十个铜板一斤。”   那大夫见李云心犹疑着没有接话,解释说道:   “小娘子,这价格不低了。你这桔梗是新鲜的,我们还得自己晒干水分、加工炮制,一斤也出不了多少。”   小伙计远志急急地在一边补充:   “咱们普济堂的价格,是整个祥云镇上最公道的了。你就在这里卖了吧!要是去别家,人家看你年纪小,身边又没个大人跟着,必然会压价的。”   大夫瞪了小伙计一眼:   “不是让你去拿秤么?废什么话?”   李云心看着大夫脑门儿上跟小伙计脑门儿上一模一样的四个大字,有几分忍俊不禁。她忍住嘴边的笑意,乖巧地点点头:   “大叔说的是。我这桔梗是今个早上刚挖出来的。您这里价格公道,我以后挖到了还送到您这里来。”   大夫和小伙计竟然都露出来一副挺开心的样子。要不是他们脑门儿上的字儿还在那儿飘着,李云心八成会以为自己被坑了。   但那明晃晃的两个“嘴硬心软”,像霓虹灯似的,在他们脑门儿上不停闪烁,李云心不由得有几分感动。   这两位大概是看她是个小孩子,怕她去了别处受欺负吧。   桔梗这东西,是一味常用药,但能卖到这个价格,却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这玩意儿本地的山林里就有,并没有多么稀罕。   李云心把自己带来的桔梗全都留下了,总重四斤八两,得钱四十五文。   李云心一双眼亮晶晶的,看来有门儿!   她热情洋溢地问:“大叔,别的药材您这儿收不收?像是刺五加、五味子、野苏子、柴胡、黄芪、赤芍什么的?您这里都收么?都是什么价儿?”   大叔眼里来了兴致:   “小娘子懂得辨药?”   “额,稍微懂一点点。比如像桔梗和野苏子这类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云心敢说这几种,也是因为这几种,她上辈子都在野外见过活体植株。有些还亲自动手采摘过,多少有些印象。   大夫眼里很是惊喜:   “小娘子才多大年纪,认得这么多,就已经不少了。   这些药材,我们这里都收,但每次收的数量不能低于一斤。价格么,自然是要随着行市走的。   你直接带着药过来便是。   以后带着药过来,我若是不在,你直接找远志就行。”   李云心对着大夫感激地行了个福礼:   “谢谢大叔。”   他们没有定下交货的时间,也没有定下具体的价格,因为双方都知道,采药本身,是要碰运气的。   有些药材长在悬崖峭壁上,有些药材长在森林深处,说不定附近有什么毒蛇猛兽。   即使你遇见了,能不能有命采到,也是说不准的。   而李云心不打算太深入山林,只想在外围打转儿,再加上又要避开大部分家里人,自然不能随便承诺自己什么时候来送货。   双方愉快地定下了口头约定,李云心乐颠颠地出了门儿。   按说,一般药铺也是有自己固定的供货商的,采药人也是个很排外的行当。   只是这时候的药材,不像后世那样是大规模种植为主,所以像李云心这种,偶尔遇见一两味药材的零星散户,药铺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李云心不知这里的门道,还以为这时候的生意,都是这般好做。   下一步,她要去找家饭馆儿试试,看能不能把背篓里这些美味的蘑菇卖出去。   铜板藏进怀里,背篓背在背上,李云心觉得脚底下轻快无比,简直就像是装了弹簧一般。   其实,自己现在也不怎么着急用钱。   要不,蘑菇干脆不卖了?回家撺掇李希贤炖鸡吃也不错啊。   不过,她也就只是想想。   家里虽然养了几只鸡,但不赶上逢年过节,或者来了什么贵客,谁敢随便杀鸡啊?!   真要吃鸡,还不如在这镇子上,找个小饭馆儿呢。   这时候没有后世的开封菜,但流传了上千年的烧鸡,也挺好吃的。   不到一年的小公鸡,肉质嫩嫩的。刷了饴糖,先炸后卤,酥香软烂,透着沁人心脾的浓郁香味,想想都流口水……   李云心决定了,如果蘑菇也能卖出去,她就给自己买只烧鸡吃!   不过,不知是因为酒楼有固定的供货渠道,还是人家就是看她一个小孩儿,以为她在胡闹,她走了十几家店,蘑菇却始终没卖出去。   有些人甚至都不等她说话,一见到她,就挥挥手赶她走。   正经做生意的店也还好,不过就是把她赶走。   有些似乎是黑店,见了她孤身一人,甚至还想不掏钱就把蘑菇留下。   这其中还有一家店,李云心本来都踏进了店门,结果一看到厨子脸上的字儿,趁着人家还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转过身,撒腿就跑。   一边儿跑得飞快,一边儿后怕不已。   多亏了有这么个时灵时不灵的玩意儿,不然也不知要多吃多少亏!   后来,蘑菇到底卖出去了,价格却很不理想。   占了背篓大部分空间的蘑菇,全摞在一块儿,才卖了二十个铜板。   这还是一家饭馆的老板,看李云心穿得乱七八糟,跑得气喘吁吁,觉得这娃怪可怜的,发了善心,给的慈善价。   李云心觉得有点儿受打击……看来以后,还得是主打药材了。   吃食不经过深加工,东西再好,也卖不上好价格。   ------------ 第060章 初见   李云心怀里揣着六十五枚铜板,背上背着空空的背篓,走在祥云镇的街上。   因为心里有事儿,就没有很注意脚下。   这样漫不经心的结果就是,她竟然顺着香味儿的指引,走进了一家主打卤味的小饭馆儿。   小二的招呼声,才让她回过神来。来都来了,还是吃点儿什么再走吧!   六十五枚铜板,对于这个时代的小孩儿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毕竟在一般的平民百姓家,小孩子身上有个三五文钱,能买个泥叫叫、冰糖葫芦之类,已经算是家境相当不错,孩子本身也相当受宠的啦。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李云心淡定地看了看墙上贴着的菜牌,名字个顶个的好听,价格也还算实惠,那就在这儿吃吧!   考虑到自己人小,肚子也小,李云心只点了半只烧鸡,一碟卤肉,两块炊饼。   本来李云心以为炊饼就是馒头。这是她以前在网上看过的说法。   没想到,等菜上来才发现,原来炊饼其实是一种蒸饼,发面儿的,还带馅儿。   只不过这馅儿是素的。   李云心尝了尝,她以前没吃过这种东西,没想到,滋味儿竟然还不错。   相比之下,卤肉稍逊色一些,烧鸡是真的非常好吃啊!   李云心敞开了肚皮,吃得饱饱的,为了消食,还喝了几口店家赠送的粗茶。   两块炊饼花了四文钱,半只烧鸡三十文,一碟卤肉十文,粗茶不要钱,两样简单的小茶点也是店家赠送的。   吃了这一餐,李云心今天的收入,就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二十一文钱。   不过也还好,她本来还以为,这六十五文得全部花光光,一文钱都剩不下的。   摸着吃得圆鼓鼓的小肚子,李云心顿时觉得无比满足。   按照马斯洛需求理论,此时她很显然还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温饱尚且不大满足,其他的么,都得往后稍稍。   李云心走在祥云镇的街道上,仔细观察着道路两旁的店铺。   虽然她暂且定下了采药卖钱的初步计划,但进山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进了山又能瞒过别人,顺利混到镇上的机会,就更为稀缺。   她需要再想想别的主意,最好是那种可以一次就赚到一大笔银子,还不需要她经常跑来跑去的。   李云心一路走,一路观察,一路绞尽脑汁地想着主意,浑然没注意,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一般遇到僻静的巷子口之类,李云心都会分心注意一下环境,快步走过。   但在人流来来往往的繁华区域,她就没有那么强的警惕心。   结果,走在大街中央,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一个包着头、穿着粗布衣裳、年纪差不多四十来岁的妇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抬手就往她脸上拍: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快点跟娘回家!”   李云心顿时知道大事不好,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这是遇到人贩子了!   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喊道:“救命啊!”   路上行人也有驻足停下,看着要不要上来帮忙的。妇人却大声责骂道:   “你这孩子,怎地这样不懂事!你爹不过是让你下回再做新衣裳,这一回先给弟弟做,你怎地就能离家出走了?”   周围的人一听,紧张的神情也顿时放松下来,还跟着指责李云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爹娘哪怕打你两巴掌,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做姐姐的,就得有做姐姐的样子,本来大的就该让着小的,姐姐就应该让着弟弟妹妹呀!”   李云心绝望地发现,那些“仗义执言”跟着指责自己的人里面,真正多管闲事的吃瓜群众并不多,倒是有两个跳的最欢的,脑门儿上飘着明晃晃的“人贩子”字样。   李云心深恨自己人小力弱,更恨骗子的狡诈奸猾。   可是此时,围观群众大多已经认定了自己是那不懂事、不孝顺、不听话,甚至敢于离家出走的孩子,自己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   眼看着就要被那妇人扯着,离开人群,李云心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案例,扯开嗓子大吼一声:   “她是人贩子,我不认识她!”   话音未落,便狠狠咬了那妇人的手一口。   妇人吃痛松手的一瞬间,李云心就拼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店铺的门脸儿。   那店铺是卖胭脂水粉的。   李云心人矮腿短,她怕自己压根儿来不及跑进店里就会再被那妇人扯住,更何况周围还有她的同伙儿……   她直接对着门脸儿外头,做装饰揽客用的花架子,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一撞,那竹编的花架子,就毫无悬念地被掀翻了。   花架子一倒下,花盆儿砰砰乓乓地撒落一地,有几个还被摔破了。   店里磕着葵瓜子看热闹的掌柜顿时不乐意了,让两个伙计冲了出来,直接揪住了之前硬说李云心是自家孩子的妇人:   “你家孩子把我们这花架子撞翻了,这可都是名贵品种!别想跑,赔钱!”   那妇人怎么肯赔钱?   可她被两个店铺伙计揪着,根本挣脱不开。   李云心趁着那妇人无暇顾及自己,急忙闯进店里,脆声对着店铺老板说道:   “那妇人是人贩子,外头围观的人里头,还有她的同伙儿。您赶紧派个伙计去报官,咱们抓了人贩子拿赏金!到时候赏金都给您,我一文钱都不要!”   “噗嗤——”   “哈哈——”   店铺老板和店里正在挑选胭脂的几个客人,都被李云心这话给逗笑了。   其中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笑吟吟地问道:   “你怎知抓了人贩子,会有赏金呢?万一没有赏金,老板不是亏了?”   李云心打眼一看,妇人慈眉善目,一脸愉悦的表情,身上穿着绣工精美的绸缎衣裳,头上又戴了不少首饰,可见是个生活无忧,心地善良的。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哪怕没有赏金,抓了人贩子,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   说不定,还能帮很多家庭,找回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让人骨肉团圆。   就凭这个,这事儿就值得做。   做了这样的义举,老板还用愁没生意么?   全祥云镇、乃至整个升龙县,但凡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只要需要买胭脂水粉,都会毫不犹豫到您这家店买啊!”   那妇人连连点头,头上的步摇也跟着一晃一晃地:   “你说得在理。这人贩子害人骨肉分离,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着实可恨。   五福,拿着三爷的帖子去衙门报官吧。”   闻言,李云心顿时觉得,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妇人身边,一个穿了一身大红色骑装,只用了一根簪子,一张帕子挽着发髻的英气少女,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云心:   “小姑娘,心地不错啊。”   ------------ 第061章 相识   “一般一般,天下……”李云心脱口而出,然后及时地反应过来了,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把“第三”吞了回去。她转了转眼珠,补救道:   “天下人除非极个别黑透了心肠的,谁能不恨人贩子呀!”   穿着大红色骑装的英气少女点了点头,笑呵呵地看着李云心,继续夸奖她:   “你不光心地好,胆子也大,很对我的胃口!”   李云心对英气少女也很有好感,人家搭了梯子,她岂有不上的道理:   “小娘子过誉了。今天多亏了您二位的仗义相助。若是没有您二位这样的好心人,我人矮腿短,别说跟人贩子斗了,跑都跑不掉!”   她也没忘了店老板:   “还有您也是心明眼亮的好心人。要不然,万一您要是信了那女人的说辞,把我赶出去,这会儿我指不定被那人贩子卖到哪儿去了!”   店老板笑呵呵地点头,故意逗李云心道:   “对了,那花架子,你还没赔我呢。”   “啊?”李云心傻眼了,众人看着她的表情,纷纷哄笑起来。   店老板饶有兴致地看着李云心,观察着她的表情。   李云心想了想,虽然自己是出于无奈,情急之下不得不为,但总不能指望让店老板承担无谓的损失,干脆把身上全部的铜板都拿了出来:   “我现在只有二十一文钱,不知道够不够……”   她看着店老板的脸色,又加了一句:   “如果这些钱不够的话,那您告诉我总共该赔偿多少。虽然我现在可能没有那么多钱,但我可以给您写个欠条,等我有钱了就还给您。”   李云心话说得干脆利落,痛快无比,心里却在滴血。   不由得哀叹自己实在是有够倒霉。   刚刚找到了一个小打小闹的生财之道,能做多久,能赚多少,还都是未知数,眨眼之间就背上了一笔债务。   好在现场不只有店老板和自己两方人,还有那富贵人家的妇人和那英气勃勃的少女,以及另外两三个客人在。   料想店老板应该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狮子大开口,坏了自己在客人心目中的形象。   店老板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儿。   他迟疑地问道:“你……识字?”   李云心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她怎么又忘了,这时候可不是谁都会写字的现代社会呀……   看到李云心这个样子,店铺老板和客人们,都开心地笑了。   一边暗赞李云心机灵,一边也是善意地嘲笑她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那英气少女却似乎对李云心更为欣赏了:   “你不识字,都已经这般聪敏,若是识字,那还得了?”   李云心汗都下来了,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是不能说自己识字的。   可若是说自己不识字,这也算欺骗吧?   朋友相交,贵以诚。若是日后,被人家发现了自己的欺骗,岂不是有损彼此的情谊?   不过,迟疑不过三秒,李云心就决定,还是认下来不识字比较好。   自己大小也算个穿越者,连这身份,都是假的。大可不必对这样一个小小的谎言感到愧疚。   而且,这也不完全算是说谎——这个世界的字,自己虽然认得,但不会写呀!   写书法,可是一门艺术!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再说了,现在不认字,又不等于一辈子不认字。得从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   其实,别说自己了,就连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只要关系好的,她都想让他们能够读书识字。   男孩子可以送去学堂,女孩子虽然没有地方送,也可以在家自学么。   还可以让出去读书的男孩子,回来教家里的姐姐妹妹。正所谓教学相长,讲课的过程,也是一个让他们复习巩固的过程嘛。   只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读书真的是很贵很贵的。   自己手里这一点点钱,哪怕只送贤哥儿一个去读书,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李云心没有犹豫多久,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努力憋了憋气儿,让自己的脸颊红了一红:   “这位小娘子谬赞了。我哪儿有那么好啊?!”   说说笑笑之间,很快英气少女和李云心就彼此交换了名字。少女名叫于青梅,是于老爷的小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平生所爱,称得上一句不爱红妆爱武装。拳脚枪棒,骑马打猎,弯弓射箭,样样都喜欢。   李云心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底细:   “拳脚枪棒,骑马打猎,弯弓射箭,我一样都不会……”   “那妹妹可是喜欢女红针黹?”   李云心的脸更红了,这回不用憋气:   “女红针黹我也不会……”   “你脸红什么,那些个劳什子,我也不会。”   两个小姑娘,越聊越是投机,很快就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李云心很快就了解到,满头珠翠的妇人,是于老爷的夫人。家中的胭脂水粉,本来是有专人采买的。她来到这家铺子,其实只是一时兴起。   关键是于青梅在家坐不住,总是想出门。   要么就是出门骑马,要么就是出门打猎,要么就是出门逛街。逛街呢,她也不爱逛这些脂粉铺子,倒是对铁匠铺,武器铺之类的,情有独钟。   ……   老于家那位“三爷”的帖子还算管用,衙门很快就来了几个差役,把被伙计们揪住不放的那个妇人给锁拿走了。   那妇人的同伙儿,彼此交换了下眼神,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也跟着去了衙门。   李云心作为证人,也得往衙门口走一趟。于青梅正对李云心感兴趣呢,干脆陪着李云心一块儿,顺便也好给她壮胆仗腰子。   李云心投桃报李,悄悄对于青梅指出来了人群里那几个人贩子的同伙儿。   倒不是她记性有多好,或者眼力有多过人,而是那几个货,脑门儿上的“人贩子”字样,还明晃晃地挂在那儿呢!   于青梅招手叫过来一个自家护院,低声叮嘱了几句,那护院领命而去。   一行人刚到了衙门口儿,还没等进去呢,人群里就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那几个脑门儿上飘着字儿的家伙,就都被于青梅的护院抓住了。   李云心的心脏不由得砰砰砰地激烈跳动起来。   于青梅今天刚跟她认识,竟然就如此信任她,让她对于青梅的好感度,蹭蹭地往上涨。   ------------ 第062章 谢礼   李云心对古代的公堂也很是好奇,全然没有一般人面对衙门的战战兢兢,反倒有几分兴致盎然的意思。   于青梅看着李云心这个样子,对她愈加欣赏: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都快赶上我了!”   “哈哈……”   不过,李云心到底没能上公堂去见识见识。   倒不是于家三爷的面子有多大。   而是县太爷家的庶出小公子,跟着他生母五姨娘,和与他生母关系最好的七姨娘,一起逛街的时候,在祥云镇的街面上走丢了。   五姨娘和七姨娘不过是在宝庆丰看了看首饰,小公子嫌无聊,趁着一堆女人都双眼放光地盯着珠宝首饰,自己跑了出去。   小公子的丫鬟刚一回过神来,就见到小公子已经跑到门口的背影,急忙提了裙子追出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五姨娘得了消息,一脚就把跪地请罪的丫鬟踹得吐了血,自己又气又恨,随即便痛苦地昏了过去。   七姨娘倒是还算镇定,指挥着家里的下人,四下里分散开来寻人。   一堆丫鬟婆子小厮们,几乎找遍了祥云镇大大小小的街道,却还是毫无头绪。   有个机灵的下人,发现有人捉到了人贩子送到了县衙,急急地去给七姨娘报了信。   七姨娘立即带着已经被救醒了的五姨娘,和一干无头苍蝇一般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衙门的后宅。   县太爷知道了这事儿,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人贩子都收了监,然后开始突击审讯。   大刑之下,哪来那么多铁骨铮铮的硬汉?   县太爷心系自家小儿子,使出霹雳手段,迅速地从人贩子嘴里,撬出来了自家小儿子的下落,还一并营救出来了十几个年龄段各异的孩子。   最小的便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今年只有六岁。   最大的是个从南山镇用蒙汗药拐带来的少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孩子们被关押在祥云镇与清湖镇交界的一个三不管地带,一处外观十分破旧,内里却另有乾坤的民宅里。   这些孩子,出身来源相当复杂。   既有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这样,出自官宦人家的幼童,也有出自普通富户家的小孩,更有像李云心这样落了单的平民子弟,甚至还有路边的小乞丐。   这伙人贩子,手段百出,明抢暗偷,拐骗下药,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当他们路过某些村庄,看到有在路边玩耍的孩子,就拿出糖果、玩具,引诱人家。   只要孩子被引诱出了村子,他们就干脆利落地堵上嘴,抱起来就走。   人贩子虽然招出了孩子们的下落,却不知是经验丰富,还是天性狡诈奸猾,在某些问题上,口供却惊人的一致。   他们只咬死了,说他们拐了孩子,是要卖给无子女的家庭抚养。   却坚决不肯承认,他们专门盯着这些相貌周正、身家清白、四肢健全的小孩,主要目的是为了把他们卖到那些腌臜地方。   县太爷一想到自己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小儿子,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就忍不住觉得怒火中烧。就算直接当堂把这几个货打死,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但这案子涉及到的苦主遍布许多个地方,那些被拐的孩子还需得送回家去,他还真不能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当场报仇。   县太爷强忍着自己心中的不爽,暂且先将这几个人贩子收押。   这县太爷既然看这几个货不爽,都不用自己吩咐,就有那乖觉的差役、狱卒,变着法儿替他出气。   几个人贩子在狱中吃得苦头无数,姑且不提。   李云心因着这番缘故,到底没能进县衙上公堂见识一番古代社会如何审案。   不过,她倒也听说这个世界,进衙门被视为不吉利的事情。   尤其是女性,进了衙门,过了公堂,不管你是原告还是被告,是凶手还是苦主,总之都不会有什么好话等着你就是了。   既然如此,这衙门,不进便不进吧!   虽然没能进去县衙大堂,李云心却有机会进了县衙后宅。   有于青梅和她的娘亲平氏作陪,李云心获得了县太爷家里女眷最高规格的款待。   县太爷的正房夫人和七房小妾,一一与李云心见礼。莺声燕语,接连不断,此起彼伏,把李云心好一顿猛夸。   县太爷夫人送了李云心一枚玉质平安扣,外加十枚二两重的银锭子,权作谢礼。这份谢礼,当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李云心只是导致了人贩子落网,孩子最后还是人家县太爷手下的差役找到的。   因为李云心的缘故,间接被救的小公子,也出来乖乖地行了礼,拜谢了李云心这个“恩人”。   小公子生得粉妆玉琢,雪团子一般,简直比那年画上抱着大鱼的娃娃还要可爱,怪不得县太爷那么稀罕这个庶出的小儿子。   不过,县太爷夫人和几个妾氏关注的重点,其实还在平夫人和于青梅二人身上。对李云心的态度虽然热情似火,但都浮于表面,其实只是拿她搭个梯子架个桥罢了。   李云心看得分明,倒是不难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她一个平民百姓,在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时代,尚且会遭遇些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帮助了别人、也未必一定会得到回报,何况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   县太爷的家眷,眼里看不见她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也是相当正常的。   更何况,这帮人还做足了表面功夫呢?   能拿到这么些谢礼,李云心已经很是满足了。   更何况,今儿个这趟祥云镇之行,虽然惊险了些,但也还算有不少收获。   一是开拓了一条小小的财路,二是能够跟于青梅相识,三是打掉了一个人贩子团伙儿。   至于说县太爷家这些女眷,认识他们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方便自己“带眼识人”。   以后在街面上行走的时候,应当远远地见了这帮人就能避开,不至于会不小心冲撞了这帮人,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吧。   至于别的,却是不必指望的。   县太爷夫人和平夫人相谈甚欢,很快就要好得,仿佛两个相交多年的闺蜜一般。说着说着,这话题就转到了于青梅的亲事上来。   县太爷夫人先是从自家女儿说起:   “我们莹儿,自小就性情温柔,娴雅大方,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这亲事上头,却让我简直愁白了头。”   平夫人端起茶碗,轻轻啜饮了两口。   ------------ 第063章 愉悦   县太爷夫人说了半晌,先从对自家女儿的忧心说起,到底把话题扯到了于青梅的亲事上。   话里话外,都在旁敲侧击地打探,于老爷夫妇,到底想给于青梅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寻个什么样的女婿?   平夫人却一直不接茬,只笑吟吟地啜饮两口茶水,把话头轻轻一带,就拐到别处去。   如是几次,县太爷夫人也是个乖觉的,自然明白,平夫人这就是不想说。   她全程这样殷勤,可不是为了得罪平夫人的。   她的打探,也有几分私心在。   她有两个侄儿,一个外甥,都和于青梅年纪相当。   小伙子精神得很,又是她的至亲,当然得配这祥云镇最好的小娘子。   可于家的势力,别人不清楚,县太爷却是心中有数的。   作为县太爷夫人,县太爷知道的事情,她自然也是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的。   现在平夫人明摆着不想说,她自然不能太过分。   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转了话头。   两人便从最新款的蜀锦上的花纹开始,对大楚朝的时尚风向,展开了深入交流。   李云心和于青梅听着听着,便觉无趣。   虽然有县太爷夫人的闺女莹儿作陪,两人依然觉得有几分拘束,几分百无聊赖。   这位莹儿姑娘,算得上是位真正的闺阁淑女。   平生所爱,便是针黹女红之类,哪怕对于琴棋书画的兴趣都不大。   让她像于青梅一样,舞刀弄枪,跑马打猎?或者像李云心一样,满心铜臭?   这不纯粹是难为人嘛!   莹儿姑娘觉得陪客陪得累,李云心和于青梅这两位做客的,也觉得累。这三个人聊天儿,基本上就遵循这样一个公式:   起头——冷场——尴尬。   起头——冷场——尴尬。   ……   三步搞定,无限循环。   领了老娘的指令,需要使出浑身解数陪好两位娇客,积极活跃气氛的莹儿姑娘,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云心和于青梅看着她那么难受,自己也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三个话不投机的小娘子,彼此面部的表情,都快管理不住了,只好逐渐沉默下来。各个端着茶盏,慢慢品茶。   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几个人都想更衣了,方才等到平夫人与县太爷夫人告辞离开。   经过一番热情洋溢的漫长告别之后,上了车,于青梅才对平夫人抱怨道:   “娘,你干嘛和他们说那么久啊?害得我今天哪都没去成。”   “嘿,你怎地还怨上我了?我这若不是为了你新结识的小朋友,犯得着应酬他们么?”   “嘻嘻,娘你真好。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油嘴滑舌!”   李云心歉意地道:“平夫人,是云心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平夫人笑道:   “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客气。刚刚那话,是我跟青梅逗着玩儿的,你别当真。   我家青梅性子耿直,又过于活泼好动,平时少有聊得来的朋友。难得你们两个人这样投机,以后还要常来常往才好。”   平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真诚。于青梅也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云心。   李云心也双目亮晶晶地看了回去。   于青梅这个朋友,其实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吧!   李云心大力点头:   “那还用说!有空我就会来找青梅姐姐玩的!”   李云心原本想要直接告辞,却实在扛不住于青梅的热情,到底跟着平夫人和于青梅去了一趟于老爷家。   于老爷家在镇上的宅子,从外面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红瓦青墙,很是低调。   不过,等到绕过了影壁,穿过了回廊,才发现这院子建的,简直就跟后世那些名人故居基础上改建的公园似的。处处都透着不经意间的雅趣。   于青梅的住处,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   院落之中花木扶疏、参差错落、整治得精致又不刻意。   看得出,于老爷家的园丁很有本事。   一进了于青梅的院子,她就再也忍不住,飞奔去更衣,只给李云心留了个名叫红枣的胖丫头引路。   李云心:……O(╥﹏╥)o等等我,我也想去!   于青梅的丫头红枣,虽然胖得圆乎乎的,看起来似乎有点呆,实际上却十分机灵,尤其长于察言观色。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李云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笑意盈盈地引着李云心,快步走到了净房前头:   “冒昧地问一下,李娘子可需要更衣?”   李云心大喜过望,紧接着,忽然脸色有点古怪。   她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就一直很怵头上厕所没有纸的问题。用树叶草叶什么的,她实在接受不了。用小木片儿小竹片之类的“侧筹”,她依然无法接受。   所以,她采用了一个某些国家在现代社会都在沿用的绝活儿——用水洗。   但这时候如果跟红枣说一句她要一盆水,会不会很奇葩?   不过,好在只是茶水喝多了,大不了……李云心忐忑着进了净房。   嚯!这净房除了没有抽水马桶,和后世的卫生间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要不是地上有个蹲坑儿,说这是哪个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怕是都有人信!   地面铺着细细的白色鹅卵石,打理得十分平整干净。   净房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小的铜香炉,焚烧着除秽物的香料,正升起袅袅的烟雾。   蹲坑一侧,有个檀木几案。上面摆着绿植和鲜花,还有皂角、澡豆,和一大盆清水。最关键的是,最边儿上还摆着一叠细密柔韧的纸张!   蹲坑上有个盖板,脚踏一下机关,就会收起来,再次脚踏一下机关,那盖板就会弹出来,完美地覆盖在蹲坑上面,让人几乎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个坑。   可能是为了照顾不同人的习惯,在这间净房的另一个角落,还摆着一个深红色的恭桶。   这是穿越以来,李云心上过的最好最舒适的厕所!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赚钱,争取早日能够给自家盖上这样舒适的厕所!   ……   出了净房,看到在外头等着她的红枣和于青梅,李云心才想起来,刚刚于青梅不也是去更衣了么?怎么没遇见呢?   还没等李云心想明白,于青梅就拉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   于青梅的闺房很有于青梅的特色。   有整整一面墙,挂满了各色武器。宝刀、宝剑、匕首、马鞭、飞镖、飞刀……乍一看还以为来到了武器博物馆……   于青梅在一旁观察着李云心的表情。见她只是惊讶了一下,就变成兴致勃勃的好奇模样,心中越发愉悦。   之前她也带过一些小娘子来看自己的收藏,那些人脸上要么十分茫然,要么便是皮笑肉不笑,几乎掩饰不住眼里的轻蔑。   她们跟她,就不是一路人!   这个李云心,虽然年龄小了点儿,也不会舞刀弄枪,但她却不会自以为是。   更不会面上恭维自己,心里却暗戳戳地看不起自己。   ------------ 第064章 情谊   于青梅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有没有“朋友”的。   不然就凭平夫人的言传身教,她想要和那些闺秀们打成一片,又有何难?   但是,这种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情,去迁就他人,说些她根本不关心的话题……这样的交际关系,真的能称之为“朋友”么?   她不稀罕这样的朋友,或者说,她一丁点儿都不想要这样的朋友。   但个别的时候,于青梅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寂寞。   倘若能够遇到一个不看老爹和老娘的面子,真心实意愿意和自己交往,也能够懂得自己、理解自己的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在老家,她也曾有过几个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   虽然兴趣爱好不同,性情总还是相投的。   但后来,父亲决定举家搬迁到渤海郡,而她那些童年玩伴,却没有哪家的当家人,像父亲一样,那么看好年纪轻轻的楚王。   她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地便越来越少了。   刚搬迁过来的时候,她还会托商队帮忙,给她们捎些书信和渤海郡特产过去。   刚开始,还有些回信和回礼。   她每次收到这些回信和回礼,都会开心一整天。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托人给那几位童年玩伴捎去的信,就犹如石沉大海,再也不见回音了。   最初,于青梅也沮丧过几天,但很快就想开了。   既然大家都长大了,家里的立场又不那么一致,彼此没了联系,其实也不是坏事,也算对彼此都好。   然而,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那段日子,于青梅却总是找借口进山打猎。   把好好一个升龙岭的野物们,祸害了个遍。   直到有一回,家里的护院发现了大虫的踪迹,于老爷下了严令,不许她在那段时间进山,她才消停下来。   不能进山,就只好隔三差五地,在祥云镇的大街上纵马狂奔了。   反正,只要她不伤到人,老爷子倒也不会把她拘束得太紧。   不过,娘亲却总是想把她的兴趣往闺秀的方向上掰一掰。她也乐得偶尔配合一下,表表孝心。   现在看来,果然孝顺点是没错的——若不是她耐着性子,陪着娘亲在胭脂水粉铺子里消磨时光,哪儿有机会认得李云心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儿啊?   李云心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在于青梅的心里,评价竟然这样高。   但于青梅和她的娘亲平夫人,对自己的态度,确实真诚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于青梅的性格,也让李云心想起了后世的那些朋友们。   她身上,似乎有一些现代的姑娘们身上才有的气质。   这一点,让李云心感觉很亲切。   彼此都对对方很有好感,两人自然而然地迅速建立了初步的友谊。   红枣很是乖觉,看着于青梅和李云心聊上了,不用吩咐,自己就沏了热茶,端了点心果品,一样一样铺陈摆设,给俩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青梅捡了两块自己近些日子最喜欢的点心递给李云心:   “云心,你吃这个,这个是我娘新琢磨出来的方子,我觉得味儿不错,甜甜的,却又很清爽,一点儿都不腻。”   李云心尝了尝,一样是加了抹茶的豌豆糕,另一样是加了薄荷的桂花糕。   都是在传统点心基础上的微创新。点心块头都很小巧,模样也很精致,色香味俱佳。   她点点头,双眼放光,赞道:   “好吃!口感细腻软糯,既香甜又清爽,模样还这么好看,你娘亲真是了不起!”   于青梅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哈,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云心,你再尝尝这个,很酥很脆。”   “哎。唔,确实很酥脆。而且这个好香啊!”   “你再试试这个。这个怎么样?我觉得有点儿苦,不过我娘说这个最好,吃多了也不上火。”   “欸,这个味道……这是苦瓜做的吗?”   “对呀,是用蜜制苦瓜打成泥,配上糯米粉蒸的。”   ……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品茶,吃点心,李云心忽然间便想到了另一条生财之道。   她可以把很多后世见过的吃食方子,比如一些西点和菜肴的做法,通过于青梅,卖给这些爱做私房点心,私房菜品的大户人家。   只是……现在提这个,好像有点儿太早了。还是等以后跟于青梅更熟悉了的时候再说吧。   李云心打定了主意,心情更愉快了,眼睛都眯成了弯月牙。   于青梅越看越觉得李云心可爱,忍不住觉得手痒,一时没控制住,就上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   “这小模样儿,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李云心猝不及防被“调戏”了,差点喷了口中的茶。   于青梅还以为自己手重了:   “哎呀,抱歉了,云心,我手劲儿太大,是不是把你捏疼了?”   李云心看于青梅的目光清澈纯洁,不带一丁点儿特殊的意味,就知道之前是自己有点儿过于敏感了:   “没事,没事。对了,你说你喜欢打猎,那你去过靠山屯那边的山没有?进过老林子深处吗?”   “升龙岭我去过好多回了,不过你说的老林子,具体在什么地方?”   ……   俩人越聊越是投机,话题也越说越是天马行空,天南海北,无所不包。   等到李云心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太阳斜斜地挂在西天,浮在一片火烧云之上,摇摇欲坠。   原本于青梅还要留她吃了晚饭再走,但李云心可不敢再耽搁下去了。   早上她出门儿的时候,说的是跟李云秀一块儿进山挖野菜。可到这会儿了,她还没回去,还不知家里人得急成什么样儿呢。   于青梅见李云心这样着急,干脆安排了家里的马车,把李云心送回了靠山屯。   毕竟于老爷家,在靠山屯也有庄子的。   那边的庄子,一般都是三元、四喜和六顺值守。   遇到赶集的日子,六顺还得按着于老爷的吩咐,驾着牛车,接送村里人往返呢。   于青梅原本打算,把李云心送到祥云镇外就回去的。   结果到了地方,却忽然觉得不舍得离开。   于是,干脆顺了自己的心意,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靠山屯的村口,方才回转。   两人正依依惜别的时候,从镇子的方向,走过来一行三人。   大包小裹地,抱着许多东西,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有几分不堪重负的样子。   这三人,恰好正是从集上回来的乔细妹和李云柔、李希贤。   ------------ 第065章 打击   其实,乔细妹祖孙三人,本该更早到家的。   他们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是因为乔细妹突发奇想,在办完今天的正事儿——取粮种和农具之后,突然想去李槐在祥云镇上的宅子看看。   乔细妹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和李景福到祥云镇上来。   两夫妻都是节俭惯了的人。   虽然手里有几个闲钱,也藏了一笔轻易不敢露白的横财,却从来不舍得花用在自己个儿身上。   那一天,乔细妹和李景福带着年幼的李槐,来到祥云镇,给李槐买启蒙用的书本和笔墨纸砚什么的。   路过那家馉饳铺子的时候,李槐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就站在人家铺子门口一动不动,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看着小小的李槐,嘴角垂下一根亮晶晶的丝线,两口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年轻的小夫妻,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只好带着馋猫儿子,一起进了那家馉饳儿铺子,每人来了一碗香浓美味的招牌鹌鹑馉饳儿。   李槐吃撑了,撑得直打嗝。   却死活也要抱着自己的碗不撒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把他的馉饳儿分给爹娘。   乔细妹今儿个,路过同一家馉饳铺子的时候,突然间就想起了这件事。   一时感慨万千。   走了一上午路的疲惫感,瞬间就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的全身。   乔细妹就决定,干脆再吃一回馉饳儿。   让李希贤和李云柔这两个懂事的孩子,也能尝尝这等美味。   这顿午食,乔细妹吃得充满了回忆和苦涩。   她的槐哥儿,原本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现在大了,却一点一点,失去了当初童真的模样。还跟父母离了心。仗着爹娘对他的宠爱,就不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了。   乔细妹在伤感之中决定,要去一趟李槐在镇上的宅子。   要自己亲眼看看,大房一家子,在镇上过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乔细妹原本就是忽发奇想,自然谁都没有通知。   大孙女李云珠昨个儿来家,说她打算到靠山屯小住一段日子。虽然她没有明说,乔细妹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事儿。   说不定,便是这丫头在镇上,惹了什么摆不平的麻烦,只好跑到乡下,躲灾来了。   李槐白日里要去粮铺做账房。李希文要去书院跟着先生读书。这爷俩儿,自然都是不在家的。至于曹氏和林氏婆媳俩,这会儿应该还在乡下老宅,帮着家里做家务才对。   就算乔细妹想要通知他们,也找不到人呀。   乔细妹原本也只是打算,去看一眼大房一家子住的地方,再跟左邻右舍随便唠两句嗑儿就行。   祖孙三人先是跟馉饳铺子的店小二,打听了丰收粮铺的位置。   吃过馉饳儿,又在馉饳铺子里歇息了一阵之后,乔细妹祖孙到了那丰收粮铺附近,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李账房”家的住处。   乔细妹带着李云柔和李希贤,溜溜哒哒地就去了。   那宅子,是个前后两进的大院子,八成是新盖好没多久,墙壁和屋顶的瓦片都有九成新,独门独户,清净宽敞。   虽然跟富贵人家的高门大户不能比,但在平民百姓里面,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宅子了。   要赁下来这么一栋宅子,一个月也得不少银钱吧……   乔细妹忍不住觉得有些肉疼。   李槐虽然已经做了祖父,但大房一家子,连最小的李烨都算上,拢共才几口人?   哪里犯得着赁一座这么宽敞的宅子?   乔细妹正在一边暗自生气,一边心疼银钱,就见那宅子侧边的小门,“嘎吱”一声开了。   小门一开,便走出来一个头上包着帕子,戴着银发簪的婆子来。   那婆子看着得有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粗布衣裙,外罩秋香色比甲,手里拎着很大一只竹编的菜篮子,一脸不快地嘟哝着:   “我老闵做过这么多家,就没见过这么抠门儿的主家!   一个月只给区区五百钱,却又要洗衣、又要上灶、又要买菜,又要扫地擦门窗抹桌子!   生生把一个人,当四五个人用,却只给半个人的钱!   请不起帮佣,就不要请!装什么大瓣儿蒜!   这样子抠抠嗖嗖,还想让人把她夸出朵儿花儿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   婆子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嘴里絮絮叨叨地,不住口地骂着主家。   她身后,有个瘦长脸的老头子,一边慢慢腾腾地把小门关上,一边对她喊了一声儿:   “闵婆子,你少说两句,当心祸从口出!”   闵婆子不以为然,一边扭搭扭搭地往外走,一边啐了他一口:   “呸!感情挨累的不是你,怨不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瘦长脸的门房老头子很是不以为然,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乔细妹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一转念,就有几分如释重负。   这家雇了帮佣,还又有门房,又有粗使婆子的,应该是自己找错了门吧!   可刚刚那个热心指路的小哥儿,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一个错误的地址呢?   乔细妹的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忽然白了一白。   李希贤和李云柔都看到了,不由得担忧地看着乔细妹,生怕她的身体出什么状况。   毕竟前些日子,乔细妹才刚刚晕倒过一回呢!   乔细妹想了想,上前敲了敲那扇小门。   敲了半晌,那瘦长脸的门房老头儿才慢悠悠地来开门。   一边开门,一边絮叨着:   “来了来了!唉,你说说你,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这回这是又把什么落下了?”   原来他以为是刚刚那个骂骂咧咧的婆子落下了东西,折返回来了。   一开门,见到门口是一老二小三个陌生人,顿时冷了脸色:   “你们找谁?”   乔细妹问道:“这里是丰收粮铺李掌柜府上吗?”   门房老头儿点了点头:“没错呀。不过李掌柜这会儿不在,你们……”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乔细妹和李希贤、李云柔三人。   这三人模样倒还周正,衣裳也干干净净,但浑身上下都是便宜货,很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门房老头儿扬起了脖子,拉长了声音:   “有什么事儿,你们改天再来吧!”   说完,“砰”地一声,把那扇小门儿关上了。李希贤很是气愤,想要上去捶门,却被乔细妹拦住了。   乔细妹抱起了农具,转身就走了。   只是她似乎有几分失魂落魄,脚底下,也有些步履蹒跚。   李希贤和李云柔忧心忡忡地跟着,三个人就离了镇上。一路上,他们走得特别特别慢,一直到这会儿,才刚刚走到村口。   三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有看到马车上的李云心。   但于青梅那一身大红色的骑装,和那匹高大神骏的白马,实在是太抢眼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 第066章 挨打   李希贤先是看到那匹高大神骏的白马,然后才看到马上的人。   啊!这是个小娘子,还是个小郎君?   谁家的小娘子,竟然比小郎君还像小郎君?!   她眉目英挺,眼神清澈,五官俊美,神采飞扬。身着一身大红色骑装,像是一团天边的火烧云,就那么红彤彤地,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李希贤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那光彩夺目的小娘子,和马车上的人说完了话,轻巧地调转马头,转眼间便纵马飞驰而去。   就像当初,那些在祥云镇的大街上争先恐后打马飞奔的少年人一样,恣意而又张扬。   却不知为何,比他们多了份潇洒灵动的感觉。   李希贤不舍地凝望了一会儿,直到那个背影,越来越小,小得几乎看不清了,才回过头来,追上前面走得慢悠悠的祖母和姐姐。   祖母手里抱着农具,姐姐怀里抱着粮种,李希贤手里只拎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了半斤炉果,是祖母给家里的小娃子们带的点心。   只是祖母想着心事,姐姐担忧祖母,谁都没发现李希贤刚刚落后了一截。   乔细妹依然没有从发现真相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她现在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槐哥儿作为长子,被父母偏疼一些,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为什么同样是偏疼长子,别人家的长子没有长歪,自家的长子,却长歪了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逃荒路上,自己出手太过狠辣,遭了报应?   可那是在逃荒路上啊!   平常日子里,自己也愿做个温柔平和的妇人,谁喜欢做那凶神恶煞?   逃荒路上,若是太过温柔善良了,被抢劫都是轻的,搞不好就会被卖,被杀,被活活煮死,分而食之……   那时候,自己也是个半大小孩,从尸身上捡起刀子的时候,心里也是打着哆嗦的。   可是自己还有妹子,还有爹娘。   面对那种财狼环伺,人都饿疯了的环境,自己若是不顶在前头,谁来护住他们?   自己若是不彪悍、不凶恶,就算自家人都能活着走到渤海郡,又哪来的银钱起房子、买农具、买种子,买耕牛?   可若是自己没有错……   那为什么同样是养孩子,自己费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银钱,为什么自己养大的儿子,却那么让自己伤心?   乔细妹既伤感,又迷惘,陷入到不断的反思与自责之中。   她自问除了逃荒的那段时日,自己平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好好孩子,长着长着就长歪了呢?   祖孙三人慢慢地走着,到家反而比坐着马车的李云心要慢上那么一刻钟。   李云心到了家,发现家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在。   李云珠那屋倒是有些动静。不过既然她装作没听见门响似的,躲在屋里不出来,自己也可以当她不在家。   李云心忙忙地跑回到四房孩子们住的那间卧房,把今儿个得到的一包谢礼,直接塞进了藏点心的那口箱子里。   现在她手上的银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单是整银就有二十多不到三十两,   可惜自己没有随身空间什么的,藏钱,尤其是这种银锭子,实在是很不方便。   不过她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她打算在箱子背后的墙面上,扣下来一块砖,然后砸掉半块,再把这半块砖塞回去。   这样砖块后面就是一个空洞了,除了自己藏的东西,再塞些旧布头之类的进去,这样敲墙也不会产生空洞声,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   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银子换成银票才好。藏在木簪里,更容易随身携带。   李云心这边刚刚忙活完,就听到大门处有响声。   她赶紧换了件在家穿的比较破的旧衣裳,又急忙跑到大厨房去打了一盆水,把自己那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泡进水里。   也不知道这回弄得这么脏,还能不能洗出来了。   她的脸、脖子和手,已经在于青梅家洗过了。还用上了慕名已久的澡豆。   于青梅家的澡豆,分好几个档次。   有的是给普通仆役用的,就是粉末状,放在小碟子里。也有给主家用的,基本都是搓成黄豆大的小丸子形状。颜色和香气各不相同,功效也有不少区别。   比如有一种黄白色的澡豆,有美白功能,令人肤若凝脂。还有一种粉红色的澡豆,可以让人面若桃花。   这些给主家用的澡豆,低端些的,就放在小碟子里,高端些的,则放在专门的澡豆盒子里。   不同的香料配置的澡豆,有许多美妙又诗意的名字,还要放在不同材质的盒子里,讲究多得很,一套一套的。   于青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李云心悲催地发现,自己当时光顾着眼花缭乱了。实际上,一样儿都没记住。   看来化妆品这条路子,自己基本上是不用指望了。   后世的手工皂,虽然可以做透明皂、做花瓣皂之类,但需要的原材料,都是从某宝上买的,归根结底也离不开现代社会的工业基础。   自己虽说会做好几种手工皂,但真心不会做手工皂的原材料啊!   这方面自己能做的事情,似乎少得可怜。   说不定,只能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找那巧手匠人,打造几套简易蒸馏设备出来,用花瓣提炼下芳香精油什么的了……   李云心想着自己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胡乱搓洗着自己的衣裳,把两只小手搓得通红。   许多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家里人似乎都回来了。   众人的脸色,全都不怎么好看。   这会儿见了李云心,李云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心姐儿,你跑到哪里去了?等到晚食你都没回来,可吓死我了!”   李云秀担惊受怕了大半天了。   冯氏因为李云心没回来,还以为她被狼叼了去,已经偷偷哭过好几场了。   王氏深知冯氏的性子,已经按住李云秀爆锤了一顿。   李松更是放下话来,如果今儿个李云心真的就这么没了,那他要天天捶李云秀,一天捶她八遍。   但对冯氏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一种安慰。   现在见了李云心全须全尾,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冯氏抱着她就哭起来了。一边呜呜地哭,一边用力地拍她的背,打得她生疼。   李云心疼得泪眼婆娑,心道如果不算原主经历过的,这可是两辈子加起来,自己头一回挨打。   ------------ 第067章 闹腾   冯氏很快就哭得软倒在李云心身上,再也没有力气打她了。   李云心虽然被打了几下,一开始倒是觉得很痛,但冯氏的力道越来越轻不说,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她不是打人的那个,反而是被打的那个一样。   让李云心觉得,跟冯氏这样一个娘,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王氏的大嗓门也收敛了不少:   “四弟妹,你瞅瞅你,哭得这么伤心做啥?孩子啥事儿都没有,这不比啥都强?”   李云秀觉得,自己才是最该哭的那一个。   毕竟之前挨的那顿捶,可是一点儿水分都没掺,每一下子都是实打实的。到现在她的屁股还在痛呢!   看着李云秀委屈巴巴的表情,李云珠抿了抿嘴,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十分开心的事情。   大房一家子,现在只有李云珠在。   全家人都出去找人了,李云珠却没有去。李云心刚刚回来了,她也当做不知道。   这会儿,却袅袅婷婷地出来看热闹了。   之前曹氏在饭桌上发火的时候,李烨其实也有点儿被吓着了。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虽然林氏已经试过了收惊,效果却不怎么好。   林氏忧心如焚,早上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爱子的心战胜了对婆婆的畏惧,提出要去普济堂,给李烨看看大夫。   曹氏灵机一动,干脆趁着老太太乔细妹不在,把家里的活计都扔下了,鸟悄地跟着儿媳妇儿,就这么偷溜回了镇上。   此时曹氏还不知道,自家的宅子和帮佣,已经在乔细妹面前漏了底。   更不知老宅这边,因为李云心迟迟未归,闹出了一场大戏。   李云珠笑么滋儿地看着这场大戏,觉得分外神清气爽。连自己一个人被扔在老宅的郁闷,都消散了许多。   众人干了一天活儿,到家连晚食都没吃,就帮着去找李云心了。   这会儿见孩子平安无事,大家心头的石头落了地,有些人自然也就把自己的脾气发了出来:   “心姐儿,不是二伯娘说你,这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这样贪玩儿?   那老林子里头,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又有大虫,又有黑瞎子,二伯娘都不敢一个人去!   你居然敢自己呆在山上,就不怕被狼叼了去?”   李云心想解释一下:“二伯娘,我……”   却被不由分说地怼了回去:   “你不用说了,别净扯那些没有用滴。找你找了这半天,我这都饿得前腔帖后腔了!我得赶紧吃点儿糊糊垫垫肚子去。”   聂氏说完,就一头钻进了大厨房。   李云心微微翘起嘴角,偷偷笑了笑。   这回可不是她有意隐瞒,这是人家不让自己说话嘛,嘿嘿嘿。   李榆已经拎着鞋底子,冲着李云心过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地不着消停!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站住,别跑!”   不跑是不可能的。   李云心三下两下就挣脱了冯氏的怀抱,撒腿就跑。   乔细妹不知在哪里,她直接躲到了王氏身后:   “三伯娘救命!”   王氏平日里那么护着冯氏,自己跟她求救,她应该不会不管才对。   李云心躲到了王氏身后,还挑衅地瞪了李榆一眼。   冯氏一直对自己很好,她拍自己两下,那也是太担心自己的缘故。自己能体谅她的心情,自然也不愿计较那几下越来越轻的巴掌。   而李榆,自己穿越过来都好几天了,他跟自己说过的话,拢共都不超过一巴掌。凭什么抬手就打,张嘴就骂?   更别说他还拿着鞋底子呢!那玩意儿是能往脸上招呼的吗?   李榆看到了李云心挑衅的眼神,哪里还能忍?   王氏一贯跟冯氏关系好,此时收到冯氏哀哀求救的眼神,外加又很欣赏李云心的机灵劲儿,自然要挡在头里拦着:   “四弟,差不多得了。孩子又没出事儿,不比啥都强?你这是打孩子呢,还是打我呢?”   李榆一向孝顺恭敬,对哥嫂也很讲礼节。但对王氏,他却着实缺乏几分尊敬。   原因很简单——三房没有儿子。   李榆一直觉得,王氏就是害得三哥绝后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面对王氏,有时候比面对冯氏还要理直气壮:   “三嫂你让开!我自管教我家孩子,你跟着掺和,算怎么回事儿?”   王氏自然不爱听:   “老四,你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了啊!   咱们家可还没分家呢!既然没分家,你是你三哥的四弟,就是我的四弟!   你做老子的可以管教自家闺女,我做嫂子的也可以管教你这个弟弟!”   王氏一边说,一边把李云心护在了身后:   “心姐儿别怕,今儿个这事儿,三伯娘管定了!”   王氏铁塔一般的身板子把李云心一遮,就遮得严严实实。李榆想要越过王氏打到李云心,还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说李榆为什么不跟王氏动手?   原因有二:   一来王氏是他三嫂,他再怎么看不上王氏,也没资格直接跟嫂子动手。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他打不过王氏。   当然,李榆没跟王氏单挑过,但他见过王氏单挑别人家的老爷们儿。   前些年有一回天旱,靠山屯和烧锅屯争水,老李家也是全家青壮齐上阵。   那时候,王氏还是嫁过来没几年的小媳妇儿,还怀着李云秀呢!   那王氏,那是真彪啊!   大着肚子就敢往前冲,抡着锄头就敢往人家老爷们儿下半截招呼!   一锤一个准,一扫一大片,所到之处无人敢拦!   看得李榆当时就觉得自己个儿的两腿之间,凉飕飕的。   后来王氏冲得太往前了,被烧锅屯儿的人从后边偷袭了一下子,大概是撞到了她的腰,王氏就动了真怒了。   把锄头一扔,两只铁蒲扇一般的大手,就往那个偷袭了她的后生头上招呼,没几下,就把那小子呼噜成了猪头。   这还不算,王氏还把人家拦腰提起,远远地往外一扔,那小伙子就那么被扔出去十多米远,还砸倒了烧锅屯好几个人。   全场都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各种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   平时王氏总是哈哈地乐,李榆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而现在,见王氏眼睛一立立,他顿时忆起了当年那可怕的一幕。   虽然自家人冲突起来,王氏应该不至于那么下死手……但李榆也不敢真跟她支巴起来。王氏那大巴掌,要是糊在自己脸上……可如果真的就这么认怂,面子上也未免太过不去了!   李榆正在左右为难,乔细妹和李希贤、李云柔进来了。   “这是怎地了?闹腾什么呢?大晚上的,一个个地不吃晚食、不睡觉,你们明儿个都不用种地了?”   乔细妹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自责了一路,心情十分不爽,此时脸上难免就带出来了几分。   ------------ 第068章 告状   老李家人哪个没见过乔细妹的脸色?   见老太太这样生气,一个个地顿时都不敢吱声了。   李云心毕竟是初来乍到,对老太太的威力认识不足,此时竟然不怕死地冒了头,从王氏身后扑了出来,直冲到乔细妹怀里:   “奶,你可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胆了?   乔细妹印象里,李云心这个孩子可一直都跟自己不大亲近,今天竟然突然这样亲热,她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孩子这是惹了多大的祸了?”   等到问清楚了,原来就是孩子贪玩,跟着秀姐儿上山却没有按时回来,害得家人上山找了她半晌,这才把蹦到嗓子眼儿的心,给放回到了肚子里。   乔细妹气呼呼地说道:   “你这孩子,这是皮子痒了是不是?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不知家里人会担心你么?”   骂完了李云心,又骂李榆:   “老四,你这爹是怎么当的?   孩子在山里待了一天,你不说先问问她冷不冷、饿不饿,遇没遇到啥猛兽,到底是因为啥事儿耽搁了,就知道拎着个鞋底子,骂骂咧咧地要削她!   那孩子能不害怕你吗?   你小时候想自己偷跑去姥姥家玩,结果迷了路,掉到了人家沤肥的粪堆里,当初整个靠山屯的几十户人家都出去找你了,那个兴师动众的劲儿不比今儿个厉害?   你爹你娘削你了吗?”   李榆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颜色变换个不停。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娘竟然这样不给他留面子。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这段黑历史,当着孩子的面儿,就给掀了出来。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管教孩子?   乔细妹骂完了李榆,也没放过还在淌眼泪的冯氏:   “老四家的,你能不能把你那眼泪蒿子给我收一收?哭哭哭,一天到晚地哭,我跟你爹都还没死呢,你天天哭成这样,是几个意思?这是要勤练练怎么号丧呗?”   乔细妹平时怕冯氏想不开,对冯氏往往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很少这样严厉地骂她。   当然,冯氏干活儿也很勤快麻利,又心灵手巧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骂的地方。   今儿个,一来是赶上乔细妹心情太差,二来也是纯粹被李云心和李榆这两个货给连累了。   不过,冯氏对乔细妹的畏惧,却一点都不比她那些经常挨骂的妯娌们少。   原本她已经哭得软倒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的,都开始打嗝儿了,这会儿被乔细妹这么一骂,却立马就止住了眼泪,不敢再哭了。   乔细妹发作了一番,众人都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听训。   乔细妹却觉得有几分索然无味。   这些孩子,哪个当着自己的面儿,也不敢作妖。可是背地里,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谁又知道呢?   槐哥儿原本是多么乖巧听话?可是现在,不也学会了阳奉阴违了么!   这些孩子,若是有了跟槐哥儿一样的机会,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像现在的槐哥儿一样呢?   乔细妹深觉,是曹氏这个媳妇儿娶错了。   可是她却也知道,倘若槐哥儿自己没有私心的话,不管曹氏再怎么煽风点火,他都不至于把爹娘兄弟,都忘在了脑后!   乔细妹深感无力,她干脆利落地遣散了众人:   “都愣着干什么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麻溜滴滚去睡觉?   没吃晚食的就赶紧去吃了,已经吃了的就赶紧洗洗睡吧!   明个儿还得下田去呢!   咱们庄户人家,可全指着土里刨食!田里的活计,一分力气都不能省!”   众人得了乔细妹的吩咐,立马撤离战场,去忙活自己那一摊儿。   老太太凶归凶,可这道理上从来就没错过。   明个儿还得下地呢,现在可不就得抓紧吃了晚食,洗漱一番,上炕睡觉?   这段日子,正是吃劲儿的时候呢。   ……   第二天,又轮到了二房做饭。   众人吃了聂氏煮的那半生不熟的野菜糊糊,原本七八分的困意,都被驱逐干净了。   吃过了早食,老李家的爷们儿都随着李老爷子一起下田了。   聂氏在大厨房留守,负责今儿个全天的饭食,包括喂猪和喂鸡鸭,也是她的活计。   王氏和冯氏负责照管菜园子、担水、洗衣裳,和洒扫庭院。   孩子们年纪大的,自然也要跟着老爷子一起下田。   年纪小的,撒出去挖野菜、打猪草、捡柴火,或者到田间地头去,拔草、捡石头,顺便跟村里的同龄孩子们玩耍。   李云珠还记着上回被聂氏坑去了一包独食呢,忍不住偷偷地跟乔细妹面前抱怨:   “奶,二婶娘做饭也太难吃了,为啥非得让二婶娘上灶呢?就让二婶娘专门洗衣裳不行么?”   乔细妹摇摇头:   “你说的法子,我不是没有想过,之前也试过一段日子。   但你二婶娘,惯是个会偷懒的。   要是因为她做饭不好吃,就不让她上灶,那你且看着吧!   回头你让她干啥,她都能给你整成一团乱麻。   那咱家这日子,也就甭过了。”   李云珠不大服气,张了张嘴,乔细妹却不让她再说了:   “你也甭抱怨了。   在镇上住了这几年,家里的活计是不是都手生了?   过几天就轮到大房上灶了,你呀,还是抓紧趁着这几天,给你的那些婶娘们打打下手,学着点儿吧!”   李云珠都快哭出来了,深感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二婶娘明明是个干啥啥不灵,吃啥啥不剩的玩意儿,也不知奶奶为啥那么护着她!   其实这就是李云珠误会了。乔细妹还真不是护着聂氏。   她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摸清了聂氏的脾气,知道这位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这样挨家挨户轮班的活计,她还能勉勉强强完成个七八分。   你若是指定她干一件事儿,那就且等着她给你花式添乱吧!   偏偏她还不是故意的。   她纯粹就是真的笨!当然,若论懒,她也是真的懒……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她就是记不住。最多能挺个一两天,紧接着就故态复萌。   这样子的人,你说你拿她怎么办?   天天捶她?   有那个鸡飞狗跳的闲工夫,什么活儿干不出来?   把她休回家去?   别说老李家原本就不是那刻薄儿媳妇儿的人家,就是单冲着她生的那一窝儿子,也不能这么干呀!   对聂氏,最好的办法就是别人干什么活儿,就让她也干什么活儿。虽然她干得不好,但你万万不要让她闲着。这样才能物尽其用。   不过,这些话,乔细妹是不会对李云珠一个小辈儿说的。   聂氏再怎么不成器,辈分也在那里摆着。   ------------ 第069章 春草   李云珠在乔氏这里告状不成,反而被乔氏提醒,她竟然需要代表大房上灶,顿时满心不快。但乔细妹做惯了当家人,积威甚重。   脸色稍一沉凝,那股子威势就让李云珠既不敢撒娇,亦不敢辩驳。   李云珠正觉着没意思,想要寻个什么借口,离了这里,就听到乔细妹已经开口赶人了:   “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你既然闲来无事,还不趁着这功夫,去大厨房熟悉下怎么烧火做饭?”   李云珠委委屈屈地应了,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去了大厨房。   到了大厨房,聂氏见了李云珠进来了,可一点都不会跟她客气:   “哎呦,大侄女来了!快来快来,帮二婶洗几个倭瓜。”   倭瓜上沾了些泥土灰尘,倒是不难洗。   但李云珠在镇上已经养娇了性子,自然是断然不肯沾那阳春水的。若想嫁入富贵人家,女儿家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需得细细保养。   她这一双柔荑,十根葱管般的纤纤玉指,怎能去泡在冷水里洗南瓜?   李云珠撇了撇嘴,也不接茬,只拿帕子掩住了嘴角,声音娇娇软软地说道:   “二婶儿,怎地不见云翠?前两天林家送来了一盒新造的绒花,我看着分外喜欢,就想让云翠妹子先挑两支。”   聂氏听了这话,笑呵呵地说道:   “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总惦记着你云翠妹子。   不过你那绒花,放在那儿又不会长了脚跑掉了,你着什么急呀?   先来帮二婶儿把南瓜洗了,再把南瓜皮上那些疤瘌削一削,肉别削下去太厚。   你麻利点儿啊!   咱们晌午还得给你爷你二叔他们送饭去哪!”   李云珠气得要翻白眼儿了,她本以为自己出点血,就能把这活计躲过去。   没成想,聂氏这个一干起活儿来,便无比蠢笨的货,遇到了占便宜的事情,却偏偏比谁心眼儿都多!   李云珠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好抱起来一个南瓜,挪到锅边洗了起来。   聂氏见她终于肯低下头干活儿了,方才满意地一笑。   她对之前曹氏看李云翠的眼神儿,依旧有几分耿耿于怀。   现在能在李云珠身上找补回来几分,她心里只觉分外舒畅,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李云珠原本只打算在大厨房亮个相,然后便找机会溜回到自己屋里去的打算落了空,这会儿心里对祖母乔细妹和二婶聂氏都是满心怨恨。   她分外怀念镇上的生活。   只是,她既然是回老宅躲灾来的,又怎么能轻易回去呢?   李云珠怨念满满,在大厨房帮聂氏忙活了两刻钟,就累得腰酸背痛,再也忍耐不得。   她眉头一皱,又想到一个借口:   “二婶儿,我这身儿衣裳沾上洗菜水了,怕是得赶紧洗洗才行。我先回去洗衣裳,一会儿再来帮你啊。”   说完,也不等聂氏答应,就匆匆地从大厨房跑出去了。   那速度快得,简直就像是身后有只狗在撵她一般。   聂氏不屑地撇撇嘴,把南瓜剁成大小不一的块儿下了锅,跟一锅野菜糊糊熬在了一起,又往锅里添了一大盆水,然后盖上锅盖,就扭搭扭搭地出了大厨房。   她得去找李云翠,让她盯着李云珠,把那绒花要过来。李云珠想要空口说白话,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她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李云翠虽然是出门挖野菜去了,但她多半会嫌路远,不会往山里去。只会在田间地头挑些模样好看嫩芽挖回来。   若是时间太紧,说不定捋一些柳树芽就交差了。   这会儿子,李云翠一准儿在跟小伙伴儿玩闹。   估摸着不是在跟周家的五丫玩儿翻花绳,就是在跟梁家的春苗摘花戴。   她们一定不会走太远,等自己找到李云翠,说完了这事儿,再回来起锅给地里送饭都赶趟。   ……   冯氏和王氏浇完了菜园子,扫完了庭院,已经端着大木盆,俩人结伴一起去河边洗衣裳了。   李希贤和李云柔今儿个倒是都进山了,连李云舒和李希杰都被允许跟着。   李云心却被留在了家里——这是她昨个儿“贪玩乱跑”的惩罚。   路过大厨房的时候,李云心往里看了一眼。   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锅里却咕嘟着、锅边冒着淡淡的蒸汽,很明显是在炖煮什么东西,就知道聂氏肯定又躲懒去了。   这聂氏心真大,也不怕把厨房给烧着了……   李云心暗自嘀咕了一句,却顾不得那许多,赶紧趁着没人看见,把她偷拿出来挖墙洞的工具,放回了仓房里。   轻手轻脚地放好了工具,若无其事地从仓房出来,好在一直没有被谁发现。   李云心的一颗怦怦跳的小心脏,才总算安稳下来。   今儿个,趁着只有自己在家,李云心在四房孩子们的房间里,偷偷挖好了一个专门用来藏东西的墙洞。   就在衣箱后面。那个位置既隐蔽又巧妙,很难被发现。   李云心把她新得的银子和之前剩下的铜钱,都塞了进去,藏得稳稳当当。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秋天在树洞里藏满了松子的小松鼠一般,分外心满意足。   不过,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得把银子换成银票。毕竟藏在簪子里头随身带着,可比放在墙洞里头放心多了。   李云心的心情,简直愉快极了。   她嘴里哼着不知什么歌的调子,把四房的几间房,都仔仔细细地归置了一番不说,还跑到菜园子里,给自家的菜地捉了捉虫、拔了拔草。   ……   李云珠听着李云心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还不停地哼着什么的动静,心情越发烦躁。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厨房,满心委屈地回了大房,拿出绣花绷子,绣了几针,却不知为何,总是出错。   一气之下,摔了绣花绷子,给自己换了身轻便利落的衣裳,准备出门去村里走走。   临到出门,却又迟疑了。   她毕竟是来躲灾的,太张扬了,怕是不好。   虽然村里家家户户彼此都认识,但……毕竟庞家在靠山屯也是有地、有宅子的。万一有个万一,自己这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李云珠犹疑了半晌,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冲动,没有出门。   只是,李云心那小妮子,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嘚瑟起来还没完了呢?   正烦着,就听大门口一阵响动,竟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妇人来。那妇人看着好生面熟。   李云珠正想着她是谁,她却进了院子,径自奔着大房来了:   “李云珠?云珠妹子?你在家不?我是老梁家的春草啊!”   ------------ 第070章 叙旧   春草?这个黑黑瘦瘦的妇人,竟是春草?   李云珠仔细地辨认了一番,发现来人虽然黑黑瘦瘦,那五官却跟印象中有七八分相似。   应该是春草没错了。   可春草比自己还小一岁呢,怎地就梳上了妇人头了?   最关键的是,她来做什么?   自打认出了来人的确是自己的童年玩伴梁春草,李云珠就忍不住暗自嘀咕。她实在想不通,春草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但是人家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让她这么在外头站着乱喊一气。   李云珠掀了门帘子,袅袅婷婷地出来了:   “春草妹子,你咋来了?快进来坐,我给你倒水喝。”   春草见了李云珠,目光便仿佛不经意般从她头上、脸上、身上一一掠过,细看却带着些探究、带着些算计、带着些贪婪,让李云珠十分不悦。   李云珠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要不是还想知道春草的来意,她怕是会直接摔了帘子就走。   然而春草却仿佛浑然未觉,笑呵呵地说道:   “云珠姐,我都担心你不认得我了!   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我可是想你得紧!   你若是不嫌弃,我就在你这多坐会儿,咱姐们儿好好唠唠嗑儿!”   春草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亲密而又自然地挽起了李云珠的胳膊,仿佛俩人一直如此亲密,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   李云珠微微蹙眉,略有一丝嫌弃。   看春草的衣着,也就是普通庄户人家农妇的打扮。   衣裳倒是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在不大显眼之处,打着几块补丁。   欸,那布料竟然是绵绫的!   但花色老气,而且不清楚是洗的次数过多,还是颜色染坏了,看起来旧模咔嚓眼的,倒像是老太太的衣裳,很是不讨喜。   这副打扮,说是村妇,倒不如说,更像是大户人家外院里的粗使仆妇。   再加上春草这肉皮子太黑,整个人看起来,竟然仿佛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上好几岁似的。   不过,虽然有些嫌弃,李云珠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客气地把春草让进了屋。   进了屋,春草就撒开了李云珠的手臂,将自己提溜着的一个小木盒,双手郑重地递给了李云珠:   “咱们姐们儿已是好久不见了,这个就算是我补给你的及笄礼。倒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可莫嫌简薄。”   李云珠不在意地收下了。   不过对春草的态度,到底比之前客气了许多。   毕竟李云珠也不是不懂礼。   人家春草都这样记挂着自己了,自己再不待见人家,那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呀!   李云珠给春草倒了一碗水,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吐槽:   老宅的日子过得也太糙了!   竟然连一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来了客人也只能给人家拿个碗倒点水……   春草接过了水碗,喝了两口,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云珠姐姐,你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小时候,你就是咱们整个靠山屯,最标致、最水灵的姑娘。   那时候村里的小娃子,就各个都争着抢着要跟你玩儿。   现在长大了,出落得就更是妩媚动人了。   你这样的走在街上,怕是都得一直带着帷帽,不然人家光顾着看你,都没法走路了!”   “哈哈……你说得这是我么?夸得也太过了。”   好话人人都爱听。   纵使春草的夸奖,俗气又直白,李云珠还是觉得十分顺耳。   她也记起了一些当初和春草在一处玩耍的情景。   老梁家人,特别会生闺女。   春草是老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下边还有两个妹妹。   春草的大姐叫春风、二姐叫春雨。她两个妹子,大一点儿的叫春花,最小的那个叫春苗。   春苗四五岁的时候,她娘总算不负众望,又怀上了一胎。   怀这一胎之前,她娘可没少到处烧香,求神拜佛的。甚至还许愿说,要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吃花斋。   她娘这番功夫,倒是没白费。这一胎,总算生了个儿子出来。   全家都把那孩子当成了金疙瘩。   对了,那孩子的小名儿,就叫金疙瘩。   李云珠想起这些,就忍不住想笑。脸上的神色就愈发柔和了。   春草一边观察着李云珠的脸色,一边花式夸李云珠,一边又把话题扯到了几个童年玩伴,和她自己身上:   “咱们这些当年一块玩儿的姐妹,就顶数你的命最好。你瞅瞅你这肉皮子,这么白净细嫩,一看就知道,在家不用干活儿的。   你爹娘真疼你,还带你去镇上,想必以后要找婆家,也不能在村里找了吧!   说起找婆家,咱们这些小姐妹,现在好像就只剩你一个还没有婆家了。   你爹娘那么疼你,想必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胡家的喜妞你还记得不?就是总带着咱们一起编花篮的喜妞姐?喜妞姐是咱们这帮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出嫁最早的。   只可惜,她爹娘误信了尤媒婆的瞎话,给她找的那个婆家,是个狼心狗肺的!   生生地把她折磨地不成个人样子了!   喜妞原本多大方、多敞亮、多爱笑!大眼睛像山蒲桃一样,黑溜溜的,脸蛋红润润的,一笑起来一嘴大白牙!   生生地被她婆家,给折腾的,成了个避猫鼠了!走道儿都得扶墙、溜边儿!说话声儿小得,跟文字哼哼似的!   她爹娘和她哥嫂兄弟,知道信儿以后,当即就找上门去了!和那一家子牲口狠狠地干了一仗!把她婆家从里到外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但喜妞的身子骨,已经是不成的了。   大夫说,怕是有碍寿元呢!   ……   周家的二丫你还记得不?就那个眼睛弯弯的、头发卷卷的?   她嫁到邻县去了。她婆家,跟你老姑家是一个地方的。   她婆家的日子过得还可以,自家的地就够自家人吃喝嚼用,不像咱们村,多半还得佃了人家的田来种。   周二丫生了四个儿子,脚跟站得稳稳的。现在每天除了下田种地,在家喂猪做饭,就是哄哄儿子。   咱们村里的小姐妹,都觉得除了你这个有福气的,就顶数她的日子过得最好了!”   梁春草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似的,从两人都熟悉的旧友说起,一个一个细数下来,说着村里的小娘子们,嫁人以后的日子。   一直滔滔不绝,完全不需要李云珠搭话。   李云珠越听,便越是心惊。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   爹娘固然是疼爱自己的,可是,他们真的能为自己找到一门好亲事么?   ------------ 第071章 步摇   梁春草满意地看着李云珠渐变的脸色,却像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都说这嫁人啊,就是小娘子第二次投胎。   我以前还觉得这是胡说八道,现在可算是知道这里头的学问了!   同样是人,为啥子有些人就命那么好,有些人的命就那么歹?你想过没有?我以前也没想过。   可是见得多了,我就知道了。”   李云珠顿时来了兴致:   “诶?这人的命,不是天注定的么?怎地,这里头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那是自然!云珠姐姐,你说人的命天注定,这也对也不对。   ……   我娘家二姐春雨,你还记得不?   比我大三岁,小时候经常带着咱们一起玩儿、一起干活儿的!   我二姐当年,曾经被卖进过庞家做丫鬟,签的是十年期的活契。到了期限,就被我爹娘赎回来了。   我二姐嫁到了烧锅屯的屠户家,一天天下地种田、养猪喂猪、操刀卖肉、照看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现今比我还黑呢。   当年跟她同一批被爹娘卖进了庞家做丫鬟的,还有个叫巧翠的小娘子。   说起来,巧翠当初那模样,还没有我二姐水灵呢!   但架不住人家识时务呀!   巧翠攀上了庞老爷,做了姨娘,还给庞老爷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小闺女。   现在天天穿金戴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风吹不着、雨打不着……   那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前些天,巧翠去找我二姐唠嗑。   我二姐跟人家站一块儿,那区别比咱俩站一块儿还明显!   巧翠如今细皮嫩肉的,白生生、粉嫩嫩,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我二姐呢?比我还瘦、比我还黑!   往那里一站,哪里还看得出当年半分美貌来!”   ……   梁春草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自己还不断地歪楼,成功地把李云珠给绕糊涂了。   一直到把梁春草送出了大门外,李云珠依然没搞清楚梁春草的来意是什么。   只是,李云珠此时,已经顾不上去探究梁春草的来意了。   她满脑子里都是梁春草提到的那些童年玩伴们,过得稀碎的日子。   本来她自打搬到镇上住,就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心里时时都觉得分外满足。   关于嫁人,她也曾经万分憧憬,憧憬之中带着羞涩,羞涩之中带着甜蜜……   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及过这些血淋淋的真相。   送走了梁春草,机械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李云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她被梁春草说的那些人、那些事,给吓着了。   发了一会儿呆,李云珠才想起来,梁春草还送了她一个小木盒,说是补给她的及笄礼。   这盒子不大,木料看着还不错,盒子上的雕花也很见功力,显见是下了功夫了。   李云珠愈加困惑。   自己跟梁春草的交情,不过平平。   她有必要这样给自己送礼么?   打开了盒盖,看到里面竟放着一支金镶玉蝶恋花步摇。   一见了这支步摇,李云珠就移不开眼了。   步摇通体以黄金打造,上面缀着的花朵、叶片和蝴蝶,却是由羊脂白玉精雕细刻而成。花朵纤毫毕现,蝴蝶振翅欲飞,流苏珠串晶莹剔透,玲珑有致。   整支步摇,浑身上下就透着一个大写的字:贵!   就算是在宝庆丰,这样精美的步摇,怕是也不多见!   李云珠“啪”地一声扣上盒子,这不可能!   别说自己跟梁春草压根儿就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就算是两人从小就彼此投契,情比金坚、比山高、比海深……   凭梁春草的家境,她也绝不可能拿这样一支用料名贵、做工精细的金步摇,来给自己做及笄礼!   那么,这支步摇是哪里来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春草啊春草,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你也不必这样坑我吧?!   李云珠面色十分复杂地收起了这支步摇。   连盒子一起,匆匆地胡乱塞进了自己带来的包袱里。   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很热,似乎有点儿发烧了。打了一盆冷水来洗了洗,依然无法缓解这种燥热之感。   爹娘都回了镇上,只把自己一个丢在这里,就算想找个人商量一下,都没得选。   回到炕上,打开铺盖,李云珠钻进被窝儿里,躺了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情也依然无法平静。   心里简直像是揣了好几只爪子尖溜溜的猫,东挠一下,西挠一下,闹腾得厉害。   李云珠又把那盒子,从包袱皮里拿了出来,躲在被窝里,细细摩挲把玩。   过了一会儿,她便忍不住打开盒盖,仔细欣赏起了那步摇的做工。   真是精巧、真是贵重,真是……自己要省吃俭用地攒多久,才能买下一支这样的步摇?   细看下去,李云珠发现在金步摇底下,还垫着张白绢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小字:“情比金坚”。   庞耀祖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主儿,会对她情比金坚?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   但李云珠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依然有点儿烫手的脸颊。   莫非,自己天生丽质,这魔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连梁春草这一层关系,竟都被他挖了出来!   可见,这庞耀祖,对自己怕是真的上了心呀。   论样貌,李云珠的确是同龄人中,相当出众的。   论家世,李云珠倒是没有什么家世可言。但老李家,勉强可以算个耕读人家。   自家老爹虽然中断了举业,做了粮铺账房,但亲哥哥还在念书,而且最晚明年,就要下场。   若是哥哥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做官了。   庞家虽然势大,自家子弟之中,却连一个官儿也没有。   这么看起来,两家其实也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   自己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打得一手好算盘,又识文断字、通情达理,落落大方、贤惠能干……   李云珠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浑身上下,都是优点。   那庞耀祖,莫非真的有意娶自己为妻?   他虽然贪花好色、不成器了些,但,庞家的财势摆在那里。   庞耀祖又是父母兄长都当做心肝宝贝一般疼爱的老疙瘩,也不需要掌家理事……   不失为一个好丈夫人选。   若是嫁了他,总比嫁给村里这些庄稼汉,或是镇上那些小生意人,要强得多吧!   ------------ 第072章 忧虑   李云珠一会儿躺倒,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在地上踱步。   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叹息,千思百转,心乱如麻。   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被她挂在心头的那个人,正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鞍前马后,殷勤小意,唯恐人家轻轻皱一下眉头。   于青梅之前,跟李云心聊进山打猎的事情,聊得兴致盎然。第二天就按捺不住,招呼了一帮“狐朋狗友”跟她一起去打猎。   原本,于老爷子是不太同意她进山的。毕竟护院发现大虫那件事,刚过去还没多久。   但一见这回,竟然这么多人闹哄哄地一起去,而且各家公子,也都带了不少功夫不错的护院跟班,多少还算放心了几分。   于青梅的本事,于老爷子心里有数。   这孩子其实不只是会些拳脚枪棒、箭法骑术过硬,最关键是胆子够大,而且每临大事,都能镇静自若。   于老爷子常常感叹,可惜于青梅只是个小娘子。若她是个小郎君,老二在军中的势力,就后继有人了。   既然这回打猎,有这么多人一块儿去,于老爷子瞬间就不那么担心了。   毕竟万一真要是有大虫冲了出来,哪怕只有一个人能逃走,那也得是自家闺女。   所以,于青梅只抓着于老爷子的胳膊晃了两晃,撒了撒娇,于老爷子就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松了口。   把个于青梅,喜得眉花眼笑。   一直到穿好了她的大红色骑装,骑着她的高头大马,跟一众纨绔汇合的时候,于青梅脸上的灿烂笑容,都没有消退。   一众纨绔见了于青梅的笑颜,顿时觉得,陪着她去打猎,也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李云心不知她新交的好友,这会儿已经带着一帮人,兴兴头头地进了山。   更不知因为这一趟进山打猎,竟然让她的好友,和她的哥哥,再一次不期而遇。   李云心在藏好了从县太爷家得的银锭子之后,满院子乱窜了许久,心头那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才总算是慢慢地消了下去。   乔细妹见了李云心这副猴子样儿,只觉得没眼看。默默地念叨了好几句“七岁八岁讨狗嫌”,给自己顺气。   这会儿,见李云心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就把她喊了过来,嘴上说着让她给自己打下手,其实却是在教她腌咸菜。   在乔细妹看来,李云心这孩子,倒是个勤快的,眼睛里也有活儿,就是有点儿笨手笨脚。   其实,以前好像还没有这么笨。   就是自打上回发了烧,病得要死要活的,缓过来之后,就变样了。   性子倒是越发活泼大胆起来,常常莫名其妙就很高兴的模样。有的时候,甚至还敢对着自己起腻。   但她原本会做的活计,却都做得有些不像样子了。   喂猪的时候,总是要撒一点猪食到槽子边儿上。抱柴火的时候,总是要掉下去一两根儿,把自己绊个趔趄。   原本她已经跟着冯氏,学会了绣帕子了。虽然绣得挺慢,但好歹能凑个数。   可是现在再让她绣,竟然把针法都忘光了!   绣出来的那叫什么呀?!   没得糟蹋东西!   乔细妹连忙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把这口气给顺下去。   唉,大概是一场高烧,把她点子心灵手巧的劲儿,都给烧没了。   这也是没办法,毕竟烧成那样,能捡一条命回来就不容易。   烧没了,就烧没了吧!   只好重新教一遍,从头开始,一点儿一点儿慢慢来。   好在这孩子听话,还勤快。   她要是多教着点儿,说不定还能勉勉强强培养出来。   以后长大了,出了门子,也不至于干啥啥不行,跟聂氏一样遭人嫌弃。   聂氏这是有福气的。嫁到老李家这样子的厚道人家,自己又那么会生儿子。   就这,一家子大大小小都算上,除了李希仁那个仁义孩子,哪个对聂氏能真心尊重?   庄户人家,别的休提,能干活儿,能生儿子,才是正经事。   生不生儿子,谁都保证不了。   但能干活儿这一点,不管是谁,通过努力都是可以达到的。   李云心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个子也不高,模样也不俊俏。脑子虽然活络,手脚却不伶俐。   若不是当年是自己个儿亲自给冯氏接的生,真怀疑是不是抱错了别人家的娃。   她这条件在这摆着,将来能不能有聂氏这样的福气,可是谁都说不准。   所以,小娘子该会的本事,她不会哪一样,都不成。   她娘是个性子柔弱,担不住事儿的。   自己这做奶奶的再不操心,还能指望谁给她操这份儿心?   乔细妹这份心思,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作为老李家的当家人之一,她做事,倒也不需要跟谁解释。   乔细妹今儿个,要腌咸鸭蛋。   家里的鸭子下了蛋,已经攒了一段日子,现在差不多有五六十颗了。   鸭蛋这东西,炒着吃费油,煮着吃又太腥气,所以最好的吃法,就是腌成咸鸭蛋,或者制成松花蛋。   做咸鸭蛋要比松花蛋需要的材料少很多,只要坛子、盐、水,白酒就够了。   李云心乖乖地听着乔细妹的指挥,把鸭蛋一颗一颗清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干抹布,擦干鸭蛋表面的水分,再把它们放在盖帘上,搁在太阳底下晾着。   乔细妹一边看着李云心的动作,一边在大锅里熬着放了花椒、大料的盐水。   花椒、大料,渤海郡本地不产,所以都很贵很贵。跟这两样比起来,盐就很便宜了。   渤海郡的一大好处,就是有海。   临近海边的几个县,自己煮盐、晒盐,都很成规模。   所以渤海郡人买盐、吃盐,都比外省方便许多,也不像外省需要花那么多钱。   当初楚王起事的时候,最初的军资,靠的就是贩盐这一项。   唉,提起楚王,乔细妹就忍不住想到他那个鸠占鹊巢的妹夫靖南王。   其实谁做皇帝,乔细妹根本不在乎。   但楚王之前明明下过免征令,靖南王这当妹夫的,为啥非得张罗在这有免征令的地方征兵?你抢皇位不要紧,抢去呗!可你怎么就不能给大舅子留点面子呢?   你就差那么几个人儿,就不能打天下了?   这些话,乔细妹只敢在心里嘀咕,可不敢说出声儿来。   家里能找的门路都找了,可这征兵的事儿,到底能不能用钱粮代,还是没个准谱儿。   前前后后,光是托人情,打听消息,就已经花费了不少。   零零碎碎地算下来,差不多也有个二三两银了。   乔细妹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   但作为全家的主心骨之一,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把这些忧虑,压在心底。   ------------ 第073章 喜事   聂氏找到了李云翠,跟她说了李云珠的话,再三嘱咐她,哪怕就为了让李云珠不痛快呢,也一定不要放过这个便宜。   李云翠却觉得十分惊喜。   她还以为,上回聂氏得罪了曹氏,自己得蛰伏一段儿,才能再往李云珠身边凑呢。   既然李云珠都说了,要给她绒花,她直接找上门去,也算师出有名。   娘俩立马决定直接回到老李家。   娘俩进了院儿,先跟乔细妹见了礼、问了安,然后李云翠就径自去大房找李云珠,聂氏则赶紧回了大厨房。   聂氏虽然不着调,但在“吃”这件事上,一直都很上心。   做饭把厨房烧了的事儿,她干得出来。   但错过饭点儿的事儿,她可绝对干不出来。   所以,在锅底烧糊的气味飘出大厨房之前,聂氏总算是回来了。   掀开锅盖一看,糊了一层,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聂氏捋了捋头发,摸了摸耳朵,不假思索往锅里倒了好大一瓢水。   然后就拿了个笊篱,粗粗地搅和了几下,把几乎凝结成块的糊糊搅碎了,又把灶坑门儿里的柴火抽出来两根,让锅里的东西,继续慢慢咕嘟着。   做完这些,聂氏就搬了个小板凳,抓了一把炒豆子。   她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儿看着灶坑门里的火,一边儿“咯嘣咯嘣”地吃上了炒豆子。   不用担心,不用着急。   只要再过一会儿功夫,把糊糊块儿重新熬成稀溜溜、粘乎乎的糊糊,就可以盛到罐子里,给老爷子李景福和老二李柳他们送饭去了。   ……   那边厢,李云翠已经跟回自家一般,熟不拘礼地进了大房的门儿。   她在外头一推门,慌得李云珠急匆匆地把那装了金步摇的木盒子塞进了被子里。   本来还以为是乔细妹进来了,却没成想,来的竟然是李云翠。   李云翠本来都从炕头弹了起来,这会儿见是李云翠,就又躺了回去。   跟李云翠在一块儿,她犯不着那么讲究礼仪。   其实,若是平日里,李云珠倒是还会打起几分精神,敷衍一下这个死心塌地的跟班。至少面子上该做到位的礼数,她不会错一分一毫。   可这会儿,李云珠心头正乱着,哪有心情招待李云翠?   李云珠便冷冷地问:   “翠姐儿,你这火急火燎地,连门也不敲,可是有什么急事儿么?”   李云翠也不是头一回看李云珠这副脸子了,自是浑不在意:   “姐,俺娘说你说的,给俺带了可好看的珠花了?还说让俺先挑呢!   嘿嘿,其实俺就是来瞅瞅,这内造的珠花,到底有多好看。”   李云珠愈发不耐烦,可是若不把李云翠打发走,她势必会一直跟个苍蝇一样,一直绕着自己嗡嗡嗡,只好勉强按捺住了脾气,冷冷地道:   “是二婶娘传错了话了!   前几天,我嫂子娘家给我嫂子送了一盒新造的绒花过来。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又寻思你还没有,就跟我嫂子说了一声,暂且留下来了,打算让你先挑两支。   至于什么内造的珠花,就连我都没见过,上哪给你整去?   你倒是敢想!”   说着说着,李云珠就又想起那支金步摇来,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算真的见着了什么内造的珠花,那咱们也只能瞅瞅。   那东西也不是咱们这样身份的人用得起的呀!”   “是是是,姐你说得都对。”   李云翠脸上堆着笑,一边满不在乎地顺着李云珠的话茬点头称是,一边撒开了双眼,满屋子撒吗,看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用得上,又能讨到手的。   李云珠看着李云翠那贪婪的表情,和那双骨碌碌转来转去的眼睛,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耐烦地扯了一下被子,刚刚塞进被子里的盒子,就漏了一个角出来。   李云翠登时眼睛一亮。   急匆匆地冲上前去,伸手去够那个盒子:   “姐,这盒子装的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呗?!”   李云珠“啪”地一声打掉她的手:   “别乱动!知道这是啥你就敢伸手?!这是我嫂子的东西,弄坏了我可赔不起!把你卖了都不够买这个盒子的!”   李云珠不敢提这盒子的真实来历,只好把它推到林氏身上。   李云翠再怎么不讲究,她毕竟不是林氏的正经小姑子。   隔了房头的,自然不能像缠着自己那样,对着林氏那么理直气壮地死缠烂打。   李云珠把盒子藏进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又当着李云翠的面儿,把包袱放进了箱子,还把箱子上了锁。然后才从另一个箱子里,拿了一个装绒花的盒子出来:   “喏,这里才是给你留的绒花,你挑挑吧。”   李云翠喜滋滋地挑着绒花,李云珠却满心郁闷。   有这么个货在身边,连想心事,都不着消停!   半个时辰之后,李云翠心满意足地戴着两朵绒花,拿着一方销金的帕子,包着一个绸布荷包,一对银丁香,一个铜鎏金的手镯,喜气洋洋地离了大房的地界。   李云珠今儿个,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急着把她打发走,也就分外的好说话。   今儿个这一趟的收获,都赶上以往在李云珠身边溜须拍马半年的了!   ……   王氏和冯氏洗干净了两大木盆衣裳,结伴从河边回来。   一进院,就见院子里乔细妹和李云心祖孙两个,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两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李云心这孩子,什么时候和老太太这样亲近了?   老太太这脾气,对着谁不是板着脸?这会子笑得这么开心,咋让人觉得有点儿瘆得慌呢?   王氏和冯氏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副场景,有点儿稀奇。   乔细妹一边指挥着李云心干这干那,偶尔还笑骂两句,嫌弃她笨手笨脚,脸上的笑纹却暖洋洋的,一看就知心情很不错。   李云心跑来跑去,忙乎得都冒汗了。   可她脸上也带着笑,好像很享受这样被奶奶支使来、支使去。   妯娌俩走到院儿里,将大木盆放下,先跟乔细妹见了礼,才把盆里的衣裳一件一件搭到晾衣绳上。   两妯娌里,到底还是王氏的胆子大一些:   “娘,您跟心姐儿,这是说啥高兴的事儿呢?也让媳妇儿听听呗?!”   “呵呵,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你们来的正好,快来听听咱们心姐儿,多会说话!”   王氏笑呵呵地问李云心:   “心姐儿这是说什么了,让奶奶这么高兴?也让三伯娘听听呗!”   李云心的小脸儿微微一红,她可不敢居功。   “三伯娘,哪里是我会说话呀?!奶奶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 第074章 怀疑   王氏和冯氏听了更疑惑了,喜事?她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老太太乔细妹。   乔细妹抬手扶了扶发簪,很是愉悦地眯了眯眼,笑呵呵地说道:   “确实是喜事。”   却原来,是乔细妹千方百计托的打听消息的人,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回来。据说,还是从县衙里头得打听出来的准信儿:   征兵令,可以用钱粮代。   一个名额,需要缴四两银子,或者一千斤粮食。   缴银子比较简单,只要直接缴就可以。   但粮食,若是自家不出人押运,就还得出一份运送的粮脚钱。   出人押运,得自带干粮,路上遇到点什么事也说不准。更可怕的是,出去了,到时候会不会被人家给扣下,直接征做了民夫,不都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所以,若是掏得起银子,自然还是掏银子更稳妥些。   老李家一共九个成丁。只需要掏出来三十六两银子,就可以免了老李家祖孙三代、父子兄弟,足足九个人上战场。   在李景福和乔细妹老两口看来,日常生活过日子,能精打细算,就一定要精打细算。   但在银钱和人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人的分量,永远都比银钱的分量重。   银钱没有了,还可以想办法再赚回来。或者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慢慢地攒回来。   但这人如果没有了,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乔细妹虽然觉得,要掏出来这么多银子,十分肉痛。   但这肉痛的感觉,跟老伴儿和儿子、孙子,都要去战场上挣命的心痛比起来,就显得轻松愉快得多了。   对她而言,这事儿的确算得上是件喜事。   但对于别人家来说,却又不见得了。   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年下来的收入,能够全家人吃饱饭,而且不负债,就已经算是老天爷赏脸。   有些手艺、人又勤快、脑子活络,懂得趁着农闲去做工的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剩下来二两银子。   万一家里老的小的,若是得个单靠硬抗,抗不过去的毛病,看两回大夫,吃两副汤药,这攒了一年的银子,若是能剩下几百钱,都算是运气好的。   一下子就拿出来四两银,相当于一大家子人,紧巴巴地过上好几年,攒下来的积蓄。   这简直就是要人性命一般。   可若是连这四两银都拿不出,那就只能家里的爷们儿,拿命去填了。   真要上了战场,刀剑无眼。   到时候,爷们儿能不能回得来,回来了是不是全须全尾,还能不能下地种田,那都是谁也说不准的。   家里的活计落在老人、女人、孩子身上,万一再赶上个把灾年,迟早也得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   几人感叹了一番,王氏和冯氏的心头,也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前些日子,家里兄弟姐们凑了凑,已经凑了一些银钱出来。   算下来,虽然有些缺口,但大头已经凑够了,缺口也不算太大。再找各家亲朋挪借一些,这一关,也就过了。   更何况,爹娘已经透了口风,说到时候宁可卖些田地出去,也不会让家里的爷们儿上战场。   一想到自家男人能太太平平地逃过这一劫,王氏和冯氏,就都忍不住喜上眉梢。一脸的笑,忍都忍不住。   老太太乔细妹,想必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乐得合不拢嘴。就连看李云心这丫头,都顺眼了许多吧!   人一多,说说笑笑,忙忙碌碌,这辰光就过得分外快些。   到了饭点儿,聂氏把摆桌子的活儿派给了李云心。   她喊上了李云翠,准备到地头去送饭。   聂氏先是拖了两只大罐子。   一只装着带着糊味儿的糊糊,一只装着三扁四不圆、半生不熟的野菜饽饽,饽饽上头,放了一层咸菜。   让李云翠拿了个布袋,捡了几副碗筷,放进布袋里。最后,还用一个最小号的水桶,盛了满满一桶的酸菜汤。   把罐子、桶和布袋都归置好了,推上独轮小板车,聂氏就一脸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这些吃食刚做好的时候,聂氏就在大厨房里吃上了。这会儿出门,胃里一点儿都不空。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白白牺牲了一顿饭,总感觉似乎好像有点儿吃亏。   对于聂氏脸上的表情,大家都习惯了。干脆视而不见。   李云珠还在她屋里闷着,半晌没有动静。   乔细妹喊了两声儿:“珠姐儿,快出来吃饭了!”   李云珠方才慢慢悠悠、一步三摇地出来。   乔细妹看着李云珠的模样,突然叹息了一声。   她早就该知道的。就凭这孩子的变化,她早就该想到,老大一家子,搬到镇上没多久,这心就已经飘了。   看样子,自己不下狠手,老大一家子,怕是就真的掰不回来了。   面对乔细妹的眼神,李云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可不想惹到乔细妹。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出来,要知道,今儿个可是聂氏做饭啊。   聂氏的手艺,她还不知道吗?   别说跟闵婆子的手艺比了,恐怕就是喂猪,都得把猪喂瘦了!   再者说,她刚刚在屋里,已经喝了一碗杏仁霜了。   这会儿根本就不饿。   聂氏害得她损失了一大包好吃的,她本来心里就挺不舒坦。   今儿个去大厨房晃悠一趟,做个样子,却又偏偏被聂氏逮着了,支使着她干了半天活儿!   后来,还被李云翠堵上门来,险些看到她的金步摇。   李云翠舔着脸,从她这要走了一些她不喜欢了、也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但她不喜欢是一回事,李云翠跟自己要,却是另一回事。   这会儿,自己还要捏着鼻子,吃聂氏做的猪食!   李云珠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   聂氏这个二婶儿,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除了李云珠在闷闷地生气,其他人的情绪却都还不错。   甚至因为心情好了,就连聂氏的手艺,都变得比较容易忍受了。   乔细妹眯着眼睛,打量着李云珠。   这孩子,自打从她屋里出来,脸上就一直变颜变色的。这表情,也太丰富了些!   是因为聂氏做的饭,她实在吃不惯么?   或者,是因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 第075章 惊闻   乔细妹“啪”地把筷子一拍:   “珠姐儿,你这是怎地了?身上长虱子了?怎么坐都坐不住涅?”   “啊?”李云珠茫然地回过神来。   一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老太太乔细妹更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李云珠一番:   “珠姐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云珠顿时震惊了,老太太连这都能看得出来么?   但嘴头上必须赶紧否认: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您啊!”   见乔细妹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李云珠赶紧描补:   “就是今儿个春草来看我,跟我说了些事儿……我真没想到,胡喜妞她爹娘那么宠她,竟然会给她找了那么个婆家……”   李云珠说着说着,情绪就低落了下来。   乔细妹虽然还是有一丝丝怀疑,但这个理由还算靠谱。   胡喜妞的事儿,她也听说了。   那孩子,原本是个多好的小娘子!她那个婆家,和那个故意欺骗他们家的尤媒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乔细妹接受了这个说辞,李云珠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差点儿就被老太太发现了,自己可千万得加点儿小心!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自己得万分小心。   虽然李云珠还没拿定主意,但这支金步摇,她实在舍不得退回去。   她千万得把它藏好了。   不然万一被老太太发现了,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金步摇得被退回去不说,她恐怕也会被老太太狠狠收拾一顿。   虽然乔细妹收拾孙辈的时候,很少动手打人,多半就是骂人一顿。   但能生生扛得住乔细妹一顿骂而不哭成泪人儿的猛人,迄今为止,李云珠都还没有见过一个。   乔细妹自然想不到,李云珠原本回到老宅来,是为了躲开庞耀祖这一朵烂桃花。   然而此刻,她却被区区一支金步摇,动摇了心志,正陷入患得患失的算计之中。而且,似乎已经有几分把烂桃花当做良缘的趋势。   乔细妹倘若知道了个中缘由,大概会被气到吐血。   当年供老大李槐念书的时候,乔细妹就存着改换门庭的心思。但改换门庭,固然重要,却也抵不过清清白白的门楣家风。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个家族要想有长远的发展,没有清正的家风,是不可能的。   即使暂时靠着歪门邪道,揽得了些财帛,借得了些权势,到底不能长久。风气坏了,根子上烂了,家族子弟,又怎么可能真正成器?   老李家虽然目前只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但乔细妹觉得,这清正的家风,不是读书人的专属。庄户人家,一样需要过硬的人品。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想要坚持人间正道,想要维持家风清白正派,不被财帛迷了心,不被权势晃花眼,是最基本的要求。   庞耀祖和李云珠的事儿,乔细妹倘若知道了,第一时间就会先去确定,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   若是庞耀祖真心求娶李云珠为妻,依着礼节,走全了该走的步骤,纵使再怎么不喜他的纨绔做派,不喜庞家的行事作风,乔细妹也会认真考虑李槐一家子的意见。   若是庞耀祖只是想要纳李云珠为妾,甚至连纳妾的心思都不坚定,只是想给些甜头,用些财帛之类,就把李云珠勾上手,玩儿玩儿而已……   而李槐一家子,却偏偏把不定主意、扛不住诱惑,轻而易举就沦陷了,甚至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乔细妹铁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见李云珠老实下来,乔细妹就没再继续盯着她了。   征兵令的事情,乔细妹总觉得,自己还得再跟李景福一块儿合计合计。   虽然这笔银子,她拿得出来,但绝对不能拿得太轻松、太痛快了。   财帛动人心。   这笔银子对老李家来说,倒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对村里很多人家来说,基本上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多数人家都得哭天抹泪地把自家爷们儿送上战场的时候,老李家倘若轻轻松松地就能出得起这么大一笔银钱……   被人惦记上,是迟早的事儿。   能靠着一双脚走到渤海郡来的,有几个等闲之辈?有几个不是狠角色?被这帮人惦记上,那是能善了的吗?   所以,虽然有足够的底气,明面上,怕是还要再卖些田地,或者,找镇上的大户借贷一些。   与其跟镇上那些大户借印子钱,倒不如卖些田地。   毕竟渤海郡这地方,田地很多,价值也远远不如其他人口稠密的省份那样高昂。   现在卖了出去,回头慢慢地、一亩一亩地重新买回来,也是很容易的。   虽然操作起来繁琐了些,但怎么也比直接拿出这样大一笔银钱来,要稳妥许多。   卖了地,再托托人、通一通关系,把家里改为下户,交的天赋、丁税、劳役钱、粮脚银之类,也能往下调一个档次。   乔细妹一边慢慢地喝着带着股窜烟味儿的野菜糊糊,一边细细地筹谋着应对征兵令的种种细节。想着想着便入了神。   老太太不下桌,别人谁都不敢走。   王氏和冯氏都是不挑嘴的,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也累了,即便是聂氏的手艺,他们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而李云心和李云珠这两个小娘子,就惨了。   李云心穿越过来没多久,目前尚且不大能适应这种水平的伙食。   上辈子的时候,她其实还挺爱吃粗粮的。   但那时候的粗粮,哪有这会儿这么粗犷、这么狂野啊?!李云心以前吃过的粗粮,其实比这年头的细粮,磨得都精细许多。   而李云珠,是这几年来,住在镇上,已经吃惯了精细的菜式,嘴巴被养刁了。   对这样的伙食,比李云心还难适应。   两个小娘子,相对无言。   李云心强迫自己吃一些,再吃一些,就当喝中药了!   李云珠干脆就不动筷子了。   刚刚只喝了一口刷锅水一样的酸菜汤,给她恶心得不行了,差点没把之前偷偷喝的杏仁霜都给吐出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聂氏的嗓子远远地就响了起来,声音高亢又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娘,娘,不好了!”   ------------ 第076章 来了   聂氏一贯有些大惊小怪,咋咋呼呼,但她平素也没有变腔变调到这种程度。   乔细妹皱紧了眉头,额角太阳穴又突突地跳动起来。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提高了声量:   “老二家的,多大岁数了,能不能有点儿深沉劲儿?鸡猫子鬼叫什么?   说话别大喘气,到底是啥事儿,你倒是说呀?!”   李云心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乔细妹。这老太太怎么每次遇到点儿事儿就按着额角,不会是有高血压吧?   聂氏形容十分狼狈,简直就像是有狼在身后追着她跑一般。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头发也散了,簪子也没了,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李云心翻检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都是头一回看见聂氏这样子哭天抹泪儿:   “娘,娘,大事不好,征兵的差役来了!已经进了村口了!”   一桌子几个女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李云珠急急地起身,声音里也带上了惊慌:   “祖母,我们是不是要躲一躲?”   聂氏着急忙慌,哭天抹泪的,倒是没想起来这一茬,闻言连声附和:   “对对对,是得躲一躲!翠姐儿,你千万别乱跑,就乖乖地跟在珠姐儿身边,啊——”   跟在她身后的李云翠样子倒是还算镇定,虽然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奶,咱家有啥地方能躲啊?”   乔细妹也回过神来,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抛出来一连串的问题:   “你们见着征兵的差役了?来了多少人?里正和村长都没动静么?老庄家不是住在村口么?老彭家还有个儿子也是做差役的,他们两家都是什么反应?”   聂氏的哭叫声也小了下来:   “来了两个人……”   乔细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瞅你那点儿出息!才来了两个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再看了看几个孙女,觉得躲一躲也好。都是妙龄少女,非常时期,吃了亏也没地儿说理去。   “珠姐儿,翠姐儿,你们去地窖里躲一躲。心姐儿……”   李云心忙道:“奶,我就不用躲了吧?!”   李云心的意思是,自己年纪还小,乔细妹却觉得,是不是有人在孙女面前说了什么?   这样大的小丫头,正是爱俏的时候。被人说自己长得丑,心里怕是会难过。   李云心的模样,目前为止,尚且看不出哪里出彩。   只一双眼睛,倒是总是滴溜溜地转,灵动活泼、神采飞扬,又黑又亮。   “别废话,跟紧了你两个姐姐!奶不叫你们,就不许出来!”   再看看几个儿媳妇儿,冯氏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遇事就知道抹眼泪蒿子,让她陪着几个孩子躲到地窖里去吧!   聂氏模样还是挺出挑的,其实也该躲一躲。但自己还得问她话,只能让她稍等一会儿,把话说明白了,再进地窖。   王氏么,直接留下来就成。   乔细妹让儿媳妇儿和孙女躲一躲,其实只是防患于未然。   若是来的差役,真的是那种非得在人家小媳妇儿身上揩些油、占些便宜的,遇到王氏这样五大三粗的主儿,估计也多半会熄了心思。   冯氏很是听话,乔细妹一说,她便带着三个小丫头,躲进了地窖里。   乔细妹先把地窖盖子盖上,然后又指挥着王氏,把原本摆在院子里的一口空水缸挪了过来,盖在了地窖盖子上头。   这样一遮挡,地窖口儿倒是完全看不出来了。   乔细妹捞了几颗酸菜,又打了些酸菜缸里的水,倒进这口小缸里头。   这位置,放一口酸菜缸,倒是说得过去。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王氏麻利地收了桌上的饭菜和碗筷。   聂氏哽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回答乔细妹的问题:   “若是单只是差役来了,我们也不至于吓成这样。穿着皂吏衣裳的,我们只见着了两个。可他们进村没多会儿,后头又来了一大批精壮汉子!   各个骑着高头大马,都拿着刀,背着弓箭,穿着皮甲,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老远看着都让人心里哆嗦!里正的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你爹和老二他们呢?还在地里么?”   “嗯,他们还在地里呢。俺爹说,让俺跟娘说,咱们用不着慌。当兵的再厉害,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庄稼汉都杀了,要不然他们找谁种地去?就只让俺先跑回来报信。让娘有个准备。”   李景福这话,倒不是没有道理。但也只是为了安自家人的心罢了。   毕竟刀在人家手里,谁知道人家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就是一刀劈下来?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秀才跟军汉都说不清道理,咱庄户人家,还能说得比那读书识字的秀才还明白咋滴?   遇到这帮子刀头舐血的主儿,只能听天由命,外加暗自祈求祖宗保佑,菩萨保佑了!   “那,老庄家和老彭家的人,都是什么反应?老庄家住得离村口最近,老彭家还有人在县衙做事呢。”   乔细妹正在细细地盘问聂氏,就又听见大门处一阵响动。   聂氏吓得浑身发抖,浑身的肉都跟筛糠似的直颤,却动作敏捷地立马躲到了乔细妹身后。   老太太挺直了腰杆,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一脸肃然,往大门口望去。   却见李景福扛着锄头,带着儿孙们回来了。   连三房的几个丫头,和四房的两个小不点儿也回来了。   李希仁落在最后,推着聂氏送饭时候推到地头去的小板车,和那些碗筷瓦罐之类。   每个人都在,却独独缺了李希贤和李云柔。   李景福径自对乔细妹说道:   “细妹呀,你别慌。里正说让各家都先回来,在家待着就行。外头发生了啥事儿,都不要管。”   乔细妹点一点头,急切地问道:   “贤哥儿和柔姐儿呢?”   不等别人开口,李云舒清脆响亮的童声就响了起来:   “奶,我们在山里头,遇上了富贵人家的打猎队。我哥和我姐都被于老爷家的小闺女给喊去帮忙抬猎物了。”   听了这话,乔细妹的一颗心不仅没有觉得安稳,反而高高地提了起来:   “不是不让你们往老林子里头去么?怎地还能遇到打猎队呢?”   ------------ 第077章 说书   李云舒年龄虽幼,却头脑清楚,口齿伶俐。不等哥哥姐姐开口,先就小嘴儿叭叭滴,把这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明明挺简单一件事儿,却被她给说得绘声绘色,跌宕起伏的,简直就跟说书似的。   “奶,你不知道,今儿个这事儿,俺们差点跟人家干起来!”   乔细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形成了个“川”字。   李云舒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小嘴儿却没停下,接着叭叭地说了下去:   “今儿个我们进山,本来是打算去往日里常去的那个小山谷的。那里头又挡风,又能晒阳阳,野菜野花各式各样的,可多可多了。”   “可是没想到,我们到了地方一看,好几家人家都去了,把个好好的地方,祸祸得不成样子。”   “要只是挖野菜也罢了。   关键他们是带了犁头、锄头之类的工具过去的,直接把地面给挖得坑坑洼洼、乱七八糟,好多野菜的根儿都被翻出来了。”   “知道的说这是挖野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开荒呢!”   “也不知他们家大人咋想的,竟然连宝贵的农具都舍得给他们拿出来瞎祸祸。按这个挖法,要不了两天,那片地就得被他们这帮蝗虫给挖秃了!”   李云舒越说声音越是清脆响亮,音量也渐渐大了起来:   “我姐客客气气地跟他们说不能这样,把那片地祸祸坏了,明年就没得挖了。   结果周家那个五丫,就火冒三丈地怼搡我姐!   老梁家那个最小的妮子梁春苗,还劲儿劲儿地搁一边儿剌煽风点火!”   “当时我姐气得,连袖子都捋起来了。   要不是我哥动作快,力气也大,把我姐给拉住了,我姐一准儿得揍得那俩丫头片子满地找牙!”   乔细妹听着心里也有些气愤,同时又对李云柔感到满意:   虽然老四和老四家的两口子都挺怂,好在柔姐儿的性子不随他们俩!   不过,心里头再怎么满意,嘴上也不能鼓励自家孩子出门在外,说动手,就动手,一天到晚地净跟人干仗啊。   乔细妹把脸一板:   “你哥做得对。   小娘子要贞静娴雅,哪能动不动就捋胳膊挽袖子跟人干仗啊?   再说了,这要是真揍了那俩丫头,老周家那老刁婆,这会儿不得跑到咱家来,跟我告你姐的刁状?”   李云舒点点头,忙忙地表功:   “所以当时我跟杰哥儿,都抱着我姐的大腿,拽着她的裙子边儿,死活不撒手!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不让她去。要不光凭我哥,怕是也拦不住我姐呢!”   李云舒没说的是,当时他们两个小的,使得力气太大,好悬没把柔姐儿的裙子拽破了。   贤哥儿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柔姐儿。   一来不想看着那帮人肆无忌惮地糟蹋那片野地,二来也怕柔姐按捺不住跟他们打起来,干脆就带着姐弟几个,绕路去了老林子的另一面。   李云舒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一段儿,继续眉飞色舞地给乔细妹说书:   “没成想,刚到了老林子边上,就见着一大群鹿跑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穿得跟一团火焰一样,红彤彤、明晃晃的小娘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老林子里冲了出来。   那小娘子见到了我们几个,可高兴了,一下子就笑了,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她就急忙喊我哥我姐,让他们帮忙,去驱赶鹿群,捡拾猎物。   她说她是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名叫于青梅,只要我哥我姐好好帮她的忙,事后都有银钱谢礼。”   一听这话,屋里众人眼睛都亮了。就连聂氏,都立马忘了害怕了。   银钱谢礼!   莫非这贤哥儿和柔姐儿,就这么进了一趟山,就都赚到银钱了?!   李云舒继续说书:   “我哥我姐连忙推辞,说咱家也算是于老爷家的佃户,帮主家的小姐做事也是应该应分的。”   “那小娘子却笑着说让我哥我姐不必客气,有客气话回头再说,现在先打猎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就弯弓搭箭,对准了领头的那匹高高大大、长着粗粗的鹿角的鹿王。”   “我哥就急忙劝她,说伤了鹿王,鹿群就散了。   还说春天本来就不是打猎的季节,应该让动物休养生息。   还说若是她这一趟就把鹿群给包圆儿了,那可能用上五六年也养不回来。   我哥说了好多话,那小娘子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我都怕她把那箭射到我哥脑袋上!”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反正她到底还是听了我哥的话。最后就只挑了一只跑得挺慢的老鹿,把它射倒在地,就罢了。”   “舒姐儿,你这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还没说到正事儿呢!   贤哥儿和柔姐儿怎地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回来涅?   莫不是见了银子,就把你们两个小的扔到一边儿,不管不顾了?”   聂氏不知是不是被“银钱谢礼”这几个字儿,给刺激大发了,嗓音都一改常态,变得尖刻起来。   李云舒瑟缩了一下:   “二伯娘,你这样子好吓人……”   乔细妹瞪了聂氏一眼,冲着李云舒招手:   “过来,到奶跟前来。”   李云舒牵着杰哥儿的小手没有放开。   两个小家伙儿一起迈着小短腿儿,一步一步,虽有些缓慢,却稳稳当当地走到了乔细妹身前。   乔细妹把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搂着他们俩的肩膀,拍拍他俩的后背,让李云舒继续说。   李云舒乖巧地接着白话:   “后来,那老林子里传来一阵哨子声,可尖溜可响亮了,比我二伯娘的嗓子还尖溜呢。   那小娘子听了那哨子声,就说她得赶过去跟朋友会合,让我哥我姐帮忙把那头老鹿给抬过去。   我哥和我姐都不想让我俩自己留下,就没同意。”   “那你哥你姐咋没回来呢?”   “那小娘子就有点儿着急,说愿意多给些银钱,让我哥我姐一定要帮忙。”   “我哥我姐都觉得那小娘子很诚恳,也确实是有些难处。   她虽然会骑马、会射箭,但不见得有那么多力气,搬动那么大一头鹿。   所以他们俩就有些犹豫。”   “后来,恰好庄四婶儿家的芳姐儿从那附近路过。   我哥和我姐一看见芳姐儿,就答应了帮于老爷家的小娘子的忙。   我姐就招呼了芳姐儿一声,说拜托她帮个忙,把我和杰哥儿送到咱们家来。   芳姐儿都没问为啥,直接就应了。   刚刚送我俩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我爷他们,芳姐儿把我俩送到我爷跟前儿,就走了。”   ------------ 第078章 搜查   听完了舒姐儿这一番白话,乔细妹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又拍了拍她的背,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   然而,这份松了一口气似的表现,只是表象而已。乔细妹的心,还是高高地悬着的。   毕竟那片老林子里头,可出过好几次事儿了。   大家伙儿的日子,过得都挺苦,可为啥没有人琢磨着“靠山吃山”?难道是因为村里人都太笨么?还不是因为那片老林子太邪乎?!   村里不是没有猎户,但即便是村里积年的老猎户,也不敢一年四季,都去老林子里头打猎。   尤其是春天里。   乔细妹很是忧心。   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多半不懂升龙岭的规矩。   可像贤哥儿和柔姐儿这样的土著,在不该打猎的季节里,贸贸然进山,就怕激怒了这老林子里的猛兽。   到时候不光他们要受伤甚至丢命,怕是那些牲口,还会下到村里来可劲儿祸祸。   只是,今儿个这事儿,也委实不能怪罪柔姐儿和贤哥儿。   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再者说,这两个孩子,本都生了一副热心肠。又偏偏遇到主家的小娘子,跟他们主动求援。让他们不管不顾,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就那么扔在那儿?   这种事儿,他们姐弟俩,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乔细妹尽力绷住了面皮,不让自己的担忧泄露出来。   柔声地安抚了舒姐儿和杰哥儿两句,就让聂氏带着这俩小家伙儿,还有王氏的几个闺女,进了地窖去躲避。   其他人,包括王氏和二房的几个孙儿们,都留了下来。   乔细妹一手按着额角跳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放在桌上,屈起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按说征兵这样的事体,家里的老少爷们儿才应该躲起来。   但听里正的意思,很显然是只要大家伙儿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别太好奇外头出什么事儿了,就都能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一关。   那两个穿着皂吏衣裳的差役,可能真的是来征兵的。   但后面出现的那些真刀真枪、骑马披甲的汉子,就未必是为了这桩事来的了。   靠山屯的里正,为人敦厚方正,也素来跟老李家人关系不错。   老李家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应该不至于故意坑害老李家人才对。   乔细妹定了定神,觉得不能让一大家子人这样子干等着。   人闲着无事,就容易多生是非。   更何况这会子,气氛这样紧张,女人孩子都进了地窖了,剩下这帮爷们儿,再一个个地为了外头的那伙人悬着心,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岔子来哪。   她不敲桌子了,对老爷子李景福说道:   “景福啊,你们晌午都吃饱了没?”   “啊?啊!吃饱了!吃饱了!我们都吃完了,那伙人才进村。”   “哦,那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教教儿孙们编席子,你看咋样?”   “编席子,那得有苇子啊……”   “家里好像有柳条子,还有不少秸秆呢,那个能用不?反正这个我也不懂,你看着办。不能编席子,就教教他们编筐窝篓也行啊。”   李景福点点头,心里对乔细妹很是服气。   还是老妻有主张!   自己虽然面儿上也能强撑着不慌,但却着实想不到这样能安抚人心的招数出来。   乔细妹见李景福领会了她的意思,就又掉转头去指挥王氏:   “老三家的,你赶紧去大厨房烧两锅开水备着。大家伙儿刚从地里回来,这不得洗把脸,洗个手什么的?”   “哎!烧水快着呢,马上就好!”   老二李柳坚决不肯出屋了。老三李松带着李希仁他们几个,到院子里抱了些柳条子、金达莱枝子,和长长的秸秆儿回来。   柳条子和金达莱枝子,都是这些天新捡回来的柴火。那秸秆儿却是去年的陈货,已经失了水分,变得又干又脆。   李景福摸了摸几样材料,让大家伙儿把大桌子支了起来,一家子老少爷们儿就围坐在桌边上,凑在一块儿,从最基础的步骤开始编筐。   一家人都动弹起来了,脸色渐渐地也不似刚才那么紧绷。   这庄户人家就是这样,手上有了活儿,心里似乎就有了指望,有了依靠。   乔细妹自己走到篱笆院儿边上,远远地往外瞅了瞅。   整个靠山屯儿,都变得十分安静。   甚至连鸟叫虫鸣之类的声音,都颇为诡异地消失不见了。   简直就像是大冬天,下大雪的时候,到处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住那样,满眼都是一片空空茫茫的感觉。   乔细妹往各个方向都张望了一会儿,虽然没有什么发现,却也不敢停留太久。   万一惹怒了那帮来历不明的人,就得不偿失了。   她正准备回屋,忍不住又往远处匆匆一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里正?   里正怎么跑到老罗家的院子里去了?   她不敢多看,急急地回了屋。   心里的种种念头,都交织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的,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看来也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才能不胡思乱想!   乔细妹拿了李景福的两件需要缝补的旧衣裳出来,做起了针线。因为心思不定,明明只是打个补丁的简单活计,却连连扎了好几次手指。   很快,乔细妹就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还有里正跟人说话的声音。   她侧耳细听,发现里正和那些汉子,敲开了唐家的院门,然后鱼贯而入,紧接着,传来了一些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那些人似乎在找什么人。但却似乎不欲声张。   她心中悚然一惊。   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渤海郡家家户户都有地窖,他们这样一家一家搜过来,怎么可能会不看自家的地窖呢?   那儿媳妇儿和孙女们,会不会被他们惊扰,甚至侵犯?   乔细妹一股火上来,嘴角就起泡了。   疼得她差点张不开嘴。   不行,要么就得让女眷换个地方藏,要么就得把地窖遮掩过去!   乔细妹急得团团转,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唉!要是当初挖地窖的时候,专门搞个能藏人的机关暗道就好了!   可是,那会机关术的木匠,原本就可遇不可求姑且不说,你一个平民百姓人家,搞这种东西,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家有猫腻?   但就算不搞个机关暗道,挖一个用来藏人的小地窖,也比这样子强啊!   乔细妹后悔不已。同时心中暗恨自己的疏忽。   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这哪儿来得及呀?!   ------------ 第079章 寻找   乔细妹越想越是郁闷,只觉头晕目眩,眼睛发花,忙忙地揉按太阳穴,又掐了几下睛明穴,但只有一点点效果。   这份担忧在那里,她这股子忧心郁闷的火气就一直往头顶上冲。   那些军汉很快就搜完了唐家,来到了老李家。   帮忙叫门的是里正。   李景福给里正开了院门,见到乌央乌央地一群人,大部分还都是军汉,就觉得心里头直打哆嗦。莫非这征了兵,就要直接拉走么?   这些人也没有搭理李景福,但也没有推搡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鱼贯而入。   那么多人,走路竟然没有什么声音。   最后排还安排了一个人,回头查看众人是否留下了太过明显的脚印。   李景福有些迷惑,但也不敢说什么——当年逃荒的时候,他可是见过不止一回溃兵的。   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模样齐整,进退有序,不大像溃兵。但谁又能保证,正军就一定不会干出来跟溃兵一样残忍的事情呢?   乔细妹原本心里打鼓得厉害,头晕眼花的症状也加剧了不少,可见到这些人的做派,反而稍稍放心了几分。   这些军汉不跟他们废话,只挨排儿打开房门,把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个遍。   但他们重点只看炕上、榻上、门后,以及各种有可能藏得进人的柜子、箱子之类,过程中并没有把东西扔得乱七八糟,也没有顺手牵羊拿走财物。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乔细妹把银钱之类都藏得太好了,他们翻来找去的,却压根儿就没见到什么值钱东西。   人家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动手去抢庄户人家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吧!   细细地搜过地面上每一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们的目标,领头的那一位就问里正:   “这家没有地窖么?”   乔细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她站不住了,直接靠着桌子,瘫软在了炕梢的小坐垫上头。几个儿媳妇儿和孙女们,这下子怕是要羊入虎口了!   得赶紧想个法子!   赶紧想想怎么才能救她们呢?   乔细妹一手掐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虎口,强撑着让自己不要晕过去,要赶紧想办法。   但那种着急上火的感觉,乎乎地就上了头。   嘴角的燎泡更疼了。   嗓子好像也肿了,又痒又疼,怕是里面也起泡了吧!   只听里正认真点头回答:   “鄙村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多半用来储存菘菜、芦菔、芜菁之类。也有些人家会在地窖里存些粮食。”   领头的壮汉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等到里正絮絮叨叨地说完,方才下了指令:   “把地窖门打开,我们派几个人下去看看。”   里正忙忙点头同意,拉着李景福耳语了几句,李景福立即乖乖地把地窖口上那口装了酸菜做伪装的小缸给挪走了。   乔细妹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简直跟面条一样,细粒面软,她想站起来,却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小缸被挪走了,地窖口上的盖子也被打开了。   站在盖子正下方的恰好是李云心。   她正一脸好奇之色,似乎正想方设法地想要弄清楚外头发生了啥事儿。   李景福蹲下身子,提溜着肩膀把李云心薅了出来。对着地窖里头喊了一嗓子:   “麻溜滴都上来吧,别害怕,没有事儿。”   李云秀把李希杰和李云舒抱了起来,送到了地窖口上头来,李景福在上面一一接过。   李云娇、李云芳都被冯氏送出了地窖口,李云娇自己爬了上来。   冯氏和聂氏也跟在孩子们后面出来了。   只是也不知两人是故意妆扮的,还是在地窖里头黑咕隆咚地摔跤了。   俩人身上都是泥土,深一道儿浅一道儿的,衣衫都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了。头上乱七八糟,不见簪环首饰,脸上也是灰头土脸、糊得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来本来面目。   两个成年女人,心里都是忐忑和惊慌。   虽然老爷子李景福说没有事了,但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人,还是让她们感觉紧张不已,眼泪就含在眼圈儿里,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李云心大概是这帮人里面最淡定的一个,她刚一到地面上站定,就探头探脑地开始瞄那些全副武装的陌生人。   身体健壮,装备齐全,看起来似乎是正规军。   这支队伍,隶属哪一方势力呢?   李云心刚刚这样想着,就见领头的那位大叔,头顶上飘起了黑溜溜的大字:   楚王侍从。忠心耿耿。   嚯!这评价还挺高的啊!   李云心忍不住笑了,那首领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李云心,见是个刚留头没两年的孩子,也没有说什么。   李云心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他那样一张胡子拉碴、杀气腾腾的脸上,她竟然看出来了有点儿害臊的感觉?   乔细妹见一屋子的军汉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有人随随便便地打人砸东西,也没有人对着儿媳妇儿和孙女们动手动脚……   这一股子都已经燎到了脑瓜顶的火儿,一下子就下去了。   头晕眼花的感觉也没了,两条腿也不软了。   她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几个儿媳妇儿招呼:   “老二家的、老三家的、老四家的,快把孩子带过来,别在那边碍手碍脚地,看再耽误几位军爷的正事儿!”   老太太这样一说,儿媳妇儿们也都回过神来,忙牵着、哄着孩子们,往乔细妹那边转移。   那领头的军汉随手指了两个人,让他们去查探地窖里头的情况。   俩人跳进了地窖里头,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却也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出来了。   出来之后,俩人对着领头的那位脑袋上飘着字儿的大叔摇了摇头。   大叔一挥手,这帮人就呼啦啦地仿佛潮水退去一般,转瞬之间就从老李家撤走了。   里正抹着头上脸上的汗,忙忙地跟了出去。   老李家众人简直都懵了。   这是征兵么?   有这样式儿征兵地么?   往你家撒一堆人,转悠一圈儿,挨个屋子检查一圈儿,连地窖都不放过,结果就这么走了?   既没有拉壮丁,也没有调戏小媳妇儿,更没有顺手牵羊反手牵驴……   而且来的时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走的时候也鸟悄地、不哼不哈,咋感觉就跟做梦似的呢?   与其说征兵,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寻找什么人。   ------------ 第080章 被困   “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啊?”   “虽然一个个看起来恶狠狠蛮霸霸的,倒是没祸祸东西,也没伤人……”   “不是说征兵么,怎么看着不像是来征兵的,倒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军汉们一撤走,老李家人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纷纷七嘴八舌地把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口。   李景福在乔细妹耳边,把刚刚里正交代给他的话,又悄声说了一遍。   乔细妹听罢,心中便有了底,摆了摆手,让大家伙儿不要再议论了:   “家里那么多活计,你们是看不见咋地?非得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我说让你们干活儿,你们就知道干活儿,我不说,你们是不是就得扎脖?”   乔细妹这话一说,老李家人全都安静下来了。嘴巴也跟蚌壳一样,闭得紧紧的。   只要不动咱家的人,不拿咱家的东西,这帮人是什么来头,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咱庄户人家,把活儿干明白了,才是正经事儿。   乔细妹指挥着众人,给他们都安排好了活计,大家伙儿就都忙活起来。   最开始,先是按着各个屋子原本的摆设,把那些被挪动了位置的家什,都一件一件归置回了原位。   紧接着,男人们跟着李景福,继续围着那张大桌子,编筐窝篓。   女人们,包括乔细妹的几个儿媳妇儿和孙女们,就开始洗洗涮涮、喂鸡喂猪,再把屋里屋外,都挨排儿擦洗、清扫一遍。   不说一尘不染吧,怎么也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才是。   最后,还得赶紧把晚食准备起来。   乔细妹满意地看着大家伙儿忙碌起来。   这人哪,就是不能太闲。   一忙活起来,就不至于有那么多闲工夫,想东想西的了。   乔细妹自己,也继续干起之前的活计,给李景福缝补那两件旧衣。这衣裳,还是好些年前,把李槐送到书院的时候做的呢。   李槐嫌弃他们平日里穿得破旧,不愿他们去送。   乔细妹就给家里人都扯了新布,给李景福和自己个儿,都做了两套能见人的好衣裳。   李景福嘴上没说啥,心里却很是珍惜。   每逢年节,或者出门、见客什么的,老头子穿的都是这两身衣裳。   想着想着,乔细妹的心思,又转到柔姐儿和贤哥儿身上来。   贤哥儿和柔姐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其实乔细妹心里惦记得厉害。   但她也不敢出去。更不敢让儿孙们出去找。毕竟那些看着凶神恶煞的军汉们,还待在村里,没走呢。   此时,被乔细妹惦记着的姐弟两个,正跟于青梅一起,被困在了升龙岭上的一座山洞里。   他们并没有像于老爷子最初担心的那样,遇到大虫。   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遇到了一个有三十多个家族成员的庞大野猪群,还有两头脾气暴躁的黑熊。   这事儿,主要应该怪庞耀祖。   今儿个,于青梅和各家的少爷们一起,组团进了升龙岭打猎。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队伍庞大,随行人员众多,这响动自然很难控制,猎物们远远地就被惊跑了。   他们进山快大半个时辰了,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猎物。别说像样的猎物了,就连遍地都是的沙鸡、野兔、傻狍子,都没见到一只。   等众位公子小姐,发现了是因为人太多,惊走了猎物,大家就都觉得,都凑在一起,没什么趣味。   于是,便有人提议分头行动。又有人提议,干脆来个比赛,看谁打到的野物最多、最好。   这个提议,大家都很喜欢。   他们七嘴八舌地商议了半晌,最终定下了三条很简单的规则。   首先,比赛是限时的。   到了时辰,谁也不许迟到,必须赶紧回到集合地点。   不然即使你打到了大虫,也不算数。   第二条规则,是不许带着家丁护院。   家丁护院全部都得留下来,在水潭边等待主家回来。   不然谁知道你打到的猎物,是你自己的本事,还是你家厉害的家丁护院的本事?   最后一条规则,是比赛结束时,以哨声为号。   当哨声响起,就算是时间到了。   不管你打到了多少猎物,甚至压根儿就什么都没打着,也得到约定的地点集合。晚了一刻钟,都算你输。   而这个集合地点,就是庞耀祖选的。   这小子兴许是嫌弃自己命大,竟然偏偏选在了一个带有瀑布的大水潭边上。   这帮公子哥也不是第一回 打猎了,按说不该不知道,这荒郊野外的,但凡这有水的地方,就容易有猛兽来喝水。   但他偏偏就选了这么个地方,别人竟然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一开始,于青梅本来打算一鸣惊人,把那鹿群给包圆儿了。   结果偏偏遇到了苦口婆心的李希贤。被贤哥儿一通劝说,便改了主意,只猎了一头老鹿就作罢了。   于青梅出来打猎,其实本意只是之前跟李云心聊天儿的时候,勾起了瘾头。   再一个,也是在她家的护院发现了山里有大虫以后,被于老爷子拘束得狠了,就想进山里转悠转悠。   对于谁输谁赢,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李希贤几句话,就劝得改了主意,还坚持要给贤哥儿和柔姐儿银钱酬谢,让他们给自己帮忙。   听到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就带着那头老鹿,往那水潭边赶。   将将在一刻钟结束之前,回到了水潭边上。   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让于青梅觉得,还真不如不赶得那么快呢!   于青梅只带了一头老鹿回来,而且是一箭毙命,伤口小,血腥气也没有那么重。   但另外几家公子哥儿,打到的猎物,就多得多了。   那血腥气,也就重了许多。   有人打了野鸡,有人打了野兔,有人打了狍子,有人打了鹿,有人打了落单的孤狼,还有人打了一头小野猪,兴高采烈地在那里炫耀。   于青梅觉得有几分没意思,就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起来。   就在公子哥儿们按着打到的猎物的数量和种类,进行比赛排名的时候,一大群野猪,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于青梅的视野。   于青梅第一时间就上了马,还想带上李希贤和李云柔。   可这俩娃都不会骑马,她试了两次,想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马上来,都没有成功。   好在于家的护院反应很是敏捷,立马冲了过来,领头的两个瞬间就把李希贤和李云柔提溜到了自己的马上。   于青梅正要奔着远离野猪的方向逃,却见那边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两只黑瞎子。   ------------ 第081章 山洞   于青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她当机立断,高声喝到:   “危险!快跑!”   话音未落,她已经急忙选了个跟野猪群和黑熊都不挨着的方向,打马飞奔而去。   好在这片地方,尚且算是开阔,不然就算是再好的马,也跑不起来呀。   于家的护院也紧随其后,跟着她跑了。   李希贤和李云柔都是第一次骑马,既新奇又害怕。   马儿一跑起来,更是被颠得都快吐了。   但两个孩子都知道,这时候,自己万万不能从马背上掉下去。只得紧紧地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不敢撒手。   别家的护院和公子哥儿,也有那机灵警醒的,听了于青梅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又见到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跑就跑了,也都反应过来了。   这要是一两只野猪,大家还能仗着人数和兵器的优势,试试把它们拿下,咱也不白进山一回。   可这前有野猪群全家,后有黑瞎子夫妻,甭管前头还是后头,那都是敢打敢拼,轻易弄不死的硬茬儿……   所以,还是抓紧跑路吧!   众人纷纷上马,争先恐后地跑路,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讲究什么君子风度了。   然而,野猪群和黑熊速度也都不慢。   野猪群其实原本是来喝水的。   黑熊却纯粹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   这帮公子哥儿在水潭边摆放着用来比试的猎物,堆放成一堆一堆,有些已经剥皮拆骨了,。那血腥气得多重?   这种浓郁的血腥气,已经浓郁到了让人闻见了,都不怎么舒服的程度,对黑熊之类的猛兽来说,自然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   说不定一会儿,连狼群和大虫,都会被这血腥气给引过来呢。   想到此处,众人皆是毛骨悚然,跑得更快了。   个别人还有点儿心疼那些猎物,但即便是再珍惜的猎物,跟自己个儿的小命儿比起来,还是后者更珍贵些。   于青梅跑了一阵,自觉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就回头看了看水潭边。   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野猪群在对没来得及跑开的人群围追堵截,横冲直撞且不说,那其中一只黑瞎子,竟然嗷嗷叫着,冲着自己的方向追了过来!   于青梅慌不择路,急忙打马飞奔。   但很快就进入了林木茂密之处,马儿根本跑不起来了。   两个护院一直紧跟在于青梅后面,自然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看到于青梅花容失色的模样,再一想到万一把主家最珍爱的小女儿折在这里的后果,两个护院脸都白了。   其中一个突然下定决心,把自己马背上的贤哥儿给扯了下来:   “你护着小姐快走,我们在后面抵挡一阵!”   另一个也回过神来,把柔姐儿也扯了下来:   “陪着小姐快逃命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两个护院头领的功夫都不错,算是于家护院里头最拔尖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做头领了。   这会儿他们主动请缨,于青梅也就同意了,于是两拨人分头行动。   两个护院停了下来拦截那头追过来的黑熊,他们的马被就近拴在了树上,这样即使它们再怎么害怕也不至于突然跑掉了。   贤哥儿、柔姐儿和于青梅三人往一个方向跑,于青梅的白马自觉跟在了他们后面。   于青梅这一波人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只是一开始,他们还没发现这一点。   直到大家都腿软了,再怎么拼命走也走不动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全变了。   看这地势,似乎已经到了一座自己不大熟悉的山头上面。   好在几人胆子都不小。虽然迷路了也难免觉得有些害怕,却没有一个人哭出来的。   几个人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这会儿实在动弹不得,只好不管不顾地在原地坐下了。   三个人彼此看看,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脸上被灌木丛划伤,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痕,就像被小猫挠了一样。   头发也都散乱不堪,脑门上汗津津的。   李希贤的束发网巾被挂破了。李云柔的镀铜簪子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好在于青梅今儿个是扮的男装,一身骑装毫不累赘,头发也像男孩子一样,束得紧紧的,但她用来挽发的玉簪,也不见了踪影。   三个人的衣裳,也都被树木和藤条之类挂破了不少地方。跑路的过程中穿山过岭的,也有被草木绊倒、或者不小心跌跤的时候,衣服上,自然也沾染了许多尘土和污渍。   李希贤的鞋子破了个大洞,李云柔的鞋子干脆跑得张了嘴,于青梅的靴子也跑掉了一只。   好在于青梅的白马很是通人性,一路上一直跟着他们,没有跑丢。   几个人看着彼此的狼狈样,突然间迸发出一阵大笑。   这笑声太过突然,又太过欢快,惊起了一大群林间树梢上停驻的飞鸟。   三人一开始是疲惫不堪地坐在了地上,后来就干脆躺了下来。   浑身酸痛乏力,跑路的时候勉力支撑,感觉还不那么明显。这会儿一停下休息起来,这感觉,就一波一波仿佛潮水一般,不断地涌了上来。   也不知歇息了多久,到底是年轻人,元气足,几个小孩儿躺了一阵子,竟然就恢复了大半的体力和精力。   只是这会儿,他们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嗓子也渴得直冒烟。   于家的护院一直没有找过来。   可这会儿,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三人又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想要原路返回,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三人又休息了一阵,勉强胡乱摘了些半生不熟的野樱桃充饥,那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平时的樱桃熟了那么好吃,甜津津、水嫩嫩的,一咬一包水。于青梅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大碗。李云柔和李希贤也都能吃到倒牙为止。   可这没熟透的樱桃,看着那粉白色就觉得不能好吃,真吃到嘴里了,那叫一个又酸又苦!   本来想用它垫垫肚子。不曾想,吃了它,嘴里肚子里都一个劲儿地冒酸水儿。   不仅没吃饱,反倒觉得更饿了!   几个人好不容易积攒了些力气,被这半生不熟的野樱桃一刺激,也消散了大半。   看来,今儿个是一准儿回不去了,只好想办法在山里寻个地方过夜了。   于是,三个孩子又努力振奋精神,强撑着爬起来,四处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   三个孩子的运气不错,总算在落日的余晖之中,找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   ------------ 第082章 生人   能找到这个山洞,纯属意外。   本来,这片山壁看起来绿意盎然,到处都是浅浅的植被,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植被底下是什么样子。   之前他们经过这块地方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走得就有些不稳。   柔姐儿一个踉跄,就被一片茂密的荆棘丛,挂住了头发。   柔姐儿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可是却挣扎不开。   于青梅急忙从腰上拿出来一把随身携带的锋利短刀,把挂住了柔姐儿的那一串枝条都给削断了。   等把柔姐儿从荆棘丛里解救出来,清掉了那根牢牢抓住柔姐儿的头发的枝条,三人这才注意到,荆棘丛后面,竟然有个黑黝黝的洞口。   三个孩子费尽了力气,总算开拓出来一条窄窄的、仅能让人侧身蹲姿通过的小道。   穿过了小道,钻到山洞里,简单地探查了一番,他们才确定,那洞口,里面竟然是一个非常适合露营的地方。   山洞里很干燥、也很干净,既没有野兽粪便,也没有动物尸体和骨头。   说明这个洞里,应该是没有什么猛兽在的。   贤哥儿、柔姐儿和于青梅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干脆就在这里过夜。   他们本来打算,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露营地,就爬到树上去的。   可是,待在树上过夜,乍看似乎是安全的,实际上,却危机四伏。   别的不说,如果万一下雨了,他们就得扎扎实实地挨浇。   万一再是雷阵雨,他们就得被雷劈。   万一刮点冷风,他们就得挨冻。   待在树上,顶多可以躲避掉落单的孤狼、狐狸之类的袭击。   万一遇到会爬树的猞猁,会撞树的野猪,会拔树的黑熊,会无声无息游走在树枝之间的毒蛇……那简直就是分分钟要挂掉的节奏呀!   现在有了山洞,可就安全多了。   他们得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抓紧做好准备。   时间紧迫,也为了避免再次迷路,三人没有分头行动,也不敢走出太远。   他们一趟又一趟地,从附近的树林里,捡了好多好多干树枝、干茅草和枯树叶。   这些东西的用处可太大了。   既能够拿来生火照明、当柴烧,又可以铺床,还能给这个洞口再做些伪装。   这洞口本来就不是很大,又被荆棘丛给遮蔽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其实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这山洞不止内里干燥宽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的洞口附近,生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的荆棘。   洞口本来就不是很大,这些荆棘又把整个洞口遮蔽得严严实实的,不仔细看,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几个小孩儿因为找到了相对安全的住处,精神头儿起来了,很快就把洞口归置好,又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火盆”出来。   柔姐儿熟练地生了一堆火,三个人围着火堆坐着,安安静静地烤着火。   毕竟这洞里没有被子、没有铺盖,虽然用干树枝铺了个“床”出来,但真的躺下去,根本毫无舒适度可言。   几个人就想,要不干脆就硬挺着熬一宿,比睡着了躺在地上,万一着凉了,或者火灭了再被野兽闯进来了强。   火堆旁的气氛静谧而又美好,直到几个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起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三个人的脸都不由得有些红。紧接着,又都笑了起来。   天晚了,也不方便去远处找吃的。   但要是就这么愣生生地饿上一宿,也不行啊!   柔姐儿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撕了自己的袖子,裹在松树枝缠了几圈儿,伸到火堆上点燃,做了个简易火把出来:   “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不吃东西肯定不行。不然就算咱们能挺到天亮,也没力气找回家的路了。”   贤哥儿忙拉住了她:   “你跟青梅姐在这里等着吧,我是男孩子,我去。”   于青梅也拦着她:   “还是我去吧,咱们几个里,论年齿,还是我最大。你俩小嘎豆子,都该听我的!”   说着,一把夺过了火把,就往洞口那边钻。   柔姐儿没她力气大,只好紧跟着追了上去: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让贤哥儿留下来看好山洞就行了”。   贤哥儿一丁点儿都不想留下来看山洞。   但两个彪悍的姐姐,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反抗的机会,已经脚下生风地冲出去了。   看着两个小姐姐的背影,他像大人似的,叹息了一声,盘腿坐了下来。   给火堆里再添上两根柴。   他得保证它烧得旺旺的,至少两位姐姐回来之前,绝对不能灭。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这么举着一根单薄的简易火把,进了附近的林子。   山林里的夜晚,并不是静寂无声的。   虫鸣、蛙唱、狼嚎、兽吼,此起彼伏。   偶尔还有夜枭啼哭一般的叫声,掺杂其间。   这要是换个胆子小的娃,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吓得掉眼泪了。   但于青梅和柔姐儿,偏巧是两个胆大包天的。   她们走了几十步才反应过来,其实月色很是明亮,即使没有火把,也不至于看不清道路。   两人开始细致地寻找地面上的野菜、蘑菇,兔子洞。   ……   等到两个小姑娘拎着两只野兔、一窝野鸡蛋、一把野春葱、一把小根蒜,一把车前草、一把马齿苋,兴高采烈地回到山洞里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除了依然在看守着火堆的李希贤,洞里竟然多出来了两个陌生人。   还是两个持有武器的成年男子。   两个人一个挨着火堆附近、倚靠着山洞的内壁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   另一个人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怀里抱着一把大刀。   两人身上都背着弓箭,只是箭筒里面是空的,已经没有羽箭了。   于青梅的警惕心,立马就提起来了。   她的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按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除了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于青梅的腰带里,还裹着一条软剑。   虽然她的剑术跟她的骑术和箭术比起来,其实不怎么样。   但如果出其不意,除非对上那种高手中的高手,多少也是能让敌人挂点彩的!   两个男人看到柔姐儿和于青梅手里提着、怀里抱着的吃食,顿时很是惊喜。   眼睛里瞬间放出了狼一样的绿光。   看得出来,这两位也是饿得狠了。   那副渴望到不行的眼神,简直就像是连着饿了好多天,一直空着肚子没吃饭似的!   ------------ 第083章 促狭   于青梅径自把柔姐儿护在了身后,冷声问道:   “贤哥儿,这两位是什么人?”   李希贤笑道:   “姐姐莫慌,这两位楚先生是来祥云镇公干的。他们是要送一份紧急公文给县令大人。   只是他们太着急赶路了,错过了宿头,便打算在这座山里露营。   他们是看到了火光,才找过来的。”   两人都带着兵器,又都穿了方便活动的短衣窄袖,不是江湖豪客,便是行伍中人。   可他们给李希贤的说辞,竟然是去祥云镇公干?   于青梅狐疑地看了看那两个男人。   他们身上并没有公门中人身上常见的那种市井气息。不过,也没有普通庄户人家的那种敦厚朴实,或者读书人的那种书卷气。   抱着包袱那一位,看起来似乎是两人之中说了算的。   这人的面相十分出众,属于世人推崇的那种端方威严的国字脸。眉毛浓密、目若朗星、鼻直口方,脸上颇有几分连日奔波的风霜之色。   只不知为何,面色颇有几分苍白憔悴。   莫非是受了伤,或者太累了?   见两个小丫头怀疑地打量着他,他目光如电地射向于青梅,竟然把于青梅看得心里一突。她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浓郁煞气。   这个男人,这通身的气派,绝对不像是什么给人跑腿送公文的小官小吏。   抱着大刀那个,肤色黑黝黝的,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年轻,粗略估计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吧。   娃娃脸年轻人发现于青梅打量的目光,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然后抬眼看了那满身煞气的年长男人一眼。   似乎在以眼神询问什么。   见那男人没有反对,娃娃脸便将手中的大刀放到身侧,站起身来,向于青梅和李云柔施了一礼:   “两位小娘子勿怪,某腹中实在饥饿难忍,可否将这野兔让与某一只?”   于青梅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理解了对方的想法,均对着那年轻男人点了点头,说道:   “郎君客气了。吾等本也用不了这许多。此时不便行礼,还请勿怪。”   说罢,就将手中提溜的野兔递了一只给那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一边说着“不敢不敢”,一边双手接过那只野兔,然后便从袖袋里掏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了于青梅:   “区区俗物,聊表感谢,不成敬意。”   于青梅笑着推辞了:   “不过一只野兔罢了,郎君何须客气?”   ……   双方你来我往地客气了许久,于青梅三人给了那娃娃脸年轻人一只野兔,六只野鸡蛋,一把野菜,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准备烤兔肉填肚子了。   准备拾掇野兔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光顾着找吃的来着,他们没有水!   吃野果子倒是可以拿帕子、或者干脆在衣襟上擦一擦,但这洗菜和拾掇野兔,就不是衣襟能搞定的了!   今儿个一小天儿下来,他们只吃了一顿稀溜溜的早食、几块小点心和蜜饯(来自于青梅的袖袋),还有两把半生不熟的野樱桃……   集中精神找住处,找食物的时候,倒是没觉得。   这会儿住处和食物都有了着落,口渴的感觉就突然变得剧烈起来,即使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忽视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窘境,年轻男子主动说道:   “某过来这边的时候,发现附近有一处水源……”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扭头跟那年长的男子确认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往山洞外走去:“说也说不明白,还是我去吧!”   娃娃脸的年轻人出了山洞,于青梅等人才发现,他走起路来,竟然有些一瘸一拐的。   也不知是累得太厉害了,还是在山林里扭到了脚。   ……   娃娃脸年轻人取了水回来,李云柔大展身手,不过片刻便利落地把兔子拾掇好了,串在柳树枝上,放在火堆上烧烤。   她还把剩下的几只野鸡蛋都埋在了火堆下面的灰堆里,等到焖熟了就可以吃了。   烤兔肉的香气忽忽悠悠地飘起来的时候,于青梅动作极其自然地把穿着兔子的柳树枝给接了过去。   她一手转着兔子,一手拿着她的短刀,每当烤熟一部分,就片下来一部分肉片,放在洗干净的树叶上,然后递给李云柔和李希贤。   他们一开始还想用野菜做汤来着。   后来实在没有找到适合当锅用的东西,便只好将野菜都洗洗干净,就着烤兔肉一起生吃了。   野葱和小根蒜配烤肉,还是很不错的。   马齿苋和车前草的口感都不怎么样,于青梅平时是没吃过的。当她知道这两样东西能吃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惊奇。   ……   三个疲惫的孩子,吃饱喝足以后,很快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虽然他们下定了决心要在篝火边上坐上一整夜。   虽然他们不是很信任跟他们处在同一个山洞里的陌生人。   虽然他们担心躺倒在山洞里容易受凉受潮,害怕得上风寒。   但像他们这么大的小孩,本来就不容易失眠。   今儿个一天又漫山遍野地奔波了这么久,疲惫感已经超越了一切。   三个人彼此靠在一起,于青梅在最边上,李云柔在中间,李希贤距离两个陌生人最近。   看着三个孩子果然睡熟了,于青梅连手中的那柄短刀都握不住了,李希贤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那娃娃脸的年轻人和满身煞气的年长男人就低声说起了话:   “轩叔,您的伤口该换药了。”   “不急。”   “这地方确实简陋了点儿,可该换药,还是得换药呀!您那伤口那么深,又流了那么多血!不及时换药,万一发热了,就麻烦了!”   “不急。”   “轩叔!您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呢?您……”   一身煞气的男人见娃娃脸年轻人这样着急,竟然笑了:   “明泽啊,你先扶我起来。这人有三急,你知道吗?”   带着笑说出促狭的话,年长些的男人身上那种煞气,似乎也被他收敛起来了,竟然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娃娃脸年轻人再一次红了脸。   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侄儿真是蠢笨如猪!”   忙忙地绕过火堆,走到那人身旁,扶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往山洞深处走去。   ------------ 第084章 争执   解决了人有三急,看着三个孩子的睡颜,年长些的煞气男通身的气息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对娃娃脸年轻人说道:   “再往火堆里添点柴,让火更旺点儿。”   娃娃脸年轻人乖乖照做,之后再次要求给他的伤口换药,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娃娃脸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脱掉了煞气男的衣裳。   如果于青梅他们这时候突然醒来,怕是会惊呼出声。   那通身煞气的男人,身上竟然有伤。还不止一处。   那些伤口上,都绑了白布条,有黄色、褐色的药汁渗出来,也有红色的血渍渗出来。   尤其以左胸一道伤口,最为严重。那一处的白布条上,已经不大看得出布条本来的颜色,反而基本只有黑红两色。   黑色是旧的血渍,红色是新渗出来的鲜血。   娃娃脸见了,差点没哭出来:   “轩叔,这伤口怕是崩裂了!”   他揭开那煞气男身上的旧布条,擦掉伤口渗出来的血水,将旧布条扔到一边。   又从袖带里掏出一个葫芦,将葫芦里的药粉一股脑地撒到伤口上。   直到那血止住了,伤口处鼓起来一层血水和药粉混合凝成的药泥,才颤抖着手,从自己的中衣袖子上,“刺啦”一声,撕下来一块细棉布,给他重新包扎起来。   娃娃脸年轻人语带哽咽地说道:   “轩叔,咱们不能总这样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了!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安心修养一阵才行!”   “明泽啊,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呢?”   “轩叔!”   “行,都听你的。刚才那小哥不是说,这附近是祥云县的地盘么?咱们干脆就在祥云县歇歇脚吧!他们多半猜不到我会回到渤海郡来。”   “轩叔说得是。   祥云县这地方,原本算是比较偏僻的穷乡僻壤,偏偏距离府城却也不算太远,倒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去处。”   两人商议已定,那年长的煞气男就闭上眼睛睡了,娃娃脸年轻人自觉看守着火堆。   他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不自觉地胡乱转着些念头,想着这些日子的遭遇,眼圈儿又有些发红。   这火堆真是个好东西啊!   只要有这个火堆在,山洞里不会太冷,野兽也不敢进来,轩叔也能睡个好觉了。   只可惜就是得有人看着它,还得不断添柴。   另外,追杀轩叔的刺客,说不定看到火光也会追过来。   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已经差不多有两天没有遇见过刺客了。   估计要不就是这一路浴血奋战,把刺客杀光了;要不就是刺客上了自己留下的那些假线索的当,追岔了路。   今夜如果还是无人来袭,说不定,今后轩叔就能安全了。   只要不暴露身份,等到轩叔的伤好了,再集结起一批忠心的属下,就可以去找萧冷月那个狗东西算账了!   ……   困在山洞里过夜的几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会儿靠山屯和祥云镇,都闹翻了天。   靠山屯里的军汉们已经挨家挨户搜查了两圈儿,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最终到底还是依依不舍地撤走了。   但他们实际上却并没有撤利索,还是留下了五六个人在村里住下了。   老李家也吵成了一团。   李希贤和李云柔深夜不归,冯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李榆也提议出去找。   李榆虽然是个榆木疙瘩,但李希贤这个一直聪明懂事又勤快的长子,他还是很看重的。   更何况,李云柔可是价值二十两银子呢!   虽然这事儿没成,被老爷子拦下来了,但在他心里,闺女可不再是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了!   以后若是老爷子百年之后,再有人要跟他买柔姐儿……低于二十两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二十两银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扔在山上呢?   冯氏不会读心术,不知李榆的想法。   见他这个一贯对爹娘、兄长都言听计从的人,竟然一直咬住了不松口,坚持要出去找孩子,就觉得心下感动不已。   孩子他爹虽然性子执拗了些,耳朵根子软了些,但到底还是心疼孩子的,还是个好爹!   老爷子李景福和老太太乔细妹,也很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危,也想出去找找。   但因为那些军汉还没有走利索,就难免有些纠结。   这帮人很有可能是来寻找什么人的,但不知为何,似乎是要把消息封住的样子。所以不许村民胡乱走动,不许他们出村。   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若是违背了这些人的命令,指不定就得没命。毕竟人家手上那大刀,那弓箭,可都是见过血的!   老两口儿虽然惦记着孙子孙女,却也不敢拿一大家子的性命冒险。   老二李柳却是把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坚决反对出去找人。   他给出的理由,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舒姐儿不是说了,贤哥儿和柔姐儿是跟着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去耍了么?   那就不可能会出什么事儿!   人家那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身边的随从都一堆一堆的。   就算真遇到点儿什么危险了,有那么多人在呢,还能眼睁睁地瞅着两个孩子出事儿、见死不救咋地?”   李松点了点头:   “二哥这话说得有理,四弟和四弟妹不用太心急。   我这就去找六顺打听打听,看孩子们是不是被于老爷家人给留下过夜了。   说不定孩子们啥事儿没有,都好端端的,只是跟着人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到于老爷家做客去了。只是玩得欢脱了,忘了遣人给咱们捎信儿呢。   二哥你去找里正问问,能不能让那些军爷网开一面,让咱们上山找找人。”   李柳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李松的话:   “老三,你别搁这儿瞎出主意了!打死我我也不敢去!   那些当兵的都说了不让乱走,你还敢出去乱转,就不怕人家一刀给你戳个透心凉?   你不心疼三弟妹守寡,我可不舍得你二嫂改嫁!”   “二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实话!那俩孩子跟着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在一起,能出什么事儿?人家说不定正在吃香的、喝辣的呢!用得着你操心?”   “二哥,话不能这么说。   若是他们去了镇上或者县里,有于老爷的招牌在,那肯定比啥都好使。   但舒姐儿不是说,他们进山打猎去了么?   那山里头的猛兽,还能认得你是于老爷家的,还是庞老爷家的?”   ------------ 第085章 搜山   李柳和李松吵了起来,李榆反而不吭声了。   冯氏除了哀哀地哭,却拿不出什么准主意来。更没办法说服李柳。孩子就是她的命,但她也没本事拿一家子的命,去换回两个孩子的命。   反倒是乔细妹最后一锤定音:   她亲自去里正家求人网开一面,得了准许就上山找孩子!   李柳还想拦着,李景福怒瞪李柳:   “你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若是不乐意,等这事儿过了,咱们就分家!爹把你这一支,单独分出去!”   李柳顿时不敢言语了。   分家本身并不可怕,他还有几分期待。   但如果是单独把他这一支分出去,那就相当于告诉全村人:   “李柳是个不孝的东西,所以我这当爹的,要把他逐出家门!”   李柳恨恨地闭了嘴。   李松却拦住了乔细妹:“娘,这事儿哪能让您老出去奔波,还是我去吧!”   ……   不只老李家这边鸡飞狗跳,祥云镇上,也炸开了锅。   跟于青梅一块儿去打猎的公子哥儿们纷纷狼狈地逃走了,基本上都躲到了自家庄子或是别院、私宅之中。   毕竟带着伤,挂着彩,实在不敢这一副尊荣去见家里的尊亲。   然而,许是太过慌乱,他们光顾着给自家的家丁护院仆役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对着自家长辈走漏风声,却忘了派人去通知于家。   于青梅一个正当妙龄的小娘子,彻夜未归。   于老爷又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没回来?   又怎么可能不派人出去找?   于老爷到了晚食时分,没有见到孩子回来,就已经开始焦虑不安了。   等到金乌西沉,更是径自派出来许多家仆。   一部分由管家带着,递了帖子到各位公子家里,去探问他们进山打猎的消息。另一部分则由于家三爷带着,直接举着火把、带着兵器,浩浩荡荡进了山林。   这一探问,各家少爷好不容易隐瞒下来的蠢事,就被家里知道了。   一听说孩子们经历了这么一场险情,各家都闹得沸反盈天。   再一听说于青梅竟然入夜未归,都纷纷出了许多人手,要帮于家人找孩子。   对各家来说,这事儿是一场危机,却也是个天赐良机。   倘若于青梅只是迷了路,最后毫发无损,于家定然要记他们这个雪中送炭的人情。   倘若于青梅真的不幸葬身虎口狼腹,那有了这帮着找人的情分,即便遭到于家迁怒,也不至于损失太过。   于家的管家带着各家派出的人手,一路追赶,总算在进了山林之后半个时辰左右,追上了于三爷,两支队伍汇合了。   山路难行,于家人带着各家派出的人手一道,连续寻了几个时辰。却只找到了水潭边一些痕迹、各家一些受伤的家丁,以及那两个在密林里跟黑熊大战一场的护院头领。   那黑熊的尸身,已经冷硬了。   黑熊尸身的腹部有个深深的刀伤、当胸穿透了一把长剑,脖子上和一条后腿上,各扎着一把匕首。   两个护院头领,却也都受了重伤。   一个全身多处受创、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也不知还救不救得活;另一个一开始就被黑熊一掌拍翻,紧接着又被踩了两脚,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整个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战况之惨,可见一斑。   见了这个场面,于三爷脸色刷白,嘴唇上立马起了一圈燎泡。   他倒不怕见血,他怕的是小妹已经遭遇不测!   咬牙忍了忍,他沙哑着嗓子,几句话交代下去。   于家的仆役们便用几块门板,将受伤的家丁护院都带了回去,请医问药不在话下。   其他人等,继续寻找于青梅。   因为知道了还有李希贤和李云柔这样两个庄户家的孩子,也陪着于青梅在一起失踪了。   又再三估算了下他们的脚程,于三爷就安排人手分散开,主要守着离出事的水潭边最近的几座山头上找人。   然而,他们从天黑找到天亮,一直没能找到于青梅的踪迹。   于三爷嘴上的泡都起了一圈儿。   于青梅不只是父母的老来女,也是全家人的心头宝。   小丫头对父母孝顺,对兄长和嫂嫂都很恭敬,对侄儿侄女也很是关爱。   除了有些过于活泼、稍显野性的爱好,比如舞刀弄枪、射箭耍鞭、骑马打猎之类,还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一想到于青梅在这山林里,缺吃少穿、挨饿受冻,说不定要面临怎样的危险,于三爷就觉得自己这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不能多想,想多了、连气都有点儿喘不上来!   ……   于家这一番动作,动静大得很,自然也惊动了驻扎在靠山屯附近锲而不舍找人的军汉。   他们发现于家人一直在靠山屯附近搜山,就跟了上来。   两方人马一碰面,都有些激动,险些冲突起来。   等到问清楚了情况,知道于家这边走失了一个小娘子,那领头的军汉,竟然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帮着于三爷找起人来。   甚至连留在靠山屯看情况的五六个人,都收拢了来,一起帮忙去山上找人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升龙岭的地形太过复杂,这一整夜,他们都注定是徒劳无功了。   倒是找到了李云心设置的那些抓不住猎物的绳套。于家的家仆还不小心踩中了一个,被绊了个跟头。   等到李家人加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   天亮了。   于家人回了于老爷家在靠山屯的庄子,让六顺安排灶上的婆子给大家伙儿熬了姜汤驱寒,还简单准备了些早饭。   也得亏于家的庄子够大,座椅板凳和碗筷都够多,平时储备的粮食、菜蔬也都不少。不然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就算是分批吃,又哪里招待得过来?   柔和的晨光透过重重阻碍,从缝隙里照进了山洞。   于青梅和李希贤、李云柔,也从一夜酣畅好眠之中醒了过来。   其实,躺倒在岩石地面上,睡得并不舒服。   但他们几个年轻人,正是身体最好,恢复力极其惊人的时候。   他们就睡在火堆边上,三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   睡着了之后,还有那娃娃脸年轻人,一直在给火堆添柴。   山洞口原本就有茂密的荆棘丛,多少可以挡点风。而为了遮蔽火光,后来那娃娃脸年轻人还搬了几块石头过来磊在了洞口内部。   总的说来,他们这一夜,睡眠的环境还挺不错的。至少比起大多数情况下的露宿,都要好太多了。   娃娃脸年轻人搬开了洞口的石头,又殷勤地出去取了水回来。   三个半大小孩厚颜接受了这份好意。简单地洗了把脸,于青梅的戒备已经放下了很多,甚至主动问起了那两人下一步的打算:   “敢问两位郎君,接下来可愿与吾等同行?”   ------------ 第086章 归家   “敢问两位郎君,接下来可愿与吾等同行?”   “这……”娃娃脸有几分迟疑。煞气男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也好。”   这两人对这片山林的具体地形并不是特别熟悉,但毕竟有舆图在手,大致情况还是挺有数的。   看于青梅他们几个是本地人,还觉得说不定可以做个向导。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于青梅欢快地对李云柔和李希贤说道:   “有了这两位郎君同路,咱们绝对不会再迷路了!”   娃娃脸冲口而出:   “昨个儿你们不是说,为了躲避狼和熊,才躲到这山洞里住的吗?”   李希贤笑眯眯地回答:   “对呀!要是不住在山洞里,万一遇到路过的狼群或者黑熊,我们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赢,躲都没地方躲。那得有多惨!”   娃娃脸被哽了一下,想想也是,人家没明说自己迷路了,自己也该看出来的。   若不是迷路了,哪有人会在山里过夜,连个水囊都不带的?   若是没有自己,他们大概只能喝点草叶上的露水吧!   ……   虽然住了一夜,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三个孩子不知何时能找到家,只希望早早赶路。两个成人因为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也想快点从山林里出去。   于是一行五人,也没有吃早食,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就互相扶持着,一路同行,开始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走了一阵,他们就跟于青梅家第二批派出来找人的家丁遇上了。   见于青梅形容虽然有几分狼狈,但精神头不错,模样也很欢喜,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甚至连陪在她身边的那两个佃户家的孩子,也没缺胳膊少腿儿,顿时都觉得大喜过望,欢呼起来:   “找到了!”   昨晚上,为了激励大家找人的热情,于老爷发了个赏格。   头一个直接找到小娘子的,赏银五十两。提供了小娘子的线索的,赏银五两。   倒不是于家给不起更多的赏银,或者说舍不得把银子花在寻人身上。   实在是于老爷一直觉得,人心这东西、十分微妙。   涉及到财利,就更要谨慎、稳妥。   于老爷不敢把赏格定得太高,就怕有人会因为赏银过多,起了贪心,故意隐瞒自家小闺女的行踪。甚至直接绑票勒索。   见到三个半大孩子身边的两个成年人,找人的家丁们也只惊讶了一会儿,就欣然接受。见于青梅对他们态度亲切,于家的家丁也就态度自然地把他们都奉为上宾。   李云柔和李希贤这回可是彻底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迷路了!也不用怕把自己的小命儿丢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啦!   一行人欢欢喜喜地跟着找到他们的家丁队伍往靠山屯走。   昨晚上于老爷就歇在了靠山屯的庄子上。于老爷说,几个孩子若是侥幸大难不死,多半会从靠山屯这边走。这会儿正在庄子上,等着他们的消息呢。   一贯豪气洒脱的于青梅,听到于老爷彻夜未眠,家里也找了她一夜,还惊动了一支楚王卫队,顿时觉得有几分愧疚。   若是她没有那么任性,觉得无聊就软磨硬泡地要求进山打猎,就不会害得父亲忧心了。也不会害得三哥和这么多人都为她奔波了。   于青梅这样一想,情绪就忍不住有几分低落。但看了看走在她身边,明显十分疲倦,但脚步却轻快了许多的李希贤和李云柔,顿时又觉得这回进山,还是赚了。   她昨天跟这两位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都是很好接触的人,说起话来也挺对她的胃口。   虽然不如跟李云心聊得那么投机,但也很谈得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于青梅发现,这两位跟她刚刚结交的好友李云心,竟然是一家子!   李云柔便是李云心的亲姐姐,李希贤正是李云心的亲哥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前一天她刚刚认识了李云心,后一天就跟李云心的兄姐同奔波、共患难了!   但这么巧的事,偏偏就被她赶上了!   想想都觉得特别有缘!   娃娃脸一路扶着煞气男,一路观察着于青梅他们,以及于家的家丁们。   却见于青梅的脸色变来变去的,一会儿很开心,一会儿很失落,一会儿翘起嘴角,一会儿又耷拉着脑袋……   这小娘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怎地教人这样猜不透呢?   ……   三个孩子被于家家丁直接迎到于老爷家在靠山屯的庄子上,两个成人自然也跟着去了。   两个成年男人,被安顿在了客院暂住。于青梅还特意吩咐了管家要好好招待。   李云柔和李希贤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于青梅却拦住了他们:   “你们怕家里人着急,我让人捎个信儿过去就好。咱们还是先去我那儿,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再请个郎中来看一看为好。”   李云柔和李希贤连连拒绝:   “这怎么好意思?万万不敢叨扰。”   于青梅不以为意:   “这有什么,不就吃个饭,换套衣裳,多大点儿事儿啊!   再说了,咱们都已经共过患难了,你们再这样客气的话,就是太跟我见外了。   而且心姐儿还要东西落在我那儿了,你们就辛苦辛苦,帮我捎带回去呗!”   李云柔和李希贤知道,于青梅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他们好,盛情难却之下,也就松了口。   于青梅立马就指了个家丁,去老李家传信儿报平安。   自己欢欢喜喜地挽住了李云柔的胳膊,跟李希贤一块儿往自己的小院儿里走去。   结果刚走了几步,迎面就遇上了于老爷。   于老爷挂心闺女,虽然听家丁报了平安,却也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才能真正放心。   可他在房间里等了半晌,这闺女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他就坐不住了,竟然径自迎了出来。   见闺女果然没出什么事儿,竟然还紧搂着李云柔的胳膊,跟姐弟俩一路相谈正欢,顿时就觉得放下了心。   可他同时也下了决心,以后多少还是得拘着点儿这野马一般的女儿,不能放任她去那些太过危险的地方!   一想到昨晚上的那种担忧,他恨不得把闺女锁在家里!   但他于石溪是什么人?   岂能像那些庸碌之辈一般,将好好的闺女,养成个扭扭捏捏的性子?   李云柔和李希贤见了于老爷,都忙忙站直了,端端正正地行了见长辈的礼。   于老爷见状很是欣慰。   这两个孩子虽然是佃户家的,却态度大方、举止得体,见了自己不慌张、也不失礼,可见人品磊落,堪与青梅为友!   ------------ 第087章 潜踪   于老爷态度颇为慈祥,和蔼可亲地与李云柔和李希贤客套了两句。   又简简单单地问了于青梅一些问题,颇有几分依依不舍,意犹未尽。   但考虑到孩子们在自己面前,怕是难免会觉得拘束。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内心的关切,挥挥手,让于青梅尽管去陪好两位小客人玩耍。   于青梅笑呵呵地应了:   “爹你最好了!”   于老爷也忍俊不禁,这个闺女真是哪哪儿都长在了他心尖尖上!   于老爷迈着方步,隐约带着几分得意,离了女儿身边。   他老早就瞥见,自己的小厮双庆,早在自己跟乖女儿说话的时候,就神色匆匆地过来了。只是不敢打扰他跟女儿的谈话,才在一侧束手静待。   只是,单看双庆脸上那焦急不安的模样,就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且事情还挺紧急。   于老爷的声音里,不由得就带了几分肃然:   “双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爷,咱家青梅小姐带回来的、安顿在客院的那两位客人,来历十分可疑。   那个国字脸的,刚刚发起了高热,昏迷了。   娃娃脸的那个小年轻,扑在那国字脸身上,一边儿嘴里呜噜呜噜地喊着些乱七八糟的话,一边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哭了一阵子,也跟着抽过去了。   燕儿伺候他们换衫的时候,发现两位客人身上,都有不止一处伤口。国字脸的那个伤得尤其重。还有两道比较深的伤口崩开了!”   于老爷正打算去见客院的那两位客人,闻言自然加快了脚步:   “快!让元平去回春堂请王大夫来!”   按说普济堂才是祥云镇上最大最好的药铺,那里面的坐堂大夫,也都技艺精湛,堪称妙手回春。   但这回春堂的王大夫,他爹做过前朝太医,治病无功无过,力求四平八稳。   他本人醉心于钻研医术,没有继承父职。   王大夫跟于老爷是一次野钓时候认识的,聊得十分投机,相见恨晚。   两人平等论交,并不拘泥于彼此的身份,相处融洽和谐,算得上是交情很过得去的朋友了。   这两个客人身份有些蹊跷,于老爷不敢走漏风声。   而送到自己面前的两条人命,又不能不救。   自然只好拜托自己的好友了。   反正王大夫嘴巴本来就很严,让他保守秘密,不是难事。   元平领了于老爷的命令,喊了六顺,直接从马厩拉了一匹好马出来,打马飞奔去了镇上。   这边厢元平骑马出了门,于老爷也已经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客院。   管家安排过来伺候的丫鬟燕儿已经给两位客人换好了衣衫,换下来的脏衣服上,不止有泥土灰尘汗渍之类的脏污,还有些或新或旧、深浅不一的血渍。   燕儿正在用帕子给那娃娃脸擦拭额头,只是她很显然十分害怕,手都在颤抖。   于老爷冲她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记得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得有数!”   燕儿瑟缩着点了点头:“奴婢省得!”   虽然姿态有些怯生生的,身子和手脚却不再颤抖了。   主子既然说了让保密,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条小命儿,算是暂时保住了。   燕儿拿起地上的脏衣服准备出门,于老爷却喊住了她:   “等等!”   燕儿以为于老爷改了主意,顿时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于老爷摇摇头说道:   “你不用害怕,把那衣服留下就行了。”   燕儿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忙把那些脏污的衣物放了下来,自己踩着小碎步,急匆匆地用最快的速度走了出去。   于老爷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这丫头还挺机灵的,暂时不用换人伺候了。   可是他的笑容扬起来不到一半,视线从那娃娃脸身上转到那年长些的国字脸身上,就突然笑不出来了。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而且身边竟然只带了一个小年轻?   于老爷大踏步走了过去,凑近了去看那国字脸的脸。   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认错人。   这个身受重伤的客人,竟然是当今三分天下的北地天子、大楚朝的主人——楚轩!   楚王既然流落在此,那么楚王跟吴王在荆湖战场跟打起来了,还身受重伤的传言,就有几分真了。现在楚军之中由靖南王当家作主的传闻,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于老爷想着想着,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起来。心道:   “坏了!知南不是一直随侍在楚王身边?楚王遇险,知南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也有危险?”   于老爷的次子于知南,跟于老爷不同,跟于老爷其他几个儿子也不同,打小就不爱舞文弄墨,走了武将的路子,一向是楚王的心腹。   楚王出了事儿,知南即便没有出事儿,这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怪不得近些日子,知南都没有派人给青梅捎南方特产了……   上回知南给青梅捎来的那两大箱子首饰、零嘴儿和书籍,是差不多两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次子既然在楚王这条船上,这干系自然是掰不断、甩不脱的。   这回楚王落难,偏偏还被自己遇上了,这就是天赐的机会!   自己无论如何得把楚王藏好了!   于老爷越想越是精神振奋。   楚王带着这样重的伤,竟然还能千里迢迢地从荆湖逃到渤海,必然能够东山再起!   可万万不能在自己这一环出了岔子!   于老爷激动地让双庆喊来了管家,贴耳嘱咐了管家几句,管家虽然不大明白于老爷的用意,却还是领命下去种种安排起来。   然后,于老爷让双庆亲自守在客院门口,只等王大夫来了,就立即回禀。   元平还是很能干的,很快就带着王大夫回来了。   王大夫形容略有几分狼狈,主要是元平请了他来,为了方便尽快赶路,没让他坐马车,而是两人共乘一匹马回来的。   到了内院不便骑马,元平看王大夫走得慢慢悠悠,又干脆把他一把捞起来,背在了背上,一路跑过来的。   王大夫的药箱,也是元平拎着的。   元平功夫很棒,脚下如飞,连骑马带走路加起来,前后拢共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王大夫送到了于老爷面前。   于老爷拉着王大夫,先给楚王看伤,开方子抓药。   等到王大夫用手里的银针把楚王的脑袋扎成了个刺猬状,一剂药也加了水在小厨房咕嘟咕嘟熬煮了起来。   于老爷方才对王大夫至诚恳切地赔礼道歉,长揖到底:   “王兄!实在是事出紧急,干系重大,不得不冒犯了王兄,还请王兄万勿怪罪!小弟给王兄赔礼了!”   ------------ 第088章 上门   于老爷道歉道得这般郑重,倒把王大夫吓了一跳。   王大夫原本是打算跟于老爷算账的——看病就看病,何必让元平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他直接从回春堂里拎出来?还直接拎上了马背?   元平语言上很是恭敬,但是这动作,也太粗鲁了!   虽然后来元平背了他一路,他还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不狠狠地指着鼻子骂于老爷一顿,这气怕是消不下去!   然而看到了病人的状况,多处伤口,还发着高热……他的这份怒气,就下去了三分。   见到于老爷这样郑重地道歉,他这怒气就又去了三分。   再听于老爷话里明示暗示的意思,他这怒气,直接就消得差不多了。   此时,他原本一张故意摆出来的怒气冲冲的脸,也收了怒容,改为一脸肃然:   “贤弟,此话怎讲?”   于老爷让双庆去外头守着,自己凑到王大夫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王大夫的脸色变幻不定了一阵,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这样说来,为兄就在你这住下吧!依我看,咱们最好这样……”   王大夫也在于老爷耳边轻声细语起来。   他一边说,于老爷一边点头。   半个时辰后,从于老爷家的庄子上,驶出去了三辆马车,分别奔去了不同的方向。   ……   王大夫来都来了,于老爷索性一事不烦二主,直接又拜托他,给几个孩子都看了看脉象。   于青梅他们三个回来以后,都已经喝过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荷包蛋,这会儿也都换过了干净整洁的衣裳。   王大夫给三个孩子都把了脉,发现他们没什么大碍,只是略微吹了些风,受了点寒,只要喝两副药就好。   于青梅嘴不耐烦喝苦药了,王大夫也知道她这个毛病,干脆给了她一种秘制的药丸。   李希贤和李云柔准备接了药方,就直接回家。   他们来到于家这么久了,又是吃又是拿的,再借人家地盘熬药,就有些不厚道了。   靠山屯这边民间的讲究,病人是不可以去住别人家的。   熬药也不能在别人家。   据说是不吉利。   于老爷倒是不在意这些。于青梅和于知秋年轻气盛,更是无所畏惧。   只是李希贤和李云柔却过意不去。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既然已经听说过了这种说法,自然不能再做这种触人霉头的事。   于青梅见李希贤和李云柔是真心不愿,就没有勉强他们,不过却让下人包好了药,准备待会儿一块儿给李家姐弟带回去。   ……   等到李云柔和李希贤从于家庄子上离开的时候,于青梅和于知秋已经收拾出来了一大箱子要给他们带回去的东西。   李云柔和李希贤坚辞不受。   于青梅说:   “也不都是给你们的,这里还有好多是我拜托你们捎给心姐儿的呢!”   李云柔笑道:   “你就算是给心姐儿的,这也太多了。她不敢收的。回头她再被长辈训斥、哭鼻子了,我们还得给你送回来。不够折腾的呢。”   李希贤在一边连连点头,表示绝对支持姐姐的说法。   于青梅就微微一笑,说道:   “好了好了,我不让你为难就是。   你不是急着回家么?   反正离得也不远,我在家闷着也是无聊,干脆直接送你回去吧!”   红枣去吩咐了六顺赶车,顺便将那口箱子原封没动,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于青梅拉着李云柔一起上了马车。她的丫头红枣跟在她身后,动作十分迅速地钻进了车厢。   本来她们俩也想叫上李希贤一起,李希贤却坚持不肯,坐在了车辕上。   六顺露出来了个笑容,这李家的小子,还挺有分寸的嘛!   于知秋没有像于青梅那样亲自去送他们,而是派了自己的小厮虎子陪着。虎子也坐到了车辕上,陪着李希贤说话。   李希贤不大吱声,基本都是虎子在说。   虎子在心里直擦汗,这位爷也太难伺候了,说什么都只是听着,也不知他到底爱听不爱听!   于家的庄子和李家的篱笆院儿,还真不是太远。   毕竟都在一个屯儿里。虽然靠山屯儿面积,也不算小了。   但坐着马车,马儿都没有跑起来,只慢慢滴溜达着,过了一刻钟,也就到了。   于青梅依依不舍地,干脆直接把李云柔和李希贤送进了家门。   得,这下子彻底从送行变成上门做客了。   之前于家派了下人来报平安,得知他们跟着于青梅去了于家的庄子上,老李家人就已经很意外了。   这会儿见于青梅竟然亲自过来了,老李家人的惊讶简直就快写到脑门儿上了!   虽然明知道李希贤和李云柔是跟于青梅一起进了山,但也万万没想到,于青梅竟然会亲自送他们回来。   于青梅可是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啊,又不是庄户人家的闺女!   怎么偏偏就跟李云柔看对眼儿了呢?   一大家子人里面,大概只有李云心是个例外。   她笑弯了两只大眼睛,一脸“慈祥“的笑容,美滋滋地看着于青梅和李云柔相谈甚欢的模样。   李云柔那么好,于青梅也那么好,她们俩能成为朋友,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吧!   李云珠和李云翠看到于青梅当做家常礼物带来的那一口大箱子,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都快掩饰不住了。   乔细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知道孙辈的孩子们,相处得不算多么融洽。但不知道她们竟然能这样没有成算,丢脸丢到外人面前!   李云珠借口去更衣,就走了。她懒得看四房的几个丫头出风头。   李云翠却涎着脸凑了上来,想要看看都有些什么好东西。若是有中意的,就跟四婶儿讨过来。   李云翠笃定四婶儿抹不开面子当面拒绝她。只要四婶儿开了口,她才不信四房的孩子们,会驳了四婶儿的面子!   李云柔“温柔羞涩”地笑了笑,却并不打算给李云翠这个机会:   “贤哥儿,你跟心姐儿麻溜地把箱子收好了。这里面大部分是于家小娘子给心姐儿带的礼物。   这可都是于家小娘子的心意,你们可得好好收着,万万不能糟蹋了!”   李云心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儿,拉着李希贤帮手:   “哥你快来帮我!”   陪着于青梅进来的虎子和红枣,自然上去搭了把手。   他们没用李云心上手,只让李云心指路,直接就把箱子直接抬到了李云心的卧房里去。   ------------ 第089章 云翠   箱子进了李云心的卧室,李云舒和李希杰两个小的,干脆就不出去了。   他们要在这儿守着。   只要他们俩不错眼珠儿地盯住了,看哪个不要脸的敢来偷偷摸摸地翻东西!   李云舒是自己心眼儿多。   李希杰却是唯舒姐儿马首是瞻。   反正李云舒做什么,李希杰都要跟着,寸步不离。   其实以前还没有这么明显。   自打李云舒走丢过一回之后,李希杰基本上就成了李云舒的小尾巴。   她走一步他跟一步。   连李云心拿出来从镇上买回来的小点心诱惑他,都没法取代李云舒的地位。   这回舒姐儿打定了主意要守着箱子,李希杰自然要跟着。   李云心和李希贤见状,也只能由着他们了。   他们和红枣、虎子都来到了堂屋,见过礼之后,李景福就避开了。老李家的男孩子们也都纷纷跟着老爷子一块儿离开了。   聂氏、王氏、冯氏这几个儿媳妇儿,也都是见过礼之后,就出去忙活自己的活计去了。家里家外还有一大摊子活儿等着人做呢!   再者说,她们不走也不行——老太太乔细妹给他们使了眼色。   即使脸皮最厚的聂氏,都不敢赖在这里不动弹。   乔细妹此时正拉着于青梅的手,亲亲热热地跟她说话。   于青梅也跟别的大户人家的闺秀不一样。   她一点儿都不嫌弃乔细妹的手也粗糙、话也粗糙,反而一直很耐心、很细致地回答着乔细妹的问题,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三房的三个丫头,这会儿滴溜溜站成一排,好奇地看着于青梅。   看着她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衫,脚下的鞋子,看着她落落大方的谈吐,优雅动人的姿态,满眼都是羡慕和敬仰。   李云翠站在地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色倒是比之前刚刚看到那一口大箱子的时候,显得平静了许多。   哥哥李希仁,总是爱说她眼皮子浅。说她不该跟在李云珠身后巴结。   但大家都是一个祖父祖母,都在一口锅里搅勺子,凭啥别人过得就那么好?凭什么她就过不得那样的好日子?   长房占尽了公中的便宜,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要她说,哥哥这样子不争不抢,不屑于去占长房的便宜,其实反倒是纵容了他们。   大伯父能读书识字、能写会算,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吗?他能进学堂念了那么多年书,靠得不还是全家人的辛苦劳作,勒紧了裤腰带,供养他一家大小?   大伯父赚到的银钱,原本就该交到公中才对!   大家倘若都一样地吃糠咽菜,她心里也不会这么不平衡。   可祖父祖母,就是明着偏心大伯父,大伯娘又惯会讨巧卖乖。   这不,大伯娘就在祖母面前念秧念了两三次,不就把大房一家子,全都给弄到了镇上,去过舒坦日子去了?   大房一家子在镇上,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李云珠现在的模样,跟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也不差什么了!   自己又不是傻子。   跟在李云珠身后奉承她,忍受她的白眼和轻视,那滋味并不好受。   更别说,有时候她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自己还得厚着脸皮,装作一丁点儿都听不出来的样子,其实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爹爹跟在大伯父后头,一块儿占公中的便宜。大伯父吃肉,爹爹怎么也能捞到口汤喝。自己个儿吃饱喝足了,自然想不起来他们二房这些天生地养的小崽子。   娘亲一个人吃饱了,就觉得全家都不饿。手头有了点儿闲钱,宁可不买针头线脑,也一定得置办下够她吃的零嘴儿……   摊上一对儿这样的爹娘,她不为自己考虑,谁还会替她着想?   珠姐儿的年纪,都快要能说人家了。等她出了门子,自己再怎么想要占便宜,总不能追到她婆家去吧?   老李家还没分家呢!   同样都是老李家的孙女辈,凭什么珠姐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就得吃糠咽菜?   凭什么将来出嫁的时候,珠姐儿就能十里红妆,自己就只能抱着个小小的、老旧的、寒酸的包袱皮?   她若是不跟在李云珠身后揩她的油,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房,可劲儿地占着公中的便宜?自己却只能像三房四房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无能为力?   大房的东西,原本就是从公中来的!   李云珠的东西,她拿起来,一点儿都不心虚!   但像今儿个,这于老爷家的小娘子赏赐给四房的东西,他们若是不给,自己再怎么羡慕,也不会眼热到上去抢。   毕竟,这是人家李云柔和李希贤姐弟俩自己赚来的。   人家跟于老爷家的小娘子交好,凭的全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没借家里一分力!   家里从来没有像供养大房那样,供养过四房。   四房跟二房、三房一样,其实都是没人疼的孩子。   再者说了,任凭他们再怎么护着,也不过就是热乎热乎兜儿。   这些东西,多半会被四叔归到公中。   只要公中有,就不会少了自己那一份儿。   自己犯不着跟他们着急。   李云柔、李希贤和李云心,带着红枣和虎子,一同回了堂屋。   见到屋里已然成了女儿国,李希贤顿时就“羞涩腼腆”起来,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虎子忙道:   “要不我去外头候着?”   李希贤拦住了他:   “那怎么好意思?你跟我到这屋来歇着吧。   对了,我去请六顺叔也进来。   俺家虽然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请六顺叔喝口热乎水,总还是可以的。”   虎子连连摆手:   “李小郎莫要客气,还是我去喊六顺叔吧!”   虎子动作快得很,话音未落已经转过身跑了出去。   李希贤拉了他一下,没拉住。   没了虎子在一旁衬托,只剩下自己一枝独秀、万红从中一点蓝,李希贤这回,真的觉得有点儿囧了。   好在虎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李希贤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晕还没褪去,虎子就拉着六顺进来了。   李希贤忙给虎子和六顺,都倒了一碗热水。   ……   靠山屯里仅剩的几个留守的军汉,也接了命令撤走了。一恢复自由,村民们第一时间就都下了田,去看地里的秧苗。   北地的春天,到底比南边来得晚些。   地里的秧苗郁郁葱葱的,倒是都已经冒了头。但毕竟不如那些杂草顽强。被那些茂密的野草一衬托,就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半死不活。   ------------ 第090章 上策   李景福见了这样的田地和秧苗,顿时就愁容上脸了,伸着手里的旱烟袋指着面前的一大片秧苗,冲着几个儿子就训上了:   “这样子不行啊。土地虽然肥沃,却也娇贵。一刻也怠慢不得!   你们瞅瞅,这就两天——其实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天——没精心侍弄,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要再这么折腾两回,到秋收的时候,你们哭都找不着调儿!   咱们今儿个,得先把这些草都锄掉。还得多打些水来,把这里和这里的田土,都浇透了。   咱庄稼人,要想把日子过起来,就是不能惜力气!”   老李家的几个儿子和大些的孙子,都爽快地答应着,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老爷子李景福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一遇到跟田地相关、或者跟怎么勤俭持家相关的事情,他这话匣子一打开,那就很容易收不住了。   兄弟几个和一干小辈,谁也不想听李景福絮絮叨叨地把说过千百遍、他们个顶个都能背下来的那些话,再翻来覆去地叨咕上好几遍,自然越快把老爷子糊弄过去越好。   还得万分谨慎,不能让老爷子看出来自己的不耐烦。   其实李景福也知道他们不爱听。但甭管他们爱听不爱听,他都得说到位喽。这些经验,说起来都是学问。如果不全都传给这些儿孙,那还要传给谁去?   等将来他到寿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想说啥也说不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这帮孩子若是有了什么不明白、不透彻的地方,想找人问问,又能问谁去?   谁家的本事能随随便便教给你,不留着传给自家儿孙?   李家的儿辈孙辈,目前基本上都不大能理解老爷子这份苦心。   但好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还算得上孝顺。   不会故意呛着老人说话。   老人说的话,不管爱听不爱听,至少在明面上,都能做出个恭恭敬敬听训的样子出来。   李景福按例教导完儿子孙子,就带头挽起了裤脚,扛着锄头下了田。   李柳、李松、李榆、李希仁、李希义、李希道,纷纷跟上。   这锄草的活计,最是考验人的耐性、准头和腰力。   一直弓着腰锄地,保持着一条腿弓,一条腿蹬的姿势,还得注意不能锄错了位置、不能伤到了秧苗,必须得全神贯注。   顶着大太阳,戴着草帽、蒙着手巾,其实也没多少用处。   基本上干上一两个时辰的活儿,身上的衣衫就会被汗水浸透了。汗水干了,盐粒子白花花地留在衣衫上,偶尔还会蹭破皮肤。   庄稼人土里刨食,收获的每一粒米,都浸透了数不尽的辛苦。   锄了一阵子草,李希道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毕竟只有十二岁。   往常李希贤也会跟着来种田,有了个比自己小的弟弟比着,他还能为了面子再硬撑一阵。   可今儿个李希贤和李云柔两人劫后余生,又要招待于老爷家的小娘子这样的贵客,自然是没有来。   李希道就忍不住开始磨磨蹭蹭了。   大伯在镇上做账房,大哥在镇上学堂里念书,他们不来也就罢了。   五叔也不做账房,也不念书,凭什么也不来?   贤哥儿……平时都来的,陪个客人用得了那许多时辰?   李希道越想越觉得委屈,心不在焉的时候多了,手底下的准头就差了。   当他第三次锄错了位置,把秧苗当成野草锄断了的时候,李景福就忍不住爆发了,飞起一脚就踹在李希道的屁股上:   “你个小兔崽子!   不愿意干就别搁这儿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这样祸害庄稼,亏心不亏心?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希道被踹哭了,一边哭、一边跑,嘴里还不住地喊着:   “爷,爷,我错了!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景福气得不行,一边脱下来一只鞋,一边单脚跳着、追着他揍,一边翻来覆去地骂着同一句话:   “我教你祸害庄稼!我教你祸害庄稼!”   爷孙俩这一顿又是追又是逃的,也踩扁了不知多少秧苗。把李景福给心疼坏了。   到最后终于追上了李希道,李景福把李希道按在地上一顿抽,李希道哭得哇哇地,上气不接下气,但不论是谁,都不敢拦着。   毕竟,在庄稼人看来,你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祸害粮食啊!   更何况,这小子只是扛不住累,一边走神、一边磨蹭偷懒?   李希仁心疼弟弟,心疼得要命。   可若不让李景福把这口气发出来,他怕把老爷子气出来个好歹的。   李柳看着李希道挨揍,倒是不觉得怎么心疼,但面子上稍微有点儿挂不住。   自己个儿都这么大岁数了,老爹竟然还越过自己去,直接揍自己的儿子,这滋味怎么这么别扭呢?!   老李家这边的吵闹,很快就引来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   直到李希道的屁股被打肿了,李景福的鞋底子都抽断了,众人才算看够了热闹,渐渐散去,又回到自家田里去劳作。   放眼望去,整个靠山屯,处处都是绿意盎然。   整整齐齐的地块,整整齐齐的田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在挥汗如雨。   只有像于老爷、庞老爷那样的大户人家,才可以无事一身轻,万般不操心。   即便是农忙时节,也能悠闲地赏书观画、品茶弈棋、游山玩水,潇潇洒洒地把田里的活计,托付给管家、庄头和佃户。   ……   楚轩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他这会儿正精神奕奕地站在于家庄子里最高的建筑——得月楼上,遥遥望着田间地头的繁忙景象。   楚明泽陪伴在他身侧。   于老爷和于知春、于知秋这父子三人,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们身边。只是于家爷仨站的位置,却比二人落后差不多两个身位的距离。   三人恰好形成一个扇面,对楚轩和楚明泽,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楚轩和楚明泽对这种待遇,也并无一丝不安,似乎是十分习惯这种待遇了。   既然楚轩和楚明泽已经清醒了过来,于老爷和他的好友王大夫,就将两人商议过的计划如实汇报了一番。   楚轩和楚明泽都对两人的想法十分赞赏。   他们如今从荆湖远遁至渤海,潜踪匿行,暗中蓄力,确为上策。   ------------ 第091章 冲击   楚轩到渤海郡之前,曾用楚明泽的名义,向他留驻祥云县的一支侍卫队伍,飞鸽传书求助。   按着脚程算,侍卫统领收到传书时,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靠山屯。   这才有了之前,那些军汉在靠山屯秘密寻人那一幕。   他们帮忙找了于青梅一回,后来没找到人,却在另外一片区域,发现了刺客的踪迹,所以在于家简单修整了一番,就撤走了。   他们去追击刺客,是为了给楚轩扫清道路。却也完美地错过了跟楚轩和楚明泽他们二人相见的机会。   此时,有了于家这个庇护所,楚轩倒是不急于跟侍卫队伍见面了。   不过,为了免得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甚至为了找到自己,到处扰民,还是得给他们透露一点消息的。   既然不打算现身,飞鸽传书的手段,也不好再用,楚轩干脆写了一封简短的亲笔信,让于老爷安排了妥帖的人,送了过去。   于老爷没让手下人直接跟侍卫队里的军汉见面,而是将信绑在箭杆上,让人往他们的驻地里射了一箭。   侍卫统领看到这封信,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见到是楚轩亲笔,更是喜出望外。   楚轩在信里安排了几件事,让他带着绝对可靠的属下去做,他也就没有再急着去搜寻楚轩的下落了。   于老爷跟家里人都下了封口令,还努力淡化了楚轩和楚明泽的存在感。   对外,楚轩二人用的是化名。   除了最核心的几个成员,其他人都对楚轩和楚明泽的身份,毫不知情。   众人只知道,得月楼住着两位贵客,是于青梅姥爷家的亲戚。   而且贵客的辈分很高,跟于青梅的姥爷同辈。就连于老爷,都得拿他当岳父敬着。   于青梅从老李家做客回来以后,得知两位客人,竟然跟自家有这样的渊源,不由得惊叹缘分的奇妙,立马乖乖地改了口。   她声音清脆、笑语盈盈,眉目间都是欢喜。   于青梅大大方方地管楚轩叫“舅姥爷”,管楚明泽叫“表舅”,叫得干干脆脆、痛痛快快。   直把个爱脸红的楚明泽,羞得满面红晕,急急地掏了个质地极好的羊脂白玉平安牌出来,送给她做见面礼。   楚轩也笑呵呵地掏了一袋金瓜子:   “倒是我失礼了,忘了该给梅姐儿见面礼!”   “哪里哪里,舅姥爷太客气了!”   得月楼上,一片欢声笑语,久久不息。   与此同时,老李家的氛围就没有这么美妙了。   老李家正房西厢,几个孩子的卧房里,李云柔、李希贤、李云舒、李希杰,正怒气冲冲地跟李榆对峙。   李榆见了这样一口大箱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东西交到公中。   李云柔和李希贤,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些东西,是于青梅好心好意,指明送给他们的。   可他们别说搁在自个儿兜里捂热乎了,就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李榆就惦记着,要从他们手中夺走了!   而年纪小小的李云舒,整个人爬到了箱子盖上去,坚决拒绝了李榆的要求:   “爹,你不能这样!这些东西是我哥和我姐拿命换来的!你怎么都不问问他们的想法,直接就要交到公中?!”   李榆气坏了:   “小丫头片子,你还跟我厉害上了?知不知道我是你爹?”   李云舒寸步不让:   “你是我爹,那你也不能不讲理呀!再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真是我爹吗?你要真是我爹,为啥从来都不护着我?”   李云舒的问题,让李榆一阵尴尬,还有几分恼羞成怒:   “你这小孩崽子懂啥?父母在,无私财!   咱们家又没有分家,这些东西虽然是你哥你姐挣来,但本来就属于公中!”   李云舒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那我大伯家,已经从咱家分家出去了吗?   你看我云珠姐头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嘴里吃的啥?   你再看我姐头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嘴里吃的啥?   为啥我哥我姐,拿命挣来的东西,都要交到公中。我大伯家,却连根草都不用交到公中?”   李云心早在他们对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跑去找了乔细妹,这会儿乔细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好把李云舒的话,听了个正着。   李榆恼羞成怒,扑过去要打李云舒。   李云柔和李希贤一人一边抱住了他的胳膊,拦着不让他打。   李云舒哭得稀里哗啦的,李希杰自打上回李云舒走丢了一回之后就一直非常粘着李云舒,见李云舒哭得这么伤心,也跟着哭嚎起来。   一时间整个四房的屋子里,李榆的骂声、李云柔和李希贤的劝说阻拦声、李云舒和李希杰的哭喊嚎叫声,交相辉映、响彻云霄,差点儿没把屋顶给掀翻。   乔细妹突然感到,似乎被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了自己心上——自己枉称精明厉害,竟然还没有舒姐儿这样一个小孩子看得明白!   一碗水端不平,就是老李家这些儿孙,一个个都长成歪瓜裂枣的根源!2   她深受冲击,泪流满面。   既然想通了这一层,乔细妹也不多啰嗦,抬起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直接就喊住了李榆:   “老四!你给我住手!”   乔细妹这一出声儿,其他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乔细妹沉着脸,继续说道:   “柔姐儿、贤哥儿,你们这姐姐哥哥怎么当的?看这俩孩子都哭成啥样了?   麻溜滴,给舒姐儿和杰哥儿洗把脸!   别让他们老这样扯着嗓子哭,该把嗓子哭坏了!   这箱子既然是你们俩挣来的,就是你们姐弟两个的,你们愿意怎么安排都成。   没我的话,甭管是你爹你娘,还是你伯伯叔叔、伯娘婶子,谁也不许碰!”   看着几个孩子震惊到不敢置信的眼神,乔细妹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她指了指两个小的:   “看那小脸儿埋汰成啥样了?还不快洗洗去?!”   孩子们一阵欢呼,李云舒强烈要求李云心留下看箱子,李云心笑着答应了,她才乖乖地跟着李云柔去洗脸了。   李榆愣住了,老娘的反应让他忍不住有点儿怀疑人生:   “娘,你刚刚说啥?是不是我听岔了?”   “老四,你跟我过来!” 第092章 萌芽   乔细妹走在前头,李榆跟在后头。乔细妹刚刚的目光和语气,让他心里直打颤,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寻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看着乔细妹板着脸,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李榆更觉忐忑不安了:   “娘……”   乔细妹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榆比乔细妹高上不少。   她要拍到这个平时经常被她忽视的四儿子的肩膀,还真有点儿费劲儿。   “榆哥儿,你是个孝顺知理的好孩子,但你不只是个孩子了。   你现在已经娶了媳妇儿,生了五个孩子。再过几年,柔姐儿都能出门子了。   你这当爹的,得立起来呀!”   李榆很久没有被乔细妹这样语重心长地叮嘱过了,此时不由得激动万分:   “娘,你放心,这几个小兔崽子,越大越不听话了!都怪冯氏没有教好!回头我就抽她!这几个死孩崽子,回头我挨排儿收拾!”   乔细妹一哽,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在火辣辣地疼。   她甚至有点儿怀疑,李榆这个儿子,真的是自己亲生的么?   乔细妹摇了摇头,这孩子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该教也得教了:   “娘说让你立起来,不是让你在老婆孩子面前逞威风!”   “啊?那您是啥意思?”   乔细妹简直有种要吐血的冲动。但孩子再笨,该教也得教:   “榆哥儿,娘说让你立起来,是说你已经当爹了,就得能够顶门立户了。   你孝顺知理,顾全大局,娘很欣慰。   但是,该护着自家孩子的时候,你也得护住了。   不能什么事儿,都把旁人摆在自家老婆孩子前头……”   这边乔细妹在谆谆教子,那边李云柔和李希贤,已经把舒姐儿和杰哥儿的脸上、身上,都拾掇干净了。   两个小娃娃,这会儿眼眶还有些水汪汪,鼻头还有些发红,看着有点儿萌,又有点儿可怜。   李云心笑道:   “舒姐儿,杰哥儿,快过来!   既然奶都发话了,咱们就别客气了。   快来看看青梅姐都给咱哥咱姐带了什么好东西!”   两个小娃娃欢呼着跑了过来:   “二姐,这一箱子东西,真的都归咱们了吗?”   李云心笑眯眯地点了点李云舒的小鼻子,故意逗她:   “那得问你大姐。二姐说了可不算。”   李云舒又扭头去看李云柔,李希贤笑着摸了摸她的脑瓜顶儿:   “小机灵鬼,放心!既然奶都发话了,那就真的谁都抢不走啦!”   几个孩子打开箱子,一件一件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一个大包袱皮里,包着几套衣衫。大小都有,都是八成新。   每件衣衫都洗得干干净净、细棉布做的,颜色染得很均匀,也没有补丁。   李云心数了数,从款式和尺寸来看,分明是给了李希贤两套、李云柔两套、自己两套、舒姐儿两套、杰哥儿两套。   真是难为了于青梅,竟然把五个孩子,都考虑到了。   就连尺寸都选得很合适,可见是用了许多心思。   另一个包袱皮里,装的是几个点心匣子。   匣子是柔韧的厚麻纸做的,印着木雕篆字的红色图章。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一打开,就有一股子面粉和油脂的扑鼻香气,猛地窜了出来。   “哇!”   几个孩子忍不住轻呼一声,他们都有点儿馋了。   李云心看了下,点心一共四样,分别是山药莲蓉酥、脆皮千层饼、水晶茯苓糕、紫苏咸饽饽。两样甜口、两样咸口,模样也都做得十分精巧可爱。   每种点心各一盒。   足够舒姐儿和杰哥儿这两个小家伙吃上好些日子了。   除了旧衣裳和点心,还有满满一包袱皮五颜六色的碎布头。   从细布、绵绫到绫罗、丝绢,各种材质都有一些,可以用来做鞋面、绣帕子或者荷包。   一包各色绣线。   六尺毛青布,卷成一卷,塞在箱子边上。   一个大包袱皮里,装着几服风寒药。其中给李希贤的用的、是蓝色丝线系着,给李云柔的用的、是红色丝线系着。   翻到最后,有两件东西,让李云柔、李希贤和李云心的神情都变得凝重端肃起来了。   其中一件,是一个十两重的官银银锭。   本来在于家的时候,于青梅就提了之前说好的报酬,李云柔和李希贤姐弟两个,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在于家喝了姜汤、看了大夫、还换了两套衣裳,又拿了许多礼物回家,已经十分叨扰,自然不愿再收报酬。   没想到,于青梅却把这银两,放在了礼物之中,悄悄夹带了过来。   他们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收下。   李云心却连连点头:   “青梅姐这样做,足见心意之诚恳。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还是收下吧。以后青梅姐有需要的时候,咱们尽力相帮就是了。”   另一件,也是让姐弟几个最为动容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包括两只毛笔、一锭墨、一个砚台、一刀纸,还配了一只笔洗,和一个小山造型的陶瓷镇纸。   读书人用的东西,哪有不贵重的?   即使不是什么精品,只是寒门学子用的普通文房,这一套下来,十两银子也打不住!   于青梅的这份心思,让李家姐弟都深深震撼了。   尤其是李希贤。   这套文房,让李希贤一直蛰伏在内心深处、被现实压制得死死的那份对读书的渴望,又像田里的野草一样,疯狂地冒出了头。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暗暗感慨:   “于青梅是个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别看人家性子野、玩得彪,但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人家跟自己这些庄户人家的儿女,本来不会有什么交集。   但不过是一面之缘、举手之劳,她不仅付了报酬,还降尊纡贵,愿意与自己平等论交;甚至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得这样长远!   这份心意,自己决不能辜负!”   李云柔和李云心,也各有思量。   李云柔同样想到了“该让贤哥儿读书识字,将来说不定可以读书科举,谋个大好前程”上面。别的不说,读书人至少不会被征兵!   李云心想到的却是,于青梅这个朋友,实在太靠谱了!   自己的计划,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拉入伙!   于青梅虽然不缺钱,但谁会嫌钱多呢?   自己带着她赚钱,多少也算是回报了一点儿她的情谊!   到时候赚了钱,于青梅的嫁妆可以更丰厚,生活可以更幸福、更自由。   而自己,不仅能供贤哥儿读书,以后也能供杰哥儿读书。还可以让柔姐儿、舒姐儿,都读书识字!   有了足够的银子与产业,以后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个女户……   ------------ 第093章 紧锣   李云心一番畅想,顿觉未来光明可期。   看看几个同样是一脸喜气的兄弟姐妹,李云心甜甜地笑了。   李榆和冯氏,目前虽然有些不堪,但可以慢慢改造。尤其是冯氏。她除了性子太软,其实没什么大缺点。   只要把她掰过来,就胜利了一大半。   至于李榆的改造工程,完全可以让冯氏负责。   至于这几个孩子,本身都是有主见、有脑子的主儿,也不是那种好骗好欺负的性格。自己大可不必担心他们会被养成一窝包子。   李希贤已经十岁了,再不启蒙就晚了。   李云心决定,等到征兵的事儿尘埃落定,就想办法送李希贤去读书!   老李家要改换门庭,一直把精力放在了大房身上。   但大房并没有担负起这个重任。   李云心觉得,与其指望大房那个木木呆呆的大堂哥李希文,还不如让各个房头的孩子们,都去学堂读书,然后挑选最有天赋、人品也最好的,集中培养。   但这个时代,读书实在是太贵了。   凭老李家的财力,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多读书人的开销。   李云心手上现有的银子,加上李云柔和李希贤这回从于青梅那里得的十两,已经有了将近五十两。   看着似乎是不少了,但若是要供李希贤读书,恐怕也只够读几年而已。   但读书这种事,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一旦开始,就要让李希贤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力以赴。   不是李云心太过功利,或者不切实际。   实在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普通人的权利是没有多少保障的。   你家里如果没有个官场中人做靠山,你赚到的银钱越多,便死得越快。   甚至可能有抄家灭族之祸。   但若是没有钱,就完全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   随便来个天灾人祸、水旱灾害、饥荒瘟疫、征兵打仗、徭役劳役……甚至一场不起眼儿的风寒,就能让人家破人亡。   所以,老李家改换门庭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   只是老两口儿实在是不应该把李槐一家子,给惯得上了天。   李希贤的人品,远比李槐靠谱。李云心也不会一味惯着李希贤。而只要能把李希贤培养起来,李云心就可以全力施展,全无后顾之忧了!   ……   那两个为了征兵令的事情,来到靠山屯、找里正和屯长传达县太爷谕令的胥吏,在靠山屯受了一回惊吓,这会儿已经心惊胆战地回了县衙。   跟县太爷汇报的时候,还忍不住抬起袖子抹汗,一阵一阵地觉着直后怕呢。   再过三天,就是祥云镇下辖的各个村屯,正式征兵的日子了。   此时整个渤海郡的气氛,都很紧张。   毕竟渤海郡的民众,泰半都来自于前朝逃荒的民众、历代流放的罪犯、藏匿山野间化身为匪的反贼之类,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渤海郡地处边陲,本地百姓经常不得不与北戎的越境悍匪对上,那些不敢反抗的良善之人,死的死,伤的伤,能活下来的,多半都是敢拿刀子拼命的。   当初楚王之所以能获得这些彪悍之民的拥戴,还不是因为他轻徭薄赋、分田分地、鼓励开荒,劝课农桑……   总而言之一句话,待下宽厚、恤民以德。   现如今这政策一变,谁知道那些彪悍的刁民,会不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来?   也不知到了正日子,会是个什么光景。   县太爷根脚很硬。   即便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大不了贬官降级,过两年人家家里给通通关节,就又升回来了。   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但这些基层的胥吏,就没有那么好命了。   若是征兵的过程中出了啥岔子,板子第一时间就得打到他们的屁股上!   可衙门人手有限得很,平时巡逻、捕盗、维持治安什么的,还都忙不过来。   哪里分得出足够的人手,散布到各个村屯下面去征兵?   倘若那些刁民鼓噪起来,别说一个两个的差役了,哪怕整个县衙的几百号人,全都满打满算一起上,摞在一块儿堆儿,都弹压不住。   这里头的分寸,实在是太难把握了。   县太爷也不想在自己的政绩里出现什么污点,因此自打得了准信儿,就让师爷参谋着,定好了章程。   今儿个正好衙门没什么事情,干脆直接就把各人的任务分派了下去:   “张成,孙希,你们去烧锅屯和棒槌岭。   宋虎,林有粮,你们去上溪村和虎头寨。   彭金锁,王大河,你们去靠山屯和柳条沟。   徐武,程双喜,你们去红松岭和王八坨子……”   县衙里还得留一些人,不能都排下去。   再说他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个区域派上两个人,一生一熟,一个本地人,一个外乡人,这样红脸白脸都有人唱,比较方便他们互相配合、恩威并施。   县太爷随口说着,已经把能派出去的都安排出去了。   还剩下几个比较偏远的深山老林里头的村落,只能等这一波跑完再说。   县太爷安排完了任务,看看今儿个也没有什么需要开堂的案子,干脆就把案牍文书都交代给手下的小官和师爷。   自己个儿优哉游哉地捏着自己的紫砂小茶壶,一路摩挲着壶身,一路慢悠悠地迈着方步往后院儿走。   七姨娘今儿个早上来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妆扮得十分出彩。   一头乌鸦鸦好发,挽成了堕马髻,戴了高高的银丝髻,还插了几支步摇。额头上贴了翠钿花黄,额心还点染了梅花妆。   端的是眉若远山,目含秋水,妩媚动人。站在一群妾氏之中,比太太还多了几分气派,俨然如鹤立鸡群。   七姨太打扮得这样精心,自己怎么能辜负了美人恩呢?   ……   荆湖战场。   自打楚王重伤卧床,楚王的妹夫靖南王就接掌了楚军。   只是不知是靖南王的能力不足,还是吴王的细作太能干,楚军一直军心浮动,与坨坨军对垒之时,也失了锐气。   近日更是主动后退了百余里,足足让了两座互为犄角的小县城出来。将大部队驻扎在了荆昌郡首府,云湖县。   吴王的坨坨军,兵员多来自于本地悍匪,素喜用黑布缠头。当地人管这种用布带缠头的习俗,叫做坨坨。吴王的这支军队,便也得名坨坨军。   坨坨军要南征北战,去政府其他省份郡县,恐怕还欠了许多火候。   但倘若只是要在荆湖一带称王称霸,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却称得上世间无敌。   荆湖一带的春天,比渤海郡的春天,来得要早上许多。   这些日子,渤海郡的秧苗刚刚不过两寸来高,渤海郡的秧苗,已经快半尺高了。   ------------ 第094章 密鼓   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缠着劳作的汉子,和穿着喜鹊袍、扎着花头巾干活儿的妇人。   靖南王一身戎装,骑着马,带着四五个随从,从山巅往下瞭望。   目光所至,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群山、整整齐齐的良田,和忙忙碌碌的民众。   只那些汉子的装束,有些刺眼。   坨坨军也用黑布缠头,本地百姓也用黑布缠头。   楚军本来就是外来户,总不能如此托大,脚跟还没站稳,就下严令让本地百姓违背了自己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俗。   可这样子放任不管,也不成。若是有坨坨军的细作,混入百姓之中,恐怕楚军的斥候,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靖南王皱着眉,脸色也有些发青,还有点儿胡子拉碴的,比起重伤逃亡的楚轩,还要更憔悴几分。   他原本是容长脸、桃花眼,也算有几分风姿,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楚轩最宠爱的小妹楚轶看上。   楚轶性情刁蛮,无法无天惯了。   这不这些日子,听说了楚轩失踪的事儿,楚轶就死活不肯听他的劝,坚决不愿意老老实实待在后方的王府里等消息。   反而固执己见,扮了男装、带了些家将家丁中的精锐,亲自出门找楚轩去了!   哼,就她手上那么点儿人,能找到楚轩才怪!   楚轩在战场上受了伤是真的。但当初他的伤,并不算重。   之所以一开始就放出楚轩伤重不治的消息,也是计划好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引坨坨军上钩。楚轩设了个包围圈,想把吴王骗进来,擒贼先擒王。   计划倒是个好计划,楚轩开始也在中军帐中慢悠悠地养伤。   只是他漏算了自己这个靖南王。   前脚他楚轩放出了他重伤不治的消息,后脚靖南王萧冷月就迅速接管了楚军。   萧冷月身份特殊,素日又表现得与楚王十分亲厚。   因此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   只是,他手里并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所以虽然接管了楚军,但有部分军权,却依然掌握在那些跟随楚王多年的将领手里。   萧冷月想要一劳永逸,派了心腹,伪装成坨坨军的细作,到中军帐去刺杀楚轩。   却不料被楚明泽搅了局。   楚轩发现不对,就干脆利落地逃走了。   萧冷月又派出了许多死士,冒充刺客,想要一举要了楚轩的命。   然而不知是因为楚轩狡诈如狐,还是因为老天爷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他折损了许多人手,却依然被楚轩逃走了。   算下来,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已经有四五天没有传消息回来了。   怕不是凶多吉少。   到底有没有完成任务,也没法知道了。   不过,既然楚军在自己手上,那楚轩是不是还活着,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就算最终被他逃了,又能怎样?   没有军队在手,只他一个光杆楚王,难道会有人看不清形势,在自己和他之间,选择他这个失败者?   至于说楚轶,自己现在正忙,腾不出手来教训她。   回头等自己稳定了军心,拿到了全部兵权,若是楚轶还是这样任性,还是这样不懂事,自己不介意换个王妃!   舅舅家的表妹许君澜就很娴雅大方,荆昌郡郡守的女儿苏昭,也很温婉动人……   ……   于知南住在一个大户腾出来的宅子里。   这宅子建得相当不错。   灰瓦白墙、雕梁画栋、绿树掩映、怪石嶙峋、七步一观、五步一景。   于知南觉得比住在帐篷里头,舒坦多了。   这雕花的红木大床,也比军营里的草垫子舒坦百倍。   天空中一阵哨音传来,于知南本来已经打算睡了,一听到这哨音,顿时困意全无,利落地披了件衣裳起身。   他凝神望去,就看到窗棂上,闪过一个阴影。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子,一只胖乎乎的、体态圆润的灰鸽子,一头扑了进来,一落到他手心里,就抻着翅膀、躺平不动了。   于知南嫌弃地从手心里的胖鸽子腿上,解下来一个小小的竹管。   小竹管里,塞着一根白绸布条。   于知南打开白绸布条,展开来一看,竟然是一方素面帕子,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于知南从一口藤箱里,拿出来一本书,看一眼那些小字,就翻翻书。   就着烛火看完信,于知南直接就把它在灯芯上点燃,然后把绸布条扔进火盆里,烧了。   等到整个布条都烧得干干净净,连边边角角都没剩下,全部化为了灰烬,于知南把杯里的茶水倒进了火盆,茶叶残渣落在刚刚的灰烬上,就更看不出来了。   火盆里的木炭被茶水一浇,发出刺啦一声响,然而火却并没有熄灭,反而亮堂了几分。   于知南沉吟了片刻,从随身的袖袋里掏了个薄薄的绸带出来,提笔写了几个字,就将它卷成一团,塞进竹筒,又绑在了那只胖鸽子的腿上。   胖鸽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刚一绑好竹筒,胖鸽子就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还故意在他的书案上,留下了一泡热乎乎的鸽子粪便。   于知南眉头一皱,顿时隐隐约约地觉得有几分后悔。   刚才那灰鸽子那么胖、又这么调皮,用来飞鸽传书,未免太浪费了!   拿来烤着吃,倒是比较合适!   ……   彭金锁和王大河,一路上翻山越岭地,到了柳条沟,已经临近晌午了。   柳条沟住的都是些穷棒子,让他们拿钱粮代替征兵令,基本上是不用指望的。   别说拿钱粮代替征兵令了,就是彭金锁和王大河晌午在村长家吃饭,都不带给他们杀只鸡的。   没别的原因,柳条沟全村加起来,也没有几只鸡。   不到过年是绝对不能杀的。   不过,在柳条沟征兵,其实不是最难的。   因为这些穷棒子,平日里都是给像庞老爷、于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佃户的。他们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地种田,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有些光棍汉,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如今有这当兵吃粮的机会,对柳条沟的穷棒子来说,简直求之不得。   去当兵虽然危险,但起码能吃得饱饭。   如果这些差役老爷没有骗人的话,在军队里,隔上十天半个月,还能吃上肉呢!   就算吃不上肉,但只要日日都能吃饱,也已经很好了。   总比天天土里刨食,种出来那么多粮食,却吃不上一顿饱饭强啊!   ------------ 第095章 碰壁   彭金锁和王大河在柳条沟,停留了差不多一整天,快到天黑才离开。   柳条沟是个穷地方,人口也不多。   拢共才四十八户人家,竟然征到了八十名正兵,四十名民夫。   整个柳条沟,竟然连一户舍得掏银钱或者粮食出来,用以抵扣征兵名额的人家都没有。   彭金锁看得直咋舌:   “看来还是我娘亲疼我。”   王大河连连点头。他也觉得彭金锁摊上了一对绝世好爹娘。   王大河这个差役的职位,是从自己老爹王老拐手上,继承下来的。   为了跟继母生的弟弟争这个职位,王大河使出了浑身解数。   眼瞅着他爹王老拐的心,越来越偏向继母生的弟弟。   王大河一咬牙、一瞪眼、发了狠,跑去跟郑家借了一百两银子的高利贷,从人牙子手上,给老爹买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回来。   一见到那个十六岁的小妾,老爹原本偏到了咯吱窝里的心,一下子就偏了回来。   王大河如愿以偿做上了衙役,可他付出的代价、也着实不小。   那一百两银子的高利贷,他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把衙门发的粮饷和自己捞的外快,统统都攒了起来。除了填饱肚子,几乎一个铜板都舍不得花。   就这么拼了命地节俭,他也足足还了三年,才终于还把这笔债给还完了。   高利贷这玩意儿,真是碰不得!   为了这事儿,继母把他恨到了骨头里。每当逢年过节,他拎上两瓶酒、一袋槽子糕,回家去看老爹,继母都恨不得拿个大扫帚,把他连人带东西一块儿打出来。   但彭金锁这个职位,却是用真金白银,从县太爷的七姨娘那里,走门路买进来的。   前前后后,花在明面上,大家看得见的,就有五十多两银子。   若只是为了抵征兵令,单这五十几两银,都够抵十几个名额的了!   唉!这就叫同人不同命。羡慕不来!   什么事儿就怕一个“比”字。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王大河歪着头,斜着眼,从头到脚地把彭金锁打量了一个遍。   彭金锁个子不高,五短身材。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肉皮子还挺白净。   一张圆圆团团的脸,两道浓浓的卧蚕眉,眉毛底下两只肿泡眼,一个矮趴趴的蒜头鼻子、两片厚嘴唇……   看着其貌不扬,但挺喜兴,倒也算得上有几分福相。   不过,做衙役的,倒也用不着相貌堂堂。   像自己长得这么俊,纯属浪费!   王大河暗自腹诽着彭金锁的模样,这最后几个字,就一不留神嘀咕着出了声儿。   彭金锁对王大河的视线,也不是一无所觉。   听到他说话了,忙侧耳细听,却只听到了“浪费”两个字。   他笑么滋儿地堆起一张笑脸:“大河哥,你说啥子浪费?”   “没啥。咱俩这回任务完成得不错,只可惜,柳条沟这破地方,榨不出什么油水。   明个儿去靠山屯,可就都指望你这个坐地户了啊!”   “哦,这事儿啊!大河哥你放心!   靠山屯儿里家家户户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没有那忙时为农、闲时为匪的刁民。   咱们只要把架子端得足足的,一准能刮出来不少油水!”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些做差役的,虽然在官场属于不入流的贱役,在百姓面前,却可以趾高气扬地耀武扬威。   百姓们既厌恶他们,又畏惧他们。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差役是不会在自己家门前得罪人的。   一来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在那摆着。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果你得罪了自家乡邻,自家有事儿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能指望谁来搭把手?   二来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彼此都那么熟悉了,谁不知道谁呀?   你敢在他们面前端架子,人家就能如数家珍地把你三岁时候尿炕、六岁时候偷瓜、九岁时候偷看寡妇洗澡……一串串的糗事黑历史,都给你抖落出来。   把你的面子糊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   这谁扛得住啊?   王大河这话,其实是给彭金锁挖了个坑儿。   彭金锁这人,也确实有点儿呆。   这一夜,俩人都没回衙门。   带了柳条沟征兵的花名册,就在彭金锁家里住下了。晚上这顿饭,也是在彭家吃的。   彭金锁的娘格外心疼儿子。   知道他们在柳条沟跑了一天,一天下来、净吃糠团子了,干脆就杀了只一年多的下蛋鸡,加了些草菇炖上了。   那鸡汤的香气飘飘悠悠地,飘满了半个靠山屯。   彭金锁的娘心疼得背地里抹眼泪,但当着儿子的面儿,还要打肿了脸充胖子,一直说:   “一只小鸡、自家喂的,不值什么。   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不周,不要就见怪啊。”   彭金锁和王大河两人吃得满嘴流油,香得不要不要的。   彭金锁的娘一直很宠爱彭金锁,他对这样的待遇几乎是习以为常了。   王大河心里也提升了对彭金锁的评价。   倒不是说王大河觉得彭金锁这个人多么值得交,而是坚定了“牢牢跟住这小子,把握住每一次蹭饭机会”的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俩人就起来了。   拿了花名册,先去找了里正和屯长,然后就从村口第一家开始,挨家挨户办征兵的差事。   之前在柳条沟的顺利,让他们误以为这趟活计能很轻松。   却没想到,在第一家就碰了壁。   村口第一家是老庄家。   也就是村头经常虎踞龙盘在大槐树底下的庄四婶儿的婆家。   庄四婶儿那个爱占小便宜的性子,让她在整个靠山屯儿的人缘儿,都不怎么样。   但她偏偏性子活泛、脸皮也够厚,几乎跟每个人都说得上话。   见到生人,她也不怕生。   更别说彭金锁还是靠山屯本地人了。   见彭金锁和王大河这么早就到家里来征兵,说不定还得招待他们吃一顿早饭,庄四婶儿心里头就开始翻江倒海了。   这整个靠山屯儿谁不知道,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份儿,别人谁要想占到她的便宜,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可就算这彭金锁好打发,那王大河可不是本村人。未必那么好说话啊。   庄四婶儿拦在门口儿,笑么滋儿地拉着彭金锁说话,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大门,压根儿不让他和王大河进院儿。   “哎哟,我说这大早上的喜鹊叫呢。这是什么风把金锁兄弟给吹来了?”   ------------ 第096章 油水   王大河不知这婆娘什么路数,站住脚不动了。   彭金锁刚坐上衙役没多久,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可他见到庄四婶儿,也忍不住有几分头大。   庄四婶儿平时就仗着个脸皮厚的无赖劲儿,没少占便宜。   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在庄四婶儿手里吃过亏。   东家的伢子捡柴火回来,被庄四婶儿随手抽走一两根儿。西家的妹娃挖野菜回来,被庄四婶儿薅走一两把……   这事儿她经常干,手熟着哪!   彭金锁努力严肃地板起脸,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庄四婶儿说道:   “庄四嫂,你今儿个起得够早的哈。兄弟身上有公事,不是有意来叨扰。   这位大哥是跟我在县衙里头一块儿当差的。你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看在王大哥脸上,好歹让我们进院儿里,坐下说嘛。”   庄四婶儿笑呵呵地说道:   “奴总得先问问是啥子公事嘛。   若是要拉了你庄四哥去当兵,奴可不能让你进。   奴这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倘若没有你庄四哥,谁来种地噻?   你要饿死我们一家子的噻?”   庄四婶儿可不是川蜀人,她这口川蜀话,是跟赵家的小媳妇儿学的。   庄四婶儿觉得赵家的小媳妇儿说话一唱三叹的,特别好听。   羡慕之余,庄四婶儿就见天儿地拉着她唠嗑。有时候甚至还要拿了针线,到赵家去找赵家的小媳妇儿一块儿做活计。   就是为了能偷偷地跟她学几句川蜀话。只可惜学了个四不像。   但只要一有机会,就喜欢拿出来用用。   彭金锁被庄四婶儿说得冷汗直冒:   “那哪能呢?咱们这乡里乡亲的,俺哪能干那种事儿?   四嫂子你可别胡说八道了哈。   不过我这趟来,确实有事儿找四哥商量。   四嫂子你快别跟我闹了,麻溜滴让我进去吧!   我这待会儿还得去别人家呢!”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最后,庄四婶儿到底还是让彭金锁和王大河进了院子。   只是对彭王二人来说,这番耽搁却不是个好兆头。   老庄家人口很多,一家子都是那破皮破落户的性格,算得上是刁民中的刁民。   跟他们一家子比起来,庄四婶儿这种占些小便宜的,大概可以说是最温柔可亲的一款了。   但偏偏他们家就住在村口,所以不可能绕过他们家,先从那些温柔敦厚的人家下手。   等到彭金锁与王大河说明了来意,要征兵,还要当即定下是谁去,拿了花名册出来要勾选庄家人的时候,庄家人就爆了。   他们既不想当兵,也不想用钱粮抵扣征兵的名额,于是,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拿了大扫把,挥得虎虎生风,追在屁股后头,把彭金锁和王大河给撵了出来。   出师不利呀!看来这靠山屯,是块难啃的骨头!   王大河心里暗道,也对彭金锁搞不定庄家人分外不满。   自己是个外来户,这彭金锁明明是本地人,为啥明知道这家子很难缠,还非得从他家开始?   这下子,自己两人被赶出来了,别人家还不得有样学样?   俩人形容颇有几分狼狈。   王大河看着彭金锁那张喜兴的笑脸,都快变成了哭脸,忍不住对彭金锁道:   “彭兄弟,这样的人家,就不该给他们用钱粮抵扣名额的机会!   竟然还敢把咱们打出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其实咱们不如干脆拿链子把人锁了,我看他们还敢不敢蹦跶了?”   彭金锁却极力反对:   “大河哥,咱可不能这么干哪。你看咱们就俩人,人家可是一大家子人呢!   真要打起来,咱们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呀!   再说了,俺们靠山屯一贯心齐。   虽然大家伙儿几乎都不是一个姓,天南海北哪里来的人都有,但遇到点儿啥事儿,还真挺抱团儿的。   咱们要是敢动粗,他们吼一嗓子,这一屯子的人,都得出来给他们撑腰!   到时候咱们就下不来台了!”   王大河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忧心忡忡。   这靠山屯要是家家户户都这么难缠,到时候征不到足额的兵员,又收不上来钱粮,自己和彭金锁,怕是都得挨板子!   彭金锁还有县太爷家的门路,说不定能免了这一顿板子。   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自己可不行啊!   自己这就是寡妇睡觉——上头没人!   自己能坐上衙役,靠的是贿赂亲爹。为了还高利贷,还一直省吃俭用、扣扣搜搜的,可没钱贿赂上司。   到时候,这比限的板子,不都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了?   见王大河忧思上脸,彭金锁连忙安慰他:   “大河哥你莫犯愁。咱们靠山屯的好人家多,像老庄家这种混不吝的少。   那些有家有业的,不会这般难处。   咱们一家一家问过去,这事儿今儿个虽然办不完,好歹能落两顿酒钱。”   事实证明,彭金锁虽然呆,对靠山屯,确实足够了解。   屯里大多数的百姓,对于官差的态度,还是畏惧大于憎恶的。   不算老庄家,俩人一上午跑了差不多十五家。   拢共定下了十名正兵,十六名民夫。还随身带走了两只母鸡、两坛子酒、一篮子萝卜干、一篮子豆角丝,还有两百文铜钱。   晌午,俩人回了彭家吃午食。   彭金锁将两只鸡和两篮子菜干一块儿递给老娘,让她帮忙整治几个菜出来。自己和王大河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喝茶水。顺便把铜钱数了数,俩人对半分了。   见了铜钱,晌午又有一顿好饭食,王大河的心情好了不少。   再看彭金锁,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这靠山屯虽然有些难缠的主儿,但这油水,确实比柳条沟子丰厚不少。   再加上,靠山屯的人口,比柳条沟子可多出来太多了。   这人口一多了,他们能从中刮油水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多了。   上头要求的是三丁抽一,不愿参军者,可用钱粮抵扣名额。   征兵之余,同时征发民夫,按户抽人,两丁抽一,同样可用钱粮抵扣名额。   王大河一边儿跟彭金锁推杯换盏,一边儿心里琢磨着来钱的道道。   这抵扣征兵名额的银钱数目,自己是不是可以微调一二?   或者,死不松口,等着人家主动给自己递好处?   对了,昨天在柳条沟成绩不俗,今儿个上午其实也过得去。下晌再走十家,就可以回趟县衙,跟县太爷汇报一二。   重点得说说老庄家的恶形恶状,让县太爷拨付几个人过来,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 第097章 卖地   也不知王大河是怎么跟县太爷汇报的。   第二天,彭金锁和王大河,果然多带了几个恶形恶状的差役来。   不过,负责领队的却不是王大河,也不是彭金锁。   领队的是个老衙役,差不多得有五十多岁了。年纪大了,背有些驼,腿脚也有些弯,但胜在经验丰富,甭管对上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怵。   这一行人,头一户,就奔了村口的庄四婶儿家。   庄四叔的爷爷和奶奶还在世,两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拄着拐就出来了,像两尊门神一般往大门口一拦,堵住了,死活不让人进。   新来的差役虽然人多势众,却也被阻了气势。   别说上手推搡了,就连大声吆喝都不敢,唯恐动静太大,再把老人家吓出来个好歹的。万一老爷子老太太一倒下,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搞不好就得激起民变哪!   这时候,就看出来带队的武班头的厉害之处了。   武班头把佩刀往身侧一推,双手抱拳,向老两口深深一揖:   “两位老人家,后生这厢有礼了。”   老两口不接茬,只堵着门口,不肯让开路。   武班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征兵的事儿,是朝廷下的令,不是俺们这些差人自作主张。   您拦着不让俺们征兵,到时候这比限的板子,可就都落在我们的屁股上了。   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是人家的儿孙。   您家儿孙的性命金贵,俺们这些差人的性命,就是那烂泥草根不成?   您二老心疼子孙,不想让他们上战场,咱都懂。   您可以出钱粮抵扣征兵名额,让那些出不起钱粮的穷棒子出人,您说是不是?   总不能要钱不给,要粮不给,要人也不给吧?   什么好事儿都让您一家占了,那对别人家也不公平啊!   再说了,您家若是不出人,就得从这靠山屯别人家里多招几个人。   您看谁家愿意替您家出人,您痛快儿滴吱一声,我们就不打扰您二老的清净了。”   武班头始终彬彬有礼,话说得又慢,又响亮。   不只是说给庄家老两口儿听,也是让庄家其他人听,更是让躲在周围暗戳戳偷听的村民,和那些光明正大站在周围绕城一圈儿看热闹的村民们听的。   有了利益冲突,就不会那么心齐,不会那么抱团儿。   别人家要出人出钱,老庄家一毛不拔,也不出人,大家伙儿肯定也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一定要损己利人,帮着他们家对抗官府。   说完了话,武班头就带着差役们,从里正家里借了几张长凳,几只墩子,散散地坐了下来。   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   等了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庄四婶儿家的当家人,也就是庄四婶儿的公公,就走了出来,让庄四婶儿和庄四叔把老爷子老太太都给搀扶了回去。   庄四婶儿的公公塞给武班头一个鼓鼓的钱袋,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小老儿惭愧受教。孩子们粗鲁惫懒惯了,给大人添麻烦了。”   还十分痛快地承诺:   “小老儿这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多半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之辈,没有男人顶门立户可不成。   小老儿哪怕倾家荡产,也一定会在三天内凑足抵扣征兵名额的钱粮。   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庄家人见势不妙,就毫不犹豫地妥协,还妥协得这样痛快、这样迅速,让王大河十分没有成就感。   但庄家人是靠山屯第一批落户的村民,人口也着实不少,武班头到底还是怕激起民变,不敢苛责太过。   于是便收了钱袋,允了庄老汉所请:   “就依着老丈所说。三天之内,务必凑齐。若是到时候凑不出来,耽误了公事,莫怪兄弟们不念乡里乡亲的情分。”   庄老汉连连点头应诺:“那是自然。”   之后,武班头就带上衙役们,一阵风似的撤走了。照旧留下王大河与彭金锁两个人,来跑靠山屯其他的人家。   庄家这一妥协,靠山屯大多数的刺头儿也就跟着妥协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种事儿,谁也不乐意争先。   既然大家伙儿若是不能齐心协力、合起伙儿来反抗官府,那就只好躺平任捶,不用指望有啥中间地带。   王大河跟彭金锁一上午又跑了差不多二十多户人家,拢共定下来二十名正兵,三十名民夫,还有五个用钱粮抵扣的名额。   ……   乔细妹早已放出风声去,要卖掉自家的一些水田旱地。   一方面,托了牙行帮忙引领客人,一方面也优先问了里正、屯长和村里的大户。   于青梅听说了这事儿,立马第一时间来了老李家,要借自己的私房银子出来,给李云心渡过难关。   李云心顿时纠结了。   于青梅这样为她着想,自己若是不告诉她内情,似乎不够诚恳。若是告诉她内情,又难免会破坏了乔细妹的计划。   乔细妹得知于青梅是来借钱给李云心的,笑得眉花眼笑,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   她拉着于青梅的手,不舍得放开:   “好孩子,好孩子,心姐儿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要不,就让心姐儿先跟你借二十两银子。   就用十亩旱地、十亩水田做抵押,期限一年。   这二十亩地,还是我们家人来种。   但若是到期还不上银子,这二十亩地就归你,地里的收成也归你。   若是到期还上了银子,这二十亩地我们就收回来,但地里的收成就算做借这笔钱的利息。   你看怎么样?”   于青梅爽朗地笑了:   “好,我看这样不错。咱们这就写契书吧!”   写好契书,按了指印,又去衙门记了档,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李家没有卖地,却用土地抵押,从于青梅手上借到了银子、用以抵扣征兵名额的消息,顿时不胫而走,传遍了十里八村。   里正和庞家本来都有意买下老李家的地。   只是里正是希望能压压价格、捡个便宜,庞家谋算的、却是把李家的地全都买下。花的银钱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然而,于青梅这么横插一缸子,两家都只得放弃了原本的盘算。   里正是知道于家的底细,不愿跟于家交恶。   庞家虽然不知于家的底细,但庞耀祖正跟潘家三少爷别苗头,俩人都想要娶于青梅为妻,争得正不可开交呢,庞耀祖自然不会傻到给于青梅添堵。   渤海郡地广人稀,要买地,什么时候不行?   娶媳妇儿却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想要娶到个好媳妇儿,尤其是像于青梅这样,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除了性情凶悍点儿,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好媳妇儿,那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 第098章 敲打   庞耀祖的心思转着转着,就从于青梅身上,转到了数日未见的李云珠身上。   春草已经把他的鱼饵送过去好久了,李云珠这条肥鱼,竟然还没有上钩。   这小娘皮,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丫头,竟然还懂得几分兵法,晓得这欲擒故纵的道理。   当日酒楼一见,那番乔张做致、羞涩温柔,就害得他心痒了许久。   这会儿自己都递出了梯子,她却摆着架子,不肯上来。   真是欠梳笼!   自己可不能辜负了这番心思!   务必得拿出浑身解数,把她梳笼得服服帖帖才是!   庞耀祖想着想着,顿觉心头火热,便让贴身小厮发财,去唤了春草过来。   春草见是庞耀祖唤她,十分殷勤,微微弓着腰、小跑着就过来了。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简直比见了亲爹还亲。   见到了庞耀祖,立马跪在地下,给庞耀祖磕头问安。   庞耀祖对这一点很满意,等春草行完了大礼,才慢悠悠地出声儿:   “起来吧,坐下回话。”   发财立马给春草搬了个绣墩儿。   春草斜欠着半边身子,只敢虚虚地坐住半个绣墩儿,微微垂着头,等着庞耀祖的吩咐。   庞耀祖笑意盈盈,春草在他面前的这份恭敬、这份谨慎,一直让他很是受用。   “春草啊,上次嘱托你办的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春草心知,这位主儿这是对进度不满了。   但人家李云珠沉得住气啊!东西虽然收了,但人家不主动咬钩,自己也不能硬扯着她出门,来着庞家大院跟你私会吧!   只是,春草心中虽腹诽不停,嘴上却不敢这样说。   她恭恭敬敬地回话:   “回主子爷的话,簪子确确实实已经送到了李家大娘子手上,您的心意奴也传达到了。   奴看李家大娘子的心思,也有几分活动。   只是她是个心思深的,奴不管怎么旁敲侧击,她都不肯直接表态。   怕是等着爷遣人去提亲呢!”   庞耀祖用左手中的白纸扇敲了敲右手的手心:   “提亲?怎么,莫非她这么拎不清,还想嫁给我做正头娘子不成?”   春草微微抬起头,看了庞耀祖一眼。   见他脸色不差,嘴角也带着笑,便奓着胆子,赔笑道:   “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   李家大娘子的爹是个不第秀才,现在镇上一家粮铺做账房。   她的亲兄长,现在也在镇上的祥云书院念书。   她家里人对她千娇百宠,想必对她的亲事,也是有一番打算的。   这李家大娘子,虽然也愿意进到咱们庞家这富贵温柔乡里来服侍主子爷,怕是自矜身份,不会甘心做妾呢。”   庞耀祖听了这话,沉吟了一阵,笑道:“有意思,还真有意思!”   抬抬手,发财就递给春草一个织锦做的钱袋:   “主子爷赏你的。尽心尽力地给主子爷办差,自有你的好处!”   春草双手接过钱袋,手心便是一沉,轻轻一捏,钱袋里硬邦邦的一块,应当是银子而不是铜钱。   她大喜过望,干脆利落地跪下磕头:   “奴婢谢主子爷赏!”   庞耀祖点点头:   “去吧!多跟李家大娘子亲近亲近。”   春草一脸兴奋地应下了,倒退着走了出去。   庞耀祖看着春草走了出去,心里暗自感叹。   这人呐,还真就没有那十全十美的。   就说这个春草吧!   她虽然只是个在外院干些劈柴、扫院子之类的粗活的粗实媳妇子,模样长得也实在有几分辣眼睛,但贵在十分有眼色、懂进退、知情识趣,用起来十分顺手。   若是长相不这么难看,自己说什么也得提拔她做个管事娘子!   春草退出了庞耀祖的院子,将钱袋塞进袖子里,心里就跟袖子里一样,沉甸甸的。   她知道,庞耀祖的意思,是让她往李云珠那里跑得勤快点。   好尽早劝服了李云珠,跟他私会。   庞耀祖这个人,一贯贪花好色。偏偏又狠辣无情,翻脸不认人。   这么多年来,不知坏了多少女子的名节。   花言巧语、强取豪夺,将人哄骗到手,新鲜几天,抬进府里做妾,或者干脆养个外室。   但这都得是他那份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的时候才行。   若是他觉着腻味了、厌倦了,转手就会把自己的妾氏,卖到庞家开的花楼里。个别时候,兴致来了,庞耀祖甚至会到花楼里,专门去嫖他自己卖进去的那些妾。   就这么个不是人的玩意儿,春草应对他的时候,哪里敢大意?   虽然自己模样长得十分保险,但谁知道如果得罪了他,他会想出什么缺德招数,来对付自己?   他是高高在上的庞家少爷,想要捏死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妇,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只是,春草万万没想到,这份谨慎恭敬、小心翼翼,反倒让自己入了庞耀祖的眼。   自己拿了他的赏钱,怎么敢不给他办事?   可这助纣为虐的次数多了,春草心里,难免就觉着虚得慌。   她怕遭报应。真怕。   可她也万万不敢得罪庞耀祖。既不敢撂挑子不干,也不敢坏了他的事儿。   庞耀祖手上,不是没有人命的。远了不说,就单这庞家上下。   单就春草知道的,就有庞耀祖大伯母院子里的二等丫头流霞、他四妹妹身边的三等丫头环儿、大厨房掌勺的崔婆子家的二闺女绣金……那不都是死在他手上的吗?   只是他善后事宜做得十分周全,以至于除了极个别几个心腹之人,竟然无人知道这些事儿是他做下的!   一想起这些,春草心里就慌得很。   但今儿个庞耀祖找了她来,多少也有几分敲打的意思在里面。   这是嫌弃自己办事不力了!   可是,李云珠那丫头,素来是个有主意的。   自己纵使能劝服她甘心做妾,怕是也不大可能把她找出来,让她愿意与庞耀祖私会呀!   春草怀揣着一肚子的愁绪、和袖袋里沉甸甸的银子,扯了个谎跟管事的告了假,心情郁郁地回了靠山屯。   王大河与彭金锁,这会儿还在忙活征兵的事儿。   春草的娘家倒是不用愁,这事儿跟他们家关系不大。   因为春草的爹岁数大了,已经过了年限。除了她爹和她的幼弟,她娘家就连一个男人都没有。甭管征兵还是征民夫,都跟她们没关系。   但差役上门,还得多少出点钱打发下。春草娘舍不得现钱,就给人家捡了一篮子鸡蛋。   春草到了家门口,正赶上王大河跟彭金锁从自家院子里出来。   那彭金锁手上,还拎着满满一篮子鸡蛋。   春草笑呵呵地让开了路,让彭金锁和王大河先走。   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突然有了个主意。   ------------ 第099章 串门   春草进了自家院子,先安抚了一番因为心疼刚刚给出去的那一篮子鸡蛋,一直在嘟嘟哝哝个不停的春草娘。   然后从袖袋里,摸索了一阵子,最终摸出来一个绣工精细的绸缎荷包,递给了她娘:   “娘,莫要心疼鸡蛋了。那些个差役如狼似虎,雁过拔毛。   若是不肯出点血、头一回上门就打发了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给咱们家使绊子哪!   这个荷包好看吧?   这是四小姐赏我的,里面有三十文赏钱。其实就这荷包本身,起码也可以卖到一百文了。娘你收着吧。   这钱虽然不多,起码可以买个油盐什么的。   回头再得了赏,我再给你送来。你平日里别一味俭省,舍不得吃用。”   春草娘破涕为笑:“好,好,娘听你的!还是我们草儿孝顺!”   春草娘喜滋滋地接了荷包,爱惜地用手心摸了摸,感受了一下那绸缎的触感,叹道:   “到底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娘子,用个荷包,都这样精致。   还用不了多大会儿功夫,随手就赏人了。”   春草含笑听着,由着她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感慨。偶尔附和一声儿,心中却一刻不停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春草的袖袋里,其实还有庞耀祖给的赏银,以及她攒下来的月钱之类。   但她刚刚只挑了个装钱最少的荷包,交给了她娘。   一来,她是不想让她娘太过依赖她送来的钱。   能让她娘的日子稍稍宽松些,不必那么苛待自己的身子骨儿就好。   但要是养成了依赖太深的习惯,却非她所愿。   万一以后她离了庞家,她娘家人却习惯了饭来伸手,还怎么过苦日子?   二来,她最近越来越惦记着要攒够银子,好从庞家这个火山口里脱身出去的事儿了。   这事儿不能拖,越早走越好。   在春草看来,以庞耀祖干过的那些缺德事儿来看,他迟早都是要遭报应的。   老庞家的风光,注定持续不了多久。   但即使庞家真的有一天败落了,要是想捏死她,也还是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她不想再助纣为虐,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跑路。   可是她生于斯、长于斯,娘家在这儿、婆家也在这儿。   要跑路,哪有那么容易?   不管是要办路引,要置盘缠,还是要迁居到庞家人的爪子够不着的地方去,哪一样不需要银钱?不只需要银钱,还需要很多很多的银钱!   春草真有几分上火。   她知道,水磨工夫用到位了,不愁搞不定李云珠。   上一回其实已经说动了她几分了。   春草看得出来,李云珠虽然面儿上表现得云淡风轻似的,其实已经动了攀附富贵的心思。   但李云珠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即便是被自己劝服,将来真的嫁进了庞家,做了庞耀祖的宠妾,也绝对不会感激自己。   倘若她再过得不如意,庞耀祖有了新人忘旧人;   或者没能嫁进庞家,只是被庞耀祖始乱终弃,连个妾室的位置都没混上……   她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到时候,不管是老李家人愿意为李云珠遮掩,让她假死脱身,远远地嫁到外地去;   还是跟李家人闹掰,却被庞耀祖坑到底,卖到他家的花楼里,沦落风尘。   李云珠都一定会把她的不幸,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到时候,如果自己还没有离开庞家,还没有离开这靠山屯,说不定就要被她给生生害死了!   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春草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难看,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春草娘说得正兴起,突然看见春草的模样有几分不对劲,急忙上手去摸她的额头:   “草儿啊,你这是咋地啦?看着咋跟打摆子似的呢?”   春草醒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有,娘,我今儿个穿的少,大概是受寒了。你帮我煮一碗姜汤喝吧。”   “唉,那你先上炕,盖着被子捂一会儿哈,娘这就去给你煮姜汤!”   春草娘毫不犹豫地进了灶间,去给春草煮姜汤了。   说起来,家里的姜还是上回春草从集市上买了,托了邻居捎回来的。   春草一开始说自己受寒了,只是找个借口,包括让她娘去煮姜汤也只是想把她娘支开。   但这会儿,春草儿却觉得真的有几分冷了。   她利落地蹬掉了鞋子上了炕,和衣而卧,还盖上了被子。   在被窝里捂了一会儿,才觉得稍稍舒坦了一些。   没多大会儿功夫,春草娘就端了一碗姜汤进来,让春草喝。   一边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草儿啊,今儿个这天气有点儿怪啊。这都几月份了,外头竟然还下雪了!”   “下雪了?”   “是啊!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刚才我出去抱柴火,感觉天空灰蒙蒙的,脸上凉冰冰的,我还以为是落雨了。结果没多大会儿功夫,给我这肩膀子整了一层。”   春草娘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春草一看,果然落了许多细碎的小雪花在上头,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春草娘为了省柴火,前几天就已经停了火炕了。   只每天做饭的时候烧那么一会儿。   这会儿屋子里也有些冷。   春草娘说着说着,就没忍住,就着刚刚递给春草的那只碗,喝了一大口姜汤。   春草抿了抿嘴,笑着说:“娘,这姜汤干脆都给你喝了吧,我这会儿身上已经不冷了。”   春草娘迟疑了下,就接了过去,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干了。   喝完了一抹嘴,忧心忡忡地说:   “庄家老爷子说,这时辰了下雪,就是倒春寒。这一波苗才出了这么高,也不知能不能扛过这一波冻。”   春草微笑着安慰她娘:   “娘你操心这些干啥。倒春寒就倒春寒呗,这又不是咱一家的事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哪!”   “说得也是。”   春草娘带着那只姜汤碗出去了,春草又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   等到身体完全暖和过来,她就起了身,从衣箱子里找了件旧棉衣,罩在自己的衣裳外头,又拎了一只针线篮子,带着两样没做完的针线,去了老李家。   春草不知道,这个节骨眼儿,其实真不适合去老李家串门儿。   这几天,因为用田地抵押借债的事儿,老李家的氛围真心不怎么样。   曹氏听说了老李家要卖地筹钱的消息,急匆匆地催着李槐,两口子连夜从镇上赶了回来。   本来以为老两口这会儿手上有了现银,自家也能沾些光,说不定还能拿个大头儿。   没成想,顶风冒雪地遭了一路罪,到了老宅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听到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 第100章 寒潮   春草顶着不断打到身上的细细碎碎的雪霰,走了约莫一刻钟,到了老李家。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喧嚷声,似乎有人在扯着嗓子吵闹。   可院子里有人,也已经看到她推门进来了。   春草顿时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深恨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   院子里的是二房的李希仁和五房的李桐。   李希仁在归置柴火垛。他是个闲不下来的勤快人儿,俗称眼里有活儿。   李桐怀里抱着四岁的儿子李希明。   李希明戴着一顶兔皮帽,浑身上下都穿得暖暖和和、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张小脸儿,小脸儿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是澄澈。   他安安静静地搂着李桐的脖子,小脸儿贴着李桐的脸颊,满眼惊奇地看着空中的雪粒。   春草拎着个针线篮子,正犯愁该不该马上走开,就见李桐温和地笑了笑:   “春草来了啊,是来找珠姐儿的吧?珠姐儿在家呢。”   得,这回没法退了。   春草硬着头皮挤出来一个笑,拎着篮子忙忙地走到李云珠那屋,越近越觉得尴尬——那吵嚷声,就是从珠姐儿那屋传出来的!   春草咳嗽了两声儿,敲了敲屋门,屋里的声音迅速地安静了下来,片刻后,门开了。   李云珠面上带着还没擦干净的泪痕,把春草迎进了门:   “春草,你来了。外头冷,快进屋里来。”   春草确实觉得有点儿冷了。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呵了呵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把手里的篮子往炕沿边上一放,对着用冷肃的目光盯着她看的曹氏福了一福:   “李婶子安好。”   然后看了看曹氏,又看了看李云珠,面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   “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扰了你们母女说话了?”   曹氏的目光闪了闪:   “没有没有,你们小姐妹聊你们的。我有些累了,先回去躺会儿。”   说着便起了身,把地方留给了两个小娘子。   曹氏一走,李云珠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实在是憋屈得慌。   此刻也顾不得跟春草的关系有没有那么牢靠了,她就想找个人说说,不然她都要憋死了。   春草忙把李云珠揽到怀里安慰。   结果被李云珠好一顿哭,把她的袄子面儿给哭湿了一大片。   春草心里都要骂娘了,李云珠才收了泪,委屈巴巴地说:   “对不住,对不住,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春草忍着恶心,堆出来个笑:   “没事儿,谁还没有个心难受的时候呢?再说咱俩谁跟谁呀,从小玩儿到大的交情!”   好话费了一箩筐,春草总算从李云珠嘴里,套了几句实话出来。   原来刚刚那阵吵嚷声,是曹氏在数落李云珠。   曹氏这趟,是听了李家要卖地的风声,才急匆匆地赶回来的。   曹氏怕错过了分钱的机会,一直催着李槐快点、再快点。   顶风冒雪的,两口子生生地遭了一路罪。   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事情的发展,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李云心竟然攀上了于青梅!乔细妹竟然用田地抵押,从于青梅手上借了一笔银子!   曹氏气得心口疼,简直连呼吸都觉得痛。   一方面,暗恨李云心,跟于青梅攀上了交情,也不知道带挈一下自家嫡嫡亲的大姐姐李云珠。另一方面,又深恨乔细妹,不痛痛快快把地卖了筹钱,非得要跟人借债!   这若是卖了地,她和李槐使出浑身解数,怎么也能揩点油下来。   可人家偏偏不但没有卖地,反而欠了债。万一老两口儿要是提出来让子女们一起分摊这笔债务,那岂不是要她的命么?   这种糟心事儿,躲还来不及,自家两夫妻竟然还傻呵呵地主动送上门来了!   对了,还有这鬼天气,也是奇了怪了!   就算是倒春寒吧,冷一点儿也就罢了,哪有这时节还下雪粒子的?!   打在人脸上、身上,都疼得慌。   这些事,李云珠虽然抱怨,却并没有明说,只含含糊糊地一两句话带过去了,春草却是一听就知道了曹氏的小算盘。   嗨,左右不过就是那点儿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的呢?   心眼儿多的,算计心眼儿憨实的。   脸皮厚的,欺负抹不开面子的。   爹娘偏疼的,欺压爹不疼娘不爱的。   以李家大房受宠的程度来看,曹氏生出什么小心思来,都不奇怪。   可曹氏为何要数落李云珠呢?   似是看出了春草的疑惑,李云珠眼里含着一包眼泪,又说了下去:   “我娘嫌弃我没有用,要给我说人家,把我打发出门子!”   春草大惊。这事儿跟她息息相关哪!   春草忙跟李云珠打听,问曹氏想给她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   正房堂屋里,李景福愁容满面,死死地捏着手里的旱烟袋。似乎是想心事想得,也不记得抽烟了。烟袋锅里,一闪一闪地冒着红光。   乔细妹两只袖口挽得高高的,微微弯着腰,正使出浑身的力气揉面。   李云心端着水瓢,乖乖地站在一边儿,等着听乔细妹的吩咐,好在需要的时候往面盆里加水。   乔细妹揉的是白面。   乍看起来,李云心还以为是黑面。   但其实这种看起来有点儿黑乎乎的面粉,确确实实就是此时此地的“白面”。   这种“白面”,是用麦子磨出来的、略带着些麦麸子在里面,大概相当于上辈子超市里卖的全麦面粉吧。   白面一般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包饺子吃的。平常日子里,如果谁过生辰,家里舍得给煮一碗长寿面。就算是殷实人家了。   今儿个乔细妹却一改平日里的俭省,竟然把家里最好的白面,都拿了出来。   说是今儿个倒春寒,准备给大家伙儿下点儿面条儿吃,“拴腿儿”。   所谓“栓腿儿”,其实是正月里的风俗。现在都快五月份了,乔细妹怎么又想起来这一出了?   李云心暗暗猜测,大概是因为五叔李桐带着媳妇儿陈氏和独子李希明,从岳父家回来了。偏巧今儿个李槐和曹氏两口子也回来了。   乔细妹见到家里人这么全科,忍不住心里高兴。   李景福却一直闷闷不乐地,十分反常地自己在那里默默不语。   平常若是乔细妹亲自动手干活儿,除非是做针线之类的,不然李景福一般都会接过去,自己来做,让乔细妹歇着。   在李景福叹气了二十多次之后,乔细妹终于开口了:   “景福,你这是怎地了?怎么唉声叹气的?”   李景福闷闷地瓮声说道:   “唉!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   这雪粒子下了一小天儿了,到现在还没停。   雪粒子一直不停不说,现在还越来越大了,都快成大雹子了!   地里的秧苗被这么一冻、一打,这功夫,补种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今年秋天的收成,必然要减产,搞不好怕是要闹饥荒啊!”   ------------ 第101章 买粮   李景福的话,声音不高,却让乔细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原本那兴冲冲、喜滋滋的劲头儿,也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即便是孩子们回到身边的喜悦,也无法冲抵“闹饥荒”这三个字所带来的痛苦吧。   乔细妹停下了揉面的动作,直起身拿了块儿湿抹布,擦了擦手:   “今年会闹饥荒?这话有几分准?”   李景福闷闷地抬起烟袋杆儿,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他的愁容被那烟气一熏,更惨淡了几分:   “呼……其实我也拿不准。   但现在都快五月份了,今儿个这天气,却这么反常。   这兆头就不咋样啊!   而且,这批秧苗要是冻死了,都已经这时候了,即便抓紧补种,也实在太晚了。   要是接下来一直都风调雨顺的还好。   可这天象气候,哪有那么可丁可卯、称心如意的时候?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要是再闹几回小灾,减产是必然的,说不定,还会颗粒无收!”   李云心听了,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闪了过去,一时间却没有抓住。   乔细妹的脸色已经十分凝重,却迅速地想到了应对之策:   “这么严重吗?   那,那咱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吧!明个儿我就去镇上买粮。   以后咱们每回赶集,都要买些耐放的粮食回来。   也不拘是新粮陈粮,反正能多囤一点,就多囤一点。蚂蚁搬家似的攒一攒,积少成多。   万一真被你说中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也不愁没米下锅。”   “对了,老大不是还在镇上的粮铺?他买粮食肯定方便。以后干脆让他每个月回来一趟!”   李景福愁云惨雾的模样并没有减轻,反而疑惑地看了一眼乔细妹,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咱们哪里还有银钱买粮?为了交这笔兵役银子,咱不是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么?还跟于老爷家的小娘子借了一笔?”   乔细妹笑了:   “嗨,咱们靠山屯这家家户户,都是啥子出身,你心里没数么?   若是见咱们不伤筋、不动骨地,就痛痛快快掏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出来。那咱家这院子,晚上就该热闹了!”   李景福恍然大悟:   “你那‘嫁妆’,莫非还有剩?”   乔细妹笑着点点头:   “多了没有,供咱们这一家子嚼用,还是够的。”   李景福脸上的愁容,顿时去了一大半:   “细妹,我真是再没见过比你更会过日子的女人了!”   这直白的赞扬,让乔细妹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两坨羞涩的红晕。   不过她的笑容里,也明显多了几分难掩的自得:   “既然知道今年要闹饥荒,咱们就得先准备起来,多少也得屯点粮食在家。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嘛!   不然回头粮价涨上去了,咱们没那么多银子,岂不是要抓瞎?”   李景福感慨地说道:   “细妹,你说得对,俺都听你的!”   乔细妹笑意盈盈地看着李景福,浑然忘了屋里还有个李云心:   “咱们也不能太张扬了。   亲戚朋友之类的,倒是可以告诉一声儿,给他们提个醒儿。   但千万不能透露咱们的情况,更不能让人知道咱们手头有钱,也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囤了多少粮。就连家里这些人,最好都别叫他们知道。   对了,咱家那个旧地窖,还能用不?”   李云心:……   “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您老都看不见吗?”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下,可不敢真说出来。   其实老太太忘了她最好,省得她为了知道点消息,还得苦练听墙根儿的技术。   李景福也跟没看见李云心似的,对着乔细妹一脸的情意绵绵:   “成,我都听你的。咱那个旧地窖封上了,但只要把上面的盖板拆了就能用。”   乔细妹摇摇头:   “这样还是不太保险。最好能有个比那旧地窖更隐秘的地方存粮食。而且还得防着耗子。唉,过两天跟梅姐儿的婆家,订做几口大缸吧!”   俩人说得热火朝天,三言两语,就敲定了买粮食的策略。   看起来,老两口短时间内,是不会想起来自己在这儿了……   李云心不知这会儿,自己该做个什么表情。   算了,还是别在这扰人清净了。   李云心把水瓢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转过身,踮起脚尖,打算静悄悄地撤离。   “心姐儿,你干啥去?”   撤离失败。   李云心忍不住在心底疯狂吐槽:   “这会儿怎么又能看到我了?您二老这是青蛙的视觉吧?”   李云心转回来,对着老两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是不想打扰您二老说话嘛……”   乔细妹指了指那面盆:   “把这个拿到大厨房去,盖上块湿布,把它放到碗架子第一格儿。回头我给你们下面条吃。”   “好嘞!”   李云心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儿,抱着面盆,果断撤离。   刚走出没几步,李云心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育苗!   不过,育苗的过程也不简单。   好像要建大棚,还得用到一种叫做育苗基质的东西。   在育苗基质上面种了种子,可以提前培育出根系很发达、整体很强壮的幼苗,然后再种到地里去……   可惜,不论是塑料大棚、还是育苗基质,这年头儿都整不出来啊。   不过,这里头的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大棚主要是用来控制温度和光照的。   没有大棚,应该也可以像阳台种花种菜那样,拿个木头箱子之类的容器,装上泥土,在烧了火炕、有一定温度保障的室内进行。   没有育苗基质,这个可以自己琢磨着试试,用些泥土,配上点肥料,再抓几条蚯蚓放里面,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比不了上辈子那些专业的,也值得小规模试一试。   即使不成功,也不过就是搭上几碗种子而已。   怎么也比直接把种子种进地里去,等着它们慢慢发芽,要更有优势吧!   万一要是成了,不就能解决补种太迟,误了农时的问题了?   李云心想得很是乐观。其实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在上辈子,她只是个外贸公司的小白领。   大学学习的专业和毕业后的工作,都跟农业生产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对这方面,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   细究起来,就说不清了。   毕竟她那点儿有限的农业知识,基本上都是来自于电视节目、穿越小说,网上的讨论帖之类的。多半都是一时兴起、走马观花。碰上了就看一眼,看过了也没往心里去。   嗨!人生难买早知道!早知道自己会穿越成一个农村小丫头,咋地也得先看看怎么种地呀!   ------------ 第102章 宝贝   说干就干。   李云心综合评估了一下,发现自己有做实验的实力。   家里有炕、有柴火垛、有空地方、有破旧的柳条筐子、有田土、有种子。   最关键的是,她手上有钱。   如果家里的种子不让她用,她也可以自己买一些回来。   如果她的想法能实现,那就可以跟爷爷奶奶说,用到自家地里。   甚至还可以推广一下,让整个靠山屯都能受益。   如果效果好,那么下一回,这种法子也会被推广到祥云镇上,甚至县城、府城,乃至整个渤海郡吧!   李云心雄心勃勃,小脸儿放光,兴冲冲地按照老太太的要求把面盆放好了,就去忙活自己的计划了。   第二天,雪粒子和雹子都停了。   乔细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镇上,带上了力气大又听话的李希仁。   李景福一大早就带着儿孙们去了地里。   地里的庄稼被低温冻伤了不少,又被雪粒子盖了一层,被大雹子打得东倒西歪,已经惨不忍睹了。   李景福一边连连叹息,一边带着儿孙们下田忙活起来。   靠山屯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已经把所有能用的劳力都带上了,全家大小齐上阵,都在田里抢救秧苗。   但这一天,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忙活了整整一天,却到底没能救下那些秧苗。   看来,只能等天气好些,再慢慢补种了。   只是,这秧苗从种下到现在,已经长了快一个月光景。这时候再补种,真心有些来不及了。   哪怕一直风调雨顺,到秋收的时候,能有三成庄稼能成熟都不错了。   到那时候,大家伙儿吃什么?   别说打下来粮食卖钱了,哪怕自家勒紧了裤腰带,不吃不喝,先紧着交朝廷的田赋田税人头税,恐怕都交不上!   更何况,再怎么勒紧了裤腰带,人还是得有粮食吃,才能活下去的。   靠山屯的人家,基本都是前朝末年闹灾的时候,千里迢迢从全国各地逃荒过来的。   五代以上生于斯、长于斯的坐地户,几乎没有。   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见识过饥荒年代。也都知道逃荒的日子是个什么滋味。   哪怕是那些只有几岁大的小辈,也是从小听着家里的老人讲逃荒路上的故事长大的。   此时见了地里这番情景,家家户户大人孩子,脸上都现出了几乎绝望的神色。   思忖一番之后,家里的当家人,会过日子的小媳妇儿,各个都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过河钱”,准备去镇上的粮铺里多买些粮食回来。   家底没了,再怎么难,也还是有可能再赚回来。   但若是人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好歹要撑过今年冬天!   乔细妹从镇上买了粮食,雇了个牛车赶路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村里人怎么都在往外走?尤其是村里有见识有决断的那些个人家,竟然都像约好了似的,当家人带着大包小包地,急匆匆地奔了镇上的方向去。   她拦住一个相熟的村民:   “顾二嫂,今儿个也不是集市,你们这大包小裹、着急忙慌的,都是要上哪儿去呀?”   “细妹啊,唉,这不是田地里遭了灾,俺们想着到镇上,买些嚼谷回来么。   我这包袱里,是两件冬衣、两条被子,和凤姐儿的钗环。   反正这会儿也用不上,先当了,拿钱买些粮食备着。   凤姐的钗环等她要出门子的时候再重新给她置办。衣裳就等冬天再赎回来。   要不的,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吃啥喝啥?”   顾二嫂也是心里苦闷,见乔细妹问起,竟然就拉着乔细妹诉起苦来了。   要说顾家的人口确实不少,光是还在月窠里的小娃子就有三个。但顾家的家境,可并不像顾二嫂口中哭诉的那般窘迫。   她这番话,怕是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那些可能会打她家主意的旁人听的吧!   乔细妹暗忖。   她拍拍顾二嫂的胳膊,柔声安慰了她两句,两人就匆匆别过。   乔细妹一路走,一路忍不住觉得,自己一时没忍住忧心,买了几袋子各色粮食,还雇了一辆牛车让人给拉到家,实在是明智之举。   这么多人一起去买粮食,那这粮价,还不得跟长了翅膀一样,嗖嗖嗖地飞起来吗?   乔细妹这趟,买了足足一百斤的黄米面。因为顶数这种糜子米磨成的面最便宜、还挺抗饿。   黄米面有粘性。跟江米一样,可以包粘豆包,还可以做苏子叶饽饽。   其实说起来,江米比黄米好吃。   但江米贵呀!黄米面只需要一文钱一斤,江米面却要足足八文钱一斤。   除了最便宜的黄米面,乔细妹还买了粟米和高粱米。   粟米两文钱一斤,乔细妹买了五十斤。高粱米三文钱两斤,乔细妹也买了一百斤。。   这些粮食足足装了五个口袋。   即使李希仁又听话又能干,可一次也拿不走这么多粮食啊。   乔细妹无法,只好狠了狠心,咬牙雇了一辆牛车,帮忙把这些粮食给拉回了家。   本来一开始,乔细妹是打算细水长流、蚂蚁搬家,一趟一趟慢慢买的。   但考虑到自家人口多,现在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次多买些粮食,也不算太出格。   现在见了村里人都醒过味儿来了,加入了买粮的队伍,顿时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心不错。   难得轻狂了一回,谁曾想反而歪打正着了!   于老爷家的管家,正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跟于老爷回话:   “是,镇上的粮价这几天稍微涨了一些,涨幅不大。”   “是,已经派了得力的人手去了青州。四喜和五福也分别带人去了苏州和湖州。”   “是,二少爷回信了。翡翠在四少爷那里呢,似乎瘦了一些。”   “是,青梅小姐对李家那个叫李云心的小丫头很上心。   这两天已经送过三回东西了。   今儿个一早,还派了冯婆子过去,给那小丫头送了一篓子咸鸭蛋,还有两食盒家里制的点心。”   “是,今天是何家下的帖子。知秋少爷又是让青梅小姐替他去的。”   “是,谨遵老爷吩咐。”   管家回完了话,已经退了下去。   于老爷摩挲着手里的一串莺歌绿的奇楠香手串,久久不语。   青州知府是自己的同年,所以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可虑的,大约只是渤海郡都受了灾,青州也未必能例外。   至于四喜和五福的差事,就有些风险了。毕竟苏州和湖州,那都不是大楚的势力范围啊。   李云心看着于青梅送来的点心,竟然开心地跳了起来:   “哈哈,我真笨!怎么把这个宝贝给忘了!”   ------------ 第103章 试探   “青梅姐真是我的福星啊!”   李云心快乐地感叹了一句,开开心心地把手中的点心盒子收了起来。   她将刚刚给了她很大启发的那块南瓜绿豆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那小饼本来就做得很精致,大概只有铜钱那么大。这一口下去,就去了四分之三。   唔,这味道真不赖!   李云心愉快地把这一整块儿南瓜绿豆饼都吃掉了。擦了擦手指,就继续忙活起来。   她现在急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一,进行育苗实验。试试看能否缩短秧苗的生长周期。   如果能做到,就可以避免补种以后,秧苗生长太慢,因而延误农时的损失了。   二,搜集需要的种子。   比如黄豆种子、绿豆种子、南瓜种子、荞麦种子之类。   这几样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都不挑地。   尤其这里面的绿豆和黄豆,甚至还有肥地养地的功效呢。   万一要是能找到土豆地瓜什么的,就更好了。   到时候把院子里、菜园子里、墙根底下、篱笆周围,全都种下这些宝贝。等到秋收的时候,肯定能给全家人一个大惊喜!   虽然没经过改良的品种,产量多些,肯定也是有限的。   但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啊!   李云心兴致勃勃,思量着这事儿光靠自己一个人,可能顾不过来,干脆去找了李云柔和李希贤,让哥哥姐姐都给自己做帮手。   只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恰巧被李云舒听见了。   小家伙儿一个劲儿地扯着李云心的衣襟不撒手,各种耍赖、撒娇、卖萌,吵着闹着,非得要参与进来不可。   于是,舒姐儿如愿以偿。   获得了无上光荣的团伙儿新手任务——望风。   ……   得月楼上、一间书房里,于老爷家的小少爷于知秋,正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手心里那只胖鸽子的羽毛:   “翡翠啊翡翠,你看你都饿瘦了!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胖鸽子舒舒服服地舒展着翅膀,瘫软在他掌心里。时不时还会发出一两声“咕咕咕”的叫声。   那架势,简直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正在惬意地享受着铲屎官的按摩服务。   ……   祥云镇上,如意赌坊里,庞耀祖正和潘家三少爷、胡家二少爷、郑家七少爷、何家四少爷一起赌钱。于青梅只旁观了一会儿,就趁着那几位热血上头的功夫,静悄悄地撤了。   她今儿个算是代表于知秋赴约。   只是没想到这几位竟然约在了赌场。赌钱这事儿,她其实很擅长。   毕竟打小儿练功夫。虽然她比起真正的高手还是有所不如。   但听个骰子什么的,还是小菜一碟。   陪着祖母、母亲、嫂子们打马吊、看小牌,那也都是家常便饭。   只是,于老爷子虽然许她当街纵马,进山打猎,却绝对不许她在赌场里赌钱。   于青梅又是个自制力很强,头脑也很清醒的人。   这一回,她虽然在一头风干羊、一头风干鹿的贿赂下,答应了替于知秋出来赴会。却也不敢真的违背了于老爷子立下的规矩。   于青梅刚一走,之前还在大呼小叫的何家四少爷,就停了下来。   只说自己累了,要下场休息去了。   虽然换了旁人上来,但赌桌上的筹码却没动,而且另外几个人正赌得兴起,所以也没谁有什么意见。   何家四少爷眯着眼,看着于青梅远去的背影。   于青梅今儿个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   把头发像男子一样挽成了发髻,插了玉簪、戴了网巾,还穿了和于知秋一模一样的锦袍。腰上束着腰带,脚上蹬着皂靴。   若是不熟悉他们兄妹的人,从远处看,怕是真要以为这就是于老爷家那位小郎君。   这事儿,恐怕并不简单。   平日里,虽然也是于青梅更喜欢跟他们这些人厮混。   可也不过就是跑跑马、打打猎之类的活动。   像这种赌场斗牌、酒楼宴饮之类的事情,往往都是于老爷家的小郎君于知秋出面。   他们再怎么熟不拘礼,也不会在这些时候,去请于青梅一个小娘子呀!   于知秋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就这么脱不开身?   何四少探究的眼神,一直盯着于青梅越走越远的背影。   心里想着心事,半晌都没有把目光挪开。   却不曾想到,这一幕,偏偏又落进了有心人的眼睛里。   郑七少忽然大力拍打了一下何四少的肩膀,怪笑着朝他挤眉弄眼:   “四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何四少鄙视地撇撇嘴:   “把你那副嘴脸收一收!我这琢磨正事儿呢?”   郑七少却以为他是想岔开话题,蒙混过关,不依不饶地追问:   “嘿嘿,什么正事儿,能让四哥你这么失神?莫非在想四嫂?或者,是想娶个小四嫂?”   何四少正了脸色:   “七弟,莫要胡说八道。   我刚刚是在想,于知秋那小子,为什么要让他妹子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我可是听说老于家这几个孩子,都是一母同胞。   而且彼此之间,感情好得很哪!”   郑七少听了这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让自己的妹子进赌场,倒真是不像个好兄长会做的事情。   但也没听说这兄妹俩有什么矛盾哪!   见郑七少皱着眉头,陷入了苦苦思索,何四少微微一笑。   趁着郑七少不来歪缠,何四少施施然转身就走了。   他得赶紧安排几个人,去查一查,看看那于知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祥云镇地面上,还没有他何季康不知道的事儿!   ……   荆昌郡。   靖南王妃为寻找在敌军偷营后失踪的楚王,一直外出寻找未归。   已有王府属臣上书弹劾,认为靖南王妃举止失德,不堪为正室。应当将其贬为侧妃,甚至无名分的妾氏。   靖南王萧冷月在书房里会客,所见的客人,恰好就是于知南。   两人似闲话家常一般,聊了聊战场局势,又聊了聊如何稳定军心之类,紧接着,侧妃慕容氏带着两个丫鬟,亲自送了一份酒菜过来。   靖南王萧冷月笑意盈盈地跟侧妃互动了一番。   当然,当着于知南的面,俩人还是要脸的,自然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举动。   只是言谈举止间,已经能让人看出,他有多么重视这个侧妃了。   侧妃离开后,靖南王萧冷月似有意,似无意,将这份上书递给了于知南,询问他的意见。   于知南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看了看落款,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属官的名字:王涓。   嗯,这种无耻之徒,见风使舵、揣摩上意的本事不错,却是不能深交。   于知南知道萧冷月这是在试探他,混不在意地笑了笑:   “王爷这是何意?   末将自个儿的后院,还乱七八糟的呢,哪里好意思对您的家事说三道四?”   ------------ 第104章 罚跪   于知南的后院儿乱七八糟?   这是靖南王萧冷月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于知南的后院儿那点儿事儿,整个楚军军中,谁不知道?   于知南称得上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其实很是招小娘子稀罕。   他们老于家的儿孙们,个顶个儿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单论这长相,都很拿得出手。   老二于知南,大概因为是武将的缘故,身板子格外结实抗折腾些,后院儿收罗的女人,也比其他几个兄弟多上不少。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有卖身葬父的路遇美人、有上司给的赏赐、有同僚赠送的礼物,有下属献上来的孝敬,还有媳妇儿心情好的时候,随手给添的丫头、或者专门找人牙子买进来的乐户……   于知南的媳妇儿,本身也是个武将人家出身。   治家方式简单粗暴、犹如治理军队一般赏罚分明,把于家后院,打造得跟个铁桶一样,水泼不进、密不透风。   别人送来的美人儿,她从来不吃醋,都是照单全收。   但到了她手上的美人儿,甭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那都得从洒扫庭院、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儿开始做起。   过不了考核这一关的,谁也别想直接去做于知南的枕边人。   要想往外送消息的,对不起,直接打死。   倘若来头太大,不能直接打死的,对不起,那就直接送到最偏远的庄子上,配给娶不上媳妇儿、家无隔夜粮的穷佃户。   这些事,于知南从来都不过问,听凭媳妇儿处置。   除了自己的媳妇儿,他对任何一个妾氏,也没有过多偏爱。   所谓的疼宠,从来都敌不过媳妇儿一句话。   有了于知南的支持,那些历经千辛万苦,能在于家内宅侥幸留下来的小妾,哪个都不敢在主母面前作妖。   于知南“家有河东狮”、“惧内”的名声,传得整个大楚军中,人人都知道。   这会儿,听了于知南这两句“自谦”的话,萧冷月忍不住反复打量了于知南两眼,怀疑他是不是在暗暗讽刺自家后院没规矩。   可是看于知南那坦坦荡荡的表情,那仿佛发自内心的、由衷对自己敬佩有加的神色,又觉得实在是看不出来。   嗨!自己也真是想不开。   跟这么个惧内的主儿,谈什么侧妃扶正的事儿啊!   于知南的后院儿,抬出去过多少血糊漓啦、惨不忍睹的美人儿啊!   军中要说有人不怕于知南,那是有的。   至少钱进、胡越、王德榜几个裨将,都对于知南有些不服气。   要说有人不怕于知南的媳妇儿,那好像还真没有!   靖南王萧冷月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算了算了,这事儿还得跟那些知情识趣、家无悍妻的下属讨论,才比较合适。   靖南王萧冷月脑补了半晌,竟不知不觉就把原计划对于知南的试探,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只能说,是于知南的媳妇儿的悍妇之名,太过响亮,实在威武霸气、百邪不侵!   为了表示亲近,靖南王萧冷月从下属献给他的一些荆昌郡美人儿里面,选了两个格外出挑的,给了于知南。   于知南毕恭毕敬地收下了,还顺便对着萧冷月表了一番忠心。   萧冷月满意地挥挥手,放了于知南离开。   于知南打发了个亲兵,把两个美人儿送到媳妇儿手上,交代清楚是靖南王爷的赏赐,就回了自己的书房。   有时候于知南和沈嬴也都在纳闷儿,这些人明知道美人儿送进了自家后院,那基本上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压根儿也送不出什么消息去,为什么还是乐此不疲呢?   难道就为了让媳妇儿日常有事做,可以经常磨磨刀么?   ……   得月楼上,于知秋摆弄着四五个参差错落地放在地面上的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形态各异的鸟儿。   翡翠也在其中的一个银色笼子里。   只不过翡翠的笼子门儿,是开着的。翡翠可以自由地决定进去休息还是出来溜溜哒哒。   旁边一个金色笼子里,装着一只乌漆墨黑的老鸹。   老鸹的笼子门儿也是开着的。   这养鸽子的、养画眉的、养黄鹂的、养绣眼儿的、养百灵的,都不少见。   养老鸹的,可还真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   于知秋给这老鸹也取了个名儿,叫珍珠。   翡翠是于知秋打从鸽子蛋里孵出来就开始养的,感情深。而且翡翠虽然吃得胖胖的,却很是灵活,也是个信鸽名品。长途跋涉一点儿都不惧。   这珍珠却是于知秋从树底下捡来的。   有一回珍珠的翅膀受了伤,掉在了地上,已经被一只野猫盯上了。   于知秋恰巧路过,就把它捡了回来,给它裹了伤,喂了药,又提供了食物和水,养好伤就把它放生了。   谁知这家伙后来就总是飞回来,还给于知秋带过许多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   最厉害的一次,是带回来一个镶嵌着珍珠和金刚石的戒指。   于知秋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戒指的主人在哪儿,只好先收着了。   看这老鸹这么喜欢往自家跑,干脆给它也预备了个笼子,装好了食水,供它歇脚。   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珍珠。   ……   李云心正老老实实地跪在一块木头搓衣板儿上。   这是李榆罚她的。   李云心十分不服气,嘴上却什么都不能说。不然再加个顶嘴、不孝,就不只是罚跪而已了。   李榆罚她的理由,就是她“祸害粮食”。   没错,李云心的室内育种计划,东窗事发了。   李榆抡起鞋底子就要抽她。   李云心趁着冯氏和李云柔、李希贤都使劲儿拦着李榆的功夫,撒腿就跑,直接冲着老爷子李景福去了:   “爷,爷,你快管管我爹!”   李榆暴跳如雷:   “爹,你别拦着我,今儿个我非打死这个败家玩意儿不可!”   乔细妹和李景福当然不能任他打孩子。   这若是在自己屋里,他打了也就打了。可李云心偏偏绕着老两口躲来躲去,死活不让他打到,这么一直闹腾也不像话啊!   老两口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只能拦着儿子了。   一顿鸡飞狗跳之下,李景福和乔细妹,总算是整明白了李榆为啥这么狂躁,也明白了李云心到底干了件多么大胆的事儿:   她竟然足足用了一斤上好的小麦种子来育苗!   十余个柳条筐子装了浅浅的泥土、搅拌了许多肥料、种下了小麦种子,还浇上了水,然后就把这些柳条筐子全都放到炕头上捂着。   为了保持温度,还特意去小厨房,专门烧了这铺炕。   为了给这些柳条筐子腾地方,孩子们都只能挤在炕梢睡觉。   只大半个身子能躺在炕上,腿脚都悬空了,从炕沿边上耷拉了下来。晃晃悠悠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 第105章 云舒   李榆还在愤愤不平:   “这死丫头,还说这样能育苗,能减少损失,抢救农时……这不纯粹就是扯淡呢嘛!   爹你都种了这么多年地了,啥时候见过这么折腾种子的?   这可是足足一斤小麦种子!   她居然问也不问一声儿,就敢蔫不出溜地自己做主,直接就给祸祸了!   这岂不是反了天了!   她今年才八岁,胆子就这么肥!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虽然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乔细妹和李景福却依然拦着李榆,不让李榆打孩子。   李榆拿自己爹娘没办法,就没有继续追着李云心打,而是罚了李云心头上顶着一碗水,把脊背挺得直直地,跪搓衣板。   李榆既然已经退了一步,老两口儿也不想太过下他的面子,所以就没继续拦着。   当然,关键可能还是因为心疼那被李云心“糟蹋”了的一斤麦种。   近些日子很多地方都受了灾,粮食的价格已经有一些上涨。优质粮种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乔细妹觉得脑袋瓜子里面嗡嗡的,坐在炕沿边上,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额角,还时不时地在睛明穴上揉捏两下。   乔细妹真心觉得,跟家里这帮孩子,生不起气去。   这要是跟他们生气,自己都得折寿。   可再怎么理智,再怎么努力调节,她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   之前得意自己及时出手、买到了一大批没来得及涨价的粮食的喜悦,都被这件事给冲淡了。   李景福却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十几个柳条筐子上。   他种了几十年的地了,还从来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但不知为什么,听了李榆转述的李云心的那些“胡说八道”,李景福竟然觉得,心底里像是亮起了一道光。   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也许是一个契机。   还是等等看看,再看看。   看看心姐儿这孩子的奇思妙想,到底有没有可能成为现实。   冯氏再次哭成一滩。   李云心刚穿越那几天,对冯氏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可近些日子,遇到点事儿,就见到冯氏哭成泪人儿,李云心颇觉心累。简直累觉不爱。   李云心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头上的水碗晃了晃,里面的水差点洒出来。   唉!李榆这招儿真够损的!   以后谁在说李榆是榆木脑袋,我都得跟谁急!   这是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李云心恨恨地在心里吐着槽,对李榆和冯氏这对夫妻,原本就不多的那一点儿浅浅的感情,都不由自主地更淡了几分。   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不是亲生的。虽然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有种想要报恩的想法。   但没有真实的血缘维系,想要原谅对不住自己的人,真的很难。   李云心再次动了动腿。   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上辈子经常调侃自己耙耳朵的男同事、男同学,跪搓衣板儿、跪键盘、跪CPU,这会儿自己居然赶上真的了!   老实说,这滋味儿可真不怎么样。   李云心以前看过的一部古装宫斗题材电视剧里面,折磨人的酷刑,有一种叫“水晶烙”,让人跪在冰块上,还有一种叫“炭火烙”,让人跪在烧得红彤彤的木炭上。   当初她觉得“炭火烙”是真吓人。   这“水晶烙”,不就是些冰块么?那受罚的人那副生无可恋、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了?   而今轮到自己跪了搓衣板,李云心才知道,这膝盖离地面近了,虽然有一层木板隔着,依然挡不住那寒凉的地气,嗖嗖地往骨头缝里头钻。   关节炎、老寒腿,正在向她亲切地招手。   这要是真跪在冰块上,跪的时间再久一点,这两条腿就不是自己的了。   真要像电视剧里面那样,跪上一两个时辰,说不定都得坐在轮椅上过完后半辈子。   对了,这年头、这地方,就算想坐轮椅,还没地儿买去呢!   李云心发现,跪姿真的很能消耗人的意志力。   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扛不住了。   她再次悄悄挪了挪膝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重心,却不曾想,这回被一直气不顺的李榆看见了。   李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抡起鞋底子就要往李云心脸上抽。   李云心光顾着吐槽了,而且还得分出来点注意力、顶住她头上那只水碗,就没怎么注意李榆的动静。   再说她跪了这么一阵子,膝盖很酸痛不说,腿也已经麻了。   即使被她看到了,她脑子知道怎么做,身体也完全反应不过来。   眼瞅着李榆的鞋底子就要抽到李云心脸上了,忽然一个矮矮的小身影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把李云心的头给牢牢抱在了怀里。   李榆一门心思想要给李云心一个教训,手劲儿用得特别足,这一下子,变故陡生,他想停手,却也已经刹不住了。   鞋底子打到了那小身影的背上,李云心被她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却依然被震了一下。   李云心看着李云舒小小的身子,承受住了李榆全力一抽,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就颤抖着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软软地滑倒在了地上。   她倒下之前,还对着自己露出来一个暖暖的笑容。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翻起了白眼,嘴角也冒了许多白沫。   那一瞬间,李云心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世界的线条,似乎变得扭曲了。   她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她一句也听不清,根本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她听到了水碗滚落在地的声音,她知道那一碗水洒了下来,把自己的头发和衣裳都浇湿了。   她站了起来,抱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小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好像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她不知道自己的衣襟皱皱巴巴、还带着大片大片的水迹。   她不知道自己的鞋子不见了,脚上的缠脚布条散落一路,她的赤足踩到了砂砾、踩到了石头,被划出了很多伤口。   她很惊奇自己竟然还能思考。   竟然还能想到,自己不能这样直接跑到镇上,那样太耗费时间,兴许会耽误了给孩子治疗。   所以她直接冲进了于老爷家的庄子,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模样,会不会吓到别人,把拦路的下人拨拉到一边,径自去找于青梅帮忙。   于青梅急匆匆地来了。   李云心依然处在一种懵懵懂懂、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里。   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于青梅是怎样回答她的。   她只知道,于青梅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掏了另外一条帕子,塞进李云舒嘴里,不让她咬着舌头。   紧接着,于青梅让六顺驾了马车,自己亲自陪着李云心坐在车厢里,送昏迷不醒的李云舒,去镇上看大夫。   ------------ 第106章 委屈   按着于青梅的吩咐,六顺直接把车赶到了回春堂的后院。   六顺抱着李云舒,于青梅扶着李云心,四人一块儿从回春堂的后院儿,直接登堂入室,去找王大夫。   虽然回春堂在普济堂的打压之下,生意清冷了许多。   但于青梅心里清楚,回春堂虽然比普济堂规模小上许多,但却是比普济堂更好的选择。   要论交情,王大夫跟自己爹俩人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要论人品,王大夫每个季节都会专门抽出几天时间,默默地去福田院,给那里的老人和孩子义诊,还会赠送一部分药材。   要论医术,王大夫的医术自己是亲眼见识过的。   不管是开方还是针灸,那都是大国手的水准。   只不过他不愿伺候那些达官显贵,一直刻意低调,方才声名不显罢了。   有于青梅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在回春堂后院阁楼上的王大夫。   王大夫正在专心致志地炮制一种补药。   也不知用了些什么神奇的材料,阁楼上飘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喷喷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见了于青梅等人进来,他只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手里还在那药锅里搅拌的勺子,喊了个小徒弟过来守着药炉,自己却加快了脚步,迎了过来。   熬着药的小厨房在书房隔壁。   王大夫的这处书房,与一般的书房很是不同。   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几本书。   家具也不多。   只有一张书案、一张床、一张木榻,一个百宝阁,只是百宝阁上也没有什么正经摆件,倒是摆了些坛坛罐罐,还有一些琉璃水晶玉石瓶子,装着不知什么东西。   李云心愣愣地盯着王大夫,神色依然有点儿浑浑噩噩。   她整个人,仿佛都被一个透明的、隔音的玻璃罩子笼罩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跟现实世界,隔得很远很远。   王大夫让小厮给木榻铺了一层软软的褥子,让六顺把李云舒轻轻地放下,又示意于青梅解开了她的衣裳。   先是用闪电一般的速度往李云舒头上扎了两针。   两针下去,立马就止住了李云舒的抽搐。   紧接着,王大夫十分仔细地给李云舒把了手腕和脚腕上的脉搏,又摸过她的胸口和肚子,指尖在她身上轻轻滑过,偶尔在某个穴位处,按揉两下。   还仔细检查了她被打到的部位,检查过后,又给她扎了几针,就起身离开木榻边上,走到书案那里,也不坐下,站在那里就动手磨墨,提笔开方。   开了方子,立马喊了另一个徒弟过来,拿去照方抓药、熬药。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这一味最后一刻钟再放进去。”   徒弟点头称是,拿着药方,小跑着去了楼下抓药,然后又回到隔壁煎药的小厨房,捅开了另外一根药炉,点火煎药。   于青梅松了一口气:   “王伯父辛苦了。这病可好治?凶险不凶险?”   王大夫神色凝重:   “性命是无碍的。只是这孩子,怕是伤了经脉了……”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李云心此时却像是神志忽然回笼,一把就抓住了王大夫的衣袖:   “伤了经脉会怎么样?”   王大夫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家属,倒也不以为忤。   只动作轻柔地从李云心手中,抽走自己的衣袖,温言安抚道:   “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也幸亏你送医送得及时。   这副药灌下去,她若是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若是灌了药之后,还醒不过来,怕是就有些麻烦。   不过,即便真有麻烦也不怕,咱们慢慢地治,治上个一年半载,总有治好的时候。”   李云心听了这话,方才放下了心,此时不好意思地笑道:   “对不住了大夫,我太激动了。”   “没事,只是我看你这气色,怕是也需要诊治一番,喝两回汤药啊。”   “额,我怎么了?”   李云心不解。   她并没有感觉到哪里难受,只是有些空落落地。但人遇到了这样强烈的感情冲击,若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才不正常吧!   王大夫温言解释道:   “你情绪上突然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郁结于心。   若是不马上发散出来,怕是心头这一口气一松下来,就会病倒。   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郁闷宣泄出来;要么,你就乖乖地扎两回针,吃两副药。把这病的势头给压下去。”   于青梅闻言心疼地搂住了李云心,轻抚她的发顶,又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   “心姐儿,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李云心却觉得哭不出来。   她刚刚抱着李云舒从那个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不是哭过了吗?   那会儿她脸上眼泪就跟下雨时形成的帘幕似的,擦也擦不完,她连袖子都湿透了,也还是挡不住那些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可是现在,她的眼泪好像已经被她哭干了。   她心里只觉得很空,很空。   仿佛像是一片旷野。   一片荒芜的、没有人烟、没有光明、黄沙漫天的沙漠一样的,空荡荡的旷野。   于青梅见李云心这样,眼泪都下来了:   “心姐儿!”   她声音里的心痛和担忧,那么地清晰可辨。   李云心轻轻地笑了出来:   “我没事。青梅姐,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然后便转向了王大夫:   “我现在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想哭,眼泪也流不出来……要不,您看您是给我先扎针,还是先开方子?”   王大夫虽然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众生百态,但年纪这样小,却这样淡定的病人,却还是头一次见。他温和地看着李云心,点了点头:   “先扎针,然后开方子。你先在这里吃一副。若是扎了针、吃了药以后,觉得想哭,不要忍着。”   李云心笑盈盈地应了:   “好。我都听您的。”   王大夫很快就给李云心扎上了针,把李云心的脑袋扎得像个刺猬。而且,她感觉所有被针扎着的地方,都酸酸麻麻的,还有点胀胀的感觉。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这针扎上没多会儿,她就觉得有些莫名地委屈。   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 第107章 香椿   舒姐儿的药需要小火慢炖,还没有煎好。   李云心的药只需要大火快煮,这会儿却已经煎好了。   李云心乖乖地趁热喝了一大碗下去。   喝完了药,她不止又流起了眼泪,还一叠声地哭诉起来:   “我千辛万苦想的办法,他们竟然不信我!不说夸夸我,竟然还罚我跪搓衣板!”   “要不是为了护着我,舒姐儿怎么会受伤?”   “我这个姐姐真没用,呜呜呜……”   “舒姐儿要是醒不过来了可怎么是好?舒姐儿要是被打傻了可怎么是好?舒姐儿要是坐下病根儿了可怎么是好?”   李云心絮絮叨叨地,把心里的委屈、恐惧,和担忧,都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倒了出来。   王大夫却笑了起来: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这病呀,能哭出来,能说出来心里的委屈,就好了一大半儿了!”   于青梅也跟着心头一松。   唉,刚刚李云心那个呆呆愣愣的样子,真是把她给吓着了,也让她觉得心疼坏了。   于青梅搂过李云心,只听她低声嘟哝着:   “我饿了,我想吃大米饭配香椿炒鸡蛋……”   于青梅这回彻底放下心来了,脸上也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好,就数你最会吃!这时节香椿正鲜呢!”   回春堂的院子里就有香椿树。   当即,王大夫就让自己的一个徒弟去摘了两把香椿芽回来。   然后嘱咐徒弟,把香椿送到一楼的厨房,让厨娘焖一锅大米饭,另外还点了香椿炒鸡蛋、菘菜炒肉丝、小母鸡炖蘑菇、小葱拌豆腐四个菜,外加一个莼菜汤。   李云心听着王大夫点菜,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这位看来也是个资深吃货啊!   等着煮饭的时候,李云舒的药就熬好了。   王大夫先将李云舒身上扎的那些针依次取了下来。   之后,又和李云心、于青梅三人合作,将李云舒团团围住。   一人托着孩子的脖颈和脑袋,一人捏着她腮边的穴位,撑着她的下颚,还有一人负责灌药。   一碗药一滴不剩,全都灌了进去。   药水咕嘟咕嘟灌进去还不到半刻钟,李云舒就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还在神游天外,却突然“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连她自己的衣襟上,带木榻上、软褥子上,以及周围几个人的衣衫上,还有地面上,到处都是腥臭的污物,还有黑黑的药汁。   李云舒十分不好意思,她怯怯地连声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   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   李云心盯着她那苍白憔悴的小脸儿,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顾不得污渍肮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安抚她:   “舒姐儿快别这么说,你只是生病了。这生病的事儿,哪儿是自己控制得住的?”   于青梅竟然也不嫌肮脏,一脸欣喜地对着王大夫问道:   “王伯父果然是妙手回春!   这孩子才刚喝了药,就醒过来了!   这下子是不是就无碍了?”   王大夫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只要再吃几服药,扎几回针,就没事了。   只是,以后可万不能再伤到这里、也不能再伤到这里,还有这里。   另外,一百天之内,切忌不要让她受气、受寒、受委屈。”   王大夫在李云舒后脑、后颈、后背几个穴位指了指,把那几个禁忌受伤的位置指给李云心看。   见李云心记下了,就温文尔雅地告退:   “抱歉,我先失陪了,得去梳洗一番。”   王大夫的袍子上也溅上了一些黑色的药汁,他素来爱洁,自然不能忍受这个。   可他对李云舒却丝毫没有见怪之意。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哪。   李云舒顿时颇觉不好意思,李云心和于青梅也都觉得自己需要换洗一下。   这时候王大夫的徒弟小乙,带了几个丫鬟小厮进来。   小厮拿了铲子铲了炉灰,又带了扫帚和撮子,打理木榻和地面的污物。   丫鬟带着几套干净整洁的衣裳,温言软语、言笑晏晏地引着于青梅、李云心和李云舒,去盥洗换装。   李云舒已经可以自己走了。头不再痛了,也不再觉得眩晕。只身上还是软绵绵的,尤其是两条腿,几乎每卖出一步,膝盖都要颤一下。   但她坚持要自己走,李云心也就由着她了。只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于青梅走在姐妹俩身后。   一路上一直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前头两个人,生怕她们再出点什么状况。   在王大夫家的丫鬟的帮助下洗漱一番,又换过了衣衫,从盥洗室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三个小娘子相视一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李云心后怕不已,又深感自责,同时还万分庆幸,庆幸这一场劫难,没有带走李云舒这个小丫头,也没有让她变成傻子或者植物人。   于青梅同样深感庆幸。   那时候李云心流着眼泪求她“救救妹妹,救救舒姐儿”的时候,她就知道,若是李云舒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李云心的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那时候她就有几分担忧。   万幸,自家与王大夫相熟。   万幸,王大夫今儿个没有出去到什么深山老林里采药,而是在家里研究膏方。   万幸,李云心这丫头不糊涂,没耽误工夫,第一时间就求到了自己头上。   ……   若不是这么多个万幸凑巧凑到了一起,舒姐儿到底能不能救回来,会不会坐下病根儿,怕是都没准儿呢。   王大夫家里倒是有几套日常给于青梅备着的衣裳,却并没有适合李云心和李云舒的衣衫。   不得已,只好拿了两套丫鬟的衣服来。   李云心换上的,是一套窄袖衫、素面裙,外罩雪青色比甲。李云舒换上的,是一套短襦、素面裙,外罩湖蓝色比甲。   两人和于青梅站在一起,妥妥滴一个大小姐带着一高一矮两个小丫鬟。   三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欢笑声之中,尴尬尽去,只余喜悦。   几人回了阁楼去找王大夫,却被留守的学徒带到了二楼,饭菜已经摆上了餐桌,正是之前李云心说要吃的香椿炒鸡蛋,和王大夫点的另外几样美味。   李云心的脸微微地红了。   之前她急得慌了神,都快魂魄离体了,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现在回过神来了,就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失礼了。   哪有人上医馆看病,还在大夫家蹭饭的?   ------------ 第108章 宝藏   然而,看到桌子上的菜,李云舒瞬间就有些走不动路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闪发光。   似是察觉到了李云心的踟蹰,李云舒把大拇指塞进了嘴里,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饭桌,又看了一眼饭桌,然后又仰着头去看李云心。   她很馋很馋,但一定要忍住。她都听姐姐的。   李云心顿时觉得脸上更热了。   唉,自己什么没吃过、没见过?   可李云舒长这么大,怕是还没吃过这么多好菜呢吧?   一想到老李家平日里那个伙食水平,再加上每隔几天就得被聂氏和王氏的厨艺蹂躏的现状,李云心就觉得十分心疼舒姐儿这孩子。   嗨!脸皮厚就脸皮厚吧!   大不了以后,等自己赚到了钱,再用银子报答王大夫这一饭之恩!   不,不止一饭之恩,还有救命之恩呢!   舒姐儿受了李榆那一鞋底子,小命儿差点儿没搭上。   若是没有王大夫全力施救,这会儿舒姐儿能不能活过来,还不一定呢!   李云心心情十分复杂。   她打定主意,得快点想到几个赚钱的好点子出来,尽早赚到银子。   有了银子,就有了底气。   受人帮助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心怀忐忑。   既然拿定了主意,李云心就不再犹豫。   在于青梅拉着她和李云舒入戏的时候,从容淡定地坐下了。   她把舒姐儿安顿在椅子上,亲自给她夹菜。   一点都不见外。   王大夫的眼睛里,隐隐浮上了一层满意之色。   怪不得这孩子能得了于青梅的赏识。   与一般人家的小娘子不同,性格大方,一点都不忸怩作态。   李云心担心舒姐儿吃多了不消化,所以只给她盛了一点点米饭,每样菜也只给她夹了一点点,让她细嚼慢咽,慢慢地吃。   舒姐儿也很听话。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虽然别人看起来都很友善,她还是有几分怕生。但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乖乖地听着李云心的安排。   王大夫不由得更满意了。   两个小娘子都是好的。怪不得青梅肯对她们另眼相待。   于是王大夫看李云心和李云舒更顺眼了。   李云心照顾李云舒之余,自己也饱餐了一顿。   这才像顿饭嘛!自打穿越以来,李云心还是头一回吃得这么舒坦呢。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走之前,王大夫重复了一遍医嘱。还给李云心和李云舒各自打包了几包药材,药包上写了是谁的、怎么服用之类。   李云心认真记下了医嘱,郑重谢过了王大夫,原本是要付医药费的,却被于青梅给劝住了:   “嗨,心姐儿,你跟这儿瞎客气啥?   医药费就先挂我账上了,回头你把钱给我,不就行了?!   你还怕我坑你的钱咋地?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还不知你家里人得怎么着急呢!”   提起家里人,李云心就沉默了。   她实在不想回去。   可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小了。   虽说早就打算好了,以后要立个女户。但就凭自己现在这个年龄,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压根儿就不用惦记这茬儿。   怎么也得自己十五岁以上,才有机会独立出去。   唉!自己要跟那些家人相处下去,要护好柔姐儿和舒姐儿,要让贤哥儿念书……无论哪一件事儿,都很有挑战性啊!   见到李云心的沉默,于青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   李云心没有沉默很久,就向王大夫郑重地施了一礼,告辞离开了。   舒姐儿那么个小娃娃,也像模像样地对着王大夫福了一福。   李云心忍不住露出来一个微笑。   于青梅也笑了,摸了摸李云舒的头:“舒姐儿真乖!”   依然是六顺赶车,不过回程不需要赶得那样急。   她们坐在马车上,李云心时不时地注意着李云舒的脸色,看她会不会觉得眩晕、会不会觉得想吐。   舒姐儿适应得很好,并无晕车的症状。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憔悴。   虽然吃了一顿好的,小嘴上润润的,但整个人看着,还是有些弱。   李云心多少还是有几分担忧。   伤筋动骨一百天,舒姐儿是伤了经脉。   虽然不需要像伤筋动骨那样,卧床一百天吧,但平日里,也得尽量小心调养着。   按照李榆的性格,怕是还有得吵闹呢。   吵闹她是不怕的,论打嘴仗,她还没有怵过谁。   她只怕跟李榆吵起来,再吓到舒姐儿,或者让舒姐儿伤心。   于青梅却像是猜到了李云心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说道:   “心姐儿,你别怕。待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再跟你祖母聊聊。   我看老人家是个明白人,有她护着你们,不会有事儿的。”   李云心的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于青梅这个姑娘,平日里给她的感觉就是很飒,很张扬明媚,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样体贴、这样心细如发的一个人。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好姑娘的友情呢?   感动之余,李云心愈发想要加快赚钱的脚步了。   她想了想,干脆利落地开口问道:   “青梅姐,你手上能随便动用的,有多少钱?”   “你要现银还是银票?   现银的话大概也就三百两吧。银票差不多有八百两。   若是算上我那些首饰簪环、绸缎皮毛之类,差不多可以凑够两千两。   若是还不够,我还能跟我爹我娘再要一些。”   于青梅坦然回答,竟然连问都不问李云心的目的。   李云心被这个数字震了一下。   她知道于老爷家很有钱。   于老爷有两个儿子做官,还有一个儿子用心经营了许多产业,家里还有那么多良田沃土,怎么可能没钱?   但即便是大户人家,于青梅这样没出阁的小娘子,手上的月钱也不会太多。   毕竟大户人家的子女,吃穿用度都有公中负责。   他们的月钱只是用来零花的。   能有个二两银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特别富裕的一些人家,孙子辈的月钱,给个五两银子,就已经很大方了。   而这些富家子,有了零花钱,又怎么可能不去花?   一年到头,连自己的月钱带压岁钱,加在一块儿,也未必攒得下一百两银子。   于青梅手里竟然有这么多钱!   自己这是得了个什么宝藏小姐妹啊!   “那,青梅姐,你手上可有得用的人手?信得过的心腹?就是那种面对再大的利益诱惑,都不会背叛你的?”   “这个么,倒是也有几个人,不过不多。”   ------------ 第109章 求情   李云心越听越觉得双眼放光:   “那太好了!青梅姐,哪天借我两个人用用呗!   对了,我还需要一个院子,最好是地方比较僻静的。”   大概是过于激动,李云心的想法,几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冒昧。   于青梅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好啊!反正那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   她犹豫了一下,却笑了笑,压住了话到嘴边的疑问。   李云心看得出于青梅眼里的好奇。   但于青梅到底还是没有问李云心,问了她这么多问题,到底是要做什么。   甚至,对于她跟自己借地方、借人手,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李云心也想第一时间告诉于青梅,但又怕自己的想法未必真的能顺利实现,还是不要一开始就说得太笃定了比较好。   自己跟于青梅借了地方和人手,自己手上的那笔钱可以先投入进去,前期先做几个实验看看,若是能成,再跟于青梅商量做生意的事情。   倘若不成,只不过是自己又多欠了青梅姐一个人情而已。   倘若成了,自己就可以带着青梅姐发财了!   虽然凭着于青梅的家境,她似乎并不怎么需要一条赚钱的路子……不过,谁会嫌弃银子多了咬手呢?   青梅姐这样信任自己,毫不犹豫地帮助自己,自己自然要投桃报李!   更何况,这个时空,与自己的来处,大不相同。   市井小民想要逆袭,哪有那么容易?   除了读书做官、“学而优则仕”这条光明正大的出路(然而性别却又已经完全杜绝了这种可能),其他的任何一条想要上进的道路,都必然艰辛无比。   至于说嫁人……   别说李云心本来就不打算嫁人。   就算真的有一天,迫不得已要嫁人了,那也得自己有一番安身立命的本事,方才有做木棉树的可能吧。   至于说让她像这个时空的女人一样,将自己的荣辱寄托到一个所谓良人身上,把自己的才华与能力放到后院的勾心斗角之上……难道,她上辈子是白活了吗?   穿越者怎么可以这样没出息!   于青梅一直含笑看着李云心那张小脸儿上的表情。   见她一会儿肃然、一会儿坚决、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凛然不可侵犯……多姿多彩,颇觉有趣。   这小娃娃,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呢。   又是借地方、又是借人手的,该不会是存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打算下狠手,私下里教训她爹一顿吧?   不过,她之前问自己的私房银子,又是为什么呢?   ……   回程的马车虽然不用赶得很急,但毕竟是马车。即便是慢悠悠地走着,也比寻常人的脚程要快上许多。   于青梅果然亲自把李云心和李云舒送到了老李家。   又很是郑重地跟乔细妹单独恳谈了一番,得了后者的再三保证,方才离去。   ……   李榆虽然也觉得自己下手狠了些,但他心里却更加怨怪李云心不听话、不省心,李云舒不懂事、太会添乱。   一开始还有几分影影绰绰的愧疚在心头浮现,等到李云心直接无视了他的惩罚还没结束,抱着李云舒就跑了,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他这心里,就突然相当不是滋味了。   这死丫头,难道挨了打,就想着宣扬到四邻皆知?   自己是她亲爹!   别说她有错在先,就算她什么错都没有,自己打她两下,又怎么了?   这么点儿事儿,就要死要活的,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   原本的那一丝丝星星点点的愧疚感,也在这种怨愤中,烟消云散。   所以当时,刚刚出事儿的时候,老爷子李景福喝令李榆出去找人,李榆只是到村里转了一圈儿,随便跟乡邻唠了两句嗑,就回去了。   老两口儿自然看出了李榆的敷衍。   乔细妹顿时心头火起。   看来不只是一直受偏疼的老大一家子,做事让自己心寒。就连这一贯听话孝顺的老四,竟然也开始阳奉阴违了!   乔细妹一发火儿,李景福自然也就跟着发飙了。   本来,他就觉得李云心那个育苗的法子很不错。   尤其是见到那明显已经长到两寸来高的、绿油油的、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秧苗,根系竟然都很茁壮的时候。   李景福更是觉得心头一喜。这法子若是推广开,整个靠山屯地里的收成就都有救了!   一时甚至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奖赏李云心这丫头。   见李榆把个心系庄稼的好孩子给整丢了,让他去找、竟然还敢这么不上心,就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偏偏李榆那副又肉又艮的态度,把乔细妹都给惹毛了。   李景福这发飙的程度,就比平时更厉害许多。   这会儿,李榆正在被李景福罚跪祠堂。   从老两口儿把他骂到狗血淋头开始,一直跪到现在,期间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   冯氏只会哭,本来还要陪着他跪,却被乔细妹一句话就给喝住了:   “冯氏,你老实儿回自家屋里呆着去!   倘若你非得在这里裹乱,我就写了休书给你,这就你回娘家!”   冯氏顿时喏喏不敢答言,虽然还在泪如雨下,却是既不敢说话,也不敢陪着李榆罚跪了。   乔细妹呵斥道:   “别在我跟前流那眼泪蒿子,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省得我一看你就眼睛疼!”   冯氏抹着眼泪,委委屈屈地去了。   李榆傻傻地看着冯氏的背影,实在是不敢置信——竟然连这婆娘都不顾自己了?   除了冯氏,再没人肯替李榆说话。李榆就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在了祠堂里。   老两口儿倒是没让他跪搓衣板儿。   但祠堂里的阴冷森寒,可不是卧房里的地面能比的。   没跪多久,李榆就觉得一双膝盖不是自己的了。   ……   李云心带着李云舒,好端端地回来了,还带来了贵客于青梅。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老李家各个房头,也传遍了全村。   冯氏见到李云心和李云舒看起来似乎都无大碍,顿时就放开了眼泪和声量,哭得稀里哗啦,焦急地让她去乔细妹面前求情:   “心姐儿,你爷罚你爹跪祠堂呢!这若是坐下了病,你爹的身子损了,可怎么是好?咱们一家子都指望着你爹呢!你快去跟你奶求求情,免了你爹的罚吧!”   ------------ 第110章 护院   李云心都要被气笑了。   她定定地望着冯氏:   “娘,我和舒姐儿,是你亲生的不?”   冯氏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们兄弟姐妹五个,哪一个不是我亲生的?”   李云心疑惑地看着冯氏:   “既然我们不是捡来的,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们去了哪儿?   为什么不关心舒姐儿的伤怎么样了?   你心里除了你相公,就装不下任何人、任何事了,是不是?”   “心姐儿……”   冯氏痛苦地哽咽起来,泪水噼里啪啦地从她美丽的面颊上滑落下来,颇有几分楚楚动人,   “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我?”   可是李云心却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她向来自诩是个同情心很丰富,也很善于跟人共情的现代文明人。但面对冯氏,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似乎丝毫都理解不了冯氏的痛苦。   理智告诉她,冯氏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李榆作为这个家里的壮劳力,倘若坐下病根儿,以后失去了劳动能力,确实会成为一件麻烦事儿。   农村之所以重男轻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在重体力劳动、和各种肢体冲突之中,女人是比不过男人的。   现实就是现实。温情脉脉的生活面纱,永远抵不过残酷的丛林法则。   四房在老李家的地位本来就很一般,基本处于食物链底层。   如果顶门立户的当家男人李榆再废了,那四房就更得被践踏到底,更没有什么机会翻身了。   但,李云心就是觉得无法释怀。   不管冯氏多么爱她的丈夫,多么担忧一家人的生计,难道,先关心一下自己这个女儿,先关心一下舒姐儿这个小孩儿,真的有那么难吗?   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为什么会想不到?为什么她心里,只想着她的丈夫?   理智告诉她,冯氏拥有这个时代的女人很多美好的品质,同样也有这个时代的女人身上很多的局限。自己不该用现代人的标准,去苛责一个古代的女人。   但,她就是意难平。   眼看着李云心反复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似乎在极力隐忍的模样,冯氏的眼泪,渐渐地停了。   她开始用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云心。   自打心姐儿病了那一场,又好了以后,心姐儿的性情就变了。   要是从前,她一定不会介意自己有没有先关心她,也一定不会对她爹的身体无动于衷。要是从前,心姐儿一定不会因为忽发奇想,就敢动手祸害粮食……   只要自己一说,她一定会马上去找老两口儿求情。   心姐儿,她为什么变化这样大?   冯氏那若有所思、隐隐地含着打量的眼神,让李云心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自己的表现,可能过于离经叛道了。   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冯氏的怀疑。   毕竟冯氏,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母亲。尽管,她总是把丈夫,放在孩子前面。   而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的变化,不可能一直毫无察觉。   可李云心没有退缩。   她依然静静地看着冯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时间寂静无声,却让人倍感压力。   “姐姐,我怕……”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李云心看向舒姐儿,见到她脸上怯生生的神情,顿时觉得心中一痛。   这孩子原本是个多么聪慧大胆的孩子啊!   这会儿这小模样……   她忍不住蹲了下来,搂紧了舒姐儿:   “哎呀,吓到舒姐儿了!是姐姐不好,舒姐儿别怕!”   李云心站了起来,有点儿吃力地抱起了舒姐儿。   其实,舒姐儿的体重并不算重。   但李云心毕竟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孩儿。   之前舒姐儿受伤的时候,李云心激动之下,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舒姐儿此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李云心的心态,自然而然地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这会儿再抱着舒姐儿,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了。   李云心把舒姐儿放到了炕上,给她脱了鞋,把她塞进被窝里,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舒姐儿,你得好好休息,知道吗?你乖乖地听话,姐下次赶集,给你带好吃的。”   舒姐儿乖乖地钻在被窝里,就露着半张小脸儿:   “那,我想吃糖画儿,还有猪油糕。”   “好,你想吃什么,姐就给你买什么。”   李云舒害羞地笑了,小脸蛋红扑扑地,“嗖”地一下,飞快地躲进了被子里。   冯氏眼底的怀疑,倏然消失了。2   心姐儿对舒姐儿尚且如此关怀,可见并不是性子变得自私凉薄了……   那她为何对她爹漠不关心?甚至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一张口就让她去求情,而没有先关心一下她们姐妹两个?   真是小孩子脾气,竟然会为了这种事闹别扭!   这是吃她爹的醋了么?   李云心安顿好了舒姐儿,转过身,就见冯氏已经平静了许多。嘴角似乎还带上了一点儿无奈的笑意。   李云心深呼吸了一下,话锋一转:   “娘,其实我也不是不心疼我爹。   可是,你一点都不惦记我,我心里难过。   再说舒姐儿那么小,为了护着我,伤得那么重。   那会儿她都吐白沫了,都昏过去了,都抽抽了,你怎么还只顾着我爹?   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冯氏哑口无言,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李云心差点就压不住火气。   可是想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她忍了!   冯氏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看着李云心那副气呼呼却极力忍耐的模样,顿时就觉得说不下去了。   在李云心那隐隐带着愤怒的了然目光下,冯氏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都是错。   母女二人,终是不欢而散。   李云心到底没有去跟老两口儿求情。   但老两口儿却很快就取消了对李榆的惩罚。   这里面的原因,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   因为,偷偷跑到庄四婶儿家串门儿的聂氏,带回来一个惊人的好消息:   于老爷家要招一大批家丁护院!   包吃包住、餐餐管饱、隔日还有一顿肉吃,更有甚者,还有一两银子的月钱拿!   ------------ 第111章 疑窦   消息虽然没有长腿儿,跑得却比四条腿儿的马儿都快。   一时间,不只是聂氏从庄四婶儿那儿听到了信儿,李云珠也从春草那儿听到了信儿。   一天之内,这消息就从本村传到了邻村,又传到了邻县……   于家的别院门口,已经围拢了无数从十里八村赶过来,争先恐后要报名做护院的精壮汉子。   这些人既不敢冒犯于家,又不敢走远,怕误了自己报名,或者名额不够分了,所以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围着,把于家别院大门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村里的孩子们,大都跑去看热闹了。   聂氏把这消息跟全家人一说,李家众人都颇为震撼。   就连一贯对出门找活儿做不大热心的李柳,也觉得很有几分动心。   不过,一听说做护院还要天天舞刀弄枪,遇到贼匪得往前冲,他就退缩了。   不但退缩了,还不顾场合,跟自家兄弟吐槽起来:   “这叫啥护院哪?都快赶上招兵了!你看人家庞老爷家那护院,都是跟在少爷后头,天天下馆子、逛窑子……唔唔”   这话一出口,李松毫不犹豫地把李柳的嘴给捂上了。   捂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李松才撒开手,放开了他:   “二哥,你说话注意着点儿!没看咱爹娘都在场?再说,侄女们也都还在呢!”   李柳原本还想摆一摆哥哥的谱儿,反驳两句,却发现李景福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就像是要冒火一般,顿时不敢吱声了。   李景福把桌子狠狠地一拍:   “我把话撂在这里!你们兄弟几个,都给我安安心心地种地!谁也不许去做护院!”   老爷子很少这样发脾气,一家子都愣怔了。   不过,想到老爷子素来对土地的爱惜、对农活儿的重视、以及前几天地里遭灾,老爷子那愁眉不展的模样,一家子也都自以为明白了老爷子的想法。   不曾想,老爷子再次补了一句:   “你们也别想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我的面儿答应的好好的,过后该干嘛干嘛去……   谁要打着这个主意,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谁要是敢把地里的活儿给我抛下,奔着那点儿银子去做了这个护院,我……我就把他除族!”   这话就严重了。   一家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抵触去做护院这件事儿。   首先,老李家本来就是于老爷家的佃户。   于老爷家征收护院,他们无论从道理上,还是从人情上,都该出几个人支持一下才对。   其次,同样是做护院,于老爷家给的这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下来就是十二两啊!   这么好的致富机会,哪能轻轻放过?   李柳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我看咱爹是老糊涂了……”   李景福抡起手里的烟袋杆儿,“啪叽”敲了李柳的脑门一下,李柳“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就蹦了起来:“爹,你说话就说话,咋还打人涅?”   李景福脸色森寒:   “打得就是你!眼皮子浅地玩意儿!   于老爷家现在的护院还少吗?为啥还要招人?   真要来个贼匪之类,他们喊一嗓子,哪家佃户能不出面帮衬?   你以为这事儿,就是给你送钱这么简单的?”   斥责完李柳,李景福再次撂下狠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   我活着一天,你们就得老实儿地听我的安排!   谁要是不愿意听我这个当爹的差遣,我现在就给你分家!”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对老爷子的固执十分无奈。   但这年头,孝字大过天。   一个人如果被宗族除名,或者被父母单独给分家出去,那就相当于社会性死亡。   往后不论做什么,都几乎必然是寸步难行。   就连道边的乞丐,街上的城狐社鼠、地痞流氓,都可以义正辞严地拿吐沫星子喷你一脸,你还不能擦的那种。   唯独乔细妹,想起了当年的一件往事,顿时明白了李景福的顾虑。   她接口道:   “你们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咱家日子过得虽然穷些,但这骨气不能丢。   农民种地,天经地义,做佃户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可给人做护院,生死就不由自己了,其实跟做奴仆也不差什么。   你们别只看着那银子就双眼放光。那银子,指不定就是谁的买命钱!   咱们家人的眼光,也不能就盯着这一点子蝇头小利上。”   老两口儿的态度都这样坚决,看来这笔银子,注定跟老李家无缘了。   李柳、李榆等人都在心中哀叹,但也不敢不听。   屋子里的氛围就有些沉闷。   正当众人想着要不要说点儿什么,打破一下这种让人难受的氛围的时候,李景福突然间又高兴起来:   “趁着今儿个天气不错,咱们把之前那些雹子打坏了的秧苗都铲了,再补种一茬。   补种的种子得预备好了。   不过今儿个,咱们就先拿出几亩地,试试心姐儿在炕头上育的这些苗儿,能不能种活。”   李景福又看向李榆:   “老四,今个儿要补种秧苗,不能缺了人手。罚你跪祠堂的事儿,等忙完这一阵子再继续。”   李榆没绷住,脸色忍不住一沉——这事儿还过不去了咋地?   都怪心姐儿那个扫把星!   ……   李景福带着李家一众儿孙,但凡拿得动锄头的,都一块儿跟着下地去了。   李云珠在屋里和春草一块儿做针线。   春草近日里常常跟李云珠走动。   有时候送来一盒精致的内造珠花,有时候送来两匹时新的料子,有时候送来一两筐本地没有的鲜果……   李云珠偶尔也会回礼。   多半是从街面上买回来的点心礼盒。偶尔也有一两样针线。   不管两边的礼物,价值多么不对等,春草从来都不以为忤。来是兴兴头头地来,去是笑容满面地去。   她不只带礼物过来,也经常带些话儿过来。   眼见着俩人儿的关系越来越热络了,李云舒四处乱窜的时候,偶尔还会遇见这俩偷偷地说些私密话,说得两个人都像吃醉了酒一般,脸颊红红的。   李云舒把这话告诉给了李云心,李云心悄悄观察了两回,发现还真是这样。   ------------ 第112章 心痛   李云心很是疑惑。   这俩人的关系,啥时候这么密切了?   就凭李云珠那种连看自家兄弟姐妹,都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轻蔑的脾性,怎么可能跟春草这样一个仆妇模样的人,相处得这样融洽?   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李云心找了个借口进了大房的门,春草和李云珠正在一块儿打络子。   炕上摆着一套   李云心有心提醒一下乔细妹,但考虑到自己并没有什么证据,纯粹是一种感觉,而乔细妹对大房又一向偏爱有加,还是不要枉做小人了。   按说全家人的活计,基本都是由老两口分派的。但实际上,虽说规矩是让五个房头轮流做饭,李云珠却并没有上灶。   李云心知道,李云珠是回乡下来避祸的。   乔细妹大概也对这一点心中有数。   所以,在乔细妹看来,只要李云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随便跑出去乱晃,不走东家串西家,就谢天谢地了。   就连安排给她的活计,也多数都是些轻巧的针线活儿。从来不让她去做下田、担水、挖菜、烧火之类的粗活儿。   李云珠也是个伶俐的。   一张巧嘴,把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哄得开开心心的。   其实,乔细妹见春草常常来找李云珠,心里也隐隐约约地,觉着有几分不踏实。   春草不是那庞老爷家的粗使奴婢么?   虽然签的不是死契,也不能老是把主家的活计丢下,自己见天儿地往外跑吧?   老这么往自家跑,算怎么回事儿?   回头万一庞老爷找上门来,自家可担不起这罪过。   但转念一想,春草的模样,虽然不大招人待见,但咱也不能太过以貌取人。   这孩子对她娘是很孝顺的,对她妹子也相当好,跟婆家也没红过脸……   虽然往自家跑得确实是勤快了些,倒也不能说是啥大毛病。   珠姐儿整日闷在家里,怪可怜的,也难得有个说得来的伴儿。   随她去吧!只自己得警醒着点儿。   要是她勾着珠姐儿,去那人多热闹的地方瞎逛,自个儿记得把她们拦下来就是了。   乔细妹一边熟练地飞针走线、纳着鞋底,一边想着李云珠的事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春草也真是,给主家干活儿,老这样偷懒哪行啊……下回来,我必须得说说她!”   ……   李云心的育苗法子虽然不大成熟,但依然比直接播种的效果要好许多。   老爷子李景福激动得都掉眼泪了。   专程跑了一趟张屠户家,割了二斤猪肉、切了一斤血肠,还拿了一副猪下水回来。   认真说起来,老爷子李景福。其实比老太太乔细妹还抠儿。   他能舍得掏钱买肉,可见是真的欢喜。   乔细妹见到李景福那副兴冲冲的模样,又听他激情满满地说着,要把这育苗法子当做传家宝,脸上笑呵呵地,没说一句扫兴的话。   李景福笑呵呵地赞道:   “这法子真挺好,心姐儿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今儿晚上多给心姐儿吃两片血肠。”   乔细妹笑意盈盈地点头应了:“成,都听你的。”一转脸儿,就把洗大肠儿的活儿,干脆利落地交给了聂氏。   聂氏苦着脸,磨磨蹭蹭地腻咕在原地,死活不愿意动手。   两只眼左右撒嘛来、撒嘛去,撒嘛了半晌。心里也一直暗暗期待着,千万要来个能被她抓壮丁的棒槌啊!   恰好冯氏正端了给李云舒熬的药路过。   聂氏一见冯氏,两眼瞬间贼光瓦亮,一下子就把冯氏扯住了:   “四弟妹,你快来,二嫂肚子疼要出恭,急得不得了!   你赶紧帮二嫂把这大肠洗了,啊~!”   把这话一说,聂氏就像已经完成了任务一样,急匆匆地抬腿儿就走了。   冯氏孤零零地被撂在原地,跟一盆原味儿生鲜猪大肠面面相觑。   李云心翻箱倒柜地把自己私藏的零食包翻了出来。拿了一块儿高粱饴、一颗盐津梅子,用一块儿绵绫帕子包好。   准备过会儿等舒姐儿喝完了药,就拿给她吃,可以压压嘴里的苦药味儿。   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冯氏把药碗端过来。   李云心等得实在急了,干脆自己跑出来,到大厨房去找冯氏。   却见到冯氏就在院子里,正蹲在地上、挽着袖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搓洗猪大肠。   两只手都被冷水泡的红红的,药碗就放在一边儿,里面的汤药已经没有热乎气了。   李云心以为是乔细妹给她安排了活儿,还愣了一下:   “娘,你咋还弄上这个了?这玩意儿啥时候整不行呀?舒姐儿还等着吃药呢!”   冯氏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发梢凌乱、脸上也一塌糊涂:   “你二伯娘刚刚肚子痛,让我帮她搭把手来着……”   李云心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嗓门儿也忍不住大了起来:   “是二伯娘的活儿重要,还是舒姐儿的命重要?”   冯氏脸上不由得讪讪地:   “心姐儿,你别急。我看舒姐儿好好的呢,哪儿有那么严重啊……”   看着李云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冯氏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李云心怒气冲冲地拿起了药碗,转身就走:   “等严重了,就晚了!”   她甚至都不愿意再看冯氏一眼。   李云心气呼呼地端着冷掉的药回了四房,在小厨房烧水的锅灶上,把这碗汤药热了热,就喂李云舒喝了。   李云舒表现得很是让人心疼。   她乖乖地捏着自己的鼻子,“咕嘟”、“咕嘟”,几口就把一大碗苦苦的汤药,都喝了下去。   苦得她一张小脸儿,皱皱巴巴的,还强忍着不哭、不吐,怎么看怎么惹人怜。   李云心拿出绵绫帕子小包儿。   舒姐儿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把绵绫帕子小包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帕子。   见是一块儿晶莹剔透的高粱饴、一颗红彤彤的盐津梅子,顿时开心地欢呼起来:   “姐,你真好!”   舒姐儿不舍得一次吃完。   她细细地在高粱饴上面,啃出来一丁点儿牙印儿。   就这么一点点甜味儿,就让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看舒姐儿这样可爱,再一想到李榆和冯氏这对儿不靠谱的父母,李云心再次感到隐隐地心痛:   “舒姐儿,整个儿搁嘴里吃吧。这糖也没多贵,你要是喜欢,回头姐给你买。”   ------------ 第113章 匪类   “真的吗?”舒姐儿惊喜地睁大了眼,怯生生地问道。   李云心顿时觉得分外心疼。   这孩子从前胆子那么大,自从为了护着自己,扛下了李榆那一鞋底子,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说点什么都不敢大声。   笑的时候也是眉眼弯弯,但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李云心把舒姐儿揽在怀里,轻轻地摸摸她的发顶,仿佛混不在意地说道:   “当然是真的啦!   心姐儿你别怕,以后姐姐会好好保护你的。1   你想吃什么都跟姐说,姐给你买。”   李云舒乖巧地点了点头,幸福地说道:   “姐,你真好。”   李云心笑了笑,把李云舒塞进被子里,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要是能睡着,就睡一会儿。要是睡不着,就数二十个数再睁眼。”   李云舒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李云心打开衣箱,把之前放在里头的一个口袋拿了出来。   那口袋里,装的都是诸如高粱饴、盐津梅子、糖姜片、胭脂桃脯之类的小零嘴儿,零零碎碎有十余种。   这是为了让舒姐儿乖乖吃药,李云心特意托人从镇上捎回来的。   李云心把这口袋拿了出来,看舒姐儿还闭着眼睛,但睫毛一颤一颤的,明显没有睡着。不由笑道:“还没数到二十么?”   舒姐儿闻言睁开了眼睛:   “我刚才不小心睁了一下眼……”   李云心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没事没事。舒姐儿,你看这是什么?”   舒姐儿接过那个口袋,入手觉得一沉。   打开一看,两只眼睛顿时亮了:   李云舒这一声低低的惊呼,再次让李云心笑了起来。   她今天的笑,似乎特别的多。   她拍拍李云舒的小脑袋瓜儿,笑着对她说道:   “本来打算吃完药给你压压药味儿的。   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就都给你了,你自己拿着吧。   什么时候吃,吃哪种,都归你自己决定。   不过,每天最多只许吃三颗。毕竟是甜东西,吃太多了对牙齿不好。也容易影响胃口。”   李云舒乖巧无比地连连点头:   “嗯、嗯,我记下了!姐你太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李云心笑眯眯地问道:   “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那,咱姐呢?还有你青梅姐呢?”   李云舒刚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果然,门口俏生生地矗立着两个妙龄少女。   一个是李云柔,一个是于青梅。   俩人手挽着手,刚迈过门槛,就听到李云舒对着李云心热烈地夸赞。这会儿俩人都冲着李云舒笑了起来:   “对呀,舒姐儿,心姐儿在你心里,天下第一,那我们俩呢?”   “哎呀!”   舒姐儿害羞了,一下子钻进被子里。   紧接着又突然急急地冒出来半个脑袋,伸手把那一袋子糖果蜜饯一把捞起来,“嗖”地一下拽到被子里,然后整个人又囫囵躲了进去。   “哈哈……”   三个姐姐忍不住笑成一团。   听见姐姐们一波高过一波、怎么也止不住的笑声,李云舒只觉得更害羞了,怎么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于老爷家庄子的大门,缓缓地关闭了。   已经被录取的护院人选,总共有八百多人。   配上于家本来就有的那些护院家丁之类,勉勉强强,也能凑个一千的整数儿。这一千人,据说以后就要操练起来,对抗从   有人算了一笔账。   一个护院,月银一两银子,一年就是十二两。   而这足足一千人,不算吃喝拉撒、衣裳铺盖、兵器铠甲,光是这月银一项,一年下来就得一万二千两银子!   一万二千两!1   别说赚到,多少人一辈子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银子呢!   于老爷家,这是真有钱啊!   这么大一笔银子,跟打水漂似的,说花掉就花掉,眼都不眨一下!   人群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话题的核心,都是在感叹于老爷家真有钱。   只有极少数人想到,也不知于老爷家,要花这样多钱、招这许多人做什么……   围观的人,落选的人,还没有散尽,就见于家庄子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高声问道:   “有会木匠、泥瓦匠手艺的么?于老爷要雇工起房子。”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炸了锅。   “我会我会,我爹就是木匠,我会打桌椅板凳,还会上梁!”   “嗨呀,别挤别挤,小的是泥瓦匠,会砌砖、抹灰。”   “俺不会,可是俺力气大,搬搬抬抬都一个顶俩……”   “我力气才大!我一个人能顶三个!”   “我……我要工钱少!”   “用我吧!用我吧!”   “求这位老爷行行好,用小的吧!”   人们纷纷大声推销自己,有些人甚至喊叫起来,声浪喧嚣,一时间闹闹哄哄的,比菜市场还要乱。   许多有些手艺的人,都拼了命往前挤,那些惦记着找个活计的,也拼了命往前拥,人群瞬间就挤到了管事的跟前。   管事的吓了一跳,高声吼道:   “都别挤!再挤就一个都不要了!”   这话真是比啥都好使。   原本像沸腾的海面一般的人群,总算是停了下来。   管事的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各位父老乡亲,于老爷家要起几间房子,给新招的护院住。   但也实在用不了这么许多人。   有木匠、泥瓦匠手艺的留下。没有手艺、但盖过几回房子的,也可以留下。   其他人就可以散了。”   众人乱哄哄了一阵,到底是不敢违逆。   要知道,人家于老爷,刚刚招了一大批护院呢!   最终,有手艺的和胆子大的留了下来,少数看热闹的闲人留了下来,多数人都失望地离开了。   很多人心里都忍不住十分失落:   没选上护院,也没招上工,地里的活儿也耽误了不少,这趟出来,还真是得不偿失……   有两个贼眉鼠眼的瘦小身影,凑在一起嘀咕了两句,分头离开了。   两个时辰之后,两个贼眉鼠眼的瘦小身影之一,就出现在了何家四少爷的在祥云镇上的一处宅子里。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何四少却并没有让他退下,只是转着手里的盖碗茶,一脸沉吟之色。   过了片刻,又似乎是过了许久,何四少问道:   “再想想,可有遗漏?还有什么没说到的?”   那瘦小身影摇摇头:   “小的不敢隐瞒。小的看到的都说了,没有任何遗漏了。”   何四少点点头,又沉吟了一阵,终于掀起盖碗儿喝了一口茶,像是忽然下了决断:   “成。你帮我捎个信儿给九叔。蛰伏了这么久,也该操练起来了。让孩儿们下山一趟,就拿这于家庄子练练手!”   ------------ 第114章 肉饼   晚食之前,摆桌子的时候,老太太乔细妹笑着招呼李云心。   “心姐儿,过来坐奶身边。”   这话一出口,一屋子人的眼光都“唰”一下扫了过来。   李云珠的脸色瞬间变得有几分青白。   李云心略微迟疑了一下。老太太身边的座位,平日里可没有四房的份儿。   老李家饭桌上的座位,略有几分排座次之感。一般只有最受宠的孩子,才有资格挨着老爷子和老太太坐。   大房的掌上明珠李云珠,和五房的独苗苗明哥儿,今儿个可都在家呀。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竟然喊自己坐在她身边?   见李云心迟疑着不敢上前,乔细妹心里隐隐地揪了一下。   可见是自己平日里对大房、五房偏心太过,这孩子都跟自己生分了。   乔细妹脸上再度浮起一个笑容:   “心姐儿,过来奶身边儿坐,麻溜滴!”   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又不是吓大的!   李云心干脆拉着李云舒的小手儿走了过去。李云舒的小尾巴李希杰也咬着大拇指、晃晃悠悠地跟了过去。   乔细妹看着这一串孩子,笑容里隐隐约约带上了一丝伤感。但眨眼间就消失不见,让李云心几乎以为自己可能看错了。   李云心安然地坐在了乔细妹身边,李云舒和李希杰依次挨排坐下。   这个座次,跟平日里太不一样了。整个房间里都变得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多数人心中,已经有了结论:这就是那育苗法的功劳吧……没想到心姐儿这样子一顿瞎折腾,还真折腾出名堂来了!   乔细妹却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氛围的异常似的,笑呵呵地拉过李云心的手:   “心姐儿,好孩子,以后你就坐在奶身边儿吃饭吧!”   说完,又亲自动手,从饭桌中央的菜盆里,盛了满满一大碗酸菜血肠,摆到了李云心面前:   “快趁热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血肠了。”   李云心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这老太太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难道说穿过来这么多天,我的穿越者光环才把她晃晕?   老太太看着李云心惊讶的表情,依然当做没看到一般。   又给她盛了一碗高粱米水饭、夹了一筷子萝卜缨子、一筷子卤猪肝,又嘱咐她放开了吃,才开始吃自己的。   众人也都跟李云心一样惊讶。愣愣地看着这个场景,甚至忘了给自己盛饭。   今天的晚食颇有几分丰盛。   桌子当间,是一大盆酸菜炖血肠。还有些切得薄薄的肉片混在里头。   那香味儿,一个劲儿往人鼻子里钻。   此外还有一小盆卤猪下水。一大份爆炒肥肠。一大盆凉拌腌萝卜缨子。一大盆黑面饽饽。一大盆高粱米水饭。   李景福面前还摆了个装了二两酒的小酒壶和一个牛眼大的小酒盅。   一桌子人,都等着乔细妹和李景福动筷子。   李景福等着乔细妹,乔细妹却在温言软语地安顿李云心。   这待遇,也变得太快了!   李云心只在最初震惊了一下,紧接着,就想开了。   老太太乐意对自己好,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那自己就接着呗!   有了老爷子和老太太挡在前头,给自己撑腰,看来以后,李榆和冯氏再怎么拎不清,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   一家子面色各异地用了晚食。这其中最受冲击的,却是李云珠和李榆两个人。   李云珠是觉得老爷子和老太太不那么宠爱自己了。   原本这两年,她在镇上过惯了好日子,已经不稀罕老两口儿的宠爱了。   但骤然之间,老两口儿宠爱的对象,突然就不是她了,而是换成了李云心那个丑丫头,又让她觉得分外难以接受。   李榆有种被当众打脸的感觉。老太太对李云心越好,他越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心姐儿这个扫把星!   自己之前还罚她跪呢,一眨眼,就变成了自己被罚跪。那祠堂的里的阴冷,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   自己之前准备狠狠揍她一顿,结果舒姐儿这个不知趣的一裹乱,反倒让她逮着理了!   咋地,傍上了老于家这条大粗腿,就能不认自己爹了啊?   李榆恨恨地想着,大口大口地扒饭,筷子杵着碗底,就像在打鼓敲锣一样。   李柳在旁边儿紧忙活。   一边儿一筷子紧着一筷子地从酸菜盆子里叨肉片儿和血肠,一边儿斜着眼睛瞅着李榆,心怀轻蔑:   这个棒槌!   有个好闺女讨了老两口儿欢心,不说赶紧顺杆儿爬上去,趁机多捞些好处,竟然还摆出这么一副臭脸来!   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就这,还好意思夸自己是孝子?   冯氏小心翼翼地瞅着李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给李榆夹菜。   闺女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她是很开心的。   她原本以为,李榆也会很开心,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父女之间有了心结可不好。回头得好好儿劝劝心姐儿……想到这里,冯氏顿时觉得一阵苦涩涌上心头。   心姐儿这孩子,怕是怨上了自己了。自打把给舒姐儿的那碗药端走,她到现在都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李松和王氏在桌子底下捅捅咕咕地做着小动作。   同时王氏还在给李云秀、李云芳,和李云娇三个闺女夹菜。李松也在给王氏夹菜。   一家子忙得不亦乐乎。   ……   吃过晚食,老爷子和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话,大家伙儿就散了,各自回房。   天色渐渐地彻底黑了下来。   今儿个天空中只有一弯月牙,   夜色中,一只圆圆胖胖的鸽子扑扇着翅膀,从老李家头顶上的天空中飞过。   它的一边翅膀受了些伤,强忍着飞了这么久,已经撑不住了。   “啪叽”一声儿,它摔了下来。   正正好好,落在了刚从茅房里出来的李云心面前。   李云心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见是一只肥肥的鸽子,顿时眉花眼笑。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肉饼啊!   李云心开开心心地把这只胖鸽子捡了起来。却见它的一条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圆筒儿。   胖鸽子在李云心手里颤抖着瑟缩了一下,似乎看得懂她渴望吃肉的眼神儿。   ------------ 第115章 送信   鸽子肉很美味呢。烤着吃就很香,炖汤喝也很鲜甜滋润。   可惜的是,这好像是只信鸽。   吃了它,会不会耽误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儿?   李云心犹豫了一下,面对两难的选择十分纠结:   若是吃了它,万一耽误了啥国家大事,自己良心难安;若是不吃它,它的主人说不定会为了保密,把自己灭口……   鸽子死还是我死,这还用选吗?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李云心顿时觉得口舌生津。   胖鸽子在李云心手心里挣扎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拼命“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然而许是受伤了的缘故,这叫声却十分微弱。   李云心刚要闭上眼睛扭断它的脖子,就听到这可怜巴巴的叫声,微弱嘶哑,似乎还带着点惧怕和哀伤,顿时就有点儿下不去手了。   嗨,咱咋说也是个现代人,对庖厨不熟也算情有可原,毕竟现代社会术业有专攻啊!   一时间没忍住好奇,李云心干脆将鸽子腿上的小圆筒拿了下来,拆开看了看。   小圆筒里面塞着一块叠成圆柱体的白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小字。   李云心觉得,若是单独看,每个字自己都认得;但一旦把它们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看来,这还是真是一封密信。   李云心把它小心翼翼地照原样叠好,又轻轻地塞了回去。   正想着要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偷偷把这只鸽子吃掉,再把它的羽毛烧掉、骨头埋起来毁尸灭迹,就见它头上,浮起来一行淡淡的黑色字迹。   “翡翠,名品信鸽,三岁。”   要不是自己的眼神儿够好,这黑色字迹距离自己也够近,就在这暗夜里,还真不容易发现。   哇靠!哈哈哈哈!没想到它竟然还在!   这么老长时间不出现,李云心偷偷地召唤它,它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反应。李云心简直都以为自己的这个金手指已经挂掉了。   这会儿知道它还活着,顿时兴奋得恨不得仰天长啸一番。   兴奋激动之后,李云心忽然意识到,于青梅曾经跟自己说过,她小哥就养了一只名叫翡翠的胖鸽子……   唉!看来自己的鸽子肉是吃不成了!   不过,既然是他们家的事儿,那这消息就耽搁不得,还是赶紧送过去的好!   李云心鸟悄儿地溜了出去,一离开老李家院门儿就撒腿狂奔,使出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于家庄子门前,还来不及喘口气儿,就去敲大门附近的小角门。   看守角门儿的于家下人认得李云心。   虽然对她大晚上来敲门有几分不耐,但到底是得过于青梅吩咐的,当即就把她请了进去,让她在门房里喝茶吃点心等着,那边忙忙地通报去了。   片刻之后,于青梅连头发都没梳起来,就那么披在肩膀上,随意罩着件袍子就过来把李云心迎了进去。   于青梅神色关切,伸手来拉李云心的手:   “心姐儿,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或者是舒姐儿……”   李云心知道于青梅是误会了,又感动于她对自己的关心,但在门口说事儿好像不大合适:   “嗯,没有没有,家里挺好的,舒姐儿也挺好的。是我有点儿事儿求你帮忙,咱们进去说吧。说不定还得麻烦小哥呢。”   于青梅的神色瞬间愈发严肃起来,她拉着李云心就往里走。   两人脚步很快,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走到了于青梅的闺房。   于青梅让红枣点了灯、倒了乌梅汁、摆了几样茶果,就让她下去了。转头面向李云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云心把右手伸到于青梅面前,左手撩开右手的袖口,掌心里的胖鸽子,有气无力地“咕”了一声儿,伸了伸腿儿,亮出了脚上绑着的小圆筒儿。   “青梅姐,你看这只鸽子,是不是你家的翡翠?”   于青梅一眼就认出来了,看到那鸽子腿儿上的小圆筒,她就明白李云心为什么来找她了:   “嗯,看着挺像的。还是让我小哥再看一眼吧。”   于青梅让红枣进来陪着李云心少坐片刻,自己接过了翡翠,去找了于知秋。   于知秋还没有睡下,端着一盏茶,就着一卷书,细细地品。   见于青梅来了,顿时笑道:   “这么晚了,妹妹怎地还没睡?”   话音未落,就见到于青梅手里捧着奄奄一息地翡翠,声音顿时变了调子:   “翡翠受伤了?”   他把书和茶盏都撂下,急急地从于青梅手上接过了翡翠:   “哎哟哟,真是可怜……这是箭伤!难为翡翠怎么躲过去的!”   仔细查探了一番,翡翠低低地“咕咕”了两声,他才从翡翠腿上解下来那个小圆筒,展开看了看,面色骤变:   “南边出事了!”   于家庄子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得月楼上,更是灯火通明。   于青梅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李云心已经扛不住困意的侵袭,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的脸颊贴在桌子上,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脑袋和身体之间,扭曲成了一个有点儿诡异的角度。   乍看一眼能把人吓一跳,再仔细看看,就让人忍俊不禁了。   于青梅笑容满面,轻轻地把李云心抱了起来。   见她睡意沉酣,抱起来都没醒,就轻手轻脚地把李云心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又对红枣轻声吩咐说:   “派个人去老李家说一声儿,就说我要心姐儿陪我住一宿,明个儿在我这儿吃了早食就回去。”   红枣依言去办了,于青梅坐在一边儿,看着李云心的睡颜,有点儿出神。   李云心的脸颊圆圆的,闭着眼睛、睡得呼呼的,简直就跟头小猪似的,看着分外的甜蜜安详。   这个孩子,跟自己真的是格外投缘。   自家上下人等,都说自己对她好,可她待自己,也是一片赤诚。   倘若今个儿是换了别人捡了翡翠,就未必会在这么晚的时候,直接找上门来,给自己送过来。   说不定见翡翠伤了翅膀,还会把翡翠煮了吃呢!   想到这里,于青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李云心见到这鸽子的第一眼,必然也是想把它吃了的。   于青梅笑眯眯地轻声吩咐红枣:   “你去把咱家新做的几样点心,各捡一盒。   还有那风鸡、酱鸭、熏鱼、火方,都给我捡好的、各装出来一份儿。   把这些都包好了,明儿个给心姐儿送家去。   她现在年纪小,喝不得茶,再给她捡一包薄荷叶,一包苏子叶吧……”   ------------ 第116章 危局   李云心翻了个身,低低地嘟哝了一声儿:   “看电视……”   于青梅听到了,忍俊不禁微笑道:   “这孩子,莫非是梦到殿试了?殿试怕是看不到,状元郎打马游街倒是可以看一看。呵呵,说不定李家还真能出个文曲星呢。”   红枣忍不住劝道:   “小姐,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于青梅倒也听劝:   “好。这边儿就辛苦你照看着点儿了,心姐儿只跟你熟悉。今个儿我就歇在听雨楼好了。听雨楼那边儿就让白桃上夜吧。”   红枣忙屈膝应下:“是。”   心里却对李云心的评价又升了一级。   这位主儿看来是真的很得小姐看重。也不知到底是哪一点入了小姐的眼了。但既然小姐这样关照她,自己就万万不能慢待了她。   ……   夜半时分,一队包着头的黑衣蒙面人,从升龙岭深处的一个寨子里出来了。他们的马蹄都包上了布。也没有用火把,全凭着微弱的星光照明。   山路崎岖,大概要走一天一夜,才能赶到靠山屯于家庄子。   不过,他们心里都有数。   之所以深夜出发,就是为了赶到于家庄子的时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趁着他们都在睡梦中,就把那庄子一窝端了。   近期过境的商队越来越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开荤了,正闲得五脊六兽呢!   这一支队伍,是何家家主,偷偷藏在升龙岭深处的一窝山匪。   平时他们偶尔也会下山打劫个路过的客商,但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山里龟缩不出。   何家原本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出身。   前朝哀帝将楚轩封在渤海郡之后,楚轩就曾经派手下人,将这些盘踞在升龙岭的土匪,一窝一窝都给剿灭了。   那时候土匪很多,倒是普通老百姓不怎么多……   何家见机得快,看势头不妙,就找了中间人去游说,然后就面上欢欢喜喜、心里委委屈屈地接受了招安,洗白上岸了。   但何家家主,是个狡兔三窟的性子。   他既不信任前朝的朝廷,也不信任如今的楚王。   他总觉得,自己手里得有钱、有粮、有地盘、有军队,才能在这乱世中,保住家族的富贵和性命。   没错,这世道,是个乱世。   前朝哀帝是个无道昏君。   官场上乌烟瘴气,苛捐杂税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边境上有外族虎视眈眈、经常过境劫掠;老天爷还经常给降点水灾旱灾瘟疫什么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真是猪狗不如。   后来哀帝退位,各大世家纷纷雄起,各自都占了地盘,自封为王。你打我,我打你,打仗打了许多年。现在剩下最大的五家,基本上可以和平共处了。   不过,楚王楚轩却不是世家子。   就他这个以姓为封号的做法,就不知遭到了多少世家之人的嘲笑。   要是让郑老爷说,这年头儿,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世家。这帮所谓的世家,其实不过是给自家脸上贴金。   世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杀完了。现在这些自称世家的大族,虽然也都是大族,却跟历史上的那些世家,压根儿就不是一码事。   现在这年头儿,讲究的,不是历经千年的底蕴,而是拳头的硬度,和钱袋子的厚度。   自家虽然出身低微,不过是草莽英雄。但自家手上,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自己的一支队伍。必要的时候拉出来,是能保命也能杀敌的。   这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力量!   这力量,自然得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最不济,也得掌握在自己的儿子、孙子手里。   所以,虽然受了招安,但他并没有真的让自己手下的土匪,都去老老实实地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其中那些不死心的、没过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好日子的,他就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都送上了这玉柱峰。   这玉柱峰的地势颇为险峻,易守难攻,是个藏匿兵力的好地方。   平日里,何老爷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还让自己的儿子何九亲自带队,负责在山里练兵。   只是这些人马,毕竟不是正规军,身上的匪气甚重。   虽然何老爷的意思,是越低调越好。   但这些人每隔一段时日,总免不了想要干上一票。   考虑到养兵也是很大一笔支出,何老爷就对他们偶尔下山打劫个客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一向最看重的亲孙儿何季康,看出了于老爷招护院的意图,竟是没跟他商量,就打算先下手为强。   何季康已经直接给何九送了信过去,说了于老爷家招护院的事儿,让何九以于老爷家的庄子为目标干上一票。   这一趟若是顺利,保守估计能抢到至少一万两银子。   何季康不知道的是,到处都是眼睛耳朵的郑七少,已经悄悄地盯上了他。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如意算盘。   只等着他这边打劫于老爷家成功了,就跟在后边捡便宜,来一场黑吃黑。   若是于家人查不出来是谁干的,郑七少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给他们稍稍透漏一点儿。   让于家和郑家两虎相争,自己么,自然是坐享渔翁之利咯。   只是,任凭何家人和郑家人如何聪明,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传言中在荆湖战场上失踪了的楚王楚轩,此时就住在于家庄子里的得月楼上。   就连楚轩和他侄儿楚明泽的性命,都是于老爷的至交好友王凤卿给救回来的。   而楚轩的铁甲卫,也已经跟他联系上了。此时正遵照楚轩的吩咐,化整为零,暗中行事。   一部分铁甲卫就散落潜伏在靠山屯附近,暗地里保卫着楚轩的安全。   另一部分已经悄悄潜入了各个城池,在暗中联络各地的驻军。   楚轩带到荆湖战场的部队,并不是楚王麾下的全部兵力。这些驻军,绝大多数都是忠于楚轩的人。   沉醉在温柔乡里的萧冷月,早就忘了这一点。   当然,如果楚轩当初没有成功逃走,直接就死在了萧冷月的暗算之下,那么他也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一点。   楚轩虽然勉强逃走了,但在萧冷月看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又派出去那么多杀手,想必就算是耗,也能把他耗死。   又何必操心那么多呢?   当务之急,该是跟吴王谈判,妥善商定划江而治的地盘。   等到南边打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来摘桃子。   吴王的地盘其实不大,坨坨军虽然悍勇,但主要也就是在自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上够强横。只要自己愿意讲和,想必吴王不至于非得要打下去。   毕竟在他背后,还有越王、襄王,陈王,都在虎视眈眈,等着捡便宜呢!   ------------ 第117章 笑声   荆昌郡的天气,已经恢复了温暖湿润。   营帐之中为了去潮气,还燃着火盆儿,烤得人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   萧冷月披着一件锦袍,一左一右,搂着两个腰肢纤细、容色出众的美人儿。   一会儿尝一颗左手边的美人儿剥了皮儿的枇杷,一会儿喝一口右手边的美人儿渡过来的美酒。   手掌若有意似无意,从美人的发髻上拂过,又顺着美人的脖颈、肩背,沿着骨骼的曲线,蛇一般,一路上下游走。   偶尔也会停留片刻,感受下那上好的缂丝蜀锦的柔软顺滑。   顺便听一听美人儿的惊呼娇嗔。   然而,表面看似春光无限,其实他心里,一刻不停,一直在思量着跟吴王谈判的事儿。   靖南王萧冷月,比起楚轩来,可惜命太多了。   他是绝对不会亲身涉险的。   所以,要跟吴王谈判,必须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这个人的身份得够分量,还得能言善辩、知情识趣。既要充分传达自己的意图,又不能把坨坨军给得罪了。   事发之后,若是形势不利,自己实在弹压不住将士们,这个人最好还可以用来当替罪羊。   要有这么多优点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   到底该派谁去呢?   本来他属意于知南,可谁曾想这小子是个属泥鳅的,滑不留手。   就在他打算跟于知南提起谈判的事儿之前两天,这老小子竟突然就“病”了。   先是请了随军的军医,后来又找了荆昌郡的名医来看。   一个个都说凶险得很,人参、鹿茸、灵芝,流水一般不知用了多少好药进去,却就是不见好。也拖着不肯死。   他那个悍匪一般的老婆,把他的住处守得跟个铁桶一般。风吹不透,水泼不进的!   自己赏赐过去的美人儿,竟然……竟然被那毒妇,径自打发去倒夜香了!   一天天地,连于知南的面都见不到,问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更别提指望她们在饮食药物中做做手脚,或是传递出来什么靠谱的消息了!   萧冷月沉吟着、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人选,难免就觉得有些烦躁。   作怪的两只大手,力度也跟着没了分寸。   身边的美人儿,痛到眼泪都哗哗地流了下来,却半点不敢挣扎,嘴里也只哀哀地低声求饶:   “王爷饶了奴家罢……”   萧冷月充耳不闻,面色也毫无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但从两个美人儿那愈加苍白痛苦的脸色,就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   对了,在跟吴王谈判之前,自己个儿当然得拿出些诚意来。   比如,把那个不守妇道的王妃给下狱之类。   只可惜,王妃自打知道了楚王出事,便闹着要出去找人。   后来还带走了她手下那些护卫,似乎又仗着嫁妆丰厚,到处撒钱,招揽了一批乌合之众。   打那之后,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了消息,也从来没再回来过。   “王爷!求王爷饶命!”   左手边的美人儿,到底是扛不住了,痛苦地高呼出声,打断了萧冷月的思绪。   他冷笑一声,一脚就将那娇滴滴的美人儿,踹飞了出去。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众包头蒙面连夜赶路的黑衣人,此时都已经连续赶路了好几个时辰。   山路崎岖,人困马乏。   打头带队的何九让手下就地休息,众人得给水囊补充些水,再吃些干粮。也得给马匹喂些草料、饮饮水。   毕竟要偷袭,自然是越隐秘越好,不方便生火之类。   作为一队土匪,他们学着正规军的模样,已经很有几分意思了。   但土匪毕竟只是土匪。   他们虽然也派了些人到四处侦察一下环境,却完全没有发现隐匿在暗处的铁甲卫的踪迹。   这样大队人马的异动,铁甲卫怎么会发现不了?   他们在玉柱峰出发的时候,铁甲卫倒是真没发现他们。因为玉柱峰不在铁甲卫的侦察范围内。   但自打他们进了桦树沟,就已经被铁甲卫发现了。   等他们走到距离靠山屯最近的百花谷的时候,铁甲卫已经把他们的兵力,从头到尾都摸清了。   还特意调动了一批人手过来,准备好了口袋,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   ……   一夜好眠。   李云心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正当她以为自己可能又一次穿越了的时候,就见到圆圆胖胖的丫鬟红枣,热情地来亲自服侍她洗漱梳妆了。   李云心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昨晚上,竟然歇在了于青梅的闺房里。   虽然这个闺房,只是于青梅在靠山屯庄子上的闺房,但她还是觉得有几分过意不去。   也不知昨晚上,于青梅睡得怎么样?冷不丁地换了地方,认不认床?   于青梅带着两个小丫头走进来的时候,正听到李云心问红枣的话,忍不住笑逐颜开:   “你瞅瞅、你瞅瞅,这才多大个小丫头,就这么爱操心!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李云心忙忙起身施礼。于青梅郑重还礼,然后便让她随意:   “在我这你还客气什么?就当跟自己个儿家一样就成了!”   两人一块儿用了早食。   早食是简单的两碗白粥、一屉三鲜馅儿小笼包、一屉虾仁烧麦、一屉金银双色花卷,另有木耳丝、萝卜皮、酸黄瓜、辣白菜四样佐餐小菜。   在这个时空,称得上十分丰盛了。   白粥和小菜都用精致的描金彩绘缠枝莲纹薄胎细瓷盛着,光看着瓷器和摆盘,就让人顿时有种想拍照发朋友圈儿的冲动。   呼……   李云心暗暗呼出一口气,不想了,不想了!   反正再怎么想,也回不去了。   还是活在当下吧!   自在地享受了一餐美味的早点,李云心满足地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   其实李云心还打算跟于青梅说说她的赚钱大计来着,没成想,于青梅看着她那副小模样,突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而且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好半天都停不下来,差点儿没把屋顶掀翻。   这笑声满院子飘了开去,就连待在得月楼上、轻易不出门的楚轩和楚明泽,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 第118章 圈套   楚明泽一脸向往,忍不住说道:   “于老爷家这位女公子,性情真是大方活泼啊!”   楚轩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心动了?”   楚明泽忙摆摆手:   “轩叔,您就别打趣我了。我真没那意思,就是感慨一下。”   楚明泽顿了顿,又说:   “轩叔,你觉不觉得,这丫头的性子,有点儿像姑姑……”   楚轩沉默了。   于知南通过信鸽传递过来的消息,提到过妹妹楚轶的事。   萧冷月那狗才,怕是以为自己无法翻身了吧,竟然这样急着要把小妹休弃!   只是那狗才也不想想,我楚轩,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算一时中了他的暗算,亦不过暂处下风而已,又能让他嚣张几时?   但愿小妹早日跟自己的人联系上,万万不要再落到那狗才手里。   萧冷月那狗才,当初不过仗着副好皮囊、仗着些甜言蜜语,哄骗了小妹罢了。如今他露出了本来面目,却也是件好事。   小妹的性子爽脆利落。   一旦看清了他这个人,就必然不会再被他迷惑!   现如今,不怕别的,怕只怕万一小妹落入他手里,他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小妹的性命……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想到激动处,楚轩忍不住站了起来,望向朗朗晴空和天心那一轮红日,双手合十,默默拜了拜漫天神佛,十分郑重地在心中暗暗发誓:   “愿苍天庇佑我楚轩的妹妹楚轶,让她毫发无伤,早日与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团聚!   今日苍天佑我,他日我佑苍生万民!必要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   桦树沟。   一线天。   这里是一段狭窄崎岖偏偏又有些漫长的山路,仅能容纳两匹马并肩而行,同时通过。   山路两侧,都是悬崖峭壁,高耸入云。   岩壁上林木苍翠,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那一线窄窄的天空渗透下来,穿过树叶的间隙,碎碎地洒落下来,照得这段路,格外的森冷清幽。   大概是因为常年无人通行,地面上的草木也分外茂盛,树荫下的地衣、青苔、蘑菇,随处可见。   何九自打进了这一片地方,就觉得眼皮突突直跳。   这地方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但,捎信儿给自己的小厮,是常年跟在亲侄儿何季康身边的,那小子是家生子,不可能作出背主的事儿。   那个于老爷家的情况,自己也派人打听过。   虽然做过官,现在已经卸任了。   家里虽然还有人在朝,而且还既有文官、又有武将,但毕竟都不在本地。既然人在千里之外,哪怕他们再怎么有能耐,那也是鞭长莫及。   这边出了事儿,他们固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只要自己做得利落些,尽量不留下什么痕迹,想必他们也找不到何家头上来。   本来自己这支队伍,打着的旗号就是山匪。   万一惹到了官府来剿匪,自己领着手下,躲到更深更远的山沟沟里,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就完了。   然而,这些念头虽然已经梳理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驱散那种莫名的不安。   一直突突跳的眼皮,更是加剧了这种心慌意乱。   何九忍不住“啪”地抽了个响鞭:   “老五,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加快速度,赶紧过了这一段儿!”   “是!弟兄们,快着点儿啊!   等打下了于家庄子,分了白花花的银子,咱们去镇上春风楼包场!闹他个三天三夜!”   “哈哈……”   “五当家的说话算话,可不能赖账啊!”   “春风楼有啥子意思嘛,一年到头还是那几个熟面孔,粉扑得都得有那城墙厚!   有本事,请咱们去翠浓坊啊!   不过那翠浓坊,可是年年采办娇滴滴的淸倌儿瘦马的销金窟,只怕五当家的,不舍得给咱会钞儿!”   “哈哈哈哈……”   “要老子说,啥子春风楼翠浓坊,都没嘛意思!要说这小娘们儿,谁还有个三头六臂咋滴?关了灯,还不都是一个样!   还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最爽快!   等老子分到银子,就把那仙人醉的五十年陈老窖酒,买他个十坛八坛!   都埋在咱们寨子后山的老槐树底下!   啥时候酒虫馋了,就趁着夜黑风高,挖一坛子出来,爬到瞭望台顶上去,一边吹风、一边喝酒,喝个痛快!”   “嗨,要俺说,得了这一注大财,固然快活,也不能全都这样胡乱花用了去。   寨子里的粮食、兵器、铠甲,不都得添置一些了?   顾老三你还买什么仙人醉?你屁股底下那马,老得都快驮不动你了吧!还不趁着有银子,赶紧换一匹年轻力壮的?”   ……   众人七嘴八舌、欢声笑语,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仿佛那于家的庄子和于家的银子,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一支队伍,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走在了这条窄路上。   何九忽然觉得一阵心悸,那只一直突突跳的眼皮也不跳了,只觉得眼边似乎有个黑影滑过。他抬头一看,顿时心底冰凉。   一个轻灵敏捷的身影,抓着一根藤条,从峭壁之上一闪而没。   就在此时,前面的哨探传来消息:   “大当家的,不好了!前头的路堵住了!”   其实用不到哨探,凭着何九的眼力,这会儿就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前头的路,被几棵倒下的大树,给拦腰截断了。   倘若刚刚,没有看到那个抓着藤条一闪而没的身影,他还能骗自己,说这些倒下拦路的树,只是个巧合而已。   只要搬开这些树,就可以继续行军。   何九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手下的兄弟,绝大多数都已经踏上了这条路。   他的心倏然沉到了底。   自己怕是中了敌人的圈套了!   此时即便是马上就撤,撒腿就跑,怕是也逃不出去几个了吧……   只是,这敌人到底是谁?   两边的峭壁顶上,此时已经唰唰唰唰,冒出来许多铁甲卫,拈弓搭箭,对准了山路上这些人,齐声喊话:   “放下武器,抱头蹲下,饶尔等不死!”   刚刚还做梦要去镇上胡吃海喝的土匪们,转眼间就被包了饺子。就这个地形,转个身都困难,更别说爬上那悬崖峭壁,去跟上头的敌人厮杀了。   敌人居高临下,而且看那弓箭铠甲,都比己方的装备精良。顿时就有人吓破了胆子,连手里的刀子都拿不住,“当啷”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这些乌合之众,就已经纷纷放下了武器,选择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 第119章 乞丐   何九手里的刀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万念俱灰。   铁甲卫,那可是铁甲卫啊!   不是说楚王已经在荆湖战场上,被坨坨军给伏击成功、身受重伤、已经回天乏术了吗?升龙岭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铁甲卫出没?   难道说,于家人就这样简在帝心?   楚王受了重伤快死了,都不忘了留一支铁甲卫在这里,护着于家人?   “康儿啊康儿!你真是害死我了!   不,不只是害死我了,还害死了咱们老何家全族啊!”   何九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怕死,也不怕拼命。   但这种敌人居高临下,有备而来,自己却一头钻进了人家早就布置好的口袋里的蠢事儿,他就算再怎么豁得出去,不也依然是个笑话?   说不定,自己这一冲动,还会彻底绝了何家全族的一线生机……   包括何九在内的一干匪类,都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铁甲卫的首领有些意兴阑珊。   他忍不住眉头微皱:   “这帮软脚虾,就这么点章程,竟然也敢打于家庄子的主意?   不过这帮软脚虾,虽然骨头软了些,本事稀松了些,这一个个的,身板子倒是都还挺结实的模样。   当不了正规军,但运运粮草、做些打杂的活计,应该还能勉强胜任吧……   虽然他们的马匹老了些、武器也旧了些,也没有几件板甲。   不过这苦寒之地的山沟沟里,能凑出这么一支队伍,也算得上不错了。”   沉吟片刻,铁甲卫首领就决定,要收服这一支人马,为楚王所用。   靖南王叛了,楚王急需重新拉一支队伍起来。   眼前这一群软脚虾,虽然没有什么过得去的本事,毕竟也比那些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强上几分。   蚊子腿儿也是肉,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   楚轶的脸,画得一道泥一道土、花花绿绿的,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破破烂烂,而且,她穿的还是男装。   任凭哪个熟人,此时见了她,恐怕都认不出来,这样一个泥猴儿般的小乞丐,竟是那个俊眼修眉、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靖南王妃。   自打楚轶要去探视楚轩,被靖南王萧冷月找借口拦了两回,她就起了疑心。   而后来又传出来楚轶养伤的营帐被坨坨军偷袭的消息,楚轶就大张旗鼓地要去找哥哥。   那时候,人心惶惶,许多将领都在默默地观望,靖南王若不是凭着他是楚轩的妹夫这个身份,也没有那么容易顺利接管楚军。   所以楚轶提出要去找哥哥,萧冷月根本没法明着反对,只能在人手上给她扯扯后腿。   但萧冷月做梦也没有想到,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楚轶,竟然做得出那样“任性妄为”的事!   她压根儿没搭理萧冷月的反对,径自带了自己的护卫和嫁妆,悬赏令一贴,直接召集了许多民壮和江湖客,陪着她去寻找楚轩的下落。   萧冷月心里恨透了楚轶。   他既然决定背叛,暗算楚轩,就是打算好了要取代楚轩的地位。   唯恐楚轩不死,他泄露了一次情报给坨坨军,安排了一次伪装成坨坨军的偷袭,还派遣了许多杀手。   又怎么可能会任由楚轶去找楚轩,给他支援呢?   只是,楚轶的性格,实在是太过坐言起行了。   竟然没有半分纠结,想到了就自顾自地去做了,压根儿就连问都没有问他一声!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萧冷月气得,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   他在她身上,下了那么多年的功夫,莫非都白费了吗?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她就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甩开,扔到一边?   为什么一到这种该听自己的话的时候,她就非得要按着她自己的心意瞎折腾呢?   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萧冷月这样生气的时候,却是忘了,他能找到机会去暗算楚轩,凭借的不就是楚轶的丈夫这个身份?   再者说,明明是他暗算楚轩在前,楚轶凭什么不能怀疑他?凭什么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思去找自己的哥哥?   只是萧冷月却不会这样想,他满心满眼都只觉得,是楚轶太过骄傲,压根儿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所以,萧冷月自觉已经基本掌控了楚军之后,就想要找个借口,来休掉楚轶这个麻烦的王妃。   暗地里也偷偷吩咐了心腹,遇到了楚轶,一定要把她抓回来!   他和他的心腹手下都万万没想到,楚轶这样一个一直锦衣玉食的小娘子,竟然能放得下身段,忍得住臭秽,扮成了个似模似样的小乞丐,胆大包天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   楚轶已经把她手下的护卫,都散了出去。   那些民壮和江湖客,也都以王妃的身份谈好了价格,让他们按着自己分配的区域去找人。   楚轶本身也有些武艺,扮成的乞丐又很像那么回事,她手下的心腹之人,也就只是远远地陪伴着她,暗中悄然行保护之责,却没靠得太近。   这样子,楚轶就更像真乞丐了。   经过数日的踩点和调查,除了没有找到楚轩的下落之外,楚轶把自己要查的事情,都查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小乞丐楚轶,在街上不小心撞翻了个路边摊。   当脏兮兮的小乞丐被暴怒的摊主拎起扁担追着打的时候,也不知怎么那么巧,竟一头撞进了沈嬴的轿子。   沈嬴是谁?那可是位跺跺脚,整个楚军都要抖三抖的彪悍人物。   整个楚军当中,谁不知道,领兵打仗从无败绩,尤其擅长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于知南,有个天下第一悍妒的媳妇儿!   这个悍妒的妇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沈嬴啊!   围观的群众不由得摇头叹息:   “天啦,夭寿啦,这小乞丐竟然惹到那悍妇,还不如被扁担打一顿哪!”   拎着扁担追打“小乞丐”楚轶的摊主也怅然地叹了口气。   自己只是要打那小乞丐一顿泄泄愤,并不打算要了他的性命呀!   这下子可糟了!   他一个卑微低贱的乞丐,竟然冲撞了将军夫人……   有几条命够他赔的?   ------------ 第120章 东风   “唉,造孽哟。这小乞丐,也太倒霉了。   这冲撞了别的贵人,还有可能抬抬手就过去了。   冲撞了这个母夜叉,怕是小命儿不保咯!”   “阮四郎,回头那小乞丐要是被打得血糊漓啦的扔出来,你可得给人家收尸啊!”   随着一声声的纷纷议论,大街上看热闹的闲人百姓,渐渐聚拢了来。   人多了,胆子就跟着大了许多。   但他们却也不敢离将军夫人的轿子太近。   这些权贵人家,打死了人,也不需要偿命。就跟一般人拍死一只蚊子差不多。看看热闹倒是没什么,把自己搭上就不值当了。   一般的权贵人家,也不是小老百姓惹得起的。更何况,这位将军夫人的威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小乞丐,敢惹到这位,今儿个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啊!   说不清是感伤还是庆幸,许多为生活奔忙的路人,听了这事儿,都忍不住驻足,悄悄地关注起了后续。   然而,众人意料之中的惨叫声,迟迟没有传来。   那脏兮兮的小乞丐,虽然一头撞进了将军夫人的轿子,却并没有被打成一团血糊糊,也没有被折断手脚扔出来。   就连那轿子,也只在原地短短地停顿了片刻,就又继续往前走了。   小乞丐就那么消失了。   但围观的群众,谁也不敢去责问将军夫人,为什么扣着小乞丐不放。   随着将军夫人的轿子渐行渐远,街面上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手里抓着扁担的摊主,要不是自己的摊子还一片狼藉,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个离奇的白日梦。   这件事竟然如此平静地过去了,就像是秋风吹走地面的一片落叶一样轻而易举。   那些在暗中寻找靖南王妃楚轶的暗卫,也没把这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放在心上,完全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   一封带着火漆封印的密信,和一枚刻着何家暗记的玉佩,一起被送到了何家家主面前。   何家家主身材矮胖,头发稀疏。眉毛粗黑,却长了一双小绿豆眼儿。肤色黑里透红,脸上的皮肤坑坑洼洼,还留着两撇又浓又密的八字胡。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奸猾之辈。   他一贯未语先笑,对谁都是好声好气,却只差在这副样貌,总让人面对着他的时候,忍不住心头惴惴,不敢投之以信任。   发现了自己相貌气质的独特风格之后,何老爷就把生意都交给了儿子们掌管。   自己只负责在暗处掌舵,兼且悄悄盯着账目往来和人事任免。   除非有格外需要震慑的客人或者同行,或者儿子们遇到了搞不定的大事儿,不然他一般都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了。   何老爷见到这送到自己面前的玉佩,就忍不住心头大惊。   这玉佩,是何九专用的贴身玉佩。   正面刻了何家的暗记图案,背面刻着何九的小名儿。   除了自家人,这玩意儿即便落到别人手上,也没有人会把它跟自己联系起来。   现如今,它却跟一封信一块儿,送到了自己手里。   何老爷喊了一个不识字的小厮过来:   “小刀,过来给老爷我把这封信拆了。”   名唤小刀的小厮只有十二岁左右,平日里是负责洒扫庭院的,很是老实听话。   因为不识字,他被选中在何老爷的书房伺候。   平时只要将书房的环境洒扫清洁即可。   对书房里的书籍、账册、笔墨纸砚什么的,他哪一样都不需要动。   这回给老爷拆信,还是小刀头一回摸到字纸。   小刀怀揣对文化的敬畏,哆哆嗦嗦地抖着手,拆开了信封,恭恭敬敬地拿出来里面薄薄的一页纸。不,应该说是一张薄薄的小纸条。   小纸条只有三寸长、一村宽,上面写了短短一行字:   “明日正午,怀玉山庄,过时不候。”   小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字条,也不知它是正是倒,直接拿给了何老爷。   何老爷见小刀拆了信有一阵子了,也没有毒发身亡什么的,就知道这送信来的,应该不是什么仇家。   只是,这样的约见方式,连个帖子都没有投,虽说不是仇家,恐怕也是来者不善哪。   事涉何九,哪怕明知道宴无好宴,自己也只能赴约了。   ……   老李家。   于青梅安排了心腹婆子把李云心送回了老李家。跟着李云心一起送到李家的礼物,又让李家众人纷纷感慨了一番。   李云珠眼看着李云心跟于青梅走得越来越近,老太太乔细妹也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和待遇,全都转给了李云心,她手中紧紧抓着的帕子,就不可避免地遭了秧。   聂氏和李云翠,对四房的几个孩子,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李松一家倒是有点儿处变不惊的意思,对四房的态度一如既往。既没有更亲厚,也没有更疏远。   李榆心里觉得十分别扭。   似乎李云心越是出风头,他这个当爹的,就越是脸上无光。   冯氏跟李云心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自从上一回,为了给李榆求情的事儿跟李云心不欢而散,母女两个迄今为止,一直没有和好。   李云柔、李希贤、李云舒、李希杰,欢快地围着李云心叽叽喳喳:   “青梅姐真是个好人呀。每回都给姐姐这么多好吃的。”   李云舒欢快地笑着跑着跳着,像只快乐地扑扇着翅膀的小鸟绕着李云心飞来飞去。   李云翠凑了过来:   “哈哈,舒姐儿,有好吃的就是好人呀?嘴这么馋,小心被拍花子的拍了去!”   李云舒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   “哼,二姐姐,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傻么?陌生人的东西,我才不会吃呢!”   众人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云翠也笑得挺开心:   “哈哈,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也不知这聪明劲儿,是随了谁了!”   李云心暗暗地观察了下李云翠的表情,发现她竟然是真的很为李云舒的话开心。   而不是往常想要占便宜的时候,那种套近乎的笑。   李云柔拿出来一双做工精致的千层底:   “心姐儿,我给青梅姐做了双鞋,你下回再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咱们这礼物虽然寒酸了些,但好歹是一份心意。”   “成。姐你放心,我肯定送到青梅姐手上。”李云心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看着姐姐的礼物,李云心又想到了自己的发财大计。   于青梅那头,已经预备好了地方和人手。地方李云心已经去看过了,面积够大,环境也比较幽静偏僻,很适合她打算鼓捣的那些玩意儿。   人手不多,但已经够用了。而且个顶个都是既靠谱又能干,还没有什么架子,愿意听候调遣的优秀人才。   万事俱备,只等着李云心这头的东风了!   ------------ 第121章 财路   李云心和兄弟姐妹们笑闹了一阵,就拿了一盒子软糯的酥饼,外加一只风鸡、一只酱鸭,送到了乔细妹那里:   “奶,这是青梅姐今儿个送来的。   这酥饼是新打的。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一点儿都不费牙口,最适合老人家吃。   这风鸡、酱鸭,就给大家伙儿添个菜吧。”   乔细妹笑着拍拍李云心的手:   “好孩子,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李云心笑道:   “我懂事,那也是奶教得好。”   老太太笑得满脸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可见我们心姐儿是长大了,可不像前几年咯!   那家伙,跟你说句话,吓得浑身上下筛糠似的,就像我能吃了你似的。   问你点啥吧,更是吭哧瘪肚地费劲,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李云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微有点儿担心掉马甲。   可是转念一想,这人就算能装得了一时半会儿,可总装不了一辈子吧?   干脆甭管人设崩不崩了!还是顺着自己的习惯来吧!   “奶,我跟你说个事儿。   青梅姐要定制些坛坛罐罐什么的,还需要些奇形怪状的酱缸啥的。   我寻思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我老姑家,不是有个窑吗?就把这活儿给揽了下来。   可是我老姑好像有点儿信不着我。   我让我五叔给她捎信儿,她都没搭理我。   要不,你跟她说说呗。”   乔细妹一想到李梅那个鼻孔朝天的模样,顿时就点了头:   “成,我去跟她说!我们心姐儿果然长大了,都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不过你老姑家的陶器,都是有固定的买家的。得按时按点儿给人家交货呢。你这东西若是要得急,她未必能接得下来呀。”   “奶,这钱给谁赚不是赚?   我姑要是实在不想接就算了。要是她想做,我觉得可以接下来。   只要咱们这东西做得好,青梅姐给钱肯定痛快。   至于工期什么的,我再跟青梅姐商量商量呗!”   其实从头到尾,这里面都没有于青梅什么事儿。   她把地方和人手借给了李云心,就当起了甩手掌柜,笑眯眯地看热闹,什么都不管了。   钱是李云心出的,那些坛坛罐罐、奇形怪状的容器,也都是李云心要用的。   李云心手上,现在有总共不到五十两银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用现代银价换算一下,自然觉得这是一笔小钱。   但如果按照此时此地的实际购买力来看,这笔钱虽然也不是多么惊人的巨款,却也够老李家这样一家人口众多的庄户人家,过上好几年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了。   拿出来做她的创业项目启动资金,自然也是富富有余。   有了乔细妹出面,李梅那边,顿时变得好说话多了。   李云心定了一百个十斤装的大坛子、十口中等大小的酱缸,外加两套她按照记忆画的设备。因为是订做的,还是人家没见过的东西,这两套设备竟然比那坛子和酱缸加起来都贵。   李梅老实不客气,两样设备要了李云心三两银子。   但那一百个坛子加十口酱缸才只要了她一两七钱银子。   除了这些东西,还得定制一些别的工具,对了,还得买原材料……   李云心算算钱,怎么算都够用,于是放心大胆地去买买买了。   十天后,李梅带着她女婿,俩人一块儿亲自押车,把东西给李云心送过来了。   李云心带路,把东西运到了于青梅借给她用的那处宅院。   那是个位置处在于家甸子边缘的小庄子,院子很大,房屋却只建了少少几间。平日里闲置着,只让在于家甸子的佃户偶尔去照料一下。   地方确实相当僻静。   等到东西都运进了院子,搬进了库房,李云心泰然自若地给李梅结算了银子,李梅才真正相信了李云心的说辞。   李梅个性十分好强,在乔细妹面前尤其不愿意说自己的难处。   她为了给乔细妹面子,虽然不信李云心能给她拉来活儿,却已经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宁肯自己偷偷拿私房钱,把这里头的亏空担下来了!   万万没想到,李云心说的竟然是真的!这丫头竟是真的长本事了!   毕竟,别的可以不真,这银子总不会是假的!   就老四李榆和老四媳妇儿冯氏那德性,李梅才不信他们两口子会舍得拿出五两银子给心姐儿,随便让这孩子买些坛子酱缸来玩儿呢。   心里的大石头一落地,李梅顿时眉花眼笑,看李云心也是越看越爱,豪气顿生,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李云心:   “好孩子,难为你遇事儿惦记着老姑,拿去买糖吃吧!”   李云心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挣到自己的回扣,笑眯眯地收下了:   “谢谢老姑,下回要是有这好事儿,我还找你。”   这话一说,更是让李梅笑得合不拢嘴。姑父也一直憨憨地笑着,看着李梅的笑容,挪不开眼。   看来这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还挺琴瑟和谐。   李梅两口子再三谢过了李云心,赶着空车走了。   李云心进了院子,把院门儿从里面别上,一头钻进了屋子里,按计划鼓捣起她的那些设备和工具来。   ……   两个时辰之后,李云心揉着酸酸痛痛的手臂,看着自己劳作了足足四小时的成果。   之前那满满一锅的甜菜疙瘩,此时已经成了小半锅甜菜渣,和两小罐白砂糖,两小罐糖蜜。   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每一个工艺步骤,都是正确的。   做出来的成品,品相和口感,也都相当不错。   心头百感交集。   首先就是满满的成就感!   她竟然真的做出来了!用甜菜疙瘩制糖,从最初的异想天开,已经变成了现实!   她既不会造玻璃也不会造火药,但她会熬糖了!   哈哈哈哈!   李云心的笑声太大,也太狂放,这笑声一响起来,顿时惊飞了好多只栖息在附近树上的麻雀。   大笑一场之后,就是惆怅了。   只是,一来这出糖率太低了,远远比不上后世的工业流水线。   二来,这劳动效率,也实在是累死人不偿命啊!   三来,锅里剩下那么多甜菜渣,要怎么处理,也是个大问题。   再者说,糖蜜其实应该也可以转化成砂糖的,但她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弄了。   不过,总的来说,都是好消息!   算算成本,只要产量上去了,这买卖做得!   ------------ 第122章 惊喜   李云心的脸蛋热热的,她跑到院子里吹了吹风,等到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就又回了灶间。   她把大灶底下的柴拿出来,用灶灰将火压灭,然后把灶坑门关上,锅盖盖上。   紧接着又拿了个带提梁的大食盒,把四个装成品砂糖和糖蜜的小罐子,稳稳当当地塞进食盒里头放好,把食盒拎在手上。   施施然地锁了屋门、仓房门、院子门,拎着食盒就往外走。   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如果凑得足够近,就能听到她在低声哼唱的是:“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走到于家庄子门口的时候,李云心已经累得全身酸软,都快不会动弹了。   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呀!感觉鞋底子都快磨破了!   庄子大门口附近的空地上,停了两架马车。   一架装饰得极其华丽,一看就是那种富贵人家太太用的。   另外一架马车却是用了低调的青色帷幕,外观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不过车身宽大,拉车的马也很不错。   李云心站住歇歇脚,顺便好奇地看了两眼,等歇过一口气,她就敲了敲角门,进了于家庄子。   于青梅见李云心来了,十分开心:   “我这正无聊呢,可巧你就来了。   对了,昨个儿我让人送去的风筝,你看着可还喜欢?”   “喜欢!那么大一个蜈蚣风筝,把两个小的给乐得呀,都找不着眼睛了。”   李云舒和李希杰自打见了那个硕大的蜈蚣风筝,就喜得见牙不见眼。   连吃饭都不舍得上桌,非得要端着碗筷,守着那风筝吃。   “哈哈……”   于青梅听李云心说得有趣,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笑过一阵,方才去看李云心手上的食盒:   “这又是柔姐儿做的?”   自打上回李云心把柔姐儿做的鞋子送给了于青梅,于青梅又表示自己很喜欢之后,李云柔像上瘾了一般,隔三差五就要做些小东西,让李云心颠颠儿地跑一趟,给于青梅送来。   她做过鞋子、做过小衣裳、做过手帕、做过荷包,还包过粽子、打过凉糕……反正就是挖空了心思地变着法给于青梅送礼物。   李云心知道李云柔的心思。   她是觉得自家人,尤其是李云心这个妹妹,受了于青梅很多照顾,打心眼儿里头过意不去,就想着,怎么也要表表心意。   于青梅也很愉快地接受了柔姐儿的好意。   说起来,四房这几个孩子,几乎个顶个都合了于青梅的眼缘儿。   李云心超级得意地扬了扬一对儿弯弯的眉毛:   “猜错啦!这回可不是柔姐儿的手艺!你猜猜这是啥?”   于青梅笑道:“这让我上哪猜去?!”   一面笑,一面打开一个罐子,看到里面洁白如雪的砂糖,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糖霜?”   于青梅把目光从糖罐上,挪到了李云心脸上。   见她满脸都写着洋洋自得,浑身上下似乎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于青梅不敢置信地问道:   “心姐儿,你这是……做出糖霜来了?”   “对呀!青梅姐,今儿个我定的东西都到了。我就先熬了一回,试了试成色。   没想到还真做出来了!   青梅姐,你看这条财路怎么样?”   李云心自然看得出于青梅脸上的郑重和不敢置信,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一些,然而语气里的得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我粗略算了算,这回我买下来的那些原料,差不多能熬出来一百多斤这样的糖,同时也能出一百多斤糖蜜。   剩下的甜菜渣,也是有用的。   可以拿来拌上菜叶、糠皮,拿来喂猪喂鸡。应该也可以用来肥地。”   “这些……都是你用那甜菜疙瘩熬出来的?”   “对呀对呀!青梅姐,你说咱们要是去镇上开个铺子怎么样?现在市面上的白糖卖的挺贵的,还没咱们这个白……哎呀!”   李云心忍不住惊呼一声,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于青梅实在是太开心了,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儿把桌子掀翻。   俩人一顿手忙脚乱,把晃晃悠悠的糖罐子扶稳当了,才拍了拍胸口,缓缓地吐出来一口长气。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于青梅二话没说,拉着李云心就要走:   “走,咱们去那小庄子上看看去!”   李云心头一回体验了一把古代版的晕车,不对,是“晕马”。   于青梅太心急了,放着马车不坐,觉得还是骑马最快。她倒是没忘了李云心,把心姐儿抱起来放上了马背,嘱咐了句:“坐稳了,抓住了!”就疾驰起来。   李云心紧紧地抓着马鬃毛,尽可能让自己牢牢地贴在马背上,心里默念“只要我不掉下去就不会摔,只要我不掉下去就不会摔”……   可能是因为精神紧张,路上控制得其实还好。   一到了地方,从马背上刚一下来,踩到了地面,李云心就真晕了。   于青梅哭笑不得,只得把李云心安置到床上,又亲手喂她喝了几口糖水,李云心才算渐渐地缓过这股眩晕劲儿来。   缓过来了,李云心就开开心心地给于青梅介绍了熬糖的生产流程:   “你看,步骤稍微有点多,但其实都挺简单的。   先是把这些甜菜疙瘩都洗了,把这里和这里削一削,切一切。   然后把甜菜疙瘩切丝,我刀工不行,这丝切得越细越好。   然后把甜菜丝都放在这个锅里,用温水泡上。然后……”   于青梅一直含笑听着李云心叽叽喳喳,眼睛亮闪闪地,忍不住夸奖她:   “心姐儿,你这脑子怎么长得?竟然这样聪明!竟然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李云心顿时不好意思了。   她这可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看过制糖法的纪录片啊!   只不过凭着这时候这些简陋的器具,竟然真的能熬出糖来,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于青梅郑重考虑起开铺子的建议来。   本地的糖,几乎只有两大类:   一是从高粱、麦芽之类的作物里面提取的饴糖。   二是从甘蔗中榨出来的蔗糖。   只是这蔗糖,是南边的产物,产量也不高。   运到北方来,本身就很不容易。   如今又是战乱的时候,许多地区交通阻断,或者因为是敌对关系,贸易管制,这蔗糖就更难运过来了。   而且,即便运过来了,也少有糖霜,多是粗制的红糖或者黄糖。   冰糖也有,但要比红糖、黄糖都贵许多。   这甜菜疙瘩,是北方的一味蔬菜,口感微甜,而且略有些柴,待遇跟辣嗖嗖的芥菜疙瘩差不多。不过是穷人家用来果腹的贱物。   谁曾想,只要这样处理一番、熬制一番,就能从便宜的甜菜疙瘩里,提取出昂贵的糖霜!   ------------ 第123章 感动   于青梅的眼神熠熠生辉,她一把抱住了李云心:   “心姐儿,你可真是个宝贝!”   李云心笑了。看到于青梅这个态度,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了点儿底气。也就把原本要说的话,干脆利落地透了出来:   “青梅姐,你看这条财路如何?”   “那还用问吗?”于青梅奇怪地看了李云心一眼。   这还用问?   糖本来就是奢侈品,更何况是洁白如雪的糖霜!   更何况是用随处可见的贱物,粗粗加工就能换成这样昂贵的糖霜!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哦……”   于青梅故意拉长了声音,斜睨着李云心,笑道:   “小丫头还挺精明!搁这儿等着我呢!   说吧,这个方子,你觉得多少银子合适?”   李云心顿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事情的发展,竟然完全遵循了她预料的轨迹。   于青梅果然对这方子动了心。   所幸于青梅个性豪爽大方,人品贵重,讲究信义,并不会因为巨大的利益,就一味巧取豪夺。   李云心想到这里,心情愈发好了:   “青梅姐,我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我想着,万一这法子能成,咱们也算找到了个财路。   凭着这法子,咱俩可以合伙开个专门卖糖的铺子。   到时候我出技术、你出资金,咱俩可以合股做这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后来我发现,开铺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得有地、得有铺面,得有对你忠心耿耿又善于精英的人才来管这铺子,得人脉有权势,能跟官面上平起平坐地打交道,解决上上下下的麻烦事……   这些,都得依靠你。   我若是用这方子入股,未免太过占便宜了。   后来我想,可以把这方子卖给你。价格就随便你开多少是多少。   反正按你的性子,肯定不会亏待了我。   这方子若是值得十两银子,你肯定不会只给我一两。若是这方子值得一百两银子,你肯定不会只给我十两。   但后来我又想,若是没有你之前给我的银子,我根本就没有本钱来买甜菜,定设备,就算有这想法,也做不出来。   若是没有你给我提供的小庄子,和替我去买甜菜,定设备的人手,我在自己家折腾这些,估计这会儿都得被我爹打折腿,还是做不出来。   这事儿里面,哪个环节上,都少不了你的功劳。   所以,这方子我不能卖给你。   我应该把它送给你。   自打咱们相识,你就一直很照顾我。   我姐每回给你做的鞋子、香包、帕子、吃食,你都善解人意地收下了。   其实我们明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吃的用的穿的,样样都比我们庄户人家拿得出来的强百套。   我姐为啥还要这么做?   无非就是因为你对我好,对我姐我哥好,我姐觉得,怎么着也得要表表心意。   现在,好不容易我有个东西,正好你没有。   这个最适合做礼物了。   为了咱们的情谊,这礼物,跟我姐做的那些小东西一样,都是一份心意。”   李云心的话还没有说完,于青梅的眼里,已经带上了盈盈水光。   等到李云心全都说完了,静静地等着于青梅做决定的时候,于青梅把李云心搂在了怀里:   “心姐儿,好孩子,就凭你这份心,我说什么也不能亏了你!”   制糖的方子固然珍贵难得,可更珍贵、更难得的,却是李云心这份赤子之心!   自己让谁吃亏,也不能让李云心吃亏!   于青梅被李云心一番话,激发了心中的慷慨激昂之气,她于青梅,怎么说也是整个渤海郡首屈一指的女纨绔!   她想做的事情,谁敢拦?!   于青梅郑重地对李云心抱拳施了一礼:   “心姐儿,就按你说的,咱们开铺子!就开个卖糖的铺子!我也不多给,你这方子,就占一成的份子!到时候咱们一个月赚到多少,都给你一成的分红!”   李云心忙摆手推辞:   “青梅姐,我拿你当自己人,才跟你掏心窝子地说了实话。   你真的别给我这么多。   一来,你手下的人看我什么都没做,轻轻松松地拿这么多白来的银子,心里会不服不忿。   人心不齐,就容易生出事端。   二来,这方子也没什么出奇之处,我若是想不到,迟早也有别人想得到。真不值这么多钱。   三来,我一个小丫头,你给我这么多银子,我也守不住啊!”   于青梅听着李云心的话,看着一个八岁大的小丫头,像个大人一般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总觉得这孩子,似乎早慧得有点儿过分了。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聪明吧!   大哥不是来信说,他任上有个神童,年仅十二岁,就中了二甲进士!   于青梅的思路跑远了,李云心很快就察觉到了她在走神,干脆停下不说了。   于青梅迅速回过神来:   “心姐儿,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欠考虑了。你容我再想想。   可不管怎么说,这方子你若是白送给我,我是万万不能收的。我也不差这几个钱,你若真心把我当自己人,就莫要跟我客套来客套去的。”   ……   于青梅再次骑着马,带着李云心共乘一骑,回了于家庄子。这一趟并不心急,所以她们只是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溜达。   走得慢,自然没有跑起来那么颠簸。李云心也终于体会到了骑马的乐趣。   到了于家庄子门口,那两辆马车竟然都还在。   李云心随意地问了一句:   “青梅姐,你家新添了两辆马车?怎么风格差别这么大呢?”   于青梅笑道:   “呸!小丫头跟谁学的,还来套我的话了!   这两辆车根本就不是一家的,风格相差能不大么?   那辆花里胡哨的是老庞家的马车,那辆青色帷幕、宽宽绰绰的,是老何家的马车。   也不知他们这是干嘛来了。一大早上就过来了,居然撑到现在还没走!”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于家庄子。   于青梅让李云心在自己的闺房小坐,让红枣小心伺候着,给李云心流水样上饮子、上点心。还特意嘱咐李云心莫要见外,随意歇息。   自己风风火火地一溜烟跑到得月楼,找她爹说事儿去了。   大概过了不到一刻钟,于青梅就眉飞色舞地回来了。   ------------ 第124章 束脩   于青梅给了李云心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买断制糖法的方子。   这段时间,她会派遣几个心腹去于家甸子的小庄子上,跟李云心学习怎么熬糖。李云心要负责把他们都教会为止。   以后于青梅那卖糖的铺子若是开起来,不拘生意好还是不好、赚得多还是赚得少,每个月都固定给李云心发十两银子的分红,持续十年。   倘若于青梅的制糖铺子开不起来,于家只做大宗批发生意的话,就每年给李云心发一百两银子的分红,持续十年。   当然,条件这样优厚,也不是没有前提的。   前提就是:   一,这制糖法子,李云心不能再卖给别人。包括自家制糖自用也不成。   二,若是李云心想出了别的什么类似制糖法这样的好方子,一定要优先卖给于家。   这些内容,都写成了契书。   于青梅一句一句念给李云心听了,然后让她按了手印。   一开始,李云心原本还想推辞的。   但看着于青梅那样认真细致地一条一条给她念契书上的文字,又细细地解释给她听,就不忍心拒绝了。   古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懂得知识产权的价值啊!而且最关键的是,于青梅的表情和语气,处处都透着真诚。   签完了契书,于青梅还仿佛献宝一般,拿出一封没封口的信来。   却是于老爷的亲笔。   这信是写给镇上的行知书院山长的荐书。   有了这个,李希贤进书院丁班上学的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云心顿时眉花眼笑,高兴地蹦了起来。   于青梅也笑,李云心也笑,嘻嘻哈哈好一阵子才停下。   红枣看着笑成一团的两个人,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对李云心得更多几分小心在意。   心头莫名忍不住一阵酸涩。   自己是伴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可到底身为奴婢,再怎么尽心尽力地伺候小姐,也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小姐永远不会用看心姐儿的眼神,那样看自己吧……   李云心带着契书、银票,和荐书,一脸欣悦地回了老李家。   到家就迎来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一天到晚的瞎跑什么?”李榆横着眼睛,瞪着李云心:“也不知道帮帮你娘,帮帮你奶,一天到晚就知道跑出去玩儿!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李云心笑笑,岔开话题:   “爹你今儿个怎么没下地?”   李榆大声道:   “我怎么没下地?我这刚从地里回来!一不留神崴了脚了,你爷让我回来歇歇。”   李云心笑笑,转身就走,没再搭理他。   看着李云心就这样走开了,李榆气得直跳脚,结果这一下,原本就受伤了的脚脖子,又崴了一回。   “唉哟!唉哟!”李榆疼得唉哟唉哟直叫唤,冯氏忙拧了个热手巾给他敷上。   自打上回因为李云心害得自己受罚,李榆就记仇了。   这会儿算是新仇旧恨赶到一块儿了,李榆气狠狠地一脚踹到冯氏身上:   “看看你生的好闺女!一天到晚的气我!这是不把我气死不甘心呢!”   又对着李云心的背影吼道:   “心姐儿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这样不孝顺,要被天打雷劈的!”   李云心顿了顿,继续往前走了。   可不是被天打雷劈了吗?   她都被劈到古代来了!但她该孝顺的人,也没跟着过来呀!   至于原主儿的父母,自己用了人家的身体,但并不真的是他们的孩子。要自己孝顺,那也得看他们配不配!   凭着这原本是陌生人的关系,自己能做好面子情儿,就已经很厚道了!   李云心径自去找了乔细妹:   “奶,你现在有功夫不?我跟你说句话。”   乔细妹正在搓麻线,闻言头也没抬:“你说吧!”   她盘着腿坐在炕头。   左手边摆着一个木盆,里面泡着麻。右手边放着装麻线的浅底儿柳条筐。   乔细妹低着头、眯着眼,双手上下翻飞,动作既迅速又灵活,一根根地搓着麻线。   她先将泡水的粗麻捞出来,拇指和食指轻轻收拢捏一捏,挤掉上面的水,然后再把它拆成一根根细细的线。   再把这细线首尾衔接起来,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搓。搓好了,就放进右手边的柳条筐里。   右边的浅底儿柳条筐子里的麻线积累得多了,乔细妹就把它缠到用高粱杆做的线滚子上头去,一圈儿又一圈儿,绕成线团儿。   李云心走到乔细妹身边儿,笑道:   “奶,你先歇会儿呗,我跟你说个事儿。”   乔细妹把手里最后一点儿麻线搓完,一边绕线团,一边抬头对李云心说:   “麻溜滴,有事儿说事儿,别磨磨唧唧滴!没看我这正忙着呢?没工夫跟你猜闷儿玩儿!”   “奶,你先歇会儿呗,我要说的是大事儿,是喜事儿!”   乔细妹面无表情地看了李云心一眼:   “别卖关子!”   李云心笑笑,心道这老太太就是性子急!   不过她还是见好就收了:   “奶,今儿个青梅姐帮我求了于老爷的荐书。我哥带着这个就能去行知书院上学啦!”   乔细妹的手抖了下,麻线团儿都掉了:   “啥?你说啥?”   李云心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温言软语地又说了一遍。   乔细妹用放在自己身侧的抹布仔细擦了擦手,拿过那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手有些抖,嘴也有些抖:   “就这、就能去行知书院上学了?”   李云心笑问道:   “对呀,青梅姐说那书院的山长跟于老爷有旧。于老爷的荐书就是好使。奶,我看你咋不像高兴的样儿呢?”   乔细妹郑重其事地打开了炕头儿的箱子,把荐书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黄杨木钱匣子里头:   “哦呦,这可是个宝贝!”   把东西放好,乔细妹才开心地笑了:   “心姐儿,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奶不高兴了?奶高兴,但奶也犯愁。这束脩不知去哪里准备呢……”   李云心笑道:   “青梅姐说,束脩拿一两银子,一条肉干,一盒面果子就成了。行知书院山长一心教书育人,所以不会收很多钱的。”   “一两银子……”乔细妹刚想说,一两银子还不多?   突然想起来之前老大说过的,李希文要进行知书院,足足交了十两银子的束脩……   顿时觉得心口一痛。   要么是老大对自己说了谎……   要么是大孙子学问不成、人家不惜得要,所以他得多花钱才能进书院……   乔细妹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更希望真相是哪种了。   见乔细妹这脸色,李云心差点把“这束脩我出了”给秃噜出来。好在话到舌尖,及时刹住了车。   李云心绞尽脑汁,正想着要怎么才能劝服老太太,松口让李希贤去上学,就见乔细妹深深吐了一口气,面色沉凝,一脸肃然道:   “承蒙于老爷子看得起,咱们自家人,自是更不能溜肩膀!   大不了咱们居家过日子再节省一些!   明个儿就送你哥去学堂!”   ------------ 第125章 轩然   老爷子李景福回来后,老太太乔细妹第一时间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李景福激动地多抽了一袋烟。   乔细妹忙忙地把窗子推开,散散那呛人的烟气。   晚食时分,老爷子李景福将李希贤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身边儿。   这里一向是最受宠的大哥李希文的位子。若是李希文不在家的时候,就是五叔家的独苗苗,明哥儿的地盘。   只是五婶儿经常抱着明哥儿不撒手,导致这个位置常常空着。   就算是空着,老爷子李景福也不会把它安排给自己看着不那么顺眼的人坐。   今儿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希贤一脸迷惑。直到老爷子又叫了他一回,他才走到老爷子身边儿坐下了。   众人同样一脸迷惑地瞅着李景福,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却是不敢问出口。   看着众人的反应,李景福一脸得意,笑呵呵地扔出来个大雷:   “咱们家除了文哥儿,又出来个读书人!   贤哥儿得了于老爷的赏识,也能进行知书院念书了!”   李云珠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子上。脸色也一瞬间就变得铁青。   “上学念书,那可是相当靡费银钱的!   就四叔那榆木脑袋,他的儿子,能念个什么名堂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拿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么?   哎呦,可心疼死我了!”   念头闪过,话却被她及时吞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李云珠忍不住按了按心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里隐隐作痛,还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儿。   李云翠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四房自打搭上了老于家,这日子是要过起来了呀!   还不是一般的过起来,这好事儿一件接一件!再说这发家的速度,简直就是坐上孔明灯了呀!   不过,看到李云珠的那个表情那个动作,李云翠心里隐隐约约升起的淡淡嫉妒,瞬间就被舒心的感觉取代了。   哈哈哈哈……真好!   从今以后,四叔家也出来了个读书人!   大伯和大伯家的希文哥,再也不是老李家的凤凰蛋了!   自家大哥一向是个心眼儿实在人品敦厚的,瞅瞅他笑的多开心!   这回好了,大哥平日里一贯很照顾四房那几个孩子。他们倘若不是白眼狼,就会知道谁是好人,谁对他们是真心!   大哥的好日子,要来了!   与李云翠千回百转的复杂心思不同,李柳跟崔氏,可都不是这样想的。   李柳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径自问出了声儿:   “爹,这念书是好事儿。贤哥儿能去念书,我这当二伯的,也挺替他高兴。   可这束脩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啊!   再说了,供一个念书的,也不只是得出束脩吧!   这笔墨纸砚、这衣裳吃食、这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我们家上回为了征兵的事儿,还欠了不少外债呢吧!哪里有这许多银钱供贤哥儿念书?   咱们家供着大哥那么多年,现在还供着文哥儿呢。   哪来那么多银钱供贤哥儿也去念书啊?”   说到这里,李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本来他想说,老爷子一碗水端不平,凭啥老四家的贤哥儿能去念书,而不把自家的几个适龄的儿子也送去念书?   但一来这话太冲,万一把老爷子惹毛了,那可就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二来,前头老爷子也说过了,这事儿跟于老爷有关。   是人家于老爷看中了贤哥儿!   所以,自己再怎么不乐意、再怎么在头里拦着,这事儿到了最后,怕是都能成。   那就只有拿钱说事儿,最好能把自家摘出来!   就算摘不出来,哪怕能比旁人少掏些银子,也是好的!   聂氏有些担心,又有些崇拜,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眼巴巴瞅着李柳。   心里忍不住暗暗陶醉:   谁家爷们儿有这个气势!连自己亲爹,都敢面对面地怼!   李松和王氏对视了一阵,他们觉得李柳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却认为于老爷子那样的人物,不能得罪。   李松就开口反驳道:   “二哥,你这话就忧心太过了。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咱家贤哥儿得了于老爷的赏识,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推了呢?花些银子倒是不怕,咱们手脚勤快点儿,再赚回来就是了。”   “老三,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我跟咱爹说话呢,你插什么言?再赚回来……你说得倒是轻巧,那银子是那么好赚的?”   “二哥,这都是咱们家的事儿,我怎么就不能参言?   要我说,于老爷这样的人物,平常谁想靠上去还没这机会呢!如今人家主动给你靠,莫非你还要推出去不成?   就算二哥你骨头硬得很,万万不愿跟于老爷这样的人物打交道,那你也不能故意去得罪人家吧?就算你李柳得罪得起,咱们老李家这一大家子人,却得罪不起!   其实人家都不用刻意针对你。只要你得罪了于老爷的风声传出去,就有的是人要来收拾你,个顶个都能收拾得你拉稀,你信不信?”   李松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把李柳气个倒仰,但却奇迹般地说服了他。   李柳平日里见了大哥李槐那家粮铺子的老板,都是笑脸相迎,恨不得点头哈腰呢。   贤哥儿可是自己的亲侄儿!贤哥儿得了于老爷的赏识,那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自己也得了于老爷的赏识?   就算这一开始,得给侄儿投些银子进去,可这吃点亏、受点苦,都是一时的。   将来侄儿出息了,难道还敢不孝顺他这个当二伯的咋地?   就算侄儿不孝顺,他若是有那个造化做了官,自己这当二伯的要沾光,他还能拦得住咋地?   李柳迅速地摆正了心态,并且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自然不再反对了。   李榆面上却不见笑意,只低声喝问冯氏: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对,莫非……又是那死丫头搞的鬼?”   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爹娘。   死丫头坐在老太太身边儿,贤哥儿坐在老爷子身边儿,看上去都大大方方的,很是像样。   一阵复杂难言的感情,让他偏过头、移开了眼。   冯氏不爱听这话,却也不敢惹他,只拿帕子挡着嘴,轻声笑道:   “这可都是你的功劳!贤哥儿这是随了你了,招人儿稀罕!   要不咱家那么多孩子,怎的就贤哥儿一个,能得了于老爷赏识?”   ------------ 第126章 送行   李榆被她拍得浑身舒畅,顿时忘了去追究李云心到底是怎么欺骗老爷子的了。   只是想想,贤哥儿去念书了,就不用下地了。   家里说不定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他,一家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得哄着捧着他……   他这心里头,就还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得劲儿。   另外,他这心里头,也隐隐有几分恐惧。   看看大哥当年多孝顺?这才念了几年书,对爹娘又是什么态度?   贤哥儿他、他,会不会走上大哥的老路?   只是这些心里话,李榆却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   毕竟,再怎么榆木脑袋,李榆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来的。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这对自家孩子有好处的事儿,当爹的如果明着反对,怕是要落下个比老虎还不如的狠毒名声呢!   这一餐晚食,老李家这一大家子人,几乎个个都吃得食不知味。   桌上的马齿苋团子蘸酱、菘菜炖豆腐、风鸡炖蘑菇,高粱米水饭,糜子面儿饽饽,这些要换了平常日子,几乎算得上奢华的美味,竟然都是被囫囵吞枣地吃下去的。   几乎没几个人注意到它们的滋味,有多么鲜美。   所有人都在努力调和激动的心情。   老李家这一回,说不定真的要有机会改换门庭了!   当年,李槐的腿受了伤、科举梦断,伤心难过的,可远远不止他一个儿。   后来李希文也算是子承父志,念书虽然不大灵光,到底接着念了下去。   一家子老少爷们儿,对老两口儿偏心大房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都不觉得这样的偏心有什么不对。   毕竟若是将来文哥儿考出来了,做了官,那是整个家族都受益的事儿。   到时候自己这些实在亲戚,自然也就苦尽甘来了。   可是……老五李桐心里,再次涌起了几乎抑制不住的渴望。   建功立业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自己跟文哥儿同龄,文哥儿已经读了那么多年,也没有读出什么名堂来。   更何况是自己这个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箩筐的粗人呢?   但,没本事读书,就真的不能有出路了吗?   李桐想到了他的岳父。   每个月饷银领着、小酒儿喝着,手下还管着几十个人,端的是威风得紧。   岳父对媳妇儿简直宠上了天,连带着对自己都很好很好。   可是,将来岳父百年之后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娇妻幼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无言。   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土里刨食,让媳妇儿这样好的女人,一辈子就只做个农妇吧?!   陈氏注意到了李桐的反常:“桐哥,你怎么了?”   李桐回过神,看着陈氏关切的神情,面色就柔和下来:   “没事儿,你累了吧?明哥儿快过来,爹爹抱。”   明哥儿欢快地应了声儿“哎!”,便“呲溜”从陈氏怀里钻出来,一下子就扑到李桐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李桐笑呵呵地抱起来明哥儿,哄了一阵儿,忽然转过脸,问陈氏道:   “娇娘,你嫁给我,跟着我吃了这许多苦,不后悔么?”   陈氏娇嗔地瞪了李桐一眼:   “嗨,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当着孩子呢……”   陈氏说着,竟然还晕红了双颊、忍不住娇羞起来:   “当年……你可是我一眼就看上的!”   李桐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变得格外明亮,声线也低沉得悦耳:   “好娇娘,我李桐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   李云心悄悄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回她可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不过,听五叔这意思,他这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啊!   五婶儿那样儿,光顾着害羞去了吧!压根儿就没听出来吧!   那么自己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呢?   李云心只犹豫了片刻,就把这事儿扔到脑后去了。   既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决定明个儿就要送李希贤去拜师了,今儿个这天儿也晚了,要准备起来的事儿,可正经不少呢!   老太太乔细妹将自己天天擦得干干净净的黄杨木钱匣子,摆在炕头上,盖子放在一旁。   她细细地数着钱匣子里的铜板。   这钱匣子,是全家人都知道的、老太太放家用的地方。   里面只有一两多碎银子、几百枚铜钱、一个铜镀金的戒子,还有一个绞丝银镯子。   这些东西,是老太太乔细妹放在明面儿上的“家底儿”。   秋收后卖了粮食,或者平日里卖了她带着儿媳妇儿们做的帕子、荷包,或者农闲时节、家里的爷们儿去打短工赚来的银钱,她都是直接收在这个匣子里的。   唉,数来数去,这铜钱依然只有原本那几百枚。   并不会因为她数得仔细、数的次数多,就鸟悄儿地变多了。   ……   第二天,李家人都起了个大早。   老爷子李景福和老太太乔细妹,天还没亮、鸡还没叫,就都爬了起来。   许是年纪大了吧,遇到点事儿就容易睡不好。   两位老人都顶着黑眼圈儿,面色有些憔悴,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乔细妹亲自下了厨,拿出过年包饺子才舍得吃的白面,专程给李希贤烙了几张油饼。   油饼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把一家子大大小小,都给整精神了。   李云柔从上回于青梅送来的礼物里,拿出来那套于青梅专程给李希贤预备的新衣裳。   得亏李希贤平日里一直没舍得穿。   今儿个去拜师,穿这套新衣裳,倒是正合适。   其实不只是新衣裳,那文房四宝,今儿个也派上用场了!   只是好像还缺几本书……   李云心笑道:   “不急不急,等到了镇上,咱们先去问问学堂,看看我哥都需要用什么书。   问准了,我就去书铺里买齐了,然后再给我哥送去就成。”   乔细妹将一两银子、一块腊肉、一盒点心,外加那份于老爷亲手写的荐书,放在同一个包袱里包好,跟李云柔收拾的包袱搁在一块儿。   李云柔给李希贤收拾了文房四宝、两套换洗衣裳、两双鞋子。   冯氏也忙忙活活地给李希贤打包了一套被褥铺盖。   这几样加起来,就挺占地方了。   老两口儿总算是大方了一回,出了足足十个铜板,雇了里长家的驴车。老两口儿自己也坐了上去,亲自将乖孙儿李希贤,和他的几样行李,送到了行知书院。   ------------ 第127章 入学   行知书院在祥云镇最西边,背靠着一座小山,名为桃花山。这座小山并山下周边的田地、水塘,都是属于行知书院的产业。   这书院的山长最爱桃花,陆陆续续在这座小山上,种了许多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远远望去,一片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书院建筑采取江南水乡风格,一律的灰瓦白墙,竹枝掩映,花木婆娑。   若不是大门正上方悬着“行知书院”的匾额在那里,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修的园子呢!   给书院守门的老苍头看着眼前嘚嘚嘚走过来一头油光水滑的小黑驴拉着的一辆蒙着青布的驴车,心说这谁家的驴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驾车的是个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头儿。身子骨儿看起来很是硬朗。   老头儿把驴车慢悠悠地停下了,刚好停在书院门前,还感叹了一声儿:   “这里就是行知书院啊……可真是气派!”   老苍头原本想起身赶人,一听是夸书院的,就又懒洋洋地不动了。   那驴车上的青布门帘掀开了,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下人。一眨眼的功夫,就下来了好几个人。   先是一个打扮得立立整整的老太太。   绑腿儿缠得紧紧的,衣服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匀了些胭粉,头发也抹了不少桂花油吧,梳得那叫一个板板正正,发髻扎得高高的。   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风风火火的利索劲儿。   紧跟着老太太身后,跳出来个矮墩墩的小丫头。看那模样,也就刚留头。   脑袋上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鬏鬏,没扎起来的部分带着点儿自来卷儿的弯儿,肤色略有些深,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上下左右地对着书院大门打量了半晌。   越看越是开心,最后竟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身后,稳稳当当地走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少年人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直裰,戴着方巾,相貌出众,容色平静,身上背了个包袱,手里还拎着一个。   少年人身后,又下来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年纪轻轻、但却仪表堂堂,自带一股子潇洒英气的劲头儿,手里拎着个捆扎得相当紧实的行李卷儿。   老苍头惊得,俩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这么巴掌大的一架驴车,是咋塞进去这老些人的?”   赶车的老头儿走过来,对着这老苍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老哥,劳驾您给通传一声儿,俺们是靠山屯那疙瘩滴,特来求见山长顾先生。”   老苍头哼了声儿:   “你这老头儿,说话怎恁地不客气?俺们山长又不是啥阿猫阿狗,那是想见就能见的吗?再说你谁呀你就求见?”   老头儿语塞,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犯愁:   虽然咱手里有于老爷给顾先生的荐书,但这见不着人,也是白搭呀!   李云心往前一步,似模似样地福了一福,笑道:   “老丈莫恼。俺们是靠山屯的庄户人家。俺们屯的于老爷跟顾先生是至交好友。   于老爷给顾先生写了信,推荐我哥来咱们行知书院念书的。   俺们今儿个,这是来给俺哥送行。不敢来扰顾先生,可是这要拜师,不得行拜师礼么?”   这番话说得,那老苍头收起了原本那副漫不经心,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云心。   李云心笑盈盈地任他打量。见这小丫头这样不怯场,那老苍头的神色也转为郑重:   “在这等着,别乱跑啊!”   说着,就转身往里通传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老苍头就回转来,开了角门,将李云心他们一行人还有那辆小驴车,一块儿迎进了书院里面。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一行人走了不到半刻钟,就来到一处轩敞的书斋。   顾先生正抱着本书在看。   李云心他们一行人走进了书斋,顾先生也没有抬头,依旧在那里看书。   老爷子李景福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倒是老太太乔细妹十分镇定,看起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怯场。   李云心好奇地将这书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去观察顾先生。   顾先生是个身材干瘦、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儿,头发也是黑白相间的。束发、插玉簪、戴网巾,一把山羊胡子打理得整整齐齐,穿一身深蓝色的直裰,很典型的读书人的打扮。   五官端正,表情严肃。但李云心却觉得他的面色,透着几分慈蔼。   顾先生手上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但却久久不见翻页。   李希贤抱着自己的包袱安静地站着,李桐拎着行李卷儿站在一行人最后。   见先生在读书,老李家这么多人,没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片刻之后,顾先生抬起头来,仿佛才知道他们进来了似的,一脸严肃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几位就是靠山屯来的老乡?哪一位是要来读书的学生?于老爷的亲笔信在何处?”   李希贤恭敬地施礼,然后打开了那个装束脩的包袱,拿出于老爷的荐书,双手递给顾先生:   “请先生安。小子李希贤,今年十岁了,未曾进过学堂。这是于老爷的荐书。”   顾先生惊讶地看了李希贤一眼,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个没念过书的。既然一点基础都没有,于老爷还能推荐他来,想必是个人品出众的了。   顾先生将于老爷的荐书打开看了看,点了点头:   “好。既然没有什么基础,就从丁班开始吧。若是读得好,年末考试得了优,就可以升到丙班。”   顾先生将于老爷的荐书留下了,招来了个侍者,简单交代了两句,李希贤就算成功入学了。   侍者接过了李桐手上的行李卷儿,带着李希贤往里走,再往里面,李家人却是不能跟着了。这行知书院的规矩,家长送学生,初次来也只能进到前院。   书院内部是不许外人进的。   顾先生起身要走,李云心忙开口问道:   “先生请留步。”   顾先生奇怪地看了一眼,见是个小丫头,更觉奇怪:   “你们还有什么事?”   李云心笑笑,坦然问道:   “谢谢先生收下俺哥。劳烦您问一下,俺哥现在需要学的书,都是哪些?书院里提供教材么?还是需要自己去寻?”   顾先生淡淡地笑了,说道:   “丁班的课程需要学《诗经》和《论语》。书院不提供教材。”   李云心紧接着问道:   “那我们送教材过来,是不是交到门上,直接说明是给俺哥的就行?”   “对。”   “谢谢先生指点,先生慢走。”   顾先生又看了一眼这个说话爽脆又挺知礼的小丫头,点了点头,便背着手走了。   ------------ 第128章 不借   顾先生一路走,一路琢磨着李希贤这个孩子。   他刚刚故意拿了本书,没搭理这一波涌进来的人,倒也没有别的意思——既然老友写了亲笔信来,推荐李希贤入学,那么不论这个学生如何驽钝,自己也是要收下的。   刚刚那副作态,不过是想试试这孩子的品性罢了。   这孩子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配得上老友这封亲笔信,也配得上自己这行知书院。   那一家子虽然是庄户人家,但都拾掇得干净整洁,对待自己这个师长,也十分有礼。   还依礼准备了一份诚意满满的束脩,可见是个懂事的。   这孩子就算没有什么基础,但有好的品性打底,有学好的心,自然就能学好。   顾先生没注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关注过任何一个学子了。   平日里赏赏桃花、喝喝小酒、画上几笔画儿、偶尔翻翻书、逢年过节与亲友聚聚、再与好友诗词唱和一番……   小日子过得既潇洒飘逸,又十分接地气。别提有多舒坦了。   至于说教书育人的事儿,自有书院里的教授师去做,用不着他操心。   可这会儿,他对李希贤莫名地产生了几分关注的兴趣。   毕竟,如果仅仅只是人品好的话,怕是未必能请得动好友亲笔写下这封荐书吧?   ……   李家人等到顾先生走了,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太太乔细妹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还得买书啊……”   李云心笑道:   “我大伯和希文哥都是读书人。我哥可以先借希文哥的旧书来用用啊。要是希文哥那里的旧书没有富余的,咱们再买不迟。”   少了一个人和三份行礼,驴车上的空间宽阔了不少。   一行人出了书院门口,上了驴车,晃晃悠悠地奔着李槐家的宅院去了。   乔细妹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回忆起那一回到镇上来,刚刚发现老大一家子在欺瞒自己的时候,那种既迷茫又无措,既愤怒又屈辱的心情。   今儿个去了老大那里,曹氏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个婆母呢?   如今老大翅膀硬了,怕是也知道自己不至于真的跟他撕破脸,所以有恃无恐了?   一路上,老太太一直想着心事,李云心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心情也随之变幻莫测。   没办法,自己的金手指大概是太久不出来活动有些寂寞了,导致这一路上,老太太的脑门儿上一直在噌噌噌地往外飘字儿……   李云心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看漫画一样,看得到老太太内心深藏的情绪。   而且这情绪和乔细妹脸上的表情的配合,让李云心感觉十分意外。   原来,她皱着眉头是这个意思……   原来,她抿着嘴是这个意思……   原来,她这样翻着眼睛是这个意思……   ……   行知书院距离李槐家的宅子不算太远,小黑驴嘚嘚嘚地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老两口儿带着李云心坐进了车厢里等着,让李桐先去敲门。   守门的老张头三句两句问清了李桐的来历,就着急忙慌地跑到院子里去通传。   片刻后就回转来,开了大门、拆了门槛,将李桐和这辆小驴车迎了进去。   走到院子里没几步,就见曹氏面上带笑,施施然迎了过来:   “五弟来了。车上可是五弟妹?什么风把你们两口子给吹来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咱爹娘身子可好?   珠姐儿在家安生么?可是跟姐妹淘气了?”   曹氏的话,像是放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李桐施礼问安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怼到脸上一大串的问题。   但曹氏这份热情过度的寒暄,一直是浮在空中的。白白问了许多话,却并没有留给李桐回答的空儿。   李桐笑了笑,等曹氏一口气问完了,一直说到要留李桐在家吃午食,李桐才淡淡地说道:   “家里一切都好,爹娘身子很好,珠姐儿也很懂事,嫂子勿要挂念。”   曹氏竟是连往屋里让一让的客套都省略了:“那五弟你今儿个来是……”   “嫂子,我是送爹娘来的。还是让爹娘跟你说吧。”   李桐掀开了青布车帘子,老两口儿慢慢悠悠地先后下了车。   李云心最后一个跳了出来。   曹氏顿时有种谎言被戳穿的尴尬和心慌,惊得眼睛都瞪圆了:“爹,娘,您二老怎么来了?”   看到李云心下了车,就更是迷惑不解:“怎么心姐儿也跟着来了?”   “大伯娘安好。”   李云心没有直接回答曹氏的问话,而是先站定,像个小大人一样行了个福礼。   曹氏看着李云心落落大方的模样,却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堵心。   她直觉地认为,这死丫头上门,一准儿没好事儿。   前些日子被李云心正面硬怼的记忆,瞬间翻涌出来,让曹氏顿时觉得头也疼、胃也疼,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李云心笑道:   “大伯娘,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儿,今儿个我们是送我哥来书院的。这不我爷我奶想烨哥儿了,就顺道过来看看。”   李烨作为老李家重孙子辈儿的头一个,自然是深得二老喜爱的。   曹氏自觉找到了理由,却笑着婉拒了:   “烨哥儿刚睡了,这会儿不好见风,待会儿等他睡醒了,爹娘再看吧。”   只是,想到李云心刚刚说的话,曹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有几分疑惑:   “文哥儿回老宅了么?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呢?”   老太太乔细妹看着曹氏,微微一笑:   “不是文哥儿。   文哥儿课业繁重,哪里有那闲工夫回老宅?   是贤哥儿。   我看贤哥儿这孩子,既孝顺又聪明,是个好苗子,就送他来镇上念几天书。   我倒是也不指望他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反正,能认得几个字儿,看得懂城墙上贴的告示,别做那睁眼的瞎子便好。”   这一席话,说得曹氏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庄户人家,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得举全家乃至全族之力!读书进学,这是多么奢侈、多么高贵的事!凭他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要读书?   再说了,老李家有文哥儿一个读书进学的,难道还不够么?   莫非,老太太这是在跟她示威呢?乔细妹莫非是在故意明晃晃地狠劲儿打她的脸呢?   还是说,老太太在哪儿发了一注无主的横财?   曹氏的眼神儿扫过那辆蒙着青布的驴车,想想也是,若非发了横财,哪里置办得起驴车?   曹氏的语气,瞬间热情起来。   那隐忍的、扭曲的脸色,配上假模假式的热情语气,李云心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鸡皮疙瘩。   等到老太太乔细妹说明了来意,曹氏却露出了个得意洋洋、微带几分讥讽的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哎呀呀,这可不成。   文哥儿他爹说过,书这个东西,必须得要时时温习。   不是说现在不用了,就没有用了的。   贤哥儿既是要上学,还是得置办几本新书自用的。   若是实在舍不得这份银子,就让贤哥儿从先生那里借来,抄一抄也成。   既练了字,又得了书,多好的事儿呢。”   ------------ 第129章 买人   曹氏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但这个时机很显然不合适。   李希贤的那点儿底子,让他直接来抄书,这不是难为人么?   李云心丝毫不觉得意外。   李槐一家子的做派,她已经很了解了。   之所以提出来要跟李希文借书,也是故意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老太太乔细妹看清楚大房的态度。   这也多亏了今儿个大堂哥李希文不在家。   不然这效果,指定没这么好。   乔细妹未必就不知李云心的小算盘,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生气了。   曹氏,这个曹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家子亲兄弟,亲侄儿,这样近的关系,她怎么就不能盼着人得点儿好儿?!   这是吃准了自己舍不得买书的银子么?这话说得这么直白,这是有多怕我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乔细妹觉得额角再次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深呼吸了两三回,才算把这股子怒火压了下去。乔细妹冷冷地说道:   “既然这样,这事儿就不牢你费心了。   你记得回头跟槐哥儿说一声儿,现在家里日子艰难,槐哥儿这个长子,也该担负起点儿长子的责任来了。   多了不用,让槐哥儿每个月往家里交一两银子就成。   我这就回去了。好好照顾烨哥儿。”   说完,乔细妹转身就走。   李景福本来还想看看重孙子,见媳妇儿已经气咻咻地走了,赶紧跟在媳妇儿身后也走了。   李云心笑着欣赏了一下曹氏铁青的脸色,态度恭敬地施了一礼,跟曹氏道了别。   李桐也向曹氏点点头,叔侄两个转身跟在老两口儿身后走了。   曹氏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就连手里那崭新崭新的绸布帕子,都差点被她扯碎了。   她就知道,有那丫头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儿!   老太太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对四房这样好!   把那死丫头带在身边不说,还把贤哥儿送进学堂!   那行知书院多难进呢!   当初李槐可是又托人又花钱的,前前后后送出去多少人情!   对了,这里面,莫非还有李槐的事儿?   要不,就凭乔细妹一个乡下老太太,可不是我看不上她,她哪里来的门路把贤哥儿送进行知书院?   曹氏越想越觉得是李槐瞒着她做下了这事儿,一时间悲从中来,怒气填满了胸腔,忍不住摔了一个平日里最爱的茶杯。   碎瓷片掉了一地,负责洒扫的婆子气哼哼地一边儿清扫,一边儿嘟嘟哝哝,偏巧被曹氏听了个正着,不由大怒: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一个奴才竟也来欺我!”   曹氏怒喝出声,谁曾想那负责洒扫的婆子火气更大,“啪”一下摔了扫帚和簸箕,撂挑子不干了:   “老娘是你家的雇工,不是你家的奴婢!   老娘伺候过这么多官宦人家,还没见过你家这般能作闹的!   给一个人的钱,让干五个人的活儿也就罢了。   竟然还一天到晚地找事儿!一天到晚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我呸!老娘不伺候了!”   那婆子跳着脚骂了个痛快,“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就喷到了曹氏脸上,把个曹氏恶心得差点没吐了。   婆子骂完了,噔噔噔就走了。   等曹氏缓过劲儿来,人都已经走远了。   气得曹氏呜了嚎疯地,眼泪哗哗地流,一边哭一边喊:   “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   李烨被这样大的动静给闹腾醒了,这会儿也哭了起来。   林氏正不想往曹氏身边凑,于是急忙抱了李烨,走来走去地哄着。但凡孩子哭声渐渐小了,她就悄悄地拧他一把,孩子吃痛,就又大哭起来。   这一下子,闹得直到李槐从粮铺溜达回来吃午食,才发现家里面一片狼藉。   婆子走了,午食自然没人打理。   曹氏哭得妆都花了,鼻涕眼泪地糊了一脸,看着就让人生厌。   林氏满脸焦急,一直抱着孩子哄着。   可那孩子却不知为何,怎地哄都哄不好。   每当哭声小些了,就又冷不丁地突然爆出一波更大的哭声,这会儿哭得,嗓子都嘶哑了。   李槐皱着眉头,先是斥责了曹氏:   “多大个人了?都做了祖母了,怎地还这么没深沉?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你就哭成这样?   家里咋造的这么皮儿片儿地……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哭了一上午!”   骂完曹氏,又呵斥了林氏:   “小孩子这样哭,不把嗓子哭坏了?   在屋里哄不好,你就不会抱他到外头走走?   实在不行,就带着孩子去普济堂,找个大夫把把脉,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哪能就这样放着不管,让他可着劲儿哭?”   李槐威严端方的表情,很快就被一阵咕咕叫的声音给破坏了。   他肚子饿了。   而且可能是今儿个上午喝多了茶水儿,也可能是尴尬的情绪造成的加成,这会儿他不止觉得饿得前腔贴后腔,胃里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都什么时辰了,午食准备好了吗?”   这话一出口,曹氏也顾不得哭了。忙忙地一边拿了帕子擦了脸,一边说道:   “咱家雇来的那个煮饭婆子,刚刚撂挑子不干了。今儿个晌午,咱们且先对付一顿吧。   下晌我去找人牙子,买个厨娘回来煮饭。   这雇来的人,就是不靠谱!一言不合就敢给你甩脸子,说她两句就撂挑子!”   李槐原本想要反对,毕竟买个有手艺的厨娘,起码也得十两银子。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再说前些年曹氏还得下地种田呢,这怎么住进了镇上,就娇贵起来了?就连煮饭,也得专门买个人回来伺候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一直想要买个贴身伺候自己的丫头,曹氏却咬死了银钱不足,一直不肯松口。这买个厨娘,虽然不如小丫头鲜嫩水灵,好歹却也是个新鲜滋味……   这样一想,李槐就同意了,还着意嘱咐了一句:   “买个年轻点儿的,老婆子怕是干不动活儿。到时候是买家来了,反倒不知是她伺候你呢,还是你伺候她呢?”   曹氏笑意盈盈地应了,心里只想着,总算可以买人了!   这回自己务必要找个手艺上得了台面,性子也得柔顺好拿捏的。   可万万不能再像那撂挑子的碎嘴老婆子一般,那么刁蛮,那么彪悍!你说她一句,她竟早早地有十句等着你呢!   ------------ 第130章 婆媳   乔细妹来过的事儿,曹氏没想瞒着。毕竟家里不只她一个人,瞒着怕是也瞒不住。   但她却没提乔细妹让李槐往家里交银子的事儿:   “对了,今儿个咱爹和咱娘过来了。   我看咱娘是发财了。竟然是驾着驴车来的呢!   那小黑驴,油光水滑的,养得可好了。那驴车上蒙着青布,看着不怎么显眼,但其实里面挺宽敞,坐得下四五个人呢。”   李槐眉毛一跳:   “咱娘竟然买了驴车?”   曹氏笑道:   “咱娘倒是没提这驴车的事儿。我也没问。咱娘过来,是给咱们报喜的。   四房的贤哥儿你记得不?咱娘把贤哥儿送进行知书院了。   今个儿特意过来跟咱们说一声儿,还说要借了文哥儿的旧书去呢。被我给推了。”   李槐皱起了眉头,鼻子上都出来了好几道褶子:   “咱娘竟然走得通行知书院的关系?”李槐顿时觉得,得好好维护一下跟亲娘的关系了。   见了李槐的模样,曹氏顿时心里一凉。   看来,并不是李槐背着自己,帮着乔细妹走通了书院的关系了。   想也是,李槐干什么要培养贤哥儿?   就算是他打算给文哥儿添个助力,怕是也不会从四房选人哪。   李槐脸上满是算计,正琢磨着怎么从乔细妹的关系上捞些好处。   曹氏跟李槐做了这许多年的夫妻,此时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顿时忍不住有些郁闷。   她原本提起这事儿,一来是想暗里敲打下李槐,让他不要背着自己替乔细妹办事,二来也是想挑起李槐对婆母乔细妹的不满。   谁曾想,李槐这个势利眼,竟然惦记起来要维护乔细妹那边的关系了!   这岂不是适得其反么?   曹氏原本还打算,要把乔细妹让李槐每个月往公中交一两银子的事儿给瞒下来。回头等乔细妹久久不见银子,一生气,闹到李槐头上,那乐子就大了。   按着李槐的性子,必然是要记恨的。   可谁曾想,这会儿李槐竟然已经惦记上乔细妹那边的门路了!   曹氏一冲动,就没忍住:   “也不知走这关系,咱娘担了多少人情。今个儿咱娘还说,要让你以后每个月往家里交一两银子呢!还说什么,要让你担负起长子的责任……”   曹氏嘴角掩盖不住一缕轻蔑的笑容,李槐见了,忽然沉了脸:“这事儿你也给拒了?”   曹氏见事情并没有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顿时有些慌了神:   “那哪能呢?咱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老人家那双眼睛一立立,我这浑身上下都打哆嗦。   就算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在咱娘眼跟前儿炸刺儿呀!   我这边儿还什么都没说呢,咱娘就转身走了。   连午食也不肯留下来吃,拉都拉不住!”   李槐二话没说,也不惦记吃饭了。着急忙慌地跑到了书房,去找自己和李希文用过的书。   李槐挑来挑去,挑了一整套品相完好的四书五经,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放到一个藤编的书箱里,背着书箱子,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看着李槐那步履匆匆的背影,曹氏顿时连哭都没心情了。   见曹氏不哭了,林氏也就渐渐把孩子哄好了。   等哭得筋疲力尽的李烨,嘶哑着嗓子、重新入睡了,林氏就一脸怯生生地来伺候曹氏洗脸。   曹氏有些嫌弃林氏笨手笨脚。   但林氏除了伺候人不大在行,委实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李烨还一天到晚粘着她,对林氏这个儿媳妇儿,除了不痛不痒地骂她两句,却也没什么办法来收拾她。   再加上林氏平日里对曹氏表现得恭敬有加,而且十分有眼色,能不在曹氏面前晃就不在曹氏面前晃,曹氏的火气多半都是冲着下人去了,对林氏,往往还真是生不起气来。   林氏伺候曹氏洗净了脸,又重新细细地描眉画眼儿,抹了胭粉,曹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镜子该磨磨了。”“娘说得是。”   曹氏和林氏下了两碗面,曹氏那一份额外卧了个荷包蛋。   看着林氏碗里的素面,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和绿油油的菜叶,曹氏终于露出来了个笑脸儿,语气温和地交代林氏:   “下晌你且留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守好门户。我去牙行一趟,买个厨娘就回来。”   林氏点头应了,曹氏满意地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衫,摇摇摆摆地出了门,租了一辆轿子,就奔着牙行去了。   恭恭敬敬地把曹氏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轿子渐渐远去,林氏脸上卑微又羞怯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快手快脚地下厨烙了一份葱花饼、蒸了一碗肉沫蛋羹、又炒了个青菜肉丝,就把李烨叫醒了,抱在怀里,一边自己吃着饭,一边间或喂李烨一口。   李烨还没有断奶,葱花饼和青菜肉丝,他都只能看着。林氏只喂他吃肉沫蛋羹,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   急匆匆地吞下去,吃完了舔嘴抹舌地不说,还继续张大嘴巴要吃,就像鸟窝里时时刻刻等着大鸟喂食的雏鸟一样。   林氏欢喜得很,喂他吃完了一碗蛋羹,自己也吃完了葱花饼和那青菜炒肉丝,把用过的碗筷盘碟都放进锅里泡上水,就牵着李烨,让他试着走两步消消食。   活动了一会儿,就又把李烨哄睡了。   趁着李烨睡着,林氏动作飞快地洗干净了碗碟,把厨房收拾利落了,然后才能坐下歇口气儿,给自己泡了一点点薄荷叶水喝。   她只放了一小片薄荷叶,就为了尝个滋味儿。   毕竟还在哺乳,不敢饮酒,不敢喝茶,好多食物都是禁忌。   其实这薄荷叶,最好也是不要吃的。   但林氏实在觉得嘴里没滋味儿,所以只在水里放上一小片,略微尝一尝味道。   短暂的平静的休憩时光,很快就被打破了。   林氏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她像是被坐塌垫子上暗藏的针给突然扎到了一样,“噌”地跳了起来。   她对着铜镜轻轻整理了下妆容和衣物上的褶皱,迅速换上了一副羞涩腼腆,略带几分怯生生的表情,转过身迈着小碎步,远远地奔着门口就迎了过去。   果然是曹氏回来了。   曹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回来了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小媳妇儿。   这便是曹氏买回来的厨娘了。   这厨娘面目寡淡、五官平庸,甭管是跟曹氏、林氏,还是跟老李家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比,颜值都没有什么出彩之处。身材也瘦瘦弱弱的,平板干瘪。   不过,据说她上灶的手艺很是不错,做得一手好茶饭。   而且干活儿很麻利,也不爱说话,性子很安静。   曹氏尝过了她的手艺,又见了她这副不大招人待见的模样,心下颇觉满意。跟人牙子讨价还价了半晌,最终还是付了十二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   ------------ 第131章 买书   李槐在镇上的书铺里找到了乔细妹、李景福和李云心和他们的小黑驴青布车。   油光水滑的小黑驴嘴里不知在咀嚼着什么,尾巴一甩一甩地,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就很是惹人喜爱。   乔细妹和李景福在门口,略有些局促地扎扎着手站着。   李云心倒是无知者无畏,已经一脸好奇地进了书铺,从这一头逛游到那一头,倒是一副很是自在的模样。   李槐背着书箱,一瘸一拐地走了半晌,已经出了一身臭汗。此时看着,倒显得比老两口儿更狼狈一些。   看样子他们还没买完,李槐顿时觉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落下来一大半儿,他笑呵呵地走上前去,对着老两口儿叫了一声儿:   “爹,娘。”   老两口儿循着声音看过去,见竟是李槐,十分意外:   “槐哥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晌午回家,听曹氏说您二老来了。曹氏那个蠢婆娘还惹二老生气了,我这心里着急,连午食都没吃就追过来了。”   乔细妹一听,顿觉心疼: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身子骨儿要紧!你自己好好地,就是孝顺了!”   李景福点点头:   “你娘说得对。啥事体值当你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   李槐这飘飘悠悠的心,总算落到了腔子里。   老爹老娘还是心疼自己的,哈哈,心疼自己就好。   李槐把书箱子拿了出来,献宝一般给老两口儿看:   “爹,娘,我这听了信儿就赶过来了,出来得太急,也就没赶得及做什么准备。这几本书是我跟文哥儿用过的,我寻思着,贤哥儿若是不嫌弃这是旧书,就拿给贤哥儿用正合适。”   老两口儿的脸色都好看了很多。   能省下买书的银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老大这个态度。   老大能有这个态度,就说明他没有忘本。没有不把兄弟当兄弟,不把侄儿当侄儿。   老两口儿为了送李希贤上学,今儿个都特意打扮过。本来有了送贤哥儿进行知书院这一大喜事,两人心情就都很愉快。   这会儿见了李槐的表现,心情更是喜上加喜。   老两口儿这一开怀,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十来岁。   李槐看着老两口儿的状态,心里更觉得曹氏那蠢妇可能歪打正着猜对了。   若不是发了一注横财,老两口儿的精神头儿怎么会这样好?   前些日子还蔫儿蔫儿的,打不起精神来呢!眼瞅着这腿脚都快要不利索了似的……   李槐用心奉承,老两口儿也心疼这个宠惯了的儿子。你有心,我有意,双方之间的氛围,很快就其乐融融了。   李云心这会儿总算也逛完了整个书铺,挑了一本《三百千》合集,一本《笠翁对韵》,问了下价格。   小伙计见这个不起眼的小客人,竟然真的要买,顿时喜笑颜开,声音洪亮地报价:“《三百千》二两八钱,《笠翁对韵》三两三钱,合计承惠六两一钱银子。”   李云心仰起脸儿,笑得格外亲切甜美:   “小哥儿,抹个零可好?我给您六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哎呦,这可不行。我们老板心善,为了让贫寒学子也可以买得起书,这书价,已经降到全县最低了。再便宜的话,怕是同行都饶不了咱家!”   李云心笑道:“既然不能抹零,那你就送我些搭头好了。就那种纸就行,给我来一刀。或者那个墨锭也成,给我来两块儿。”   “这……这怎么能成呢?”   小伙计顿时结巴起来,汗都要下来了。   书铺不像饭馆儿酒馆儿,一年四季都生意火爆。往往只有在临近学堂开学、书院开课的日子,才会有大批量买教材的人。   平日里,不过是卖些话本子,或者一些游记、诗词、杂学等书,偶尔有些珍本善本之类的大生意,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像这种要买启蒙用的新书,而且一下就买下六两一钱银子的书,也不算个小生意了。   若是把人气走了,回头就算老板不生气,老板娘也必定饶不了自己。   可是,哪有买本书,还要饶上笔墨纸砚的?   这时候老板笑着出声儿了:   “哈哈,好伶俐的小丫头!这纸和这墨只能选一样,你要哪种?”   “嗯,那就选这个吧。”   李云心指了指她刚刚看好的那一摞纸。其实她就是比较享受这个讲价的过程,倒没指望真能占多大便宜。   不料,店老板竟然真的慷慨地答应了:“小丫头挺有眼光的嘛!”   笑着让小伙计把书和纸张,都给李云心包好,还贴心地绑上了可以提着走的细麻绳儿。   李云心掏出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付了款,收好了找零儿,提着书,慢悠悠地走到了乔细妹身旁站定。   老两口儿和李槐正唠得热乎,竟是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倒是李槐,率先发现了不对:   “心姐儿,莫要浪费钱,大伯都带来了。”   李云心忙对着李槐施了一礼,仿佛才看到他一样:   “哎呀,大伯父你来了。大伯父安好。”   然后她探头看了一眼李槐拿着的书箱:   “大伯父都带了什么书啊?”   李槐说:   “四书五经都带了,一本都不缺。你这买的什么呀?快去退了!都退了!”   店老板闲闲地插了一句嘴:   “这可不成。本店书籍等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李云心笑眯眯地扭头对店老板说道:   “没事儿,您放心,我们不退。”   说完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牵乔细妹的手:   “奶,您和我爷出来这大半天了,身子累不累?肚子饿不饿?咱们先把书给我哥送去,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乔细妹立马来了精神:   “那自然是先去送书!你哥那儿肯定急等着用呢!”   乔细妹从李槐手里一把接过那书箱子,噔噔噔头一个上了驴车。   李云心紧随其后。   李景福也自顾自去赶车了。   李槐手上空空,被扔在了原地,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难看无比。   乔细妹忽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槐哥儿,你快去粮铺里上工去吧!   我们着急去给贤哥儿送书,就先不跟你唠了。送完书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你要是想家了,就抽空儿回来看看。娘给你包饺子吃!”   说完摆摆手,不等李槐回话,就缩回了车窗后面。   李槐莫名地觉着有些失落,贤哥儿这一上了学堂,可就成了爹娘心尖尖上的人了。   似乎就连母亲的宠爱,都被他给分走了一大半儿。   ------------ 第132章 有趣   李槐失落地站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铺。   自打科举无望之后,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都不碰书本了。   目前他唯一看的带文字的东西,就只有粮铺的账册而已。   之前,李槐光顾着跟老两口儿联络感情来着,还没来得及把话题转移到贤哥儿怎么进的行知书院这事儿上头来呢。   看来,这个月底,得抽空儿回老宅一趟。   李槐走了一阵,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就在临近书铺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儿,点了一壶小酒,两个小菜,悠闲自在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便晃晃悠悠地走到粮铺上工去了。   到了粮铺,自有那伶俐的小伙计给他沏上一壶好茶,摆上一碟瓜子送到他手边。   李槐坐下休息了一阵,就开始看账本。   嗯,再过两天又该盘货了。   这段日子,靠山屯儿好多人家来镇上买粮食啊。前些日子,因为征兵令闹闹哄哄那会儿,买粮的人就不少。   然后遭了一茬冻灾,下了一场雹子,好多村里人就坐不住了,把棉衣、棉被什么的,都送到当铺去,换了现银,买了粮食回去。   这帮土包子也不想想,就他们买的那仨瓜俩枣的,够吃几天的?   真要遇上饥荒,不还得是个逃荒的命!   李槐摇头嗤笑,啜饮了两口滚烫的茶水,继续看账本。   一直到天擦黑,他才收工回家。   到了家就见屋子变得十分整洁,比原来那老婆子在的时候还利落呢。   这是曹氏转性了?   还是这败家娘们儿不止买了厨娘,还多买了几个下人?   “曹氏,你今儿个去牙行了?”   “老爷回来了。看您这话说的,不是您说要买厨娘的吗?”   李槐疑惑地指了指周边的环境:   “一个厨娘就这么能干?”   曹氏笑道:“可不是咋地?这个厨娘可精贵着呢!   花了我足足十六两银子。甭管怎么砍价,那人牙子都不松口。   但人家确实值得这个价儿。   这厨娘不止煮的一手好茶饭,还做得一手好绣活儿。   就连洒扫上这些粗活儿也来得!   干活儿既麻利、又勤快,兼且忠心耿耿,而又性情柔顺,十分难得。”   见曹氏把厨娘夸成了一朵花儿,李槐也来了兴致:   “哦,世上竟然有这样能干的人?快叫过来让我看看!”   曹氏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儿:“蝉娘,快过来,给老爷请安!”   远远地有人应了一声儿,李槐见到一个苗条的身影款款走了过来,心头一喜。   然而等到厨娘真的站到了他面前,才看出来,这厨娘身材瘦弱干瘪,容色十分寡淡,怎么看怎么倒胃口……   好你个曹氏,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李槐冷冷地扫了曹氏一眼,果然见到曹氏唇边没来及掩饰的笑意。   心中怒火填胸。   这些女人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儿自以为是!   珠姐儿原本好好个姑娘家,偏不听自己这个当爹的话,不好好待在闺房里练练女红,整日出门游逛,结果怎么样?惹到了庞家那个煞星!只能灰溜溜地跑到乡下去避祸!   心姐儿那个死丫头,也不知怎么哄得老爷子老太太那般信她!竟然舍得让她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胡乱花用!说买书就买书,连个磕巴都不打!让她退了,竟然还死活不肯退!   还有曹氏!一天到晚地摔碟子摔碗,打量自己不知道呢?   若不是她太苛刻,那老婆子能放着银钱不赚,硬是被她气走了?   这让她买个厨娘吧,都说了要买个年轻点儿的,她就能挑回来这么个货!年轻倒是真年轻了,可这脸,怎么就能长成这样……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边李槐心里暗恨,那边曹氏心里也挺窝火。   她自是知道李槐的小心思。之前李槐又不是没漏过口风!   这老不修,老早就想要买个年轻鲜嫩的丫头回来伺候他了!若不是自己一直态度坚决地挡在头里,怕是早就买了回来。这会儿,说不定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自己又不是泥捏的面做的,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曹氏和李槐各怀心事,倒是把那厨娘给忘在了脑后。   厨娘行礼问安之后,见两个主人只互相看了一眼,就沉默不语起来,不免有几分胆怯。实在是她已经被转卖过数次,再不想那样颠沛流离了。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见主人依然毫无吩咐,这厨娘就忍不住叩头哀求起来:   “求老爷、夫人发发慈悲,不要赶蝉娘走……”   这一声儿,顿时惊醒了两个心事各异的主人。   李槐叹了一声,说道:   “起来吧,不关你的事。好好办差,就没人会赶你走。”   曹氏看了一眼李槐,确定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一丝对那厨娘的兴趣,方才骄矜地点点头:   “老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且放心。   下去忙吧。晚上不宜吃得太好。清清淡淡地,做四、五个菜,就行了。”   厨娘忙不迭应了,急急地小碎步跑着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食。   曹氏抢在李槐发火儿之前先开了口:   “我看你那箱子没带回来?咱娘果然是发了横财了?”   ……   书院里,李希贤已经拿到了门房通过书院的下人送过来的书箱和包裹。   全套的《四书》、《五经》,崭新的《三百千》、《笠翁对韵》,他看到这些,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当年,他曾经问过那闯学堂的书客,知道即便是那旧书的价格,也都不便宜。   更何况,这几本书,都还新得很呢!   很快,李希贤就集中了精神,继续听先生讲课。   这场景,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可即使是做梦,自己也要尽可能梦得久一点!   丁班的先生恰好也姓丁,是个清瘦的年轻学子。听说是书院山长顾先生的亲传弟子。这位丁先生的性子,十分温和。   若有那顽童犯了错,他也只是罚站,从来不打戒尺。   李希贤虽然是新来的,却不是这丁班里唯一的大龄学生。   在他之前还有四五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托了关系进了书院,也在这里读书。   不过,这些半大孩子都很是淘气。   上课的时候,往往不到一刻钟,丁先生就得从他们之中拎出来一两个,赶出课堂去,让他们站到院子里,到那人来人往的门廊处,去贴着墙罚站。   这几个半大孩子,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极强的时候。   对他们来说,即便是站在门廊那里看走来走去干活儿的仆役、和院子里的花鸟鱼虫,也远比老老实实地待在课堂上,听着那令人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有趣。   今天,丁班竟然来了新人……   ------------ 第133章 受挫   一个新人,可比院子里的蚂蚁,树上的鸟雀,有意思多了。   丁班的几个小霸王顿时觉得,原本无趣的课堂,也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尤其是他们发现,新人的底子似乎还不如他们几个的时候。   第一次打课间铃的时候,几个人就围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缠着李希贤问这问那,七嘴八舌,聒噪得如同一大群叽叽喳喳的雀儿:   “喂,小子,你叫什么呀?你是谁家的?”   “喂,你认不认字呀?”   “喂,论语都没学过,你怎么进的丁班呀?”   “喂,你没启过蒙吗?这拿笔的姿势都不太对啊!”   “喂,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还是你是哑巴?怎么都不吱一声的?”   李希贤正慢慢地收拾桌面,闻言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   “吱。”   说完,李希贤又低下头去,把书箱装好,盖子盖上,起身去更衣了。   几个围绕着他的小霸王闻言一愣,紧接着就爆笑出声:   “哈哈,这小子,真有意思!”   笑了一阵,渐渐回过味儿来:   “哥儿几个,我觉得好像不大对呀!问了这半天,这小子啥也没说!这是不是耍咱们呢?”   “就算不是,就他那个牛皮哄哄的样儿,就是欠收拾!”   “对,收拾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敢耍本少爷玩儿,这臭小子,胆儿挺肥的呀!”   七嘴八舌五人组,顿时闹吵吵地取得了一致意见。五个脑袋瓜儿立马凑到了一起,低声商量起怎么给李希贤一个难忘的教训来。   打架是不能打架的,实在是因为他们前一段打架太过频繁,把好脾气的丁先生都气到了,找到了山长顾先生那里。   顾先生发了话,他们这几个淘小子,若是敢再在课堂上打架,不管是谁的错,都要逐出书院,谁来说情都不会再给他们几家留面子!   不能打架,要怎么办呢?   ……   片刻之后,丁先生的小厮豌豆,叮叮当当地敲响了上课的小钟。在院子里放风玩耍的学生,潮水一般涌进课堂。   丁班加上新来的李希贤,也才刚刚二十一个学生。教室里基本上是人手一套桌椅板凳,单人独坐。   李希贤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眉头微微一皱。   他的书箱被人动过了。桌面和椅子也有些变化。   椅子似乎被人换过了,看起来和上节课坐的那一把不大一样。桌子倒还算原来那一张,但桌洞上不知为何被放了一块儿布遮挡。   书箱的盖子歪着,还露着条缝儿,很显然跟之前有所不同。   李希贤没有坐下,站在原地,轻轻地掀开书箱盖子的一角儿往里看了一眼,就又迅速地把那盖子放下了。   紧接着,他轻轻地掀开桌洞的布的一角,弯下腰,往里瞥了一眼。   这时候丁先生进来了,所有学生起立迎接,行礼如仪。   丁先生和气地笑笑,李希贤却离开了座位,径自往丁先生那里走了过去。   走到先生面前,稳稳地站定,施了一礼:   “先生。”   丁先生疑惑又惊讶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学生:   “李希贤?这就要上课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李希贤点点头:   “先生,我的桌椅和书箱都被人动过了,学生胆子小,想请先生帮我看一看。”   七嘴八舌五人组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小子,他怎么第一天来,就敢跟先生告状呢?难道这书院是他家开的不成?   丁先生闻言眉头一皱,知道想必又是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小霸王,在想方设法地捉弄新来的同窗……   丁先生放下书,大踏步走了过去。走到了李希贤的位子边上一看,顿时觉得火气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李希贤的座椅,已经被换成了教室角落里闲置的一把旧椅子。   这把椅子有一条腿儿是断的。   虽然接着原来的茬口可以拼上去,但只要你往上面一坐,就免不了要摔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丁先生沉着脸,一把扯开桌洞上覆盖着的那块儿布,就见一只黑乎乎的癞蛤蟆,“咕呱”叫着,从桌洞里跳了出来。   孩子们顿时忍不住了,哄堂大笑。课堂里一瞬间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有几个孩子拍着手、跳着脚,大声嚷嚷着,元宵节看灯都没这么兴奋。   有几个年纪小的,更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一边笑得停不下来,一边“唉哟”、“唉哟”地揉着肚子、叫着痛。   这还不算完。   丁先生打开了李希贤的书箱,发现书箱里面盘着一条菜花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箱子盖子打开了,菜花蛇优雅地游走出来,课堂“哄”地一声乱了起来,大家纷纷躲避,有些孩子甚至哭喊起来。   菜花蛇是无毒蛇,但对于许多娇生惯养的孩子来说,这种滑溜溜、黏腻腻、冷冰冰的东西,看一眼都够吓人了,更何况跟它同处一室!   来巡查的教授师听到这边的哭喊声,忙忙奔了过来,还带过来两个杂役。   见是有学生恶作剧导致的混乱,急忙让杂役把那菜花蛇捉住扔了。   孩子们的哭闹叫嚷之声才渐渐小了。   李希贤十分抱歉地对丁先生深深一揖:   “真是对不住。小子无状。万万没想到,竟会扰了先生的课堂。”   他面色坦荡,语气诚挚,丁先生虽然觉得这事儿确实跟他没法完全扯开关系,却也体会得到他的冤枉之处,便摆摆手,面色温和地吩咐道:   “不关你的事。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过错。”   “是,学生受教了。”   李希贤再次施了一礼,退后两步,站到一旁。   丁先生将那几个惯于调皮捣蛋的小霸王赶到外面的门廊上去罚站。   说到底还是丁先生心好,既不舍得打戒尺,又怕他们被太阳晒中暑了,所以只让他们站到门廊上,不许说话不许动,就算是责罚了。   不过这一回,丁先生实在是很生气。所以只罚站,他觉得还远远不够。   七嘴八舌五人组的课后作业,就顺理成章地多了一项:抄书。   这一项,其实是这几个孩子最怕的惩罚。   罚站对他们来说,其实跟放风也差不多,远比待在课堂上惬意。   但这抄书,就不同了。   丁先生虽然脾气很好,但眼睛却尖得很,一点儿都不好糊弄。倘若让自己的书童或者兄弟代自己抄写,根本就过不了丁先生那一关。   每个字都得自己亲自抄,这简直就是活受罪么!   丁先生罚抄书,都是五十遍起步,哪怕今天晚上一夜不睡,手写断了,也抄不完呀!   ------------ 第134章 饽饽   不过,让五人组比较欣慰的是,纯属受害者的新生李希贤,竟然也被先生罚了抄书。   李希贤要抄的是《论语》,不过只需要抄十遍就行了。   与五人组的大呼小叫生无可恋不同,李希贤依然十分平静,就好像他脸上,除了平静,就不会有别的表情一样:   “谢先生指教。”   这一夜,李希贤独自居住的那一间学生宿舍里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李希贤没有什么基础,他连《三百千》都没有读完。   但丁先生要求他抄写十遍《论语》,他却一句都没有辩白,径自接下了这个“责罚”。   一笔一划地照着书上的字,细细地抄写。   第一遍的时候,他抄得很痛苦。   毕竟很多字都不会写,用笔也不是太适应,有些字因为笔画比较多、结构比较复杂,甚至都被他写成了墨团。   好在,李云心今儿个,不止给他送了书,还给他送了厚厚的一刀纸。   在写坏了七八张大纸之后,李希贤就有些心得了。   即便还是有些字不认得、不会写,但起码照着葫芦画瓢,能画个七八分像了。   ……   李希贤在书院里的经历,家里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老两口儿乐呵呵地买了两个白菜油渣馅儿的包子,和一个三鲜肉丁儿馅儿的包子,将三鲜肉丁儿馅儿的包子给了李云心,白菜馅儿的包子老两口儿一人一个。   三个包子,足足花了八文钱。   老两口儿忍不住叹息,觉得包子越发贵了。   其实这包子很实惠,那个头儿,比李云心的拳头,还要大厚厚一圈儿呢。   但对老两口儿来说,吃这么点儿东西,不过就是略微垫垫肚子罢了。   三鲜肉丁儿馅儿的包子,调味不过平常,只是胜在菜蔬新鲜、肉丁儿放得也多、又煮得入味儿。   李云心吃得甚是香甜,这腹中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   春色已深,该吃点儿什么好呢?   一路上,坐着晃晃悠悠的小驴车,李云心想到了至少十来种应季的美味。   只是,按着老李家的条件,能摆在明面儿上、正大光明地做出来吃的,似乎只有两三种啊!   榆钱儿、柳树芽、婆婆丁,几乎都已经过季了。   现在的榆钱儿和柳树芽儿都长成了叶子,苦涩味远远多过最初的鲜甜。   婆婆丁也老了,用开水焯一下倒是还能蘸酱,但已经远远比不上初春的嫩芽那样可口。   香椿么,需要拿鸡蛋来配。不然那味儿太冲,李云心有点儿吃不惯。   荠荠菜,也有些老了。这野菜老了,苦涩味就占了上风,焯水吃又缺乏鲜嫩的口感。   唔,对了,这时节,还有苏子叶!   糯米粉蒸熟,揉搓成凉糕那么大的团子,外头裹上苏子叶,做成苏子叶饽饽。   锅里烧上水,将苏子叶饽饽放在笼屉上,蒸上半刻钟就可以吃了。   材料易得、做法简单,偏又十分美味。   前几天于青梅不是给自己捎来一包苏子叶吗?用来蒸苏子叶饽饽,正合适呀!   老两口儿带着李云心回到了老李家,把从镇上粮铺顺便买的几斗粮食卸了下来。   镇上的粮价又涨了。   这回买的粮食,每一斗都足足比前些日子买的,要贵上五十文钱。   乔细妹只留了少少一部分,放在厨房。   剩下的,都用纸袋裹起来,塞到坛子里。像封酒坛子那样用黄泥封住了坛子口儿,送到地窖里,囤了起来。   这口地窖里,已经积累了几百个这样大的坛子。   乔细妹打算,等再积累得多一些,就在这些坛子上之间填上土,像铺地、砌墙一样,把它们都严严实实地埋好了。   回头若是真赶上大灾,能逃荒便逃荒。   若是实在逃不出去,就只能指望着、依靠这些悄悄藏起来的粮食,给全家几十口子续命了。   虽然上回落过雹子之后,气候似乎就回到了正轨。   乔细妹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她用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病态般的坚持,精打细算到了几乎每一粒米。   李云心打算蒸些苏子叶饽饽的计划,被乔细妹毫不留情地一票否决了。看到孙女脸上一下子浮现出来那么明晃晃的失望和委屈,老太太的心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就稍稍退了一步:   “大不了给你二两糜子面儿。你要能做就试试,不能就算了。”   糜子面儿……   这东西俗称黄米面儿,倒也有些黏性。   只是这东西的口感么,到底是没有江米面儿好吃啊。   只是,无法说服老太太,又不舍得动用自己的创业基金,李云心到底还是屈服了。   她又拉着李云柔一块儿进了一趟山,卑鄙无耻地突袭了松林之中,被小松鼠们去年冬天遗忘的仓库。   藏在地下的都发芽了,藏在枯树的树洞里的那些,才是李云心的目标。   好在有金手指的帮助,这个无耻的偷袭行动,效率很高。   李云柔和李云心最终拖了三个大大的口袋回家。   若不是小姐儿俩儿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怕是要引起全村的轰动了。   掺杂了糜子面儿、栗子面儿、松子仁儿、榛子仁儿的创意版苏子叶饽饽,在三天之后,成功地摆上了老李家的餐桌。   一群半大孩子们,笑得见牙不见眼,吃得像小猪抢食似的,连头都不舍得抬。   聂氏和王氏也都大显身手。   苏子叶饽饽一上桌儿,就下手飞快,各自给自己个儿和自家娃,都捞到了一大碗饽饽。   李云珠看着那苏子叶饽饽黑中透紫、紫中带绿的卖相,一开始,很有些不想吃。   然而,那纷纭复杂、偏又层次分明的香味儿,却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   最终李云珠也没有抗住诱惑,吃了一个。   发现很好吃,还想吃第二个的时候,就见桌子上的饽饽,已经分配完了。   大家碗里都装了不少。   但笼屉里的,竟然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李云珠气到差点哭出来。   祖父祖母,怕是真的不再疼爱自己了。   自己的专属座位被李云心抢去了,这还不算,现在竟然连饭都不让自己吃饱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一刻不停地撕扯着手心里的帕子。   无辜的帕子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大声喊疼。   此时此刻,李云珠分外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   甚至连那个一岁多的小侄儿,都比眼前这些人可爱。   ------------ 第135章 组团   哼!最多再等一阵子,只要这风头过了,我就回镇上去!   再也不跟你们这些棒槌一张桌子吃饭!   李云珠满心愤愤。   竟是完全不曾想到,已经吃掉了鱼饵的鱼,哪个钓鱼人,能乐意让它逃掉?   她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吐掉了鱼钩、只吞下了鱼饵。殊不知,那些鱼饵之中,都包藏着致命的毒药。   ……   李云心张罗的这顿苏子叶饽饽,就算是意外之喜。   老李家日常的伙食,又进入了能多么节俭、就多么节俭的常规模式。   用乔细妹的话来说:   “家里供着读书人呢,今年的束脩交上了,明年的在哪儿还不知道,不节俭点儿怎么能行?”   李云心冷眼看着,总觉得老太太让李希贤背了锅。   实际上她其实还是在为了荒年做准备。   但仔细想想,若是她笃定接下来是荒年,为何还要送李希贤去读书呢?   读书这事儿,最怕半途而废,不能一直读下去,对乔细妹来说,难道不会觉得这样子是浪费钱?   李云心找了个机会,干脆就跟乔细妹把这些疑惑问了出来。   乔细妹很高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么多孙子孙女,就你一个半大孩子看出来了。”   ……   祖孙两个促膝长谈了半晌,谁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之后,李云心就拉着二堂哥李希仁、二堂姐李云秀、亲姐姐李云柔,一起再度进了山。二房的老小李希德,鸟悄儿地追在几个人后头,跟了来。   原本,李希仁是要跟着老爷子李景福下地种田的。   不过,不知是老太太乔细妹跟李景福叮嘱过什么,还是李希贤成了读书人、李云心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径自拉走了李希仁,老爷子李景福竟然一丁点儿都没有反对。   兄妹几个,带了几个杂和面儿窝窝头做干粮,每人一节竹筒做水壶。又带了些绳子、箩筐和口袋,李希仁还带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   顶着露水,披着星光,一大早就进了山。   一行人直奔水源,在水源附近,几条草木之间的天然小径之上,挖陷阱、下绳套,又在一片开阔地,支起来一个箩筐捕雀儿。   按说春天里,鸟雀的食物丰富,一般应该不会上当。   不过那箩筐底下,李云心撒了一大把谷子。   有这样下本儿的诱饵在,哪怕捉不到沙半斤,也能捉到不少麻雀吧!看守者箩筐的重任,就交给了偷偷跟他们进山来了的李希德。   李希德头戴一个柳条编的遮阳帽,乖乖地躲在草丛里趴下了,手上紧紧地拽着绳子,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箩筐底下的动静。   瞪得眼睛都酸了,都不舍得眨一下,唯恐错过了鸟雀进到箩筐底下的动静。   设置完了陷阱和绳套儿之类的,李云心又走得远了些,挖了许多桔梗出来。   这回她不打算都卖给普济堂了。多少也要留下一些,送给回春堂。   王大夫救了舒姐儿,自己还没正式送过谢礼呢!   李希仁见李云心忙活得头上脸上都冒汗了,忍不住笑着接过锄头:   “心姐儿,你来教教哥哥,是这么挖么?”   “对呀,对呀,就是这样挖,往外扩一下,挖深一点,注意别伤了它的根须就行了。”   很快,李希仁就学会了。然后挖桔梗就成了李希仁的活儿。   李希仁把着锄头不放,李云心谦让了两回,李希仁嘴上答应着,实际上却不松手。   李云心刚刚在挖一棵大桔梗,挖了好几下,那桔梗周围的土都没松动多少。   李希仁却轻轻松松地就挖开了那桔梗周边的土。   三下两下,就把那棵大桔梗儿囫囵个挖了出来,一大串纵横交错的桔梗根茎,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就这么露了出来。   李云心欢喜地笑着,也不再跟李希仁要锄头了。   反正二堂哥比自己挖得利索多了,自己还是干点儿更擅长的吧!   李云心看着李希仁挖了一会儿桔梗,又远远地瞅了瞅李希德那个毫无动静的陷阱,到底还是闲不住了。   跑来跑去地松林里一刻不停地进进出出、绕来绕去,专门找那些带树洞的老树。   李云秀看着李云心跑来跑去,只觉得眼睛疼,忍不住对李云柔说道:   “心姐儿这是怎么了?没一刻老实气儿!跟个活猴子似的!”   李云秀对李云心还是有点抱怨的。   上回这孩子,到点儿没回家不说,还二上偷跑到镇上去了。害得自己被爹娘联手修理了一顿,埋怨自己没把她看好。   你瞅瞅她这副上蹿下跳的样儿!那是自己能看得住的吗?   李云柔自然听得出来。两只眉毛瞬间立起来了,嘴角却挤出来一个冷森森的笑:   “小孩儿么,活泛点儿好。”   李云秀明明比李云柔大一岁,平日里经常护着自家两个柔弱的妹妹,也是很泼辣的性子。   可还是被李云柔这个森冷的笑容给激得,忍不住心里一突,暗骂道:   “这是疯了吧!你妹子是天仙哪?咋还说不得碰不得了呢!”   李云柔见李云秀的表情怂了下来,也不追着她不放。只盯紧了李云心,提防她趁着自己不注意去上树。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李云心突然“嗖嗖嗖”地爬上一棵树,坐在粗粗的枝杈上,抱着树洞欢声叫到:   “哥,姐,快过来快过来!”   然后就见李云心从那树洞里往外一把一把地掏栗子。   栗子噼里啪啦像是下雨一样掉下来,很快就掉落得满地都是。   李云秀的眼睛都直了,以前咋没发现,心姐儿竟然还有这本事呢?!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四房唯一一个会上树的丫头,就是柔姐儿啊!   李云柔拍了李云秀的背一下,手劲儿很大,很难说她不是故意的: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地去捡栗子!”   李云柔拍完她,快步走开,拎着一个口袋就捡栗子去了。   李云秀愣了一下,也急忙跟了上去。   这栗子可是好东西!   不光能磨成面儿,跟糜子面掺在一起,做窝窝头或者饽饽吃。   就算是直接白水煮熟了,也很香甜哪!   上回李云心拖回家那些栗子,就是这么找出来的吧!   李云心、李云柔和李云秀,忙活了好半天,清空了整整两棵树的树洞,收了满满两大袋的栗子、榛子、松子,和蘑菇干。   李希仁已经挖了两筐桔梗,还细细地把桔梗上大部分泥土都敲掉了。   他几乎把那一大丛桔梗都挖了出来,只留下一些瘦瘦小小的没动,算是留些种子,让它们慢慢长,以后长大了再来挖。   ------------ 第136章 哥哥   收完了栗子、榛子、松子、干蘑菇,李云心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对那些在树上跳着脚吱吱叫的小松鼠拱拱手:   “对不住,对不住!今儿个先借你们的存粮用用,以后拿更多好吃的还你们!”   李云心原本没打算理会这些小松鼠的,但架不住它们一直在旁边跳着脚,吱吱地叫。   最关键的是,她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脑袋上,一行一行“嗖嗖”地飘过去的字儿。那些字儿一串接一串地冒出来,特别清晰:   “小偷!强盗!坏人!   放下我的栗子!别动我的松子!啊呀我的蘑菇!我晾了足足一个秋天的蘑菇!   滚开!滚开!滚开!”   李云心刚看到的时候,震惊之下,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   自己这迄今不知是系统还是异能的金手指,这是从一个鉴别植物的小百科,进化成读心术、或者跨界万用翻译机了么?   李云心纠结得不得了。   以后要是啥动物吼一嗓子,自己都能看到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这让自己还怎么吃肉啊?!啊?!   这对吃货来说,多么残忍!   小松鼠对李云心的承诺无动于衷。   不知它们是不是听不懂,依然在树上跳脚,吱吱叫了半晌。   见李云心他们这波人,毫无节操地掏光了它们的存粮,其中一个,竟然还用贪婪的目光盯上了它们自己,这才愤怒又伤心地撤离了。   “哈哈,扣住啦!”   随着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大吼,李希德高兴地跳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那箩筐已经扣在了地面上,李希德弄得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叶、树叶,有些地方还被灌木丛的小尖刺给挂破了。   不过他一脸兴奋,蹦蹦跳跳地喊道:   “哥,哥,你看!是沙半斤!”   足足有五只傻乎乎的沙半斤,被扣在了箩筐里。   就连李云心都没想到,收获竟然能这么好。   水源边上的绳套里,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动静。原来,是套住了两只毛色灰黄相间的野兔。   今儿个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李云心盯着几人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到底谁是那条让自己收获这么丰厚的锦鲤。   ……   一行人拖着重重的口袋下山的时候,已经是霞光满天了。   李希德抱着一筐捆住了翅膀和双脚的沙半斤,乐颠颠地跑在最前头。   李云秀和李云柔合力拖着一个最大的麻袋,累得筋酥骨软。但两张脸上的神采,却是兴高采烈,熠熠生辉。   李云心和李希仁走在最后。   李云心抱着铁锹、锄头,没用完的绳子之类的工具,冷不丁一瞅,提溜算褂的。李希仁背着一个硕大的背篓,两只手各拖着一个麻袋,胸前还挂着一个塞得满满登登的箩筐。   一路人,俩人一直都在默默赶路,也没怎么聊天儿。   突然,李云心听到李希仁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   “心姐儿,别忘了,你还有哥哥呢。”   李云心惊讶地抬眼,就看到李希仁正一脸温厚地对着自己笑。   李云心点点头。   她知道,李希仁跟李柳、跟聂氏,都不一样。   他是真的把各房头的孩子们,都看做自己的亲弟亲妹。   虽然李希文才是老李家的长孙,但在李云心看来,李希仁远比李希文,更有长子嫡孙的范儿。   李云心对李希仁也露出来一个笑脸儿:   “我知道。谢谢二哥。”   李希仁摇头道:“客气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嗯。”   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的余晖散去,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晚风带着些凉意拂过身躯,李云心却觉得,心头的温暖,足以御寒。   ……   李希贤抄写的十遍《论语》交到了丁先生手上。丁先生自己看过之后,还特意送到了顾先生面前,让顾先生也看一看。   事情的经过,丁先生之前就已经跟顾先生说过了。   而此时,看完了李希贤抄的书,顾先生大笑道:   “好,好,果然不愧是值得我老友亲笔写荐书的孩子!是个好苗子!”   丁先生的眼睛也亮闪闪的。   他带着的启蒙班,除了那几个小霸王,孩子们的性情和天分都还不错。但像李希贤这样懂事的,却真心不多见。   李希贤的资质本就不错,又这么勤奋,虽然底子有点薄,但有这个态度在,就不愁他将来学不出来。   七嘴八舌五人组被责令抄五十遍的书,也如期交了上来。   丁先生粗粗翻了翻,就知道,这些孩子压根儿就没有写够数。而且那字迹,一张比一张歪歪扭扭,一看就知,没有用心。   没有对比之前,倒也没觉得这几个孩子,多么顽劣。   可是有了李希贤在一边儿比着,丁先生顿时就觉得这种态度,简直不能忍!   从此,五人组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丁先生给他们单独布置了课业,而且给他们家里人传了话,如果不好好完成功课,就要断掉他们的月钱和零花!   五人组哀嚎着跟作业殊死搏斗的时候,自然倒不出空儿来找李希贤的麻烦。   李希贤自此之后,几乎就没有挨过丁先生的罚。   但他屋子里的灯,却依然每天都亮到很晚。   一个月后,李希贤已经将《三百千》和《论语》完完整整地背诵了下来,甚至还背得很熟。   这两本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也都可以写得清清楚楚。   再也不会糊成一团黑乎乎的墨团儿。   丁先生和顾先生眼见着李希贤的进步,都对他给予厚望。   这期间,李槐和李希文都来探望过李希贤。   李槐给李希贤送了五百钱,和半只烧鹅。李希文给李希贤送了一套时文集,和两只狼毫笔。   李希文都不卑不亢地笑纳了。   李槐跟李希文私底下说,看来李希贤这孩子,将来说不定真的会有些出息。   以后对四房,万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慢了。   最好现在就将他笼络住。   以后李希贤若是真的出息了,也好给李希文做个臂膀。   父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小酒,就着新来的仆妇蝉娘精心烹饪的几样小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这蝉娘模样不好看,身材也干瘪瘦削,一点儿都不勾人。但人家这手艺,倒真真过硬。   李槐吃一片糟鸭掌,再喝一口小酒,顿觉人生快意。甚至因为雷雨天气,腿上旧伤处隐隐传来的疼痛感,都不那么让他难受了。   ------------ 第137章 夜色   夜色渐深,父子俩畅聊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已经喝光了一壶梨花白。难免都有几分微醺。便各自回房安歇。   林氏哄睡了李烨,也已经系数过了,此时披散着头发,穿着家常小衣,裹着被子,背靠着引枕坐着,正喝着一盅冰糖莲子银耳羹。   李希文不由得暗暗赞叹:   要说这厨娘买得真是好!   这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吧。娘子天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喝一碗羹汤。   近几日,越发地唇红齿白,肌肤润泽了。   他动情地叫了一声:“娘子……”   林氏眼波流转,似嗔还喜,白了他一眼。   李希文更觉心痒难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随手就将床头的纱帐放了下来。   ……   李槐晃晃悠悠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曹氏已经睡着了。   拉风箱一般打着响亮的呼噜,大张着嘴、流着口水,让人一见,就觉心烦不已。   曹氏本来就上了年纪,姿色已不剩多少。   白日里有精心装扮、珠翠钗环、华美衣衫,多少还能掩饰几分。   此时她已经卸了钗环妆容,褪去了华美衣衫。这副丑陋模样,却是半点儿也掩饰不得。   真真让人兴致全无!   李槐醉眼朦胧,越看曹氏,越觉得不顺眼。   再一想到曹氏特意挑了个那般模样的厨娘,顿时觉得火气上涌。   他摇摇晃晃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抱着被子,离了卧房,想要挪到书房去睡。   到了书房,铺设被子的时候,一想到自己早就想要买个丫鬟来伺候自己,曹氏却一直从中作梗……顿时更加心火上炎,烦躁不堪。   再加上刚刚又多喝了酒,此时李槐只觉得,嗓子眼儿在冒烟。口渴得好像喉咙里正在着火。   他忍不住嘶哑了嗓音,吼道:“水!水!”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才想到这时辰,怕是一家子都睡了。   只得自己降尊纡贵,亲自动手,去厨房烧水。   刚一推开厨房的门,就见那蝉娘,缩在厨房的角落里一张窄窄的小床上,侧着身子,似是睡得正香。   她的被子盖得很严实,头也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丁点儿脑瓜顶和后脑勺儿。   曹氏那个蠢妇,买个婢女,竟然能挑到一个这样丑的!   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呢?!   既然不是美人儿,自然不需怜香惜玉。   李槐满满一腔怒火,突然间,就有了去处。   他对着那张小床,就猛地踹出去一脚:   “睡什么睡?还不起来给老爷我烧水泡茶!”   盛怒之下,忘了自己腿上的旧伤,这一脚踹出去才想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李槐站立不稳,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小床被踹得一晃,再加上李槐“砰”地一声倒下的声响,把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厨娘惊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身上只穿着一套白色的中衣。   厨房里比别的房间都热上许多,这套衣裳短短的,露着手臂和小腿。   厨娘虽被惊醒,却是不慌。   她先是掌了灯,待看清了倒在地上的是李槐,忙忙冲上前去,急急地把他搀扶起来。   李槐这一跤摔倒,酒已经醒了一半儿。   深深地为自己的醉态感到羞耻。   此时见厨娘没吵没闹,也没有声张起来,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眼光在她白生生的小臂和小腿上打了个转,流连了片刻。待一抬眼,看到她的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李槐嘶哑着嗓子,吩咐道:   “晚上喝多了酒,口渴难忍,速速去煎茶与我来吃。”   蝉娘应了,随手抓了一件褙子披上。也来不及束发,就那样散着头发,对着小茶炉半跪着弯下腰、曲起腿,两三下就捅开了小茶炉的火,动作麻利地烧水煎茶。   李槐看着蝉娘单薄的背影,那忙忙碌碌的样子,心头竟莫名安静了许多。   等待水开的时候,就找些话来,跟蝉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蝉娘似乎性情十分羞涩。对李槐的问话,多半以“嗯,哦,啊,”之类的词回答。   问她十句,能完整地说出来一个句子,都算不错了。   李槐心中暗自不满:   “也不瞅瞅自己是个啥德行!还以为我能吃了你咋地?”   片刻后,水开了。   蝉娘将煎好的茶,给李槐倒上一杯,就安静地束手站在一旁。   李槐连吃了三盏,方才觉得口唇不再焦躁,嗓子眼儿也不再烟熏火燎。   此时再看侍立在一旁的丑厨娘,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大概,是看多了,就看习惯了吧。   李槐失笑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回了书房安置。   许是喝多了茶水的缘故,李槐总算是躺下了,却觉着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烙了半宿煎饼,梦里全都是白生生的小臂和小腿……   ……   租了几回里长家的驴车之后,乔细妹觉得,似乎应该给家里添置一头驴。   其实要论拉车,骡子比驴、马都强。若论犁地,自然是耕牛最好。   但要论方便、要论值当,还是毛驴最合适。   驴子除了体型小些、外加脾气不大好,其实基本上就没别的毛病。   在家可以拉磨,出门可以拉车。跑得虽然不快,但耐力挺强。喂的草料,也不需要太精细,不大挑嘴,不爱掉膘,十分好养活。   只是家里没有太懂牲口的人,乔细妹不敢贸然去买,生怕被不良商贩给坑了。   可惜骡马市也不是天天开,距离靠山屯也稍微有点儿远。   不然乔细妹一定会每天跑去,看别人怎么挑。   李云心是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乔细妹买头小毛驴回来的人。   一贯对乔细妹言听计从的李景福,这回却犯了轴,总觉得买驴不如买牛。   以李云舒为代表的吃货小分队,坚决认为不论买驴还是买牛,都不如多买些小猪仔。   小猪仔买回来慢慢喂,喂上一年多,就可以养成大猪,就可以换钱了。   最关键的是,过年的时候,还可以杀年猪,(*^▽^*)。   严格地说,李云心也不算是乔细妹纯粹的支持者。   因为李云心的方案是:   牛、驴、骡、猪,每一种都要买。最好再买些鸡鸭鹅。   她掰着手指头,一脸憧憬:   “牛买两头,一公一母,以后不仅有牛,还有小牛犊。驴买一头就行,骡子最好也买一头。   猪仔买五头。鸡买五十只,鸭买二十只,鹅买两只……”   李云心还没说完,就被乔细妹拿鸡毛掸子敲了头:   “这败家孩子!今儿个你一高兴,一下子买这么多张嘴回来,明儿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 第138章 豆腐   李云心被鸡毛掸子敲在头上,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老太太说动手就动手,真是猝不及防!   乔细妹见李云心哭了,“啪”地扔了鸡毛掸子,急忙把李云心搂在怀里,一边对着她的脑门儿吹着气,一边给她揉。   连揉了好几下,才发现李云心的脑门儿,其实连个包都没起,就又干脆利落地反手敲了她一下:   “连个包都没起!瞅瞅你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我让你给我装!”   李云心急忙一边躲闪,一边叫痛:   “哎呀,哎呀,真的很痛嘛!”   众人都笑了。   冯氏轻轻咬着唇,有些忧心地望着李云心。   她总觉得,心姐儿好像有哪里不对,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榆的面色也有几分微沉。   他对李云心的感觉,很是复杂。   就是这个丫头片子,不知怎么就搭上了于老爷家的小小姐……让家里原本平平常常的庄户人家的日子,仿佛突然间就跑偏了轨道。   虽然没有人明摆着说出口,但他也不是傻子,又岂能感受不到?   李景福和乔细妹,对四房的态度不一样了。   就连其他各个房头儿,对待四房的态度,都跟过去不同了。   只是,这些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他知道,这孩子的性子似乎变了。但他却不知道,这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怪他过去没怎么注意过这丫头吧。   一个丑丫头,又不是长女、又不是儿子、又不是老小,有什么好关注的?   干活儿也没有多利落,性子也不怎么讨喜……   要说以前,这丫头,大概就是个扔进人堆儿里找不着的货。   现在呢,虽然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不知怎么,她说话、做事,似乎总带着一种自己感觉得到、却说不上来的劲儿。   就好像,不管她待在哪儿,你都能一眼就瞧见她。   不管她周围有多少人,都挡不住她的光彩。   像是在发光。   ……   李希贤在书院住宿,每个月有一天假期。   头一个假期,李希贤背着个大包袱回了家,正赶上老太太乔细妹力排众议,已经买了一头小黑驴回家。   李希贤爱惜地摸了摸小黑驴的长耳朵,差点儿被踢。   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抓了一把萝卜缨子,笑呵呵地站在驴槽子那儿喂驴。   小黑驴还挺不给面子。一口咬掉了大半截的萝卜缨子,差点儿咬到李希贤的手。   为了买驴这事儿,老爷子李景福,头一回跟老太太乔细妹红了脸。   李景福连着喝了三天闷酒,还是从早喝到晚的那种。   喝着喝着,就喝高了。   醉态一露,就大声嚷嚷:   “买个驴有啥用?买个驴也不给我买牛!买个驴有啥用?买个驴也不给我买牛!”   就这么两句话,颠来倒去,能连嚷上小半个时辰。   一家子大大小小,当着一吃醉了酒就满脸怒气冲冲的老爷子,憋笑几乎憋到内伤。   李云心见老太太乔细妹果真买了驴回来,不由得双眼放光:   “奶,咱们再盘个石磨,做豆腐吃吧!”   老太太瞪她一眼:   “想得美!这驴子还小呢,可不能太早让它拉磨!万一把筋骨累坏了,长不大算谁的?”   李云心嘿嘿地笑,心里琢磨着,该到哪里去搞一盘石磨回来。   她可不信真做了豆腐出来,老太太会不吃。   李云心之所以有这个闲心琢磨做豆腐,还是因为于青梅带来的好消息。   于青梅不只第一时间办妥了给李希贤求荐书的事儿,还在半个月之前,就把开铺子的事儿,张罗得七七八八了。   昨个儿,于青梅刚刚给李云心送来了请柬。   下个月初八,于青梅开的糖铺子,就要正式开张了。   而跟着这张大红烫金请柬一块儿送来的,是一张面值十两的银票。   原本,李云心虽然跟于青梅签了契书,但她最为满意的,一个是那封于老爷的亲笔信,另一个则是当场给付的那张一百两的银票。   俗话说,落袋为安。   没到手的钱,永远都不能当做是自己的。   至于后续的那些银子,李云心一开始就没指望真的能兑现。   她信任于青梅。   但她不觉得有这么大的利润,于家别的人,会不动心。   可于青梅竟然百分百信守了承诺……   李云心自然更开心了。   这就是说,不仅于青梅值得深交,就连整个于家众人,也多半都是比较靠谱的。   铺子就要开张、银子已然到手,乔细妹买了驴子,恰好又赶上行知书院放了假……可谓喜上加喜。   心情一好,自然就要琢磨吃的了。   豆腐能做的花样不少。   本地的豆腐,李云心已经吃过几回。   只不知是配方的缘故、还是水土的原因,总觉得没有上辈子吃过的那般可口。   说不定,自己也可以把这豆腐改良一下。   ……   数日后,老李家的院子里,支起来一盘硕大的石磨。   那头自打被买到家,就被全家人呵护疼爱的小毛驴,也被拴在了石磨边儿上,蒙上了眼睛,兢兢业业地磨起了豆子。   老李家的豆腐坊,前期修整房屋、起灶台、买石磨,一项一项的投入,花了不少银钱。   如果把驴子的价格也算上,已经陆陆续续,花了拢共快十两银子了。   “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儿哟!”庄四婶儿感叹道。   “可不是咋滴!听说这事儿啊,还是四房那个黄毛丫头李云心的主意呢!也不知那丫头到底给乔细妹吃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宠着她,惯着她!”   彭金锁的娘忍不住咂咂嘴,叹道:   “你说说乔细妹到底是咋想滴?平时瞅着挺精明一个人儿,咋老是犯糊涂涅?她咋就硬是舍得任心姐儿那样大一个小丫头,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   这银子扔的,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她就不心疼?”   “我听说是因为那小丫头,把于老爷家的小小姐奉承得好。   这豆腐方子原本就是于家的,那小丫头厚着脸皮讨了来了!   要不,那小丫头二上安排这么大的事儿,乔细妹那个厉害人儿,怎么可能听哪!”   ……   村里这样议论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老李家人都听到了。   乔细妹和李云心,自然也听到了。   但两人都没有在意。   乔细妹之所以同意李云心这样随心所欲地折腾,是因为心里有底。   李云心已经试着做过一回豆腐了。   全家人都吃了,都觉得好。   就连做饭的手艺最潮的聂氏,拿了李云心做的豆腐,炖了一盆菘菜出来,一家子都吃得舔嘴抹舌的,竟然没一个人说不好吃的。   这就是最强力的背书呀!   要不是有这个最有利的证据搁那儿摆着,乔细妹哪儿敢这么往里投钱啊!   ------------ 第139章 辛苦   研究出来了口味更佳的豆腐,让李云心的地位,在老李家再次迈上了个新台阶。   折腾出来制糖方子,跟于青梅合作,还赚到了不少银钱的事儿,李云心没有张扬,因此家里人并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于青梅对李云心青眼有加。   也不知李云心这孩子,是怎么投了于青梅的脾气了。   但就凭着这点儿缘分,就让老于家的丫鬟仆妇,一趟一趟、见天儿地往老李家跑,还次次都不空手儿。   一开始李家众人,是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的。   但于老爷家再怎么有钱有势,那也是人家的。跟你李云心这么个黄毛丫头,有一文钱关系么?   人家现在看你好,给你些吃的用的,那也是一时的兴致使然。   也就跟养个小猫小狗差不多。   等哪天人家烦你了,你看看还有这好事儿吗?   直到出了舒姐儿那事儿,李云心抱着舒姐儿去找了于青梅,于青梅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嫌她晦气,一直为她奔忙,后来还亲自来找乔细妹深谈……   老李家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李云心,真的得了于青梅的青眼了。   两人眼瞅着就是要义结金兰的架势啊!   后来,李希贤又进了书院,四房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   毕竟,读书人可是惹不得。   万一贤哥儿将来进了学,那可是要做官的!   作为贤哥儿的亲妹妹,又是于老爷家的小小姐眼里的得意人儿,李云心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了。   但众人对李云心的这种尊敬,都是因为外部因素,而不是因为她自身。   她一开始折腾豆腐方子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这孩子飘了。   怕是这段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美得找不着北了。   但当李云心真的做出来了改良版的豆腐,大家吃着都觉得好,看她的眼光就都变了。   心姐儿这孩子,打小儿就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儿似的。谁能想得到,她这点子灵气,原来搁这儿藏着呢!   做豆腐,还是比谁家做得都好吃的豆腐,这可是一门手艺!   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可这荒年,饿死过多少老农民?   真是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他们老李家,这回竟然也要拥有一门可以传家的手艺了!   李希仁很快就成了老李家做豆腐的主力。   这个活儿,在聂氏和李柳看来,是他们两口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抢来的。   他们的逻辑非常简单:论资排辈。   老爷子和老太太不管怎么偏着大房,明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   孙子辈的老大李希文读书去了,咱也不羡慕。   李希仁作为老二,念书这等好事儿轮不到他、也就罢了,这学手艺,总该有他的份儿吧!   恰好李景福和乔细妹都吃这一套。   其实,老两口儿本来也很属意李希仁。   这孩子人品厚道、孝顺听话、干活儿不惜力气,对兄弟姐妹也都很好。   更何况,大房文哥儿在读书呢,四房的贤哥儿也进学堂了,三房都是丫头,五房的明哥儿年龄尚小……   孙子辈里面,适合学这个、做这个的,最优人选就是二房的仁哥儿了。   按着李云心的意思,只要自家人乐意学,谁想学她都乐意教。教会了别人,正好省了自己的力气,免了她亲力亲为了。   俗话说得好——“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可见这做豆腐,虽然也是一门手艺,却也是个相当辛苦的事儿。   可是在老李家人看来,似乎没人觉得这事儿多么辛苦。   不只李希仁郑重表示他一定不辜负这门手艺,就连李松都有几分跃跃欲试。   李云心一视同仁,毫不藏私。   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态度,不只教了李希仁,还教了李松和王氏。   老爷子李景福和老太太乔细妹为这事儿,对李云心更疼爱了。   老两口儿商量了许久,决定还是让李希仁负责早起做豆腐这档子事儿。   但为了不耽误白日里下地种田,也为了别把孩子身子骨儿给熬坏了,李松要在李希仁需要休息的时候,随时顶上。   这时候没有什么现代设施,从挑豆子、洗豆子、泡豆子、磨豆子,到熬煮豆浆、滤除水分,再到点豆腐,压制成型,每个步骤几乎都是纯手工劳作。   真的是非常辛苦,非常熬人的。   李希仁倒把这活儿也适度分了些出去。   比如泡豆子需要提前一天泡上,泡到一颗颗小小的黄豆,都变得胖乎乎、圆鼓鼓个的,涨大了一倍不止,才可以用来磨豆浆。   李希仁就把挑豆子的活儿交给了李云翠,把洗豆子和泡豆子的活儿,安排给了李希义。   李希仁自己,需要每天早晨在寅时初就爬起来,把前一天晚上泡发好的豆子,搬到石磨边儿上。   哄着小毛驴戴上眼罩,让它嘚嘚嘚地绕着圈儿拉磨。   随着小毛驴把石磨拉得缓缓转动起来,李希仁需要不断地往进料口倒入泡发好的黄豆粒,还得一勺一勺地添水,每次添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与此同时,还得注意出豆浆和豆渣的情况,真实一刻也不得闲。   ……   卖豆腐的活儿,老两口儿交给了王氏和李希义。李云心还联系了下镇上的酒楼,试图走给酒楼供货的路线。   然而各家酒楼却都有自己固定的供货商,关系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哪儿是李云心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撼动的?   李云心碰了一鼻子灰,不得已,只好把这茬放下。   李云心受此打击,顿时觉得自己的长处应该不在销售上,多半儿,只能走技术流路线了。   至于卖豆腐的事儿,干脆任凭王氏和李希义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王氏在镇上的集市里,租了个固定摊位。   早上李希仁的豆腐刚出锅儿,王氏就挑一担到镇上,在自家摊位上卖。   王氏力气大、嗓门儿也大,见了谁都不怯场。   长相虽不像聂氏那般招人、也不像冯氏那般柔弱,反而让人觉得颇为亲切。算得上是最不容易招灾惹祸的模样。   再加上她性子爽利、开朗爱笑,去镇上摆摊,倒是正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 第140章 生计   每日到镇上,连人带货物,要花三文钱的入城费。   再加上摊位费,每天三文。   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百八十文。   再加上那些城狐社鼠、差役兵丁收的保护费,每天也得十几文。   一个月下来,单这一项也得五六百钱。   入城费、摊位费、保护费、临时给出去的孝敬,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月还没等见到收入,就得先搭进去七八百文钱。   就这,还没算人工成本,和材料成本呢!   一千文钱,就是一两银子啊!   别看这小生意不起眼,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为了招揽生意,王氏还特意在豆腐担子边儿上,支上了个小炉子,上面放了一口砂锅,里面炖了菘菜豆腐。   豆腐只放了一块儿,菘菜也只放了半棵,但这锅里的汤咕嘟咕嘟一冒泡,那菘菜炖豆腐的香气,就飘飘悠悠,飘满了整个集市街。   很快就有人围拢过来,本以为是卖吃食,凑近了才发现是卖豆腐的。   渤海郡盛产大豆,豆腐这东西,自然不算稀奇。   但即便是集市街上,也很少能闻见炖起来这样香的豆腐。   见围拢过来的人多了,王氏就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豆腐嘞……又鲜又美又便宜的大豆腐嘞……刚出锅、还热乎的大豆腐嘞!”   “豆腐,豆腐,刚出锅的豆腐……”   果然马上就有人问价了。   王氏的豆腐切的块儿不算小,却只卖一文钱一块儿。   一见一块儿豆腐只要一文钱,许多人立马就掏钱买了一块儿,打算回去尝尝鲜。   一板豆腐,能切出来三十块儿。   王氏没敢带太多,头一趟来摆摊,只挑了四板豆腐。   她寅时正出门,寅末卯初就摆上了摊子,到了卯时末,除去煮在砂锅里用的,以及孝敬给净街差役的几块儿,四板豆腐,全都顺顺溜溜地卖完了,一块儿都不剩。   看着荷包里的一百一十文钱,王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这钱,回头得一文不剩地全都交到公中去……她却依然觉得心情激荡。   同样受到了冲击的,是走街串巷,往十里八村去卖豆腐的李希义。   李希义挑着豆腐担子,一边担着豆腐,一边担着箩筐。   因为是卖到村里,有些人家可能连一文钱都不舍得,所以李家人定下的价钱是:   豆腐一文钱一块儿,但也可以用一斤黄豆或者一斤粮食来换。   粮食不拘是高粱米、糜子米、还是大米、小米。   若是带壳的,两斤换一块儿豆腐,若是不带壳的,一斤就可以换一块儿豆腐。   倘若是精白米或者江米,甚至可以用一斤粮食,换两块儿豆腐。   李希义走了三四个村子,把他挑着的一担四板儿豆腐,都连卖带换,消耗了个精光。   拢共只卖了不到四十文钱,却换了三十斤黄豆,二十斤糜子,二十斤高粱,六斤其他杂粮,外加六个鸡蛋,两个鸭蛋,一斤茄子干儿,一小罐子酸萝卜……   李希义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带回了家,赚到钱的喜悦甚至盖过了磨破鞋子的懊恼。   虽然现钱只有三十八文,但这许多东西,不管是自家吃,还是拿去卖,都相当划算。   再说,有了那三十斤豆子,起码可以做出来五六十块儿豆腐呢吧!   李希义的算术不怎么好。   但他依然算得出,自己今儿个奔波一天,确实是赚到钱了。   晚上一对账,老李家全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自打上回被罚跪以来,一看见李云心,就忍不住臭着一张脸的李榆,竟然也换上了一副好脸色。   今儿个王氏卖豆腐,收入一百一十文铜钱。   李希义收入三十八文铜钱以及黄豆、粮食若干。这些东西折算成钱,算得便宜些,就算他五十文好了。   也就是说,王氏和李希义两边儿,都出去卖豆腐的话,每天的收入,粗略估计差不多在一百八十文左右。   而扣除掉做豆腐的成本,王氏和李希义的饭钱,以及王氏租摊位、交保护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净利润,约合一百文左右。   一天一百文,十天就是一千文。   三十天,就是三千文,约等于三两银子。   而每个月收入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两。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卖豆腐,竟然也能这样赚钱么?   虽然做豆腐的过程既琐碎又熬人,连做带卖,还需要占用三个人和一头驴……   但依然比单纯种地划算太多了!   李云心不免觉得他们有些过分乐观了。   第一天的收入,说不定是峰值呢。   而且前期的投入也不低。   包括买驴、买石磨、起灶台这些成本,都还没算进去呢。   再一个,与他们付出的辛苦比起来,这个收入,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但老李家人,却不这样看。   他们觉得,哪怕净利润减半,或者只有预估数目的三分之一,这生意也值得做。   乔细妹笑得眉目舒展,乐呵呵地给李云心解释:   “心姐儿,你岁数小,不知道啊。   咱们庄户人家种地,靠的老天爷赏饭吃。   不管你人怎么勤俭,若是老天爷不赏脸,辛苦忙活一年,也是白瞎。   可是即便是老天爷开眼,一年到头无灾无难,风调雨顺的,等秋收的时候,卖了粮食,交了赋税、丁银、佃租什么的,能剩下二两银子来,都得是极好的年景,极勤俭的人家了!”   “可这做豆腐、卖豆腐的收益,咱们这么粗粗地算,一年就是三十六两。   实际上,哪怕以后这生意没有今儿个这么好,收入减半,甚至缩水到零头儿,也比种地强百套!   其实忙活一整年下来,哪怕只能赚上三两六钱银子,那也等于种两年地的收入了!”   “再说了,辛苦点儿算什么?咱老李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二伯和二伯娘,都不是那吃不得苦的人!”   “娘,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老捎带上我和聂氏干啥……”   “哈哈……”   李云心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   老李家人,要论干活儿,个顶个儿都是一把好手。   他们身子骨儿结实,又勤快不惜力。   不怕早起,不怕跟人赔笑脸,不怕耐着性子讨价还价,不怕挑着重担走远路,不怕磨豆腐的琐碎和辛苦……   对他们来说,做豆腐的价值,甚至远胜于李希贤进了行知学院这件事儿的价值。   毕竟读书科举,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最后的结果,也未可知。   即便李希贤真的进了学、做了官,那也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事儿了。   而做豆腐的收益,却是立竿见影,马上就能看到的。   李云心万万没想到,她原本以为,只能用来改善下伙食的小把戏,竟然成了老李家众人,生计的重头戏。   李家众人看她的眼神儿,也真的从最初的漠不关心、不以为意,转换成了发自内心的喜爱,甚至是尊敬。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 第141章 闲谈   “心姐儿”,冯氏唤住李云心,眼圈儿里含着泪:“你这是又要出去了?”   李云心笑道:“是啊,娘,我出去溜达溜达。”   “心姐儿,不是娘说你,你这样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六儿哪儿成啊!   女孩子家家的,就该待在家里,洗衣煮饭,做些针黹女红,可不该这样东跑西颠的!”   这话李云心就不爱听了。   可是冯氏已经是成年人了,思想已经定型。自己跟她之间,有数不清多少条代沟呢。何必费那个力气去解释。   李云心淡淡笑道:   “明个儿于家小娘子的铺子开张,邀了我去观礼。   我寻思今儿个先过去看看,看有没有啥能帮上忙的地方,也好跟着搭把手儿。   咱拿不出啥像样的贺礼,还拿不出点儿诚意来么?”   冯氏闻言,不敢再拦,忧心忡忡地看着李云心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冯氏怔怔地落下泪来,只觉得,自打撺掇着老太太开起豆腐坊以来,心姐儿这行事,就越发张扬了。   一天到晚地往外头跑,没个老实气儿!人家的小娘子,谁不在家里安安分分地烧水煮饭、喂鸡喂猪、浆洗缝补?   哪个像她这样子,见天儿地不见人影儿!想找她说句话,都得赶在晚上睡觉前那会子!   最关键的是,自打上回闹翻了,这孩子,就再也没有亲近过自己。   跟她说话,她也听着。见了面,她也会乖乖地行礼问安。   但像前些日子那样,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事儿,就再也没有过了。   冯氏觉得又委屈、又心酸,暗道李云心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她身上穿着自己做的衣衫,她脚上踩着自己纳的鞋子,她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小时候也没少给她吃一口奶!   她怎么能这样?啊?她怎么能这样?   难道,就因为上回跟自己吵了一回嘴,心姐儿这孩子,就再也不肯把自己当娘了么?   冯氏越想,越觉得难过。   她自己找了个角落,偷偷地哭了一回。   毕竟这些日子,老李家全家人,都一门心思沉浸在豆腐坊赚到钱了的喜悦之中,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就连冯氏自己也知道,她这时候哭,就是给全家人扫兴、添堵。   都不用别人,李榆见到她这张哭脸,怕是都得削她一顿!   ……   李云心去糖铺子里看了看,很快就回来了。   于青梅找的掌柜和账房都是于老爷亲自帮她挑的,既有经验,又富忠心。   铺子的“装修”也相当到位。   李云心看了一圈儿,自觉挑不出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来。   于是,跟于青梅打了个招呼,简单闲谈了几句,就乐呵呵地回家来了。   老李家众人,依然在为豆腐坊的事儿喜气洋洋。   这些日子经营下来,豆腐坊的收益并不像预期的那样惊人。   当相对于种地,依然十分可观。   现在李希仁和李松两人,轮流负责起早做豆腐。   俩人轮班,干一天歇一天。   每天早上起来,负责做豆腐的那个,都得先做出来十板豆腐,然后再扛着锄头,跟着老爷子李景福一块儿下田。   卖豆腐的事儿,基本归了王氏和李希义。   王氏负责镇上的摊位,客流量日趋稳定。   李希义负责靠山屯周边的十里八村。   这小子每天都会换个方向,各个村子轮着来。   这几天,他已经把周边那些离靠山屯比较近的村子,都挨排儿走过了一遍。   现在提起来老李家豆腐坊,十里八村几乎家家都知道了。   村里的销量,其实比起镇上的集市街,也不差什么。   只是大部分村里人,都倾向于以物换物。即便只需要一个铜板,他们也不乐意花现钱。   不过老李家人倒是不介意。   换回来豆子、粮食,可以卖给粮铺、或者榨油的油坊,碾米的磨坊。也能拿来交田赋、佃租。   最不济,还可以留下来自家吃。   至于换回来的其他吃食,不方便卖,也不打紧。自家人吃了,还能省下些粮食呢!   数日之后,老李家豆腐坊,名声渐起。   本村也有人偶尔会到家里来,买块豆腐添个菜。   或者,赶上谁家要办个红白喜事,就会提前来家里预定一板儿。   这部分的事儿,就归老太太乔细妹亲自负责。   挑豆子泡豆子什么的,归了李云珠、李云翠、李云秀、李云柔、李云芳、李云心这几个小娘子,轮流排班儿。   就连年纪尚小的李云娇和李云舒,都有份儿跟着挑豆子。   老李家不养闲人。   年纪再小,也有你能干的活儿。   不过,除了李云珠,这些小娘子们都高高兴兴的。   每个人都知道,豆腐坊赚了钱是好事儿。   虽然老太太乔细妹的安排,是让她们轮班儿负责。但小娘子们往往都爱凑在一块儿,一边儿干活儿,一边儿说话唠嗑儿。   她们兴奋地像一群小麻雀一样,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   就连看着李云心的眼神儿,也是闪闪发光的:   “心姐儿,再给我们讲讲呗,你咋想到做豆腐的。”   “哈哈,我不都讲了好几遍了吗?”   “那也要讲,我们爱听。”   “对,对,我们爱听。再讲一遍吧!”   “再讲一遍吧!”   “那好吧。”李云心笑笑,看着一群用崇拜的眼神瞅着自己的小姐们,突然间,莫名地感觉很有压力。   唉,果然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好在自己这个版本,基本上没有什么被拆穿的风险。   “上回我去于老爷家,找于小娘子玩儿,她请我吃了杏仁豆腐。然后我们就说起来……”   总之,就是于青梅从书里找到了做豆腐的方子,然后念给了李云心听。   两个人都挺有兴致,就试着做了一回。做得不是很成功,本来是打算做豆腐的,结果只做出来了豆腐脑儿。   但基本的配方和步骤,李云心已经牢牢地记下来了。   回家以后,再争得了老太太乔细妹的支持,这豆腐坊就真的折腾起来了。   李云心笑着总结道:   “所以啊,这事儿要认真说起来,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功劳。   咱们应该感谢于小娘子,还应该感谢咱奶,对了,还有咱奶买回来的磨盘和小毛驴。”   “哈哈……”孩子们开心地笑成一团。   李云珠垂着头,听着众人对李云心的恭维和夸赞,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性子柔弱的李云娇吓了一跳。   李云珠转身就出了门。   她觉得,要是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自己非得气疯了不可。   ------------ 第142章 裁衣   李云珠气呼呼地冲出了老李家的院子门儿,身后却没有一个人追来。   倒不是老李家人性子有多凉薄,实在是大家伙儿都忙着自己的一摊儿呢,压根儿没有谁注意到李云珠这个闹脾气的小娘子跑出去了。   李景福一大早儿就带着一众儿孙下地了,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回来的。   乔细妹坐在院子里,一边儿守着豆腐坊,一边吱妞吱妞地摇着纺车纺麻线。   她纺出来的麻线,一部分需要搓成麻绳,还有一部分得织成麻布。   聂氏、王氏、冯氏、陈氏,也各有一摊儿活计。   聂氏现在负责给全家的牲畜喂食。   鸡、鸭、猪,新来的小毛驴,全都得喂饱了。还得把它们的圈,都打扫干净了。   王氏卖完了豆腐,到家后可以小憩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先拢账,把该交到公中的银钱,都交到老太太乔细妹手上。   拢完了账目,她得把豆腐挑子清洗干净,晾到院子里的架子上。   然后还得去担水,劈柴。   王氏得跑上好几趟,把豆腐坊那几口大缸,全都挑满水。   还得把明个儿要用的柴火都预备出来。   冯氏得负责浆洗缝补全家人的衣裳和鞋子,若有闲暇,还得纳鞋底、做鞋子。   把大人的衣裳改小,把两三件破得厉害的旧衣裳拼成一件新衣裳,这些都是她的活儿。   陈氏相对轻松一些。今儿个轮到陈氏负责下厨。   此外,她还得看着包括明哥儿在内的、岁数比较小的几个孩子。   确保他们别跑丢、别受伤,也别给大人添乱。   至于说院子里和房间里的卫生,就是李云珠、李云秀、李云翠、李云柔他们这些不能种地的半大孩子们的事儿了。   一大家子人,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而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申时初的时候,去周边村子里卖豆腐的李希义也回来了。   今儿个他照旧带了四板儿豆腐,共一百二十块。   换回来二十文钱、五十斤豆子、十斤黑面、十斤粗杂粮和杂菜干,外带一匹细葛布。   这细葛布可是好东西。平时庄户人家用的比较好的料子,就是细葛布和粗棉布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舍得拿出来换豆腐。   乔细妹仔细查探了半晌,发现这布料织得还不错。只可惜颜色染坏了一些。原本大概是想要染成土黄色,但染得不大均匀,一块儿深一块儿浅的。   这样的料子,要是想要一整匹卖出去,怕是不大容易。若是裁开来卖,也不那么方便。倘若拿去交赋税,染成这样子,官差怕是根本就不会收……   这样想来,拿出来换豆腐,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乔细妹想了想,当即就拍了板,这一匹细葛布,就用来给孩子们做今年的夏衫好了。   听说今年竟然有新夏衫,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哦,有新衣裳穿喽!”   “奶奶最好了!”   “娘亲,在前襟领口上给我绣朵花吧……”   “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在袖口绣个小鸭子!”   “哈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大声嚷嚷着,笑闹着,院子里一时喧闹无比。   乔细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小脸儿红扑扑的模样,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多少年了,她一直殚精竭虑,精打细算。   在银钱上手紧到,几乎每个儿媳妇儿,背地里都忍不住抱怨她抠门儿。   这些事,她心里都知道。   但也从来不肯轻易放松哪怕一毫一厘。   老李家主要的来钱道儿,就是种地。   所以,哪怕她手上有些家底儿,她也不敢轻易撒手。   毕竟这居家过日子,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实在是多了去了。谁知道前头有多少窟窿等着呢!   她这里松一松,那里松一松,这银钱,恐怕就该像手指缝里的沙土一般,一眨眼就抖落得差不多了。   但现在却不同了。   有了这豆腐坊,就有了源源不断地来钱的渠道。   以后在吃食方面,可以稍稍放松一些,起码可以放心让家里人三餐都吃饱。   这衣裳么,该做的时候,也可以适当做几件了。   村里的裁缝周娘子很快就被请过来,给老李家的孩子们量体裁衣。   周娘子是近几年搬到靠山屯来的。   她原本住在镇上,开着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子。   其实但凡家里有个女人,这裁剪、缝制衣裳的活计,就不愁没人做。   周娘子的手艺又不是多么出众,也拿不出太新鲜的花样,所以她只是收购些残破的旧衣,慢慢仔细缝补,拼布做出成衣,挂在自己的铺子里卖。   很多人家开春儿当了棉衣棉被,到了秋冬若是没钱赎当,就只好来成衣铺子买一些浆洗缝补干净了的旧衣,将就对付着穿穿。   除去成衣这一块儿,周娘子的主要业务,就是接一些单身汉的浆洗缝补活计。   镇上人口多,最关键的是,镇南还有个码头和货栈。   在码头和货栈讨生活的汉子很多。舍得花些铜钱买件成衣来穿,或者缝补一下旧衣的光棍汉子,自然也有不少。   至于给大户人家的下人仆役做衣裳这类的活计,自然有那些大的绣坊、布庄、绸缎庄之类的承接,轮不到她这样的小人物。   周娘子老两口儿只得一个女儿,也跟着周娘子,学了一手好针黹。   后来老两口儿不舍得独女出嫁,就招了个老实本分的女婿回来,帮衬着女儿看店。   老两口儿则搬到了乡下来住。   村里人家,做新衣裳,都是个新鲜事,自然不大用得上周娘子的手艺。   周娘子只偶尔回去镇上,帮衬一下自家闺女。   比方说遇到个急活儿之类的,闺女忙起来,周娘子也跟着日夜赶工。   唯恐女儿做不过来,或者夜里就着油灯做活儿再伤了眼。   这回乔细妹去找了她来给家里的孩子们做夏衫,可把个周娘子,喜得眉花眼笑,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奉承的话也滚滚而来。   “乔姐姐,你家的这些孩子,可真是个顶个的水灵,个顶个的招人稀罕!”   “哎呦,乔姐姐,你家这房子,盖得可真是气派!这院子,真真好齐整模样!”   “乔姐姐,你家这豆腐坊,十里八村都打出了名声儿了,大家伙儿可都羡慕得紧。   咱们这些泥腿子,哪家有乔姐姐这般好的福气哟!”   ……   乔细妹笑呵呵地岔过话头:   “周妹子,要说这做衣裳,俺们自家也能做。   找你来,一来是看咱们乡里乡亲的情分;二来,也是稀罕你的手艺。   我听说周妹子你最擅长拼布,一丁点儿都不带浪费的。   咱家这块儿布,若是我们自己裁,大概最多只能出来六套夏衫。   若是请你来裁,能出几套?”   ------------ 第143章 围困   “乔姐姐,这衣裳和衣裳,也不一样啊。人有高矮胖瘦,哪能一概而论。   你李家人,普遍身量都高。   要是给郎君们做,我顶天也就只能裁出来九套夏衫。   剩下的碎布,八成还能拼成两件小衣,但也只够给奶娃娃穿。   若是给娘子们做,最多能裁出来十一套吧。剩下的碎布,便只够做几只荷包。   若是给孩子们做,差不多能保证每人一身儿,还能拼出来几条帕子。”   “成,这一匹布,先给我儿媳妇儿和孙女们做。你看着裁就成。   这活儿也不急,只一点,务必要尽可能省布料。   对了,这手工费是怎么收的?”   “乔姐姐,咱们乡里乡亲的,我就不跟你整那虚头巴脑的。实在价,裁剪一套衣裳十个钱,若是包做,一套衣裳要三十个钱。”   “唔……那这拼布算裁剪里的么?”   ……   两个同样精明的老太太,笑呵呵地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很快就把这笔生意定了下来。   周娘子只负责裁剪,包括拼布在内,总共收取一百二十文铜钱。   保证至少要裁剪出来十二套夏衫出来。   周娘子是很兴奋的,她很少接到像这样量大、而且工期还不急的活儿。   乔细妹也心情愉悦。只要裁剪好,家里人自己动手缝制一下,还是不难的。   冯氏和陈氏都做得一手好鲜亮活计。尤其擅长刺绣。   王氏的针脚大了些,但只要不让她做见客的衣裳,倒也不大要紧。   聂氏么……想起聂氏,老太太乔细妹就忍不住觉得牙疼。   可是,架不住老二喜欢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聂氏的肚皮争气。   老大家,这么老些年了,只得文哥儿一个儿子。老五家,也只得明哥儿一个儿子。   老三家更是愁人,干脆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老四家,冯氏虽然是个哭吧精,倒是也生了贤哥儿和杰哥儿两个儿子。   等于在生儿子这一项上,另外三个儿媳妇儿,绑在一块儿堆儿,才将将跟聂氏一个人儿,打了个平手儿。   乔细妹数出来二十枚铜板,交给周娘子做定金,将那块儿染坏了的细葛布也一并交给周娘子。   周娘子给孩子们粗粗量了量尺寸,大人们只打眼一看,就记下了几个数字。   孩子们见周娘子给自己量了尺寸,一个个都更兴奋了。   这说明做衣裳的事儿,不只是说说而已呀!   李云心有点儿惊讶地发现,原来小孩子那种单纯的快乐,竟然能这样深刻地感染到周围的人。比方说,她自己就被影响了,竟然莫名地觉得心情很美丽。   等周娘子抱着布料走了,也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李景福带着一众儿孙们,披着晚霞回到了老李家的大院儿。   就连之前私自跑出去的李云珠也回来了。   只是李云珠回来后,就又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死活不出来。甚至连晚食都没有用。   李云翠喊了她两回,见她一直冷冷淡淡地不肯搭理自己,也有几分生气。   估计李云珠八成是在外头开过小灶了吧!   对于李云珠时不时闹个小脾气,不出来吃饭这类事儿,老李家人都习惯了,因此也没有发现,今天的李云珠,到底有什么不同。   陈氏手艺一贯不错,心思也巧。   今儿个这顿晚食,陈氏蒸了一屉杂和面窝窝头儿,焖了一锅高粱米饭。   切了一碟子从她娘家带回来的红肠,摆了个冷盘。主菜做了一大盆儿咸萝卜缨子炖豆腐。调了一小盆儿酸菜丝儿猪肚汤。此外,还有一个焯水野菜团子蘸酱。   一家人都吃得舔嘴抹舌。   有些人忍不住心里嘀咕,若是天天都是陈氏做饭就好了!   嗯,这种事儿么,自然只能想一想而已。   陈氏平日里几乎长在娘家,在老李家住的时候都不多,何谈天天做饭呢?   乔细妹看着众人满足的笑脸,自己也满心欢喜。   从前晚上这一顿,乔细妹几乎只敢给孩子们喝点儿野菜粥,灌个水饱儿就成,反正天黑了也没法干什么活儿。   现如今,咱们老李家,连晚食都可以吃干饭了!   ……   得月楼。   楚轩的伤势,已经基本上算是彻底痊愈了。   体内还有些余毒,但只要坚持再吃上两三个月的汤药,就能拔清。   现在,他已经恢复了晨起练武、上午读书,下午跑马的习惯。   楚明泽自然是日日陪着他。   叔侄两个,有时候就会坐在得月楼的屋顶上,看看星空,喝点小酒。   细细想来,自打起兵到如今,一直大事小事忙个不休。   倒是养伤的这段时日,是这么多年以来,楚轩过得最清闲自在的日子。   楚轩忽然笑笑,问楚明泽:   “明泽,你说我若是就此退隐了,可好?”   楚明泽摇了摇头:   “轩叔,这是不可能的。你退了,楚家怎么办?天下之大,可有楚家的容身之地?”   楚轩默默地长叹了一声。   唉,这个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   自从起兵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往昔的楚轩,而是渤海郡的楚王。   他不再只是他自己了。   可是,当你看着满天浩瀚的星海,感受着悄然拂面的微风,哪能不在某个瞬间,忽然产生一丝退隐的念头呢?   楚明泽也跟着怅然地长叹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做这个扫兴的人。怪只怪自己太笨,嘴巴比脑子快吧!   轩叔其实就是累了。轩叔不会真的考虑退隐的。   扑啦啦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一只乌鸦,身形灵巧地穿过雕花的窗棂,落在了一个锦衣少年的手心里。   乌鸦腿上,拴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有一粒薄薄的、揉成了团儿的白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几颗蝇头小字。   少年人展开看了看,然后将白绢放到灯芯上引燃,扔进火盆里烧掉。   然后抓了一把花生豆儿,放在手心儿里,喂那乌鸦吃:   “珍珠呀珍珠,辛苦你了!”   乌鸦很人性化地翻起白眼儿,看了那锦衣少年一眼。吃过花生豆之后,就展翅飞走了。   地面上的一排鸟笼里,属于它的那一只,此时空空荡荡的,敞着笼子门儿,好像在等待它飞累了回来睡觉。   ……   荆昌郡。   许多穿着铠甲,戴着头盔的兵丁,迈着铿锵的步伐,转眼间就将于知南暂住的富商家的宅子,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 第144章 叫门   夜色深沉。   荆昌郡因为距离楚军和坨坨军两军数次交战的战场非常近,一直以来,都实行着严厉的宵禁。   这会儿的街道上,自然是没有什么人的。   然而环境越安静,越显得这迅速包围了“于将军府”的兵丁,来势汹汹,威压迫人。   同一条巷子里住的人家,好多人都已经躲进了家中的地窖、或者密道,唯恐被那占据了富商家宅子的短命将军给牵连到。   带队的,是靖南王萧冷月的心腹王涓,和长期对于知南心怀不满的偏将胡越。   王涓这个人,非常善于揣摩上意。   前些日子,早在楚轶带人去寻找楚轩下落的时候,就带头上了弹劾楚轶的奏章,大言不惭地要求萧冷月废了楚轶的靖南王妃之位。   他就是在荆昌郡郡守苏恒招待萧冷月的宴席上,揣摩出来了萧冷月的废妃之意。   后来,萧冷月明面上斥责了他,也把他的奏章扔到了地上,然而实际上,却暗地里把他的官职一升再升,甚至连借口都懒得多找。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王涓其人,就成了萧冷月跟前最受看重的三四个心腹之一。   于知南迅速地跟王涓划清了界限。   表面上依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同事关系,私底下却几乎从来不跟王涓掺和到一起。   不管是赴宴,还是游湖,反正只要有王涓在的场合,于知南都是能推就推,若是不能推,就离得远远地,仿佛距离王涓太近了就会被他抹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于知南的这个态度,不但惹怒了王涓,遭到了他的记恨,也让萧冷月对于知南起了疑心。   然而于知南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萧冷月放下了怀疑。   他实实在在、委委屈屈地跟萧冷月诉苦道:   “王爷啊,末将冤枉啊!末将家有河东狮,万万不敢跟王大人这样的走得太近啊!”   一想起沈嬴,萧冷月也忍不住觉得头痛。   沈嬴那个女人的彪悍,他不仅早有耳闻,还亲眼见过一回。   当初于知南刚升任大将军不久,在家宴客。   有个想拍马屁的偏将,好像就是胡越,欠欠儿地,给于知南送了个美人儿。   那美人儿跟她主子一样没脑子。   见了沈嬴不但不谨慎小心、恭敬应对,竟然还敢出言挑衅。   也不知是她本身就太蠢笨,还是听了胡越的嘱咐。   原本众人都以为,在这种宴请之上,沈嬴再怎么凶悍,也不会不给于知南留面子。   然而,沈嬴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手一鞭,就把那美人儿抽飞了。   美人儿狼狈不堪地被甩出去好远,撞翻了屏风,掀翻了一桌子酒菜。   好巧不巧地,那些菜汤和酒水,兜头落下,浇得送了那美人儿过来的胡越,大半个身子都湿淋淋的。   那副狼狈的样子,直到今天,萧冷月都想得起来。   于知南当时就想给胡越做面子,鼓起勇气骂沈嬴道: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酒菜,多让人扫兴!还不快给胡将军道歉!”   沈嬴却冷笑道:   “我看这位胡将军,应该给我道歉才对。   当着我这个正妻的面儿,就敢明目张胆地给我相公塞女人,塞来的还是这种蠢货……   你当我是死的么?”   胡越受此羞辱,当即气得哇哇大叫,拂袖而去。   沈嬴气跑了胡越,转眼间,就利利索索地安排仆役清理了那一片狼藉,重新摆了桌子,上了热气腾腾的新酒菜,笑意盈盈、温婉大方地招呼大家慢用。   至于那被她一鞭子抽飞的美人儿,自然有仆役第一时间把她堵住嘴、拖下去,塞给人牙子,干脆利落地发卖出去。   除了于知南,在场的众将,几乎都惊呆了。   头一次见到女人吃醋吃得这么光明正大!   头一回见到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风格!   头一回看到比川剧还快的变脸!   众人再度看向于知南的眼神儿,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缕同情……   萧冷月对这事儿,迄今依然记忆犹新。   王涓跟他进谗言,说于知南与他们不是一条心,本来萧冷月是有几分信了的。   万万没想到,于知南只委委屈屈地提了提“家有悍妻”,萧冷月就忍不住一下子想起了那段鲜活的记忆。   自然也就信了于知南的苦衷,将他放了过去。   王涓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他数次在萧冷月面前挑拨离间,让萧冷月产生对于知南的怀疑和忌惮。   萧冷月的耳朵根子不算软,但于知南迟迟不肯交出手中的兵权,不管他暗示得多么明确,于知南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各种推脱。   萧冷月失去了耐心。   干脆派了被沈嬴羞辱过的胡越和一直试图扳倒于知南的王涓两人,带着自己的部曲,来找于知南的麻烦。   若是能趁夜将于知南一家子斩尽杀绝,第二天只要推到匪类身上,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拿过于知南手上的兵权了。   但这种法子,毕竟容易让三军将士兔死狐悲。   所以这个事儿,萧冷月只能下口令给自己的心腹,甚至连这口令,都只能是暗示,而不敢明说。   王涓和胡越却觉得,自己盼望这个机会,已经盼望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天竟然真的会到来。   然而,站到了那富商的园子外头,王涓和胡越就觉得,真是天助我也!   若是于知南住在军帐之中,大家伙儿还得顾忌着军中的其他势力,不敢放手施为。   然而谁让于知南自己找死,竟然贪图享受,住进了这商人盖的园子呢!   这样的地方,别说自己带来了从萧冷月的亲兵之中,优中选优,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精兵。   就算是只带了五十个家丁中的好手,都够将这里踏平十个来回的了!   王涓派了个小兵去叫门,只说有紧急军情,要请于将军回营。   然而,一般人家的门,只要有人深夜来敲,起码看门的门房,会打开门看一眼吧。   只要有人打开门,王涓就会让手下这些精兵径直冲进去。   谁知,小兵敲门敲了半晌,门都要被敲破了,却始终无人应答。   院子里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走动的声音。   王涓生性多疑,见此情景,忍不住起了疑心,一脸怀疑地看向胡越。   莫非,这个家伙表面上跟于知南不和,实际上却是他的死党。   已经事先偷偷给于知南通风报信了?   ------------ 第145章 血色   胡越看见王涓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他强忍着不适问道:   “大人怎地如此看着末将?”   王涓似笑非笑地回道:   “这于家人怎么这样无声无息,莫不是偷跑了吧?”   胡越断然否认:   “那不可能!末将可是一直盯着他们家呢!这些日子都只见人进去,没见人出来!”   王涓闻言哼了一声:“哼,还算有几分成算。”   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   “你刚刚说什么?他们家只有人进去,没有人出来?”   恰在此时,于家的大门发出了一阵沉重的“吱呀”声。   随着两扇包着铜的大门,缓缓地被从内部打开,忽然一瞬间,院子里亮起了无数火把。   王涓忍不住眯了眯眼,他被那突然就亮如白昼的光明刺痛了双目。   定睛一看,院子里站着许多高大魁梧、满身披挂的兵丁,人手一只火把,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势。   王涓暗道不好,这于家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早有准备!   难道真的是胡越这个家伙阳奉阴违,暗中通风报信?   于家那个著名的悍妇沈嬴,全身披挂,出现在于家院内的一座高台之上,张嘴就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汹汹:   “大晚上的来砸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嗓子,八成是用上了内力,震得王涓一双耳朵嗡嗡作响,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刚刚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胡越越众而出,对着那悍妇吼道:   “兀那河东狮听着!   你家那个怂包老爷们儿于知南,暗地里勾结吴王、反叛朝廷,王爷已经下令将他下狱,择期处斩了!   若你还念着王爷恩德,快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末将还能求王爷开恩,留你一个全尸!   倘若你不知趣,负隅顽抗,老子就要踏平你这破院子,将你充作营妓!”   一片沉默,无人回应。   胡越忍不住觉得,那悍妒的妇人,八成是怕了。   当谁都是他家那个没卵子的怂包么?!   多年前在于家受辱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他犹自恨意难平!   苍天有眼,今日终于能报仇雪恨了!   沈嬴依然站在高台之上,她身前摆着个不知什么东西,上面蒙着一层盖布。   此时,就在胡越近乎用吼的说完那一席话之后,沈嬴“唰”地一下掀开了那层盖布,毫不犹豫地抬手、踏脚、瞄准,射。   几个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胡越虽然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报仇雪恨的激动之中,却依然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他顺势将头一偏,同时抬起手中的刀去格挡,自以为即便是有神射手暗中偷袭,自己这武艺也足以应付。   谁知,紧接着他就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三支坚硬锋锐的弩箭,“嗖”一下就穿透了他的身体,“砰”地一下就把他猛然掼倒!   世界瞬间安静了……   撕裂的伤口处,涌出大量的血迹,无声无息地染红了他的衣衫、铠甲和地上的泥土。   胡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女人……她竟然……她怎么敢?!   带着这样的愤怒和恨意,胡越大睁着的双眼之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那些“”   王涓已经吓得发一声喊,随手抓了一个兵丁,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想逃走,却觉得浑身上下软得不得了,胳膊腿儿都在瑟瑟发抖,根本就迈不动步。   只好死死地抓着那个兵丁不放手。   但这一点点的遮蔽,并不足以让他受尽了惊吓的小心肝儿得到安慰。   沈嬴!沈嬴!沈嬴!就知道这女人要坏事!   真是万万没想到,胡越好歹也是个偏将,竟然连于知南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先栽在了沈嬴手里!   更是万万没想到,沈嬴手里竟然有这等神兵利器!   而且她居然还会用!   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连话也不说一句,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抬手取了一个将官的性命!   她,她还是个女人吗?   ……   这时候,又听到高台上再次传来沈嬴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哪来的小贼,竟然敢冒充胡越将军,挑拨离间!死有余辜!”   王涓只觉得自己双耳之内,一直回荡着这句“死有余辜,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他苦涩地咬着牙关,想让自己的身体再坚强一点儿。   王涓心里清楚,这一回算是跟于家人撕破脸了,于知南不可能再听从靖南王的调遣。   自己办砸了差事,回去了,怕是也过不了靖南王的那一关。   可若是要强攻于家,怕是此时此刻,自己的小命儿就得交代在这里。   这五百精兵是靖南王的部曲,原本都有各自的头目。所以胡越虽然刚跟沈嬴打了个照面儿就死了,却并没有立即造成这些兵丁的混乱。   但,若是再死一拨,怕是就没这么镇定了。   王涓万分纠结,自己到底该下令撤退还是该下令进攻?   只听高台上,沈嬴的声音再度传来,依然震得他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尔等速速散去,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非得要鸡蛋碰石头,那就把命留下来吧!   刚刚那个小贼,就算给你们打个样儿!”   王涓瞬间眼神大亮,莫非其实王爷送的美人儿,得手了?   于知南此时,莫非已经中了招?   按理说,沈嬴若是占据了绝对优势,又何必说什么既往不咎的话?   看来这些人,摆的就是个空城计啊!   想通了这一层,王涓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也不哆嗦了,胳膊腿儿也都有力气了,但他还是不敢冒头,躲在那兵丁身后吼道:   “他们这是摆的空城计!不要上当!”   沈嬴没说别的。   于家的大门依然洞开。   门里那些手执火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站得笔挺笔挺。   就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听见王涓的话一样。   王涓又有些怯了。   不待他做出决定,只见于家院子里的墙头后面,“唰”一下冒出来一批人,弯弓搭箭,瞄准了了外面包围着于家府邸的兵丁。   沈嬴的声音再次嗡嗡响起:   “若是不想走的,便留下吧!放!”   “放”字话音未落,就有一波箭雨,抛洒到了墙外这些人的头上。   顿时,各种哀嚎之声响成一片,“噗通”、“噗通”的倒地声也响成一片。   那些约束着部曲的头目,一时间也颇有损伤。   王涓眼尖,看到于家的院子里,又不知何处冒出来一批人,缓缓推着一些像车子一样的东西,上面都覆盖着一层眼熟的盖布。   莫非沈嬴竟然准备了这么多弩机?   他顿时顾不得别的,大喊道:“快撤,快撤!”   ------------ 第146章 幌子   王涓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开始颤抖起来,但他万万不敢停留在弩机的射程之内。   拼命喊了两嗓子,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王涓转身就跑,还是身边的家丁机警,拼命拉住了他,尽管挨了他一脚,还是把他扶上了马背。   王涓趴在马背上,一路疾驰,回到中军营帐,奔着靖南王萧冷月的帅帐就冲进去了。   他滚下了马背,气喘吁吁地想要说话,忽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怎么可能一路疾驰到了中军帐,却竟然没有被拦下来呢?   原本萧冷月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他很熟悉,此时却万万不愿见到的人。   于知南也是全身披挂,手上的刀虽未出鞘,王涓却能感受到那上面的森森杀意。   于知南笑意盎然,看着跪倒在地的王涓:   “王大人,怎地如此客气?这不年不节的,为何向末将行此大礼?”   王涓面如死灰,嘴唇颤抖,半跪半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于知南一直不露面,并不是萧冷月布下的棋子得手了……   原来,他那个彪悍的媳妇儿,只负责守住后方就完事儿了,真正的杀招,其实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原来,自己自以为聪明,却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中的螳螂,而不是那黄雀……   他万分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王爷在哪儿?”   于知南笑道:   “竟然还有几分良心。   王大人若是想见王爷,末将现在就送你去跟王爷作伴,如何?”   王涓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汗出如浆,迅速打湿了那一片地面:   “下官……下官不敢。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   渤海郡的盛夏之夜,也是有些凉意的。   何况此时只是春末夏初。   蝉娘待油烟散尽,便关上了厨房的窗子。   她将大灶台的火压上一铲子炉灰,关上了灶坑门儿。又将小灶台的火压灭,同样关了灶坑门。   只留下一个烧水用的小茶炉,还燃着小火,上面温着一壶开水。   洗过了碗碟、擦过了灶台,又把今晚上剩下的菜蔬拣择一番,看看哪些明日能用,哪些可以用来做宵夜。   这些都忙完了,她擦干了双手,捶了捶腰,短暂地休息了片刻。   总算倒出点空,便把自己的小床,铺得舒适一些。   这一户人家的小院子不大,但胜在位置好,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真要找一间给下人住的房间,也并不算难。   但主母坚持让自己住在厨房,自己就只有遵循的份儿。   其实这样也好。   倘若半夜谁口渴了要吃茶、要喝甜汤、要用宵夜,自己也不用更深露重,披件衣服就急匆匆地跑过来。   凡事有利有弊吧。   蝉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铺好了床,放下了帐子。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小茶炉边儿上,提过来一篮子毛豆放在脚边,不紧不慢地开始摘。   现下这个节气,正是吃盐水煮毛豆、盐水煮花生的好时候。   集市上那鲜嫩的毛豆、花生,卖价比肉还贵些呢。   ……   于青梅的糖铺子,已经正式开张了。   但制糖这一茬,已经正式归了于青梅的三哥于知春接手。   于知春在原来李云心试制白糖的那个小庄子的原址上,扩建了一下。   把它从一个小庄子,变成了一个小作坊。   目前收购原料、生产、销售,都有于知春的人管。规模上去了,成本下来了,利润自然也就随之水涨船高了。   于青梅对着李云心说起这事儿,还有些怅然:   “我这糖铺子,这回就只是挂个幌子了。”   李云心笑道:   “你若是懒得管,挂个幌子也不错。反正也不会少了你的银钱。”   于青梅再次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开这个铺子,自己确实有很多优势条件,但,好像又似乎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铺子,是娘亲给自己学习管庶务,练手玩的。   掌柜的和账房,都是爹爹帮自己找的人。   制糖的方子,是心姐儿折腾出来的。   现在大宗的生意虽然确实做成了不只一笔,但出面谈生意的,把小庄子变成作坊的,安置了足够人手日夜赶工、制糖供货的,都是三哥的本事。   自己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是做个牌位……   于青梅有些闷闷的,不想说话。   李云心看着于青梅脑袋上方,呼啦呼啦一个劲儿往外冒的那些黑色小字,忍不住笑了:   “青梅姐,你若是不甘心这铺子只做个幌子,咱们也可以把它做成一个真正的糖铺子呀!”   “什么叫做真正的糖铺子?”   “就是卖糖果的铺子呗!”   这不是废话吗?   于青梅不解地看向李云心。   只见李云心那张小脸儿,笑得就像一朵花儿似的。   一双大大的眼睛里,也闪闪发光,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卖糖果的铺子……你的意思是说……”于青梅倒是十分坦诚,不懂就问。   李云心也不介意给她细细解释一番。   其实,李云心只是一时不忍。   看到于青梅的怅然,又“看到”于青梅的心声,她就忍不住了。   反正做些给糖果定型用的模具,再简单不过了。   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都能做得出来。   给糖果染色也不是很难。   说干就干!   俩人就着糖果铺子的细节,认认真真地商量了一番。   于青梅原本的惆怅和无精打采都瞬间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变得元气满满、活力四射,神采飞扬起来。   这就对了!这个样子,才最配她嘛!   李云心眯着眼,回忆起上辈子进过的那些点心店、糖果店、奶茶店……   唔,于青梅其实未必真有那么喜欢做生意。   她也不缺钱。   她的那份惆怅,其实跟赚不赚钱的,关系不大。   所以也不需要搞得太复杂。   简简单单,能不那么依靠于家人就能赚到钱,就可以了吧。   李云心笑着开口问道:   “青梅姐,这个铺子,我们全都按照你的喜好来做,好不好?”   “那当然好,可是按照我的喜好,能成吗?”   “为什么不能成?”   “那……”   “别犹豫,现在就想一想:当你走进一间糖铺子的时候,你最期待看到的,是什么?你想要坐下来歇歇脚吗?你想要吃点什么吗?或者,你想要喝点什么不?”   “啊?让我寻思寻思。”   ------------ 第147章 私会   关于除去大宗糖霜交易之外的小生意,李云心已经有了些初步的规划。   但这一回,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哄于青梅开心。   所以,还是引导于青梅自己去动动脑子比较好。   其实,这要是开个兵器铺子,或者马具铺子什么的,说不定于青梅会更开心。   但,也有可能,她会见到好的就自己留下来了,卖货的铺子变成了专业买手坐镇的收购站。李云心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青梅轻轻地在李云心脑门儿上,弹了个脆脆的脑瓜崩儿:   “好啊心姐儿,你竟然敢取笑我。”   李云心捂着脑门儿喊冤:   “冤枉啊姐姐!   我只是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才笑了的!   要不这样,咱们都回去好好想想,过两天再商量具体怎么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想出来了,就到你们家找你去。”   “成啊,我已经想出来几种糖果的样子了,回头可能还得做点模具什么的,我先把这些已经想好了的都画下来!”   俩人开开心心地说定了,各自回家。   于青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干劲儿。   自打上回黑瞎子事件之后,于老爷已经不许于青梅再进山了。   别说打猎或者打架了,就连打家里的木头庄子,都给她限定了时辰!所以,现在每天除了晨起练武,需要用到于青梅这身本事的时候,真心没有。   百无聊赖之下,于青梅甚至把书房里做摆设的书,都看完了十来本儿。   这样下去还得了?   好在这回,心姐儿就着说铺子的事儿,给她找了个打发时间的好活计!   于青梅一阵风一样飞驰到家,把马儿送进了马厩,交给专门管马匹的小厮照看,又给家里长辈问过安,就噔噔噔地大踏步回了自己的闺房。   她不止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了一番,还把红枣、白桃,以及自己母亲和嫂嫂身边的几个年轻丫鬟都叫上了。   让大家伙儿集思广益,都来给她出主意。   毕竟,喜欢逛街是小娘子的天性。   不拘身份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或者伺候人的丫鬟仆妇。   于青梅笑呵呵地问道:   “大家都不要拘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若是说得好了,有赏!”   “哇!”   众人皆知,于青梅可是个不差钱儿的主儿。   她素来大方,不管是对家中的下人,还是对看得上眼的外人,跟着她混,没亏吃。   既然于青梅让说,大家自然就开始说了:   “要俺说啊,那些店伙小二什么的,都是男人。俺买什么,都觉得有男人的眼神儿瞅着俺,怪不自在滴……”   “有时候逛街走累了,就想有个地方歇歇脚。可是饭馆酒楼什么的也太贵了,小二的眼睛几乎长到头顶上,不是咱这等身份的人去得起的。”   “那些卖香薷饮子、卖鹌鹑馉饳、卖馄饨刀削面、卖大碗茶的摊子,倒是能坐下来歇歇脚,价钱也不贵,但那些地方,又总是有很多男人……”   “糖果好吃,可也不能总吃糖,我觉得既然不差糖,做些蜜饯来卖更好。”   “对呀对呀,咱家的庄子上不就有好多梨树么?可以做糖渍梨条……”   “庄子上还有山楂树,可以做山楂糕,还有槟子和海棠,能做胭脂果脯……”   ……   春草一边给李云珠倒茶,一边笑着解说:   “这茶叶,可是武夷山的名产。一两茶叶一两金。大娘子试试看,喜不喜欢?”   李云珠接过茶盏,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果然好茶!茶味鲜润甘醇、奇香无比,回甘无穷。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不管是爹爹从粮铺老板那里得的赏赐,还是哥哥从茶庄管事那里买的私货,都不如这个茶叶这般可口。   “这点心,可是专门从苏州请的名厨的手艺。大娘子尝尝,可还合口味?”   庞耀祖一面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李云珠的脸,一面把桌子上一碟点心推过去,让李云珠品尝。李云珠用指尖拈起一块儿点心,放到口中。果然是苏式名点,滋味丰富,入口即化。   只是,庞耀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李云珠有些如坐针毡。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似乎根本就没穿衣服似的。   自己到底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答应春草要过来赴约的?   李云珠轻轻地咬着下唇,眉目间忧思难掩。   庞耀祖看着李云珠,只觉得心里痒得要命,身子也已经酥麻得走不动路了,简直如同有许多蚂蚁,从经脉中窸窸窣窣地爬过。   要论美人儿,这满祥云县的纨绔加起来,谁有自己见多识广?   可这李家大娘子,这份愁闷的模样,怎地如此勾人?   若是哭起来,腮边挂上些泪珠儿,怕是要更加楚楚动人啊!   庞耀祖的嗓音已经有几分嘶哑:   “大娘子莫要拘束。小生对大娘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如今已经相思入骨,再难忘怀……”   李云珠一惊。   这些轻薄话语,怎么好直接说给自己听?   若这庞耀祖真的仰慕自己,为何不遣人去家中提亲?   她收敛了愁容,缓缓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肃容对着庞耀祖福了一福:   “承蒙公子青眼,不胜感激。   然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不敢逾矩。   公子若果有诚意,还请禀明亲长,待其定夺。   小女子静候佳音。”   说完,李云珠再次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庞耀祖顿时有几分羞恼。   呵呵,一个泥腿子人家的丫头片子,竟然还敢痴心妄想,想要做自己的正头娘子?   想得倒是挺美!   他三步两步,抢上前去,一把就将快要走到门边的李云珠给搂进了怀里,凑到李云珠耳边,嘶哑着嗓音,低声质问:   “大娘子这是什么话?   我对大娘子一腔赤诚,大娘子怎能视而不见?   莫非你明知我的心意,却如此铁石心肠,这就要弃我而去么?”   李云珠瑟瑟发抖。   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糊涂,受了那春草的撺掇,到这个地方来与这庞耀祖相见!   这里不过是个偏僻的废弃小院,以前还闹出过一些闹鬼的传言。   村里人有事没事,都是绕着这片地方走的!   自己若是高声叫喊,不见得会有人听见,却极有可能惹恼了这个恶少。   到底该如何脱身呢?   李云珠紧张地咬着唇,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一边还要应付庞耀祖的肆意轻薄,急得汗透衣衫、泪流满面。   ------------ 第148章 凶残   庞耀祖似笑非笑:   “大娘子怎么哭了?跟了我,就那么委屈你么?”   李云珠既害怕又委屈。   这个煞星,莫非对自己只有轻薄之心,并无求娶之意?   她惶惶然地看向庞耀祖,庞耀祖的神情几经变换,此时,已经充满了不耐烦。   庞耀祖自觉已经在李云珠身上下了许多功夫,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滑不留手,一直没让他得手。   偏偏心还这样大,竟惦记着做自己的正头娘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自己乐意抬她进门,已然是抬举了她,她还敢在这里推三阻四!   真真是个不识趣的!   李云珠心下悔恨无比,但此时此刻,赶紧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她心念电转,知道春草既然把自己诓骗出来,指望她怕是不成。自己只能另想办法。   可这庞耀祖,不是个好脾气的,若是激怒了他,怕是难以收场。   到底该如何是好?   庞耀祖是欢场老手,这半晌将李云珠搂在怀里,两只手自然是没有闲着。   等李云珠感到丝丝凉意的时候,衣衫已被褪去大半。   她尖叫一声,急忙劈手去夺自己的衣襟。   却被庞耀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脸上,打得她头都偏到一边,脖子差点扭到。   半边脸颊,“噌”地一下子,就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庞耀祖,半是惊吓,半是心寒。   这个牲口!   之前对自己那般殷勤小意,没想到,竟然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下子可怎么是好?   看他那副急吼吼的模样,就知道今天必定难以善了。   可他竟然动手打了自己……   难道自己的性命,就要跟女儿家的清白一起,交代在这么个偏僻荒凉的破院子里了么?   ……   庞耀祖左手一把薅住李云珠的头发,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露出了獠牙:   “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找的!”   庞耀祖的右手也没闲着。   随心所欲,攻城略地,丝毫不理会李云珠的哭泣和哀求。   动作粗鲁而又肆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力踹开了。年久失修的房门和门框瞬间分离,“咣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但屋内的两个人,此时都衣衫不整。   一个色授魂与,一个惊慌失措,竟都没注意到这破门的巨响。   床榻之下,凌乱地洒落着几件衣裙。   李云珠仰着脸,神情木然地看着房梁,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邦当”一声,庞耀祖的后脑勺,重重地挨了一扁担。   他甚至来不及叫痛,就晕了过去。   后脑勺上也破了个口子,粘稠的深红色血液,从那口子里缓缓地流了出来。   李云珠终于再次尖叫出声,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俯伏其上的庞耀祖,狠狠地推到了一边。   李云珠的脸肿得像个猪头一般。   左侧的脸颊上留着几个紫黑色的手指印,右侧的脸颊上是个重重的拳头印儿。   两眼红肿得就像是一对儿烂桃儿。   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有一块儿被扯掉的太多,都露出了头皮。   身上未着寸缕,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随处可见。   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李云心被李云珠的模样震惊了,差点儿就没认出来她是谁。   李希义气得又狠狠地踹了庞耀祖一顿,一边踹、一边骂:   “畜生!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但庞耀祖却依然昏迷不醒。   看来后脑勺那一下子,打得是真够重的。   李云心瞅了瞅庞耀祖身上精壮的肌肉,心中不由得暗道侥幸:   “好在刚刚是从背后偷袭,一击得手。要是正面对上的话,李希义还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呢。”   李云珠哭了许久,过了半晌,方才抽噎着停了下来,忽然间又仿佛突然惊醒了一般,急急问道:“春草呢?春草呢?”   “她跑了。”李云心一件一件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捡拾起来,递给李云珠:“姐,把衣裳穿上,咱们回家。”   李云珠吓得嗓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   “这可怎么处?怎么能让她跑了呢?她跑了,我们怕是都活不成了!”   李云心难得温柔地安抚了她一回:   “姐,你别怕。   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春草就没在。   这里只有你和这个畜生。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三哥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也没人知道是谁揍了他。”   “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我看八成死不了。”   李云心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尽力消除自家几人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   “庞家人知道他的德行,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找过来了,咱们快走吧!”   李云珠忍不住又掩面痛哭起来:   “我……我哪里还有脸回去!”   李云心听了这话,就住了口,没有再劝。   她的耐心一直都很有限,今天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超水平发挥了。   李云心盯住了庞耀祖的眼皮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确实没有醒过来,就放了心。   她捡起庞耀祖的外袍,随手摔了个花瓶,拿碎瓷片将那外袍刮开几道口子,沿着口子,将好好一件衣服扯成了碎布条。   她气哼哼地把庞耀祖的手和脚都掰到背后,用碎布条饶了好几道,把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把人缠得跟个粽子差不多了才停手。   最后,还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   紧接着,李云心又拿另外一根布条,把庞耀祖后脑勺的伤口粗粗地裹上了,顺便也把他的眼睛给蒙住了,只留出了口鼻呼吸。   又找到他的袜子,团吧团吧,塞进了他嘴里。   庞耀祖后脑勺的布条渐渐地被血液浸湿了。   李云心这么折腾他,他也没醒。   李云心看了看四周,催促李希义和李云珠:   “快点儿滴吧,再不走,说不定就被庞家人堵在这儿了!你们俩还磨蹭啥呢?真想留下给他偿命咋地?”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把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庞耀祖塞进了床榻底下,只留了一双脚在外头。   李希义和李云珠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云心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简直觉得不认识她了:   这真是自家妹子么?   心姐儿骨子里,竟然这么凶残?   其实按李云心的想法,就这么简单地磋磨他一顿,真的是太仁慈了。   这种事儿,就该把这姓庞的畜生当场打死。   只可惜,她还得顾及李云珠的想法和名声儿,不能真的这么做。   ------------ 第149章 默默   李云珠默默流着眼泪,颤抖着手指,一件一件地穿上了自己的衣裳。   这件衣裳的织锦料子,还是庞耀祖通过春草送来给自己的呢。这根羊脂玉的扁方,还有这根镶珠嵌红宝的金簪子,也是庞耀祖通过春草的手,私下里送给自己的。   李云珠想要把这衣裳、这扁方,这簪子,都扔掉、砸碎,把它们烧成灰烬!   就是它们害得自己如此!   可她到底是舍不得。   她默默地、麻木地想着:   这得值多少钱呢?扔掉这些东西,自己已经丢掉了的清白之身,就能回来了吗?   倘若当初,庞耀祖不是一直这样温存小意、这样恭敬讨好,自己怕是也不会错把他的轻薄,当做真心求娶吧……   我爹爹是读书人,我哥哥也要进学了,我家以后会出县太爷那样,甚至更大的官!   他为什么偏偏就只想纳妾,不愿真心求娶我呢?   ……   李云心无意中瞟了一眼皱巴巴的床单,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床单随手团成一团,塞进了李希义的箩筐里。   李希义嫌恶地瞪了那床单一眼,粗声粗气地问李云心:   “带着那破玩意儿做什么?”   “有用。”   李云心只说了两个字就打发了他。   “你们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若是没有什么落下的、能认出咱们身份的东西,咱们这就赶紧走。再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   李云心说得没错,他们走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庞家的小厮就找来了。   庞家人知道庞耀祖的作风,也知道这处破烂的旧院子,是庞耀祖打野食的若干据点之一。   庞家人还曾经想过要把这里修一修,谁知却被庞耀祖拦了。   庞耀祖说,没必要费那个银钱,这样荒凉破败,倒格外有几分野趣。   除了春草,庞耀祖今日并没有带其他人过来。   他虽然嗜好梳笼美人儿,却并不喜欢自己在梳笼美人儿的时候,身边还有别人围观。哪怕是下人也不行。   嗯,如果围观的也是美人儿,倒是可以。   但春草那副模样,实在是败兴,自然也不能在关键时刻留在身边。   不过,身边没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全。   庞家人不放心。   所以,一般估摸着庞耀祖这边儿完事儿了,小厮护院什么的,就会过来陪着自家少爷,若是少爷有令,还可以顺便把那女子直接抬回庞家去。   然而这一回,小厮从大门口处,看着那半扇随风摇摆的篱笆院儿门,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见到了大敞四开的院门儿,更是心慌如擂鼓。   待到进了房间一看,好么,少爷丢了!   小厮当即就嚎哭起来,还是听着哭声抢步进来的护院发现了端倪,从床底下把半死不活的庞耀祖给拖了出来。   见到庞耀祖的粽子样儿,尤其是后脑勺上那处伤痕和血迹,小厮和护院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嘴里发苦。   这位小少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   他可是庞家上下大小几十口子,都争先恐后讨好奉承的主儿!   若不是老太太带头儿宠溺娇惯,也不能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位小爷这回吃了这般大的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伤了金贵的后脑勺,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呀!   万一小少爷被打傻了……   他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得给小少爷陪葬!   ……   李云心三人一直沉默地闷头走路,沉默了一路。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上什么人。   李云珠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一直在默默无声地流泪。   李希义挑着卖光了的豆腐担子、和装满了换来的各色物件的箩筐,一路上愤愤地踢踏着每一个小石头子儿。   李云心一直在想着,该怎么样善后。   他们在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   尤其庞家这种人家,断然不可能因为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事儿是李家人干的,就愿意放过他们。   从庞耀祖在那家酒楼门前拦下李云珠的那一刻起,庞家和李家的梁子,就已经不可避免地结下了。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遭,庞耀祖直接来提亲的话,倒是不至于结仇。   但庞耀祖既然这样做,显然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他人品恶劣。   第二,他从来没起过迎娶李云珠的心思。   这个时空,虽然不论是思想上还是社会风气上,都不似历史上的清朝那般保守而严苛,但也远远比不上李云心来的那个时代,那般开放与宽容。   李云珠的遭遇,势必会让她遭受许多伤害。   说亲说不到什么好人家还在其次,影响了李家小娘子们的婚嫁也在其次,单单是那些无聊之人的议论,就能逼得她活不下去。   李云心并不怎么喜欢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李云珠,对整个大房,她都不喜欢。   但,在这个时空,只要一天没分家,他们就都算是她李云心的家人。   而家人受了欺负,有了难处,李云心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这一回的事情,倘若让庞家认定了是李家所为,那么,李家恐怕很快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这件事里,李家没有错。但在庞家看来,自家是石头,而李家只是鸡蛋。   自家是显赫的大官人、大财主,而李家不过是小小的泥腿子。   不要试图跟权贵讲道理。   就像一只蚂蚁,压根儿就没法跟一个“闲得无聊就故意往蚂蚁窝里灌白开水”的人类顽童讲道理一样。   尽管庞家其实还真算不上什么权贵。究其根本,他们不过就是一窝地头蛇罢了。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假手于人……   李云心想定了主意,就住了脚,对李希义和李云珠说道:   “三哥,大姐,到家以后,咱们先去找咱奶,然后把这事儿跟咱奶说清楚。   我这有个善后的想法,回头也得先问过咱奶再定夺。   但这之前,你们都拿出点精神来!   别暴露太多的异常,在咱奶拍板之前,别把消息散出去!”   两人听了这话,再一次目瞪口呆。   对李希义来说,愤怒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他甚至有种“豁出去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庞耀祖直接杀了,让这个渣滓下地狱”的冲动。   对李云珠来说,她几乎无法理解,李云心为什么能够这样冷静。   她见到自己的遭遇,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哭也不闹?   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的胸腔里,到底有没有心?   李云珠狐疑而又含混地问道:   “心姐儿,你是怎么想到带着义哥儿去救我的?”   李云心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总不能直接告诉李云珠“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从春草脑门儿上看到的”吧……   ------------ 第150章 名分   这事儿说来,也是在太凑巧了一些。   李云心晒在院子里的桔梗都已经晾好了,她想从中挑出来质量最优的,给回春堂的王大夫送过去。   但挑完了就觉得这个量有点儿少。   正好此时是春末夏初,适合在这个时候采摘的药草还挺多的。李云心就打算进山挑几样合适的,跟桔梗搭配着一起,送过去给王大夫,聊表心意。   她故意选了李希义回程的必经之路,这样等到她挖完了药草,估计李希义也就回来了。万一她挖多了背不动,还有好说话的三哥帮忙,岂不是美滋滋?   然而,她只挖了今天目标的一小半儿,就遇见了春草。   春草经常去找李云珠,李云心见过不止一次了,自然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奇怪的是,春草儿一脸的仓惶不安,背着个包袱,急匆匆地赶路,还时不时东张西望一下,仿佛在躲避什么人一样。   李云心本来是没太在意的。谁知春草竟然好巧不巧地走到她附近了。   这时候就见春草的脑门儿上空,就跟个火车站那种LED电子屏播广告似的,一直在滚动播放着两行黑色小字:   “珠姐儿,跟着庞少爷是你的福气,你忍一忍就好了……珠姐儿,别怨我,我真是为你好……”   这是在给自己催眠,说服自己的良心么?   可她跑什么?   莫非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李云珠的事儿?   李云心一念及此,立马冲上前去,把春草拦了下来。   春草原本见只有李云心一个小孩儿拦着自己,还想跟她逞逞威风,却没想到,李云心直接亮出来了她用来挖药草的锄头,虎虎生风地挥舞了两下:   “你若是老实说了,我就放你过去。   你若是不说,我即使人小力弱、留不下你,豁出命来给你身上刨个窟窿,还是很简单的!”   春草略略权衡了一下,立马就交代清楚了李云珠的所在。   李云心听了,甚至都顾不上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就径自冲过来救人了。   只是,李云心毕竟还是个孩子,人矮腿短。   虽然已经跑出了她最快的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李希义则是追着李云心后头跟过来的。   他今儿个提早卖完了豆腐,本来喜气洋洋地挑着担子回来。   看到心姐儿这孩子,跟那个经常来家里的春草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就跟发疯似的拎着把锄头,撒丫子就跑。   甚至连已经挖好的药草和装着药草的背篓都扔下不要了。   顿时就知道,这是出事儿了!   李希义自然也顾不上别的了,急急忙忙挑着担子跟了上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追上了李云心。   紧接着,马上就知道了李云珠这一回遇到的危机。   ……   此时,见李云珠问起了他们会赶来的缘由,李云心又不说话,李希义就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大姐,你别怕。   我们是在路上遇见春草了,才知道你摊上这事儿了。   只恨那个畜生动作太快,让我们赶不及救你!”   言下之意,此时此事还未扩散,还有将其死死瞒住、不令人知的机会。   ……   蝉娘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她的脸上,有被曹氏掌嘴的手指印,和长指甲留下的恶意抓痕。   原本就不算美丽的面容,再添了几道儿又深又长的血口子,就更是不能看了。   “贱人!”   曹氏满脸厌恶地看着蝉娘,恨不得要弄死她。   但是她不敢。   李槐今儿个走的时候,特意巴巴地跟她说了。   昨晚上他一时兴起,收用了蝉娘,让曹氏今个儿置办一桌酒席,给蝉娘一个名分。   这话把曹氏气了个倒仰。   只是李槐说完了这话,直接就出门去粮铺了。   曹氏再想发作,也不可能追到粮铺子里去。   毕竟,若是把这份工给折腾黄了,这养家糊口的银子,从哪儿来?   曹氏已经习惯了镇上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到老宅去受那份儿日日下田种地,天天跟几个妯娌轮流煮一大家子人的饭、洗一大家子人的衣裳、收拾好几个牲口圈的日子了……   她去人牙子那里买厨娘的时候,千挑万选,多塞给人牙子好几百钱,才挑中这么一个面目丑陋、身材干瘪,手艺也很过得去的货。   却万万没想到,就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竟然也能把李槐勾到她的床上去!   蝉娘静静地听着曹氏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   其实,如果她说出来,曹氏可能根本就不会相信。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勾搭李槐这个主子。   有曹氏这样一位刻薄的主母在,她得多想不开,才会想着到曹氏手底下做妾,跟曹氏抢男人?   更何况,她可是有一手好厨艺傍身的。   能把一家大小的饮食伺候明白了,才是她的本分。   凭着这份手艺,自己平时节省一些,尽量把月钱和赏赐攒下来。   等将来,再跟主家求个恩典,赎了身到外头去。   买个小宅院,开个小饭馆儿,后半辈子能过得多么逍遥自在!   有这样的福气可享,不比给刻薄的人家做妾强百套!   但,人有的时候,就是无法抗拒命运的无奈。   她从来都没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心思,但架不住李槐这个没正六儿的男主子有啊!   当李槐扯下脸上那层虚伪的“君子”面具,将她逼到墙角的时候;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压倒在榻上的时候……   她甚至隐约有几分巴不得他能小人到底。   她希望李槐能像有些大户人家那样,打野食就是打野食,别太把这事儿当回事儿。   睡了个把厨娘,算多大点儿事儿啊?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却偏偏要装那大瓣儿蒜!偏偏要给她什么名分!   还说什么自己是读书人……   读书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自己说过了让他不必提什么名分,他怎么就跟没听见一样呢?   现在倒好,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却留下自己来,面对这曹氏这疯婆子……   蝉娘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想越觉得,自己到底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两口子争闲气,把自己这么个局外人搅和进来做什么?   曹氏也是越想越气。   昨个儿夜里,李槐收用蝉娘的时候,闹出来的动静其实不小。   自己那会儿功夫就醒了。   原本以为是这个蝉娘不安分,却万万没想到,是自家爷们儿,正对人家霸王硬上弓!   自家这个老爷们儿,自己陪着他,过了多少年的苦日子!   好不容易消停两年,好不容易享受两天,竟然就开始不安分了!   就开始嫌弃自己这个为他养儿育女的黄脸婆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这蝉娘若真是个狐媚子也罢了,自己输得也不冤。   可这蝉娘,就这么一副丑陋粗鄙的模样,他怎么竟然也下得去嘴?   偏偏人家蝉娘还没看上他!   他还巴巴地要给人家名分!   ------------ 第151章 定计   蝉娘依然肩背挺直,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此时已是初夏,但地上的潮气和寒气,依然一直在往她的膝盖骨头缝儿里钻。   小腿已经麻木,有一侧的大腿也一抽一抽地疼。   若是曹氏再不松口,怕是这两条腿上,就要坐下病了。   然而,蝉娘依然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回应曹氏那些辱骂她的话,也没有辩解自己并非自愿。   为人奴婢,就是这个命。   自愿不自愿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蝉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   曹氏看着蝉娘这副冷漠的模样,又想到前一夜,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李槐行那无耻之事,突然间就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惭愧。   她甩了甩头,试图甩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唉,这个奴婢,这个奴婢!   明明要什么没什么,竟然还是防不住李槐的花花心思……   若是当初李槐没出事儿,万事顺遂、进了学、做了官,这家里,那环肥燕瘦、莺莺燕燕的,怕是塞都塞不下了吧?   自己其实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当年把他腿打折的仇人?   曹氏意兴阑珊,挥了挥手,示意让蝉娘下去。   蝉娘身体僵硬地爬了起来,刚走了两步,却又被曹氏叫住了:   “老爷说要抬你为姨娘,嘱咐了家里要摆一桌酒席为你贺一贺,今儿晚上就办了吧。   想吃什么你看着做就是了,需要银钱就到我这里来支。”   这家里,其实也没几个人。   李槐、曹氏、李希文、林氏、李云珠、李烨,一共就六个主子。   李烨还是个奶娃娃,李云珠说是替父母尽孝、去了乡下老宅,李希文又经常住在书院不怎么经常回来,蝉娘真正需要日常伺候的,其实也就三个半人。   至于说下人仆役,就只有蝉娘这个厨子,外加一个看门儿的老苍头而已。   真真是……学人家大户人家摆什么谱呢?   蝉娘心中默默腹诽,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反正主家说什么,她只管接着就是了。   晚上的一桌酒席,依然是按着一家主子的口味置办的,并没有蝉娘自己多么爱吃的菜。   她介意的也不是这个。   蝉娘最郁闷的其实是,她这个姨娘的名分。   这个名分对她来说,是多加了一层束缚。   有了这个名分,好处不见得有多少,但只要李槐一天不死,她就一天没有机会赎身,出了这李家的门了。   等到把李槐熬死那一天,她大概也已经垂垂老矣。   还颠得动大勺、开得动小饭馆儿么?   蝉娘面无表情地从曹氏手上支领了八百文钱,买了些时新菜蔬、并一些羊肉、猪肉、一扇排骨,还买了两只鸡、一只鸭子,一只鹅。   剩下的钱,她全都打了酒。   可惜只能买些栗子黄,却买不起梨花白和玉壶春。   其实祥云镇本地也有酿酒,但高粱酒偏又太烈了一些。她若是喝了高粱酒,就别指望能半夜爬起来做宵夜、煮糖水了。   蝉娘笑着摇摇头,从专卖本地高粱酒的店铺门前过去了。   曹氏听着蝉娘面无表情报上来的帐,同样面无表情,挥挥手让她自去忙。   蝉娘进了厨房。择菜洗菜切菜,把肉改刀,放上香料腌上,杀鸡宰鸭蒸鹅,动作有条不紊,跟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李槐家的整个小院儿,一片寂静无声。   连动不动就哭的李烨,都很安静。   ……   见了李云珠的模样,乔细妹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听了李云心和李希义说的详情,乔细妹只觉得眼前一黑,当即就晕了过去。   李云心用尽力气掐了乔细妹的人中。乔细妹醒来之后,神态就截然不同了。   她到底还是性子刚强倔强之辈,并没有哭天抢地之类,而只是问李云心道:“你们回来的路上,都遇见谁了?”   “路上没人,但也不好说一定没被人看见。”   “这样啊……”乔细妹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心姐儿,你说的法子,是什么?”   “嗯,我是这样想的……”   李云心说了半句,又停下了,皱眉沉思起来。乔细妹也不催她,任她慢慢想。   其实,李云心想到的善后法子很简单。   李家要做两件事,一者追责,二者撇清。   所谓追责,就是得去找庞家要说法!   只是,考虑到李云珠的名声儿,这事儿的分寸,极难把握。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还得看李云珠自己、她爹娘,还有老两口儿的意思。   所谓撇清,就是把打人的事儿,“栽赃嫁祸”给别人。   把李希义从这件事儿里面摘出来。   当然,李云心不会随便找个陌生人来做替罪羊。   至少,她不会去祸害普通人。   李云心知道,潘家的三少爷潘铭,近些日子,正跟庞耀祖争风吃醋得厉害。   两人已经彼此当面争吵过好几回了。   要不是有郑家跟何家的少爷两下里拦着,这俩说不定早就打到一块儿去了。   这两个家伙,都想做于老爷的女婿,求娶于青梅。   但不知是不是于青梅日常大方豪爽的性子给了他们什么错觉……   明明这俩人都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但他们竟然都不先找媒人来于老爷家提亲,却争先恐后地在于青梅面前献殷勤。   于青梅对他们俩,一点儿都没有那一层意思。   既然这哥俩都不是于青梅的心上人,而且也都是祥云县里著名的恶少,李云心觉得,陷害起他们来,一丁点儿都不需要手软。   只不过……   李云心眯了眯眼,看了看躺在炕上,依然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的李云珠,还有坐在一边儿,红着眼睛呼哧带喘的李希义。   无数和影视剧都演得明明白白,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最怕的就是泄密!   而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但因为种种原因,当你不能让人死,还需要他或者她为你保密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可能会有机会泄密的人,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   李云心眼睛一亮,凑到乔细妹耳朵边,对她说起悄悄话来。   乔细妹皱着眉毛听着,听完之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李云心半晌,直看得她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掉马甲了,才一脸沉重地开口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乔细妹就打发了李希义,让他直接去一趟镇上李槐家,把李槐和曹氏接回来。   她自己得留在家里,守着李云珠。   ------------ 第152章 悲喜   李云珠这个孩子,是孙子辈头一个女孩儿。   老大两口子把她当眼珠子疼,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想她小时候,圆圆润润、粉粉嫩嫩,粉团子似的!   招呼自己的时候,那小嗓子那个甜,那个脆!   一直到今天,自己都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记得她那藕节似的胳膊,蓝汪汪的大眼睛,嫩生生的小脚丫……   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我,没有照看好她呀!   那个春草,一趟一趟往家里跑,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对珠姐儿没安好心呢?   乔细妹按了按额角,她近期总觉得不大舒服。   心里一激动,额角就止不住地跳。眼前也总是忍不住有些晕眩。   也不知这把老骨头,满打满算还能撑几年……   珠姐儿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她怎么受得住哟!   想想以后珠姐儿可能要过的日子,想想那些流言蜚语、风霜刀剑,乔细妹就觉得心口闷闷地疼,额角也突突地挑个不停。   自己这回一定得把珠姐儿看好了,万万不能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乔细妹把李云珠轻轻地搂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嘴里哄着“珠姐儿,不怕不怕……”   还让李云心去烧了热水,自己亲手给李云珠洗澡、敷药,裹伤口。   李云珠一直在哭。   最开始刚见到乔细妹的时候,只是很小声的啜泣,后来就变成了无声地流泪。   李云心原本觉得,自己拥有一颗足够冷酷理智、坚硬如铁的大心脏。   但此时,看着李云珠那浑身轻轻颤抖瑟缩、一直闭着眼睛默默流泪的模样,李云心惊讶地发现,自己那颗冷硬如铁的心,竟然也紧紧地揪了起来。   李云珠,自己跟她不是一路人。   但她遭遇了这种事,自己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李云心捂住了脸,闷闷地吸了一口长气。   不,仅仅是把李家摘出来,仅仅是跟庞家要说法,仅仅是让潘家来背锅,这些还不够,不够!   她把头埋进臂弯,压下自己沸腾翻滚的血液,暗暗捏紧了拳头,在心里无声地嘶吼。   这些还不够!不够!   ……   李希义匆匆赶到李槐家的时候,李槐家里,正在办喜事。   当然,比不得娶妻或者中举之类的大喜,然而抬个姨娘,也算得上值得张灯结彩、白酒庆贺的喜事。   李希义见了喜气洋洋的李槐和一脸不平的曹氏,还有那个脸色漠然的丑陋姨娘,心里真是百味杂陈,甚至还有几分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没有细说,只对李槐和曹氏直接透了底:   “大哥大嫂,娘让我来接你们家去。马上就走,家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儿?”   “我就管接人,具体出了啥事儿,你们还是问咱娘吧!”   曹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莫非乔细妹又打起了她钱袋子的主意?   李槐也猜不到娘亲在憋什么大招。   但李希义这个孩子,是个挺靠谱的孩子。   虽然平常不大爱说话,但他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来骗自己这个大伯父。   李槐很有几分扫兴。   好好地一场喜事,就这么被这不知趣的侄子和老娘给搅和了!   他原本还打算,今晚上再在蝉娘那里征战一番呢!   唉!还是先办娘亲交代的事儿吧!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还值当这么大晚上地把自己喊回去。   但愿这回,不是巴巴地让自己掏钱!   李槐和曹氏简单交代了几句家里,让林氏带着李烨守好门户。若是晚上害怕,就让蝉娘去给林氏作伴。   然后就随着李希义一块儿走了。   因为天色已晚,去租车和出城,都耽搁了一会儿。   李希义一路上,一直沉默着。   李槐和曹氏原本还隐隐约约地有几分怨言。   可是看着李希义的情绪不大对,心里就不由得猜测,是不是老爹或者老娘,身子骨儿不成了?人这年纪大了,骨头就脆,说不定摔上一跤,人就不成了。   李槐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就跑偏了。   一下子就转到了“请大夫是不是花费很多,万一要吃老参之类的到哪去淘澄,这办丧事需要多少银子,老娘的嫁妆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到时候收了的礼金如果弟弟们要分怎么应对……”之类的事情上去。   许是因为贪杯,多喝了几盅栗子黄,他算来算去,都觉得有些算不清楚。   “看来这算盘还是得随身带着才是。”李槐喃喃道。   李希义正心情沉重,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看了李槐一眼。   看到李槐和曹氏两张闪烁着精明算计的面孔,忍不住心里一阵烦躁。   这么一对儿爹娘,真的能给珠姐儿讨回公道吗?   ……   林氏抱着李烨哄着,蝉娘将酒桌上的菜逐个捡了,问过林氏的意思,将几个干干净净没怎么吃的,给她端到了卧房里。   蝉娘自己则把剩下的、主子们吃过了的那些,端到了厨房里。   剩饭剩菜么,自然是归她这个厨娘兼姨娘打扫了。   林氏没有开口邀请蝉娘陪她,蝉娘也知趣地不往林氏身边凑。   回到厨房,蝉娘就坐在火炉边的小板凳上,揉了一阵子自己的腿。然后还就着栗子黄,啃了两个鸡翅膀。   想想这样自在的日子,也是很久没有过了。   当年她刚刚嫁人的时候,也过了几年好辰光呢。   爹娘都很疼爱她,给她选的婆家,也是既有家底,又有人品。   按说日子应该是能过得起来的。   公公婆婆人都很好,很勤快能干、很通情达理,也很疼她这个天真烂漫的儿媳妇儿。   只可惜,好景不长。   结婚了没多久,等她生下了长子之后,她就发现,她男人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不知老两口儿那么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讨债鬼的儿子来!   她男人是个赌徒,一开始藏得挺深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后来他把家里的家底一样一样都输光了。   头一次被赌坊的人追上门来要债的时候,生生气死了公公。   婆婆伤心过度,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这下子,男人头上没了压制,就愈发赌得大了。   没多少日子,就把公婆在世的时候,攒下来的那些家底儿,一样一样,都输了个精光。   一开始是家里的几百亩水田,几百亩旱地,都是上好的良田。   再然后是镇上的两个铺子。   再后来,连他们住的房子都输了出去。   这还不算,他还打上了自己和孩子的主意!   她本不想跟孩子分开,但是那男人偏偏把她和孩子,卖到了不同地方!   到现在,她还是一想起来这事儿,就又是憋气,又是心疼,疼得几乎要吐血!   ------------ 第153章 热闹   “你说什么?”   李槐近乎咆哮,声震屋宇。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乔细妹的时候,这样失态。   李槐看了看披散着头发,抱着双腿,坐在炕头,披着个被子的亲闺女。   已经收拾过了,脸上也抹了药膏,但并没有完全消肿。   指印和拳印还是很清晰。   那惶惶然的神情,那随时想要逃跑的小兽一般的模样……   李槐只觉得心中剧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与李槐的失态与暴怒不同,曹氏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的。   乔细妹艰难地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曹氏就一直在旁边听着。乔细妹本以为她会炸。没想到她竟然安静得不像话。   “嗷”地一声,曹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头撞向了李槐,拼命地对着李槐厮打起来:   “报应!这都是报应!”   李槐张了张嘴,本来想要怒斥曹氏胡言乱语,也不知怎么,突然间就从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冷漠的脸,那一双冷漠的眼:   “老爷,你弄痛我了。”   从始至终,蝉娘……她一直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自己。   但她没有哭。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甚至从头到尾,不管自己怎么折腾,她都不肯叫一声。   好像也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事后,当他突然良心发现,想要给她个名分的时候,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   那样冷漠地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那样冷漠地看着自己,那样冷漠地说:   “不要给我名分,我不想要名分。”   但,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呢?   云珠可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怎么能跟那个贱婢比?!那个贱婢,有什么资格跟我的珠姐儿相提并论?!   曹氏这疯婆子,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槐“啪”地打了曹氏一巴掌,把近乎疯癫的曹氏给打得消停了下来。   “闹什么?”   李槐瞪着眼大吼,蛮霸霸的表情,吓住了曹氏。   曹氏抱着李云珠就哀哀地哭嚎了起来,语气一唱三叹,特别像在号丧:   “我的珠姐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哟……”   李槐不耐烦地吼道:“号什么?”   曹氏被喊得顿了顿,打了个嗝儿,然后继续嚎哭,只是声音放低了许多。   乔细妹把李云心说的计策和老两口儿的想法,都跟李槐说了:   “你爹的意思,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咱们老李家,确实没有什么能水。不过就是一家子老实巴交种地的泥腿子。   但这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老庞家,既然敢这样害咱们家的孩子,咱们就不能善罢甘休!   要是他们不给咱们个说法,咱们豁出去这一家子的性命不要,也要干死他丫的!”   李景福此时正在仓房里磨刀呢。   镰刀、斧子、菜刀、锄头……能拿出来磨一磨的,李景福都在一把一把地磨。   他嘴上咬着一片烟叶子,强忍着让嘴上不出声儿,心里却在不住地怒吼:   “我儿子多,孙子也多,我就不信,带上这么多人,还灭不了那姓庞的牲口!   义哥儿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这种时候还臭讲究什么?!   直接干死,一了百了!   塞到井里去,再把井口填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啥时候能发现?!   既报了仇,还不用费神善后,多简单点儿事儿!”   ……   “心姐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安排是不是很厉害?”于青梅见了李云心,眉花眼笑,把厚厚一沓纸递了过来。   都是用毛笔画的图,线条很精细。   想不到于青梅平日里天天舞刀弄枪的,毛笔也用得这样好……   李云心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不相干的念头甩掉。   于青梅问:“怎么了,这个方案不好吗?”   李云心脸色有些苍白疲惫,她抓住了于青梅的袖子:“青梅姐……我……”   李云心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于青梅看出来了李云心的不对劲儿,把画稿放到了一边儿,拉着李云心坐了下来:   “心姐儿,别急,你慢慢说。”   李云心斟酌了许久,到底还是跟于青梅和盘托出了,包括自己的想法,和自己要甩锅给潘家的计划。   “什么?竟然有这事儿?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于青梅激动得一拍桌子,劲儿使大了,手疼得“嘶”了一声儿。   “青梅姐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没看出来呀,小丫头还挺聪明的嘛!你这是人手不够,来跟我借人来了?”   ……   “四爷,那个小丫头又来找二小姐了。”模样精干的下人凑在于知秋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于知秋皱了皱眉:“倒是个胆大包天的”。   忽地又笑了:“今儿个我心情好,就算还她个人情吧。你去安排一下。也别忘了告诉二小姐一声儿。”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庞家的春眠楼上,一个大腹便便、有三层下巴的中年男人,嘶声怒吼道。   他面前三尺远,跪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   “少爷后脑勺受了伤,人还被五花大绑塞进了床榻底下,嘴里还塞了少爷的袜子……”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一脚踹了出去,那小厮一下子被踹飞,撞到了包房的雕花木门上,一下子就把门撞开了。   小厮揉了揉胸口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心中哀怨:   “谁让自己是这一群人里面地位最低的呢,别人都不来,只管派自己来受这份罪……”   只连连叩头,哀声求饶: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耀祖性子张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给我查!”   “是,老爷放心,秦管家已经派了人手出去查了。”   ……   庞家老太太满头珠翠,身着秋香色花鸟福寿缠枝纹蜀锦衣裙,一身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却全然不顾形象不顾身份不顾礼仪,哭得涕泪横流:   “我的乖孙……我的金孙……谁这么损,下得这么狠的手,要遭天打雷劈哟……”   “我的心肝儿,哎呦,疼死我了,我的心肝儿!”   “春草那贱婢,抓回来,快抓回来!一抓回来就拖出去打死!拖出去打死!”   身边围绕着一堆同样穿着华丽的女眷,和一堆丫鬟婆子,有陪着哭的,有跟着骂的,有顾着劝的,怎一个热闹免得。   ------------ 第154章 流言   庞家一股脑儿请了好多个大夫来家,给庞耀祖看伤。   他身上的伤倒是都没啥,都是些皮肉伤,有些青紫,但只要多抹点药酒,大力揉一揉,养一养,就会好了。   唯独后脑勺上这一处,伤口又深又长。而且从出事到现在,庞耀祖就一直没醒过来。   大夫也对这个情况,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把过脉,也都说没有大碍,但奇怪的是,这人就是一直昏迷,无论如何就是不醒。   气得庞家老太太大骂这些大夫都是庸医,庸医!   大夫里面也有那有脾气的,当下就拎起来自己的药箱子走人了:“请了这么多大夫,就说明根本不信任我的医术,既然不信我,何必又请我?告辞!”   老太太被气炸了,一时间差点晕了过去,留下来的大夫们着急忙慌地把脉开药,闹闹哄哄了好一阵字,才算是把老太太救醒过来。   老太太拉着庞老爷的手哭诉:   “我这些孩子里面,最得意的就是耀祖,耀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若是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赶紧把耀祖救活过来!”   庞老爷跪在老太太跟前发誓:   “娘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京城,托人也好,使钱也好,务必给耀祖请个顶顶好的大夫来!”   庞家果然派出了一队人马,当天就急匆匆地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和金银,快马加鞭,进京请大夫去了。   在庞耀祖昏迷不醒,庞家上下闹闹吵吵,各种忙乱不堪的同时,“庞家小少爷被人阴了”,这个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在祥云县传播开来。   最初流传的版本,虽然跟事实有些出入,但也还不是特别离谱:   “据说庞家少爷看中了个美人儿。   然后伙同自家的小厮和奴婢做局,把那美人儿给强占了。   没想到庞家有个平日里装得很忠心的护院,早已心仪那美人儿许久,就暗中下手,偷袭了主人,救走了心上人。   现在这对苦命鸳鸯,已经私奔到天涯海角了!”   流传了两三日之后,故事版本就出来了七八个。   毕竟人民群众对于八卦事业的热爱,是不分年代、不分时空、不分国界,不分性别的。   祥云县的大街小巷、秦楼楚馆、茶摊酒楼,到处都在聊这个新鲜劲爆的热点话题:   集市街上一个茶棚里正坐着几个在此吃茶歇脚的客人。   一个穿黑色直裰、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对自己的同伴神秘地低声说道:   “四爷,你听说了没?庞家那小子惹事儿了!就是那个摇哪儿都横着走的那个!   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在后脑勺上,削了一棒子!现在还没醒过来呢!我听人说,是得罪了祥云镇南边码头的苦力棒棒!”   被称之为“四爷”的灰衣男子也对这个换题很感兴趣,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喉,然后兴致勃勃地应和起来:   “嗨,这事儿啊!我昨个儿就听说了。不过我听说的,跟你这个可不大一样啊。”   小胡子挺好奇地问:“咋?有啥不一样的?”   灰衣男子兴致勃勃地开起了八卦模式:   “我听说,这事儿啊,其实没别人儿,就是潘家那个老三下的黑手。这哥俩都想娶那于大户家的二闺女……”   与他们两个拼桌的另一个孤身客人,大喇喇地把个毛绒绒的大脑袋往前一凑,也不问别人乐不乐意,就加入了八卦:   “嘿嘿,要我说,你俩这消息,都不热乎啦!我这才是第一手新鲜出炉的,绝对保真的!”   “……”   灰衣男子和小胡子一阵无语。   忍不住腹诽:“你谁呀?我认识你吗?就敢跟你一块儿说这个?”   但那块头儿跟头熊似的客人,却好像压根儿不会看人脸色一般,依旧兴致勃勃,张口就来:   “别瞧不起人哈!还拿那种眼神儿看着我!   我跟你说,我这信儿可是从庞家人身上得来的!我姐夫家的远房外甥女儿的小叔子的表侄女,就在庞家当差,她那儿传出来的消息绝对保真!   那庞家的小少爷,确实被人给阴啦!   不过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在集市街上跑马,撞翻了人家的摊子,还让手下把那摊主揍了一顿!   那摊主养好了伤,就收了摊子,天天远远地跟着他。   嘿!那摊主可真是个狠的!一连盯了他一个多月,总算找到了个机会,就趁着他在浣花坞喝高了落单的时候,偷袭了他!”   熊似的男人说完了,摸了摸自己的大脑壳,有几分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个茶客的反应。   他头发有些乱,脸上也遍布络腮胡子,导致露出来的脸部面积特别小,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哥们儿就像一团毛球。   两个茶客果然被这八卦给吸引了,灰衣男子忍不住反驳道:   “你这就外行了吧!   浣花坞那分明是养小倌儿的地方,真没听说庞少爷还好这一口!   咱们这祥云县谁不知道,庞家那小少爷,岁数虽然不大,却已经是花丛老手了。   他乐意经常去的,那怎么着也得是春眠楼、莳花馆、翠翘坊,群芳苑这种档次的窑子啊。”   穿着黑色直裰的男人忍不住叹道: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们就连那最下等的暗门子都舍不得去,人家庞家小少爷,把整个祥云县的窑子都逛遍了吧!就算是现在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灰衣男子连忙“嘘”了一声儿,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斥责道:   “庞家最近正恼火着呢,你张嘴就说人家少爷死呀活呀的,咋地不得小点儿声儿啊?!”   旁边儿另一张桌子那几个茶客,之前连手里的茶汤都忘了喝,光顾着听这边儿的八卦了。   这会儿那边也聊起来了:   “他们那边的说法跟我们听到的也不一样,真不知哪个是真的。”   “对呀,我听说是因为庞家少爷得罪了潘家少爷,所以被潘家少爷使了个绊子,庞家少爷摔倒了,自己磕到了后脑勺……”   “欸,我倒听说是庞家少爷在大街上公然调戏一个卖橘子的小姑娘,伸手就去摸人家的脸,结果人家小姑娘一害怕,使出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那庞少爷就狠狠地跌了个跟头,当时就昏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呢!”   “我倒是听说,这事儿是胡家人干的。”说着,这茶客还四处撒嘛了两眼,发现没什么可疑人物,才继续说下去:   “听说庞老爷前些日子,跟胡老爷争买一座山来着。那山里好像是有个什么宝贝。反正两家都势在必得,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就差直接动手儿了。   估摸着,胡老爷是故意派人打伤了庞少爷,庞老爷全心全意忧心儿子去了,不就顾不上这头儿买山的事儿了么!”   ------------ 第155章 窃听   “有理有理,这财帛动人心啊!有宝贝谁能不争?”   “我觉得,他们那边说的掀翻了摊子的事儿,更可能是真的……”   “我倒是觉着,还是护院那个靠谱……”   庞老爷隐匿在人群中,听到这些议论,越发烦躁不堪。   他把手底下能用上的人都撒出去了,结果天天收集来的,基本都是这些没什么用处、似是而非的各种流言。   此时听到胡老爷这个版本,庞老爷忍不住信了几分。   他把持着镇上乃至县里的青楼生意,想必,是早就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胡老爷做药材行的,论财力未必若于自家,论靠山未必不如自家,再加上夺山的时候,说不定你来我往地,激出了真火,想些阴招贱招,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若是没有内鬼,胡老爷上哪儿知道耀祖的行踪?   耀祖这孩子,生活得没什么规律,哪怕是自己,都说不清他下一刻会在哪儿!   看来耀祖的身边人,得细细地再排查一遍!   还有那个春草,听说耀祖很是看重她,日常多有赏赐……   若是不心虚,她跑什么?   庞老爷郁闷至极,懒得再听下去,从茶棚后面转了出来,倒是把几个兴致勃勃,说八卦说得口沫横飞的茶客,吓了一跳。   倒不是庞老爷在欺负茶棚老板,而是庞老爷这些天为了查这个事儿,自己出钱出人,在祥云县城乃至祥云镇上,各个出口方向的必经之路上,都设了一些这样的茶棚。   专门就用来收集这些茶客的议论的,说不定能探听到一两条有用的消息。   这法子笨是笨了点儿,但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收到什么特别靠谱的消息。   庞老爷回了春眠楼,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一处产业。   谁知他坐下没多久,就听手下说,何家少爷带了个生面孔来了,还点了楼里最红的花魁一斛珠。   现在一斛珠正在给两位客人弹琴唱曲儿。   客人到这里之前就喝了不少酒,来了之后又喝了一些,这会儿对一斛珠就有些不规矩,动手动脚的,把一斛珠气得泪珠儿滚滚而落。   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言谈之中,似乎露出来了一些关于少爷的事儿的线索。   庞老爷闻言,红着眼睛,就奔着那包间去了。   走到半路,就冷静下来,把一肚子火气平息了大半儿。斟酌片刻,还是进了包间后头的暗格里,打开监听用的铜管,细细地听起来。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不少事情,庞老爷的手下进了包间添了一回酒菜,给一斛珠了暗示,一斛珠就引导着俩人往庞家小少爷的事儿上面聊。   “这位爷,刚您是不是提了一句我们家小少爷的事儿?”   “你们家小少爷?”   何家少爷笑着对那位生面孔的客人解释道:   “九叔,这春眠楼是庞家的产业。他们家的小少爷,就是庞耀祖、庞少爷。”   然后又对一斛珠调笑道:   “这就得看你的诚意了。   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拿出真本事来,把这位爷陪好了,这位爷自然也会遂了你的意。   你想问什么,他便会答你什么。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紧接着便是一阵娇嗔调笑之声。   庞老爷都快不耐烦了,才终于听到那生面孔的陌生声音说道:   “这事儿,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莫外传。若是将来你们说是我说的,我可是不会认的。”   “爷您放心,奴家这嘴,可严实着呢!”   “好,我便信你一次。   不过你泄露出去也没什么,不管谁来找我,这话我都不会承认的。”   “哎呀,您就别卖关子了啦……”   “好好好,莫要再摇晃了,要把我摇晃散架子了……我这就说,这就说啊。”   那位被称为“九叔”的生面孔,似乎是在一斛珠身上占够了便宜,也卖够了关子,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这事儿啊,其实就是韩家的三少爷派人做的。   说起来也是够巧的,这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你们家这位小少爷,太过风流花心。   一边儿追着于大户家的二娘子,一边又看中了靠山屯儿一个姓李的庄户人家的闺女。   已经缠磨那李家娘子许久了,却一直没能得手。   后来他耐不住性子,就让自家的丫头,就是那个庞家正在找的逃奴,叫什么春草的那个,把那李家娘子给约了出来,然后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要说这庞少爷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些,人家一个妙龄少女,哪里受得住他这般粗鲁?   那李家娘子……”   一斛珠耐不住性子了:“唉哟,我的好九爷,您还是赶紧说正题吧。我家少爷在床笫之间是什么作风,我还能不知道么?”   何家九爷笑道:“哈哈,说得也是,是我啰嗦了,我自罚三杯。”   一斛珠娇嗔一声儿:“九爷!”   何九连连安抚:   “好,好,说正题,说正题啊。”   “那潘少爷,因为上回跟庞少爷对上的时候,吃了他一脚,回到家就觉得腹痛难忍,请医问药调理了好久,这才恢复过来。   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了,现在那小脸儿黄的哟,啧啧。   这口气这潘少爷哪里咽的下去啊?   这不,就派了得力的家人,一直盯着庞少爷。   打算得好好的,就等庞少爷万一落了单,潘少爷好去教训他一顿。   这回听说庞少爷去了靠山屯,私会李娘子去了,也没带什么使唤人。这潘少爷自然是大喜过望,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就奔着靠山屯去了。   要说这潘少爷还真挺有心眼儿的。   他去找庞少爷的晦气之前,还先去了一趟于大户的别院,给于家的二娘子,送了一车时鲜瓜果过去呢。   这样,外人要是问起来,潘少爷就可以说他到靠山屯儿,是去找于家二娘子去了。   这潘少爷找到庞少爷的时候,那于家娘子,已经被他折腾得昏死过去了,脸上也肿得跟个猪头似的,都没个人样儿了。   要说这于家娘子也是可怜哪,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你们家少爷看上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 第156章 还情   “唉,九爷,您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们家少爷其实人很好的,那李家娘子,想必是太不懂事,惹恼了我家少爷了。”   “呵呵……”何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评论,而是继续说道:   “那潘少爷直接就照着你家少爷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下子,具体用的啥咱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是搁那附近的农户院子里,顺手牵羊来的扁担。”   “哎呦,那得多疼呀!这潘少爷也太过分了!”   “呵呵,你是庞家的人,当然向着自家人说话了。   可是这潘少爷当初挨的那一脚,就不疼么?   就许你庞家少爷横行霸道,人家潘家少爷就不能耀武扬威了?   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庞老爷的眼睛更红了,呼吸也不由得粗重起来,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想要把那潘家三少爷拖出来暴打一顿,差一点就直接起身,不想再听下去了。   毕竟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自然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却在此时,听到一斛珠那娇滴滴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问那何九道:   “九爷,这事儿你咋知道的?说得这么活龙活现的,就好像你当时就在场似的。”   庞老爷心头一紧,莫非这何九才是真凶?   莫非这些话,是他们探知了潘家三少和耀祖之间的矛盾,故意抛出来的假象?   却听那何九笑道:   “嘿哟哟,我们一斛珠不只是花魁了,这脑子,县太爷都得请你去断案子了吧?!”   一斛珠自然听得出,何九这是生气了,可是她得了暗示,要尽可能地套话,自然不会介意。再说这欢场中人,别的不会,哄人开心还不会么?   一斛珠当即坐到了何九怀里,娇嗔道:   “九爷,这可不是奴家不信你。奴家是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这么隐秘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好九爷,你就告诉奴家嘛。”   一斛珠这一撒娇,何九顺势打蛇随棍上了:   “告诉你倒也不是不成,只今儿个晚上,我就在你这儿住下了,可好?”   一斛珠嘟起嘴,刚流露那么几分不大情愿的意思,就听何九又放沉了声音道:   “若是花魁娘子看不上我这大老粗,那这事儿就甭提了。   你就权当我刚刚都是信口开河,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特来挑拨你们庞家和潘家的关系好了。也不拿你那猪脑子想想,你们庞家和潘家若是斗起来了,咱们整个祥云县,还能消停下来吗?我何家就能不受影响?我何苦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何九板着脸,说出这一番话,倒是让一斛珠和庞老爷,疑心尽去。   虽然两人还是很想知道,这何九爷的消息来源。   却也都明白,不付出点儿真金白银的代价来,是不可能的了。   再说了,人家把消息漏给你,就算是给你的人情。你若是连人家的消息渠道都要刨根问底,到底也是有些失了分寸。   这几家的少爷,庞老爷也有所了解。   知道何家少爷一门心思惦记着练兵打仗,平日里跟各家的关系都很融洽,多半不会在背后坑害自家儿子。   何家人跟潘家那边,倒是也没有过节。而且双方也没有什么利益之争,想来不至于故意栽赃陷害。   那么,这潘少爷是害了耀祖的凶手,恐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庞老爷得了这消息,马上离开了那窃听用的铜管。   他迅速撤回了所有的手下,包括那些用来探听消息的茶棚也都跟着撤了。   另外派出了得力人手,去试探了下潘家少爷。   很快,庞老爷的人就传回了消息:   “潘家三少爷确实在出事儿当天去过靠山屯儿。不过他说他只去了于大户家,没有去别处。”   这一点,也跟何九爷说的对得上。   庞老爷当即就令手下人,去捉了潘家三少爷,将他暴打了一顿,连腿都打折了,扔到了潘家门口。   潘家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见庞家人如此蛮横不讲理,顿时就恼了。   纠结了大批家丁,把庞家的青楼挨排儿砸了个遍,还打上了庞家家门。   潘家和庞家的家丁,在祥云镇上,掀起了超大规模的械斗。   两边前前后后,各自卷入了好几百人。   把县太爷都惊动了。   两边互相砸了对方的产业,打上对方的家门,最后简直越打越是心火旺盛,竟然都忘了最初是为了何事,只剩这仇怨,越结越深。   谁都没有注意,那放出了“确切消息”的何家九爷跟何家少爷,在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踪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最后,在县太爷和于家老爷子一起出面,几次三番摆酒调解之后,庞家和潘家,总算是勉强达成了暂时停战的共识。   暗地里两家却都在摩拳擦掌,打算从其他方面,比如生意场上,找回场子。   李家人得了消息,全家人都惊呆了。   李希义悄声问李云心:   “心姐儿,这就是你说的后续方案?”   李云心笑笑否认了:   “我哪有这本事?你今后啊,就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吧。省得哪天喝高了、说梦话什么的,再说漏了嘴。”   李希义心情沉重地点头应下了。   其实,按着李景福和乔细妹的意思,是要找到庞家人,去给被欺负的珠姐儿讨回公道的。   但李槐和曹氏都不同意。   他们用来说服老两口儿的观点也很简单: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自家若是吃了这个哑巴亏,说不定将来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若是就这样闹到庞家去,怕是不但没有机会转圜,还会闹得满城风雨。   那以后,珠姐儿就没法见人了。   李云心有些理解不了他们的脑回路。   在李云心看来,虽然这个时代的风气,确实对女子过于苛刻。   但自家人受了欺负,自家人当然得无条件地站在自家人一边啊!   自家人都不陪着她扛着、不帮着她顶着,还要劝她息事宁人……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李云心都觉得难以接受。   可是,这事儿说到底,当事人毕竟不是她自己。   她没办法替李云珠做决定。   只是,她先前跟于青梅说的事儿,于青梅那边已经做起来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把人手撤回来。   听于青梅说,这事儿,其实还是她四哥于知秋安排下去的。   据说是为了还李云心一个人情——对翡翠的救助之情。   翡翠?李云心愣怔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来,原来,是那只差点被她烤了吃的胖鸽子啊!   看来于青梅这个四哥,也是个妙人儿。   李云心爽快地道了谢,便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此时她没有能力,这情分,只能暂时先欠着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有能力,她自然要有恩报恩,有情还情。   ------------ 第157章 上门   于青梅拉着李云心,忙活起来糖果铺子的事儿。   这事儿,原本是李云心为了哄于青梅开心,才提起来的。这会儿倒是反过来了,成了于青梅哄李云心开心的法子。   李云心对这番好意自然心领神会,于是也干脆利落地把别的事儿都抛诸脑后。日日忙个不休,只专心地跟于青梅设计糖果的样式、颜色、口味,以及各色糖果模具、糖果包装。   于青梅对这个糖果铺子,真是下了大功夫了。   首先,她竟独自想出来了个展示架子的主意。   说到这展示架子,其实它就是个一面儿靠墙的多宝阁。   于青梅财大气粗,从李云心去过一回的大铺子宝庆丰那里,一口气订购了几十个形态各异的透明水晶瓶子。还专门给每一个瓶子,都配上了独一无二的软木塞子。   她打算把铺子里卖的各类糖果、蜜饯,都放在这些玻璃瓶子里,让客人们一进店就可以看到。   当然,店铺里还配了许多桌椅,可以坐下来歇息一番,喝点饮子、茶水之类。   这些东西,要配着店里的点心、糖果、蜜饯来吃。   座位免费提供,茶水、饮子、点心、糖果、蜜饯,都是得花钱的。   不过,如果真有那客人愿意舍出脸来坐着不掏钱吃喝,于青梅也不介意让客人歇歇脚。   因为这些桌椅和座位,设计得正好对着那展示架子,抬眼就可以看到几十种形形色色的糖果和蜜饯。   这些日子,她已经让家里的厨娘试制了一些种类了。   几样成品,色香味俱佳。   光是在家中摆着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若是摆上了这展示架子,除非真的囊中羞涩的,不然哪个小娘子会不动心?哪个小娘子会不愿买上几块儿?   李云心看着于青梅画的图,听着她神采飞扬的讲解,心里觉得既意外,又钦佩。   这已经有些现代那些奶茶店的感觉了。   只不过,这家店的主打产品,是各色糖果和蜜饯类,而非奶茶和点心罢了。   于青梅见李云心笑着应和着自己,然后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她就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跟心姐儿相处起来,她经常觉得,心姐儿这小娘子,并不怎么像是个八岁大的小孩子。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给自己一种成年人的感觉。   比如说现在。   看她的眼神里的那些悠远的思念,这难道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眼神吗?   可是,于青梅是真的很喜欢李云心。   跟她在一起,感觉分外的轻松、快乐。   不管是什么事,她都很有想法,总能说到自己心坎上。   于青梅想:管她呢!   哪怕她真的是什么山魈妖怪,自己也不会去找道士捉拿她的!   于青梅的情谊,李云心自然感受得到。   别人待自己以至诚,自己又怎么能不待对方以至诚?   李云心绞尽脑汁,将后世见过的那些有意思的、适合放在此时的糖果样式都想了出来,画了出来,也一气画了十几张草图。   于青梅看着,惊喜不已,连声问道:   “哎呀这个好漂亮!这个能做出来吗?”   “这个真好看,这个也能做出来吗?”   “这些都能做出来吗?”   李云心笑吟吟地说道:   “能不能做出来,咱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就着这些图样,设计了一些模具,去找了匠人来做。   另外,于青梅家里原本那些用来做点心的模具,她也都给拿了出来,想试试可不可以用。   俩人还专门在于青梅的院子里,起了个小厨房。   她们心情极其愉快地折腾了好几天,竟真的做出来许多不同形状的可爱糖果。   于青梅喜出望外,李云心却不大满意。   这还没染色呢,糖块看起来都是淡淡的、半透明的黄色,感觉这档次,稍微有点儿上不去啊!   于青梅喜滋滋地看着李云心,却见李云心还在愁眉苦脸。   便不由关切地问:   “怎么了?可是还在为你堂姐的事儿烦心?”   李云心摇摇头:   “唉,堂姐的事儿,我再怎么烦心,也改变不了现状,烦心又有什么用处?   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再说我现在琢磨的可不是这个。   我是想着,这糖果的模具差不多够用了,但这颜色,未免太单调了些。   咱们得想想,怎么弄些能吃又不影响味道的染料,给这些糖果,染上好看的颜色啊。   要不然,多对不住你的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   说到这里,李云心又想到了奶糖和奶茶,这两样其实也可以发展一下。   只是这时候的牛都是耕牛,牛奶十分难得。   虽然现时也有滴酥鲍螺这样的点心,但那店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货源,大喇喇地告诉自己这样一个陌生小孩儿啊!   于青梅听了李云心的想法,也蹙眉思索了一阵儿,转而问道:   “你说的这奶糖奶茶,必须用牛奶么?羊奶成不成?”   李云心顿时眉开眼笑:   “成,羊奶也是极好的!只是说不定要备些杏仁儿,用杏仁儿煮一道,来去除那腥膻味儿。”   说干就干,俩人有了新主意,立马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试制奶糖和奶茶了。   ……   忙活了几天,终于制出来一批像模像样的奶糖,以及一批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糖果。   染色剂基本都是从植物里提取的,染色效果不是很稳定,但成品还蛮好看的。   除了两人亲力亲为做出来的奶糖和酥糖、饴糖、水果味儿硬糖,以及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普通硬糖之外,那些水晶制成的瓶瓶罐罐里头,还放了好多漂亮的蜜饯,和一些特别精致可爱的点心。   于青梅的糖果铺子,换了个匾额,从“于记糖铺”改成了“欢喜糖果店”。因为于青梅觉得,光是看着那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就让人觉得难以抑制地心生欢喜。   李云心也觉得这名字取得蛮好。   低调地换了匾额,又放了几挂鞭炮,这糖果店就重新开张了。   于青梅特意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几个擅长做点心的手巧妇人来店里做工。后堂设有做各色点心、蜜饯的操作间。至于制糖,依然还是在于青梅自家的院子里进行。   至于供货速度,倒是不必担心。   因为店里卖的糖果,每一种都接受预定。   倘若店里库存不够了,就会改为要求客人留下定金、约定日期,按期交货的模式。   让李云心万万没想到的是,糖果铺子换了匾额之后,没过几天,庞家人,竟然遣了媒婆上门了。   ------------ 第158章 拒绝   “大喜,大喜呀!”   花媒婆头上包着销金帕子,鬓边簪着几朵颤颤巍巍的堆纱花儿,笑呵呵地挥着手里的销金扇子,对着乔细妹就大声道喜。   媒婆自然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这些人走东家、串西家,许多流言蜚语,都是从她们这里传出去的。   自家那么多孙子孙女儿,眼见着一个个都大了。   这娶妻也好、嫁人也好,总归离不得这些无事生非的媒婆儿。   乔细妹也堆起一个笑,笑得有点僵硬。   毕竟自打李云珠出了事儿以后,她这脸上,就一直是严肃冷峻的神色。   偶尔换个表情,便是愁眉紧锁的模样。   笑容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媒婆一见面就道喜,乔细妹还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自家的孩儿们,近些日子,好像并没有请过媒婆给相看合适的姻缘啊……   花媒婆笑呵呵地道:   “唉哟唉哟,李家嫂子,瞅瞅你家这青砖大瓦房,这日子过得,兴旺发达哪!”   吉利话自然谁都爱听,乔细妹缓了缓紧绷的神情,探问花媒婆的来意:   “花大姐,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嘿哟,那自然是月老爷爷的春风咯!我这走了半晌的路也累了,到你家讨一碗水吃,咱们慢慢地、细细地说。”   乔细妹只得将花媒婆让进屋里,请她上炕头坐会儿,自己沏了一碗红糖水来,请花媒婆慢用。   花媒婆慢悠悠地喝了半碗红糖水,方才跟乔细妹说到了正题:   “咱们县里的大户人家庞老爷家,托了我来给您家大娘子说亲。   庞老爷家的小少爷对您家大娘子一见钟情,一心一意,茶不思饭不想,只想纳了她,做个良妾。   将来若是大娘子能给庞少爷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是庞家的功臣,可谓终身有靠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花媒婆被这一声断喝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乔细妹正激动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她。花媒婆心中暗暗腹诽道:   “这庄户人家,怕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的亲事,怕这好事儿飞了吧……这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花媒婆又咧开嘴笑了,只是,这回这笑容里,就忍不住带上了三分轻蔑:   “这庞家,可是咱们祥云县城,乃至整个渤海郡,都数得上的大户人家!   庞少爷可是庞家最受宠的幼子,既不用奉养长辈,又可以尽情花用家里的财产,这日子啊,想怎么享福就怎么享福!   被庞少爷看上,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   人家家里那粗使丫鬟,一两个月里头,得的那些月钱、赏赐,都比咱们庄户人家,土里刨食一整年挣得多。   嫁到这样的人家,您这孙女儿,以后呀,那就是掉进福窝窝里头去了。   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珠玉,仆从婢女如云,日日受用不尽……”   乔细妹一脸克制隐忍地摇了摇头:   “花大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不用再说了。   庞家这样的的大户人家,跟我们李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实在是不般配。   我们是实打实疼孩子的人家,对庞家这门第。高攀不起。”   花大姐正说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万万没想到,竟然遭到了乔细妹的拒绝。   那她刚刚激动个什么劲儿?   花媒婆忍不住一翻白眼,差点就要反唇相讥。就听到一个更加粗噶沙哑的嗓音怒吼道:   “既是庞家派来的,还不快把她打出去!打出去!”   却是李景福老爷子在怒吼。   因为李云珠的事儿,李云珠本人多么痛苦姑且不提,就连曹氏和李槐,都痛苦地仿佛一夜之间就衰老了十岁都不止。   为这事儿,李景福老爷子甚至憋屈病了。   他想去拧下来庞耀祖的脑袋。   但李槐和曹氏都坚持要息事宁人,吃下这个哑巴亏。   李景福也确实不忍已经受尽了委屈的孙女,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委屈。   所以,他听了长子长媳的劝,忍下了这口气。   但,人可以强迫自己的行动,却无法强迫自己的思想。老爷子心里头窝火,竟然生生地把自己给憋屈病了。   老爷子这一病,乔细妹差点儿也跟着倒下。老两口儿倒在炕头上好几天没起身。   把一干子女,折腾得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被“庞家、潘家斗起来了,双方均损失惨重”的消息安慰到了几分,乔细妹先好了起来,这两天,李景福也能起得来炕了。   没成想,这花媒婆竟然又代表庞家上门了。   乔细妹见老爷子怒了,当即就把花媒婆连推带搡,请了出去:   “花大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真不成,您还是赶紧去别家吧!”   花媒婆被乔细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顿时怒火中烧:   “哼,庞家这样的好亲事,有的是人想攀都攀不上呢!就算是纳妾,你以为谁家都有这个机会的?庞家看得上你,是你家的福气!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我跟你说,这好事儿可不会常有。若是矫情得太过了,回头你这肠子都得悔青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乔细妹已经不耐烦了,但她的语气依然是很温和的:   “花大姐,你赶紧回吧。   我们两口子最近身子骨都不大好,着实受不得气。   前些日子刚请了大夫来,开了许多汤药,这些日子,才稍微好了一点儿。   你看你要是再闹腾下去,把我们两口子再气病了,还得替我们掏不知多少天的汤药费,这多不合适,对不对?”   “你!好,算你狠!”花媒婆被乔细妹气笑了,撂下了狠话,“哼”地一声儿摔了扇子,摇摇摆摆地走远了。   乔细妹颇觉有几分疲惫。   她真是没有想到,庞家那个小畜生,竟然还打着要纳李云珠为妾的主意。   这事儿,她都不乐意,老爷子更是绝对不可能同意!   只是不知槐哥儿和曹氏会怎么想……   她惆怅地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了。   景福今天的汤药还没喝呢。倒是为那个花媒婆,耽误了半天功夫。   ……   “庞老爷,这可真不是我办事不力,实在是那李家人太不识抬举!   我说咱们庞少爷要纳他李家大娘子为妾,这要是换了个懂事的人家,那不得欢欢喜喜地给我封个上等的红封儿?   可这李家,到底是小门小户的泥腿子人家,竟然要把我打出来!   还说他们李家的女儿不做妾!”   ------------ 第159章 媒妁   庞老爷勃然大怒:“真是不识抬举!”挥挥手,示意花媒婆可以走了。其实有句话,他没在花媒婆面前说出来,却在心里咆哮着吼出来了:   “我奈何不了潘家,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李家吗?”   花媒婆看着庞老爷阴沉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这份儿眼药,上到位了。   但她并没有就这么直接走掉,反而上前一步,嘻嘻笑着对庞老爷开口说道:   “庞老爷,老身说句逾矩的话,这婚嫁之事,终究还是得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老李家那老两口儿,固然是眼大心空、不识抬举。   可这李家大娘子的爹娘,却未必像那两个老东西一般,这样不识趣。   不如老身再跑一趟,去寻那李家大娘子的爹娘说说看?”   庞老爷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若是能通过媒婆说通,不过就是耗费几两银子的小事。   若是真要动用些势力打压那李家,虽然说对庞家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儿,可那潘家还在虎视眈眈,等着抓自家的错处呢。   这过程,就未必真能那么顺利了。   庞老爷便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去办吧。办好了重重有赏!”   有了这话,这花媒婆心里就有了底,脸上也乐开了花儿,顿时深深地冲着庞老爷道了个万福,然后高兴地扭着身子,摇摇摆摆地走远了。   花媒婆很快就找到了镇上李槐的宅子,见了曹氏,说了来意。   曹氏对这花媒婆的态度,就比老两口儿好多了。其实,自打李云珠出了事儿,曹氏几乎日日在犯愁,这个闺女这辈子算是毁了……   除非那庞家少爷,愿意来提亲,娶她做正妻。不然,这以后珠姐儿嫁到什么人家去,能过上好日子?   就算是坐产招夫,给珠姐儿从那穷得底儿掉的人家招个上门女婿,怕是都不会对她好了!   不管是给小门小户做正头娘子,还是给大户人家做妾氏,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个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   这破了身子的残花败柳,和那未经人事的弱质少女,这价钱,能一样吗?   曹氏愁得起了一嘴的火泡,这些日子里,仗着婆婆的身份,一腔怒火都对着儿媳妇儿去了,倒是把林氏给磋磨了个够呛。   对于蝉娘——现在李槐让家里人都叫她蝉姨娘了——她却总是忍不住,要把她打发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   就算是自己格外想吃什么了,也是让林氏去传话。   曹氏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李云珠这事儿,是李槐做的恶,遭了现世报了!   可是,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一说,李槐就要揍她。   可,李槐大概也不是没有愧疚的。   起码这些日子,曹氏冷眼看着,就觉得李槐对蝉姨娘,似乎越发宠爱了。   以前李槐只当她是个玩意儿,如今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真心。   李槐听说了蝉姨娘亲生儿子的事儿,竟然还给他的几个进了学的旧日同窗写信,特意求了人家,让给帮忙留意着。   此时,曹氏见了花媒婆来说李云珠的亲事,虽然明知对方是害得珠姐儿悲惨至此的罪魁祸首,虽然明知庞少爷只想纳妾……   曹氏却依然不敢怠慢了花媒婆。甚至于,还有几分隐隐的感恩戴德。   不过,这事儿她也不敢一个人独自做主。   毕竟李槐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一句话不对,都能给她撂上半天脸子。   万一要是拌两句嘴,干脆就歇在蝉姨娘屋里了。   对了,那蝉娘的住处,已经从厨房,搬到了曹氏住的正房的东厢。西厢是李希文和林氏,带着李烨住着。   曹氏亲切地让着花媒婆上座,还亲手给她沏了茶,不料因为心情激动,反而烫了手,差点打翻了茶碗。   花媒婆心中暗暗鄙视曹氏,面上却是不露。   曹氏心里也一哆嗦。   自打云珠出事儿以后,她就变得特别在意这些兆头之类的事情。   刚刚这一打翻茶碗,还差点烫了手,不就说明这事儿得有波折吗?说不定还会于己有损……   曹氏犹豫着,拿了帕子盖住烫红了的手背,喊了林氏进来重新给花媒婆沏茶:   “文哥儿媳妇儿,快过来给你花大奶沏茶!”   转过头又对花媒婆笑得谄媚:   “这孩子笨笨的,家里来且了,也不知道支应一声儿。”   花媒婆拿了扇子掩着嘴,遮住轻蔑的表情,笑道:   “无妨,无妨。老身走得累了,正好歇歇脚。”   曹氏一听,顿时邀请她留下来用午食:   “哎呦,花大娘,您老可别跟我外道。快上炕头儿歇歇!   我们家蝉姨娘烧得一手好茶饭,晌午让她整治几个小菜,您这午食就在咱家用吧。   正好儿珠姐儿她爹晌午也回来,你们也好细聊聊。   这婚姻大事,我一个人可是做不了主啊!”   花媒婆见曹氏这个态度,顿时觉得胜券在握,摇着扇子笑得一张老脸犹如菊花儿盛开:   “好说,好说。”   林氏此时已经循声过来了,恭恭敬敬地给花媒婆行了礼,又给她沏了一盏热热的茶,放到她面前的矮炕桌上,方才脚步轻盈地退了回去,束手立在曹氏身侧。   低眉顺眼,恭顺听话。   与其说是儿媳妇儿,倒不如说是个贴身的大丫鬟。   任谁看了,恐怕都得觉得这林氏,是个性情温婉好摆布的贤惠人儿。   但花媒婆那双眼却毒得很,一眼就看出来,林氏对曹氏,不过就是面上恭敬罢了。   看来这曹氏,十之七八,也是个草包。   这老李家,不管是老两口儿,还是这孙子媳妇儿,怕是都比曹氏这个长房长媳强啊。   曹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满心里惦记着的,都是闺女可以嫁到庞家去给庞耀祖做妾这件事儿。   闺女的心情,她压根儿就没有考虑。   她唯一担心的,只是李槐会不会不同意?   李槐平日里的脾气可大得很呢。庞家那个小少爷这样欺负了珠姐儿,李槐怕是不能乐意把珠姐儿嫁给他。   再者说,老两口儿怕是也不会同意的。   上回李桃给四房的柔姐儿牵线,结果被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爷子给狠狠怼了一顿的事儿,曹氏依然记忆犹新。   她琢磨了片刻,方才看到恭敬地垂手侍立在自己身旁的儿媳妇儿林氏,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下去:   “还不赶紧去跟蝉姨娘传个话儿,让她整治几个精致的小菜,再去打些好酒回来,今个儿晌午,不光你爹会回来用饭,还得招待贵客呢!”   ------------ 第160章 失望   李槐打完了算盘,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个月粮铺里的出货量,几乎赶上之前几个月的量了。即使粮价缓缓地涨了三成,这个势头依然没有放缓。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有人在暗中默默囤粮么?   看来这事儿,得跟东家打声招呼啊。对了,自己家是不是也得囤点儿?   李槐感觉脑子里、心里都乱糟糟的,长叹一声,对小伙计说道:   “你安排个人儿,今晚上之前给我家送二百斤高粱米,一百斤白面,记在我账上。”   小伙计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儿:“哎!您放心!先生慢走。”   李槐步履沉重地回了趟家。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乐意回去,回去就难免要看到曹氏那张默默谴责他的脸。   虽然她不敢说出口,但他管不住她心里头怎么想啊。   打都打不服她,他又能怎么办?   而且,他自己心里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这头他刚刚强迫蝉娘做了自己的姨娘,那头珠姐儿就偏偏遇上了这种事儿……   他已经对蝉娘好了很多了,可是珠姐儿还是日渐憔悴,以泪洗面的。   老太太又非得死命坚持把珠姐儿留在自己身边,怎么都不肯让她回镇上来……也不知珠姐儿的生路在何方!   李槐心情沉重地迈进了家门,远远地就听到花厅中传来一阵笑声。   这可是奇了。   家里的氛围已经沉闷了好多日子了,今儿个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哎呀,现在已经快六月了,是不是文哥儿终于通过了行知书院的内部考试,今年可以下场了?   李槐忍不住有几分惊喜,然而进了屋,这份惊喜就消失无踪了。   文哥儿不在,书院里给学子们跑腿儿的小厮也不在。   倒是有个一身绫罗,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老太婆,正坐在炕头上,大着嗓门儿,口沫横飞地跟曹氏说着庞家。   庞家?   李槐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牙齿被他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是什么人哪?   跑到自家来夸庞家?这是来打自己的脸么?   曹氏本来正围着那老妇人在奉承,此时听到了李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   看李槐这表情,怒气冲冲的,这是打哪儿受了什么腌臜气回来了?   可别迁怒到花媒婆身上啊!   曹氏急忙从炕上下来,三步两步走到李槐身边,给他抚了抚胸口顺气:   “哎呦,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坦么?”   看着曹氏那张苍老憔悴的脸上满是关切和惶恐,李槐心头的火气也平息了一些。   他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人?怎么有胆子在咱们家里提庞家?”   曹氏也低声回答道:   “这是花媒婆,替庞家小少爷来跟珠姐儿提亲的。”   曹氏没敢把话说得明白,纳妾和娶妻,那可不是一码事。   若是李槐一听说是纳妾,就亲自动手把媒婆打出去了,那她的珠姐儿的出路,可就彻底被堵死了。   蝉姨娘做了几个拿手菜。   一尾清蒸鱼、一个糖醋小排、一盘软炸里脊、一份地三鲜、一个凉拌时鲜、一碟素烧二冬,一套卤味冷拼,一盆鲜蘑杂菜汤……   把一张不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李槐夫妇坐主位,花媒婆坐客位,林氏喂了李烨一碗汤,就开始站在曹氏身侧伺候婆婆,而蝉姨娘则立在另一边儿伺候李槐。   花媒婆暗暗嘲笑李槐夫妻俩摆谱摆得不伦不类,把个儿媳妇儿跟妾氏的地位整成一样儿了,一边放开腮帮子大吃大嚼了一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再次说到这说亲的事体上头。   出乎曹氏的意料,李槐竟然没有把花媒婆给打出去。而是客客气气地说,这事儿还得再征求一下李景福和乔细妹的意见,因为李家尚未分家,老两口儿还是李家的当家人。   ……   花媒婆出了李槐家,便去回报庞老爷:   “李槐两口子半个不字都没吐,这事儿啊,看来有个七八分准了。”   庞老爷闻言哈哈大笑,暂且放下了报复李家人的念头。   庞家的小少爷庞耀祖,昨个儿醒过来了一回。醒来的时候,意识也不大清醒,嘴里一直叫着“珠姐儿,珠姐儿”。只没叫几声儿,就又昏死过去了。   一开始,庞老爷还以为小少爷叫得是春眠楼的花魁一斛珠。   但后来想想,庞耀祖出事儿的那个点儿,一斛珠正在春眠楼里补觉呢。这庞耀祖嘴里的名字,跟一斛珠怕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那,就只能是李家的大娘子李云珠了。   庞老爷在庞耀祖出事儿之后,查凶手的时候,就已经把李家查了个底儿掉。   因此,庞老爷知道,李槐在镇上的粮铺子里做账房。   也知道,李家有两个孙子,都在行知书院读书。且李家四房的李希贤,在行知书院,深受山长顾先生和业师丁先生的喜爱。   而且,四房这一家子,似乎有几个孩子都很得于家小娘子的欢心,尤其那个六丫头李云心,几乎成了于家二娘子的跟班,两人隔三差五就会聚在一块儿,不知鼓捣些什么东西。   因此,庞老爷觉得,这个李家的大娘子,抬进家里来给耀祖做妾,也不算辱没了自家孩子。   但他却从来没想过,李家人竟然会不同意。   ……   李槐跟粮铺那边告了假,雇了辆马车,将刚买的高粱米和白面各拿出来一半儿,装到车上,带着曹氏是一块儿回了靠山屯儿老李家。   他心里是非常矛盾的。   若是让珠姐儿跟庞家结亲,怕是爹娘都不会乐意。   但若是不让珠姐儿跟庞家结亲,珠姐儿现在这样子,她的前程,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即便是正经做亲,爹娘都不能乐意,更何况还是要纳妾?   做妾可是要签卖身契的……   李槐怀着这样不安的心情,到了老宅。   就见乔细妹正带着李希义,在晾晒做豆腐用的包布。   这做豆腐的包布得天天清洗,还得及时在阳光下晒干。   不然做出来的豆腐味道不对,砸了牌子事小,把客人吃出毛病来事大。   李槐费劲巴力地把粮食卸车,李希义连忙上前帮手,乔细妹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自打李云珠出了事儿,李槐两口子和乔细妹的关系就有些紧张。   李槐明显是带着粮食,来赔礼道歉来了,只是乔细妹还是不想那么快就原谅他。   李槐沉默着卸完了粮食,给车夫付了车费和赏钱,就一瘸一拐地跟在乔细妹身后,径直掀了帘子进了屋。   乔细妹听到李槐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心下不忍,却依然不乐意搭理他。   李槐沉默了一阵子,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把花媒婆提亲的事儿,结结巴巴地跟乔细妹说了。   乔细妹等他期期艾艾地说完,拧过半截身子,瞅着李槐,瞅得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方才叹了一声:   “槐哥儿,你怎地变成了这样?”   ------------ 第161章 跪门   “我怎么了我?”   李槐装了半天孙子,发现乔细妹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要他一表现出愧疚、表现出知错,就原谅了自己,顿时觉得装不下去了。   他直着脖子,对乔细妹嚷嚷起来:   “我怎么了我?”   “珠姐儿出事儿,我这个当爹的难道不难受吗?   可是那庞家小少爷,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把珠姐儿嫁给他,那珠姐儿还能嫁给谁?   就算有那小门小户的光棍穷汉愿意娶了珠姐儿,就一定能对珠姐儿好吗?   到时候日子过得也穷,人心里也郁闷,珠姐儿的嫁妆花完了,说不定就被人磋磨死了!   娘家人再怎么帮衬,难道还能管她一辈子吗?”   “槐哥儿,你想得可真周到啊……   那你为啥不想想,你这样做,珠姐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你要把珠姐儿嫁给那样一个畜生,你怎么也不想一想,珠姐儿她心里,得有多伤心?多难过?她心里不会害怕吗?”   乔细妹说着说着,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她很少流眼泪,很少哭出声儿。   眼泪有什么用?   哭喊有什么用?   这一回,她却忍不住了,心里的伤心、失望和酸涩,都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和泪水。   珠姐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长得又好,又跟着她爹学了书,会写字,会打算盘,比多少人家的爷们儿都强!   就凭珠姐儿这模样、这本事,不说去给官宦人家子弟做当家主母,起码要支撑起来一个薄有田地的手艺人家,或者做一个小生意人的正头娘子,都是绰绰有余的吧!   乔细妹从来没有想过,珠姐儿的命竟然这样苦!竟然会遭到这样的飞来横祸!   现在这对不成器的爹娘,竟然还想把她送给那个畜生做妾!   乔细妹越想越气,拎起赶驴的鞭子就往李槐面前的地上一抽:   “你这个不肖子!带着你那个糊涂老婆,给我滚出去!”   曹氏一脸懵逼,内心忍不住一阵咆哮:   “从头到尾,我可一句话都没敢说啊!这也能挂连到我?”   李槐没有滚出去。   他一瘸一拐地拉着一脸懵的曹氏,走到了李家大院儿外头,在院门口儿跪下了。   他不说话,就只在那里静静地跪着。   打定了主意,只要老两口儿不松口儿,他就不起来了。   到时候他这条腿,就得坏得更彻底,说不定那条好腿也得遭殃,他站不起来,看他爹娘心疼不心疼!   乔细妹气得额角的青筋突突地直蹦,一口气不来,差点就一头栽倒。   多亏了刚刚把豆腐坊拾掇出来的李希义,远远地瞅见情况不对,赶紧蹭噌地跑了过来,及时扶了老太太一把。   乔细妹泪如雨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同时,她却也被李槐这种行为,激起了原本性子里的那份刚强倔强。   乔细妹冷冷地哼了一声,心硬如铁地撂下了狠话:   “你乐意跪着,就跪着吧!有本事你跪到死!”   被李槐拉着一起跪下的曹氏,顿时就急了。   她太知道老太太乔细妹的脾气了!这样子看来是真生气了呀!   她急忙跪着往前蹭了蹭,伸出手指,悄悄去捅咕她前头跪得端端正正的李槐:   “老爷,老爷,咱娘好像真生气了!   这硬的不行,咱还是来软的,慢慢磨吧!”   李槐也正生气呢,闻言不耐烦地低声呵斥了一句:   “闭嘴!老实儿地跪好了!”   曹氏不敢再说,只是她跪得,实在是一点儿都不老实。   她一会儿忍不住抻着脖子去往院子里瞅,看乔细妹是不是在暗中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一会儿又东张西望的往两边瞄,惦记着会不会有左邻右舍从这儿经过……   只可惜这个点儿,大多数人都正在地里忙活呢。   最近半个月天气越发干旱了,好多人家都全家总动员,不分大人小孩儿,一起去担水浇地护苗。   靠山屯儿的两处水源都有明显的水位下降,村里人都快急疯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干活儿都干不过来,谁还有那闲工夫,去关注别人家的破事儿?   别说别家了,就连前些日子憋屈病了的李景福,都在炕上躺不住了。   身体刚好了些就带着儿孙们下地去了,谁劝都劝不住。   受这波旱情影响,老李家的大豆腐的销量,都跟着减了不少。   好在很快,李云心就拿出了做毛豆腐和酱豆腐的方子。万一哪天做多了,当天卖不完也吃不完的豆腐,也有了妥善的去处。   为了做酱豆腐,李云心还特意跟李梅那儿定制了一批小坛子、小罐子什么的,李梅现在见了李云心,都忍不住眉花眼笑的,格外高看她一眼。   李槐和曹氏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乔细妹竟然一直没有松口。   就任凭他们两个在院子门口儿那跪着。   不说劝他们起来,不说骂他们泄恨,甚至连水都没给他们喝上一口。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蚊虫也多了起来。   李槐两口子身上、脸上、脖子上、手上,都被蚊虫不知咬了多少个红包。   两人再也跪不住了。   他们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正在互相扶持着往前走的时候,李景福带着一众儿孙们回来了。   李景福岁数虽然不小了,但眼睛还是很好使,老远就看见李槐两口子跪在自家门前。   李槐这是犯了什么混,竟然能把乔细妹气到舍得罚他跪?   李景福正纳闷儿呢,就见到李槐两口子已经站起来了。李景福顿时就觉得有点儿肝火上升。这小子,莫不是在糊弄他娘?   难道他娘罚他跪,他还敢半道儿上起来了?   李景福没搭理李槐两口子,越过他们,直接就进院儿了。   李景福的儿孙们,紧跟着老爷子的步伐。   见老爷子没有搭理李槐两口子,他们也跟着默默无语地进院儿了。   竟然连一个跟李槐夫妇俩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包括一向最不会看风向的李榆,都没吭声儿。   李槐脸色阴沉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曹氏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她跪了半晌,除了腿疼脚麻,就只剩下后怕。   乔细妹要是把李槐顶撞她的事儿,算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可就惨了!   要说曹氏不心疼李云珠吗?那其实也是冤枉她了。   但这人自私自利地成了习惯了,遇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总免不了是她自己。   ------------ 第162章 汉子   说起来,曹氏在某些事情上,算盘打得很精。容易给人一种很精明能算计的印象。   但若是论起对孩子的疼爱,她有些时候,甚至比不上好吃懒做的聂氏。   聂氏只是懒怠干活儿,能偷懒就偷懒,能对付着将就一下,就对付着将就一下。   但若是真有谁敢大喇喇地欺负二房的孩子们,那聂氏,就能化身个母老虎,饿虎扑食一般扑上去,狠命撕咬一顿。   不咬掉你一块肉来,都不会罢休。   李云珠躲在屋里的炕上,眼神麻木空洞地看着房梁。   她这么多天来,一开始一直在麻木地流泪。   后来好像把眼泪流干了似的,她也流不出泪来了。只原本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已经变得空无一物,仿佛失去了灵魂。   她吃不下什么东西,也睡不着觉,天天就只这样呆坐着。   乔细妹前些日子天天守着李云珠,就怕她寻了短见。后来李景福病倒了,她自己又要照顾李景福,又要守着李云珠,就觉得有些心力交瘁,难以兼顾。   为了李云珠这副样子,乔细妹又是愁闷又是焦躁,急得起了一嘴的泡。   李云心特意跑了一趟回春堂,请了王大夫来家给李云珠诊脉。   王大夫虽然也开了方子,却背着李云珠对家里人说:   “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位小娘子,身子的伤与病,都只是稍微有些棘手。只需多精心调养一阵,也就无碍了。   只这心里头的病,却非老朽所能为。说到底,还是得她自己能看开啊。”   李云心谢过了王大夫,给王大夫封了诊金,又跑前跑后地按方子抓药、熬药,忙了半晌,都顾不得照看舒姐儿和杰哥儿了。   好在两个小的都很懂事,知道家里出了事儿,也都不给大人添乱,两个小家伙儿自己玩儿自己的,还玩儿得挺开心。   舒姐儿更是又懂事又勤快,现在都会帮奶奶搓麻线了。   李云心把药晾到温度不凉不烫,端过去喂李云珠,李云珠也不动,也不说话,李云心哄她张开嘴,喂她吃,她就张开嘴吃,但却不会吞咽,药汁顺着嘴边,就流了下来,把前襟浸湿了一大块儿。   李云心的眼泪也下来了。   可能是因为骨子里到底是个和平年代,太平盛世穿过来的现代人的缘故,她有点儿看不得孩子受苦。   李云珠在这个时空,已经算是成年人了。   但在李云心看来,她依然只是个中学生年纪的孩子而已。   这孩子性子有些毛病、为人不大讨喜,但她罪不至死,也不该遭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若是李云珠整日里寻死觅活的,李云心说不定不会为她流泪。   但此时看着这个木木呆呆的李云珠,甚至比一开始的安静瑟缩、默默流泪的李云珠,更让李云心觉得心疼。   她是她的堂姐。   虽然她们实际上不是一家人。   但在这个时空,此时此刻,她们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李云心见实在喂不进去药,也不强求了。   她回到自己屋里,拿了纸笔,专门画了个药壶的图,准备送去给李梅,让李梅照着这个图给做出来。最好一烧制成功,就直接给自己送过来。   倘若以后李云珠若是真的就这样傻了,这个药壶能派上好久的用场呢。   若是李云珠用不上,留着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李云心刚刚画好了图,就听见外头的争吵声。听声音,是李槐跟老两口儿。   虽然双方似乎都保持了克制,压低了音量,但她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槐和曹氏,竟然想把李云珠嫁给庞耀祖那个人渣做妾?   李云心看了一眼李云珠,她还是那么木木呆呆地盯着房梁,仿佛对外面的争吵,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李云心把药碗放在了李云珠身边的炕桌上头,想着兴许李云珠渴了,备不住就把这药汁当水给喝下去了也说不定。   李云心悄悄走到门边,正大光明地站在那里偷听。   李景福怒气冲冲地蹬着李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还真是挺少见的:   “槐哥儿,上回柔姐儿那事儿,我就已经说过了,咱们老李家,不卖闺女。不管是好好儿的闺女,还是被畜生糟蹋过的闺女,在我这,都一样。   别说是那个畜生,就算是县太爷来求珠姐儿做妾,我也不会松口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爹,你咋这么轴呢?珠姐儿遇到这种事儿,我也不想啊!   可是她现在,除了嫁给庞家小少爷,还能嫁给谁?”   “李槐,你的卵子呢?你的卵子被狗吃了吗?你还是不是个老爷们儿?那小畜生欺负了你闺女,你竟然还管他叫小少爷?”   “爹,咱们说正事儿呢,你老扯这没有用滴干啥?”   “你觉得啥有用?   人的尊严和骨气,是最有用的!   你娘和我省吃俭用,苛待全家人,恨不得一家子几十口人,都喝西北风、都扎脖儿!   俺们勒紧了裤腰带省出银子来,供你进学堂,让你去念书!   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那圣贤书里头,就是这样教你的?”   “爹,你这话说得,也太刻薄了!再说也太不接地气了。   世人对女子多苛刻,人家不会看到珠姐儿是受害了,只会嫌弃珠姐儿不清白,不干净!   珠姐儿已经这样了,她这辈子总不能不嫁人吧?   不嫁庞家,她还能嫁到什么人家?   再说那庞家,在祥云县也是个极不好惹的地头蛇。   纵然有那好人家不嫌弃珠姐儿的遭遇,谁又敢冒着得罪庞家的风险,娶珠姐儿这样一个名声有瑕的娘子为妻?”   李景福怒吼道:   “那就不嫁!我养活她一辈子!   我生了这么多孩子,还能把你们都养大成人,难道我还养不活珠姐儿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了?   就算将来我死了,我还有儿子!我儿子死了,我还有孙子!”   听了这话,李云心的眼眶儿都湿了。   看不出来,平日里闷声不响的爷爷,是条汉子啊!   这才是家人啊!   李景福的吼声还在继续:   “就算我老李家养珠姐儿一辈子,又能花几个钱?   她能吃几斗米?她能穿几尺布?   这出了事儿才几天,你怎么就这么急吼吼地要把你亲闺女扫地出门呢?   算盘打得这么精!   你身上的人味儿呢?啊?你还算个人么?”   李景福的质问声,让李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   他也不耐烦了:   “爹,你怎么这么轴呢?说到底,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人家庞家诚心诚意地提亲了,咱们不允,那不就结仇了吗?   再者说,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说有祖父母什么事儿。这事儿我答应了就成,珠姐儿我今儿个就带走。”   “你个小王八犊子,你还反了天了!老子今儿个就抽死你!”   ------------ 第163章 逐客   李景福真的气坏了。   他颤抖着手,随手抓了个耙子,把耙子高高地扬起来,冲着李槐,就直直地冲了过去。   李槐急急忙忙地躲到了李柳身后,李柳却老实不客气,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大哥,这你可就不厚道啦!   你老老实实挨一下,咱爹还能消消气。   你这么躲来躲去的,还把我当挡箭牌了,咱爹不就更生气了吗?   你这可真是忒把我当亲兄弟了啊!一点儿都不跟我见外!   那耙子打到身上得多疼呢?”   李槐气得要命,平时有好处的时候,李柳可都是第一个黏上来的。现在需要他帮自己挡一下,都这么溜肩膀!   他懒得跟李柳夹缠不清,急急地又躲到李松身后:   “三弟救命!你赶紧劝劝咱爹,说归说,别动真格的呀!”   李松倒是没把李槐推出去,但他的话,却把李槐气得嗓子眼儿一阵冒烟。   李松一把接住了李景福的耙子,拦住了李景福:   “爹,你老人家消消气。跟我大哥这样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实在嫌弃他丢人现眼,把他除族就完了呗。”   “哎呀我的妈呀,老三,没想到咱们老李家,心最黑的竟然是你!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撺掇咱爹把我除族?”   李景福闻言,果然松开了耙子,抱着烟袋杆儿就蹲下了。   他自己给自己装了一锅儿烟,自己给自己点上,然后便吞云吐雾起来。   李槐顿时觉得心里不踏实极了。   老爷子不会真的就这样信了老三的挑唆,直接把自己除族了事吧?   李景福的烟袋锅儿上红光一闪一闪,蓝烟缭绕,渐渐地就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了。   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大家这才发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因为天空中有云,月不明、星也稀。   乔细妹开口劝道:   “先吃饭吧!你们不饿,孩子们还饿了呢。”   晚食是冯氏做的,主菜用了豆腐坊白日里卖剩下的豆腐。   别的配菜和调料,冯氏都没有放。就单加了些大酱,咕嘟咕嘟炖到开锅,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除了这一道酱烧豆腐,冯氏还切了一份咸菜丝、和半只熏鸡撕下来鸡肉丝一起,少少放了点儿芝麻油,凉拌了下,也算一个菜。   又煮了一锅鲜嫩的花生毛豆。都是带壳的,但滋味儿渗透进去了,也十分美味。   除去例行的高粱米捞饭,冯氏还用两合面儿,烙了一锅油饼。   不得不说冯氏的手很巧。   她只在锅底刷上了薄薄的一层油,就烙了五六张饼出来。那油饼口感又酥又脆,明明没放多少油,偏偏看起来金灿灿的。   原本,看到这样一桌菜,李景福会小酌两杯,晚上闷头睡个好觉。   但今儿个,他却完全没有这份心情。   老爷子没心情喝两盅,冯氏事先准备好的酒壶和酒盅,就只好原样儿撤下去了。   李云珠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吃饭。曹氏就端了饭菜,亲自去喂她。   乔细妹照旧让李云心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李云舒和李希杰立马追到了李云心身边。   乔细妹另一边,是老五家的明哥儿。   可能因为是个得来不易的独苗苗,老五媳妇儿陈氏一直太过呵护这个孩子了。   乔细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因此近期一直在吃饭的时候,喊着明哥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李云心眼疾手快地剥开花生壳和毛豆壳,一边儿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儿顺带投喂给李云舒、李希杰和眼巴巴地瞅着她的李希明,忙得不亦乐乎。   除了孩子们和没心没肺的聂氏,一家子的注意力,都不在饭食上。   全家人都默默地无语地吃着饭,诡异地沉默着。   冯氏脑门上、鼻子上,都是汗。她最怕这种吵架之后的冷场了。   没人招呼李槐。   但李槐也拿了碗筷,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老两口儿虽然没有招呼他,倒也没拦着他。   李槐挨个菜都夹了一筷子,但却都没有夹第二筷子。   不知是不是蝉姨娘的手艺太过出色,导致他的嘴巴被养刁了。李槐觉得,冯氏的手艺,好像变差了不少。   要不然,他怎么不论吃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呢?   甚至往日里最爱吃的盐水花生毛豆,今天吃起来,都有些味同嚼蜡。   李槐默默无语地啃了一张油饼。   这时候,突然听到离间传来“咣当”一声,紧接着就是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乔细妹、聂氏、王氏、冯氏、李云秀、李云心,都急忙奔到里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这些天一直生无可恋的李云珠,竟然赤着脚站在炕上,一脸漠然地对着曹氏说道:   “娘,你要还把我当你的亲闺女,就去对那姓庞的说,让他死了这条心!我宁可拿刀抹了脖子,也不要给他做妾!”   李云珠的声音很大,沙哑中又透着尖利,里间外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门口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都忍不住“chua”地一下,把质疑的眼神,投到曹氏脸上。   曹氏刚刚说是要给闺女喂饭来着。   莫非这半晌,其实她一直都在劝说闺女应下这门亲事,去给那庞家的牲口做妾?   曹氏被大家伙儿看得有些挂不住脸儿,恼羞成怒地喝道:   “看什么看?都是一家人,就不能盼着别人得点儿好儿?”   王氏最不惯着她,张嘴就怼了回去:   “大嫂你这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使啊?   做妾可是要签卖身契的,到时候主家一个不高兴,就能把妾给提脚卖了。   你这当娘的,连问一声儿都没资格。   你咋还能觉得这是好事儿呢?”   李云珠扯住了她披着的那条被子,面朝炕里,躺了下来,只给众人留下一个单薄得简直快瘦成纸片了的背影。   曹氏却还没有放弃:   “珠姐儿,那娘去跟那姓庞的说,让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你做正头娘子呢?那庞家也是咱们祥云县数一数二的人家了!若是他娶你做正头娘子,你是不是就乐意了?”   李云珠没有说话。   李家的媳妇儿们也没有说话。   确实,庞家若是诚心诚意地给李家赔礼道歉,然后郑重其事地上门提亲,正大光明地明媒正娶,让李云珠做庞耀祖的正头娘子……   即便是性子最刚强的老爷子、老太太,怕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气恼。   现在这种做法,分明就是没把李家当回事。   这就是明晃晃地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李景福对李槐说道:   “你们两口子,这就回去吧!   若是实在想不明白,就莫要再来了。   我李景福的儿子多着呢,不独缺你这一个没卵子的怂货!”   ------------ 第164章 学射   “莫要以为我不会把你除族。李家的读书种子,可不只有文哥儿一个!”   李景福这话,让李槐悚然一惊。   他确实有些过于急切了。   仗着爹娘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偏爱,仗着文哥儿一贯是李家的长子嫡孙,子承父业也在读书,就忍不住得意忘形、忍不住有恃无恐了。   但是现在,形势变了,四房的贤哥儿也在读书了!   而且听说,书院的先生们还挺喜欢贤哥儿的。都觉得他既聪明又勤奋,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珠姐儿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当,不但珠姐儿要砸在手里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绝对饶不了自己!   若是真的被除族,那可就惨了!那后果,远比被父母告他不孝,还要严重得多!   李槐当即就“噗通”一声跪下了,一点儿都没惜力气:   “爹,我错了!”   李景福却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先不用急着认错儿。先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吧。珠姐儿是你亲闺女,你这做亲爹的,是最该好好护着她的呀!”   ……   李槐和曹氏就这样被赶出了门。   两人实在不想这样子一路走回镇上去,于是只好找到距离不远不近的一户邻居家,借宿了一宿。   邻居自然要问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李槐就说道,是自己在外头纳了个妾,违背了家规,被老爷子和老太太一气之下,给赶出来了。   曹氏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但她也不得不佩服李槐的急智。   这样说,便不会扯到珠姐儿身上。   虽说这纸里包不住火,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珠姐儿的事儿又不是啥光彩事儿,自然是能遮掩多久,便遮掩多久,越晚被人知道越好了。   邻居一听原来是这风流事,又见到曹氏的脸上变颜变色的,只打趣了李槐两句,就不再罗唣,让他们在厢房里睡了一夜。   老李家这边,李云珠从炕上爬起来,给乔细妹和李景福磕了头,主动开始喝药、也开始吃饭了。   乔细妹见李云珠似乎想开了些,高兴地泪花闪闪。   原本怎么都降不下去,害得她起了一嘴泡的那股火儿,一下子就消了。   全家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虽然乔细妹已经下令封口了,但家里的成年人,还是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对李云珠这些日子的特殊待遇,没一个人有怨言的。   即使是最混不吝的老二李柳,还有最没心没肺的聂氏,都没有对珠姐儿的遭遇,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提起来这事儿,每个人都觉得那庞家的小畜生,该被千刀万剐。   李云心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家族。   虽然老李家有李槐和曹氏这样一对儿扯后腿儿的糟心玩意儿,但是,就目前看来,别的李家人在关键时刻,还是不大容易掉链子的。   李云心也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给庞耀祖来一记狠的。   现在庞家和潘家明面上的械斗,已经由于老爷子和县太爷牵头,给他们调停了。但两家的仇恨已成,几乎不可能有被化解的一天。   但,仅仅让庞家陷入跟潘家的明争暗斗,还远远不够。   其实,在决定把水搅浑之前,于青梅和于知秋派了得力的人手,去打听过庞家的发家史,和庞耀祖做过的那些事儿。当然,顺便也把潘家查了个底儿掉。   结论就是,这两家,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在李云心看来,如果让庞耀祖寿终正寝,都对不住让自己穿越的天道!   这个念头,前些日子被李云心给强硬地按捺下去了。   今儿个李槐两口这么一折腾,李云心抑制不住地又想起来了。   怎么才能亲手干掉这个家伙呢?   带着这个问题,李云心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流矢乱飞。好多人饿得皮包骨,摇摇晃晃地伸着手,挣扎着、晃动着,简直跟丧尸电影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李云心顶着两个浓墨一般的黑眼圈儿,就跑去找于青梅了。   她郑重提出,要跟于青梅学习射箭。   于青梅一开始以为李云心是在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就把糖果铺子的账本往她面前一堆:   “看看!咱们的糖果铺子,已经开始盈利啦!   我仔细算过了,做模具的钱,买染料的钱,请匠人的钱,买点心师傅和伙计的钱,都已经赚出来了!”   李云心听了,自然大喜。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糖果铺子,这盈利能力竟然这样强!   前期投资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多少捏着一把汗的。   不过,主要还得感谢于青梅财大气粗、并不怕亏损,不然她连捏把汗的机会都不会有。   俩人说完了铺子的事儿,李云心乐呵呵地再次提出,要跟于青梅学箭术。   于青梅这才知道,李云心是认真的。   她凝视了李云心的面容一阵儿,心头一动,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想杀谁?”   李云心险些就把实话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不让于青梅知道自己的计划,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于是李云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道:   “我长得很像罗刹么?”   于青梅笑问:“那你为啥要学箭术?”   李云心叹息一声:   “最近粮价“噌噌”地往上涨,而且这天气也越发干旱了……我觉得这气候不大正常。   我想跟你学射箭,主要是觉得有个手艺傍身,比较心安。   其实我也没打算当个神射手什么的,我就寻思着,万一以后真的乱起来了,能自保就成。”   于青梅点点头:   “那好吧。不过,我要求很严格的!你若是跟我学射箭,可不能半途而废!”   李云心连连点头,承诺绝对会坚持到底。   当天,于青梅就带着丫鬟红枣、白桃,一起翻了库房,找出了当初她五岁时候学射箭用的一套小弓箭。   李云心看着,就觉得这套弓箭,就像是小孩玩具。   谁知于青梅却很执着,偏偏要求李云心就要从这套“玩具”练起。   于青梅教了李云心基础动作,让她上手试了试,给她简单地矫正了下姿势,然后就给她布置了家庭作业:   “先每天坚持射完五百支箭就行。”   李云心一听这话,顿时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可是,硬着头皮也得坚持!总不能前脚刚说完我要学射箭,后脚就打退堂鼓吧!   仔细想想,若想要了庞耀祖的性命,却又不留下被人发现的痕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远程的弓箭袭击。   到时候自己只要从潘家偷一套弓箭,庞家人恐怕都不会疑心,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潘家人干的。   ------------ 第165章 旱情   时间就像一条本涌不休的河,匆匆地流逝。不分白天黑夜,从不休息,永不停歇。   李云心的箭术,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到如今的徒具形式,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没错,就是徒具形式。   李云心已经可以把于青梅五岁时候使用的那张小弓拉满,而且能够左右开弓,射出足足五百支羽箭了。   只是这个过程,几乎要花上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因为中间,她要休息好几回。   不然,两条手臂就会酸的要命,射完了箭,抬都抬不起来。   这五天期间,花媒婆又来过两回。但无一例外,都被李家人赶了出去。而李槐和曹氏也来过一回,同样被李家人赶了出去。   从那以后,李云珠就没有再哭过。   李云珠依然瘦骨伶仃,依然会在睡梦中忽然惊醒,依然会突然呆滞地凝望着屋顶上的房梁,久久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努力吃药,努力吃饭,也会开始动手做一些家里的活计。   她穿上了乔细妹用那匹染坏掉的布给孩子们新裁的衣裳,用一根竹簪子和一块儿绵绫帕子挽起了头发,将过去那些鲜亮的衣衫、昂贵的首饰,都默默地收进了箱子里。   此时的李云珠,跟李云秀、李云柔她们站在一处,比起从前,倒更像是一家人了。   庞家从京城请来的好大夫,终于到了祥云县。   这大夫也不顾舟车劳顿,刚到了地方,就去给庞耀祖看诊。   给庞耀祖扎了两天针,又强灌下去了几服药之后,庞耀祖就醒了过来。而且这一回,他没有再昏迷过去。   庞家人趁着他精神好,也问了他关于受伤那天的事情。   庞耀祖只说自己不记得了。然后便问:“李云珠在哪儿,怎么不见她来伺候我?”   庞家人,尤其是庞耀祖原本的妾氏们,顿时都一脸为难,各个都深恨李云珠:“那狐媚子也不知是怎么就勾走了小爷的心了,竟然这时候还惦记着她!”   很快这话,就传到了庞家老太太和庞老爷的耳朵里。   这两个都是惯于宠溺庞耀祖的,听说庞耀祖竟然对李云珠念念不忘,立马就又谴了人,去找李槐说项。   威逼利诱都用上了,可李槐虽然害怕庞家的势力,却更怕被自己的亲爹除族。   这年头,没有家族,就如同无根的浮萍。   虽说那些不知自己来历籍贯的孤儿,未必就一定没有未来。但那些原本有家族,却因为品行不端被除族的不肖子孙,却永远不可能有什么前程了。   庞家可能会让他失去粮铺的工作,过上回家种地的苦日子。或者可以让他去死。但李景福,却可以让他直接生不如死。   李槐只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儿受气。   李景福现在,只是不愿意见他,倒是还没有开了祠堂,把他正式从族谱上清除出去。   但庞家这头,对他逼迫得就越发紧了。   实在没办法,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采纳了曹氏的主意,打发了庞家人:   “我们李家的女孩儿,是万万不能给人做妾的。这是李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子孙后辈,不能不守。还请庞老爷体谅。”   庞家总觉得,庞耀祖的正妻位置是个宝座,连把这位置给于青梅,都觉得委屈了自家儿子,更何况是给李云珠?   庞耀祖身边有其他侍妾围绕,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李云珠这头儿。   所以,这事儿就暂时耽搁了下来。   李家这边,并不知庞家还没有死心。   李景福带着一众儿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只顾一门心思扑在田地上。无论到了什么年月,这田地都是庄户人家的根。   太阳一天比一天猛烈,庄稼一天比一天蔫吧,庄户人家的心都快急得冒烟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   靠山屯的一处水塘,水位已经降到了快见底的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淤泥。原本河底下生活的鱼、泥鳅和泥螺之类,都被村里人打捞一空。   而另一处的那条小河,水流也变细变窄了许多,眼见着一些原本落在水线以下的石头,都露出了水面来了。   山里倒是有水,但翻山越岭地运过来那么一点点,连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是用来浇地。   镇上南边的港口倒是有水。   但若是从港口那里打水,需要穿过整个镇子、再运到村里。   运输不便不说,单这雇车的成本,日日累计下来,都不比打口井差多少了。   李景福愁得,胡子都白了将近一半儿。   于老爷打算请匠人来打井,但这打井的人手,却迟迟不到。   好在派出去办事的家人还算比较懂事,还晓得先派个人回来送信。   信上说,是那打井的匠人,实在忙不过来。即便于家的管事愿意给匠人加厚定金,人家也坚决不肯让自己加塞儿。   毕竟打井这样的大事儿,涉及到村子的生死存亡,没人会轻易容忍别人插队。   而现在,于家前面,已经排了十六个要打井的村子了。   于老爷听了这话,顿时熄了指望打井抗旱的心思。   十六个村子都排在自己前头呢。   就算一个村子只打一口井,一口井只需要三天时间,那也得小两个月的功夫呢!   两个月不浇水,秧苗早都旱死了!   更何况,各村子情况不同,地形地势不同。找水源未必那么准,打井也未必只需要三天时间就够了。再加上匠人也不是铁打的,打完一口井,总得休息个一两天,养一养力气。   于老爷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儿没什么指望了。   为了保住庄稼,于老爷决定,干脆就奢侈一把,从镇子南端的码头那里运水回来浇地好了。   只是这成本实在是高昂,若是细算下来,其实还不如让田地荒着划算呢。   于老爷琢磨了片刻,就让送信回来的家人带了自己的口信回去:   “打井队还是要请的。但咱们不急用,不要跟百姓们争这一时半刻,价格上也不必特意加厚了。”   于家的运水车队,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赶到镇子南端的码头那里去了,请了是码头的棒棒把车上的木桶都装满了水,然后再一趟一趟运回靠山屯里去。   这副景象,简直成了祥云镇一大景观。   靠山屯的村民们看了,便有些忍不住眼热。于是有些人就跑到于家人面前去求情,想要借个光,从于家运水车队运回来的这些水里,分上一杯羹。   ------------ 第166章 隐患   于家管事笑得慈祥又和蔼:   “这水啊,是于老爷真金白银买来的。   我们买水要花银子,雇佣码头上的棒棒打水、装水要花银子,雇佣车队运水也要花银子。   可是村里又有这么多户人家,给谁不给谁,都不合适。   老爷吩咐了,咱们乡里乡亲的,自是不能看着乡亲们遭难。   但凡村里谁家要是需要用水浇地,可以到码头去买水,我们于家,愿意帮忙给运回来。”   于家管事撂下这话,就不再搭理那些哀求他行行好,施舍一点水救救急的村民。   但除了给于家人自家浇地,和供应自家别院用的水,于家管事还给村东的孤老莫倭瓜家,还有村子北边的孤儿姜九六家,都各送去了一桶水。   于家的态度这样明确,便有那村里人,央求从于家车队运回来的水里,匀一些水出来浇地,他们愿意出水钱和脚钱。   李家人便是其中之一。   于家管事对李家这样积极配合十分满意,当即就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每天只要交给于家十个钱,就可以买到四木桶水。   乔细妹算了又算,觉得不管怎么算,还是得每次交足二十个钱,买八木桶水才够用。   毕竟老李家还有个豆腐坊。除了要浇地和日常生活,还得顾着做豆腐哪!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就得六百钱……   乔细妹心疼得,几乎差点儿就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时候,李云心做的第一批腐乳,已经酿制成功了。   乔细妹亲口品尝过之后,顿时对新财路信心百倍,也稍稍平复了这份花钱买水的心痛。   王氏在镇上的摊位,和李希义去卖豆腐的担子里,也都加上了豆腐乳这项新产品。   可以整罐卖,也可以一块儿一块儿地单卖。   于家的田地浇了买来的水,其他大户人家便也找到了抗旱的思路,跟着有样学样,也去码头买水回来浇地。   但跟于家人的厚道做法不同的是,庞家的水钱,是着落到佃户头上的。   而另外几户豪横的地头蛇,比如郑家、何家、潘家、胡家,也基本都是跟庞家一样的做法。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趁着天旱,低价去买普通农户的田地。   虽然大部分农户,都是舍不得卖地的。但,真的逼到份上了,不卖地,又能怎么样呢?   眼瞅着田地里的秧苗都要旱死了,他们欠下的种子钱、农具钱、欠下的徭役、赋税,却一样一样,都没着没落的。   这些债里面,甭管哪一样逼迫到头上来,都只剩下卖地一条活路。   虽然这活路,也不过是死路的开端。   像于老爷这样,明明有权有势,却不欺凌佃户和百姓的大户人家,别说在祥云镇,就是在整个夏洲,都不多见。   李云心看着于家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据她观察,于老爷的性格宽厚仁慈,但又有些离经叛道。   不然也不能把个小女儿于青梅,完全当成男孩子来教养,还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地散养。   于青梅喜欢舞刀弄枪,于老爷就给她请拳脚师父、枪棒师父、骑射师父。   于青梅喜欢跑马打猎,于老爷就放她去街上玩、去山里玩,反正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于青梅忽发奇想要开店,于老爷就让她去开店,大掌柜,账房先生,小伙计,样样都给准备齐全……   甚至连喝酒、赌钱,这些事情,于老爷都放任于青梅去玩。只要她有底线,就随便她怎么作,随便她怎么折腾,只要她心里高兴就好。   别人家的女儿学针黹女红、厨艺管账,于青梅学的却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但于老爷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也准备了忠心耿耿的手下,还准备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娘家,要论宠孩子,整个夏洲,怕是没谁比得过于老爷。   李云心再想想李榆,顿时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对照组了!   对了,现在李云心已经逐步了解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时空,被称之为夏洲。   根据原主的记忆,她曾经一度以为这个朝代叫做大楚。   但事实上,大楚只是夏洲的北方部分。   北方已经在楚王的南征北战之下,初步统一了。   躲在于家庄子的得月楼上的那位“远房亲戚”,就是楚王本人。   楚王姓楚名轩,是北方朝廷的摄政王。而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竟然是个五岁大的小孩子,据说是前朝哀帝的嫡系血脉。   南方地区尚未统一,还有好些个大大小小的草头王。   楚王原本想要先把北方稳固下来,再慢慢蚕食南方。   谁曾想,朝中大臣多数都不断敦促楚王抓紧出兵,靖南王也一直撺掇楚王速战速决。   几个月之前,楚王终于决定,带兵去荆湖战场攻打吴王。   结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夫靖南王萧冷月,从背后狠狠地插了一刀,差点连小命儿都交代了。   楚军也差点完全落进靖南王的掌控之中。   好在这位靖南王,其实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心。军权还没抓牢靠呢,就惦记上废掉王妃楚轶,迎娶他看中的世家小姐之类的闲事了。   他忙着宠幸新人的时候,于知南和于知秋,却悄然通过于知秋养的信鸽和乌鸦,数次联络,将楚王的命令,一道道都贯彻了下去,打了靖南王萧冷月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荆昌郡的楚军,都已经在于知南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回,李云心去找于青梅的时候,于知秋会说,正赶上他心情好,干脆还李云心一个人情。   因为,于知南那边已经得手的消息,恰好在那一天,传了回来。   于知秋是真的心情很好。   这些事,李云心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近些日子,李云心天天都跑到于青梅的校场去练箭。   从不叫苦,也不喊累,每次练箭,都要认认真真地把五百支箭射完。   于青梅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俨然已经把李云心当成了自家的亲生徒儿看待。   有一回射完箭,李云心在于青梅的书房吃点心的时候,就指着于青梅墙上的舆图,跟她聊到了时事话题上头去。于青梅这下子更开心了,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迟来的知识,一股脑地被于青梅灌进了李云心的脑海。   但,说不清是直觉,还是别的,李云心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第167章 祠堂   旱情一日比一日重,就连那些最抠门儿、最舍不得银钱买水的村民,也一个个都扛不住了,到底还是开始掏钱买水。   哪怕家里人的生活用水多节省一些呢,但浇地救秧苗的水,还是必须得保证的。   此时不掏水钱,倘若秧苗都旱死了,秋后拿什么交田赋?拿什么抵徭役?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冬天里吃什么?   算来算去,甭管再怎么肉痛,掏钱买水都是最划算的了。   当然,倘若于老爷乐意发发善心,不要钱给大家分些水,自然更好。   但于老爷的水,也是买来的,而且还得掏钱雇车雇人运过来。你咋那么大脸,说要就要?凭什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得让人家把这真金白银买来的水,白白给你?   没看那开豆腐坊的李家人,跟于老爷家走得那么近的,都一样要天天掏钱买水吗?   村里涌动着有些奇怪的气氛,但多数人还是明事理的。   虽然掏了钱,但都能理解于家人的做法。   有那脑袋灵光的,算一算雇车雇人运水的费用,就知道于家人其实真的没在这里头赚村民的钱,只是没有额外贴补他们罢了。   其实,于家人帮忙运水,还贴了运费和人力,其实也是在暗中帖补他们了。   对村里人来说,买水浇地,还不是最愁人的事儿呢。   随着旱情的加剧,镇上的粮铺里,粮食又涨价了。不仅涨价,还限购呢。   想要一次多买些,人家都不肯卖。非得让你明个儿再来。   等你明个儿再来了,他就又是一个新价格了。   乔细妹斟酌许久,还是给日日去镇上摆摊卖豆腐的王氏加了一条任务。   每天收了摊子,去镇上的粮铺里转一转,看到价格合适、质量也不差的粮食,就买上一些回来。   粗粮最好,实在没得,也可以买些细粮。   只是,买粮归买粮,尽量莫张扬。   不然村里人有那揭不开锅的,过来找你借粮,你借还是不借?   如果借,人家啥时候归还,遥遥无期。   如果不借,就把人得罪了。   你费心费力,未必交得下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但不经意间得罪个人,就有可能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插你一刀。   乔细妹性子刚强倔强,还带着几分悍气,对那些胆敢明着欺负自己的人,是绝对不会退让哪怕一毫一厘的。   但毫无意义地平白多给自己树敌的事儿,她也并不喜欢做。   当天晚上,乔细妹和李景福屋里的油灯,不知为何,比往常多亮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一大早,李景福就说,自己做了个特别清楚的梦。梦见祖先说,住得不舒坦,要求他好好地重新修整一遍自家的祠堂。   李家人想要重修祠堂的消息,迅速就传遍了整个靠山屯,飞向了十里八村。   其实要修整祠堂,现在还真是个好时候。   春天要春耕、秋天要秋收,全都是分秒必争、万万不可误了农时的要紧时候。   而冬天虽是农闲,地面却又都冻得邦邦硬。一锄头下去,也就能留下个白点儿,连地面表层的冰面儿都砸不破……   这种挖土砌砖之类的活儿,也就顶数夏天最适宜了。   乔细妹让人给李桃和李梅都捎了口信儿,让她们抽空来家一趟。   李桃虽然还因为上回柔姐儿的事儿,有些生娘家的气,也有几分担心乔细妹是不是又要让她做冤大头出银钱,却也隐隐约约地觉得,上一回跟娘家不欢而散,还是怪自己太冲动了。   那之后,娘家人就没有搭理过她。   这一回,好歹算是娘家给她递了梯子,还是抓紧机会、就坡下驴吧!   李梅已经在李云心手上拿了好几个订单了,这回一听说娘家要找她,自然乐乐呵呵地回来了。   险些被李景福除族的李槐,也从李桃那里得了信儿,回了一趟靠山屯儿。   因为这一回,李槐没有不知趣地在老两口儿跟前提起珠姐儿的亲事,老两口儿也就没有把他给撵出门去。   看着一家子聚集得整整齐齐,李景福磕了磕烟袋锅儿,把自己的梦和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都说说,你们是咋想的吧。”   一家子面面相觑,然后李槐就开口了:   “爹说咋办就咋办。”   李桃和李梅对视了一眼,李云心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两道带着电火花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俩人对视了一阵子,各自扭过头去,用鼻子哼了一声。   乔细妹没工夫搭理他们,只看着一众儿孙,等着他们表态。   老二李柳一贯是跟着老大的步子走(老大挨捶的时候除外),这会儿也赶紧表态:   “我都听爹的。”   老三李松倒是老实不客气地问出了大家伙儿心底的疑惑:   “修祠堂是好事儿,可咱家,还有这闲钱吗?   现在天旱得厉害,咱们家天天都得买水浇地,这就是一大笔钱。粮价也一天一个样儿,高粱米都快涨到跟年初的精白米一个价儿了!   咱家这豆腐坊的生意,虽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可那豆腐啊、豆腐乳啊,不都换了豆子啥的了?这也不能当钱花呀!”   这倒是。   原本李希义那边的乡村市场,换来的铜钱就寥寥无几。能换回来的,基本都是粮食、豆子、鸡蛋之类的物。   而王氏虽然在镇上摆摊,但那些铜钱,近期也都换了粮食回来了。   李松和王氏是两口子。但凡王氏知道的事儿,李松自然也就跟着知道了。   李景福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道: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的意思,也是支持爹了?”   李松原本想说,那祠堂也不透风也不漏雨的,修它干啥!   做梦就是做梦,哪里能当真呢?   但看着李景福那死死盯着他的表情,不知怎地,这两句话,就硬是说不出口。   李松艰难地点了点头,李景福才放过他,继续去看其他的儿孙。   李榆紧跟着说道:“我听爹的。”   李桐也点点头:“祠堂是该修修了。”   李云心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桐,就见他喃喃道:“我昨晚上也做梦了……”   陈氏轻轻地捅了他一下,李桐闭嘴不说了。   李云心却看到他脑袋上在往外冒字:   “我梦见饥荒了,打仗了……村里人都死了,就只有几个躲在祠堂里的孩子活下来了……”   李云心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似乎也做过一个跟饥荒和战争有关的梦!   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这是潜意识暗中分析出来的结果?   或者,是那个时灵时不灵、超没存在感的金手指,给自己的某种示警?   ------------ 第168章 目的   还不等李云心想明白这里头的关系,李景福就拍了板:   “既然大家伙儿都不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从今儿个开始去请木匠、石匠和泥瓦匠,还有那看风水的先生……”   李景福把任务一件一件分派下去,家里的活计也重新做了个临时的分工调整。   李槐本就是长子,又日常生活在镇上,不可能跟其他几房一样出人、出力,所以就要多掏些银钱。   李桃和李梅么,作为出嫁女,娘家修祠堂的事儿,不能完全不闻不问,但也不用多卖力气,尽到了心意就好。   愿意出钱就出钱,愿意出力就出力。   此外,乔细妹又从李梅手上再一次订购了几百个带盖子的敞口大坛子,说是心姐儿要用。还特意嘱咐李梅要加紧做出来,质量也不能差了。   李梅以为是心姐儿又要琢磨出来什么赚钱的生意了,心情十分愉快地应下了。   李桃眼热地看着乔细妹和李梅互动。   以前老太太对姐儿俩,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自打上回不欢而散,看来这小贱人没少在娘跟前献殷勤!   你瞅瞅,你瞅瞅!   娘的心眼子,现在明显都偏到咯吱窝底下去了!   李桃都快把手心给抠烂了,最近她正在留指甲,这一捏紧了拳头,指甲就把手心划破了,她疼得“嘶”了一声儿,倒是把旁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李桃尴尬地笑了笑,忙补救道:   “俺们家那铺子,好像也帮不上啥忙儿哈……不过我倒是认得个挺靠谱的风水先生,寻龙点穴、算吉时、取名字什么的,都是高手!干脆我去求人一趟,把他请过来吧?”   乔细妹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成!桃姐儿也长进了。   不过咱家这祠堂盖得急,最好能尽快请过来,太久了咱们可等不起。”   李桃意外至极,自己竟然听到了娘亲的夸奖?   看来李梅也没能完全压过自己去么!她喜出望外,一脸嘚瑟地应道:   “娘你放心,今儿个我就去请人,务必在两三天之内就把人请过来!”   ……   李家的祠堂,就这样开始重修了。   村里人都觉得,李家人八成是开豆腐坊挣着钱了。不然怎么莫名其妙地,他李景福做了个梦,就折腾起好好的祠堂来了?   李家人全然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们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就在祠堂那里叮叮当当地挖坑、凿石头、搬砖之类的。   不管白日里还是夜里,那祠堂周围,还用了篱笆围了起来,篱笆里面还挂了一层布幔。   据说是风水先生指点的,这新祠堂,就要这样修。   李家人真是挣了几个钱,就不知怎么嘚瑟好了!修的这个祠堂,不知要糟践多少银钱!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地基,就折腾了十来天,才总算折腾完。   你要真挖得够深够也成。   最后大家伙儿好信儿去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地基跟平常人家盖房子的地基,也没有什么大差别么。除了在地底下用了一层青石板,都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就为了铺这一层青石板,就多花了那么多天的功夫?   不过也难怪,这些日子李家人除了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其他活计都是自家人干的。   白日里他们还得下地,就晚上睡觉之前干一会儿活儿,也怪不得干得这样慢呢。   李家人大约也是吸取了教训,地基打完了,也舍得请人来帮忙了。   村里跟李家交好的人家,都来帮忙了。   这种帮忙,一般是不给银钱的,但主家要供一餐饭。   菜好不好另说,主食得管饱。   哪怕给人吃糜子面儿窝窝呢,怎么也得让人家吃饱了。   这方面,李家人做得还挺到位的。   打完地基以后,正式开工的第一天,李家人专程去了镇上的集市街,割了十斤五花肉,买了几只肥肥的鸡鸭,还买了几斤大棒骨,外加两副猪下水回来。   当天的主菜,是一道五花肉烧豆角、一道爆炒笋肚双脆、一道大棒骨炖豆腐、一道蘑菇木耳炖鸡、一道溜肥肠、一道凉拌菘菜、一道蒜蓉拍黄瓜,一盆甩袖汤。   油水供得足足的,糜子面儿饽饽和高粱米捞饭管够。   帮工的人吃了这样一餐饭,都称赞老李家做事讲究,也真心实意地甩开膀子干活儿。   不算地基那部分,前后用了不到五天的功夫,就把个新祠堂盖得妥妥当当。   当然,后来这几天虽然李家人也管饭,就没有第一天这般丰盛了。   基本上主菜就是各种各样的豆腐。   什么清炖豆腐、爆炒豆腐、酱烧豆腐、红烧豆腐,麻婆豆腐、水煎豆腐……各种各样的吃法,都来了个遍。还有那新做出来的豆腐乳,也给来帮工的乡亲们都尝了鲜。荤腥也还有些,不过也就来个猪肺汤啦、棒骨炖菘菜啦……   热热闹闹地办了上梁仪式,全村人都来看新祠堂了。   新祠堂的选址更靠近山边,面积也扩大了一些,墙壁都用了青砖青石,墙壁也粉刷一新,看着气派了许多,甚至不输于老爷子家的祠堂。   村民抢完了上梁的馒头,乐呵呵地一边议论着一边回了家。   村民们普遍都觉得,老李家这是挣了几个钱,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恨不得不知道咋嘚瑟好了!   只有李云心、乔细妹,和几个亲自参与了挖地基的李家男人才知道,他们所谓的修祠堂,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给外人看的幌子。   地基底下的那两间密室,才是真正的核心目的所在。   这两间密室,一间是用来藏粮食的,另外一间,则是专门用来藏人的。   藏粮食的密室和藏人的密室之间,只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门。孩子都得弯着腰才能通过。成年人更是只能用爬的。   而且这扇门外头,也遮挡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一般人绝对想不到,那里竟然还藏有一扇门。   这个密室,是乔细妹和李景福再三商量之后,定下来的后路之一。   祠堂的地面上,只有跟藏人的密室连通的入口,就藏在摆放祖先牌位的供桌底下。   洞口严丝合缝,而且还得通过一处暗藏的机关,才能打开。人躲进去之后,还能通过内部的机关,将洞口从里面封住。   修建这新祠堂花的钱,包括买材料啊、请匠人啊、请风水先生啦、管帮工的饭菜啦,所有的花费全都加在一块儿堆儿,都没有修建这两间密室的价钱贵。   而这密室最贵的部分,就是这两处机关了。   ------------ 第169章 修渠   李家的八卦,随着新祠堂的建成,慢慢地告一段落了。   时光如流水一般逝去,六月中旬,靠山屯终于迎来了久旱之后的第一场雨。雨不大,但绵绵密密地,一直从早上下到了晚上。   李梅和她的丈夫一起赶着车,顶着风冒着雨,拉了许多只坛坛罐罐,来到了靠山屯。   乔细妹将女儿女婿迎进了屋,让他们把淋湿了的衣衫脱下来,还上干爽的,还给他们倒了热热的红糖豆浆喝。   自打家里有了豆腐坊,家里的小炉子上,都把温着的白水,换成了热乎乎的豆浆了。   只要喝的时候稍稍加点糖,就又甜又美。   一家子男女老少,都爱这一口儿。   李梅两口子也挺喜欢,喝完之后,李梅满足地叹息:“这浆子真香!娘,你对我可真好。”   乔细妹闻言也笑了,原本绷得紧紧的眉眼都松弛了一些。   这个二女儿除了性子过于骄傲了些,其实心地还是不错的。   二女儿这回来,送的那些坛子,她是修祠堂之前,就借着孙女的名头定的。   其实李云心才用不着这些,这些,都是家里要用的。   乔细妹要用这些坛子来装粮食。然后都藏到新祠堂的密室里头去。   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啊!   如果到秋天了,自己预料的事情没有发生,粮食也可以拿出来慢慢吃掉。   但如果自己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这就是救命的法宝了!   乔细妹招呼在家的孩子们出来帮忙搬坛子。   李云珠也来了。她养了这些日子,身体状况恢复了许多。只是身形依然有几分单薄。   李云珠轻轻地提起裙摆,慢慢地蹲下身子,双手抱起一个坛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慢慢地往屋里走去。   乔细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隐含一股淡淡的担忧。   李梅觉得一段儿时日不见,李云珠变化之大,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珠姐儿这孩子,往常不一直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   跟她那个爱显摆的娘曹氏一样,恨不得什么金贵,就往头上、身上招呼什么……   什么时候珠姐儿竟然变了?还变得如此……朴素?   李梅抬手轻轻捏了下睛明穴,仔细看了看李云珠。   此时的李云珠,跟家里别的孩子一样,穿着一身家常旧衣。   衣襟上还打着几块儿不大显眼、针脚细密的补丁。   头上一件珠翠也无,只用绵绫帕子挽了头发,还簪着一根本色竹簪子。   看着李梅的表情,乔细妹叹了一声,拉着李梅进屋说话:   “梅姐儿,你来。”   李梅的丈夫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帮着孩子们一趟趟把坛子搬进屋。   “什么?我大哥他怎么能这样?”   很快,李梅一声爆吼传了出来,紧接着就被乔细妹怼了回去:   “你喊什么喊?!”   屋里,李梅满脸愤怒,乔细妹拿了个鸡毛掸子就敲在李梅头上: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惊一乍地?我跟你说这事儿,不是让你大呼小叫的!我是让你多长个心眼儿,别被那庞家人给算计了!”   李梅气得两个脸颊都红了:“难道就任凭他们这样欺负?大哥怎么这样怂?”   “别跟我提你大哥!我现在想起他就来气!”乔细妹按了按额角,忍住了那股突突跳的劲儿,方才继续说下去:   “哪天你去给你大姐也提个醒儿。其实这事儿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大姐虽然眼皮子浅点儿,可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蒙在鼓里。万一回头那庞家人把她害了呢?”   李梅沉默了一瞬,点头应了:   “娘你放心,我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   靠山屯的大槐树底下,坐那里摇着扇子乘凉、嗑着瓜子唠嗑的人群,很快又发现了老李家的新动向。   他们折腾完了修祠堂,竟然又要折腾着修水渠!   真是挣了两个钱,就不知道咋嘚瑟好了!   不过,老李家这回张罗修水渠,却不是他们自家人的事儿,而是全村人的事儿。   老李家人正挨家挨户地跟他们讲这修水渠的好处。   村里人打听了一番,听说这事儿竟然是四房那个六丫头,李云心牵的头儿!   老李家人这是咋地了?魔怔了吧!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听那小屁孩儿胡咧咧涅?孩子么,不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她一个小屁孩儿啥傻话都敢说,你老李家一家子大人也敢信?   因为不是自己一家的事,李家人张罗了好些天,却是一家也没有说动。   大家伙儿都不乐意掏修水渠的钱。   于家人倒是乐意掏,但却不乐意单独掏,而是跟李家人一样,希望全村都能参与进来。   但村里人,基本上都觉得掏这个钱,简直就是冤大头。   所以不管于家人的态度,也不管李家人的劝说,全都打算置身事外。   他们其实也想得很清楚:   如果于家人要修水渠,于家人自己就担负得起。他们这些穷人跟着凑什么热闹?反正要是真的修成了,到时候难道还能拦着,他们不让他们用水么?   白天不让用,他们就晚上把水渠扒开一段,然后天亮的时候再糊弄上去呗!   这么明显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哪!   如果是李家人要修水渠,他们在村里的势力,照于老爷家可差得远了!于老爷家咱都不怕,还能怕他老李家吗?   如果他们不修了,那不就跟以前一样么?   大家都是到河里去挑水,地离河岸边近些的就多占些便宜。   像李家那样离得远的,就吃些亏呗。反正这些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   “果然还是不行啊。”   李云心看到村里人的反应,忍不住跟于青梅抱怨了一下:   “怎么就都盯住了眼前那一点儿蝇头小利呢?水渠修起来不只是浇地方便了,也可以泄洪排涝呢。”   于青梅扬起眉毛,随手落下一子,一脸不在意地安抚她:   “没事没事,要不然就咱们两家修呗!大不了到时候我安排些下人去看守,让他们想偷水也偷不到!快点快点,该你了!”   李云心歪在蒲团上,咬着根草叶,看也不看棋盘一眼,径自摇了摇头:   “这样不好。于老爷的名声儿多好呢!远近闻名的于大善人!可你要是真敢这么干,守不守得住水渠不一定。于老爷的名声儿,可就都毁了。”   于青梅见李云心没看棋盘,悄悄地把自己的车挪了个地方:   “我爹才不在乎名声儿呢!”   李云心摇摇头:   “不在乎归不在乎,那也不能故意毁呀!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她低下头瞅了一眼:“诶,你的车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 第170章 悠闲   “它刚才就在这里呀!”   “胡说,刚刚它明明在这里!”   两个小丫头,嘴上吵得很凶,但谁也没有生气,反而吵着吵着,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红枣在附近另外一处地方,给他们铺了一张毡子,在毡子上头放了两个蒲团,一张小小的茶桌,摆上茶壶茶杯、几样点心小食、外加一小盒儿茶叶。   都拾掇整齐了,红枣就过来请她俩换地方。   白桃正在不远处,用扇子扇着一个小炉子的火。小炉子上面,正烧着的一壶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壶嘴壶盖周围,也都冒起了白汽。   于青梅干脆利落地一伸手就搅乱了棋盘,李云心斜睨她一眼,咧开嘴笑了。   于青梅也跟着笑了,露出来一嘴既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李云心有点儿羡慕地看了看于青梅的牙。   她自己这副小身板儿的牙,其实也不算差。   但她现在还在换牙期,嘴里有不止一个缺口,怎么看都觉得没有于青梅的牙齿漂亮。   于青梅看着李云心的眼神,忽然从袖带里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掏了一个圆圆的小香饼递给李云心:“诺,给你的。”   李云心有点儿懵懂地接了过来。这小饼子,看起来圆圆的,闻起来香香的,这是干什么用的?   她一脸迷惘地往于青梅脸上看去。   只见于青梅从刚刚那个荷包里又掏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圆饼出来,塞进自己嘴巴里,便眯着眼睛,咀嚼起来。   唔,是某种点心或者零食么?莫非是铺子里的蜜饯?这么快就又研究出新款来了?   李云心也把它塞进嘴巴里,但只嚼了两下就发现,这不是蜜饯。   虽然它也带着丝丝甜味,但更多的,却是浓郁的香气。有些茉莉花的清香,有些槐花的甜香,还有些丁香的馥郁。   只咀嚼了几下,李云心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简直就像在嚼口香糖!哇!自己都多久没吃过口香糖了呀!   而且,跟口香糖不同的是,这小圆饼,怎么咀嚼都不会觉得恶心。倒是会越来越小,渐渐地,就连渣都没了。   于青梅笑道:   “这个叫玲珑香饼。用了好多种香料和花儿做的。   不但可以嚼着吃或者含着吃,还可以泡茶吃。   有些人喜欢把它放在镂空的香球里,贴身戴着。或者挂在床帐上头也行。   对了,这香饼还能搁在熏香炉子里,慢悠悠地用个这么粗的小蜡烛,拿那蜡烛芯上的小火儿烘着。烘上半刻钟,就一屋子都是香气。”   李云心瞪圆了眼睛,着迷地听着于青梅侃侃而谈。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从前在古典里,也曾经看到过古人会随身带着香饼子、茶饼子、金三事儿、银三事儿之类的。零零碎碎的,好多东西呢。   想想也是,古人又不是傻子。   现代人常用的东西,很多时候,古人其实也在用。   只是自己在做现代人的时候,对古代了解得太少,所以不知道罢了。   于青梅笑着把自己的那个小荷包递给了李云心:   “这些玲珑香饼,都给你了,吃着玩儿吧。其实咱们那个铺子里,最近也加了香饼子这一项,好多客人都很喜欢呢。”   李云心笑着接过,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对那个铺子未免太不上心了点儿。   这段日子好像一直没过去呢。   虽然于青梅也不怎么经常过去吧,但人家可是出钱、出人、出铺子,让出什么就出什么的大老板!   自己么,最多算是个技术入股的首席设计师吧……   这工作态度,也太不端正了!   于青梅见李云心的小脸上又开始露出有点呆呆的神游表情,微微一笑,牵着她坐到了红枣摆好的茶桌旁边。   李云心醒过神来,看着红枣给她们俩斟茶。   于青梅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的,肩膀和后背和腰部,都很端正很挺拔。   李云心却像是没骨头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边儿上。   一点儿都不怕把桌子压翻了。   近几日天气晴好。   李云心和于青梅这两个半大小丫头得了空儿,跑到山坳里面来玩儿了。   红枣和白桃是近身伺候的,其实还有些家丁和护院在外围守着,就怕有什么可怕的野兽过来,再惊扰到了于青梅。   于家上回大张旗鼓招募的那些家丁护院,已经训练了好久。   于老爷只在靠山屯这边留了少少一部分,也就几十人左右,但他觉得够用了。   其他人,基本上都送到了于家甸子那边。   训练完成考核过关的,就一批一批地,通过楚明泽和铁甲卫首领,秘密运走了。   于老爷家原本的那些旧家丁护院里面,于老爷也精心遴选了一批忠厚可靠的人出来,都送到了于家甸子那边。   一部分人用来守卫制糖作坊的安全,另一部分,则用来严密地看守训练场。   这两个地方的秘密,都是不能曝光人前的。   连带着,于家的各位主子和重要的管事之类,身边的护卫力量都悄然增强了。   于青梅心血来潮地要带着李云心出来野餐,还要下棋、喝茶、看书、垂钓……自然得呼呼啦啦地带上一大批人。   不过于青梅不喜欢身边好多人围着。   所以就只让红枣和白桃跟着,其他人么,自然只能在外围远远地守着。   此时两个小丫头懒洋洋地待在一块儿,喝着红枣沏好的茶,吃着自家店里卖的茶点,被温暖的风轻轻地吹着,偶尔有一搭无一搭地交谈两句,偶尔又去看自己手里的书,颇觉惬意悠闲。   李云心看着不远处的草丛。   小草随着微风吹拂,左右摇摆。   茶水的香气和不知名的野花香气掺和在一起,隐隐在鼻端萦绕。   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混杂其间。   草丛里,偶尔跳出来一两只浑身翠绿的蚂蚱,一跳一跳地,飞速逃远了。   胆大的麻雀却停留在距离她们俩的茶桌不远不近的地方,偶尔好奇地抬头看她们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忙忙碌碌地啄食着地面上的小虫小沙。   李云心干脆躺了下来,腰底下垫着刚刚坐着的蒲团。她感觉到草地上的潮湿气息,隐隐约约地浸透了自己的衣衫,却还是不想起来。   躺在大地上,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看着周围花草树木,听着周围的鸟叫蛙鸣,偶尔瞄一眼虽然很放松,但坐姿依然端正的好友……   李云心虽未饮酒,却分外迷醉于这真实而又虚幻的一切。   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云心的脑海里刚刚浮现这句诗,就听到于青梅的声音:   “心姐儿,我看你这张弓,已经练到位了。明个儿给你换成半石的吧!”   ------------ 第171章 挟持   李云心闻言,顿时忍不住撑起来半截,扭头去看于青梅。   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之前的玲珑香饼,还留了些洇开的颜色在她舌头上,看起来分外的滑稽。   于青梅忍不住“噗嗤”一声儿就笑了。畅快地哈哈大笑了一阵,才解释道:   “我看你练得挺认真的,觉得你想学射箭是真心实意的,所以就给你加快点进度。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李云心忙端正地坐了起来,收敛了表情,肃容急急地说道: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   于青梅说:“先练半石的,等你把这一张练熟了,就可以试试八百斤的。一步一步来,不要心急。”   李云心点头称是,说起射箭的事儿,她是从内心深处就把于青梅当老师看待的。   当然,现代人对老师的尊重,跟古代人拜了师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李云心做不到古人的程度,但她发自内心的郑重,于青梅自然也是感受得到的。   于青梅指了指远处的山林:   “平时练箭,也就是练练基础动作,真正想要练出来,还得到那里面去。”   李云心顿觉心头热血上涌。   她可以左右开弓,只是目前那小弓小箭,大概只能射个野兔野鸡之类的小东西顶天了。   而且,见了血,她还能不能下得去手,还是两回事。   ……   短暂的几日晴好天气过后,又是连绵的雨季。   渤海郡的雨季,很少一整天一整天地下那种绵绵细雨,大多数时候都是短暂的雷阵雨。   打几声雷,亮几道闪电,然后天地之威,覆盖一切。   磅礴的大雨冲刷着天与地,让天地间的一切都蛰伏不出,心惊胆战。   短暂的暴雨过后,便会出太阳。   地面的积水,至多不会超过半日,便会被猛烈的阳光烤干。   甚至连蚊虫都来不及滋生,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低洼的泥泞。   这样的天气,即使像李景福这样勤快的庄稼人,也没法下田了。   下暴雨打雷闪电的时候,不能下田,刚刚下过雨满地都是积水的时候,也不能下田。   得天气晴朗了,把地上的水晒干了,地面硬实了,才能下田。   不然一走两脚泥,一双草鞋或者布鞋,本来轻轻地裹在脚上,在这样的泥地里,用不到半刻钟,就得带起七八斤的泥土。   黏在鞋子上,沉重得跟两道枷锁一般,根本甩都甩不脱。   既沉重难行,又损伤田地。   不过,李家人也没闲着。   下不了田,正好在家里干些平时没空干的活计。   李景福把家里的农具集中起来,该修的修,该磨的磨,需要送到铁匠铺的单独挑出来放一边。   乔细妹把织好的麻布缝制成小小的口袋。   珠姐儿女红好,也在一边帮忙。   陈氏和冯氏的女红也很不错,但这会儿,都在给大人孩子们缝补衣衫。   这天气不是很适合浆洗衣衫,但沾了泥浆或者菜汤的,也得马上过一过水。这部分的活计,是聂氏和王氏在做。   李云秀、李云柔她们带着几个小的,坐在炕里,在挑豆子和粮食。   一个人守着一个口袋,一颗一颗地仔细把质量好的豆子或者粮食挑出来,放到口袋里,挑满了就系上带子,摆到一边。   炕里已经贴墙摆好了一溜袋子。乔细妹看着差不多了,就招呼李希仁和李希义,帮她搬到卧房边上单独隔开的一个小屋里去。   那屋里,炕上地上,摆的都是坛子。   两个孙儿听话地把粮食袋子和黄豆袋子,都搬到小屋的炕上,放到乔细妹指定的位置,就乖乖地出去了。   这俩孩子嘴都紧,问都未必说。不问,就更不会主动传闲话了。   聂氏在外头,眼巴巴地瞅着那小屋的门儿,心痒痒得跟猫抓似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想知道,那小屋里面,到底是个啥模样。   唉,乔细妹怎么就不喊她去帮忙呢?   聂氏伸着脖子张望的时候,王氏正好端着一盆衣裳经过,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一晃膀子,撞了聂氏一下:“二嫂,你这是卖什么呆呢?”   聂氏被撞了个趔趄,又听到这话,本来一肚子的火儿,可一见是王氏,本来要高起来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只嘟哝了一句:   “老三家的,你走路咋不看着点儿?”   王氏笑呵呵道:“我瞅瞅,你这是瞅啥呢,这么有意思?”   聂氏急急地掩饰道:   “没瞅啥,我真没瞅啥。我就是看看仁哥儿那衣裳,这也没穿多长时间呢,好像又有点儿短了。这孩子,一天天的也不长心眼儿,就长个傻大个,做衣裳都比别人费布。”   聂氏一边说着,一边跟抢似的从王氏手里接过那一盆儿衣裳:   “这衣裳过过水了?我拿去晾了吧,就晾在那新架子上,我估摸着也就半天儿的功夫就能干。”   王氏似笑非笑地瞅了聂氏一眼,这个二嫂,真是难得这么勤快啊。   聂氏怕王氏继续追问,急忙抱着装了衣裳的盆儿跑了。她一边往新架子上晾着衣裳,一边心里一个劲儿地嘀咕:   “这架子,说起来还是心姐儿出的主意呢。为了这事儿,她可没少使唤仁哥儿。到头来,风头都是她出了,这苦活儿累活儿,却都是仁哥儿干的!”   ……   荆昌郡同样进入了雨季。   与渤海郡不同的是,荆昌郡的雨,往往从一开始下,就会绵绵密密,一刻不停,仿佛天漏了一般,雨丝像是连绵不断的丝线,将天地间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朦胧。   曲折蜿蜒的地道之中,倒是没有进水。   但空气中的水汽和潮润,依然让墙壁上和地面上,长出了滑腻腻的苔藓。   楚轶全身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绑在背后,被萧冷月在背上一推,便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打了补丁的布衣,脚上踩着的也是半旧的木屐,在苔藓上踢踏踢踏,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萧冷月这一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话。   只要楚轶的速度慢下来,他就从后边儿推她一下,让她加快脚步。   萧冷月早就已经换掉了他那身耀眼夺目的衣衫和盔甲,反而换成了粗糙的布衣。   只是他背上背着弓箭,腰里别着软鞭,手上还拿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刀,这些精良的武器,未免跟着身装扮有些不搭。   ------------ 第172章 逃亡   荆昌郡里的于知南和沈嬴,派出了十几支小队伍,四处去搜索楚轶和萧冷月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这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于知南和沈嬴又是焦急,又是愁闷,简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原来郡守府的监狱那个典狱官,竟然会是萧冷月的人。   就凭萧冷月那副德行,竟然也有会甘心为他尽忠的人!   因为这一招算错,导致于知南和沈嬴很是被动。   毕竟楚军之中,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以前楚轩本人在的时候,不管下面多么矛盾重重,总是压得住的。   但楚轩重伤,后来又失踪,萧冷月抓住机会,临时掌管了楚军,紧接着又进行了清洗。   等到他的刀子挥到于知南头上的时候,被于知南和沈嬴联手反杀,算是楚轩的力量扳回一城。但军中的裂痕,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全弥缝得住的。   本来于知南将萧冷月关了起来,那些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也只能暗中不满,不至于公然反叛。   但现在,萧冷月却逃了。   不但逃了,还把楚轩的亲妹子,楚轶给掳走了。   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于知南的脸。   军中的那些暗潮汹涌,也一股脑爆发出来了,害得于知南一边儿得操心派人寻找萧冷月和楚轶的踪迹,一边儿还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弹压那些不服他的各方势力。   就连跟楚军在隔着荆湖对峙的吴王,也暗戳戳地掺了一脚。   一时间,于知南颇有几分焦头烂额之感。   倒是沈嬴,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   她派了自己的亲卫队——就是当初在于知南借住的那富商府邸之中设下埋伏的那些人——去详细探查了当地的山川传说,甚至包括道路、宝藏、古墓之类。   汇总了这些信息,确定了荆昌郡城内并无地道,吴王的坨坨军不大可能从地下攻打进来,沈嬴就放心地撤回了这些得力的手下。   她觉得,楚轶丢了这事儿,回头让楚轩自己个儿去操心就成。   谁让他妹子不听劝,非得去看那个渣男呢?   不管楚轶去看萧冷月,是为了问个明白、还是为了旧情难断,又或者只是去嘲笑一下对手,看看那渣男的笑话——“只要你过得没我好我就放心了”,都无所谓。   事实上,不管楚轶的动机如何,她到底是被萧冷月联合那个典狱官一起给算计了。   萧冷月逃离了荆昌郡,脱离了于知南的掌控,沈嬴觉得,至少有一半儿责任,是楚轶的锅。   谁让她没事儿闲的瞎几把探监!   你想玩儿去哪儿玩儿不好?那么个破监狱里,有啥值得你跑一趟的?   沈嬴觉得,就凭这一点,道理就在自己这一边。就凭这一点,就应该是自己去找楚轶的麻烦,而非楚轩回来找于知南的麻烦。   于知南苦笑:   “哪儿有那么简单。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楚轶毕竟是楚轩的亲妹子。   人家关起门来怎么收拾自己的妹子,是人家的事儿。但咱们护卫不力,总归是有责任的。”   沈嬴不以为然:   “这事儿怎能怪咱们呢?她妹子要探监,谁拦得住?那典狱官是他妹夫的人,谁又想得到?楚轩要是为了这事儿怪你……”   于知南一把捂住了沈嬴的嘴:   “我的姑奶奶,你对,你最对,不要再说了!乖啊!”   于知南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   沈嬴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到底要说什么,他闭着眼睛也猜得到。   可是,那种苦差事,他真是不愿意干呀!   既辛苦又短命的活儿,谁爱干谁干,可千万别找他!   沈嬴打掉他的手:   “行了,瞅你那小老鼠胆儿!两句话就把你吓得跟避猫鼠似的!   你放心,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只有支持你的,断然不会逼迫你去做那些你不乐意干的事儿。”   于知南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满脸柔情道:   “娘子,你待我真好。”   回手将窗子一关、灯芯一捏,就撂下了拔步床的帐子。   ……   此时萧冷月和楚轶虽然走在地道里,但这地道,却不在荆昌郡府城荆昌县的范围内。   他们出城,靠的不是萧冷月挟持楚轶,而是典狱官米子兴暗中设计。   楚轶一进了萧冷月的囚室,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被米子兴从背后打晕了。   陪同楚轶来的侍卫一开始就被留在了监狱外面,陪着楚轶进来的丫鬟,也被米子兴安排的人给绊住了脚。   米子兴打晕了楚轶,就把她眼睛蒙上,嘴巴塞上,两条胳膊扳到背后将双手捆绑在一起,然后用一个黑色的大袍子,把楚轶给裹了起来。   萧冷月从容换好了粗布衣衫,背着昏迷过去的楚轶,就坐了米子兴事先安排好的泔水车,大大方方地逃走了。   这一回,运气很显然站在了萧冷月这一边。   他不但顺利地从监狱出去了,还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等到楚轶的护卫和丫鬟发觉不对劲的时候,萧冷月他们早就已经到了城外。   而等到于知南和沈嬴反应过来萧冷月不但跑了,还劫持了楚轶,派了许多士兵大肆搜城的时候,萧冷月已经把楚轶弄醒了,他们躲进了赵王墓的地下通道。   这时候,别说于知南他们不知道这座墓葬的秘密,就算他们想到这上头来了,要奔着这片墓地追过来,也已经不赶趟了。   赵王墓当年是萧冷月的亲爹亲自督建的,萧冷月那时候还小,就跟在他爹身边。   自打米子兴跟他表明了身份,决心放他走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个逃跑计划。只要自己到了赵王墓的地界,哪怕于知南把整个楚军都拉过来,也别指望能找到他!   现在虽说要带上个累赘的楚轶,但他依然有把握让于知南跟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偏偏就是找不着自己!   地下墓道之中,没有金乌东升,玉兔西沉,几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萧冷月随身带了干粮和水囊,但却没有准备楚轶的份儿。   所以,这几天,楚轶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身体越来越虚弱,即便萧冷月不绑着她,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反抗了。   只是萧冷月依然对她不放心,除了偶尔给她喝一两口水,连干粮也不给她吃一口。   楚轶虚弱地都快走不动了,但她一路上也不曾求饶,不曾开口说话。   萧冷月让她走,她就勉力往前走,走不动就慢慢地挪。   原本,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萧冷月。   不然也不会去探监。   但在监狱里被劫走之后,自打她醒了过来,就对萧冷月彻底死了心。   她不知自己会不会走过一段路之后,就被萧冷月直接杀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成为萧冷月布置下的陷阱中的诱饵。   她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心中只有唯一的一念:   一定不能就这样认输!   ------------ 第173章 买马   萧冷月和楚轶在赵王墓底下穿行。   暗无天日地一个劲儿赶路,实在累得不行了,萧冷月才停下来休息。   楚轶跟萧冷月比起来,原本就瘦弱许多。   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又绷紧了神经,还一个劲儿地赶路。虽然她有些功夫底子,但这时却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感冒、发烧,昏迷,接踵而至。   萧冷月往她身上抽鞭子,她也只是呻吟两声,下意识地躲一躲,却依然昏迷不醒。   萧冷月真想把她丢在这墓地里面算了。   可是,他留着楚轶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把她扔在这儿。   只好把楚轶背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再走上一两天左右,就应该能从这赵王墓底下出去,重见天日了。   到时候,自己应该也已经远离了荆昌郡的地界。   这些日子追兵一直没有赶上来,他就知道,于知南想必是不了解这赵王墓的蹊跷。   自然更是想不到,他萧冷月已经安安稳稳地躲到了地下。   只可恨这个楚轶,怎么时时处处专门给自己添乱!   当萧冷月背着楚轶,正在赵王墓的墓道之中艰难前行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渤海郡,李希贤正在挑灯夜读。   他自打进了行知书院到现在,几个月下来,每天的时间,都控制得非常严格。   读书以外的全部时间,控制在了四个时辰之内。   这其中不只包括了睡眠、包括了吃喝拉撒、也包括了早起绕着书院的操场跑圈儿、射箭,外加打两套八段锦,还包括了洗漱浣衣之类的杂事……   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   李希贤的做法,一开始让身边的同窗很不适应。   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经过今年八月份的考核,李希贤就可以升班了。虽然只是从丁班升到丙班,但在行知书院,这样进了书院不到一年就升班,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丁先生十分欣赏李希贤。   李希贤的性格也确实是很容易得先生喜欢的那种。   性格沉稳大气,听话懂事,从不会为与读书无关的事情分心。他到书院里来,就真的是单纯地来学习的。   李云心来给李希贤送过几回东西,比如夏季新衫、吃食零嘴,笔墨纸砚之类。每次见面,李云心都觉得李希贤瘦了。   为此,她特意给李希贤送过两回烧鸡。   每次都一送就是五六只,搞得书院里供家长探视学生的那个小屋子里,一进门都是烧鸡的香味儿。   李云心还格外给李希贤塞了两个钱袋。   一个里面装了大概一百文左右的铜钱,另一个里面装了不到一两的碎银子。   都是给李希贤零花的。   李希贤虽然惊讶,却也没有推辞,安心地收下了。   只是,每次李云心来过之后,李希贤都会愈发用功,人也就更消瘦了。   ……   李云心顾不上天天去书院。   一来书院的制度不允许,二来,她自己也天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   别的不说,每天她都得抽出一块儿时间来,到于青梅那里去练箭。   一开始,她学箭术是想亲自动手,杀了庞耀祖。   后来,发现了老两口儿修祠堂的真实意图,她就越发觉得,这箭术,不能不玩儿命地练了。   万一这世道,真的乱了起来。老李家这一大家子人,能活下来几个都不好说。   若是老两口儿没挺过去,上头就少了能镇住李榆他们的人。   到时候,指望李榆和冯氏来保护贤哥儿、柔姐儿,保护自己,保护李云舒、李希杰,那简直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能指望他们,那自然就只能指望自己了。   自己若是练好了箭术,万一真的赶上了需要拼命的场合,多少也能挣扎一下吧!   除了箭术,李云心也开始跟着于青梅学骑马了。   虽然她之前“晕马”的体验很不愉快,但想到骑马在逃命中的重要作用,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吐了怕什么?多吐两回,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李云心干脆让于青梅帮忙,给自己买一匹性情温驯的好马。   但对外却不能这么说。   毕竟李云心还没有打算把自己的收入公开呢。   若是公开了,自己赚到的钱,可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毕竟,“父母在、无私财”。   没分家之前,家里每个成员赚到的银钱,都是属于公中的。   换句话说,李云心的那些收入,如果此时曝光了,那么,老李家人,人人有份儿。   上到老两口,中间从李槐一直到李桐、从曹氏到陈氏、从李希文到李希明,人人都能分上一杯羹。   甚至就连还在林氏怀里抱着的小不点儿李烨,也有资格分上一份儿。   即便是货真价实的古人,都免不了有自己的小金库呢。   更何况李云心这个从异界来的现代灵魂?   于青梅一听李云心的要求,就知道她的想法了:   “好啊,那就说是我送你的好了。哎,其实我真的送你一匹马也没什么啊。”   李云心摇摇头,连连摆手拒绝:   “别,千万别,你已经送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了。还教我箭术和骑术,我想送你点儿礼物,都想不出来该送什么好了。”   于青梅想了想,说道:   “要不,我就说是借给你的吧?   但这匹马就专门给你一个人用,你平时也要多多过来亲近它,它对你越熟悉,你们配合得才会越好。”   李云心开心地应了:   “嗯嗯,每天我练完箭术以后就去喂马。对了额,是不是还得给它洗澡,再跟它说说话什么的?”   于青梅笑道:   “哈哈,你别心急,等这马买回来了,我教你。”   李云心用力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啦!”   也不知买一匹马,需要多少银子。自己手上这些银钱够不够。   不过,参考一下牛、驴、骡子的价格,若是自己要求不太高,不追求什么名贵品种,或者千里马、汗血马之类的,只要买一匹年轻健康、性情温顺的母马,应该也没有多贵吧!   同时,她又想送给于青梅点儿什么做礼物了。只是,制糖的方子她都回忆了好久好久,又反复地试验了很多次。   别的方子,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呀。   要不,先拿几个药方出来?   她倒是记得几个后世的著名药方,多是补益身体用的。   于青梅本人年轻健康,多半用不上。但于家人那么多,总有几个有这方面需要的人吧!   ------------ 第174章 说亲   不过,药方这种东西拿来当礼物,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还是换成药酒吧!   做成那种外用的药酒,比如治疗风湿的、治疗皮肤瘙痒的、治疗不明原因的关节痛的……反正是外用,即使自己记忆出错了,做出来的东西效果不佳,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李云心打定了主意,开开心心地就去了镇上。   先去了欢喜糖果铺,看了看店里的情况。   店里的管事和伙计都很是伶俐。管事虽然是个中年男人,但店里的伙计,却是两个半大小伙子,和三个年轻小媳妇儿。   年轻小媳妇儿负责招待女客,小伙子们招待偶尔陪着女眷进来的男客。   虽然比起别家铺子,人显得多了一些,倒也不算突兀。   店里的“装修”焕然一新,靠墙立着的博古架子上头,摆着的那些水晶瓶瓶罐罐,一个个造型别致精巧,又晶莹剔透,衬得里面装着的糖果、点心、蜜饯,都愈加精美诱人了几分。   店里的桌椅都是原木色的,各桌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近,而且座位之间,都精巧地设置了似有意、若无意的隔断。   比如立着个两面镂空的书架,放着一扇半透明的琉璃屏风,摆上个层层叠叠地挂着绿色植物的花架……   李云心越看越是满意,干脆坐下来歇了一会儿,还喝了一杯香薷饮,吃了几块儿新出的点心。半是休息,半是听听客人们的闲谈,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之处。   目前看来,似乎大多数人,都还蛮喜欢这里的。   李云心没有表明身份,跟别的客人一样结了账,乐呵呵地出了欢喜糖果铺。   紧接着,她就转道去了几家不同的沽酒铺子。   仔细精挑细选了好几种本地著名的酒水,打算一样一样试,看看到底哪种效果最好。   度数比较低的栗子黄,度数不低也不高的松醪酒,度数比较高的神仙醉……李云心来者不拒,每一样,都来了一坛子。   主要是当年虽然读过几篇讲药酒方子的杂书,却没有细看,不过是随意浏览了下,现在想要完全复原,就很难做到了。   只能根据记忆,按照大差不差的方子,一样一样地试。   这事儿估计还是急不来的。   说不定回头可以把那几个养身的药方卖给王大夫,再请他帮自己斟酌下这药酒的方子……   李云心雇了车子,把买来的酒运回了靠山屯。   “心姐儿,你怎地买了这么多酒水回来?莫非是孝敬爹爹和你祖父的?”   庄四婶儿一边嚼着煮毛豆,一边兴致勃勃地冲了上来,抬手就去摸那车上的酒坛子。   李云心摇摇头:   “这是我帮于家姐姐买的酒,要用来炮制药材的,不是给我家人喝的。”   庄四婶儿讪讪地缩回了手。   别人家的便宜她敢沾,于青梅的便宜她可不敢沾。   于青梅看着总是笑得很爽朗很大声,可若是遇到那不对她心情儿的人,那鞭子也是真敢抽啊!   庄四婶儿到现在都记得,当初于老爷家这位二娘子,第一回 来靠山屯的时候闹出的那件事儿。   当初于青梅穿着一身大红的骑装,手里拿着鞭子,到于家的庄子门前下了马,那副俊俏潇洒的模样,把村里人都看呆了!   彭家那小子彭金锁,就舔着脸凑到她面前去,涎皮赖脸地去跟这小娘子搭话。   原本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见了这样的事,纵使生气,也不过是红着脸,甚至红着眼,骂回去。说不定还会被气哭。   可她于青梅倒好,二话不说,一鞭子就甩了出去,把彭金锁直接给抽倒在了地上。   彭金锁好大声地哭喊起来。   彭金锁的娘一下子就从人堆里扑出去,哭天抢地地把儿子背回了家。请医问药不敢耽搁,但却连在背地里骂于青梅一声都不敢。   李云心看着庄四婶儿的表情,微微一笑,甜甜滴告辞:   “庄四婶儿,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啊!”   庄四婶儿眼见着李云心让那雇来的车子,把那些酒坛子都运进了老李家的篱笆院儿,顿时气愤无比,嚷嚷起来:   “这个李六丫,几时变得这么不老实了?   一个屁三个谎儿!扯着那于家娘子的旗号,这酒水不还是拉到她自家去了么?”   旁边一个闲汉袖着手笑道:   “咋地?四嫂是觉得,这李六丫买了酒,不该拉到她自家院儿里去,反倒应该拉到四嫂屋里去呗?”   “赖二狗子!滚你娘的蛋!咋哪哪都有你呢?”   庄四婶儿正一腔怒火不知往何处撒,逮着这么个机会,就咬住了不撒嘴了。   ……   李云心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骂声,心里忍不住偷笑。   哈哈,有些时候,听着这些村民、或者说左邻右舍们,这样鲜活张扬的声音,才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啊。   李云心将酒坛子一个一个搬进了院儿,刚给车夫结算完了脚钱,就被乔细妹逮了个正着:   “心姐儿,你过来。奶正好有事儿找你呢。”   “哎,奶,什么事儿啊?”   乔细妹一改平日里的干脆利落,竟然难得地踌躇起来,半晌方才开口道:   “今儿个你大姑让人捎信儿来了,说是想要给她家金哥儿,定个知根知底、知疼知热的媳妇儿……”   李云心一双大大的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写满了好奇与天真无邪:   “金哥儿今年才几岁呀,就开始说起媳妇儿来了?!”   乔细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儿,脸色微红,继续说道:   “你大姑的意思,是看中了你,想要把你说给金哥儿。”   “啥?”李云心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一嗓子,把老太太乔细妹吓得脸色一变:“轻点儿!你嚷嚷什么!吓得我这心忽悠忽悠滴,直哆嗦!”   李云心降低了音量,一脸不解地说道:   “奶,我大姑这是咋地了?莫不是冲着啥了吧!   金哥儿今年才几岁?我今年才几岁?   这么大点儿俩小孩儿,我大姑就惦记上说亲了?   她咋就这么能?咋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乔细妹的脸色更红了,她其实知道桃儿姐为啥惦记上了李云心——还不是那豆腐坊闹的!   ------------ 第175章 婉拒   看着乔细妹的模样,李云心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李桃这个大姑,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早些年,李桃眼里根本就没有四房这一家子。   上回李桃跟家里闹翻,不也是因为她自作主张,打算把柔姐儿卖了么?   这一回,八成是不知打哪听说了豆腐坊的事儿。说不定还有自己跟于青梅关系很密切的传闻的功劳。所以,她这多半是打算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看着李云心那了然的笑容,乔细妹的脸涨的通红,原本的都到了嘴边儿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心姐儿,有啥话,你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那么怪模怪样地干啥?”   “哈哈哈哈……”   李云心其实很想给乔细妹留面子,但她真的忍不住了,笑得直打跌。笑到肚子都抽筋儿了,“唉哟,唉哟”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   老太太被李云心笑得,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到底没忍住爆发了,大声嚷嚷道:   “行了行了,笑两声意思意思就得了!咋还没完没了了涅?”   见李云心总算停了下来,老太太又涨红着脸,半是解释半是嚷嚷地,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   “我这不是寻思,你大姑虽然有私心,但她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么!   他们家这棺材铺子,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意。   以后,那是必然要传到金哥儿手上的。   玉姐儿将来迟早是要出门子的。不管你大姑和你大姑父怎么疼她,那也就是一副嫁妆的事儿。留下来那诺大的家业,不都归了金哥儿和金哥儿媳妇儿?   这人有生老病死,死了就都得入土为安。   甭管是啥年月,这开棺材铺子的人家,可都不愁生意。   你脑子这样活泛,将来嫁到他们家去,还愁支应不起来个棺材铺子吗?   奶仔细想过了,他们家人口简单,家底子又厚;   金哥儿这孩子,咱们也算知根知底;他这模样性情也都不差,跟你也算得上是年貌相当;   将来你过了门儿,这婆婆又是自己个儿的亲姑姑,不愁不好相处;   嫁到镇上,离娘家也近,万一真遇到啥事,也方便给你撑腰……   我怎么思量着,都觉得,这可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谁曾想你个小没良心儿的,居然搁这儿笑话起奶奶来了!”   李云心还是有几分忍俊不禁:   “奶,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惦记着我,方方面面都替我考虑到了,可是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事儿,实在太早了吗?”   虽然李云心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多岁,但她并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那时候,她倒是也谈过一两回无疾而终的恋爱。然而试过了之后,就发现,其实还是一个人待着更舒坦……   这辈子么,虽然明知道在这个时空,想要单身一辈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即使最终不得不结婚,她也不想在八岁大的年纪就定亲呀!   金哥儿的样子么,虽然这些年见得少了,穿过来以后好像还没见过哪怕一回。   但李云心多少能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一点儿影子。   印象里,金哥儿的轮廓随了大姑父,五官随了大姑。   公平地讲,模样倒是不难看。   只是,可能是因为家里不差钱,这孩子的技能点又都点在了吃上。   这娃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吃成了个小胖墩儿,再加上他那皮肤偏又粉白粉白地,看起来很像是那种洗得干干净净,欢欢喜喜地守着猪食槽子、吃个肚儿歪的小猪仔……   李云心一点儿都不歧视胖子,毕竟胖子都是潜力股么!   而且,她自己上辈子也不瘦。   但是,让她面对这样一个胖墩墩、圆乎乎、肉滚滚的小孩儿,谈婚事,认真考虑要跟他过上一辈子……   她真是连半点真实感都生不起来。   反倒是那种辣手摧残祖国花朵的罪恶感,萦绕满怀、挥之不去。   李云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甩甩头,果断使出了拖字诀:   “奶,我看这事儿还是先算了吧!   等真的到了说亲的年纪,再考虑也赶趟。   不然现在我大姑瞅着我挺好,万一过两年,再遇到个更好的,又看我不顺眼了咋整?   反正我现在还小呢,家里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忙慌地给我定亲吧?   等以后我跟金哥儿都到岁数了,到时候要是我大姑还是这么喜欢我,咱们再考虑这门亲事,也不迟嘛。”   这一番话说得乔细妹心里五味杂陈。   一边儿觉得李云心跟个人精似的,明明是她不乐意,偏偏能把这拒绝的话,说得合情又合理,好像全都是在为她大姑考虑一样。   一边儿又觉得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的呢?别人家的小娘子,哪个提起亲事不都一脸娇羞?怎么这心姐儿就一点儿都不知道啥叫脸红呢?   一边儿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性子又爽利大方,颇有几分随了自己的意思,既不像她爹那么笨拙,也不像她娘那么泪包……   一边儿又觉得这孩子,脑子太活泛,想法太多,一天到晚要是琢磨点儿豆腐方子什么的倒是挺好,若是琢磨人……这谁受得了啊?!   眨眼间,就有无数个念头,走马灯一般从心头闪过,让乔细妹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   李云心可不管那么多,伸手就扯住了乔细妹的衣襟:   “奶,你就帮我跟大姑说说嘛!”   乔细妹被李云心扯住了一摇晃,总算是回过神来,笑道:   “好,就依你!”   祖孙二人说笑一阵,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殊不知,两人的这番话,都被躲在暗处的李云珠,听了个正着。   说亲啊……   再也不会有人来跟自己说亲了吧……   李云珠站在远处,面带凄苦,远远地盯着祖孙俩,看了一阵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拧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她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没力气,想睡觉,身上也懒懒的,不想动。心思还复杂多变起来,总有些莫名地伤春悲秋。   甚至,比刚刚出事儿的那会儿,心情还要更加低落,情绪还要更加恶劣。   比方说,她明知道李云心是最早发现了不对劲,第一个冲到当初那个院子,去救她的人。但她却忍不住,总是对李云心升起一股莫名的嫉恨。   一看见李云心,尤其是看到她那灿烂的笑脸,她就有种想要狠狠地往那张脸上,扇两巴掌的冲动。   她怎么就能那么无忧无虑?   她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   她怎么就能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呢?   ------------ 第176章 脑补   李云心不知道,李云珠正在暗暗恨着她,也恨着家里所有的姐妹。   虽然老两口儿下了封口令,不许家里人议论,但李云珠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瞒住。   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即使不知道“出了事”到底是什么含义,大家也都知道了,李云珠身上,发生了很不幸的事。   姐妹们并没有怎么议论她,但她们忍不住会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   姐妹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然而李云珠一走过来,她们就会忍不住收了笑声。   甚至连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但,这反而让李云珠更加郁闷,更加烦躁。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请悄悄地隔绝在了人群之外。   她跟姐妹们,从那一天起,就再也不一样了。   从前,她是家里最漂亮、最有权威的大姐。   那些妹妹们,一个个土的掉渣。   她们的衣服上打着补丁,蹭着泥巴。   她们的头上没有首饰,没有金玉。   她们的脸蛋上没有抹上香粉,没有涂上胭脂。有些年纪小的,甚至还流着口水,粘着鼻涕。   她们跟她,就不是一类人。   她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们,承受着她们羡慕、迷恋、仰望,甚至暗暗嫉妒的目光,暗自得意,暗自窃喜。   然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了!整个世界,几乎彻底颠倒过来了!   在她们眼里,她甚至成了个可怜人!   她们那些个可怜虫,竟然也已经开始反过来可怜她了!   她知道,自己跟她们不一样了。   从前,她是闪闪发光的耀目明珠,而现在,她却成了死鱼眼睛。   以后,她会看着这些远远不如她的妹妹们,一个一个出嫁。   但她,却只能终老于家中。   承受着伯娘婶子的冷嘲热讽,承受着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的施舍,默默地、孤单地承受着一切……   当年她曾经多么心高气傲,未来就有多么卑微低贱……   李云珠想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掉在自己的衣襟之上。   现在,她连流泪都不能大声,只能自己找个角落,静悄悄地、默默无声地落泪……   李云珠把手心里揉皱了帕子展开,轻轻地擦干了面颊上的泪水,转身走出了院子。   出事以来,好几个月过去了,她头一次想要到外面走走。   李云珠刚刚走到门外,就见一个很是面熟的青衣小厮跑了过来,跑得太过匆忙,险些撞到了她。   那小厮忙忙地对着她躬身一礼,匆匆地道了歉就跑进了李家的院子。   李云珠苦笑了一声,她想起来这小厮是谁了。   这小厮名叫虎子,是于老爷家的下人。   这个虎子,和那个胖嘟嘟的、好像是叫什么红枣的丫头,经常跑到自家来找李云心,给于青梅传话。   昨个儿那红枣刚刚来过,今儿个这小厮就又来了!   也不知那两个人,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天天说,也说不完!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自己入了庞耀祖的眼,结果,却被那畜生毁了一生。   李云心入了于青梅的眼,结果,四房乃至整个李家,都跟着风生水起了。   心姐儿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而自己的命,又为什么这么苦呢?   老天爷待我,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李云珠站在自家院子附近,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就又缓缓地回了李家的院子。   爹娘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有来接自己回去。   自打上回,自己明言拒绝了给庞耀祖做妾。爹娘好像就没有再来看过自己。家里要修祠堂,他们明明回来过两趟,却也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   可能,自己这辈子,就得在这个篱笆院儿里,一直活到老、活到死了吧……   李云珠,乃至整个李家人都不知道的是,庞耀祖对她,并没有死心。   只是,之前庞家和潘家斗起来,仇结得越来越深。   虽然两家互有胜负,但家里的产业,还是受了不少影响的。   庞老爷这些日子,正见天儿地忙着算账盘账、清点损失、整合产业,一时半会儿的,还顾不得儿子的这点儿小心思。   庞家老太太,虽然宠爱孙儿,但不久前恰好就听到庞耀祖的妾氏在偷偷议论,说那李云珠是个扫把星。   以前少爷纳妾,何曾有过这么许多波折?   这一回,还没纳到家里来呢,不过就是在外边亲香了一回,紧接着就发生了多少倒霉事?   可见那女人是个不吉利的!   少爷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说不定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   但这命数,说不定就是个克夫克家的祸水呢!   人上了岁数,往往就容易迷信。   庞家老太太自然不能免俗。   自打听了这话,就放在了心里,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之后庞耀祖但凡跟她提起李云珠来,她就把话题岔开,再赏个模样漂亮、性格伶俐的丫头给庞耀祖,勾着他玩耍,指望着能让他忘了李云珠那个祸水。   庞耀祖本来就不大爱用心思,祖母给他个丫鬟,他就收着。   这样三岔两岔,有一天,庞耀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多了十来个从祖母那里赏下来的丫头了。   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不好了?   所以祖母一门心思想让自己多多宠爱这些丫头,好给庞家留个后?   ……   这一脑补,可就不得了了。   自己到底是得了多可怕的病?还是后脑勺的伤口,导致自己这辈子就要草草结束了?   庞耀祖一想到这里,就变得茶饭不思,连往日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妖精打架,都彻底没了心情。   庞家小少爷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儿!   庞家人上上下下地,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问出来庞耀祖的真实想法。最终被家里人问得不耐烦了,庞耀祖干脆利落地说:   自己岁数也不小了,不打算这么胡混下去。而要立业,最好先成家……   简言之,他想娶媳妇儿了。   一众小妾,顿时莺声燕语、不依不饶起来。   庞耀祖却懒得安抚她们,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这说正事儿呢,都给我滚远点!”   小妾们顿时哭花了妆,却不敢不听话,一个个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地,鱼贯而出。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庞耀祖跟庞家老太太说:   “奶,孙儿这个岁数,也该娶媳妇儿了,您看着安排吧。”   ------------ 第177章 小乖   庞耀祖只说了娶媳妇儿,却也没说要娶谁。   他心里想着,家里给自己娶媳妇儿,断然不会选那不贤惠的。   等这正妻的位子定了,到时候,自己想把那李家的珠姐儿抬回来,不过就是交代媳妇儿一声的事儿。   也省得这些人,日日跟他推三阻四的。   明面上虽然顺着他,实际上,一个个都不听他的话,都不肯好好给他办事!   庞家人却不知庞耀祖的心思,自顾自地张罗起来。   庞老爷先是备了礼物,到于家去拜见于老爷,试图先跟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探探口风。   毕竟,于青梅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那么受她爹和哥哥们的宠爱,想必这婚事,全家人都会跟着拿主意。   不只像那一般人家的闺秀,过了内宅妇人那一关,就能说成的。   于老爷笑容满面,待庞老爷十分亲切和气,最终听完了他的来意,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   “庞老爷,既然你这样诚意满满,我也不好瞒着你。   我家长女青娥,当年我们夫妇二人一时想差了,让她嫁到了京中权贵人家。   虽然权势煊赫,威风得紧,但却与娘家相隔千里,探看不便,老妻为此苦闷异常,身子就不大好了。   梅姐儿生得晚,青娥嫁得又早。因此家里,就好像只有梅姐儿这一个闺女一般。我们平日里,难免就娇惯了些。   她这性情脾气,怕是嫁到一般人家,都不大容易跟婆家上下人等相处融洽。   因此,梅姐儿的亲事,我是不打算这样早就给她定下来的。   得慢慢查访,寻到那适合她的人家。   对于男方,我们既不拘家世、也不拘身份,也不看这小郎君,在经济世务方面,有没有什么才干。   只是,老妻务必要多留梅姐儿几年,怕是得到二十岁上,才许她出嫁。”   这话一说,拒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拿岁数和女孩儿的性情说事儿,其实,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委婉些罢了。   庞耀祖的婚事,这一两年就要定下来的。   他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再拖了。其实,按着于青梅的年纪来说,也应该开始相看了。   十五岁定亲,用上一两年准备嫁妆,最晚也就拖到十八岁,不可能更晚了。   但,庞老爷倒也称得上是消息灵通之辈。起码在祥云县,庞老爷确实没有听说,于家人在为女儿相看什么人家。   事情没谈成,庞老爷不由得一脸失落,茫茫然地离开了于家。   他原本以为,即使于家门槛儿高些,对自家这样的大户来说,也不是完全够不到的。   自家好歹也是整个祥云县里,最数得上的几家大户之一啊!   只要把诚意摆得足一些,多来拜访几回,聘礼给得更丰厚、更大方一些,甚至再提前遣散了儿子房里那些妾氏、通房,也就差不多够了吧。   却是万万没想到,于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乡绅人家,朝中还有人在做官,然而他们对于儿女婚事,竟然是这样离经叛道,浑然不在意世俗规矩的么?   竟然说要把女儿留到二十岁以上……   真亏他说得出口!   庞老爷匆匆地回了自家,把这个不怎么样的结果,告诉了庞家老太太。   庞家人聚在一块儿,骂了一顿于青梅和于老爷,便忙忙地开始七嘴八舌,把祥云县适龄的大户人家都嚼了个遍。   娶不到于青梅,该选谁呢?   县太爷家的闺女不少呢,不知能不能求娶到?   即便娶不来县太爷的嫡女,娶个受宠爱的庶女,应该也可以吧……   ……   于知秋一边儿慢条斯理地将一颗红枣大的棕色香丸,放进一个福禄祥云纹饰的麒麟形香炉之内,一边儿听着虎子在眉飞色舞地给他回事儿。   片刻后,麒麟口中,轻轻透出一缕一缕淡淡的烟雾,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洒满了整个房间。   虎子正说到庞家老爷上门,有意为庞耀祖求娶于青梅的事儿。   于知秋听虎子说了这事儿,面色刹那间便难看了许多,冷冷地嘲讽道:   “那庞耀祖是个什么货色,他们庞家人不清楚么?   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梅姐儿头上来!   莫非是欺负我爹爱惜羽毛,不愿跟他们这些土包子一般见识?”   于知秋招招手,从房间屏风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面目平淡,看了让人过目即忘的男人:   “少爷请吩咐。”   “上回说过的那件事,你去办了吧!”   “是。”   男人退回到了屏风的阴影处,瞬间便和阴影融为一体。   虎子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   ……   李云心和于青梅又凑到一块儿了。这会儿,两人正在后院的马厩里,看新买来的马。   就是李云心委托于青梅帮忙买的那一匹。   于家的马厩里,原本养着的,都是些高头大马、神骏无比。   属于李云心的这一匹马,就显得有点儿特殊了。   这是一匹青灰色的矮脚马。   说它是马,倒不如说它是一匹青骡子,或者一头略高大些的小毛驴。   于青梅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事儿我是让四哥帮我办的,没想到他就给我买回来这么一匹马。   不过四哥的人说,这马非常符合你的要求。   跑得不比那些高头大马慢,而且耐力还特别好,能长途跋涉好几天,都不会累。   最关键的是,这匹马的性情很温顺,轻易不会发脾气尥蹶子。”   于青梅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语气却有点儿信心不足。   李云心看着于青梅的表情,忍不住觉得,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预算太低导致的。   钱少,就不要太挑剔。   买来的马虽然不那么好看,但能用就成了呗。   这时候的马,也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车。   咱买不起那种名贵的跑车也不怕,买个金杯啦、五菱宏光啦,不也一样能用么。   说不定这性能啥的,还更符合咱的要求呢!   这么一想,李云心看着这匹瘦了吧唧,看着像驴子的青灰色矮脚马,也就顺眼了许多。   她伸手摸了摸小马的脖子。   小马果然脾气不错,没有尥蹶子踢她,也没有大声叫唤。   李云心很开心:   “这匹马这么乖,咱们叫它小乖好不好?”   于青梅点了点头:“这是你的马,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然而她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哪有给马取名字叫小乖的?这是一匹马,又不是养在后宅妇人跟前儿的小哈巴狗!”   李云心愉快地看着于青梅头顶上,一串一串往外冒的小字,笑得越发甜了。   于青梅忍不住觉得有点奇怪,摸了摸头顶:“我头发乱了吗?”   ------------ 第178章 休沐   “没有没有。”李云心忙忍住笑意、摇手否认,顺便岔开话题:   “我今儿个就能骑小乖出去遛遛么?还是得养几天,等它跟我熟悉了再说?”   于青梅也伸手摸了摸小乖的脖子,这匹马,真的是太丑,也实在是太瘦了……   要不是绝对信任四哥的人品,她简直就要怀疑,这匹马是四哥专门找来捉弄心姐儿的了!   她摇摇头道:   “小乖实在是太瘦了。看来以前没少遭罪。   要我说,还是先将养些日子,多少养起来些膘了,而且你也跟它熟悉了,再考虑骑它的事儿吧!”   李云心再次摸了摸小乖的脖子,小乖抬眼看了看她,复又低下头,专心地对付石槽里的草料。   这匹似骡子又似驴的小马,瘦的骨头都支棱出来了,皮毛也没有什么光泽,简直是越看越丑的典型。   可是李云心还是觉得它很可爱。   大概是因为,这是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恋恋不舍地陪着小乖待了一会儿,还拿刷子给它刷了刷毛儿,李云心总算是离开了马厩,带了一些于青梅送给她的零碎东西,回了老李家。   一到家,就被乔细妹郑重其事地拉过去教育了:   “心姐儿,你给我过来!   这朋友相交,不能一味地占人家便宜。   那于家小娘子,虽然跟你投缘,你也不能一趟一趟地,跟打秋风似的,总这样大包小包、连吃带拿呀!   人家的钱,毕竟是人家的,谁也不该你、不欠你!   就算人家不介意,不计较,你也不能这样一味占便宜没够啊!   就算这些都是那于家小娘子主动给你的,你受了人家的好处,难道就不想着,多少应该回报一二?   要不,你从今儿个开始,跟我学女红吧。   回头等你的活计能拿得出手了,也能给那于家小娘子做双鞋子、绣个帕子什么的,好歹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往常啊,奶总觉得你年纪还小,想着你娘手艺也不差,再过两年,需要学这些的时候,你娘自然会教你。   现在看来,你那个娘,也是个不靠谱的!”   李云心听了这番话,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不过转念一想,老太太乔细妹,到底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自己还是给个面子吧。   李云心以为,乔细妹会拿个碎布头给她,让她在上面从最基础的缝针开始练习。拿着根针,缀上根线,缝出来基础的几行针脚,再指导一下自己,这任务就算对付过去了吧……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是从纺纱开始教她的!   搓麻线、纺纱、织布、量体、裁剪、缝纫、刺绣……还有打袼褙、纳鞋底、做鞋子……这些项目,都在乔细妹教李云心学习的计划之内。   李云心对这些学习项目,着实充满了怨念。但乔细妹一番好意,李云心又实在是不忍辜负。   只好捏着鼻子,学起来这些自己不大擅长也不大感兴趣的事情来。   今儿个是头一回开始学,乔细妹教她的,是从浸麻、搓麻线开始,一整套完整的纺纱织布流程。   学着学着,李云心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思,竟然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看着乔细妹熟练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忍不住心里的赞叹。   古代的女人,恐怕极少有聂氏那种类型的,像乔细妹这样的顶梁柱,才是主流吧。   技艺让人佩服,更让人佩服的,是那种任劳任怨的承担……   李云心的念头转来转去,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乔细妹的讲解和示范深深吸引了。   无论是搓麻线也好、纺纱也好、织布也好,刺绣也好……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不需要耐心细致,全神贯注。   而李云心自打上辈子,就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一贯很专注,很擅长将自己的精神投注到需要注意的事情上面去。   学习时如此、工作时如此,后来做咸鱼待在家沉迷于手工的时候,也是如此。   待在家那几年里,她随心所欲、杂七杂八地学了很多东西,也读了很多用不上的闲书。这个孜孜不倦探索求知的过程,一直到她被雷劈到这里来才结束。   但这些东西,其实都在她的记忆深处,留下了痕迹。   此时,她正在跟乔细妹学习怎么用最原始的纺机,将搓好的麻线,纺成麻纱。   只要她能在一个时辰内,纺出一定数量的麻纱,而且能做到让麻纱连续不断,乔细妹就要教她织布了。   ……   正当李云心在埋头苦战的时候,李希文也在埋头苦战。   李希文已经在乙班读了快三年的书了,要升到甲班,却总是升不上去。   这也不怪他笨拙,实在是行知书院的山长顾先生,对甲班的学生,要求太高了些。   偌大一个行知书院,竟然只有二十个甲班学生的名额!   而且还常常不满员!   也就是说,如果达不到顾先生的要求,他宁可每日里闲得要生霉,只教几个学生,你也休想升上甲班!   李希文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升入甲班,但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日日都努力用功做文章,但不知到底是差在天赋,还是差在别的什么上面,他总是达不到甲班的要求。   达不到甲班的要求,就得不到顾先生的指点。   顾先生说,朽木不可雕也。   倘若已经学完了乙班的课程,却总是通不过考试,上不了甲班的,基本上就是朽木无疑。   就冲着这话,李希文也要升上甲班啊!   但,无奈天不遂人愿。   才进了行知书院几个月的李希贤,已经在前几天的升班考试之中脱颖而出,升入了丙班。   但他李希文,依然还在乙班原地踏步,难得寸进。   单只这份挫败感,就几乎要把人逼疯。   升班考试过去几天了,今儿个行知书院就把成绩贴了出来。   李希贤以丁班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了丙班。   而李希文这个当哥哥的,却以乙班第一名的成绩,留在了乙班。   李希文看完了榜单,就收拾了一书箱的书,回家去了。   升班考试放榜之后,行知书院会给精神紧绷的学子们三天假。   一方面是让他们趁这个功夫,出去游玩一番、放松一下。   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能够反思一番,梳理一下自己的发展方向,及时调整一下自己的身心状态。   李希贤也一改平日里的一味苦读,收拾了几件衣裳和一箱子书,准备回一趟靠山屯。   ------------ 第179章 粮价   “贤哥儿回来了!这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书?”   庄四婶儿凑上前去,热情似乎地拉着贤哥儿的行礼卷儿招呼道。然而嘴上虽热络,心里头,却酸溜溜的。   老李家这家底,想必是不薄啊!   供完了李槐,没供出来,又接着供李希文。   李希文这个岁数,媳妇儿也娶了、孩子也生了,却一天犁头都没有摸过。   供了李希文还不算,还接着又从四房扒拉出来一个李希贤,接着供。   这老李家,也不知是被哪里的鬼,迷了心窍了!   明明跟自家人一样,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祖辈都是穷到逃荒的人家,凭什么就敢这样痴心妄想?   那书是人人都能念的吗?   那官老爷,哪个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庄四婶儿看似热情地拉着李希贤要跟他唠唠嗑,实际却用挑剔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审视、打量着李希贤。   想知道李希贤这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不说别的,他竟然能让乔细妹和李景福,豁出去被人议论一碗水端不平,也宁可越过了其他人,直接选择了把他送去行知书院读书。   行知书院啊!   那可不是烧锅屯的村塾,随便给点钱米就能进的地方……   村里其他人,却不会让庄四婶儿专美于前,纷纷拉着李希贤嘘寒问暖,跟他寒暄了足足一刻钟,才放他归家。   本来这些日子,这天气就热。   李希贤都觉得,这帮乡亲们再这样热情下去,自己都要中暑了。他汗流浃背,一从人群中挣扎出来,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家。   靠山屯里各位乡亲的热情,可真是让人遭不住啊!   “贤哥儿回来了!”   到了家,李希贤再次遭遇了一番比村口纳凉的乡邻们更加热情似火的嘘寒问暖。往日里,跟他最亲近的李云柔、李云心、李云舒,反而被挤在了人群之外。   李希贤紧张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在书院被先生抽查题目的时候出的汗,都没有这会儿出的汗那么多。   四房的孩子,以往被忽略惯了,实在不太习惯成为众人之中的焦点啊。   晚上这顿饭,乔细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儿排骨炖豆角、一大盆儿五花肉炖豆腐,蒸了满满一屉苏子叶饽饽,炸了一小盆儿鸡蛋酱,还煮了一小锅五香盐水花生毛豆……   香气四溢,不只在老李家的篱笆院儿里头,满院子飘香,就连同村别人家的小孩儿,一个个都被这香味勾得,一个劲儿嗦啦手指头。   一大家子人簇拥着李希贤,像当初簇拥着李槐,后来簇拥着李希文那样,坐到了饭桌旁。   李榆和冯氏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这个倍儿有出息的儿子。   ……   同样是从书院回家休息,李希文作为家中的独子,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只是李槐家里的人口没有老宅那么多,邻里之间也没有靠山屯的村民那样自来熟,所以李希文进家门倒是顺顺利利的,没被谁扯住不放,硬要围着他唠嗑。   曹氏见了李希文,总算有个笑模样了。   自打李云珠出了事儿,她这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消失不见了。   她不敢去村里看望李云珠。   一见到闺女那个木木呆呆的样子,她这眼泪就绷不住。   那庞家的亲事,如今看来也是鸡飞蛋打了。   可是李景福和乔细妹,那臭脾气她已经不是头一回领教了。俩人的脾气,那可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说出话来,能把人噎死。   就说这回的事儿吧,李槐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结果那老两口儿,就要把他除族!   他们也不寻思寻思,万一把李槐除族了,这文哥儿还怎么考学?将来烨哥儿长大了,还怎么念书?别人又怎么看待自家这些人?   难道为了珠姐儿一个,要把她爹,她娘,她哥哥,她侄儿,都搭上吗?   可是这些道理,跟老两口儿是说不通的。   除非能说服珠姐儿自己松了口。   或者,跟老宅那边儿分家。   然而,李槐偏偏还是长子。即便真的分了家,老两口儿也得跟着长房过呀!   哪有分家了,长房不奉养老人的?   即便老人自己乐意跟别的房头过,都不能让,不然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曹氏愁得不要不要的,这些天消瘦了许多。   李槐家的妾氏,蝉姨娘,近些日子,身材倒是丰润了不少。就连原本那面有菜色的肌肤,也日渐白里透红起来。   李槐的几位朋友,纷纷给他回了信。   不但应承下来要帮他探问蝉姨娘那个儿子的消息,还随信捎来了一些土仪。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明明白白的心意在那里摆着,李槐也就顺势跟几位旧友联络起来。   通过几位朋友的信,李槐才知道,原来渤海郡和青州郡等几个地方之外,南边的大部分城池,现在都乱了套了。   吴王和越王因为南边一座湖泊的归属打了起来。   吴王不想两线作战,所以撤走了荆湖战场的坨坨军,后退了大概一百里左右,据守城池,已经派出了使者跟楚军这边和谈了。   但楚军这边,虽然被于知南掌控了大部分队伍,还是有一小撮效忠靖南王萧冷月的势力,在暗戳戳地搞风搞雨。   自打萧冷月带着王妃楚轶跑掉了的消息,被靖南王的手下在暗中散播开,效忠于靖南王的势力,就再也不甘心在军中蛰伏下去。   现在效忠于楚王的、和效忠于靖南王的两拨人,正在闹闹吵吵地内讧呢。   荆昌郡那片地方,已经全郡戒严好几天了。   这些事儿,对渤海郡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走运河的商路不那么畅通了。   所以,米价也跟着飞涨起来。   李槐借着这些信息,提前派出了人手去乡下收米粮,让粮铺小赚了一笔。   粮铺老板听说了这事儿,当即就赏赐了他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是李槐给粮铺做账房这份活计,足足一个月的薪水呢!   只是,伙计们虽然羡慕的双眼放光,李槐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觉得这老板,有些太过抠门儿了。   他提前得了消息,比别家粮铺提前了三天下手去周边的村镇收粮食,因为下手早,还比别人家多收了几千斤粮食回来。   这一进一出,至少三天的差价,就赚出来了!   现在的粮食什么价?三天后又是什么价?   就这涨幅,粮铺一天就得多赚几十两银子,竟然只拿了区区二两银子,就把他给打发了!   ------------ 第180章 头痛   李槐心里憋闷,但到家后,见了蝉姨娘和儿子李希文,他这情绪,就又高涨起来了。   虽然纳了蝉姨娘的过程不大光彩,但因为自己为了蝉姨娘寻找失散了的儿子的事儿,豁出去面皮,跟旧日的同窗联系上了,如今得了许多便利。   可见这蝉姨娘,模样虽不出彩,倒是自己的福星。   她还做得一手好茶饭,自打她来了家,家里人在吃喝上头,各个都很满意。   就连一贯体弱,经常哭闹的烨哥儿,也变得好带了许多。   今儿个文哥回来,蝉姨娘也善解人意地下厨整治了好几样新鲜的菜肴,一看就知道,这桌席面是为了文哥儿回来,精心准备的。   李槐赞许地看了一眼蝉姨娘,就又去看李希文。   李希文长身玉立、五官俊朗、仪表堂堂,站得板板正正,气质出众,一看就带着几分书卷气,也称得上是个青年才俊了。   看看林氏每回瞅着文哥儿的眼神儿就知道,自己这儿子,确实相当不错。   文哥儿如今在行知书院已经读了快满三年的书了,想来这水平,应该也提升了许多。   今年的童生试,就让他下场试一试。   若是万一侥幸中了,就可以准备明年的乡试了。   四房的贤哥儿虽然聪慧又用功,但到底启蒙得晚了,现在不过是个丁班生,跟一群几岁大的蒙童,和一些顽劣少年混在一起,怎么能跟文哥儿比?   将来说不定文哥儿这边也已经授了官了,贤哥儿还没下场呢!   李槐想到这里,越发满意,矜持地笑着,对文哥问道:   “这回升班考试过了么?”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过了”两个字,谁知刚刚还神采飞扬的文哥儿,一听见这话,顿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蔫地抱怨道:   “爹,你老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山长要求太高了,我都考到乙班第一名了,可他还是死活就是不让我升甲班,我能有啥招?”   竟然是卡在顾先生那里了!   李槐心里顿时觉得不踏实起来。   既然顾先生一直卡着不让文哥儿升班,说明他觉得文哥儿要么没有这个才具,要么是文章的火候还不到位。   今年童生试下场,文哥儿既然是乙班的头名,童生试多半能过。   但明年的乡试,多半要悬哪!   见李槐蹙起眉头,曹氏忙打圆场:   “哎呀,老爷,你说这些作甚?文哥儿难得从书院回来,不如让他松快两天。书院读书那般辛苦,这休沐日,就让文哥儿好好歇一歇,等他回了书院,你再跟他讲解学问吧。”   李槐忍不住瞪了曹氏一眼:   “文哥儿回了书院,我还能专门跑过去训诫他吗?”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李槐到底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相反却夹了一筷子蝉姨娘新制的醉虾到李希文的碗里:   “文哥儿你吃点这个,新鲜又美味,这是你蝉姨娘今儿个新制的。”   一家子开始认真吃饭,林氏也夹了一块儿排骨,将骨头剔出来,把肉喂给李烨。   李烨虽然还未断奶,但也已经吃了一段儿日子的蛋羹肉羹了。   近几日,李烨的小牙齿浅浅地长出来一些了。   林氏也会喂他一些蝉姨娘煮的排骨啦、里脊肉啦、鸡腿肉啦之类,让他也能香香嘴、磨磨牙。   与李槐一家子的其乐融融不同,庞家此时正在鸡飞狗跳。   县太爷家里,虽然确实有几个庶女,但县太爷对她们的前程另有安排。   他还有一年多的任期,就要升职离开本县了。   受宠爱的庶女,自然是受宠爱的妾氏生的,自然也不方便嫁在这么远的地方——县太爷觉得,无论如何,女儿家还是要找离着自己的家族近的亲事才好。   当然,除非遇到那种特殊的、一旦错过就终生遗憾的青年才俊,不然轻易不能把女儿嫁到李家太远的地方,即使是在自己的任官之地也不行。   于老爷家拒绝了庞家的议亲在前,县太爷家拒绝了庞家的议亲在后。很多见风使舵的人家、以及那些与潘家交好的人家,都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   于是,他们也跟着拒绝了庞家的提亲。   这下可把庞老爷给气得狠了。他认定了是潘家人在暗中捣鬼。   当然,这回庞老爷没有冤枉潘家人。   于老爷家和县太爷家拒婚庞家的消息,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流传开来,潘家在其中没少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绝对称得上功不可没。   可是,庞老爷气归气,却也拿这些拒婚的人家,没什么办法。   人家即使不是祥云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也都不是能够随意拿捏的小老百姓。   哪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   哪个背后没有几个强力的靠山?   再说这儿女婚事,本来结亲就是为了门当户对的两户人家,能够形成利益联盟,正所谓“结两姓之好”,若是强硬地逼着人家就范,那不就成了结仇了?   所以,庞老爷是分外挫败。   只是他依然没有后悔对儿子的管教太过失败,反而想到的是,既然庞家找不到门当户对的殷勤,不妨往下看看。   只是,这话一说,就被老太太给否了。   庞家老太太顿时深觉委屈了自己心爱的孙子,好一顿作。   把个庞老爷作得头皮发炸,不得不溜之大吉,落荒而逃,从家里躲了出去。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自己总不能一直躲在花楼里,一辈子不回家啊!   庞老爷觉得自己头疼得要命,请了大夫来诊治,苦药汤子喝下去,针扎得脑袋像个刺猬,却还是没有缓解多少。   就连善解人意的一斛珠,亲自来安抚庞老爷,都没能把他的头疼给疏解掉。   ……   躲在豫中郡的萧冷月,也在头痛难忍。   他在豫中郡留了一支心腹队伍,本来就是为了篡位失败留下的后路。   只是此时,于老爷训练的那些新丁,一部分被送到了于知南手上,另一部分,也是新丁之中的七成,都被运到了豫中郡。   豫中郡的地盘,已经基本上被楚轩手下的一个铁甲卫头目给占了。   一开始他仗着的不过是在各地留守的铁甲卫的力量,对上萧冷月留在豫中郡的心腹,还真不够看的。   但谁曾想,这伙人使诈,先是收买了几个叛徒,得了萧冷月的心腹日常行动的路线图,然后就埋伏在他往返于军中和住处的路上,派了精英队伍刺杀了他。   萧冷月的那个心腹,身子骨不错,心还长偏了位置,所以也算命大,没死成。   但此时,那个人已经处在重伤昏迷之中,完全无法理事。   自然更不用提带兵跟人抢地盘了!   而于老爷那头,又源源不断地送训练好的新丁过来,给铁甲卫补充兵力。此消彼长之下,萧冷月那个心腹的地盘,就渐渐地,都被楚轩的心腹给鲸吞蚕食了。   萧冷月本以为,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豫中郡,自己就能东山再起。   再不济,也能占据一块儿地盘,慢慢地发展起来。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丧家之犬一般的狼狈境地,不由得愈发深恨楚轩。   ------------ 第181章 纺车   豫中郡首府郊区的一个破败的小院儿里,近日住进来一对夫妇。   男人高大英俊,长眉入鬓,凤目威严,眼尾高高挑起,面相略带煞气,鼻直口方,称得上仪表不凡。   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偷来的。   女人身姿娇小瘦弱,小脸苍白无血色,五官精致,眉目如画,只可惜看起来身体虚弱得很。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也穿着一身粗布裙衫。   诡异的是,自打住进了这间院子,这两个人就没有出来过。   日常的菜蔬饮水,都有人送进来。   洒扫采买,也都有仆役去做。   只是,用得起仆役的人,难道还会穿不起绸缎?   村民们都觉得很是好奇,但没人敢接近。   因为这对夫妇头一天住进来的时候,村里的泼皮破落户,就去探过路。   也不知是想弄两个钱花花,还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貌娘子……   结果,第二天,村口就多了一具尸体。   村长和里正都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没有报官,也没有声张,只自掏腰包准备了一副薄棺,将那泼皮的尸首,给葬在了村子附近的乱葬岗。   这两个人,其实就是逃亡到这里的萧冷月和楚轶。   萧冷月颇为谨慎地联系到了自己的手下,结果却得知自己的心腹被刺杀,重伤昏迷无法理事的消息。   楚轶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但现在她还不能死。   所以萧冷月到底还是请了大夫给她治疗,也盯着她吃药。   只是依然不愿意让她吃饱喝足,不愿意让她好好休息,唯恐她有了力气,就会想方设法地搞事情。   两口子如今形同陌路,彼此防备,但表面上,却还是一派和谐。   至少外人别想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楚轶的失眠越来越厉害了。   晚上萧冷月睡着了的时候,楚轶很想爬起来,一刀结果了他。   但又怕他的“睡着”只是个假象。   若是偷袭失败,自己的境遇肯定会更难过。   可是白白放着这样的机会不能偷袭,就让楚轶寝食难安。夜里萧冷月睡着了,楚轶反而睁着眼瞪着房梁,一宿一宿地无法入睡。   ……   李希贤头一回在自己家,这样广受欢迎。   因为李希贤休沐三天,他又赶在假期前一日就到了家,这几天,家里的伙食水平,已经焕然一新了。   大家都跟着沾光,自然看李希贤满脸都是笑意。   除了李希贤回家第一顿,是老太太乔细妹亲自下厨,接下来这几天,都是冯氏和王氏轮流掌勺。   王氏还勉强获准帮忙打打下手,可以跟着洗洗菜什么的。   而最擅长黑暗料理的聂氏,干脆就被老太太乔细妹,给放了好几天假。   名义上是让她歇一歇,实际上却是禁止她接近厨房。聂氏喜不自胜,李家众人,简直比她本人还高兴。   总算可以不用受二嫂的“厨艺”荼毒了!要是聂氏能永远都被禁止上灶就完美了!然而,后一个得寸进尺的提议,却被乔细妹无情地否决了。   等到李希贤好不容易挣脱了众人的拳拳爱意,回到自己的卧房独自去温书的时候,又被年幼的弟妹缠上了:   “哥!”   “哥!”   “哥你教我读书吧!”   “哥,我也要学!我要学写字!”   李云舒和李希杰两个小不点儿,一左一右,拉着李希贤的衣襟,一脸乖巧孺慕地哀求道。   李希贤看了看面前的两张小脸儿。   李云舒大概是真的想学读书认字写字。李希杰么,到底还是太小了,怕是纯粹属于鹦鹉学舌,跟着凑热闹的。   但李希贤想了想,还是打开了《三字经》,一句一句教李云舒念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清脆而又整齐的童声,响了起来,回荡在李家的篱笆院儿里。   李家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侧耳细听了一阵,又漾起笑容,带着笑意继续劳作起来。   ……   李云心的“家政培训”还在继续。只是,摇了整整三四天纺车之后,李云心忍不住拼命回忆起来当年研究过的纺纱机。   现在的纺车是立式的,只能放一个纱锭,很显然是比较古老的款。   印象里,似乎只要把这个立式改成卧式,保持纺车的旋转,好像就可以多加上去好几个纱锭。然后就能同时纺好几倍的纱线出来。   具体是怎么加的来着?   李云心盯着纺车,陷入了沉思。   乔细妹来喊她吃饭的时候,就见到李云心正咬着一根纱线,站在纺车前面,呆呆地瞪着纺车出神。   “李云心!”   乔细妹的火气,都快把房梁烧穿了。   亏得自己还觉得这孩子这两天辛苦了,没想到她却这样偷懒!   亏她还以为,这个往常闻着香味儿就自己冒出来的小吃货,这会儿竟然忙得连饭都忘了吃,好心好意来喊她去吃饭,却没想到她竟是躲在这里发呆呢!   乔细妹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流星地冲着李云心冲了过来,抬起一只手,就要敲李云心的头。   却不料,李云心听到她这一声大喊,被打断了思路。   这一回过神来,瞧见老太太怒气冲冲的模样,一不留神就把纺车给碰翻了。   纺车发出“啪嗒”一声响,摔在了地上。   李云心正在琢磨要怎么才能把纺车改成卧式的,这下可好,不用她琢磨了,纺车倒下的模样,让她的头脑之间,电光火石般,闪烁出来了灵感的火花。   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李云心大叫一声,开心得简直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见到乔细妹冲过来,她乳燕投林一般猛地扑过去,一把就抱住了乔细妹,搂住了老太太的脖子,踮起脚尖,在她皱巴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奶,我想到了!我想到怎么办了!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说完这话,李云心便像只兔子一样,一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儿。   乔细妹刚刚还举着手,想要打李云心两下。没想到被她突然这样子一抱、一亲,蓦地觉得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家里的孩子大了,很少会这样亲近自己。   即便是心姐儿这个性子飞扬跳脱的,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自己亲近了。   她摸了摸脸上那个湿漉漉的印子,嘴角微微翘起,突然不自觉地想到,心姐儿刚刚说“我想到了”,所以,她应该不是在发呆。   可是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 第182章 初提   李云心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没想到,立式改成卧式,竟然这么简单。   想出来怎么做,后面就从容了。   李云心开开心心地去吃了午食,下午还跟着老两口儿一块儿送了送李希贤。   这趟去书院,她就不跟着了。   让李榆和冯氏跟着老两口儿过去看一看好了。   李云心埋头折腾她的纺车,等到乔细妹从镇上回来,就见到自己的那架既老又旧的纺车,变了副模样。   纺车横卧在地面上,挂上了六个线轴,正在唰唰地一刻不停地转动。   在纺一根线同样的时间里,可以一起纺出来六根线……   这,就是心姐儿之前在想的东西?   李云心一脸骄傲,乐呵呵地看着乔细妹:   “奶,你来试试,看看顺手不?你别看这个看着有点儿吓人,其实操作起来很简单的!”   乔细妹有点儿惊讶,又有一点儿激动,接过了李云心让开的位置,上手纺纱。   转轴转起来,跟立式纺车,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这个纺车,还可以用脚踩着踏板,好像比之前的旧款,更省力了一些。   乔细妹试了试,就觉得十分惊喜。   “心姐儿,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然而,李云心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乔细妹脑门儿上头,正在哗啦哗啦地往外冒着一串一串黑黑的小字儿:   “这孩子,为了偷懒,可真是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   李云心想了想,对乔细妹说道:   “奶,我把这个送给青梅姐做回礼,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你是说这个纺车?”   “不,我是说造这个纺车的法子。”   ……   乔细妹一阵沉默。   片刻后,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的心姐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李云心不由得有些佩服乔细妹。   老李家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乔细妹明知道这纺车是个生财的法子,竟然就同意她这样拱手让人了。   而不是想借着这个,图谋些利益,实在是不容易。   有了新的发明创造,还是能带来财富的那种,图谋利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   但这份合理合法的利益,就放在眼前,触手可及,却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放弃,这就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够做得到的了。   李云心郑重地对乔细妹施了一礼。   ……   于青梅见到了纺车的图纸,惊讶极了,忍不住问李云心:   “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因为奶奶看我天天这样子肆无忌惮地占你的便宜,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她想让我亲手做些东西给你做回礼,就开始教我女红。   她是从纺纱织布开始教我的。   然后我就偶然发现,这纺车其实可以改进一下……”   李云心微红着脸颊说道。   于青梅捡到了李云心的脸色,还以为她被夸奖了在害羞,或者是做出了新东西在兴奋,也没有多想。   殊不知李云心是在惭愧。   就这样把前人的功绩按到自己头上,实在是有些惭愧啊。   不过,这个王朝自己闻所未闻,说不定根本就在某个平行世界呢。   自己即使再嚣张一些,应该也不会对曾经的那个现代世界,有什么影响吧……   于青梅看到李云心又在呆呆地出神,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孩子,怪不得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的呢。   就凭这动不动说说话就走神的劲头儿,就知道她为什么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了。   新型纺车的构造很简单,只从立式改成了卧式,比立式纺车增加了几个纱锭,同时还在下端加装了脚踏板。   既然有图纸,要打造出来,应该也很容易。   先造一批试用一下,如果好用就可以大规模推广一番了。   于家之前并没有做布庄这一块儿的生意,但如果能够提供更低廉、更优质、更大量的纱线,想来那些绣坊啊、布庄啊,都不会拒绝。   于青梅把这图纸和构思,都交给了她三哥。家里的生意,基本上都归三哥负责。   这改良版的纺纱机,是李云心明确说了要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于青梅倒是也没有跟李云心算酬劳。   只是在自己心里暗自决定,这制糖生意的份子钱,她会一直坚持支付到最后,绝不会半路上过桥抽板。   ……   李希文带了些蝉姨娘做的肉干,回了行知书院。   他打算再埋头苦读一段日子。   回头今年的童生试,他不但一定要下场,还务必要一举通过。   送走了李希文,李槐一家子在巷子口站了半晌,直到看不到李希文坐的那辆车的影子了,才回转来。   林氏给曹氏和李槐说了一声儿,就带着李烨,回了东厢房。   李槐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乘着习习凉风,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许是因为天色已近傍晚,天空的灰暗,让人觉得暮色将近。   一直等到天上的雨点落了下来,李槐才一瘸一拐地转身回了房。有个在豫中郡底下一个小县做典吏的老友,最近刚给他写了信来,说了豫中郡的纷乱。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他的羡慕。   然而李槐想到的却是,豫中郡都已经有些乱糟糟的了,这渤海郡,又能太平多久呢?   怀着一腔忧虑回了屋,李槐就看到,曹氏正皱着一张脸,捏着帕子,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他。   他看到曹氏就觉得不舒坦,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要往西厢房走。   曹氏却拉住了他,提起了分家的事儿:   “老爷,你且等等。”   “怎么地?家用又不够了?”   曹氏一听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天借着李希文回来的机会,蝉姨娘在采买的时候,手笔就大了很多。蝉姨娘跟她要钱,她当然得跟李槐要钱。   这才要了两回,李槐就不乐意了。   可既然蝉姨娘是打着好好招待文哥儿的旗号,曹氏偏偏有苦也说不出。   她咬了咬牙,宁可先揭过去这一茬,也得先把正事儿说了:   “老爷,我是有正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儿?”   “老爷,你看,文哥儿眼看着就要下场了,珠姐儿也出了那样的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跟老宅那边,提一提分家了?”   李槐白了她一眼:“你急着分家做什么?你又听后街那几个长舌妇撺掇了?”   曹氏急切道:   “老爷,咱家老爷子老太太,那脾气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既然说了不许珠姐儿做妾,那就必然不会同意珠姐儿做妾!”   “珠姐儿出了那样的事儿,嫁给人家做正头娘子,哪里还嫁得出去?若真的听老两口的,这孩子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曹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涕泪纵横,一张老脸更是没法看了。   李槐厌恶地挥了挥手让她走开:   “你别一天天地胡思乱想,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 第183章 分家   李希贤回了书院,李家的晚食,又恢复了往常的水平。   而且,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吃得太好了些,大家伙儿都觉得,今个儿这些清汤寡水,分外地难以下咽。   李云珠勉强用送菜汤就着咸菜丝,吃掉了一碟子干干巴巴的糜子面儿窝窝,便早早地下了桌。   她脸色有些苍白,用帕子半掩着脸,低着头,匆匆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大房的房子依然只有李云珠一个人在住。   李云翠偶尔会过来给她作伴。   一进门儿,李云珠“哇”地一声便吐了。   今个儿的菘菜汤,淡而无味,咸菜又太咸,她刚吃到嘴里,嗓子眼儿就有些难受,等咽了下去,胃里更是觉得很不舒服。   这几天,李云珠一直胃口不佳。   即使李希贤在的时候,家里人特意做的那些好菜,她也有些吃不下。   李云珠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要不,怎么竟然连那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都吃不下了呢?   难道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李云珠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不想死。   她一点儿都不想死!   当初出了事儿之后,她不是没想过投井上吊拿剪子抹脖子。   但她舍不得。   活着,很苦。   但死了以后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她打心眼儿里害怕。   虽然她现在,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可她还是想活着。   ……   李云珠的哭声压抑而微弱,她一直用帕子捂着脸,用手捂着嘴,没敢让别人听到。   李云翠注意到了李云珠的异样,但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是李云珠的那股子矫情劲儿又犯了呢。   哼,也不看看现如今,谁还会像往常那样娇着你!   李云翠暗中吐槽。   其实,有些时候她是很嫉妒李云珠的。   但李云珠出事儿以后,李槐和曹氏的表现,让李云翠不再觉得嫉妒李云珠了,反而感觉她有几分可怜。   但这几天,发现李云珠不好好吃饭之后,李云翠就觉得,说不定是李云珠又开始吃小灶了,所以看不上家里的伙食……   李云翠心里头,隐隐约约地有点儿泛酸。   她把这事儿告诉了李云秀和李云柔。   毕竟跟姐妹们吐槽不在场的姐妹,也是八卦的乐趣之一。   李云秀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李云珠的性子,要说犯了矫情劲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云柔到底还是心软些,忍不住拿了一双鞋垫儿当借口,过去找李云珠。   “珠姐儿,你现在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话,先帮我找个花样子呗?!”   李云柔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推开门进了李云珠的房间。   李云珠刚喝了点水,吃了一块儿没有什么味道的云片糕。听见李云柔的声音,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李云柔眼睛好使着呢,一眼就看到了李云珠的小动作。   莫非李云珠真是躲进屋里吃独食来了?   李云柔进了屋,跟李云珠问候了下,借了她的花样子翻看,一边翻着,一边偶尔抬起头问李云珠:   “这个好看,你觉得咋样?”   “这个花样子也不错,你看这个地方,用的是什么针?”   一边不断地问着李云珠问题,一边观察她的脸色。   李云珠的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仿佛一棵被太阳晒得失了水的小青菜……   没多大会儿功夫,李云珠又“呕”了一声儿。   她急忙掩住嘴,然而却看到李云柔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珠姐儿,你病了,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已经不把咱们这些家人当家人了么?”   李云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云柔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躺在炕上,盖好被子歇息,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枕头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转身出去找了乔细妹。   李云心正和乔细妹在一块儿,听着乔细妹耳提面命地讲怎么裁衣裳。   这会儿一听说李云珠的症状,李云心顿时想到一个可能性,就忍不住看了乔细妹一眼。   乔细妹的脸色果然也变了,看来她也想到了。   李云柔对乔细妹说:   “奶,珠姐儿吃不下东西,还动不动就想吐,说不定是胃里受寒了,我去给她请个大夫来吧?”   乔细妹刚要摇头,就听李云心说道:   “姐,你在家陪着大姐吧。我去请王大夫来!   王大夫医术好不说,人品也挺过硬。   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呢,等闲不会说谁家的闲话。”   乔细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行,你去吧!”   李云心撒腿就跑,乔细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心姐儿为什么要强调王大夫嘴巴严?”   ……   王大夫看诊的结果,李云心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的嘴巴真的跟蚌壳一样紧。   不过,乔细妹马上就派了李希仁去镇上,去给李槐和曹氏报信。   当天晚上,李槐和乔氏就回来了,而且,还一直坚持要接李云珠回镇上去住。   老两口儿和大房两口子,关起门来商议了半晌。   后来老两口儿和李槐夫妇甚至吵了起来,但很快,就又都自觉地刻意压低了声浪。   就连李云心引以为傲的偷听大法都失灵了。外面的人只能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最终,李槐夫妇满脸丧气,把李云珠接走了。   李云珠似乎还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思,但乔细妹和李景福都没有开口留她。   李云心发现,李景福和乔细妹,两人看起来都似乎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看来这个结果,让他们备受打击啊。   ……   李云珠被李槐夫妇俩接走半个月后,李家开了新祠堂,在里正和屯长等乡邻,和李景福的弟弟李景茂一家子的见证之下,宣布了分家。   出人意料的是,李景福和乔细妹,竟然没有选择跟大房一家子一起过。   而是把五个儿子都分了出去,老两口儿选择了自己过自己的。   这个结果,当即引发了李家众人的不解和哭求。   这不是明摆着说,李家各房头的儿子们都很不孝顺吗?   然而李景福说:   “这不是说你们不孝顺,而是我们俩,还没老到不能动弹呢。   这回分家,只是析产,并不分居。当然你们若是想搬出去住什么的,也都可以。   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就按着各个房头均分。   至于家里的钱财,我跟你娘老两口儿给你们分一部分,我们自己留下一部分。   李桃和李梅姐妹两个,虽然都已经出了门子,但家里头但凡遇到点儿啥事儿,她们俩从来都没有袖手旁观的时候。   所以,我跟你们娘商量了下,觉得也得给她们姐妹俩分点儿。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抓紧说。   等文书都定了,就不能再改来改去的了。”   ------------ 第184章 成婚   李槐当即就说道:   “爹,娘,不管这家分还是不分,也不管咱们是不是在一块儿住,儿子孝敬您二老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这事儿,咱们里正、屯长,二叔二婶,还有各位乡亲们,都能给咱做个见证!   我李槐做事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   李槐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力,十分感人。   李景福微微撇过头去,闷声说道:   “爹信你。”   乔细妹根本就没看他。   李景茂皱着眉头,瞅着哥嫂的模样,再瞅着李槐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八成是哥嫂跟槐哥儿之间因为什么事儿,生分了。   可是这事儿他也不好劝,只好先看看再说。   其他几个儿子们互相递了个眼神,就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事儿,八成就是上回老大两口子跟老两口儿,躲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半晌,商量出来的。   不过,老两口儿虽然没有明言指望谁养老,这事儿老大必然是甩不脱的。再说了,老两口儿现在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哪!   等到将来老两口儿动弹不动了,需要照看的那一天,自己这么多兄弟,大家伙儿分摊一下,轮流搭把手的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相比之下,今天的析产分家到底怎么分,反而是众人更关心的。   在李云心的花式“折腾”之下,家里的进项添了不少,这水田旱地,也陆续添置了许多。   现在家里共有水田二百亩,旱地一百八十亩,总计三百八十亩土地。   因为李桃和李梅是出嫁女,田地就不能分给她们了。   李家老两口自家留下八十亩旱地自己用。   其余三百亩土地,平均分给大房到五房。每个房头都能分得四十亩水田、二十亩旱地,共计六十亩田地。   家里的房子,也按着现在各房头人的实际居住情况,平均分配。   也就是说,谁住着哪套房子,都可以接着住。   只是这部分房子的所有权,就从老头儿老太太手上分割了出来,归了各房头自己。   大房一家子虽然住在镇上,该分给他们的房子,也依然分给了他们。   至于前后两个院子,和院子里的全部设施,全都归老两口儿所有。   各房头谁要用,也都可以用,但需要经过老两口儿的同意。   豆腐坊,归老两口儿所有。收入全部都要交到老两口儿手上。   而王氏、李希仁、李希义,都可以从老两口手上领在豆腐坊做事情的工钱。   各个房头的孩子们帮着豆腐坊做事,也可以领取一些小奖励。   老两口取了家里的钱匣子出来。   钱匣子塞得满满当当,一打开,几乎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那里面塞着十两重的银锭子两枚、五两重的银锭子两枚,一两重的小银锭十枚,一百枚一串的铜钱若干串。   老两口儿给了李桃和李梅,每人分了一锭十两重的银锭子,说这算是补给她们的嫁妆。   五两重的银锭子老两口儿放着没动。   一两重的银锭子,从大房到五房均分,每一个房头分了两枚。   一百文一串的铜钱,每个房头分了两串。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钱匣子,几乎一下子就空掉了一大块儿。   偌大个钱匣子里头,就剩下两个孤零零的五两重银锭子、几块儿散碎银角子,外加一小堆儿还没有串起来的零散铜钱。   老两口儿将钱匣子盖上,收了起来,对李家众人说道:   “今儿个这样分法,你们可同意?若是都同意,那就这样定了。”   聂氏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剩下那些都不分了吗?”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聂氏身上,看得她有点儿害怕: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柳抬起胳膊肘,就给了聂氏一杵子:“傻老娘们儿,瞎咧咧啥?!”   然后陪着笑,对老两口儿说道:   “聂氏不懂事儿,她也不是故意的。爹娘千万别动气,咱们不跟她这混人一般见识。”   聂氏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不过看着刚刚大家伙儿的眼神儿,再听听李柳这反应,她就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所以,聂氏立马低下头,揉着衣角,乖乖地扮起了鹌鹑。   曹氏心里暗恨,老两口儿平时显得好像多偏着李槐似的,现在这分家的时候,明明这家当的七成,都该归长子所有,怎么能按房头均分呢?   可是,不管心里头多么不满,嘴上她却保持着沉默,连一丁点儿不愿意的意思都不敢露。   不然,都用不着别人,光李槐一个,就能收拾得她满地找牙。   此时见聂氏退缩了,曹氏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摇晃聂氏两下,把她那些吞回去的话都给晃悠出来。   但聂氏是打定了主意装鹌鹑到底了。   曹氏只好咬着后槽牙,认了这个无奈的结果。   这个小插曲轻轻抹过去之后,李家的分家大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李槐按着李景福的意思,写清楚了文书,还誊抄了几份。   大家都在文书上签了名,不会写字的,就按了手印儿。   然后去官府记了档,过了明路,这事儿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老李家分家这事儿,给村里人提供了将近半拉月的谈资。   半个月之后,镇上的新闻取代了老李家的旧事,成了靠山屯的新话题。   庞耀祖和潘铭两位少爷,在集市街偶遇。   两下里都没忍住心底的火气,面对面掐了一架。   庞耀祖被潘铭打折了一条腿,潘铭被庞耀祖打断了两根肋骨。   庞家和潘家的冲突,再度升级。   庞家的花楼被砸了两栋,潘家的绸缎庄被烧了三个。   ……   老李家开了祠堂,正式分家之后,尚且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李家长房大孙女李云珠,就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匆匆出嫁了。   不知李槐和庞老爷是怎么谈的,两人只在一间简陋的茶楼里见了一面。   但两人见过一面之后,这门婚事,竟然就定了下来。   整个婚礼的流程,就一个特点:快!   六礼之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全都合并了起来,时间压缩了再压缩,用了拢共不到三天的功夫,就走完了这些形式。   最后的亲迎,庞耀祖也没有亲自出现,而是请了庞耀祖的一个娘舅家的表兄,替他完成的。   整个订婚、结婚的过程,都透着一股子草率的感觉。   庞耀祖作为庞家的小少爷,新婚竟然都没有起新房。而只是在家里重新挑了个院子,粗粗粉刷了一下,就用作新房了。   而新娘子李云珠的嫁妆,更是十分简薄,甚至连家具都来不及打。   曹氏只好把原本打算陪送的家具,全都换成了木料。   ------------ 第185章 冷遇   李云珠孤单地坐在喜床上,屁股底下的桂圆莲子花生之类,硌得她很难受。   但她不敢动,也不想动。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机会,披着大红的嫁衣,坐着四人抬的轿子,堂堂正正地嫁给人做正头娘子。   可她同样万万没想到,自己嫁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畜生。   而这场简单得堪称敷衍的婚礼,他都不肯露个面,竟然只让一位娘舅家的表兄,替代他穿着新郎的喜服来迎亲。   此时李云珠还不知道庞耀祖前些日子刚刚被潘铭打断了腿的事,只以为庞耀祖不愿出现在这场婚礼上,是在故意怠慢她。   李云珠黯然神伤:“也许,我就是没有得遇良人的命吧!”   她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当她还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的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候,别人家的小娘子,若是穿了件比自己漂亮的衣衫,戴了件比自己贵重的首饰,就是她的生活里,仿佛是天塌下来了一般的大事。   谁知道,等到这天,真的塌下来了,在父母眼里、心里,她就是个纯粹的累赘了。   不,可能不只是累赘。   他们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好像是什么会咬人的脏东西一般……   李云珠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她近些日子胃口不佳,很少能吃到适口的东西,人又瘦弱憔悴了不少。   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弱不禁风的,泪珠挂在脸上,更是额外多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   天亮了。   李云珠万万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她竟然就这样呆呆地在喜床上坐了一整夜。   腿麻了,脚失去了知觉,面颊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除了她自己,始终没有人来掀起她的盖头来。   她竟然就这样,一直孤零零地坐到了天亮。   她的心情复杂又矛盾,既期盼,又恐惧,但庞耀祖却一直没有出现。   床头的一对龙凤红烛,已经燃到了底。   只留下两摊烛泪。   ……   李云珠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因为之前一直坐在喜床上不敢动,腿脚都麻木得快要感觉不到了。   她艰难地用手撑着床爬了起来,从喜床上捡起来一颗红枣塞进嘴里。   根本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   再不吃点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晕过去。   奇怪的是,明明胃里饿得像是被火烧一样,她却依然没什么胃口,想到那些饭菜的味道就忍不住恶心。   明明腹中空空,她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吐了两口酸水出来。   李云珠用帕子掩住嘴,再一次满怀苦涩。   自己可能,真的是快要死了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脚步声杂而不乱,进来了两个穿着月白色衫裙,外罩秋香色褙子的仆妇。   仆妇身后,跟着四个端着水盂、铜盆、帕子、澡豆、梳子、衣裳等物什的丫头。丫头们身上统一穿着雪青色衫裙,外罩湖蓝色比甲,头上都用雪青色缎带,扎着双丫髻。   李云珠有些惊讶,就见那两个仆妇眼神里的鄙夷,一闪而逝。   其中一个仆妇屈膝行了一礼,对李云珠说道:   “少奶奶先洗漱吧。今儿个要去给老夫人、老爷、太太敬茶呢。”   一众丫头将李云珠簇拥了起来,纷纷动手给她换衣、洗脸、梳头、挽发……一整套程序下来,李云珠觉得,自己的肚子更饿了。   她有些头晕眼花,抓着丫头的手、半靠在丫头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走了半晌的路,来到老夫人住的地方,老夫人和庞老爷、庞太太,以及庞耀祖的几位叔伯等亲戚,都已经等了一阵子了,此时众人都颇有几分不耐烦。   庞耀祖还在养伤,自然不能来。   此时见到李云珠终于被丫头扶着进来了,众人的目光先是直愣愣地在她肚子上转了一圈儿,又从头到脚,把她好一顿打量。   李云珠从老夫人开始,挨排儿给一众长辈们磕了头、敬了茶,收了一堆珠光宝气的钗环首饰之类见面礼。   最终要起身的时候,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庞家立马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诊。   之后,当李云珠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住处,已经换了个地方,不在那间大红色的新房里了。   老夫人特意指了几个使唤人过来,陪着李云珠,督促她好好养胎。   李云珠这才知道,原来庞家同意迎娶自己,主要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小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   既觉得悲哀,却也有几分庆幸。   从前,成为庞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是她求之不得的荣耀。   而现在,成为庞耀祖的妻子,却让她痛苦不堪,甚至只觉得这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愿沉醉,只想速速醒来。   但这个孩子,让这场噩梦,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既然是为了孩子而结亲,这期间庞耀祖应该都不会来烦她吧。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不必朝夕相对,甚至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这样也好。   不,这样更好。   庞家老太太指派给李云珠的丫鬟仆妇,队伍十分庞大。   上了年纪懂得照顾孕妇产妇的老嬷嬷两人,三十多岁的中年媳妇子两人,十六七岁的稳重丫鬟两人,十四五岁的二等丫鬟四人……   外院粗使的根本都不用到李云珠面前来打照面,就更不必提了。   因为庞耀祖的腿伤未痊愈,李云珠身子本就柔弱,又要养胎,也不便挪动,因此,庞家径自把三朝回门儿给取消了。   不过,庞老爷亲自吩咐了家人去接了李槐、曹氏和林氏,让他们体谅些庞家的现状,亲自过来看望李云珠。   李槐和曹氏对这一点,心情十分复杂。   然而,待他们亲眼看到了庞耀祖的腿伤,也亲眼见到了李云珠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模样,倒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   李家人开了祠堂分家之后,老两口儿就当自己没生过李槐这个儿子。之所以没把他除族,还是因为不愿耽搁文哥儿的前程。   按照老两口儿的意思,庞家人品性不堪,富贵也只是一时的。   他们都那么欺负珠姐儿了,又怎么能把珠姐儿嫁过去呢?   可是老两口儿和李槐夫妇俩,彼此各自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偏偏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只好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为了维护李槐一家子的名声儿,老两口儿对外只说是分家了,连对子女们,都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老两口儿想着,以后就当李槐这一房,是个远房亲戚那样相处吧。   若无必要,日常都不必联系了。   ------------ 第186章 女婿   就连李希文过了童生试,李槐给家里捎了信儿,李景福和乔细妹也没有去。   只指派了李柳过去送了份礼道了声贺,就算是全了礼数。   时间长了,李家众人也慢慢咂摸出味儿来,都知道老大这一房,跟老两口儿之间,是真的生分了。   只是老两口儿既然没有明说,大家伙儿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愿意跟老大来往的,就继续来往。不愿意跟老大来往的,就渐渐疏远了。   这里面,愿意跟老大来往的典型代表,就是同样住在镇上的李桃,和一门心思觉得跟着李会爱有肉吃的李柳。   而李松和李桐,原本跟李槐就不是很亲近,如今既然老两口儿不待见大房,他们自然也就悄悄疏远了大房。   四房的李榆,倒是一如既往,既没有跟李槐多么亲近,也没有跟李槐多么疏远。   李榆现在那小日子过得,简直要美得找不着北了。   李云柔勤快能干,家里家外的活计,样样都拿得起来。   李希贤进了行知书院,入学不到半年,就已经顺顺利利地升了一回班。   李云心聪明伶俐,折腾出来个豆腐坊不说,还不断推出新产品,颇得李景福和乔细妹老两口儿的欢心。   近些日子,又跟于老爷家的二娘子鼓捣什么作坊去了。   要不怎么说他李榆就是命好呢?你看看整个靠山屯,乃至整个祥云镇,谁家能有这样的闺女!   再瞅瞅两个小的。李云舒和李希杰一直形影不离,两个娃儿自己就把自己给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了,一丁点儿都不需要让大人操心。   也因此,冯氏省了很多功夫。就更可以全身心扑到李榆身上,把他给伺候得舒舒服服了。   其实说起来,柔姐儿的相貌,并不输于大哥家的珠姐儿。   在李榆看来,既然李云珠可以嫁给庞耀祖,那长相并不逊色的李云柔,应该也能嫁个差不多家境的小郎君才对。   所以,十里八村那些听说了李云柔的贤能,来给李云柔说亲的,都被李榆出面挡了回去。   乔细妹为此有些着急,但李云心却有几分支持。   她并不是赞同李榆的打算——让李云柔去攀高枝儿,而只是单纯不希望李云柔太早出嫁。   毕竟,按照现代人的观念来看,李云柔这个年纪,妥妥滴未成年啊!   让李云柔现在就议亲,过上一两年就出嫁……这样祸害一个花季少女,虽然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李云心依然觉得很难接受。   李榆虽然糊涂,但他这番阻拦,却刚好歪打正着了。   李云心为了说服乔细妹,再次干脆利落地把好友于青梅拖出来挡枪:   “梅姐儿给我说过,要让她娘亲自替我姐相看合适的亲事呢。”   听了这话,乔细妹倒是不那么着急了,但依旧有几分担心:   “那,你好好跟梅姐儿说一说,千万莫要拖得太久了。这好人家的好郎君,可不等人啊!”   “行,奶你就放心吧!”   李云心大包大揽,实际上心里也不大有底。   乔细妹担心的,的确是个问题。   这年头的人,普遍早婚早育。   若是想给柔姐儿说个不那么早婚早育,还得四角俱全的人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可是,倘若为了这事儿去麻烦于青梅,似乎又有点不厚道。   于青梅再怎么豪爽大方,也不会乐意小小年纪就掺和这给人做媒的事情吧!   ……   “爹,这是市面上刚出来的新酒,您老尝尝看喝得惯不?”   李桐恭敬地说着,将一个精致的五福梅花纹青瓷酒壶,端端正正地放在岳父陈虎面前。   陈虎年纪不小了,一脸饱经风霜的沧桑之色。   他留着一把盖住了大半张脸的大胡子,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似乎有点儿自来卷儿。虽然用一根木簪束成了发髻,但依然能看出来,前额的头发有点蓬蓬松松、毛绒绒的。   陈虎是个常年混迹在后勤队伍里的军汉。   近些年来,一直官运亨通,稳中有升,但一直到现在这个岁数,依然只是个基层军官。   他妻子去得早,只给他留下了陈氏这一个独养女儿。   夫妻俩当年,也算是相识于微时。成了亲之后那几年,也一直是清贫度日。媳妇儿身子骨本来就弱,那几年日日辛劳,为他里外操持,身子着实亏虚了不少。   好日子刚过上没几天,媳妇儿这憋着的心气儿一松下来,就一病不起,年纪轻轻地,竟然就狠下心,撇下了他和孩子去了。   陈虎把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放在心尖尖上疼。   对待这个女儿,简直比对自己的眼珠子还要宝贝几分。   连带着,他对李桐这个女婿,也格外高看几分。   李桐这小伙子人品不错,再加上对自己的女儿,也确实很好。   女儿恋家,经常动不动就从婆家跑回来,带着孩子,也带着李桐。   老李家人必然不可能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李桐自己就给摆平了,根本用不到他这个当老丈人儿的出面。   小两口儿都孝顺。   这李桐也知道自己爱喝酒,遇到点儿什么新出的酒水,总是记得给自己带上一份儿。   陈虎越看李桐越觉得满意,拿起那把精致的五福梅花纹青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李桐倒了一杯。   “我尝尝,你也尝尝。”   尝了一口,陈虎眼睛大亮:   “这回这酒不错啊!”   李桐也尝了一口,这酒水,乍看简直如同泉水一般,色泽清澈透明,毫无杂质。尝起来,入口甘冽醇厚,辛辣却不呛口,回味无穷。   他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这酒,其实是老李家四房的心姐儿鼓捣出来的。   近几个月,心姐儿和于家的那个喜欢穿一身大红衣裳,骑着匹白马到处乱跑的小娘子,俩人一块儿,私底下鼓捣了个酿酒的作坊。   不过,老李家这一大家子人里面,只有自己知道,心姐儿才是这酿酒作坊的主力。   那酿酒的方子,还有那些古古怪怪的设备,都是心姐儿折腾出来的。   心姐儿这丫头,平日里最爱鼓捣这些个东西。这段日子,她好像就突然迷上了折腾这高粱酒。闷头折腾了两三个月,现在这成品出来了,果然跟市面上大部分的酒,都有些不一样。   这种用五福梅花纹青瓷酒壶装的酒,要卖足足一两银子一壶。   而这一壶里,只装了不过区区三两酒水。   陈虎的话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李桐的思绪:“桐哥儿啊,你上回跟我说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 第187章 捐官   陈氏不由凝眉,看向这翁婿俩。   李桐见陈氏看他,有点脸红:   “娘子,我不想天天这么闲着,除了种地,就五脊六兽的,所以求咱爹给我捐了个官。事先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   陈氏没说话,她不觉得惊喜,只觉得惊心。   李桐又没有功名在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能做什么官?   求自家老爹去捐官,无非也就是个伍长、什长,或者,是个小旗?   若能求到个百户,都顶天了!   毕竟老爹自己个儿,辛苦了这么多年,还算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的,才升到了个千户,就止步不前了。   陈虎看向陈氏,知道这个闺女一向主意正,忙帮着李桐说好话:   “桐哥儿其实也舍不得离了你,求官不还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你咋还掉上脸子了?桐哥有志气,想给你挣个诰命,挣个凤冠霞帔呢!”   “爹,这诰命是那么好挣的?   你们做武官的,这功劳,不都是一刀一枪,拿命拼出来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那凤冠霞帔不当吃又不当喝的,不过就是个虚名,我要那玩意儿有啥用?更何况,还要让桐哥儿拿命去拼,我这心里能好受么?”   陈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其实她也不是个多么爱哭的人,但一到陈虎面前,她的眼泪就比谁来得都快。   陈虎最怕陈氏在他面前掉眼泪,一见陈氏哭了,立马就慌了:   “哎呦哎呦,好妞妞,咱不哭,不哭了啊!   爹听你的,你说了算,你说不让桐哥儿去,咱就不让桐哥儿去!   妞妞乖,别哭了,啊!   你这一哭啊,把爹的心都哭碎了!”   陈虎的眼睛里,也泪光闪闪,眼瞅着就要落下来了。   陈氏再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爹还是那么宠她。   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姨娘生了弟弟,就把这疼爱她的心思,分到弟弟身上去。   李桐和陈虎的妾氏陶姨娘,都有些无语。   陈氏都多大了?陈氏生的娃李希明,都已经四岁多了!这陈虎,咋还把个闺女,当奶娃娃哄呢?   陈氏问陈虎道:   “爹爹给相公捐官,花了多少银子?找了谁的门路?”   陈虎有点儿难为情:   “找了程二爷的门路。倒是也没花多少银子……我把上回得的那个青铜鼎送去了。银子么,就只花了一百两。   毕竟咱们要求不高,只求了个小旗。这小旗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官职,本就不值什么。”   一百两银子!陈虎他竟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陶姨娘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   平时自己买块儿好料子,买个首饰什么的,那才几两银子?把个陈虎心疼的,哪回不得怼自己两句?   要不是赶上逢年过节之类的,他最见不得自己在这穿着打扮上花钱。   可贴补起女儿来,却一丁点儿也不心疼!   “爹,你有这闲钱,给你自己活动活动多好,再不济你把这都留着,将来给小宝也行啊!”   陶姨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却听陈虎笑道:   “傻闺女,你是个闺女,我都这样疼你。小宝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还能不疼他么?   这都不用你操心!我都算到你前头了,早都安排得妥妥滴了!”   只是,陈虎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安排。   陈氏也不再问了,转过头对李桐说道:   “要光是花了银子,这事儿啊,我还真就不让你去了。   可程二爷这个人,本事大得很,脾气也大得很。爹爹既然走了他的门路,你若是不去,以后怕是再也难求他办事了。”   李桐大喜过望,刚刚他还真以为,这回是去不成了!   陈氏看着李桐的表情,淡淡一笑,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到李桐碗里:   “你既然心心念念惦记着建功立业,我又怎么舍得拦着你?   只愿你时时刻刻把我们娘俩儿放在心上,凡事多加三分小心,别太挣命,让我们娘俩儿失了依靠才好。”   李桐激动得一双眼睛都闪闪发光,甚至不顾岳父陈虎和岳父的小妾陶姨娘都在场,一把握住了陈氏的手:   “娘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陈氏娇嗔地白了李桐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咱爹和儿子都看着呢!”   李桐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挠了挠头。   为了化解尴尬,急忙转脸去问陈虎:“爹,那我这什么时候去办手续啊?”   “嗯,你这几天先好好陪陪妞妞。也别着急也别上火。   过两天的,等告身下来了,我亲自带着你去,把这事儿的手续给办了。”   李桐顿时觉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有了陈虎这一句话,想必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   前些日子征兵,他差点儿就一时冲动,直接跟人家走了。   只是,一来看爹娘那样如临大敌,二来也舍不得娇妻幼子,到底还是克制住了那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上回跟老丈人唠嗑,也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男人这一辈子,该怎么过活上头。   李桐也是喝了点儿酒。   一时激动,顺嘴就把心里的想法秃噜出来了。   他当时好像还借着酒劲儿,表达了想要在老丈人手底下当个小兵的意思。   陈虎竟然就把这事儿,认真当个事儿给办了。   估摸着也是觉得,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若是女婿有了出息,也能保证让闺女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吧!   李桐没有料错,陈虎的确是这么想的。   李桐跟陈氏的感情真心不错。李桐对陈氏的好,也是发自内心的,想必不会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而生变。   陈虎手里确实有些积蓄,但他将来,总有老的时候。再说他还有了个儿子。   以前可以给自己留够棺材本儿,剩下的全给闺女。   现在么,就不能不为了儿子的将来考虑了。   若是能把女婿扶持起来,一方面闺女能享福。另一方面,将来即使自己走得早一天、晚一天的,李桐这个做姐夫的,难道还能不帮扶一把小舅子么?   一时间,酒桌上宾主尽欢。就连陶姨娘,都笑容满面。   陶姨娘虽然听说陈虎为了李桐花钱求人,心里有几分不满,可到底不敢放在嘴上。再者说,她也没必要冒着得罪陈虎的风险,跟陈氏明面上撕破脸。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陈虎伺候好了,好好把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   现在陈虎怎么宠爱女儿,将来就能怎么宠爱儿子。   说不定哪,将来这陈虎还能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把自己给扶正了呢!   ------------ 第188章 月饼   陈氏和李桐照例又在陈家过了夜,陈氏的闺房就是他们夫妻的住处,房内的摆设什么的,都维持着陈氏出嫁前的样子。   成亲后,陈氏每次回娘家,都住在这里,后来干脆带着李桐和儿子李希明,一块儿住在这里。   好在陈氏的闺房原本就宽阔舒朗,格局很大,多上两个人住着,也并不拥挤。   按说陈虎只是个千户,光凭他那点饷银,怕是没能力置办起这样的房子。   但陈虎大小是个官,手底下自然不缺人孝敬。   管的事也是后勤上的事,多少也能沾些油水。   他本来没有什么根基,靠山也是后来靠着殷勤小意搭上的。   多吃多占,他自是不敢,但光是上头的大人物手指缝里漏下来的,就够他吃用了。   陈氏进了自家的闺房,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安心与自在。   她卸了钗环,换上了更为舒适的家常旧衣,也给李希明换了一身更舒适的细棉布衣衫。   李桐自己动手,熟门熟路地从衣箱里找出来自己常穿的家常衣裳换了下来。   夫妻俩都放松了发髻,将头发披散下来,准备安歇。   这时候,陶氏端着个托盘,走到陈氏房门前敲了敲门,提高了声音问道:   “妞妞,姨娘来看看你,睡下了吗?”   陈氏忙拉开房门,请陶姨娘进来坐:   “哎呀,不知姨娘要过来,我这衣衫不整的,还请姨娘见谅。”   陶姨娘看着陈氏身上的旧衣裳,神色和悦而温柔:   “妞妞,到自己家来,还这样客气作甚?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外道。”   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几案上:   “其实姨娘也没什么事儿。这不快要中秋了么?   镇上的欢喜糖果铺出了新款的点心,叫做百果月饼。   姨娘尝过了,觉得这月饼馅儿很是新奇,想到你说不定会爱吃,就又专程给你买了些。   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陶姨娘指了指托盘上的两个点心盒子,笑着对陈氏说了一番话。   陈氏笑道:   “姨娘费心了。我还真挺爱这一口儿的。   这月饼先放这就行。   我这刚吃了晚食,还有点儿撑得慌呢。怕是得先消消食再吃了。”   陶姨娘和陈氏又随便寒暄了几句闲话,便摇摇摆摆地走了。陈氏把她送到房门外才回转来。   李桐已经打开了一盒百果月饼。   包装的盒子是硬纸做的,底色是淡淡的米黄,上面印着颜色鲜亮的月下金桂的图案,和描绘中秋佳节的诗句。还在盒子侧面,印着清晰的“欢喜糖果铺”字样。   打开盒盖一看,一个盒子里,竟然就只放了四块儿月饼。   这月饼做得十分精致小巧,大概只有一寸见方。月饼正面还印着字:枣泥、乌梅、凤梨、莲蓉。   陈氏打开了另外一盒,同样是一寸见方、精致小巧的四块儿小月饼。这回正面印着的字是:抹茶、豆沙、蜜桔、香芋。   竟是每一块儿的口味都独具特色、各不相同。还真配得上“百果”之名。   据陶姨娘说,还有不少别的品种呢!   只是这月饼卖得实在是贵,一盒区区四个小月饼,竟然就要卖足足一两银子。   一般人家,哪里吃得起哟!   耳边回荡着陶姨娘的话,陈氏和李桐,就掰开这月饼,准备尝尝味道。明哥儿这会儿也闻见了月饼的香气,吵着要吃。   陈氏怕他积食,就只给他掰了一小块儿让他尝。   这些月饼,都是甜口的,但吃起来的感觉还真挺不错。柔软适口,甜而不腻,反而带着馅料本身特有的香气。   让人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块儿下去,意犹未尽,欲罢不能。   两人晚食明明没少吃,也都知道惜福养身的道理,却还是一时没忍住,竟将两盒子八块儿月饼,分着吃光了。   明哥儿看着眼热,每次李桐和陈氏这两口子掰开月饼分着吃的时候,明哥儿就也吵着要吃。陈氏怕他消化不良,不敢多给。   明哥儿就只能可怜巴巴地吃一点点,尝尝味道。   ……   李桐看着眼前空空的月饼盒子,忍不住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简直就好像跟自己给老丈人买的那壶酒一样……   你一边觉得贵,一边还会忍不住想着,人家这东西虽然卖得贵,但也有贵的道理,这东西还真就值这个价。   他忍不住暗自嘀咕:   “这欢喜糖果铺,也是于家的产业,该不会也有心姐儿在里面掺和吧?”   但是很快,他就自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心姐儿还是个孩子呢。   她能折腾出来纺车,纯粹是个巧合。   后来能折腾出来高粱酒,也是因为上回,老爷子李景福抱怨老太太乔细妹给他买的酒太浑浊,每次吃之前还要筛……   心姐儿听了就上了心,琢磨了好久,又有于青梅跟她一起折腾,才酿成了这个新酒来。   可这月饼,她以前见都没怎么见过,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关系嘛!   就算她聪明伶俐、鬼点子多些,自己也不能这样,把什么都算到她身上去呀!   李桐摇了摇头,甩掉了自己脑海中的荒诞念头。   ……   “心姐儿,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新鲜有趣的点子来呢?”   于青梅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披着件大红披风,骑着她的白马,慢悠悠地对着李云心,问出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李云心骑在小乖背上,抚摸着小乖勃颈上的鬃毛,感受着小乖的肌肤之下的血液和肌肉,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可是老天爷的亲闺女,这些本事,那都是神仙教我的。”   于青梅笑着啐了李云心一口:   “哈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夸你两句,你看把你给美得,都找不着北了吧?其实我看呀,你就是个吃货,吃着吃着,就吃出心得来了!”   李云心做出一副特别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呀,完了完了,竟然被你看穿了!”   然后李云心便摆出一脸“我好凶好凶”的表情,作势要来抓于青梅。   于青梅纵马疾驰,撒着欢儿地跑远了,洒下一串欢快的笑声。李云心也乐呵呵地催着小乖,追了上去。   自打她每天给小乖刷毛、喂食、喂水,每天跟小乖说话开始,一个月左右,她就已经跟小乖混的很熟了。   那之后,李云心就天天都抽出一段时间来,骑着小乖,跟着于青梅学骑马。   不知是小乖个子很矮,所以很适合她的缘故,还是小乖性格太好,一直很听话、很配合的缘故。总之,李云心骑着小乖学骑术,适应得非常快。   现在从骑马这一项来讲,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出师了。给她换匹马,她也能骑着跑几圈了。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骑小乖。   ------------ 第189章 买窑   练箭的事情,李云心也一直在坚持。或者可以说,她一直在拼命。   这些日子,她已经练到能开一石的弓了。   只是每天用一石的弓,射出去足足五百箭,还要瞄准了靶子、尽可能射中,依然让她觉得很吃力。   每次练完,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从头到脚都是汗,累得连话都不想说,饭都不想吃。   于青梅也曾经劝过她,让她不要这样拼命。   李云心却一直态度十分坚定。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渤海郡这太太平平的日子,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世道是乱的,虽然人心思定,但到底天下未定。   将来楚王若能一统天下,大概渤海郡就真的可以得享太平了。   但万一楚王败了呢?   争夺天下这种游戏,谁能保证谁就一定是赢家?   单从靠山屯来看,这小地方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简直跟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般。   但到了祥云镇上,光是那庞家和潘家两个大户之间的明争暗斗,就让人颇为不安。渐渐地好像何家、郑家、胡家都卷进去了。   目前真正能够置身事外的,也就一个程家,一个于家,一个彭家,外加一个县太爷家。   县太爷过不了太久,就要离任了。   彭家和程家,都是外来户,家族都在别处,只一两房人在这渤海郡。   于家却是合家搬迁到了渤海郡来的。   这些事情,于青梅平日里并不怎么关心。有些信息是李云心有意打听来的,有些信息,却是于家的四少爷,于知秋,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的。   于青梅带着李云心去遛马的时候,于知秋有时候也会骑着他那匹黄骠马,跟着遛两圈儿。   因为年龄相仿,于知秋倒是经常跟于青梅在一处玩耍。   只是当于青梅要和本地那些浮浪子弟一起凑热闹的时候,于知秋往往就躲了。   他是宁可天天闷在屋里,侍弄那些鸟儿、侍弄那些画画草草,也不愿意跟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混在一块儿。   相比之下,于青梅的性格,其实要随和得多了。   只要对方别太矫情,她就会很好相处。几乎可以说,她跟谁都能玩到一起。   但于青梅虽然好相处,能像李云心这样,跟她处着处着,俩人就好得快赶上一个人儿了,也实在是不多见。   于家上下人等,都知道李云心这个小丫头的存在。   从一开始的来了直接请进门房喝茶吃点心,到后来的来了都不用通报,直接请她进院子,甚至直接把她安置到得月楼,这个过程,拢共没用上一个月。   现在李云心到于家的校场练箭,到于家的马厩照看小乖,都不用跟于家人打招呼。   但李云心虽然在很多时候有些不拘小节,有些时候有些熟不拘礼,但就算仅仅是出于现代人的界限感,她也不会做出不打招呼就在于家乱闯的事情来。   因此于家人都对李云心的印象很不错,觉得这小丫头礼数虽然不算周全,但贵在真诚,而且并不会恃宠而骄。   大部分于家人,尤其是下人,看到的都是于青梅对李云心的种种偏爱与照顾,并不知两人的合作关系。   而于家的核心人物,比如于老爷,比如于知秋,都对于青梅和李云心的合作心中有数。   一开始原本是拿出来哄于青梅开心的那个铺子,现在也做得风生水起,成了整个祥云镇上崭新的一景。   每当“欢喜糖果铺”又推出新品了的日子,欢喜糖果铺门前排队的人群,都能把这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镇上已经有许多模仿“欢喜糖果铺”风格的铺子诞生了。   只是别的还好说,单这推陈出新的速度,委实是拍着马也追不上欢喜糖果铺啊。   而李云心送给于青梅的纺车图纸,现在已经经过于家的匠人改良,做成了可以同时放置九只纱锭的纺车。   于家人将这纺车制了一批出来,跟着卖糖霜的队伍一起运到江南去,高价卖出,赚了头一茬就收手,一下子就赚得盆满钵满。   过后于家三爷于知春,还把这份改良过的图纸,卖给了江南一个大织场。   然后便功成身退,继续专注地去做糖霜生意去了。   后来,于青梅和李云心又折腾了个酒坊出来。   一开始做的是高粱酒。   李云心在原本旧的工艺基础上做了些改进,调整了装料容量和发酵时间,又增加了两回蒸馏的步骤,得到了一款崭新的高度酒。   与此同时,配套定制了一批精致的吉祥纹样的酒壶和酒坛,走高端路线。   有这样过硬的产品,又有于知南管理的铺子和经年的管事销售,很快于家酒坊的新酒,就铺开了好几条销售的长线。   一条线供应本地的酒楼和散客,一条线供应江南,一条线供应青州,一条线供应荆湖。   只是因为战乱还未平息的缘故,青州这条线走得不是很顺畅,江南这条线也得绕远走海路,成本上升了不少。   李云心把整个加工过程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于家。   但这一回,于青梅坚持跟李云心又签了个文书,照样根据酒品的销量,给李云心提成。   兴许是于青梅的态度让李云心受到了鼓舞,她歇息了没多久,又开始做低度的果酒和花酒。   比如葡萄酒、青梅酒、山楂酒、桂花酒、桃花酒、玫瑰酒之类。   每一款新型酒水推出,她都会配上专门定制的酒器。   这门生意,李云心都交给了李梅。   因为有之前的大订单合作的基础,李梅对李云心很是信任。   所以当李云心提出要让李梅扩展生意,再买一口窑,再雇佣一些烧瓷器的匠人回来的时候,李梅没有把这个提议,当做小孩子的话,而是认真考虑了三天。   三天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这门婆家祖传的烧陶生意,扩展到更高的层次。   李梅的公婆对这样的冒险不大赞成,但又深知李梅的脾气,若是不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怕是能将家里搅扰得天翻地覆。   李梅这个媳妇儿,勤快能干,对人真诚,只是自己性子太过骄傲,言语刻薄,而且性子又非常执拗。   她认定了什么事,那简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婆家人纵然心有疑虑,却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最后,公婆另辟蹊径,干脆主持了分家,把李梅和她丈夫给分了出去。   ------------ 第190章 烧瓷   李梅为了这事儿,大受打击。   李梅的丈夫倒是个情深义重的,对李梅百般安慰。后来见自己的安慰不见效,又来找了李云心。李云心这才知道,李梅竟然信任她到了这等地步。   这心情一激动,李云心就给了李梅一个烧制瓷器的特殊配方。   说起这个配方,它的来历倒是有趣。   自打李希贤升了班,学习的课程内容就有了些变化。   他不只要学习四书五经,还要开始学习诗词格律,以及怎样写文章。   当然,丙班的课程,依然是以学习四书五经之类的正课为主。至于诗词格律也好、写文章也好,都非常粗浅。差不多就像是现代小学生的语文课一样,只能算是个入门级。   可是李云心觉得,这读书么,当然不能拘泥于课内。   所以,她一有空,就会去逛逛书店,给李希贤搜罗一些他现在用得上,或者将来用得着的书。   与此同时,李云心也买了些涉及风俗人情的游记,本朝和前朝的历史,以及各种技术类的杂书。   反正她现在不差钱,想买就买!   而为了避免麻烦,李云心每回买了书回来,除去给李希贤用的那些,多半也是直接放在于青梅的书房,都不会带回李家去。   再者说,她如今在李家的地位,也是老两口儿心尖尖上的人。   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跳出来给她添堵。   李云心有一回在翻一本游记类的书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烧制瓷器的特殊配方。   这份配方,勾起了李云心对于骨瓷的记忆。   她知道,现在的工艺条件,可能达不到真正的骨瓷的效果。   但按照这个配方,再在其中加入一定比例的骨粉,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云心将这个原始的配方和自己写的添加骨粉的现代瓷器配方,放在一起,给了李梅。   李梅如获至宝,被婆家不理解,甚至被强制分家的痛苦,顿时都被这份惊喜给压了下去。   李梅拉着她的夫君,两人一起走遍了祥云镇所有适合烧制瓷器的地方,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将能够惠及儿孙的瓷窑卖掉。   个别败家子要卖瓷窑的,叫的价格,李梅又吃不下。   当她愁得满嘴起泡、吃也吃不香、谁也睡不着的时候,李云心再一次拯救了她。   李云心拿了五百两银票给李梅,笑盈盈道:   “二姑,这钱你先用着。等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还我。不管你拿去买瓷窑也好,买瓷土也好,总之不要为了钱的事情着急上火。   咱们只要有人在,什么坎迈不过去?   若是没有了人,就算买了瓷窑,有了方子,谁来用?”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道理从李云心嘴里说出来,李梅还是觉得有些惭愧,也有些警醒。   她性情一贯高傲,也正是因为这份高傲,让她羞于跟人求助。   遇到什么事情,都愿意自己默默地扛下来。   但遇到了自己扛不住的事情,难免就要着急上火,给自己的身体添堵。   如今听了李云心这番劝解,最关键的是这实打实的银票,让她顿时斗志昂扬起来。   李梅有些担心,问李云心这银票是从哪里来的?   “莫不是偷拆了老太太的钱匣子?”   “哈哈,自然不是。   我这是跟于家人借来的,签字画押了的。不过期限比较久,人家也不会收我利息。   二姑你放心用着,不必急着还钱,将来总有能赚回来的时候。   若是不够,还能再借呢!”   李梅摇头道:   “不用再借了。   心姐儿,你跟人于家的小娘子关系好,这时候这些事情都没什么。   可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将来你们若是关系不那么和睦了,这些今天看来都不是什么事儿的事儿,到时候都会成了人家心里的刺。   二姑不白用你的银钱,给你按市价算利钱。   将来你还钱给于家人的时候,也千万记得,给人家附上利息!”   “成。”李云心点点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李梅的顾虑不无道理,最关键的是,她很显然是在为自己考虑,自然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李梅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找到那些制瓷人家里,一个一心把瓷窑卖出高价的败家子,将他家祖传的那一口小瓷窑买了下来。   败家子狮子大开口,被李梅发挥了自己的刻薄毒舌,打击得落花流水,最后花了二百两银子的“冤大头价”,买下了这座“又小又破又漏风,风水又不好”的小瓷窑。   从官府那边登记造册之后,李梅就雇了匠人,一门心思投入到学习烧制瓷器上头。   因为有之前在婆家学到的制陶的底子,烧瓷虽然与制陶不同,但到底还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   李梅上手得很快,等她完全掌握了烧瓷的法子,就开始亲自实践李云心给她的配方了。   经过四个月左右的实践,李梅终于制出了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新瓷。   李云心见到成品,觉得很是惊喜。   真论起来,李梅精心烧制出来的这些瓷器,不论是与景德镇的薄胎白瓷,还是与现代生产的英式骨瓷,都是不能比的。   但比起同时代的民窑瓷器,却有了显著的进步。   李梅烧制出来的这一批试制成功的瓷器,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釉面晶莹剔透,带有光泽,光泽明亮柔和,温润如玉。用手指敲一敲,就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怎么看,都比普通的民窑瓷器,高出好几个档次。   既然李梅已经掌握了烧制这种新瓷器的法子,李云心就跟她定了长期合作的大单。   无论是高粱酒,还是葡萄酒、青梅酒、山楂酒、桂花酒、桃花酒、玫瑰酒之类,都选用了李梅这口小瓷窑烧制出来的新瓷器做专属包装。   一来,这种漂亮的新瓷器可以提高酒品的包装档次,让人一见就觉得贵有贵的道理;   二来,这种新瓷器,在市面上是独一无二的,可以作为一种防伪标志。   李云心惦记着假酒容易把人喝出事儿来,心心念念都是得好好防伪。   却浑然忘记了,这个时空,即便有假酒,也不过是兑水或者假冒伪劣、败坏口碑之类,并不会出现被人用工业酒精勾兑假酒的险恶局面。   李梅接了李云心的订单,简直像火烧眉毛一样把从李云心这里借走的银子还上了,还一再催促李云心去于家还钱,还得别忘了给于家人送点礼物表表心意。   李云心都笑呵呵地一一应了。   随后,这五百两银票,就又悄悄地回到了李云心藏钱的镯子里。   ------------ 第191章 过节(上)   除了那个跟母亲冯氏的陪嫁之一很相似的木簪之外,后来有一回,李云心还入手了一只中空带机关的木质手镯。   一直戴在手上,日夜不离身。   这手镯的木质很普通,就是北方常见的黄杨木。   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是中空的,机关做得十分巧妙。可以轻易塞进去一卷银票,从外面,却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李云心对这个镯子爱不释手,当初一买到手,就美滋滋地戴上了。   结果,乔细妹以为这镯子是来自于青梅的馈赠,冯氏和李榆则以为是乔细妹贴补给李云心的私房,竟然连问都没人问一声儿。   这镯子的来历,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糊弄过去了。   木簪么,李云心现在还不能戴。   毕竟刚留头没几年,发量还只够扎两个小鬏鬏。   而且,按时下的规矩,女子要行了及笄礼,才可以戴簪子的。   靠山屯这乡下地方,老李家这样的庄户人家,及笄礼自然也很简单。   但必要的仪式,还是有的。   就像是现在的村里人,生了男娃,就要在门上左首挂上一张小小的弓佩上两支小箭,生了女娃,就要在门上右首挂上一块儿大红的帕子。   若是富贵人家,这弓箭和帕子的材质,就会很名贵。   说不定还是那些名家大匠出品。   但在村子里,弓箭可能只是孩子的父亲或者祖父用最普通的树枝做的,只能摆着看,不能拿来打猎;而帕子也可能只是用最普通的麻布或者葛布做的,只不过用染料染成了红色。   然而材料虽然简单、甚至粗陋,这礼节,却是万万不能省的。   李云心穿越以来,最大的感慨之一,就是这些“古人”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礼节和仪式感。   比如她现在的身份,明明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孩儿,见了祖父母、父母、伯父叔父、伯娘婶子这些长辈,都要请安问好,行礼如仪。   当然,毕竟是庄户人家,忙于生计的时候多,能安安心心行礼、受礼、还礼的时候少。所以大家都渐渐地把各种礼节尽可能简化了。   但不管怎么简化,该有的礼仪规矩,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少。   再一个,这些“古人”,还有个特点,就是把日子过得,特别具有仪式感。   李云心穿越以来,已经经历了端午节、六月六、中元节……   差不多每个月,都有个让人不得不重视的重要节日。   在这里过节,跟在现代的时候比起来,有很多不同之处。   在这里,端午节的时候,除了人尽皆知的赛龙舟、包粽子之外,家家户户一大早便要出门踏青,要采摘早晨的露水,带回家里洗脸,洗手。   也要采了艾草和松枝,悬挂在门上。   还要用彩色丝线或者棉线打了络子,装上葫芦,拴在门上。   也有些人家会用彩色纸叠成蝙蝠和葫芦,挂在门上。   家家户户,都会给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的脖颈和手臂,系上五彩丝线或者棉线。有些地方,小孩子的眉心还要用朱砂点个红点。   大人往往都要喝一盏雄黄酒,小孩子也要捏着鼻子,喝一小口。   喝完雄黄酒,还得吃五毒饼。   所谓的五毒饼是把“五毒”,也就是“蛇、蝎、蜈蚣、蟾蜍、蜘蛛”的图案印到点心上,然后把这个点心吃掉。   据说吃了这些,可以避免受到“五毒”的伤害。   另外,大人小孩身上,都要挂上装了艾草的香包。   当然,富贵人家可以在香包里装上很多不同种类的香料,比如沉香、檀香、丁香,麝香,龙涎香之类。   但不管你更偏爱什么香料,反正艾草这一味,都是绝对不能少的。   过完这个色香味俱全的端午节,李云心也系上了五颜六色的五彩线,眉心也多了个红点儿,再搭配上那两个小发鬏,以及一身地道的“汉服”,李云心觉得自己活脱脱真的成了个古代小孩儿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只过了几个月的功夫,脑海里那些现代的记忆依然鲜明而真实,但却仿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端午节的五彩线要一直戴到六月六呢。   六月六,在这个时空,也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这一天要突出两大重点,一个是“洗”,一个是“晒”。甚至有些地方,干脆将六月六称之为“洗晒节”。   家家户户都要洗衣裳,洗各种需要洗的纺织品。家家户户都在晒衣衫、被褥、床单。   大人小孩儿都要沐浴,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这一天,小孩子们在端午节的时候戴上的五彩线就都可以摘了,然后要放在河水里,顺水漂走。   这一天,皇家和王公贵族,要在晴朗的阳光下,晾晒出行的銮驾仪仗。   大大小小的寺院、道观、藏书楼,乃至书院和普通读书人家,都要把藏经、藏书,拿出来,掸去灰尘,摊开来放在阳光底下晾晒,去除潮气、霉气。   在祥云镇这里,还有个独特的风俗。   女婿要陪着女儿一起回娘家。   娘家要招待女婿吃一桌好菜,当然,具体操作起来,就是丰俭由人了。   不过,娘家给女婿的这一桌饭食,做几个菜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务必要包含用今年新打下来的新麦子磨成的面粉做的白面饼。   但这面饼,却不能用普通的烙饼,而是要加上椒叶等物,使之呈现五种不同颜色,名之为“五色石饼”。   据说与女娲娘娘炼五色石补苍天有关。   这一天,李桐陪着陈氏回了陈家,李希文陪着林氏回了林家,庞耀祖也陪着李云珠回了李家。   庞耀祖跟李云珠一起坐的轿子到的李槐家。   下了轿子,却又拄上了拐杖。   他这伤筋动骨,其实还没满一百天呢。但他非得要跟着李云珠来,庞家人怎么拦也拦不住。   六月六这个节日固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值得庞耀祖拿腿去换的程度。   庞家人原本想着把李家人接过去,然而庞耀祖死活不愿意,最终怕他闹得厉害再伤了自己,庞家人到底还是松了口让他跟着李云珠回来了。   不过,庞家派了一堆下人,先到了李槐家一顿张罗安顿,打前站,又呼呼啦啦一大群人跟着这小两口儿,一路陪着,一路招摇。   等到了地方,庞耀祖就偏偏坚持要自己走,随从们谁也不敢管。   就都心颤颤地看着庞耀祖下了轿子,一手拄着拐,一手扯着李云珠的手,俩人一个腿脚不便,一个挺着个大肚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可把曹氏给唬了个够呛。   ------------ 第192章 过节(中)   李云珠的肚子已经很可观了。只是人还是很瘦,显得整个人越发瘦骨伶仃,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大得有点儿吓人。   绫罗绸缎穿在她身上,虽是浓重的大红色,但因为人实在太瘦,倒是更添了几分衣袂飘飘的仙气了。   曹氏着实被吓到了。   女儿这副形容,分明在庞家过得不怎么好啊!   之前那庞家的仆妇来说的,什么燕窝鱼翅日日吃着,这都吃到哪里去了?   夫妻俩虽然拉着手往前走,却仿佛没什么默契,更像是庞耀祖憋着一股气,在扯着李云珠往前走。而这小夫妻俩之间,也全程都没有什么交流。   曹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想要上去搀扶吧,可是若只搀扶女儿,又怕不合适;若要去搀扶女婿,那就更不合适了。   她急忙去看李槐,却见李槐阴沉着一张脸,郁郁地看着小两口儿。   曹氏这下子更急了。   感情不光是女儿女婿处地不咋地,这老丈人儿和女婿之间,也眼瞅着要糟啊!   这翁婿两个,虽然都瘸了腿,彼此见到对方,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惺惺相惜,反而倒是一副相看两厌的模样。   曹氏急得不行不行地,忙忙拉过一个庞家的仆妇:   “怎地也不让人搀着少爷、扶着点儿少奶奶?”   那仆妇倒是礼数周全,全然不似庞耀祖那样不把岳家放在眼里:   “回亲家太太的话,少爷不愿意让我们扶着,少奶奶夫唱妇随,也不愿意让我们扶着。”   这话说得漂亮,曹氏又是个素来无急智的,只好咽下心头的不满,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听了这话,李槐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了。   这门亲事,他确实算计了几分。但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原本珠姐儿这丫头,就是他的掌上明珠。珠姐儿的前程,他也早有安排。   不管是做妾、还是做续弦,抑或做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原配发妻,都轮不到庞耀祖这样一个土财主家、宠坏了的混账玩意儿!   若不是这个小畜生,哄骗了珠姐儿,欺负了珠姐儿,跟珠姐儿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还害得珠姐儿怀了他的孽种,自己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珠姐儿原本是要做官家太太的!犯得着去算计他一个土财主家的正妻之位么?   越想这些,李槐心里的火气便越大。   庞耀祖拉扯着李云珠,已经走到了台阶上,来到了李槐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如果人的目光能够杀人,大概这一对翁婿,都已经血溅当场,碎尸万段了。   按说这时候他就应该迎过去,把庞耀祖这个女婿迎进门。   但此时此刻,李槐简直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别说迎上去把庞耀祖接进来了,他就那么挡在门前,连让路都不打算让一下。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庞家的下人们,大热天儿里,愣生生冒了一头冷汗。   庞耀祖这小祖宗有多任性,他们是知道的。   可六月六这样的节日里,女婿陪着女儿回娘家,却大闹娘家……这话,它好说不好听哪!   是,庞家和李家的地位压根儿就不对等。   但既然结了亲,这儿女亲家,就不能一家压着另一家。   不然这是结亲么?这不就成了结仇了?   再者说,礼数这东西,即使你不愿意讲,你再怎么疏狂放纵,也不能落了把柄给人啊!   庞家和潘家正在明争暗斗,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另外几家大户,明里帮衬说和,暗里早不知备下了多少后招,就等着庞家倒下去,好一拥而上,分了庞家的产业呢!   若是庞耀祖在岳父家都闹起来,庞家无疑会再一次陷入舆论的旋涡。   到时候,庞耀祖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可以毫发无损。   自己这些跟着的人,莫不是就要做那背锅的?到时候上哪儿说理去?这岂不是无妄之灾?   庞家的仆妇丫鬟小厮们,各个都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忙忙地簇拥上前去,把李槐和庞耀祖隔开了。   一边儿说着吉祥话,一边儿暗地里给李槐夫妇递着祈求的眼神……   李槐到底还是让开了路。   倒不是他对这些庞家的下人,有多么心软,而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被庞家的下人们,一窝蜂地簇拥着,从门边儿给挤开了。   李家的宴席,倒是预备得很有水准。预备了四凉菜、八热菜、十看碟儿,外加一个羹、一个汤,凑了个十全十美。   当然,这得感谢蝉姨娘的好手艺,和李槐再一次大出血的钱袋子。   ……   靠山屯的李家老宅,在六月六这一天,也很是热闹。   李桃带着她的夫婿和儿女,李梅也带着她的夫婿和儿女,纷纷回娘家来了。   乔细妹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李桐也陪着陈氏回了陈家,但其他的儿媳妇儿们,都没有张罗着回娘家。   虽然李槐一家子都不在,李桐一家子也不在,但有了李桃一家子和李梅一家子,老李家这招待女婿的宴席,依然摆了两桌,才让一家人将将坐下。   李桃近些日子已经不再动不动就挑衅,动不动就跟李梅对线了。   主要是因为两点:一是李梅一门心思扑在瓷窑的事情上,没工夫搭理她。二是因为上回李梅领了乔细妹的令,到镇上跟李桃讲庞家的事儿,跟她长谈了一回。   虽然那回长谈的结果依旧是不欢而散,姐妹俩的关系,到底还是缓和了几分。   自打李云珠最后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庞耀祖,李桃就想法巴上了庞家。   为了这事儿,李梅还特意去找李桃打了一架。   打那之后,李梅就一直懒得搭理李桃。   但说来也怪,李梅不搭理李桃了,李桃反倒觉得少了点儿啥。如今反倒不怎么敢在李梅跟前嘚瑟了。   ……   除了女婿要陪着女儿回娘家,六月六这一天,还得祭祀河神、祭祀城隍,热热闹闹地开庙会呢。   这一天的热闹劲儿,真是喧喧嚷嚷,活活泼泼,也就正月十五上元节、八月十五中秋节,冬日里的冬至和过年,能与之媲美了。   三月三上巳节和端午节这样的重要日子,都比不上六月六的喧嚷繁华。   再一个,就是集市街上的药铺、医馆,以及大小寺院道观等地,都要开始向路人免费施绿豆汤之类的祛暑汤饮。   就连县衙和一些商铺,也会欢欢喜喜地跟进。   欢喜糖果铺,就施了一天的祛暑茶。   给路人的,是统一熬煮好的冰糖菊花枸杞茶,另外也有绿豆汤供应。   而店里卖的,就有香薷扁豆消暑汤、桃花荷叶消暑茶、玄参麦冬甘桔茶、佩兰甘草消暑饮、玫瑰普洱茶等等,可供客人选择。   ------------ 第193章 过节(下)   过完热热闹闹的六月六,就是七月初七,也就是女儿家的乞巧节。   其实,虽然很多地方管七夕叫做“乞巧节”,或者“女儿节”,但小男孩也可以参加。   当然,女孩儿们要做的拜月、斗巧、乞巧这些活动,男孩儿们是不参加的。   但小男孩儿们在这一天,可以单纯做个快乐的吃货。   吃“巧果”、“巧饽饽”,还可以喝“巧芽汤”。   尤其是这“巧芽汤”,是用谷物发芽,剪芽煮汤,据说可以令人“耳聪目明”,十岁以下的小儿,人人有份,不喝都不行。   富贵人家的乞巧节,要给家里的每个小娘子,都扎一个高高的彩楼。   彩楼之上,张灯结彩,装饰得十分漂亮。   拜月的香案、祭品都要摆在这里。   七夕夜里,斗巧、乞巧、拜月的仪式之后,还要抓一只“喜蛛”放在小巧玲珑的盒子里,让它结网。这给喜蛛结网的盒子,就要藏在这彩楼之上。   第二天清晨起来查看。   若是这蛛网结得完整、漂亮,就说明乞巧成功了,这小娘子将来长大了,就会像织女“七娘娘”一样心灵手巧。   若是这只喜蛛没有结网,就说明这小娘子拜月的心不虔诚。今后要勤学苦练,以待来年七夕乞巧节,再拜月瞻星,跟织女“七娘娘”倾诉衷肠,祈福求保佑。   而除了扎彩楼之外,还有“斗巧会”。   小娘子们要用通草、彩纸、芝麻、米粒等物,制成各色花果、人物、器皿,甚至还有人会做出来山水风景、楼台园林……   大家都要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互相比一比谁的作品最有巧思,谁的手艺最让人叹服。   在李云心看来,这简直就是个手工艺比赛啊!   比完赛,这些作品还不能撤走,得作为贡品,摆放在拜月禳星的香案上,用来拜“七娘娘”,也就是织女星。   其实除了这些作品之外,还有人会摆上自己亲手采摘的鲜花、水果,自己亲自调制出来的胭脂水粉、还要用剪纸、折纸等方式做成的小衣裳,也有人会摆上自己做的布偶,还要自己的绣活儿之类……   好在,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规矩。   像是一般的百姓人家,或者贫苦人家,既不用扎彩楼,也不需搞这“斗巧会”。   寒门贫户家的小娘子,过着七夕乞巧节的时候,只需要设下香案,前摆上随力所办的祭品,虔诚跪拜礼敬即可。   但在拜神之后,要比赛穿针引线。   若是可以一口气用同一根线连续穿过七个针孔,就算是“胜巧”,若是穿不到七个针孔,中途出了状况之类,就叫做“输巧”。   李云心头一回觉得万分庆幸,自己不是穿越到了富贵人家。   你要说让李云心干点儿技术活儿,搞一些小发明之类的,她有兴趣、也有钻劲儿。但你要说让她做手工,这不是难为人么?   要不是为了偷懒,她当初也不至于反复琢磨怎么改进纺车呀!   只是,这七夕乞巧节,却是不能不参加的。   李云心跟李云柔、李云秀、李云芳、李云娇,还有年幼的李云舒,李希杰,一块儿玩了穿针斗巧的游戏。   李希杰年纪太小,被姐姐们勒令不许碰针线。   所以他一改常态,没有紧紧跟在舒姐儿屁股后面,而是和李希明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巧果去了。   姐妹几个一番斗巧,人人都做到了迅速巧妙地连穿七根针,只有李云心一个不小心,把针弄掉了,自然也就没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穿针的任务。   姐妹们都来安慰她,李云心也欣然接受。   毕竟她再怎么适应如今的身份,骨子里也是个现代人。对这些节日什么的,其实更多抱着的是一种新奇有趣、贵在参与的心态,反而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重乞巧的结果。   不过,在别的小娘子心里,这乞巧失利,可是件大事。   就连乔细妹,都觉得李云心需要安慰了,还特意专门给她单独煮了个鸡蛋羹。   其实,即便没有这份鸡蛋羹,李云心吃了乔细妹转门给她们这些孙女炸的巧果,煮的巧芽汤,就已经觉得,整个人心里,都亮堂堂、暖洋洋的啦。   这种仪式感满满的生活方式,比起现代来,似乎分外能给人带来一种安心的感觉,也能让人心里分外愉悦。   不知现代人是不是被商业社会绑架了,或者说,被消费主义洗脑了……现代人似乎把差不多几乎每个节日,都过成了购物节。   好像不买点儿什么,不给商场啦、购物网站啦,送点钱出去,就不叫过节似的。   但这样折腾一番,除了钱袋子瘪了下去,似乎也并没有真正体会到一个节日的内涵,和这个节日,本该给人们带来的那些愉悦与感动。   倒是在这个时空,李云心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过节”。   也真正感受到了节日的意义与美好。   说起来,古代的女儿节,除了七夕乞巧节之外,还有个三月三上巳节。不过,李云心穿越过来的时候,上巳节已经过完了。   而且,上巳节对李云心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来说,也就相当于出门春游踏青而已。   反倒不如这七夕乞巧节,来得新鲜有趣。   过完乞巧节没多久,又赶上了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也是个很重要的大日子。   民间祭祖、到家的中元节,佛家的盂兰盆节,都在这一天。   村里要在村口摆给“回家看看”的亡魂引路的施孤台。   家家户户还得在门口的地面上插上一些点燃的香火,越多越好,这叫做“布田”象征着五谷丰登。还要放给亡魂引路的河灯,要用彩纸扎成荷花的形状,叫做“水旱灯”。   这一天晚上,店铺要关门、居民要闭户,谁都不能随意去街上游荡闲逛。   大街上每过百步,就要摆上一张香案,上面设置香炉,供着新鲜瓜果和一些祭品。   李云心对七月十五的兴趣,远远不如其他的节日。   不仅如此,她除了白日里练箭骑马这两件事没有耽搁之外,一分钟都没有在外头瞎逛。   而是早早就回了家,把吃的用的都准备好,安安心心地猫在屋里,做了几乎一整天老老实实的宅女。   甭管是热热闹闹的水陆道场超度法会,还是星星点点的河灯,她哪一样都不感兴趣。   不是别的,实在是她对自己的来历,有些心虚。   这种日子如果出去乱晃,万一发生点儿啥稀奇古怪的事儿,自己找谁哭去?   万一再遇到个下山实习的小道士啥的,把自己当做妖怪,或者是什么夺舍别人的邪修,给一把火烧死,或者拿什么法宝给捉了,怎么办?   宁可少看点热闹,也万万不能冒这个险啊!   ------------ 第194章 团圆   战战兢兢地挨过了七月份,到了八月,李云心就又活蹦乱跳起来。   如果说七月份的李云心,蔫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那八月份的李云心,简直就像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或者是房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简直欢快极了。   她不但想出了百果月饼的新点子,还琢磨出来许多奇特的新款点心和糖果。   当然,除了百果月饼之外,其他的,还都只在设想阶段。   李云心觉得,既然本地人可以把月饼烤出来,那再把西点、蛋糕之类的烤出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嘛!   只是好多东西,都还处在慢慢摸索、慢慢试验的阶段,不好一蹴而就。   不过这也没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小女娃,却已经折腾出来了不少出格的事儿了。   用甜菜制糖、开欢喜糖果铺、改进纺车、酿酒、推出崭新的瓷器配方,创制新款月饼……   这些事,单拿出哪一件来都不简单,但每件事情里面,都有她一个八岁大的小娘子的身影,实在是未免有些令人咋舌。   虽然大多数事项,她都一直努力地隐身在幕后,十分低调不张扬。   但,多多少少也有些人,对其中的内情,知之甚详。   李云心觉得,她应该悠着点儿。   再怎么着急,也得注意分寸,不能太过暴露自己。   中秋将至,然而经过春季的冰雹、夏季的旱情,此时的庄稼,看起来都不大精神,结的穗子也不大饱满。   这收成,很显然要比往年差上不少啊!   只不过,虽然这收成一看就不咋样,倒是还没有艰难到彻底颗粒无收的地步。   李景福估摸着,今年冬天,靠山屯有几户人家,大概要过不下去了。   说不定到时候只好进山投奔土匪去。   但大多数人家,只要再精打细算些,勒紧了裤腰带、把日子过得勤俭些,应该还是能熬过去的。   老两口儿慨叹了一番之后,乔细妹愁得几乎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两个肿肿的大眼袋,拿个深棕色的布条缠住了头。   乔细妹加快了囤积粮食的步伐。   虽然她还是尽量低调,不愿引人注目。   就仿佛她是一只预感到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的勤劳的蚂蚁,在忙忙碌碌地辛苦搬家。   王氏和李希义,都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王氏每次到集市上卖豆腐,返程之前,都会少少买些豆子,和其他的粮食回家。   就那样装在箩筐里,一般人也不会注意。   粮铺虽然知道她买了不少粮食,但因为知道她家里人口多,每回又都是零敲碎打,买的品种也往往各不相同,倒是也没有人关注,她到底这样零零碎碎地买了多少粮食回去。   而李希义那边,就更容易了。   他在靠山屯周边的各个村子里卖豆腐,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以物易物,这样换回来豆子也好,换回来粮食也好,都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压根儿没有人会注意他到底换走了多少。   乔细妹每回赶集去,都会把自家鸡蛋和李希义那边换回来的鸡蛋拿出去卖,卖完了,就买一两袋子粮食回来,同样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家的新祠堂,地底下那两间密室里,其中一间的粮食坛子,已经有一多半都被装满了。   但乔细妹觉得,这样子也不是很保险。   万一到了需要逃荒的时候,背着生的粮食赶路,一来容易遭人惦记,二来有些时候也不方便引火做饭,最好还是做成既耐储存、又方便携带,且容易食用的干粮。   说道这个,李云心自然最有心得。   还有什么比得过方便面?   还有什么比得过罐头?   还有什么比得过炒面?   不过,这三种东西,似乎只有炒面,算是真正能实践一下的。   方便面和罐头,没有现代工业基础和生产线支持,想要做出来,恐怕会很难。   而且,就算李云心真的能做出来,这成本也低不了。   乔细妹那一关,一准过不去。   但李云心私心觉得,炒面这东西,还是挺容易坏的。或许,月饼、粽子、年糕,馕饼之类的,也该列入考虑范围?   乔细妹把这些想法,全都一票否决了。炒面倒是作为备选之一,保留了下来。   日子像是溪水里调皮的小鱼,眼看着似乎能抓住它的时候,它就滑溜溜地游走了。   在李家人的忙忙碌碌中,秋风渐起,中秋节转瞬间便到了。   李桐的告身已经到了,陈虎带着他办妥了手续,中秋节便成了双喜临门。   虽然老两口儿对李桐的先斩后奏十分不满,但儿子当官了,毕竟是个光耀门楣的喜事。   再者说,这里头还有亲家的面子在。   因此,老两口儿也没有深责李桐,反而开了祠堂,燃香摆供品,把这个喜讯敬告列祖列宗,感谢祖宗保佑。   老李家的团圆宴上,李槐一家子竟然也悉数到齐了。   这里面甚至还包括李云珠和庞耀祖。   李景福差点原地暴走,将他们一家子都赶出去。   然而李槐也是来报喜的。   李希文今年下场,过了童生试。从今往后,就可以叫他李秀才了。   将来若是真能进了学,到时候也是可以做官的。   这文官,恰好又比武官更值钱一些。   若是李希文真的做了官,老李家就等于不但出了个武官,还出了个文官……   李景福看在李希文的面子上,到底没把李槐一家子赶出去,但这脸色,却是怎么也缓不过来。   原本好端端的一场团圆喜宴,气氛就变得古怪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原本李家的家宴,是不那么讲究男女大防的。   但有庞耀祖这么一颗老鼠屎混在里头,老李家一家子,都如临大敌。   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   庞耀祖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这些警惕和防备的目光视而不见。   甚至还主动跟李云心打了招呼:   “心姐儿,都这么大了啊。”   李云心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但就算这庞耀祖是个毒蛇,她李云心可不是青蛙!   还没等她爆发,李云柔已经一把扯过李云心,将她护到了身后:   “心姐儿,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玩儿,厨房里正忙着呢,还不快去帮忙!”   庞耀祖的眼神滑过李云柔的脸庞,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意思来。   李云珠见了,顿时觉得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李云柔压根儿就没给庞耀祖搭讪的机会,看了李云珠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拉着李云心走了。   李云心毫不怀疑,如果庞耀祖胆敢说出点儿什么不敬的话来,李云柔就敢打折他另外一条腿!   ------------ 第195章 气场   李云心看着气场突然两米八的姐姐,顿时觉得佩服不已。   别看李云柔长得柔柔弱弱的,外表很有欺骗性,但其实她骨子里却是个真汉子。   自己一直想着的,都是暗戳戳地偷袭。   包括射箭和骑马,也是打着隐藏身份、远程攻击、嫁祸于人,甭管中不中也都可以迅速逃命的主意。   但姐姐李云柔,却是个敢正面硬钢的狠角色。   李云心觉得自己的崇拜之情,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她闪烁着一双星星眼,看着李云柔,嘿嘿嘿地傻笑个不停。   被李云柔抬手就敲了一下头:   “看什么看?都说了让你去厨房帮忙,怎么还在这里偷懒?”   李云柔说着这话,鼻孔里还喷着气,简直像是一只马上就要变身的喷火龙。   李云心忍不住偷笑,忙用小手掩住小嘴,乖乖地瞪大无辜的眼睛点头表示自己很听话,然后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   李云柔看着李云心的小身影消失了,才叹息了一声,深深地觉得这孩子,怎么有时候就那么聪明伶俐,有时候就那么不知轻重呢?   李云珠嫁的那女婿,那是一般人吗?他跟你说话,你就敢搭腔?珠姐儿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你就准知道,他下一步不会害死你?   这个心姐儿哟,跟她真是操不完的心!   还有李云珠也是!那么个不是人的女婿,自己不说好好看住了,见天儿地往娘家领什么?   李云柔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到李云珠头上,但还是怎么都抑制不住这种迁怒的心态。   毕竟老李家一贯是老老实实的庄户人家,跟庞家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倘若不是珠姐儿嫁了那个人渣,怎么可能有让那个人渣踏进自家门的时候!   李云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就迈着气势汹汹、又雄健有力的步子,走到了院子里。还从柴堆后面,拿起了一把锋利的柴刀。   这把刀,前两天李希仁刚刚磨过的。这柴火垛,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   吃过团圆饭,李云珠早早地就张罗着要回去。   庞耀祖一脸不耐烦,但看着李云珠捧着个大肚子,一副你敢不配合,我就敢当场倒下的做派,到底还是跟着李云珠回去了。   陪同这两位一起来的庞家下人,满脸劫后余生一般的庆幸。   这大过节的,少爷和少奶奶若是在外头闹起来,让旁人家看笑话事小,回到家里,自己这些人被庞老爷责罚事大!   再一个,老李家对这门亲事的态度,庞家人也不是不知道。   李家老两口儿就差明着说把李槐扫地出门了。   也不知少爷为什么听说老李家要吃团圆饭,就上赶着要来凑热闹。   巴巴地伸着一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庞家下人都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了,啥时候见过咱们这位少爷,甘心受这种腌臜气?”   当然,对他们来说,奇怪的不只有自家少爷,少奶奶的娘家人也挺各色。   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们家这大娘子已经嫁了自家少爷做少奶奶,为啥对自家少爷还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态度?   明明已经是亲戚了,咋就不能把这面子情做得像样些?   刚刚那个彪丫头在院子里砍柴的动静,他们可都听到了。那一刀一刀的,邦邦的响,简直就像是敲打在他们心上一样啊!   这大过节的,还有客人在,怎么就忙活上砍柴了?   这是砍柴呢?还是打咱家少爷的脸呢?   只是他们出来之前,庞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万万不要在老李家惹事。   即使少爷要惹事,他们也得拦住了。   所以,即便庞家人都骄横惯了,有庞老爷的叮嘱在前,他们对李家人,也不得不礼数周全。   李云珠夫妇离开后,李槐干脆利落地被李景福扫地出门了。   李景福的说法是:   “槐哥儿啊,你也是做祖父的人了,今晚上我就不留你了。   回家去享受小辈的孝敬,享受下天伦之乐。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个妾氏么?   这大过节的,你一家子都来我这,把人家一个孤零零地扔在家里,没人管没人问的,也怪可怜的。”   李槐心知肚明,李景福才没心思心疼他的妾孤单不孤单,可怜不可怜,他只是看自己不顺眼罢了。   但看在文哥儿的面子上,好歹得维持个面子情,不至于撕破脸。   倒也不是图自己能给这个家多少好处,而是因为顾虑到文哥儿的前程。   大概在十几年前,那会儿文哥儿也就跟烨哥儿现在这么大。   县里出了个挺轰动的事儿。   那时候县里有个学子,本来已经过了乡试的,还拿了个很不错的成绩。   结果被同窗在学政大人那里告了一状,说他对祖辈不孝顺,害他被硬生生地夺了功名,而且终生禁止科举。   这个事儿,当初闹得很大。   后来大家伙儿才知道,却不是这个学子本人不孝顺,而是他爹因为中了别人的设的套儿,卖掉了家里分下来的田地去赌钱,输光了又跟赌场的人借了高利贷。   赌场的人上门逼债的时候,把他祖父气到直接开了祠堂,将他爹给干脆利落地逐出家门了——这个儿子我不要了,你们爱咋地咋地,爱弄死他就弄死他,我没意见!   赌场把他爹剁了一只手,收了他做了个赌场的帮闲。   按说这事儿吧,本来不该牵连到这个学子,但不管是按照律法,还是按照人情,他就是被牵连到了。   谁替他求情也没有用。   这个学子被夺了功名之后,万念俱灰。   到那个给他爹下套的赌场,放了一把火。   结果没有把赌场怎么着,反而把他自己和他爹都烧死了。   这事儿,在祥云镇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那个赌场,就是现在跟庞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潘家人开的。   李槐用玻璃盖儿想也知道,老爷子李景福是不想耽搁文哥儿的前程,才没有在明面上跟自家人断绝关系。   事实上,他巴不得自己一家子都滚得远远地,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李槐想通了这一层,也就跟老爷子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带着妻儿回家去了。   李希文看出来父亲和祖父之间有些不对,但问哪边,哪边都不肯说。   他又并不擅长言辞,只得苦恼地跟着李槐回了镇上。   ------------ 第196章 恨意   说来也怪,李槐一家子一走,老李家的氛围,突然间就变得轻松欢快了好多。   一家子各个房头热热闹闹地说话唠嗑,简直就好像李家从来都没有分家一样。   晚上,李家人也在院子里支起来一张香案,摆上了拜月的贡品和瓜果。   一家人齐心协力地摆好了贡品,安静有序地拜月、赏月,然后分吃了几盒月饼,又感叹了一番这镇上的月饼真是花样越来越多,口味越来越奇怪了,就连虾肉都做成月饼馅儿了……   等到孩子们困了累了,大人们也就都抱着孩子,回房睡觉了。   李云心看着已经睡得香甜的李云舒和李希杰,忍不住想动手捏捏他们的脸蛋儿,却被李云柔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而且还又被干脆利落地敲了一下头。   “唉哟,姐,你可真是我亲姐!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儿么?”   “别吵!哼,要是把舒姐儿和杰哥儿吵醒了,你负责把他们俩哄睡!”   ……   中秋之夜,月色宜人。   得月楼上的月光,清澈洁白,如霜似雪。   于知秋眯着眼,反复看了看手心里的纸条,又去看那一排空空荡荡的鸟笼子。   中秋节了,鸟儿们难道也要过中秋么?   自己期待已久了,可二哥的信,这一回却并没有按时寄过来。   这个时间段,本该返回的胖鸽子翡翠,也没有回来。   但愿自己,只是在杞人忧天吧。   ……   楚轩和楚明泽,此时正跟于老爷一起喝茶、吃月饼,赏月。   于老爷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放下盖碗,先是递给楚明泽一本账册,然后又指着一张舆图上的某个地点说道:   “糖霜的收益基本都在这里了。粮食也已经买到了,但现在路线被阻,船队在这个位置耽搁了,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还运不过来。”   楚明泽愁眉不展地问了句:“那这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就没法稳定下来了吗?”   于老爷顿了顿,开口道: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很麻烦。除非开个官仓放粮,或者,吃大户。”   楚轩和楚明泽对视了一眼。   于老爷囤积的粮食,他必然是不会拿出来的。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仰仗他庇护的家族。   仅有人口是不够的,粮食和武器,才是乱世中的底气。   于老爷给楚王的支持几乎算得上不遗余力,制糖贩糖的收入,几乎都砸到帮楚军买粮,帮楚军训练和补充新兵这两块儿了。   总不能让人家把最后的底子也拿出来压上赌桌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月光如水,茶香袅袅,仿佛此处的三个人,真的只是安心赏月而已。   楚轩盯着舆图看了一阵,忽然抬手划了一条线:   “走这条路,直接把粮食送到这里,行不行?”   于老爷看了看:   “倒也不是不能走,但这一处和这一处,没有我们的人,风险太大了。万一被扣,这二十艘船的粮食,可就都资敌了。”   楚轩不说话了,楚明泽一会儿看看舆图,一会儿看看楚轩,一会儿看看于老爷。   可是楚轩和于老爷的脸上,都神色淡淡,几乎什么信息都看不出来。   ……   荆昌郡。   因为已经跟吴王那边议和了,于知南已经开始着手清理那些反对派的力量,同时也在巩固那些已经打下来的地盘。   他这边忙活得不可开交,沈嬴也不遑多让。   沈嬴在打造全新的情报系统。   她已经派出心腹,接掌了整个荆昌郡的全部酒楼、茶馆、秦楼楚馆,但凡能够探听消息的产业,她都安插上了自己人。   ……   豫中郡。   中秋之夜,人人都在赏月、赏花、饮茶、饮酒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合家团聚的时候,只有萧冷月和楚轶,还在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藏身于一个简陋狭窄的破败小院子里,过着老鼠一般的生活。   楚轶的身子骨到底还是太弱了些。   又因为对萧冷月的失望,和一路上的折磨与虐待,她病倒了。   昏迷,高烧,但即使在梦中,她的神情都是紧绷的,双眉蹙在一起,牙关咬得紧紧的,连句梦话都不说。   萧冷月每次看着楚轶那张跟楚轩很相似的脸,就忍不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既然有了萧冷月,为何要有楚轩?有了楚轩,又为何要有萧冷月?   自己明明出身高贵,到底哪里不如他一个破落户?   为什么那些人,都愿意追随他楚轩,而愿意追随自己的人,又为什么就那么少?   萧冷月这些日子也瘦了,瘦的厉害。自打知道自己那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被刺杀之后,他的鬓角还有了许多白发。   即使那些熟悉他的人,这时候如果见到他,怕是也不敢第一时间就认定他就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靖南王萧冷月。   萧冷月再一次看向全身上下都被绑得像只粽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楚轶。   自己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她害的!   要不是她那个哥哥太招人恨,自己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萧冷月拿起了刀,将刀刃悬在楚轶的勃颈上方。   现在只要这一刀下去,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切下她的头。她的血会喷溅出来,热乎乎地,洒遍这张简陋的竹床。   萧冷月用顽强的意志移开了刀刃,也挪开了目光。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得让她活着。   让她看着她那个招人恨的哥哥一败涂地,尸身被人挂在城门上,被风吹雨打,烂了臭了都没人收尸,最后变成一具骨头架子。   得让她知道,她是他们楚家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去死!   萧冷月就靠着这种刻骨的恨意,把刀刃挪开了。   楚轶其实已经醒了。   发烧的人,其实很难睡得安稳。   她看了一眼萧冷月的刀刃和他紧紧地攥着刀柄、迸出青筋的手,又闭上了眼睛,欣然等待死亡的来临。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恨意。   明明是他先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哥哥的。   哥哥信任他,重用他,他回报给哥哥的,却只有背叛!   他到底哪来的脸?   楚轶的呼吸粗重了些,萧冷月立刻就察觉了。   他再次将刀刃架在了楚轶的脖子上:   “你醒了?你想不想去见你哥哥?”   楚轶的脸色苍白憔悴,笑容却温柔可亲:   “你知道我哥哥没死的时候,是不是很失望?”   ------------ 第197章 金桔   就在萧冷月差点要按捺不住恨意,举刀杀妻的时候,“砰砰砰”,房门被敲响了。   萧冷月的额头流下汗来。   得知自己的心腹被刺杀,重伤卧床之后,他也安排了一场刺杀。   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有消息了。   门还在响,越来越急促,仿佛催命符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萧冷月握着刀,径自过去拉开了门。   一个黑衣人一头栽了进来:“有叛徒!主公快逃!”   只说了不过短短两句话,黑衣人就已经精疲力竭,昏了过去。   然而这两句话,却仿佛是两块巨石一般,压在了萧冷月心上。   萧冷月大惊失色。   自己的人手里,竟然有叛徒?   是谁?是谁?   此时,远远地有脚步声和呼喝声传来,看样子似乎是追兵到了。   萧冷月一时间有些犹豫,到底是拉着楚轶一起逃走,还是干脆一刀结果了她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萧冷月一闪身,扒上了房梁,迅速地爬到房梁上面,一声不吭地隐藏了起来。   很快就有一队穿着棉甲、举着火把,挎着腰刀的士兵冲了进来,急匆匆地把屋里屋外搜查了一圈儿。   那个领头的,甚至连灶间装水的大缸都打开盖子往里看了看,还伸出腰刀往里面搅了搅,但很神奇地一直没有往房梁上瞅。   有两个士兵发现了竹床上的楚轶,其中一人挥刀削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将她拉了起来。   楚轶依然在发烧,不过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萧冷月紧张地盯着楚轶,如果她说出来自己躲在了房梁上,自己今天,怕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楚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过程,不过是几秒钟而已。   然而萧冷月的心脏,却跳动得既激烈又紧张,差点儿就要跳出胸膛。   等到确定了楚轶什么都没说,这一队士兵也带着楚轶出了门,走得远远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之后,萧冷月才发觉,自己这一身一头的冷汗,已经把中衣都浸透了。   中秋的夜晚还没有过去。深蓝的天幕上,还挂着一轮白玉盘一般的圆月。   而他,曾经的靖南王萧冷月,却跟被他一直恨之入骨的妻子,失散了。   从今天起,他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忠心耿耿的部下遭到刺杀,重伤昏迷、卧病在床,不能按照最初的计划夺下豫中郡,给他做根据地了。   他在楚军中的拥护者,这么久都不见来报信……   要么就是已经被于知南收服、要么就是已经被于知南镇压,要么就是耐心隐忍地潜伏起来,等待着他东山再起的时机。而这最后一种,又能有几个人呢?   他的妻子,刚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士兵带走了。   不知他们是会将她当做座上宾,还是会把她投入军妓营。   不,不会的。   他们即便再怎么想要折辱自己,也不会不顾虑到楚轩的想法。   楚轶,毕竟是楚轩的亲妹子。   他们更应该会把她送到她哥哥那里,去跟楚轩邀功请赏吧……   今天,所有人都在阖家团圆,欢聚一堂。   只有他,孑然一身,重新陷入了孤单。   其实,他一直没有下狠手杀了楚轶,也是因为孤单吧。   萧冷月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蹲到了地上,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原本紧握着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但这响声既没有招来人,也没有让他止住哭声。   小村里的邻居们,远远地听见夜色中传来的呜咽声,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可不是七月十五啊……   这哭声咋这么让人瘆得慌?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们就发现,那对神秘夫妻住着的小院子,院门大敞四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很有几分不对劲。   有那胆大又热心的凑过去看了看,发现屋里的门,也没有锁。   再奓着胆子进屋瞅了瞅,竟然已经人去屋空了。   灶间还残留着一些锅碗瓢盆。   屋里的竹床上,还放着些没有收拾起来的被褥等物。   但原本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小可人的夫妻俩,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邻居们不敢怠慢,急忙把这事儿上报到了里正那里。   里正来了,到屋里看了看,出来之后就让邻居们对此地住过这对夫妇的事情守口如瓶:   “今后啊,甭管谁来问这两口子的事儿,你们就一口咬定不知道、没见过、没听说,知道不?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儿!   对了,这些东西都没用了,你们拿去分了吧!”   邻居们听了这话,都有些害怕。   但那八九成新的、一看就是用了好料子、好棉花的被褥,和那些崭新崭新的锅碗瓢盆,到底还是盖过了对这些神秘的人和事的恐惧。   几家邻居一窝蜂似的涌进了那座小院子,挑着自己中意的东西,拿上一两样就赶紧走。   没多大会儿功夫,小院儿里的家什就被搬空了。   屋里屋外,简直比蚂蚁啃过的骨头还干净。   里正看着邻居们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小院搬空,眼中忧色难掩。等到大家都走了,他走上前去,将屋门、院门都关好,才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回去了。   ……   豫中郡的郡守听到属下的回报,点点头道:   “做得不错!   王妃虽然是萧家人,但毕竟姓楚,务必要好好招待。   若是靖南王找来了,就把他留下。   但不管靖南王来不来,都得保证王妃的安全。若是靖南王想带王妃走的话,看王妃的意思。”   属下领命而去,郡守转身回了后宅:   “媳妇儿,劳烦你辛苦一趟啊……”   跟楚王的亲妹子交好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   李云心和于青梅,正在于家的庄子上看果树。   于青娥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南方的果树苗,巴巴地遣人给于老爷送了来。   于老爷体恤女儿的心意,特意做了暖棚,让重金请来的种树高手,把这些来之不易的果树苗,都在暖棚里种了下去。   种虽种了,也不知明年这时候,还能活下来几棵。   在那个经常莫名出现又莫名沉寂许久的金手指的帮助下,李云心几乎把每一种树苗,都认出来了。   有瘦瘦的金丝小枣、有叶片带着一层蜡油的水蜜桃、还有矮矮的、几乎可以用来做盆景的金桔。   ------------ 第198章 煎熬   于青梅欣喜地看着这些果树,畅想着欢喜糖果铺的各色新产品,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李云心却觉得,这金丝小枣和水蜜桃,其实都不是很适合渤海郡的气候。   若是一直在暖棚里种着呢,怕是以后树苗长高了,暖棚的高度就该不够了。   若是把它们从暖棚里面迁移出来,就得找个有地热温泉的地方。不然,这渤海郡的天气,还是太冷了,怕是种不活。   只是,看着于青梅那么开心,李云心也就没急着给她泼冷水。   相比之下,这金桔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李云心记得,自己上辈子就见过有人在花盆里种金桔的。   瘦瘦小小的植株,倒也枝繁叶茂,也可以长出来许多颗小金桔,既可以做观赏的盆栽,又能切开来泡水喝。   当然,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温泉地,兴许这些不耐寒的果树,都能种出来也说不定。   之前,因为李云心想出了新点子,做了百果月饼出来,于青梅大受启发,对水果的兴趣大涨。   她特意让欢喜糖果铺的点心师父,试着做了各色果饮。   天天拉着李云心一起试口味。还有整个于家庄子上的人,于青梅一个也没放过。几乎逮着谁,都要找谁喝一喝。   害得那段日子,于老爷和于知春、于知秋他们,都大老远地见了于青梅就躲。   倒不是点心师傅做的果饮不好喝。   而是再好喝的东西,也架不住把各种口味都摆在一起,让你每种都要尝,尝完了还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呀!   李云心笑着看于青梅张罗,把于家一家子人折腾得鸡飞狗跳。   她还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一边笑得打跌,一边叽叽呱呱地给于青梅乱出主意。   一直到于青娥寄了信、遣了人送了这些果树苗来,这场折腾,才算告一段落。   于家人暗自庆幸,大娘子就是我们的救星啊!   于青梅听李云心把每一种树苗都说对了,开心得不得了,拉着李云心跑来跑去,把好几间暖棚都看了个遍,还努力畅想了一下用这些果子做的产品。   两人说得兴起,干脆跑到于青梅的书房里去,拿了纸笔就要画样子——   她俩已经想到要给新产品,设计新包装上头去了。   虽然李云心觉得这些果树多半种不出来,但想到预先多设计几个花样,放在那里还可以慢慢改进,倒也不错。   于是也开开心心地画起各色图案的酒壶和糖罐来。   ……   庞家大宅里,庞耀祖正看着李云珠梳妆。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站在李云珠两边,伺候着李云珠梳头。   李云珠的头发,一直又黑又长,又浓又密,每次散发都如水一般倾泻下来,仿佛一挂黑色的瀑布。   两个丫头轻手轻脚地给她把头发盘起来,梳了个倭堕髻,插上许多金簪、玉簪,绑上销金帕子,再在鬓边插上几朵堆纱花。   李云珠却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凭丫头摆布,自己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默默无语。   庞耀祖看了一阵,拄着拐杖,转身出去了。   李云珠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庞耀祖在旁边看着,她就觉得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是僵硬的。   简直就像是中了定身咒,或者像是做了噩梦、被那压床的鬼物给魇住了,竟是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突然听得“哗啦”一声响,像是托盘被打翻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一个丫头的尖叫求饶声。   还有庞耀祖怒气冲冲的斥骂声。   李云珠闭了闭眼,知道这个倒霉的丫头,今儿个怕是逃不过庞耀祖的魔掌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算那些被庞耀祖祸害过,然后又被他卖出去的女人,单单留在这庞家大宅里、留在这后院里的、有名分的侍妾姨娘,就有足足二十八人。   至于被庞耀祖收用过一回就忘到脑后的通房丫头,更是不计其数。   每个月三十天,给她这个正头娘子初一十五各一天,剩下的日子,每个姨娘排排站,挨排临幸,一个月都不带重样儿的。   庞耀祖这小日子,过得简直跟皇帝差不多呀。   可是,即便已经有了这么多人,他还不满足。   整个庞家大宅院子里的丫头,但凡略平头正脸些的,他兴之所至,都要染指。   刚刚那个打翻了托盘的丫头,大概是庞太太房里,遣过来给自己送鸡汤的吧。   可怜了那个丫头了。   庞太太是绝对不会觉得是庞耀祖不好的。   多半还要骂那个小丫头妖娆狐媚,妄想攀高枝儿,“把好好的爷们儿勾引坏了”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李云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庞家人照料她,照料得很小心,一直请了好大夫帮她看诊,帮她养胎。   这个孽种,现在长得结结实实,每天都在飞快地长大,还在她肚子里动得很欢快。   她的心情矛盾又复杂。   这个孩子让她做成了庞家少奶奶,但真的做了这个少奶奶,她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一丁点儿也不想要。   当年,如果在集市街上,没有被庞耀祖看到,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   或者,即便被庞耀祖看到了,自己没有跟春草来往,是不是一切也会不同?   李云珠再次闭了闭眼,她实在不愿再想下去了。   她扶着腰,站了起来。   身旁的丫头忙走到她身旁,扶住她。   这会儿,她这身子在庞家就是最金贵的宝贝,谁也不敢让她有哪怕一丁点儿闪失。   但在庞家的丫鬟仆妇们看来,这个少奶奶,其实好性儿得很,一点儿都不难伺候。   让她吃什么便吃什么,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不爱说话不爱笑,经常木木地面无表情有点儿吓人,几乎什么都好。   李云珠扶着丫头的手,到院子里去遛弯儿。   这其实也是大夫嘱咐的。   让她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儿。   补品日日吃着,鸡汤天天喝着,若是不动一动,将来生孩子的时候,会比较难过。   李云珠很是听话,大夫也好,仆妇也好,婆婆也好,太婆婆也好,不管是谁嘱咐她做什么,她都照做。   除了出身不高,嫁进来的手段不大光彩,外加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 第199章 辞行   庞家老太太和庞太太,日常说起李云珠,都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仔细想想,李家人虽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但现在,李云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李希文,已经过了童生试了。   若是能一路考上去,回头就可以授官,李家的门庭,就从“农”转为了“士”,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了。   李云珠的亲叔叔李桐,也已经在渤海卫做了武官。   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虽然是用银子捐来的,但那也是官!   据说李云珠还有个堂妹,跟于老爷家的二娘子交好。   听说那个小丫头,跟于家人上下大小都熟得很,就连在于老爷跟前,都有几分面子呢!   对了,好像就是她这个堂妹那一房,还有个读书种子。   小小年纪就进了行知书院了,还十分乖巧,在顾先生和丁先生面前,都很得欢心。   这样的人家,其实也是值得庞家人稍稍费些心思,认真交往一下的。   做亲家固然是有些不般配,但这天长日久的,谁知道将来,这李家人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呢?   只是这李云珠本人,实在有几分不讨喜。   再漂亮的人,也架不住一天到晚的没个热乎气儿,总哭丧着一张晚娘脸呀!   李云珠柔顺恭敬地给庞家老太太和庞太太请了安。   两人忙忙地让丫鬟扶着李云珠,赶紧坐下。   这个媳妇儿甭管哪里不好,她这肚子里,可还怀着庞家的金孙呢!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   庞太太想要免了她的请安吧,庞家老太太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可是,看着她瘦骨伶仃地挺着个大肚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行礼如仪,也让人实在是不放心。   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我忍!等忍过这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就可以……   庞家老太太的脸都有些扭曲。   庞太太一不留神瞥见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老太太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和蔼亲切的老太太,然而年轻的时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就算现在,收拾那些不省心的小蹄子的时候,老太太也从来没手软过!   看来这个儿媳妇儿,怕是留不了多久了……   庞太太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的李云珠,心里竟然隐隐约约地有些心疼。   虽然这个儿媳妇儿也是个“狐媚子”,还是个“扫把星”,但不知是不是她肚子里有了耀儿的骨肉的缘故,庞太太看着李云珠这个儿媳妇儿,总比看庞耀祖身边别的女人,感受要复杂得多。   她知道李云珠其实不想要这门亲事,虽然在她嘴上,从不曾承认过这一点。   庞家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媳妇儿,再看一眼孙媳妇儿,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   李云珠等着庞太太先走,自己陪侍在一旁。   她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当年父母为了将她嫁入官宦人家,特意请人教她的那些礼仪规矩,倒是都在这庞家大院儿里派上了用场。   ……   豫中郡的秋汛季节开始了。   中秋节的时候,天气还是一片晴朗明媚的。但这节日刚过去没两天,就仿佛有人把天戳漏了,开始连绵不绝地下起秋雨来。   这秋雨还不是春季那种绵绵密密的细雨,也不是夏季那种雷阵雨,而是瓢泼大雨,却一下雨就是一整天,甚至从清晨下到傍晚,又从傍晚下到第二天清晨……   豫中郡有一条大河,但因为河道常年淤积泥沙,一到汛期,往往就会发洪水。   堤坝年年修,河道年年挖,洪水年年发。   住在河边的老百姓,也年年流离失所,往其他太平些的地方逃荒。   这一到了汛期,之前因为豫中郡的内讧而耽搁下来的很多事情,比如征发民夫、挖沙清淤、巩固河堤之类,就都该预备起来了。   还得考虑万一洪水泛滥,大河决堤,灾民如何安置……   郡守这些日子愁得哟,一把山羊胡子,都被她揪得剩下不几根儿了。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兵丁来报,说靖南王妃楚轶求见。   郡守顿时觉得有些忍不住生气。   这楚轶虽然是楚王的亲妹子,到底也是萧冷月那叛贼的家眷!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后宅呢?这边正忙得火上房呢,她出来添什么乱?   郡守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一些,对那传令兵道:“请王妃进来说话吧。”   萧冷月虽然叛逆,但他的封号还在,楚轶的王妃头衔自然也还在。   传令兵将楚轶请了进来,这时候郡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对楚轶说道:   “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府衙事务繁忙,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王妃见谅。请问王妃这回来,可是有什么指教啊?”   郡守夫人请了大夫给楚轶看诊,也安排了能干的家人精心照料她的身体,因此虽然只休养了两三天,楚轶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身体依然瘦弱,要养到完全恢复,怕是还得一段时间。   楚轶微微一笑,对郡守道:   “郡守大人,我是来道别的。”   郡守愣了一下,转念一想,楚轶虽然落魄,毕竟也是金枝玉叶,这样身份的人,哪个不惜命呢?   现在人家发现豫中郡有发洪水的可能,打算往安全一些的地方躲一躲,也是很正常的选择。   郡守点点头:   “王妃自是去留随意。下官这就安排车马、盘缠,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楚轶温温柔柔地笑道:   “叨扰胡大人了。某现在身无长物,无以为谢。等将来见到哥哥,一定让哥哥替我偿还胡大人的雪中送炭之情。”   郡守闻言顿时一喜,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颓然。   楚轶到底是萧冷月的妻子,而且还跟着萧冷月一起逃亡了这么久。楚轩到底会怎么处置她,其实还是个未知之数。   自己之前,一门心思顾忌着她是楚轩的亲妹子,而那楚轩,偏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对待楚轶,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些……   只是,事已至此,若是此时突然对楚轶冷淡下来,前面自己花的那些心思,可就都白费了。   现在忙着加固堤坝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在这些人情往来上浪费时间?   自己还是恭敬些,尽快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郡守再次忍不住揪了两下他没剩几根儿的山羊胡子,一脸苦涩地对楚轶说道:   “我们这豫中郡,是个穷地方,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   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凑不齐一套王妃的仪仗了。只能委屈王妃轻车简从……还请王妃见谅啊。”   ------------ 第200章 疏忽   楚轶看了郡守一眼,再次温温柔柔地笑着说道:   “胡大人太客气了。某既不需要什么仪仗,也不需要什么随从。   某今日冒昧来访,其实只是为了跟大人见上一面。   一来是因为大人雪中送炭,某自当亲自道一声谢。二来则是为了亲口向大人辞行。   哥哥派出来寻某的人,找到了某在郊县临时落脚的住处留下的暗记,已经传了信来,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接某归乡了。   胡大人公务繁忙,某便不多打扰了。告辞。大人请留步,不必拨冗相送。”   郡守大人听了这一席话,顿时惊讶无比。   不由得暗自感叹,这楚家人,果然就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据那带了楚轶回来的士兵讲,她那时候是整个人被绑成一团粽子似的,很显然完全被限制了行动自由。   而且她还发着烧,身体很虚弱,整个人又病、又饿、又冷、又累,又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一只在逃亡……   在那种情形下,楚轶竟然还能在萧冷月眼皮子底下,留下给楚轩的手下的暗记!   片刻后,郡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这楚轶到底是帮着靖南王对付楚王,还是帮着楚王对付靖南王,想必她应该都摆布得开!   既然这楚家人这样精明厉害,自己的这份功绩,不就稳了么?   许是心情好了的缘故,郡守觉得接下来处理的公务,难度都降低了不少。   征发的民夫已经基本到位了,要用来加固河堤的沙袋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差给民夫吃的粮食,和防疫的药材了。   粮食现在几乎一天一个价,纵使拿着银子,也买不齐需要的量。更何况自己手头能动用的银子,实在是有限哪!   再一个,一般发过洪水之后,难免会有些疫病发生。   豫中郡虽然是个穷地方,但人口挺多,药铺和医馆也很不少。   再加上这豫中郡几乎年年发水,到了汛期该预备些什么药材,本地的药材行和大夫们也都有经验了。   这事儿倒是不难,只是可惜这买药材的银子,却没处去寻。   一想到这里缺银子,那里也缺银子,郡守大人之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这一焦虑,便忍不住又揪了两下胡子。   结果那孤零零地坚挺到最后的几根胡子,也不幸阵亡了。   ……   来接楚轶的人,基本上都是铁甲卫的成员,只是对外伪装成了一支不大起眼的小商队。   除了二十名男护卫和几名男仆,这支“商队”还带了四个女人来。   其中有两个女人,是孔武有力的武婢;另外两个,是聪明伶俐手脚勤快的普通丫鬟。   楚轶坐上了楚轩派来接她的马车,在车上随便留下了一个武婢、一个丫鬟,另外两个,则让她们搭伴儿去坐另外一辆车了。   一行人从豫中郡出发,途经青州郡,绕道海路,坐了差不多二十多天海船,才回到渤海郡。   豫中郡秋雨连绵,有大河决堤的风险。与豫中郡就隔了一座山加一座湖的青州郡,同样也进入了汛期。   楚轶一路走来,沿途一路上见到不少拖家带口逃荒要饭的百姓,也见到不少在头上插着草标自卖自身、或者卖儿卖女的百姓。   她心里很难过,但面对天灾之威,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哥哥虽然派了人来接她,却没有给她带多少银子。而且也不知路上,是不是会遇到刺杀或者其他波折,她也不敢随便买人回去。   万一被她牵连了,明明卖到别家为奴尚且可以活下去,到她手底下、却成了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刺杀的冤死鬼,她觉得自己恐怕担不起这个罪过。   到了海边,这些情况就好了很多。   但可能是一路上见到的惨事太多了,楚轶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   楚轶不晕船,然而在海上的航程,也算不得十分愉快。   离了岸边以后,基本上能见到的景色,就一直是辽阔无垠的海面了。   第一天只觉得壮阔。   第二天就有点单调。   第三天,就开始觉得很无聊。即便是看着觉得很震撼的海上日出,也不能再让人无比惊叹了。   二十多天,几乎一直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一成不变的日常,楚轶又对钓鱼、网鱼都没什么兴趣,只觉得这一趟航程,实在乏善可陈。   尤其离谱的是,她的武婢和丫鬟,竟然都晕船。   而且,一个比一个晕得厉害。   个子最高、身材最粗壮、肤色最深的那个武婢,原本楚轶觉得她多半不能晕船,没想到她却是这些人里头,晕船晕得最严重的那个。   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吃一口吐一口,上了船没几天,就脸色蜡黄、手脚酸软,卧床不起了。   反而是原本就体格娇小、虚弱无力的楚轶,竟然是适应得最快的。   ……   渤海郡也开始下雨了。   好在雨量还不是很大,对庄稼的影响似乎也不太严重。   但李景福却还是十分愁闷。   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半夜躺在炕上,也死活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烙饼。最后还是一骨碌坐了起来,忍不住点上了一烟袋锅儿旱烟。   乔细妹被李景福吵醒了:“景福啊,你这是咋地了?有啥事儿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头闷着。”   李景福“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吐了个眼圈儿,语气沉郁地对乔细妹说道:   “有个事儿,咱们怕是疏忽了。”   “啥事儿啊?疏忽了咱补上不就成了?”   “怕是不成。咱们那新祠堂,选址的时候,已经选了整个靠山屯村里差不多地势最高的地方了。但那藏粮食、藏人的那一层,那地势,它就高不了啊!   当时光想着饥荒缺粮这一茬,忘了考虑洪水了!”   李景福这一说,乔细妹也睡意全无了。   第二天,李云心奇怪地发现,老两口儿都变得愁眉不展了。   乔细妹戴上了一条绛紫色的抹额,李景福时时刻刻抽着旱烟袋,把屋子里弄得瓦蓝瓦蓝的。最关键的是,老两口儿都挂上了好大的黑眼圈儿和大眼袋。   李柳看着老两口儿的模样,就鸟悄地捅咕聂氏,让她问问老太太乔细妹,看老两口儿这是咋地了?莫不是昨晚上拌嘴了?   聂氏却十分不情愿,一句话就把他给怼了回去:   “俺可不乐意去触这个霉头!要问你去问!”   那边三房的李松已经开了腔:   “爹,娘,你们这是咋地了?昨晚上没睡好啊?这大黑眼圈儿,这大眼袋,是不是得找个大夫看看,喝两副药啥的?”   ------------ 第201章 套话   乔细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地窖屯粮的事儿,他们谁都没告诉,即使是深度参与的几个,也大多都只知道有地窖,不知道其他。   参与的几个都挺听话,嘱咐了不许再提这事儿,他们就跟谁都不会再提。   所以,这时候说出来,不合适。   李景福又抽了一口烟,接了话头:   “我看这雨,来得不是时候。怕是要耽搁秋收啊!”   这话一说,李家众人都释然了。   谁不知道老爷子李景福的脾气啊!这老爷子一天到晚,最关心的就是那地里头的事儿。   李松迟疑了一下开口劝道:   “爹,这秋天下雨不是正常的嘛。你这意思是要发洪水么?”   李景福又抽了一口烟,点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雨水啊,量倒是不大,但来的时候不对。跟往年不一样。往年咱们这里虽然也发水,但再怎么发水,也基本上淹不到咱们靠山屯。   可今年这架势,我感觉跟往年都不大一样,保不齐最后会啥样啊!”   原来老爷子是心里没底,怪不得会睡不着觉。   这事儿,敞开了说一说,大家伙儿都安慰安慰老爷子,就没事儿了。不是啥毛病就好。这人上了岁数,就怕摔了、病了。   原本硬硬朗朗的人,指不定栽了一个跟头,就起不来炕了!   庄家岁数最大的那个老太太,不就倒下了吗?   这事儿任谁都想不到。   庄家那老太太一时兴起,跟孙媳妇儿逞能去收菜,结果就被放在地头的菜筐绊了个跟头。   这一摔可倒好,到现在都没起来炕。   那个逗她开心的孙媳妇儿都呜呜哭了好几天了。   现在庄四婶儿都不出来守着村口那大槐树了。改成天天在老庄家院儿里给老太太守着炉子熬药了。   几个儿孙似乎都想到了庄家这一茬,纷纷开口劝慰老两口儿,虽然话说得不在点子上,但却是也算给老两口儿疏解了几分郁闷。   等大家都出了门儿,李云心拉着老太太就开始套话了:   “奶,咱们今天晌午吃点儿啥?整几个硬菜呗?!”   乔细妹抬起按着额角的手,干脆利落地给了李云心一个脑瓜崩儿:   “你个嘴刁的小馋猫,动不动就硬菜硬菜,我看你像个硬菜!   咋地,没有肉就吃不下去饭哪?”   李云心一脸委屈地揉了揉脑门儿:   “奶,你下手也忒狠了!你老屋里闹耗子,晚上睡不着觉,也不能拿我撒气呀!”   乔细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去去去,瞎说八道什么?谁屋里闹耗子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咱们家可不兴闹耗子!”   “奶,既然不是闹耗子,那你晚上咋能睡不着觉呢?   有啥心事儿说给我听听呗!”   乔细妹刚想找个借口推脱,突然间想起来,关于新祠堂地窖的事儿,李云心其实是知道的。也就懒得再隐瞒了:   “唉!当初我跟你爷想差了。没考虑万一发大水,把靠山屯淹了的时候咋整。   这地窖要是让洪水给泡了,咱人躲在里面也是个死。   再说了,这粮食放在里面、被洪水一泡,也不能吃了呀!”   李云心想了想:   “那,咱们不能把那地窖整得严丝合缝地,不让它进水么?”   “想得美,哪那么简单?”   “那要不,咱们就到山上去,找个山洞啥的,修个安全屋,咋样?”   乔细妹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唉!我跟你爷早就考虑过山上。   这主意要是行得通,我们也不会想到起个新祠堂,在祠堂底下挖地窖啊。   对了,今儿个你没去于老爷家玩儿哈,正好留下帮我搬粮食吧!”   李云心一脸坚定地拒绝了:   “那可不成,我昨个儿跟青梅姐说好了的。   我再过一小会儿就出门儿了,你老也先别忙,别再闪了你那老腰。   等我回来了,咱们一块儿搬。   今儿个我就去问问青梅姐,看他们家是怎么藏粮食的。说不定有啥法子,咱们也能借鉴一下呢。”   李云心说着,转身就走,生怕乔细妹抓着她干活儿。   开玩笑,练箭这种事儿,能随便中断吗?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身子倒是舒坦了,可到了真正要用这本事的时候,不就抓瞎了?   穿越这种事儿都能发生,还被她穿到了个乱世,自己个儿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真到那种大难临头的时候,与其指望自己运气好,倒不如把功夫用在平时,勤快点、努力学本事是正经!   不过,存粮的事儿也确实得好好想想。   若是真的发了大水,把祠堂淹了,那好像确实很难避免漏水啊……   地窖肯定不能做到完全密封,毕竟如果要让人下去躲着,还得留出来通气孔、排烟孔呢。   再者说,现在的材料什么的,也不支持做成完全密封的吧……   李云心简单地想了下,就放弃了。   地窖里存粮食,主要防的是人祸而非天灾。包括那些密封的坛子,除了防潮、防虫、防鼠,也是为了防备征粮队。   征粮队带着的那腰身纤细的细犬,鼻子可灵着呢!   如果把粮食直接放在地窖里,只要征粮队带着细犬走上一圈儿,你藏得多深,人家都能轻轻松松地发现!   而加了密封坛子就不一样了。   这坛子口盖上锡箔纸,再用黄泥封住,只要这锡箔纸不破,再在地窖里放些其他掩人耳目之物,细犬也好,獒犬也好,包管闻不出来!   只是,如果万一发了洪水,而且是把整个靠山屯都给淹了的大洪水,那样的话,这些措施就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万一真的发了大水,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回事,粮食受不受潮,又有什么关系?   李云心强制自己把这一茬放下了,先去找于青梅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先进的存粮经验吧!   她想到了水泥,但土水泥配方,她现在暂时想不起来了。   金手指也没动静。   有时候她想到了什么,金手指有时候会跳出来指点她,给她发个“弹幕”之类的,补充她的不足。   但此时此刻,她几乎只记得制作土水泥,需要用到石灰或者煤渣……其他的相关信息,却一概想不起来。   金手指也懒洋洋地不动弹。   任凭她怎么在心中呼唤,它都很是高冷,一直不理不睬。   既然操心也解决不了问题,李云心就决定顺其自然。   她很快就换上了练箭专用的那套特别耐脏耐磨的粗布衣裳,像只小鹿一般轻快地从家中跑了出去,直奔于老爷家的别院校场。   ------------ 第202章 误会   李云心在校场上挥汗如雨。   她现在射完五百支箭,已经不那么痛苦了,但是依然会出很多汗。   不过,今儿个的校场上,多了几个李云心不认得的生面孔。   无非就是于老爷家的人,或者是于老爷家的客人。   李云心没有在意。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她勉励射完五百支箭,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时候,几个生面孔之中,为首的那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竟然径直奔着她走过来了。   那身影走到李云心面前,含笑冲着她问道:   “请问这位小娘子,可是李家六娘子李云心?”   李云心一脸狐疑,她努力地搜寻了半晌自己的记忆和原主的记忆,实在不知这个娇小柔弱,面目秀美的女人,何时与自己有过交集。   只是,疑惑归疑惑,别人态度这样好地问话,自己自然也不能失礼:   “我是。请问娘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当然,一开口李云心就暴露了她不是土著。   土著很少有像她这样丝毫不知委婉为何物,不经过一番客套寒暄,一开口就直奔主题的。   只能庆幸,虽然古人能够接受子不语,却不至于遇到任何不习惯的事情,都立马联想到借尸还魂上去。   那陌生面孔也被李云心这直来直去的回答给逗笑了:   “李娘子果然快人快语,怪不得能跟梅姐儿相处得这样好呢。”   李云心顿了顿,心想这位八成是于青梅的长辈,要不怎么会关心自己跟于青梅处得怎么样呢?只是这模样,看着嫩生生的,也就跟于青梅的年纪差不多大吧!   还真是“摇篮里的叔叔,悠车里的姑姑”啊!   她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那娘子似是看出了李云心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是梅姐儿的旧友,秋哥儿的未婚妻,我闺名叫盛丹霞。”   李云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对着这位盛家小娘子行了个福礼:   “盛娘子安好。”   盛丹霞竟然动也未动,就那么受了。   李云心觉得有点奇怪,虽然自己是把这福礼当成问好用了,但她难道不该还个礼吗?或者偏过身子受个半礼什么的?   这个人,李云心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跟于青梅是旧友,这个还好说。可为什么要介绍自己是于知秋的未婚妻呢?   自己跟于知秋又不熟……   虽然于知秋帮自己办过几件事,但那不都是看的于青梅的面子吗?   难道这个盛家小娘子误会了什么?   念头飞速转过,李云心便释然了。   既然是误会,就迟早有解开的一天。自己可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烦恼的人。   既然也行礼问好了,也认识过了,应该可以结束聊天了吧?   李云心笑道:   “我还得去洗漱下,换下衣裳。盛娘子请自便。”   李云心背着自己的弓箭转身走了。   盛丹霞身边一个瘦高个的婢女开口说道:   “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娘子的话都说得这般明白了,她怎么就不心虚不脸红呢?莫非这脸皮是牛皮做的?”   盛丹霞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嘴角:   “没事。说不定就是个误会呢。这些风言风语,传着传着,就没边儿了。哪里做得准。”   婢女犹自愤愤不平:   “瞅她那自来熟的样儿!还真把这于家当成自己家了!”   这回这话,成功地让盛丹霞沉下了脸。   ……   “心姐儿,霞姐儿欺负你了没?”   于青梅急匆匆地冲着李云心扑了过来,好像她跑得慢一点,李云心就会被人给吃了似的。   “啊?没有吧!   青梅姐,你说的霞姐儿,是指盛丹霞吗?   我在校场遇到她了,她拉着我说了两句话,我急着洗漱换衣裳,就没跟她说几句。   她跟你告状了吗?”   于青梅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儿:   “你这孩子!”   稍微迟疑了下,于青梅就跟李云心解释了来龙去脉:   “之前你、我和秋哥儿一块儿出去遛马,回来不是遇到一队马车从我家走了吗?   那一拨人,是盛家人,来送中秋节礼的。   他们看到咱们三个在一块儿骑着马从外头回来,还一路一直说说笑笑的,很亲密,就……误会了。   他们误以为你跟秋哥儿的关系不一般。   然后……这些人回去没多久,盛丹霞就过来了。我觉得,她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于青梅越说声音越低,明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情绪低落起来。   李云心笑道:“嗨,这有什么。误会了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于青梅看了李云心一眼,没说话。   李云心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不会吧?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位盛娘子,是那种咬住了屎橛儿给个麻花儿都不换的杠头啊……那样我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好怕怕!”   于青梅笑骂道:   “一个姑娘家,哪里学来那么多粗话!还敢到我面前来浑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作势就要扑过来挠李云心的痒痒。   李云心连忙求饶,俩人嘻嘻哈哈地闹在一起,笑成一团。   盛丹霞循着笑声走了过来,到了门口,听着屋里的笑声,却又住了脚,不往里走了。   她静静地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窗棂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之后,她转身离开了。   诡异的是,这个人明明穿着木屐、踏在青石板上,但她款款走过,却一路一直悄无声息。   屋里的两个人终于笑够了。   李云心敏锐地感觉到,于青梅虽然刚刚被自己逗笑了,但她的神色里还是有些东西,让自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云心隐隐约约地有几分不安。   莫非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这位盛娘子,真的是个自己认定了什么是真相,就死活听不进别人解释的那种偏执狂?   万一真遇到了那种人,恐怕就麻烦大了。   她要是吃醋吃到明面上,其实也还好。   哪怕她让人来打自己一顿都不怕。   李云心最怕的,反而是那种面儿上要假装贤惠大度,暗地里却气得肠子都打结儿了的那种人。   若是非得自说自话地,要成全自己跟于知秋,来跟爹娘提亲、要纳自己为妾的主儿,就更可怕了!   但愿自己只是杞人忧天吧!   苍天啊,大地啊,哪位神仙姐姐帮个忙啊,千万别让自己遇到这种混账事儿啊!   李云心暗暗祝祷了一番,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她把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古今中外的神仙名字都默默念叨了一遍。   就连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没落下。   ------------ 第203章 赏花   不过,虽然心里有点怕怕的,李云心并没有耽搁她的日常活动。   练箭和骑马,依然是每天必备。   有时候还会跟同样在校场出现的盛丹霞打个照面。   李云心一般也就对她点点头,权当跟她打招呼了,并不会与她攀谈,或者主动行礼。   于青梅和于知秋依然会陪着李云心一起去遛马,不过很快,盛丹霞也笑意盈盈地加入了这个队伍。   然后么,就成了于青梅和李云心在前头驱策驰骋、小步快跑,偶尔跑得远远的,只留下于知秋和盛丹霞坐在马背上,在后面慢慢悠悠地溜达的局面。   李云心每次骑在小乖背上,用手抓着缰绳,都忍不住抚摸几下它的脖子,感受它皮肤底下的血管和肌肉的律动。   每次,骑着小乖跑起来,李云心都有种暗戳戳的激动。   小乖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大概是养在于家的马厩里,得到了精心的照料,营养也跟得上了,每天还可以进山溜达一圈儿的缘故吧。   小乖现在的毛色,简直就像一匹名贵的灰色软缎,顺滑亮泽,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一摸。   摸上去之后,还会有些爱不释手。   只是小乖依然很瘦、很矮,经常让人怀疑它的真实血统,到底是不是毛驴家族的后代。   李云心可不介意小乖到底是什么血统,更不介意它的身高。   小乖现在的高度,对她来说其实正正好。   大概是因为天天锻炼,出了成果。李云心近期个头儿,窜的有点猛,简直就像是春天的小树抽条了似的,长得嗖嗖快。   现在她的身高,已经超越了与自己同龄的七堂哥李希德,追上了比自己大一岁的堂姐李云芳,距离亲哥李希贤的脑瓜顶,也只是还差半头而已。   其实不止李云心长个儿了,自打老李家有了豆腐坊之后,家里的孩子们,都十分明显地开始蹿个儿了。   就连矮墩墩的李云舒和李希杰,也都跟那雨后初起的蘑菇一般,纷纷蹿高了一大截。   李云舒和李希杰,就像两个年画上的胖娃娃。   皮肤白白嫩嫩、白里透红,小脸儿圆嘟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睛也圆溜溜的,胳膊腿儿都跟那嫩生生的藕节一般。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每次李云心见到他们两个,都有种想给他们拍几套照片的冲动。   只可惜自己的金手指,不是空间、系统啥的。至于照相机、手机之类的东西,自己哪怕把一对儿小蝴蝶翅膀都给扇乎折了,也扇乎不出来啊!   渤海郡下了几场秋雨,也爆发了一场洪水,不过靠山屯这边,却没有受到洪水的直接波及。两处水源地都涨了些水,但涨得不厉害。最高水位也只是将将淹没了过河的石桥。   胆子大的人,甚至可以直接踩在水底下的石桥上,走到河对岸去。   天气渐渐凉爽下来,富贵人家的女眷已经开始置办新款的秋装了。   而穷人家的女眷,也已经开始拆洗晾晒过冬的被褥,和棉袄棉裤之类的冬装。   就在李云心觉得,自己是疑心生暗鬼,对盛家娘子盛丹霞警惕太过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张大红底烫金嵌螺钿菊花帖。   其实这就是一张请柬,做成了帖子的模样。大红的底上,烫上了金字,还用黄金和螺钿镶嵌出来一黄一白两朵正在怒放的华贵菊花。   李云心看着这帖子,有种想要把它带回现代去的冲动。   这盛家,看来富得流油啊!   黄金、螺钿,竟然都舍得这样奢侈地用在一张请帖上……   原来,盛丹霞借了于家人的地方,办了一场赏花宴。要赏的,就是这傲霜斗雪的菊花。   按照于青梅转述的、盛丹霞本人的说法,这是她盛家大娘子打算在渤海郡常住,要进入这祥云镇社交圈的头一次露面,所以务必要隆重盛大,令人宾至如归。   日子就定在九月初八,恰好是九九重阳登高日的前一天。   九九重阳登高日,又称之为敬老节。   家家都要做重阳糕,人人都要登高望远,还要插戴茱萸。重阳节也是让李云心挺有兴趣了解的一个传统节日。   毕竟在现代,过重阳节的方式,除了不可或缺的买买买,基本就是给家里的老人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或者微信什么的……   盛丹霞的赏花宴,除了地方是借的于家的庄子,别的都是盛丹霞带着的下人安置的。   到了正日子,李云心按照于青梅的嘱咐,掐着点儿来到了于家的别庄。   一进院子,就被眼前的花团锦簇给吸引了。   院子里搭建了很多造型各异的花架,高低间杂、错落有致,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花架的主材基本上是竹制品,个别也有几处木质的。   李云心边看边点头——看来成本控制得还不错,应该不会太高。   不过,那花架上的花盆,有些的成本怕是不低。除了有常规的瓦盆、陶盆、瓷盆之外,甚至还有水晶盆、玛瑙盆、羊脂玉盆……   而那些有幸摆在架子上的菊花,也几乎样样都是名品。   李云心靠着自己认出来的,就有绿牡丹、墨荷、绿云、帅旗、西湖柳月、凤凰振羽、红衣绿裳、十丈垂帘、黄石公、玉壶春这十种。   这一番花团锦簇,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每一盆花都属于不同品类,而且还都是名品植株的话,李云心觉,单单就这院子里的这些菊花都加在一起,差不多能把欢喜糖果铺买下来,还得有剩……   这盛家娘子,简直……简直壕无人性啊!   李云心隐隐约约有几分疑惑。   这盛娘子既然这样财大气粗,又打算在渤海郡长住,为何不干脆自己买一套庄子、或者院子什么的,而非得要借于家的地方呢?   李云心顺着地上铺设好的路径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欣赏摆在两旁的菊花。   啧啧啧,单单把这些娇贵的菊花从各处产地运到这里来,都得不少费工夫、费力气、费心思、费银钱吧……   这盛家娘子办的赏花宴,还真是大手笔啊!   路边的花架之后,每隔两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就一边一个,站着两个侍女。   ------------ 第204章 诗会   这大概是为了给客人指路才安排的吧。   李云心顺着用鹅卵石铺设的小径,优哉游哉地往前走着。   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竹篱茅舍。   那里喧嚷嘈杂,说笑声此起彼伏,显然便是比她先到的小娘子们的宴饮之处了。   李云心在外面略站了站,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地方很大。   穿过那看似竹篱茅舍的门廊,就来到了一片花圃。   客人的坐席便是每人一领竹席、一张几案,摆在那花圃之中。   除去主人盛丹霞、于青梅,以及几个李云心不认得的小娘子,便只有唯一一张几案还空着。   那里便是给李云心预留的位置了。   李云心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呀,没想到我竟来迟了。还请娘子恕罪。”   一边说着,一边行礼如仪,递上给主家的精致小巧的伴手礼。   这是从欢喜糖果铺订购的九色糖。   盒子分成上下三层,每层都有三颗糖,每一颗糖都是不同颜色、不同口味的。   为了研究出来这个礼盒,李云心光是找各色可以吃的染料,就把靠山屯附近的几座山头,都给跑遍了。   好在收获还算不错,没辜负她踩破的那些千层底布鞋。   这伴手礼么,只是个心意,不必多么贵重。   虽然今儿个参加的这赏花宴,有些过于奢侈了,但李云心依旧很坦然。   盛丹霞见了李云心的伴手礼,笑着接了过来:   “心姐儿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不是天天都见面的么?”   李云心顿了顿,她有点儿听不出来,这话里有没有讽刺她往于家跑得太勤的意思在。   不过,别说是讽刺了,哪怕她守在大门口不让自己进来,自己也不能听她的呀!   练箭术,这是涉及到能不能保住命,能不能护住舒姐儿他们的大事儿,怎么可能因为别人不愿意,自己就跟着改了主意呢?   李云心淡淡一笑,便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席位。   入了席位,李云心随手掀开了茶盏,就发现里面已经泡好了茶,一朵杭白菊占了半个杯子的地方,在茶盏中张牙舞爪地舒展着花瓣。   她微微一笑,她上辈子用电脑多了,就喜欢喝点菊花茶。来到这个时空,似乎还没喝过呢。   不过,她也没急着喝茶,反而端正规范地坐在了席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主家的安排。   盛丹霞对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让大家来作诗。   作诗?李云心敬谢不敏。   她当年在现代的时候,读过的诗词其实不少。   很多诗词的质量都相当经典。而且她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实在是不清楚,到底哪些诗词能直接拎出来用,哪些是已经存在的,根本不能碰。   之前她买的那些介绍本朝历史、各地山川风物的杂书,还差好多没看完呢。   轻举妄动,不如按兵不动。   李云心笑着推辞了:   “诗词这么高雅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我听都听不懂,连字都认不得几个,更别说作诗了。”   盛丹霞笑道:   “心姐儿是个耿直孩子,咱们不管她,且乐呵咱们的。”   然后便以菊花为题,以一炷香为限,让大家作诗。   李云心忍不住想起来红楼中那个经典的桥段,心说兴许这些小娘子们,说不定也能写出那种清新自然的作品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小娘子们一个个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很快那香炉之中,就只剩下半根小指头那么短的一小节了。   东侧一个李云心没见过的、长着张圆圆团团的脸,穿着一套鹅黄衣衫、湖蓝裙子的小娘子,率先交了卷:   “有了!”   盛丹霞笑道:“潘七娘子,原来是个才思敏捷的佳人。这么快便得了,快念来听听。”   潘家七娘子笑道:   “我做得不好,你们可不许笑。”   大家七嘴八舌地纷纷起哄道:   “不笑不笑,我们保证不笑,你快念来听听吧!”   潘七娘子清了清嗓子,端着自己手里那张纸,念道:   “咏菊:一曲新诗一朵花,黄花艳艳头上插。过了今天这个景,再也没有这朵花!”   “哈哈哈哈……”   众人听完都愣了一下,冷场了大概半秒钟,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狂笑。   “噗……”   李云心刚喝了一口菊花茶,听到这首“诗”,顿时笑喷了。   潘家七娘子气急了,扭了扭身子、跺了跺脚:   “哎呀!你们这群坏蹄子!说好了不许笑话我的!”   于青梅忙忍住笑,柔声安慰她:   “七娘子,大家不是笑你,是喜欢这诗里的天真烂漫呀。”   盛丹霞点点头,忍俊不禁:   “七娘子年龄小,做出这样的诗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抬眼看了看香炉,向众人笑道:   “一炷香的时限到了,大家都停笔。还有谁得了?快念出来给大家品评品评!”   穿着一身茜草色衣裙的何家二娘子,笑意盈盈起身对众人团团行了个礼,朗声道:   “我也得了一首。跟潘七娘子一样的规矩,谁都不许笑话我!”   大家七嘴八舌点头应着,何家二娘子就将她的诗作念了出来:   “西湖柳月神仙色,凤凰展翅欲飞天。若问欺霜赛雪客,当属丹霞一展颜。”   李云心暗道,这何家二娘子也是个妙人。   诗的水平不怎么样,但这拍马屁的功夫,一般人望尘莫及呀!   另外几个小娘子,也纷纷展示了自己的诗作。   李云心听着听着,便觉得忍俊不禁。   也是,怎么可能随便来个小娘子的聚会,就出一些红楼中那种水平的诗呢?   这些小娘子们,平日里大概也只是粗浅地学了些字,至于做诗,怕是平仄都分不清,能知道押韵就不错了……   不过么,跟自己的水平比起来,还是要强一些的哈。   见李云心在一边一直自得其乐,并不介意自己似乎被这些个小娘子们给忽略了,盛丹霞微微摇了摇头。   等到院子里的喧嚷告一段落,盛丹霞对众人说道:   “接下来我们不如来击鼓传花吧!   输了的人要罚酒三杯!   不愿喝酒的话,也可以,就要唱个曲儿、或者跳个舞、再或者说个笑话儿,反正不拘什么,大家伙儿说可以饶了他,便可以不喝这酒。   各位小娘子意下如何?”   “哈哈,这个好!”   潘家七娘子第一个欢呼起来,她最喜欢这些热闹的游戏。   李云心这回也没法躲在一边儿了,你可以不会作诗,总不能连击鼓传花也不会吧!   ------------ 第205章 笑话   之前仿佛隐形了一般的侍女们,鱼贯而入,给每一张几案上,都放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壶里盛着的,是应景的菊花酒。   李云心看着几案上的酒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   这菊花酒,也是她在于青梅的酒坊里研究出来的新品之一。   这酒壶,釉质纯白、晶莹剔透,还精雕细刻地绘制了菊花图案和一句菊花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恰好也是李梅的瓷窑里,新近烧制出来的新品。   有那么一瞬间,李云心突然感觉受到了启发。   若是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世人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自己的“发明创造”,都有自己带来的变化,一步一步,看似不经意一般,将自己的痕迹,一点一滴地融入这个时代,想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看着李云心瞅着那酒壶出了神,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娘子忍不住出言取笑道:   “李娘子可是看迷了?   这是市面上最新出的菊花酒,只在醉仙楼和欢喜糖果铺有卖。   这样小小的一壶,就要一两三钱银子呢!”   李云心认真地看了那小娘子一眼,这位穿了件银红色薄衫、葱绿色的挑线裙子、外头还披了件长长的象牙色披帛。   整个人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打扮得浓妆艳抹、珠光宝气,若是单看这配色,倒是比盛丹霞和于青梅,都更要鲜艳几分。   李云心不记得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了,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便微微一笑,回应道:   “是吗?这么贵的酒,那我今儿个可要好好尝尝。”   她回头看了一眼于青梅。   于青梅用手指点了点她,无奈地笑了。   盛丹霞在一旁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释然了。这小丫头日日跟在于青梅身边巴结,于青梅也乐得宠她,想必是已经在于青梅那里,喝过这菊花酒了。   哼,既然你要多喝点,我就成全你。   玩击鼓传花,最容易操控,只要让你多得几次花儿便是了。   看我今儿个不把你灌成个醉猫!   盛丹霞笑着开口对站在她身侧的一个穿浅蓝衣裳的侍女安排道:   “还不快让他们把那鼓搬上来!”   侍女盈盈施礼,转身去安排。   片刻后,小娘子们坐着的几案就都被挪动了个位置,大家围成了个椭圆形状。盛丹霞手握一朵大红的菊花,让之前自己身边那个淡蓝衣裳的侍女击鼓。   同样是以一炷香为限。规则倒是十分简单。   一炷香内,侍女击鼓,众人传花。鼓声停了的时候,手中的花还在的人,便要起身说个笑话,唱个小曲儿,或者表演一些其它才艺。   总之,必须得新鲜有趣,服务大众。   若是不愿表演,或者虽然表演了大家却说不好,便要罚酒。   盛丹霞今儿个定的规矩,是要罚酒三杯。   李云心知道这击鼓传花必有蹊跷,但想一想,表演个节目之类的,自己也不怵。实在不行就讲个笑话,不信逗不笑这帮人。   不过,哪怕真的被罚酒,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上辈子酒量就不错,之前钻研酿酒技术的时候,为了对比配方和温度的效果,自己还亲口喝了不少原浆,这辈子的酒量,十有八九也已经稳了。   再者说,毕竟还有于青梅在呢。   她也不可能在一边儿傻愣愣地看着,任凭自己一直喝个没完没了吧。   鼓点刚开始响的又亮堂又慢,但众人将手中的那朵花传了一圈儿之后,这鼓点就变得又猛烈又密集起来。   李云心刚刚第三次接过了那朵大红色的菊花,鼓点就突然一下子停了。   嘿嘿,果然来了。   众人都起哄道:“来一个,来一个!”   李云心笑着站了起来,想了想道:   “我来说个笑话儿吧。”   李云心正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个能把这些小娘子们逗笑的笑话。刚刚那个距离李云心最近的一身鲜艳配色的小娘子,便扯着嗓子喊道:   “得能逗笑我们才算你过关!”   李云心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两眼,心想这位到底是真的爱热闹?还是个事先安排好的托儿,故意来针对自己的?   那小娘子见李云心认真地打量着自己,不知为何,就有几分恼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发箍,冲着李云心翻了个白眼:   “这些好东西,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摸一摸,碰一碰!”   李云心微微蹙了蹙眉。   全场都瞬间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李云心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儿,发现每个小娘子都在关注自己的反应。   而于青梅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盛丹霞作为主人,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要劝和或者制止的意思。   看来,这次冲突不是偶发事件了。   李云心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着那位出言不逊的小娘子,缓缓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甜甜的笑脸。   那小娘子被她笑得一愣,紧接着就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菊花酒。   李云心动作飞快,泼完了自己几案上那一壶,又快步抢上前去,将那小娘子面前那一壶也拿了起来,兜头盖脸地浇在那位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云心,就在此时,李云心再次对着她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那小娘子顶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和一脑袋湿头发,在菊花酒那清冽甘美的气息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娘子的哭声打破了之前那短暂的寂静。   距离她们最近的两个小娘子急忙冲了过去,一个对着那被泼了两壶菊花酒的小娘子柔声安慰,另一个则对李云心发起了谴责:   “你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地这样粗鄙?小娘子们聚在一处玩乐,口角两句,多大点儿事儿?何必动手动脚地,失了风度?”   李云心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求知欲地问道:   “这位姐姐,请问风度是什么意思呀?我是不是误会了?刚刚那位姐姐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其实是在好心地夸奖我很有风度吗?”   “你!少在这里牙尖嘴利,你搅和了好好的菊花宴,还浪费了这一两三钱银子一壶的菊花酒,不该跟主家道歉吗?”   ------------ 第206章 离席   李云心点点头:   “主家没有照顾好客人,确实该对客人道歉。”   听了这话,大家都忍不住望向李云心。   虽然作为主家,盛丹霞确实应该调停客人之间的矛盾,甚至在矛盾刚一爆发的时候,就赶紧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但……   敢这样直接在人前指责主人没有好好待客的,这李家六娘子,怕是整个祥云镇上头一个吧!   在座这些小娘子,谁没有办过花宴?   可是谁家的请帖是用黄金螺钿镶嵌的?谁家的花宴上每一盆花都是日常难得一见的精品、名品?   光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搜罗到这么多种名贵的花卉,就说明这盛娘子不仅仅是财大气粗,身后也有支持她随心所欲的家人,关键她这家人,还有在南北交通隔绝的时候,跑通商路的本事!   这样的人家谁不乐意结交?谁能舍得得罪?   这位李家小娘子,怕不是傻了吧?   你一颗脆皮小鸡蛋,也敢梗着脖子去碰撞人家这巨大的石头?   众人的惊愕表情,李云心尽收眼底。   她随手指了指那个被泼了一身酒水的小娘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比如说这一位我不认识的小娘子,刚刚言语之间对我十分不客气,主家这时候就该安慰我,对不对?   可是你家主人,却一直在一边看戏!   我刚刚泼了这位小娘子一身酒水,让她浑身上下这样湿淋淋地,这跟剥光了她的衣裳也没什么区别,是不是?   可是你们这位有风度的主人,竟然就这样愣生生地看着热闹!也不说让丫头给人家拿个披风遮一遮身子?也不说让下人带着这位小娘子去换个衣衫?也不怕你家客人受凉生病?   就这样子的待客之道,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指责我没有风度?”   全场再一次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李云心离席起身,面向盛丹霞说道:   “盛娘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到底何处得罪了你,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地给我设这个局。   只是我实在不喜欢这样子明面上一团火,私底下一把刀,暗戳戳使绊子,别别扭扭兜圈子,活成这样,太累。   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若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你直接问出口,我直接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若是你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那就麻烦你闭上眼。   让我躲着你走是不可能的。   学箭术的事情,是我跟于青梅的约定,我绝对不会因为你觉得不开心,不想看到我,就辜负她。   言尽于此,告辞。”   李云心转身走开了两步,轻盈地回转来,对着众人说道:   “我还是很擅长讲笑话的,不过很可惜,今天你们各位就没有这个耳福了。”   说完了,李云心就又转身走开了。   李云心这样直接怼到盛丹霞脸上,把她气得都变了脸色,众人已经惊掉了下巴。   待看到李云心竟然这么不给面子,直接起身离席、扬长而去,众人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小丫头,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呀!   那盛家是好惹的吗?   那盛娘子,能受她这样子的气吗?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   “这小丫头,咋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一点儿都不懂人情世故!”   “就是就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对呀对呀,这什么人呀!嘛事儿不懂,偏总觉得她自己最有理!”   “她泼了人家一身酒水,她反倒委屈上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不小啊!”   “这丫头是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咱们回头找她家大人去!”1   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喧嚷,反而让盛丹霞觉得愈加烦躁。   她顾不得其他,赶紧一伸手,招来一个侍女,让她带着浑身湿淋淋的、还在一边哇哇大哭个不停的庞家六娘子,去附近的一间用来小憩的房间换衣裳了。   于青梅一直说这丫头是个直性子,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今儿个看来,兴许于青梅说的没错。   起码一般人是不敢当着面把这些话,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怼到自己脸上的。   即便察觉到这是个局,即便吃了自己的亏,也得乖乖地咽下去,哪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嚷嚷出来?这也太嚣张了吧!   可是,即便她和秋哥儿之间是清白的,想起来她对着秋哥儿笑得那么甜的样子,自己就忍不住生气!   她怎么就不能滚远一点呢?   每回去遛马,都离秋哥儿那么近,竟然一丁点都不知道避讳!   明示暗示这许多回,也不见她给个回应!   盛丹霞正在气恼,却听得庞家六娘子去换衣裳的那小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满面忧色循声望去,一个个既焦虑又好奇、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满脸都写着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啊!   盛丹霞起了身,对众人致歉道:   “对不住,是我没选好客人,扰了大家的兴致了。   我且去看看庞家六娘子,你们随意。   愿意玩击鼓传花的就继续玩,愿意去赏花看景的就去赏花看景。   在我这里,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适意自在最重要。”   众人纷纷应和,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潘家七娘子笑道:   “姐姐,我这心里像有只狸猫在抓挠我呢!我跟着你一块儿过去看看庞家姐姐呗!”   众人闻言顿了一顿。   庞家和潘家不对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潘家七娘子看着天真可爱,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子的话来,可见年纪虽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因为大家的八卦之魂都在熊熊燃烧,不但没有人揭穿潘家七娘子的谎言,反而连声附和她:   “对呀,盛娘子,我们都跟你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需要的,也好帮着搭把手。”   “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忙活,我们也得尽点心意啊。”   漂亮话一筐一筐地往外抛,这些小娘子们为了看热闹也是拼了。   盛丹霞觉得有些好笑,她点点头:   “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恭敬不如从命,各位请随我来吧。”   为了让她们玩得自在,盛丹霞安排了小娘子和她们带的下人分开区域坐,跟着各位客人一起来的丫头也是客,各个区域都只有盛家和于家的丫头在伺候人。   这会儿,小娘子们身边自然也就没有自家丫头陪伴跟随,不然这支浩浩荡荡的看热闹队伍,得更壮观。   一行人快步走到刚刚庞家六娘子去换衣裳的那小房子门前,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 第207章 盛七   门开了。阳光洒落进来。   庞六娘子迷蒙地望着眼前的光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身边还躺着个年轻男人,两人的着装,都比较清凉。   最关键的是,他们身上共同盖着一条薄薄的挑线裙子。   葱绿的颜色,熟悉的款式,一看就知,这裙子就是庞家六娘子原本穿着的、被酒水打湿了的那一条。   那上面的酒水痕迹还没干透,而且直到现在还有些潮乎乎的。   她有些愣怔,脑海中的记忆,除了被那个土包子小妞儿泼了一头一身的酒水,然后跟着盛家的侍女到这房间里来换衫,就好像没有任何记忆了。   对了,还有身边这个人。   自己刚看到他的时候,好像尖叫了一声,然后就眼前一黑……   还没等到庞六娘子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门口的阳光就被遮住了,一大片阴影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   尖叫声骤然响起,此起彼伏。   盛丹霞作为最该关心客人的主家,走在最前面。   潘七娘子紧紧跟随在盛丹霞身后。   其他小娘子们也都踩着小碎步,忙忙跟在两人身后,打算第一时间看到第一手八卦。   然后,门开了。   小娘子们挤挤挨挨地凑到门口,遮住了洒落进房门的阳光,共同目睹了一幅他们这个年纪绝对不该看到的画面。   那年轻男人被尖叫声吵醒了,不耐烦地吼道:   “吵死了!”   吼完了,猛地坐了起来。   未着寸缕的上半身,就那么赫然亮相在一众小娘子们面前。   尖叫声更猛烈了,好几个小娘子甚至连八卦都不敢看下去,转身就跑了。   盛丹霞一脸的不敢置信:“七哥?你怎么在这儿?”   那年轻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我正要问你呢!咱家的商路是给你运菊花的吗?居然为了出风头,就拿咱家的底牌出来跟人炫耀——你办事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你跟祖父学的那些本事呢?都被狗吃了么?”   盛丹霞气得脸形都有些扭曲:   “我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再说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怎么回事?”   她扬着下巴点了点庞六娘子的方向。   盛家七少爷依旧是一脸的不耐烦:   “不就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么?收用个把女婢,算多大点儿事儿!我不妨碍你装贤良淑德,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回头我自去跟妹夫说。”   “谁跟你说那是个丫头的?再说是不是丫头,你看她的衣裳和头饰还看不出来?”   “就这,这一身儿料子都是褪色的,这头饰都是鎏金的。还没三婶儿身边的芙蓉穿得好呢,不是丫头,难道还能是个娘子不成?”   这话成功地再次点燃了盛丹霞的怒火。芙蓉是三婶儿身边的二等丫头,盛家七少爷惦记她很久了,可惜三婶儿不松口,他也不敢造次。   看来七哥是离了老太爷身边,就撒了欢儿了。   可这庞家六娘子虽然是个庶女,也不算多得宠,但毕竟也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孩子……   盛七若是不认这笔账,拍拍屁股跑了,留下的这烂摊子,不还是得自己给他收拾?偏偏他一直嫉妒老太爷对自己的宠爱和教养,跟自己一向都不和睦。   不行,这事儿万万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甩脱!   庞六娘子终于受不了这刺激,再度掩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似乎之前,被人发现自己和这位盛家少爷躺在同一张床上带给她的痛苦,还不如他对她这身行头的点评带来的痛苦更深更重。   盛丹霞跨步进了屋,对盛七说道:   “你这也太荒唐了。连人家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就敢这样恣意?   你身边这位小娘子,家里也是本地的大户。她也并不是什么丫鬟奴婢,反而出身清白、姿容出众,她家中亲长,已经在为她相看人家了。   她本是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就这么被你生生耽误了!   你不愿负责,我盛家也得负这个责任。   既然你属意于她,我就暂且僭越一回,替二叔二婶做了这个主,回头就把这喜事儿办了!”   盛七怒气冲冲地蹦了起来:   “盛丹霞!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婚姻大事,哪有妹妹替哥哥做主的?”   “谁让你先对不起人家的呢?怕我做这个主,你就不要给我这个机会呀!”   兄妹两人互不相让,已经大声吵了起来,这争吵声甚至还盖过了庞家六娘子的哭泣声。   刚刚盛家七少爷坐起来的时候,几个小娘子已经惊叫着跑掉了,现场只剩下了盛娘子和坚持要看庞家娘子热闹的潘家七娘子。   不过潘家七娘子身材娇小,站得也不是很近,但却足够听清楚前因后果了。   听到盛丹霞竟然想要让她哥哥娶了这个讨厌的庞家六娘子,潘七娘气得鼻孔都有些忍不住喷气。   她眼珠一转,提起了裙子,脱下了木屐拎在手里,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点一点转过身,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   于青梅在别庄大门口遇到了李云心。   “心姐儿?菊花宴这就结束了么?我记得还有晚宴呢。”   “没,我跟她们谈不来,刚刚还吵了一架呢。回头你抽空安慰一下那个盛娘子。   我说话冲了点儿,但我只是对事,不是对人。”   于青梅惊讶不已,盛丹霞不是一向自诩是大家闺秀么?就她那个总喜欢端着的劲儿,真的能跟心姐儿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起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刚被家里的下人从那菊花宴上叫走没多久,心姐儿就出来了,可见这冲突,不是什么偶然,而根本就是某人的刻意安排!   于青梅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满。   这盛丹霞还没嫁过来呢,就当起自己的家来了?   兴许她以为,把自己支开就算是给自己留面子了。   可是明知道心姐儿是自己的人,她还这样坚持找心姐儿的麻烦,说明自己的面子,在她那儿,其实也不值什么吧!   于青梅心里不高兴,脸色上就带了出来。   李云心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了,青梅姐。我本来没想给你惹麻烦的。”   于青梅摆摆手: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八岁大的小娘子,哪里懂得她们那些人的心思?   对了,你记着,今后除了虎子和红枣,别人任谁去叫你过来我家、或者去给你传我的话、或者去你那里说跟我有关的什么事儿,你全都别信!   一个字都别信!记住了吗?”   ------------ 第208章 芋头   李云心点点头。   于青梅的脑门上,此刻正在冒泡泡。   一串“万一她要是存心算计心姐儿,冒着我的名儿把人叫来磋磨怎么办”像刷屏的弹幕一样,从她脑门上不断滑过。   李云心简直要忍俊不禁了,握了握于青梅的手:   “青梅姐,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说完,还俏皮地眨了一下左边那只眼睛。   于青梅见到李云心这个活泼样子,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对她说道:   “那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务必记得告诉我,别自己个儿憋在心里,知道吗?”   李云心连连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   李云心辞别了于青梅,转身就往自己家走去。回去的路上,她就想着,说不定还真可以帮着老两口儿把新祠堂的地下室再改造一下,做成更加防水的那种密封的石室。   只是那样子,就不方便藏人,只适合藏物了。   到底要不要这样折腾一回呢?   或者,还是先把压缩饼干苏出来?可是这时候根本没地儿倒腾压缩机去,更不要提塑料包装了!   要怎么做,才能把压缩饼干压缩起来、密封起来呢?   李云心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儿,回了李家院子。   老太太乔细妹正坐在院子里织布。   见了李云心,乔细妹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紧接着又忙忙地收了回去,反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心姐儿,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一天到晚地想着玩儿?也不说帮奶干点儿活儿!”   李云心扑闪着大眼睛,给了老太太一个“您说我多大的人了”的表情。   老太太乔细妹忽然觉得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心姐儿再怎么聪明伶俐会鼓捣,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丫头片子,她爱玩儿爱闹才对呢。   老太太乔细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不是奶说你,奶都教过你织布了,咋就没见你织过一块完整的布呢?你麻溜滴快来瞅瞅,奶这织布机咋样?能不能再折腾折腾,整点啥花样出来?”   李云心笑道:   “奶,我又不是神仙。这花样儿,哪能说折腾出来,就折腾出来呀?!”   乔细妹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这孩子就不是那藏着掖着的人。   若是真能整出什么花样儿来,说不定她早就折腾起来了。   哪儿还用等到自己问她呀!   乔细妹笑了笑,略过这个话题,略带几分促狭地抬起手比划着,对李云心说道:   “你金花婶儿今儿个来咱家串门儿,给我带了一口袋芋头。   她这芋头,跟咱们这里的品种不同,是她四儿媳妇儿娘家捎过来的稀罕物。个顶个都有这么大个儿!   你二伯娘已经在灶坑里埋上好几个了,这会儿差不多也应该快烤熟了。   你先洗洗手,然后就过去大厨房,找你二伯娘要芋头吃。”   李云心眉花眼笑地应道:   “哎!奶你对我真好!”   老太太乔细妹经常突然对李云心表现出她“偏心眼子”的一面,不过作为被偏疼的那一个,李云心每次都会嘴巴甜甜地,哄着老太太开心。   她不缺那一口吃的,但她就喜欢这种被人关怀、被人重视的感觉。   李云心洗了手,去了大厨房,聂氏正蹑手蹑脚地从灶坑的柴灰堆里,扒拉出来几个黑乎乎的球儿。   她把几个外皮全都糊了的黑球徒手拿了出来,烫得她嘴里嘶嘶哈哈声不断,手上的动作也十分麻利。   聂氏稍微等了一会儿,徒手拍干净黑球儿上面的灰,拿起其中最大的一个,准备把那一层烤糊了的黑壳子剥掉。   李云心笑嘻嘻地说道:“二伯娘,你吃啥好吃的呢?”   “哎呀!”聂氏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芋头都掉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李云心这个小丫头,用带着炭灰的手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原来是六丫啊!六丫你下次可不带这样的啊!”   一边说着,一边把刚刚掉在地上,摔得裂开了的那个大芋头捡了起来。“呼——”地吹了吹硬壳表面的灰土,重新开始一点一点地给芋头剥炭壳。   李云心乐呵呵地凑过去,从灶坑门口那一堆黑乎乎的烤芋头里面,挑了个模样和大小看着都顺眼的,也一点儿一点儿剥起壳来。   聂氏白了她一眼:   “诶我说心姐儿,你天天跟着那于老爷家的小娘子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的,什么好东西吃不着?还用得着来惦记我这点子东西?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李云心乐呵呵地回道:   “二伯娘,这灶坑里烤出来的芋头,它就是比别人家做的美味呀!”   其实李云心更想说,你也不想想,我刚才外头回来,哪里知道你在烤芋头?也不问问是谁告诉我的!   聂氏对李云心的内心吐槽毫无察觉,反而肯定了李云心的吃货资质:   “嘿,你这小丫头,还挺会吃!”   聂氏似乎对会吃、爱吃的人格外有好感,当然前提是不要来抢自己的。   李云心吃了半个就觉得饱了,这芋头果然比一般的大上不少,而且滋味香甜软糯,哪怕跟传说中的荔浦芋头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她拿着半个芋头就要走,聂氏急忙叫住她:   “心姐儿,你要是不吃了就给我留下,别给我带出去!”   李云心惊讶了:   “啊?可是这个我已经咬过了,二伯娘你不嫌弃么?”   聂氏面不改色:   “你一个小丫头,我嫌弃你啥?”   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飞快地一抬手就拿了过去:   “你说说你!明明没那份儿肚子,明明吃不了,还非得挑个大的!”   李云心被聂氏逗笑了。每次看到聂氏这副护食的劲头儿,李云心都有些憋不住想笑。   她转身走了,转过脸就让李云舒带着李希杰过来蹭芋头吃。   李云舒和李希杰对芋头的胃口都比李云心好得多,一人吃了两个,把聂氏气得喝了一大桶糖豆浆,才压下去这股火儿。   她一共烤熟了不到八个芋头,结果自己没吃爽,有四个半都进了四房这几个小崽儿的肚子里去了!   ------------ 第209章 花菇   聂氏犹自愤愤,就见到李云翠也进来了。   李云翠见聂氏吃得嘴角都是黑的,忍不住扭过脸:“娘,偷吃也不把嘴擦擦,这要让人看见了,又该说你了。”   聂氏不以为意:   “嗨,人这一辈子,谁还能不被人说咋滴?   反正这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说去呗!   我又不会少块肉。   只要别当着我的面说,他们说啥我都可以听不见。”   不过她还是抬起袖子,抹了抹嘴。   李云翠刚好扭过脸来,看到这一幕,又扭了回去,险些没把脖子闪了。   她气哼哼地把手里的篮子往灶台上一敦:   “秀姐儿今儿个采的花菇,娇姐见她回来了,一直缠着她不肯撒手,她就让我捎过来了。   这东西滋味儿可好着呢,尤其炖鸡,再也没有比它鲜灵的!   你爱吃就吃几个,只是得悠着点儿,别弄得太难看,倘若回头让人发现这数儿目差的太多、可就圆不过去了!”   李云翠说完就走了,也没给聂氏一个反驳的机会。   聂氏看着李云翠的背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这孩子这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明明是为你好,嘴上非得说得这么拧巴、这么别扭。这可一丁点儿都不随我。她爹也比她浑和多了!”   聂氏说着,便把那花菇收了。   随手拿了根筷子,穿起来三四朵花菇,放到旁边的洗菜盆里草草地涮了涮,塞到灶坑里烤了起来。微微地烤出汁,就凑到嘴边,咬下去一口。   她被烫得“嘶嘶”地抽了几口凉气,吹了吹,再次一口咬下。   新鲜的花菇滋味儿肉质细嫩,汁水丰富,烤着吃就已经很美味了。如果能炖鸡吃,那简直就是人间至味啊!   聂氏眯着眼睛,把筷子上的花菇吃了个溜干净儿,正准备把筷子也舔一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她急忙把筷子丢到一边儿的洗菜盆里,抓起一块儿抹布,就开始卖力地表演抹灶台。   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聂氏扭头一看,竟是李云心又回来了。   聂氏把抹布一扔,啪叽就坐在了刚刚装模作样抹过的灶台边上:“笑什么笑?”   她是真有点儿生气了,李云心再怎么本事,那也只自己的侄女。   一个后生晚辈小丫头片子,竟然也敢当着自己的面,看自己的笑话?   聂氏皱起脸、瞪起眼睛,一脸凶巴巴地吓唬李云心:   “小孩子家家的,别搁这儿瞎凑热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一边说,一边还作势扬起了巴掌,似乎李云心敢不听话,她就敢把这高高举起的巴掌,抽到李云心身上一样。   李云心笑眯眯地瞅着聂氏,往旁边让了让,聂氏这才看到李云心身后,不知何时还跟进来一个人:   “看把你能的!你跟个小孩伢子凶什么凶?”   聂氏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有些慌了手脚,急忙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去,在衣襟上蹭呀蹭呀:   “娘,你是知道我的,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   这厨房里头又是刀又是火地,这不是怕她小孩子家乱跑乱动再受伤嘛!”   聂氏蹭了半天衣裳,总算是灵机一动,圆了过去。   乔细妹冷哼一声:   “别打量着谁都不知道你那点子小心思!还装模作样地搁那擦灶台,你有本事偷吃,咋不先把那灶坑门口的灰打扫打扫涅?”   聂氏的脸更红了。   她嗫嚅着分辨了两句,但乔细妹一句也没听清。   越看着聂氏那低着头、不停地揉捏着衣角的样子,就越觉得碍眼。   聂氏的那点小心思,乔细妹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就聂氏的脸皮厚度来说,她其实压根儿不介意偷吃被自己抓到,她最怕的,其实就是被自己罚。   不管是罚她铜钱还是罚她干活儿,那对聂氏来说,都是苦不堪言啊!   乔细妹眯了眯眼,抬手就冲着聂氏递过来一只倒提在手里、绑得严严实实的母鸡。   这只母鸡毛色不佳,整个鸡身都瘦巴巴的,很显然有些营养不良,而且不知为什么突然一直不下蛋了。   要不然人家也不会舍得拿了它来换豆腐:   “把这只鸡宰了,拿开水秃噜利索咯、毛都择干净、内脏也都清理出来,然后斩成腐乳那么大的块儿,把那一篮子花菇也都切好了。   回头这菜,让你五弟妹来炖。”   聂氏无精打采地听着,接过了那只鸡,一时不察,还被那只瘦巴巴的虚弱母鸡,在手背上狠狠地叨了一口。   看着聂氏一脸生无可恋地拿了个盆,又拎起菜刀,李云心有点儿担心:   “二伯娘这样,不会切到手吧?”   乔细妹揉揉她的头,笑道:   “哈哈,你二伯娘惜命着哪!她宁可把那小鸡剁飞了,也不会切到自己手上的。”   李云心也忍不住被逗得“噗嗤”一声儿笑了。   乔细妹再次揉了揉李云心的头,忽然话音一转,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   “心姐儿,你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儿不少。   可是你再懂事儿,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孩子。若是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或者,心里不痛快的事儿,就跟奶说说,啊。   奶就算帮不上你的忙,好歹也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老太太的话,让李云心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感动到了。   她低下头,乖巧地应道:“行,奶你放心,我记着了。”声音里却带着点儿颤巍巍的鼻音。   乔细妹拍了拍她的后背,问道:   “今儿个是哪个小混蛋说要帮我搬坛子来着?我等啊等啊,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等到人来啊!”   李云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眼圈儿还有点儿微微地红:   “奶,我想到一个主意,可以做到很防水。可惜缺点就是不透气儿……”   ……   乍一收到盛丹霞的帖子的时候,庞太太十分惊讶。   这盛家人,跟她们庞家,好像一直也没有什么交情啊……   等到得知竟是盛丹霞要为她堂兄盛家七郎君说亲,而这说亲的对象,竟然还是自家的庶女庞六娘的时候,这分惊讶,就变成惊吓了。   庞太太干脆利落地拿了盛丹霞的帖子去找庞老爷和庞家老太太:   “这是盛家小姐送来的帖子,来传话的仆妇说,倘若我们家也有意,马上就遣媒人上门。”   庞家老太太一脸问号儿:“这盛家是个什么来头?外地人?离咱们渤海郡远不远呢?”   庞老爷却更关心这背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无缘无故地,怎么突然提起亲事来了?   就算要说亲,这也得长幼有序啊。那三娘子、四娘子、五娘子还都没定下人家呢,怎么也轮不到六娘子吧!”   ------------ 第210章 揣测   庞太太道:   “那盛家的仆妇说,是盛娘子办了菊花宴,请了六娘子等几个小娘子一起去耍乐。   宴回途中,六娘子被酒水污了衣衫。   去换装的时候,被盛家七少爷无意冲撞了。六娘子当时就哭得凄凄惨惨的。   盛娘子说,他们盛家的家风一向严谨守礼,断然不忍心这样欺负一个小娘子。就决定让犯了错的盛家七郎君负责,迎娶六娘子过门。   先派遣仆妇上门,特来问问咱们的意思。说若是咱们看得起盛家,乐意跟盛家结这门亲事,他们马上就遣媒人上门,定要把礼数做得足足的。”   盛家仆妇的话说得很漂亮,既没有提及真正的原因,让一切都听起来像是个巧合与意外,又展现了盛家的诚意,夸奖了盛家的人品,还特意点出来盛家愿意给庞家最大的尊重,只要庞家满意这门亲事,就会做足礼数。   只是,庞老爷却并不像庞太太那般好糊弄。   庞老爷是个有疑问就要去解决的人,他直觉地觉得,这里面情况不对。   马上就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吩咐道:   “六娘子回来了没有?去看看,若是回来了,让她马上来见我!”   然而庞老爷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丫鬟却来回报说:   “六娘子今儿个在菊花宴上受了点儿惊吓,被盛娘子留在于家别庄住下了。盛娘子觉得过意不去,谴了仆妇来家报信,说要把六娘子照顾好了再送回来。”   “荒唐!”   庞老爷听了回禀,气得砸了茶盏。庞太太在一旁颤颤巍巍,瑟缩到了庞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这处的摆设用具,样样都是庞家最好的。   就这茶盏,是老太太日常用的,还不算十分名贵,一套仅四只,就要足足一百两银子!   这一套茶盏,损了一只,剩下的便也不能拿出来用了。   所以刚刚庞老爷砸了那一下子,听了一声儿响儿,一百两银子就打了水漂了!   庞太太着实有点儿心疼银子,但却不敢表现出来。   庞太太的出身不算富贵。   她娘家就在邻县的一个小镇上。   她爹娘做的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布匹生意,其实只是用自家临街的房子,开了一间小小的布庄。   庞太太长着一张并不出彩的圆团团脸,眉目亦是寻常,算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美人。   在美女如云的庞家,差不多得算得上是最不出众的一个了。   不过,庞太太幼年,却曾被高人看相,说她相貌奇佳,是顶顶旺夫兴家的那一种。小地方的流言传得快,这话很快就传到庞老爷耳朵里了。   所以虽然她性子绵软,没家世也没能力,庞老爷却巴巴地以正妻之礼,将她迎娶进了门。   不知是不是她真有这旺夫的命运,自打她进了门,庞老爷的生意便不再局限于花楼了。扩展到了其他行当,赚的银子也越发车载斗量。   她对庞家人的奢靡日常很是不习惯。   不过她虽然说过几回让庞老爷爱惜物力、节约福报,庞老爷却总是呵斥她:   “咱们庞家家大业大,莫要这样小家子气!   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要你为这样一点米粒大的银子操心?”   庞太太最初也不是不委屈的。   但转念一想,庞家人确实没有短了她的吃喝。   她嫁过来以后,生活水平甚至直线上升了好几个档次,而她的嫁妆,也是分毫未动……   庞老爷虽然纳了许多房妾氏,在花楼里也有许多个心头好,但从来不会为了哪个妾氏或者相好,驳了她的脸面。   妾氏多了,这独守空房的女人就多了。   但她若是谴了丫鬟去请,不管在哪个妾氏那里,庞老爷都会赶来她这里,连原因都不问,就在她这里歇下。   日子久了,她反倒觉得自己不贤良起来。   慢慢地、也就看开了。   自打她不再拘束庞老爷去妾氏房里歇息,庞老爷也愈发对她更好起来。等到她生了庞耀祖,更是得了庞家老太太的欢心,也让庞老爷对当年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愈加深信不疑。   庞老爷有几个兄长,虽然都不成器,但他们好歹都是庞家的香火。   然而不知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庞家这么多房人家,这么多房妻妾,却没生出来几个儿子来。   尤其是庞老爷这一房,一直到庞太太生了庞耀祖之前,竟是一个男丁也未得。   打那之后,庞太太的地位愈发稳固。   只是,毕竟庞太太爹娘的布庄,是自己一手一脚挣起来的。日常勤俭惯了。   庞太太每次见到庞家人糟蹋东西,都忍不住一阵心疼。   但她虽然地位稳固,说的话却没有什么人听。   唉,反正庞家人糟蹋掉的银子,即便节省下来,那也不是她的银子,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婆家人既然都乐意把日子过得奢侈点,那就奢侈点吧!   反正都是劝不动,自己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庞太太不断地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一百两银子的损失之中回过神来,就听得庞老爷怒气冲冲地说道:   “咱们庞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怎么能让人家这样欺负!他盛家就算是过江龙,我庞家还是地头蛇呢!”   庞太太不由得愈发忧心起来。   这前些日子跟潘家闹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消停。   自己虽然不懂外面的事情,也知道家里有不少产业都遭到了损失。   那潘家也是如此。   两家人打出了真火,几乎必然会两败俱伤。   自己一直在费心寻思怎么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庞老爷竟然又要跟这盛家对上?   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庞太太几乎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什么太好的主意来劝说庞老爷。最后她只好使出了许久不用的一招:   “老爷,今晚上去我那里可好?”   庞老爷审视地上下看了看庞太太。   他知道,自打生了庞耀祖,庞太太的心起码分了一半在庞耀祖身上。   这位正室嫡妻,原本就不大爱争宠。这下子对那床笫之间的事情,竟是愈发云淡风轻了。   今儿个她竟然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莫非六娘子,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不成?   庞老爷点点头应下。   他打算今晚上看看自己这位好太太,到底会拿出个什么说辞,说服自己把六娘子许给那盛气凌人的盛家!   ……   盛丹霞一脸不忿,不过在于知秋面前,她的脸色并不是一味的嗔怒,反而倒像是在借着说这件事,跟情郎撒娇一般:   “秋哥儿,你说这事儿,七哥他不该负责吗?这怎么能怨我呢?”   ------------ 第211章 角力   盛七郎也觉得十分委屈,扯住了于知秋的袖子不肯撒手,坚持要让他这个心明眼亮的聪明人给评评理:   “妹夫,你说说,有她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子么?   我不就是多喝了点儿酒,身上燥得慌,然后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算歇息一会儿。那屋子凉快,我就歇在那儿了。   结果我正躺着呢,有个描眉画眼儿的丫头就进来了,当着我的面儿就宽衣解带!   这我能忍?这我要是能忍,我就不是个男人!   结果呢,这丫头自己还没说啥呢,她可倒好,竟然大张旗鼓地带了一大帮人,来捉奸!   让我出了丑也就罢了,竟然还非得巴巴地按着我的头,让我娶了那个丑八怪!   就算我不该把她当成丫头收用了,大不了我纳她进门、做个妾呗!   能进我们盛家的门还不够么?   我的婚事,连我自己个儿都没资格做主,她就敢二上给我做主了!   我说纳妾她都不乐意,还非得让我娶妻!   你说这是我亲妹子么?   我都怀疑这事儿,是不是她跟那丑八怪联合起来做的局!   也不知人家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连亲哥都卖!”   于知秋被扯着袖子、挣扎不脱,只得含笑听着盛七郎絮絮叨叨,还得不停地对他投以安抚的眼神儿。   盛丹霞越听越觉得火大,气的不顾于知秋也在,就冲着盛七郎嚷嚷起来:   “七哥,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儿吗?你还能再不懂事儿点儿吗?你还能再没良心一点儿吗?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在前头捅了篓子,我在后面尽心尽力地给你善后,落不下你一句好也就罢了,你还在秋哥儿面前诋毁我!   我若不是为了盛家的名声,若不是为了替你收拾这烂摊子,就庞家那种糟心人家,单就凭他家做的那营生,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犯得着跟他们家打交道吗?”   盛七郎顿了下,继续直着脖子嚷嚷:   “那你也不能二上就把我的婚事定了吧!再说了,就算为了盛家的名声,就凭他们庞家那名声,也不能娶来做正妻呀!更别说那丫头还是个庶出的!”   ……   这边还没吵出个头绪来,那边庞家,已经派了人来兴师问罪了。庞六虽然只是个庶女,但这件事,怎么看都是盛家理亏。   庞老爷却是个精明的,他从盛丹霞的应对里,抓住了道理,也抓住了为庞家牟利的机会。   庞太太给庞老爷准备了几个下酒的小菜,特意遣人去了欢喜糖果铺买了新出的凤仙酒,言辞婉转地劝过庞老爷,让他不要两线作战。   一边跟潘家斗得势均力敌,一边又惹上盛家这样一个对头。总是让人担心,庞家再怎么奢靡,那是自家的钱,自家想怎么糟践不管别人的事儿。   但这树敌树得太多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按照庞太太的意思,这门亲事可以结。   当初李云珠和庞耀祖之间,不也有这么一段儿故事吗?为啥庞家能这样对待李家,那盛家就不能这样对待庞家?   原本庞老爷多少是听进了庞太太的劝的。自己平日里树敌也不少,但潘家已经跟自家势均力敌了,若是再加上个盛家,万一盛家和潘家联手,庞家怕是招架不住啊!   可是,听到这一句,庞老爷的态度一下子就又强硬了起来。   庞家怎么说也是地头蛇!   怎么能跟李家那种小门小户的庄户人家比!   这也太侮辱人了!   庞太太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见庞老爷已经被自己说动了,怎么突然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呢?   这一夜,庞家的后院儿都差点儿沸腾了。   庞老爷自打成亲以来,几乎是头一次从庞太太的房里怒气冲冲地出来!   这岂不是机会来了?!   然而,庞老爷并没有去哪个妾室房里,却径自去了花楼,彻夜未归。   ……   面对庞家来的人,盛丹霞的态度也改变了——   她自觉降尊纡贵,连七哥的亲事她都舍了,庞家怎么可以不对她感恩戴德?   盛七郎干脆咬住了于知秋不撒口:   “这可是你媳妇儿,于情于理,你都该好好管管她吧!   反正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认的!   之前我松口说纳妾,其实也都是为了给我妹妹面子。   可惜呀可惜,我这个妹子却万万不肯给我面子,偏偏非得要胳膊肘往外拐!   结果人家还不领她的情……   你瞅瞅这庞家人这势头,这简直就是要讹上她呀!   哼,我今儿个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要是让我娶那丑八怪为妻,还不如打死我来得快!   实在不行,我就拍拍屁股回永州去!   让他们庞家人来永州抓我吧!”   盛丹霞简直要气死了。   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出来了,自己应对得很是完美。   一方面可以把这个庞家娘子嫁给盛七郎,一方面保住了两家的名声,一方面借机收拢住庞家的力量为己所用,一方面可以恶心恶心一向跟自己作对的盛七郎,简直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却万万没想到,不管是庞家还是盛七郎,都不肯听自己的摆布!除了那个庞六娘子对自己言听计从,其他人,个顶个地不听话!   只是,再怎么气也没办法,盛丹霞忽悠得了庞六娘子,对付庞太太和庞家老太太也不在话下,但是对上庞老爷,就没有什么胜算。   而盛七郎,根本一句都不肯听她的,连“表面上做做样子把人忽悠走”这种策略都不支持她。反而对她一顿吐槽,一点都没有兄妹情谊!   于知秋倒是一直不急不恼的。   见她不开心,还记得安慰她,只是对庞家这事儿,于知秋的嘴巴,简直像蚌壳一般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半个主意也不肯拿。   盛丹霞愁得,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都要长皱纹了!   ……   李云心不知庞家和盛家的恩怨,她每天照旧来于家的校场练箭,给小乖刷毛、喂食、喂水,再骑着小乖出去溜达一圈儿。   今儿个于青梅和于知秋都有事儿,李云心准备好了要出发的时候,他们俩都没出现。   李云心只多等了约莫两三分钟,就自己走了。   小乖脾气是真的好,刚刚她拉着小乖站在门外,小乖也不挣扎也不闹腾,她不说走,小乖就不动,只偶尔愉快地甩甩尾巴。   李云心骑着小乖、背着弓箭进了林子。   因为学会了骑马的缘故,李云心很想试试骑射。   只是骑射的课程,她其实还没有学到。目前每日练习箭术、也只是练习臂力、练习准头,用的也都是固定靶。   李云心不算多么有天赋,但她善于观察、思考和尝试,已经精确地掌握了拉弓射箭的标准动作,并且努力养成了习惯。   现在她所欠缺的,唯独只有熟练度、力量,和真正面对敌人时候的心理承受力了。   ------------ 第212章 骑马   骑马,尤其是独自一人骑马,是一件很畅快的事。   小乖性子极其温柔,李云心骑着小乖跑了一阵,就停了下来,松开了缰绳,让小乖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溜达。   秋日里的山林,已经不再像夏季那般郁郁葱葱、苍翠葳蕤,反而显示出一种瓜熟果美、层林尽染的热烈来。   阳光仿佛碎金一般洒落在树上、地上,点缀得整个秋日的氛围更加轻盈和喜悦。   树叶从墨绿、苍绿、翠绿、嫩绿,渐变成深紫、浅紫、火红、金黄,浅黄,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涌出一股欢欣。   李云心觉得自己跟小乖一样,像是挣脱了缰绳的束缚,融入了自由的自然。她已经从小乖背上下来了,和小乖一起,慢悠悠地徒步。   她偶尔停下来,摘个成熟的果子吃,偶尔跑上几步,采一株这个季节特有的药草。   收获渐渐越来越多,两只手都拿不下了。   李云心看看四周,见这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些勤快的小松鼠出没,便干脆利落地把外面的袍子脱了,分别在领口、袖口打了结,拿来当包袱皮用了。   李云心一直玩到晌午,她的“包袱皮”已经装满了秋日森林的慷慨馈赠:   八里香、山葡萄、蜜罐柿子、红红的秋海棠、黄黄的甜菇娘,板栗、榛子、松子、核桃、还有连翘、桔梗、五味子、穿地龙、刺五加……   快乐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当李云心脏着一张小脸儿,牵着小乖,让小乖驮着满满一驮的各色物品,回到老李家的时候,孩子们的欢呼声几乎没把老李家的房盖儿给掀起来。   李云心把鲜果归拢了一下,每种都拿出一部分来就,给孩子们当场分了。、   把坚果送到了老太太乔细妹那里,让她统一分配。   药材她自己按照不同种类,分区晾到了仓房顶上,先让太阳晒晒。   然而,这些来自深山的美味野果虽然备受欢迎,然而其中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却还是小乖这匹小马。   虽然平时大家都觉得小乖应该是头驴,或者起码有八成血统、跟驴子有关、   然而,当小乖站到了老李家的院子里,跟老李家那头负责拉磨的小毛驴站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小乖是一匹马,货真价实的马。   只是不知为何,碰巧十分矮小罢了。   孩子们平日里就很喜欢家里的这头小驴,现在见了比小驴更神气更漂亮一些的小马,就更是喜欢得移不开眼、迈不动步了。   李云舒、李希明、李希杰、围着小马不愿意走开,甚至连李希德和李云娇,也忍不住凑近了细看。   李云心觉得,小乖的大眼睛已经很漂亮了,但家里几个娃娃这熠熠生辉的眼神,简直比小乖的大眼还漂亮。   小乖脾气好,孩子们的胆子就大了。   一个个小心翼翼、满眼好奇和惊喜地凑上前去,轻轻地碰碰它的身体、摸摸它的头脸。小乖也不恼,只偶尔喷个响鼻,把孩子们逗得咯咯笑。   杰哥儿年纪小、个子矮,心里很想摸摸小乖头上的鬃毛,却发现自己哪怕踮起脚来、也够不到,急得眼泪含在眼圈儿里,差点就哭出声儿来。   李云心见了,把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让他探出手去,尽情去摸小乖头上和脖颈上的鬃毛。   小乖任凭他摸。   杰哥儿却突然害羞起来了,摸了两下,再不肯伸手。   李云心把他放在马背上,让他坐稳了,牵着小乖在院子里稳稳当当、慢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儿。   杰哥儿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吐出一个长长的“哇——”。   别的孩子们都惊呆了!   等到杰哥儿从马背上下来,孩子们都开锅了,急匆匆地扑向了李云心:   “我也要!我也要!姐,姐,看着我!我先来我先来!”   “姐,姐,让我也骑一会儿呗!”   “好妹子,我新扎了个特别漂亮的蝈蝈笼子,连里头的蝈蝈儿都一块儿送给你,你让我也骑一会儿行不?”   ……   李云心笑道:   “排队来就好,大家都有份儿。   不过不许乱跑,也不许欺负小乖!   要是被我发现谁欺负小乖了,以后永远不给他骑马!”   “哦!”院子里顿时欢声雷动,响彻云霄。村里的乡亲们,有不少人家都听见了:   “哎呦,老李家的孩子们今儿个怎么这么闹腾?莫不是那个心姐儿,又带头淘气了?”   “可不是咋地,心姐儿那孩子,以前闷不出溜地,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没想到这长着长着,就长得变了样儿了!若不是咱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还得以为这丫头,是跟谁家抱错了呢!”   ……   老李家孩子多,且各有各的淘气。村人早都习惯了老李家见天儿地闹出些动静来,因此议论了两句,也就罢了。   李云心这边,她已经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头号英雄。   姐姐给自己买好吃的、做好吃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但更了不起的是,姐姐竟然可以带自己骑马!一匹真正的马!   这谁挡得住啊?   别说孩子们,就连老太太乔细妹,都有些跃跃欲试。   只是碍于年纪和身份,实在是不好意思把这份心事说出口。   她远远地看着孩子们闹腾,脚下也不自觉地往前了几步,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眼睛里却全是羡慕。   李云心倒是没注意到乔细妹还有这样的想法。   她带着孩子们玩儿了半晌,也有几分心疼小乖,怕它过于劳累。就在孩子们都骑了一回之后,好声好气地哄着,让孩子们都下来,她要送小乖回去了。   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跟着小乖,口口声声说要送送李云心,眼睛却一直黏在小乖身上舍不得挪开哪怕一秒钟。   就那么亦步亦趋地,一直跟出了大门外。到了大门口,还不舍得停下。   要不是乔细妹喊了一嗓子,让他们“别光顾着玩儿了、麻溜干活儿去”,他们能就这么一直跟到于老爷家的庄子上去。   李云心把小乖送回到马厩里,喂它喝了些水,吃了些豆豆、豆饼,还有一个鸡蛋,又给它小心翼翼地刷了一遍毛儿,这才转身离开。   于青梅听说李云心来了,急匆匆地赶过来跟她见了一面,两人没说几句话,于青梅就又被人请走了。   李云心看得出来,这段日子于青梅确实忙碌了许多。   倒不是铺子上、酒坊里,或者果园里的事情。   经过数次观察,李云心觉得,于老爷家,应该是又来贵客了。   ------------ 第213章 心路   这个贵客,十有八九还是个妹子。   李云心发现,得月楼的安保增强了不少,而且,于老爷家正在精心采买一批丫鬟、侍女。当然,这不是她觉得来客是个妹子的决定依据。   决定性的证据,是于青梅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若说是给于青梅说亲了,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于青梅可不是一般闺秀,若只是说亲这类的事情,她一定会跟自己说一声儿的。以防自己不知道她在忙什么,需要找她的时候找不到人。   毕竟除了日常遛马和极少数时候是求人,李云心但凡找于青梅,必然是又想出来什么新点子来了!   于青梅对欢喜糖果铺的重视,远超李云心的预料,而且,于青梅也确实对这间铺子,倾注了很多心血。   简直有种把一个简单的玩闹耍乐、开解无聊这种性质的小生意,生生做成了风头一时无两的网红店的感觉……   欢喜糖果铺对李云心来说,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把自己脑海中的那些想法,逐步变成现实的试点。   虽然也很重要,但是即便没有欢喜糖果铺,迟早也会有其它铺子。   但对于青梅来说,这间店铺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她没怎么依靠家里,独立办成的第一桩营生。   这件事,对家人和于青梅自己,证明了她的能力。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玩乐闯祸、嚣张跋扈的于家二娘子,在温婉大方、懂事聪慧的姐姐的光辉衬托下,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那些背地里说她的难听话,她其实全都听到过。   但她一直都当做没听到。因为她总是觉得,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有爹爹宠爱她就够了。   直到她遇到了李云心。   这个明明年纪比她小好多的小丫头,竟然不仅能听懂她的话,能理解她的烦恼,甚至还能指出一条光明的道路,就摆在她面前,让她可以轻轻松松地感受到那条路的魅力。   她选择了跟那小丫头一起走下去。   别人甚至把李云心的存在,也当做她顽劣的证明。   觉得她实在是太不懂事,竟然为了哄一个小丫头开心,就不惜重金砸下去,拿着银子当糖豆儿,打水漂一般撒着玩儿。   明明人家小丫头拿出来的制糖方子本身就值多少银子呢!   偏他们却一个个都好意思装作看不见!   等到欢喜糖果铺成了整个祥云县最受欢迎的糖果铺,甚至还成了引领流行的风向标,于青梅才觉得,自己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总算出了!   她已经用真金白银,向那些家伙证明了,她也并不比姐姐差!   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因为这糖果铺,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合作的关系,于青梅越来越重视李云心了。   而能让于青梅放下李云心,一门心思去忙的事情,想必不是“相亲”之类的简单任务。   所以,李云心推测,于家应该是来了位身份贵重的客人,这位客人应该还是一位女士,而且她还十分神秘,身份不能曝光。   所以他们不仅需要悄悄地增加伺候的人,还需要于青梅经常亲自作陪。   想通了这一层,李云心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了。虽然她也有点儿好奇,来到遇见别院,还能住进得月楼的这位贵客到底是谁。   ……   庞老爷和盛丹霞的条件谈崩了。   最终,庞老爷表示要带着庞六娘子回去,盛丹霞却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庞老爷万万没想到,这盛家娘子,竟然会这样傲慢无礼。   明明是她盛家不占理,然而庞老爷一时半会儿的,却拿她没什么办法。至少眼前这一局,这盛娘子不让他带庞六娘走,他就真的带不走。   别说这里是于家别庄,他不能在这里来硬的,直接动手搜庄子。   就算是他豁出去跟于家人扯破脸,在于家别庄搜人,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他一个人,加上他的小厮和车夫在内,也只有三个人。根本打不过于家那么多男仆、那么多护院之类的啊!   这盛家跟于家是世交故友,而且盛家这位大娘子,跟于家的四少爷是打小儿就定了亲的。庞老爷若是好说好商量,于家人还有可能让他把庞六娘带回去。   若是态度强硬地动粗,想要靠武力压过盛娘子,那于家人再怎么和气,再怎么好说话,也不可能站到庞家这一边哪!   庞老爷提的条件,盛丹霞自是不能应的。   她原本是想表现自己,想要这份撮合了盛家和庞家的功劳,想要把庞家的力量收拢来,为她所用。   为了达成这些目的,就算稍稍坑害一下盛七郎君,倒是也不值什么。   反正平日里,他俩也不咋对付。   但涉及到盛家,她其实就不能、也不愿,擅自做主了。   ……   庞老爷铩羽而归,心情十分烦躁。   这半年来,他一直觉得,暗中似乎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自己的命运。   他的身体已经不复年轻时候那样健壮,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有些年轻时候不以为意的病痛,已经陆续找上身来了。   前段时间,庞家人跟潘家人数次械斗的时候,有一回,他本来也打算上场。结果拿了大刀耍了几下,不慎崴了一下脚,紧接着竟然就闪了腰。   他觉得兆头不佳,那一回就没去。   结果那一局,耀祖就被潘家那个潘铭,给打折了腿。   若不是那时候李云珠的爹找上自己,说了耀祖有后的事儿,自己八成还想不到,儿子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也是时候该培植他继承家业了。   只是,儿子庞耀祖模样虽然出落得很是能唬人,实际上内里是个什么成色,他这当爹的,其实清清楚楚。   可惜,他努力了那么久,却只得这一根独苗,八成还是托了庞太太的好面相、好命格的福。   便是这孩子再怎么不成器,也不可能舍弃。   自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创出这么大一片产业,总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吸血吃肉不吐骨头,只知道在老娘跟前奉承,暗地里恨不得将自己拆吃入腹的兄弟。   ……   潘家并不算强大,周身都是漏洞。   奈何庞老爷已经手段尽出,却一直斗不倒潘家。   两家不只是在生意场上互相较劲,各种给对方挖坑使绊子,还暗戳戳地打算走官面儿的路子。两家在衙门口儿里都投入了不少钱财,只是这结果么,却只换来了个不咸不淡的“不偏不倚、两不相帮”。   总之,庞老爷就是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一直莫名地处在下风,不顺到了极点。   他忍不住有几分怀疑,这是一场阴谋,幕后有人策划了这一切。   ------------ 第214章 饭量   与庞老爷的狐疑不安,盛丹霞的焦头烂额不同,李云心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过得都很是快活。   唯一的不如意,大概就是眼瞅着饭量见涨,而且好像越涨越夸张了。   昨个晚上,五婶陈氏做的花菇炖鸡。   李云心就着鸡肉、花菇和鲜美的鸡汤,吃了足足三碗高粱米饭。   要不是乔细妹生怕她积食,不让她再吃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下去一碗,都毫无压力。   五婶儿在厨艺上真是很有天分。不光做花菇炖鸡做得香气四溢,她随手凉拌的萝卜皮,也一上桌就被老李家人给抢光了。   就连李云心这种平日里不怎么爱吃萝卜的主儿,都没抗住这份小菜的诱惑,连续夹了四五回才舍得放下筷子。   讲真,凭五婶儿的手艺,开个小饭馆儿,绝对不愁没有回头客!   只是,指望五婶儿开饭馆,实在是不大可能。   五婶儿太随性了。做饭这件事儿,全凭兴趣,毫无规律可循。   有时候她想做,简单的材料也能做出花儿来。有时候她不想做,哪怕有很多好食材,她也懒得动一动手指头。   再说,五叔已经做了军官了,虽然日日都不过是去他岳父跟前听训,但大小也是个官儿,怎么可能让家眷抛头露面做餐馆儿呢?   李云心只遗憾了片刻,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饭量上来。   她吃得虽多,却一点儿都没胖。   不过,手臂胸腹都更有力量了。脱了衣裳,也能看得出薄薄的肌肤底下,那匀称流畅的肌肉线条。   因为李云心一直都是左右开弓,两只手都练,并没有发生她曾经担心过的那种一条胳膊粗,另一条胳膊细的情形。   李云心的个子倒是蹿高了一些。   但在李云心看来,自己的身高变化,只能算是普通孩子正常长身体的水准,并没有很夸张。从这个角度看,练习弓箭的效果,似乎比较微弱啊。   自己是不是该加上跑步呢?   附近都是山,跑步的话,可能消耗会更大,自己的饭量,可能会变得更加夸张……   而且要全面提升身体素质,只多吃碳水怕是不够的,还需要很多蛋白质。   老太太乔细妹,大概又要惊呼养不起了。   想到这里,李云心忍不住微笑起来。   过重阳节那一天,李云心买了欢喜糖果铺的重阳糕,对家人只说是于青梅送的。   而于青梅家也确实送了好几盒子的重阳糕过来。   李家人自己也蒸了两笼屉简单版的。   当天晚上,李云心头一回在乔细妹面前显示出她的好饭量。   她一口气吃了八块重阳糕。   虽然于青梅送来的重阳糕都比较袖珍,但这个数目,也太吓人了些。   老太太乔细妹忍不住笑骂道:   “心姐儿,你这莫不是饿死鬼投胎的么?怎么这样能吃?”   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从她面前端走:   “可不能再吃了,大晚上的,看再积了食!”   李云心鼓着腮帮子,嘴里嚼着最后一块儿重阳糕,嘿嘿地乐:   “这我还没吃足兴呢。奶你要是不拦着,我还能再吃下去两块儿。”   乔细妹当下就变颜变色地喊道: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奶奶怕是养不起你了!”   一家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云心笑得最开心。   她身上挂了四五只香包,有奶奶亲手做的,也有翠姐儿、秀姐儿、柔姐儿做好了送她的。还有一个是冯氏亲手做了让她戴上的。   一开始李云心本来不想戴,但看到冯氏眼泪汪汪的模样,就觉得这么个小东西,戴上也无所谓,并不能在关键时刻改变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所以,也就把它戴上了。   冯氏喜出望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李云心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个事情她跟冯氏说过不止一次,但这种性子是天生的,冯氏纵使有心想改,一时半会儿的,也改不过来。   日子久了,李云心也就不说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觉得辣眼睛。   年纪小的小女孩儿,动不动来个梨花带雨的,还勉强能接受。纵使心里头不耐烦,但毕竟是小孩子,对小孩子,她总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宽容。   可冯氏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做了五个孩子的娘了!按照这个时空的观念来看,再过几年,都可以做祖母了……   还总是这么梨花带雨的,这谁扛得住啊?!   李云心落荒而逃。   冯氏的哭声不高,但穿透力极强,从李云心身后,一直幽幽地传来。   李云心捂着脑门儿,忍不住再次加快了脚步。一直到把这声音彻底地甩开,她才抚着心口,停了下来。   平心而论,冯氏一直算得上是个慈爱的母亲。   这一点,单从孩子们身上的衣衫鞋袜、头发指甲,桩桩件件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看得出来。   只是,她似乎缺乏独立的人格。   或者,是受到“以夫为天”的教育,影响得太深太深了。   丈夫和孩子之间,但凡有了冲突,她十有八九,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到丈夫那一边的。   除了极个别的时候,她会为了孩子争一争,只要孩子没有致命的危险,她就会第一时间又跑去关心丈夫。   李云心对这一点,感觉很是复杂。   但也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就完全抹杀了冯氏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付出的种种辛劳。   冯氏不是一个能拿满分的优秀母亲,但其实跟同时代的很多人比起来,也不能算特别差劲儿。   李云心把大家送的香包都挂上了,但她隐隐觉得,自己这样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像是搞香包批发的街头小贩。   这香包里,装的是干燥的茱萸花和茱萸果。   这些都是乔细妹专程跑了一趟镇上,从集市街特意买来的。   李家的日子明显过好了。   早些年,李家人过重阳,香包里就只塞上几朵野菊花意思意思,就对付过去了。   今年倒好,又是置办茱萸香包,又是置办重阳糕,又是张罗着给家里人做新衣——这一回可不比上一回,拿了染坏了的料子回来给女眷和孩子做。   这回是正经八百地从布庄里买了布匹回来,给全家人都做了一套能见客穿的新衣裳!   而且这套新衣裳,不只包括秋冬的棉袄、棉裤、棉袍,还包括夹衣、中衣,和贴身的小件儿。   一家人都喜出望外。量尺寸的时候,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这种发自内心的朴实笑容,把裁缝老两口儿都传染了,也跟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 第215章 一箭   袅袅升起的烟雾,穿透了林子里树枝和树叶间的缝隙,消失在湛蓝的秋日晴空里。   烧烤肉类带来的糊味儿和香气,若有似无,传进了几个黑衣人的鼻子里。   他们都穿着窄袖窄腿的黑色劲装,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甚至就连脚下踩着的鹿皮靴,也染成了浓郁的黑色。   这香味实在太过诱人,几个黑衣人中,有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也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轻轻地一摆手,他的四五个同伴,便分散开来,四处去寻觅那烟火与香气的方向。   年轻人自己,也选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运气不错,他应该是伙伴们之中,最快发现目标的那一个。   林间空地上,一处篝火。   真是个很大的火堆。   火堆周围的草地,被清理出来一条宽阔的隔离带。   火堆上架着两只兔子,一条狍子腿,被旺旺的火苗,烤得滋滋作响,时不时有一滴油点,突然坠落下来,让火苗“嗖”地飘高一下。   跳跃的火焰明明灭灭,让火堆边上的那人,脸上的光影不断变换,竟然让那张圆圆的脸庞,莫名地带上了一种神秘的感觉。   年轻人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吐槽自己,大概是在林子里转悠得太久,都忘了一般人的模样了吧!   这分明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小娘子,哪里来的神秘!   火堆边儿上,坐着个身材矮小、稚气未脱的小娘子,看样子应该还不到十岁,头发梳得乱七八糟,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一条薄薄的夹棉裙子。   她偶尔会抬头看一下火堆,动手翻一下烤着的兔子和狍子腿。   偶尔又低下头去,摆弄着手里的一根竹箭。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她正在畅快地唱着一些古里古怪的小调。   每个小调,都只唱上那么一两句,却竟然都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新鲜句子。   年轻人屏气凝神,侧耳细听:   “宁静的夏天,夜空中繁星点点……”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爱你不是两三天……”   “月亮走,我也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一条大河波浪宽……”   山林之中空气清新,李云心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打到了垂涎已久的狍子,兴致一来,干脆亲自折腾起烧烤来了。   心情一好,周围又没有什么人,李云心干脆就放飞了自我,开始唱起歌来。   她上辈子大小也算个麦霸,每次跟同事、同学、朋友们一起去唱歌,都能一口气唱上一个小时不歇。   这会儿来了兴致,忍不住一边回忆着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旋律,一边哼唱起来。   我穿越了,有生之年大概再也唱不了卡拉OK了。   甚至这些歌儿,也只能在空旷无人的荒郊野外自己偶尔唱一唱。   日子久了,说不定都会找不着调儿……   但,我还活着。活得还不算太差。   起步虽然不易,但幸好只是困难模式,而不是地狱模式。   李云心满心感慨,她明明在笑,但清莹的泪水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腮边不停滑落。   年轻人不知不觉地走近了火堆。   那唱着奇怪的歌谣,泪流满面的小娘子,动了动耳朵,突然停下来不唱了。   她抬起头,那张刚刚还流着眼泪,写满了孤独脆弱的脸,突然间就换了一种气质。   目光锐利,宛如鹰隼一般,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便锁定了那黑衣年轻人。动作极其迅速地弯弓搭箭,对准了他的胸口:   “什么人?站住!”   年轻人暗叹自己大意了。   他也许是太过好奇,好奇那小娘子为什么唱着这些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小曲、还能唱哭了,所以就疏忽了。   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把弓箭从背上取下来的。懊恼之余,又有几分奇怪:自己一直是好奇心这么重的人么?   黑衣年轻人听话地站住了脚,不动了。   但他的姿态却还是很放松,毕竟自己的同伴就在附近。   等他们都找过来,对面这个小丫头,哪怕是个神箭手,也对付不了自己这么多人。   可能是因为他过于放松,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被对面警觉的小娘子发现了。   突然听到一声呼哨,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一匹跟毛驴差不多大的灰色小马,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那神情肃杀、眼神锐利的小娘子,一双大眼睛突然弯成了月牙,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促狭的、甜甜的笑,十分干脆利落地撒开手,放了一箭。   黑衣年轻人大惊失色,急忙狼狈不堪地躲闪,情急之下,就地做了个徒手侧翻。   他连滚带爬、惊魂未定地躲过了这一箭,却发现刚刚那一箭,牢牢地钉在了距离自己之前站立的地方再往前大概半步左右的位置。   她这是射偏了么?   还是仅仅只是恶作剧?   黑衣年轻人惊讶地合不拢嘴,掸了掸身上的灰土,站起身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更令他惊讶的事。   刚才那突然冲着自己放了一箭的小娘子,竟然一点儿都不知羞耻!   她竟然当着自己这个外男的面儿,动作飞快地把那件薄薄的夹袄脱了下来,从篝火上一把扯下来那烤兔子和烤狍子腿,塞在夹袄里头,包了起来。   她把这包着烤肉的夹袄,牢牢地单手抱在怀里,干脆利落地飞身上马。   用空着的那只手,在那马脖子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那马儿就欢快地喷了个响鼻儿,风驰电掣地跑远了,只洒下一串清脆的哒哒哒声。   竟然就那么把那堆篝火放着不管了!   年轻人看着火堆周围那宽阔的隔离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在山林里点火,怎么能不熄灭了呢?   可是,若说她不负责吧,她却又早早地在火堆边上,挖好了那么宽的隔离带……   不过,那小丫头会不会跟自己的人对上?   ……   李云心十分懊恼。   自己的警惕性,还是有点弱啊。   这荒郊野岭的,竟然就敢这样放松,还回忆起往事来了,你瞅瞅,遭报应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的身手很不错,他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凑过来的,自己都没发现!   可惜了一件好衣服!这件袄子可是新做的呢!   刚穿出来一天,就染上了油污,回头老太太乔细妹不得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跑出二里地去呀!   再说了,自己这狍子腿还没烤熟呢!   ------------ 第216章 虚弱   李云心默默地为自己的新夹袄、烤兔子,和半熟的狍子腿哀叹了一下。   只穿着中衣,骑在马上,她觉着有点儿冷。   渤海郡的秋季本来就有些冷,这深山里面,气温更是比外头要低上好几度。   若是有温泉地热的地方还好些,若是赶上那有寒潭寒泉之处,就不是低了几度而已了。   恐怕外面春暖花开,里面大雪纷飞也是有的。   可是薄薄的夹袄现在沾染了油污,直接穿在身上的话,就等于把中衣也毁了。再说了,若是把这充作包袱皮用的夹袄穿上了,这烤兔子和狍子腿儿怎么带啊!   李云心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给自己补充点能量再说。   她找到一处山洞。不,准确地说,是小乖找到了一个山洞。一个干净的、背风的,也没有大型动物和人类痕迹的山洞。   躲进山洞里,气温并没有上升,但骑在马背上兜风的那阵阵凉意,却减缓了许多。嗯,这里算不上温暖,只是没有骑马带起来的风,不再冷得让人瑟瑟发抖了。   李云心打开她的夹袄,拎出来一只烤兔子。   升龙岭是个好地方,这里山明水秀、物产丰富,比如说这秋天的兔子,就很肥嫩。   她一口气吃掉了整整一只,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剩下的烤兔子和狍子腿,带回去给家里人吧。   可惜了剩下的狍子肉,还在篝火堆边上,刚才她跑得太急,没来得及收拾走呢。   哼!白白便宜了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衣蒙面人了!   那副打扮,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还偷听自己唱歌儿!   不过,看表情应该不是穿越者……   如果是穿越者的话,说不定会忍不住,和着自己的调子一起唱起来了呢。   唉,可能自己到底还是想家了吧。   一个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空,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躯壳里挣扎,却不知前路到底通向何方,到底还是有些孤单。   好在我还有个挂!   李云心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不还有那么多穿越了,也没有挂,全凭自己白手起家的前辈们吗?他们的故事轻描淡写,但实际上遇到的困境,比自己所遇到的,凶险太多倍了吧!   打起精神来!千万要打起精神来呀!   李云心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她一个激灵,忽然从山洞里窜了出去。   怪不得这地方,没有大型动物的粪便,也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这里该不会长着什么有迷幻效果的毒蘑菇吧!   李云心跳出了山洞外,被冷风一吹,感觉自己顿时清醒了许多。   她打了个呼哨,小乖就踢踏踢踏地走了过来。   李云心从中衣上撕下一块布,从小乖背上拿下来水囊,将那块布浸湿,捂住了口鼻,再次进到山洞里。   很快,李云心就在山洞里找到了一种蘑菇和一种药草,开始她还不大确定,那致幻效果到底是不是这两种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小东西的锅,却见到它们上空开始飘黑字了:   “迷幻蘑菇”,“沉眠草”。   现实中还有这玩意儿呢?   李云心一脸懵。   不过,她刚刚差点中招,这总不是假的。   不管这两个东西是不是罪魁祸首,自己先收集一些,带回去研究研究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云心摘了几朵蘑菇,拔了几棵草,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些头晕脑胀,眼皮沉重,而且心里那些负面情绪也幽幽地升起来,急急忙忙带上这几株“战利品”跑出了这个山洞。   好在小乖还在不远处等着她,没有趁这个功夫开溜。   李云心用刚刚捂着口鼻的那块儿湿布把几朵蘑菇和几棵草包裹起来,从自己头上绑着发髻的带子里面抽了一根出来,把这个布包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挂在了马背上。   李云心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骑着小乖,就准备回家。   这山林里太危险了,稍不注意就可能会中招啊!   吹了半晌冷风,李云心总算回到了靠山屯。   不过小乖却没有把李云心带回老李家,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于老爷家的别院。   正巧遇到了于知秋和于青梅。   李云心只冲于知秋点了点头,就跟于青梅说:“快点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下……”   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那迷幻蘑菇和沉眠草的效果真是出人意料地长。   她原本以为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没事了,没想到路上却越来越困倦,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已经睡了过去。   若不是小乖实在非同一般,她大概早就被小乖甩下马背了!   于知秋和于青梅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李云心把该隐瞒的内容隐瞒了,把该说的说了,就一头栽倒,昏睡过去,打起了响亮的小呼噜。   于知秋和于青梅都是好笑不已,于青梅连忙喊来红枣和白桃,自己亲手把李云心抱了起来,让红枣和白桃帮忙拿着李云心放在小乖背上的东西,一起去给李云心安排住处。   于知秋看着妹妹抱着李云心远去,沉吟了片刻,转身去了得月楼。   片刻后,于家别院跑出来三匹快马,分别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于青梅发现李云心的额头有些发烫,还请了王大夫来给她看诊。   王大夫对迷幻蘑菇有经验,对沉眠草却是头一回见。   不过他的针灸术还是很靠谱的,只扎了不到五针,李云心就醒了过来。   她恍惚了一会儿,才终于认出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弱弱地开口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于青梅忙安慰她:“其实没什么事,你不小心吸入了过多迷幻蘑菇的毒气,所以睡过去了。”   李云心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这让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慌。   自打她坚持练箭以来,好像还从来没有过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候呢!   除了每天练习箭术的时候,刚刚射完五百支箭的那短短一会儿,她会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脱力。   其它任何时候,她都觉得精力充沛。   饭量一天比一天大,力气也一天比一天大呢!   王大夫给李云心诊了脉,笑道:   “没事,没事。   要是实在担心,我给你开服药。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现在么,你先喝点水,吃点好克化的东西,过一会儿再感觉一下看看。”   李云心顿时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王大夫分明在说,她这虚弱无力,其实就是饿的……   于青梅也听明白了,瞬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明艳笑容:   “哈哈,没事就好!”   红枣十分有眼色,一听到这里,就麻溜地去给李云心端点心去了。   ------------ 第217章 带路   一碟子新蒸过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花草茶下肚,李云心果然觉得浑身上下都舒适了许多。身体的虚弱无力之感,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   遗留下来的、只有往常过量运动之后体验过的那种正常的疲惫。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问:   “那王大夫开的药,我还用不用喝了?”   于青梅和王大夫的说辞一样:   “想喝就喝两天,不想喝就不用喝。那苦药汤子,到底还是有些败坏胃口。”   李云心又想起来她带回来的东西:   “那狍子腿还没烤熟,兔子肉倒是还可以。那蘑菇和草,我觉得值得研究一下,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于青梅笑道:   “哎呀,你小小个人儿,怎么这么爱操心?!这些事都有人管了。那几个黑衣人的事儿和那山洞的事儿,我四哥已经安排了人去做了。   你啊,现在就要好好休息,安心睡一觉,有啥事儿醒过来再说。”   李云心乖乖地听着于青梅的安排,重新缩回被子里睡了一觉。   这一回一觉醒来,她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看到守在外间,一边坐在脚踏上做针线,一边等着自己吩咐的白桃,李云心只觉得心里暖意融融。   于青梅虽然让她休息,却还是怕她口渴什么的,特意安排了人守着她。又怕她不愿意身边有人,所以安排白桃守在了外间。   对自己,青梅姐总是这样子体贴入微。   她坐了起来,摸了摸散开的头发,感觉这样散着发,很舒适。   只可惜这个时空,发型上有严格的规矩。   像她这种年龄的小娘子,必须要梳未婚女子的发式。   只能扎起来两个小鬏鬏,或者梳成双丫髻。   更加稚龄的小娘子更惨,打一出生就得把发顶剃光,只留下几搓短短的木梳背儿,还得在后脑勺留个拴马桩之类……   结婚以后,可以梳的发型就多了许多,但却失去了不能盘发的自由……   而且自己其实是不打算结婚的。   在这样一个时空,越是优秀的男人,往往就越不可能用情专一,一生不二色。   更何况,那些不二色的故事里,要么是男人本身性格实在是太过特殊,比如王安石,要么是女人本身实在太过出彩,比如王素云。   李云心已经见识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女子,自觉自己并没有出众到王素云那种程度,至于说另一半是王安石的几率……似乎比自己成长为王素云的几率更低许多倍。   所以,别说李云心现在外表年龄才八岁,就算她现在外表年龄已经到了十八岁的“老姑娘”,结婚这件事,对她而言,也是能避则避。   白桃此时已经发现李云心醒过来了,忙忙放下手头的绣活儿,先端了一盏温热的茶来给李云心漱口,漱口过后,又端了一盏热气腾腾的饮子来给李云心解渴。   李云心散着头发,围着被子,姿态放松而随意地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啜饮。这茶里加了些蜂蜜,有淡淡的香气,却并不过甜,喝起来很舒适。   白桃趁着李云心缓缓喝茶的功夫,忙忙地端了铜盆,踩着小碎步快走,一眨眼便打了热水回来,服侍李云心洗漱。   一块纯白色的细棉布巾子,放到铜盆里投了投,拧到半干,覆上李云心的脸,温度刚好合适,让她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呻吟。   白桃忍不住笑了,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给李云心把一张小脸擦得干干净净,还抹了一点儿香脂,方才把一应洗漱用品端下去。   然后接了李云心的茶盏方到一旁,又拿了把精致的黄杨木梳子,给李云心梳头。   李云心的头发虽然有些参差不齐,但可能是因为营养够了,运动也频繁的缘故,如今发质越发好了,黑亮顺滑,好梳得很。   白桃动作轻柔地将李云心的头发分开,左右两侧各自编成两根麻花辫,然后又将这麻花辫扭成包包头。   正在绑发带的时候,于青梅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身后,紧跟着圆圆胖胖,却身手灵活的红枣。   红枣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红枣山药糕,李云心一见就忍不住红了脸。   睡这一觉之前,她就吃了一大盘子的红枣山药糕!   见李云心红了脸,于青梅也忍不住笑了。   她忍着笑意对李云心说道:   “你这孩子,有什么可害臊的?咱们又不是神仙,谁肚子饿了,不得吃东西?”   李云心原本就只是微微有些害羞,于青梅这样一说,李云心立刻就把那点儿害羞的意思,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嘿嘿,青梅姐说得对!”   她伸出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捏了一块儿红枣山药糕吃。   李云心对于青梅家的红枣山药糕,情有独钟。   这点心里头,几乎就没放面粉。   主料是山药泥,做成精巧的五瓣梅花的形状,每一片花瓣上,都点缀着切成菱形的、去了核儿的红枣片儿。   软糯香甜,带着红枣的甜润,和山药特有的香气。对吃货来说,对自己胃口的新鲜的食材配上好手艺,吃起来就是舒坦!   于青梅笑盈盈道:“这就对了,在我这里你还腼腆什么?”   等到李云心吃完了两块儿点心,表示自己饱了,白桃贴心地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儿之后,于青梅才道明来意:   “那个山洞,还得劳烦你说下具体位置。最好能给带个路。”   “没问题!”   李云心答应得很是爽快。   看来那迷幻蘑菇和沉眠草,是被王大夫或者别的什么人,给认出来了吧。   她记得那山洞里,还有一大片呢!   带路这事儿,其实小乖比她靠谱,但这话若是说出来,倒像是她在推脱一般。   “不过么,”李云心俏皮地笑了,头一歪,一双大眼瞪得圆溜溜地,干脆利落地提条件:   “让我带路,可不能没有报酬!   我要骑小乖去!还要把那一碟子山药糕带回家去吃!”   “哈哈……”   于青梅笑得,差点儿就岔了气儿。   李云心这小丫头,还是时时刻刻都在变着法儿地逗自己开心呢。   说笑片刻之后,李云心便骑着小乖,跟着于青梅一起进了山。李云心跑在前头,让小乖带路,于青梅跟李云心并肩而行。于家派出去的人紧随其后。   这大队人马的动静不小,自然惊动了还在那片林子里寻寻觅觅、仿佛在寻找什么的黑衣蒙面人一伙。   他们迅速隐没在森林里,似乎跟整个林子融为了一体。   ------------ 第218章 卖粮   李云心先去了她烤肉的那片地方。   倒不是觉得狍子还能有得剩,主要是惦记那篝火熄灭了没有。   秋季天气干燥,万一要是把林子点着了,说不定这一片山岭,无数个山头都要跟着遭殃。   还好还好,虽然狍子肉连点儿沫沫渣渣都没给她剩下。   但很显然,那个偷听她唱歌的家伙,还知道离开的时候得把火熄灭了。   她没见到肉,也没见着人,但从篝火上面压着的石头来看,那家伙起码是认真灭掉了火堆才走开的。   除了不请自来消灭了她好不容易打到的一头狍子——她只带回去一条烤得半生不熟的腿——还吓了她一跳之外,那家伙也不算太过可恶。   ……   看到李云心似乎有些发呆的模样,于青梅也凑近了那个火堆,于家人也凑上去观察,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一共有七个人的痕迹。这一个似乎年龄很小。”   李云心小脸一红:   “那个可能是我。   我之前在林子里打了只狍子,在这地方生火烤狍子腿儿来着。   后来来了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我一害怕就跑了。剩下的狍子肉都没来得及拿。”   “这些痕迹还很新鲜。这些人走了没超过两个时辰。”   李云心不由得一阵星星眼:“哇,高手啊!”   那个被夸奖了的于家护院却一脸面无表情,宛如面瘫:“李娘子谬赞了。”   李云心感觉自己被哽了一下,沉默了。   于青梅忍不住微微一笑,拍了拍李云心的肩膀:   “接下来该去那个山洞了吧?”   李云心点点头,拍了拍小乖的脖子,弯下腰凑到它耳朵边,声音很低很低地说道:   “小乖,去上回我们去的那个山洞。”   之前那个面瘫脸的家丁冷冷地说道:“李娘子,我听见了。”   李云心感觉自己又被哽了一下……   她尴尬地笑了笑,干脆实话实说——哼,看你个面瘫脸,还能扑上来咬我一口咋地:   “嘿嘿,其实我认路的能力不如小乖厉害……”   于青梅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她的那匹高骏的白马都误会了,撒欢儿似的扬起蹄子,一路飞奔。   李云心急忙拍了小乖的耳朵两下,急急地追了上去。   ……   山洞其实距离这里不算远,只是路径绕来绕去的,不大好找。   但跟着小乖和李云心走过这一回,下回想要再找到这里,就不难了。   找到了地方,大家分散开来,用随身携带的水囊打湿了布巾,牢牢地护住口鼻,进入山洞内查探。   除了李云心和于青梅一直守在外头没进去,别人都进去了,而且各个都满载而归。   这迷幻蘑菇和沉眠草,几乎没有什么气味,却能迅速让人中招……怪不得于家人会想来收集呢。   听说于家二老爷,就是做军官的。   这东西要是用到军中去,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医疗上,都能起到很大作用吧。   说起来,五叔李桐现如今也是做军官的呀。   不过,就凭五叔现在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倒是不必操心这许多。   而且,于家既然已经接手了,自己再让五叔来争这份功劳,就没什么意思了。一来,没这个必要,二来,也着实争不过呀。   还是甭惦记了!   ……   李云心回家之后,见家里人各个都欢天喜地。   一问方知,原来前些日子秋收打下来的粮食,已经基本上都找到了买家,还拿到了相当不错的价格。   而且这买家还不是外人,就是于老爷家。   因为于老爷家的名声一贯很好,大家伙儿都不担心于家会大秤小斗,或者拖着银钱迟迟不给。   李云心有点儿懵,私下里偷偷去请教乔细妹:   “奶,咱家不是在屯粮呢吗?这秋收打下来的粮食,为啥还要往外卖?”   乔细妹笑道:   “秋收的粮食么,自然是要卖的。不卖粮食,哪里来的银钱缴田税、丁银?”   李云心一脸疑惑:   “可咱家明明有银子呀!   再说这会儿正是粮价最低的时候,卖粮太不划算了。   其实我们不仅不应该卖粮,反而应该趁这会儿买进粮食,等到粮价高了,再卖出去……”   李云心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地低了下去。她发现乔细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却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奶,你的脸色咋那么难看?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乔细妹摇摇头,揉了揉李云心的发顶:   “好心姐儿,你没说错。可是这事儿,它不是这么简单的。”   李云心竖起耳朵,愿闻其详。   乔细妹沉吟了一阵,叹息了几声,便给李云心讲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粮食啊,但凡是太平年月,自古以来便是秋收的时候最贱,春夏之交最贵。水旱灾害的时候粮价飞涨,不算在内。   倒也不是没有那庄户人家想到秋收的时候留着粮食不卖,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出去。但,想虽然可以这么想,真这么做的庄户人家,却没有能成事儿的。”   “啊?为什么啊?”   李云心彻底不明白了。   等听了乔细妹一番长谈,李云心才明白。   原来,粮食的零售价格虽然波动很大,但粮食商人从庄户人家手上收购粮食的价格,却基本上一直是维持不变的。   或者说,粮食商人之间有个行业最高价,超出这个价格的收购,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在这个基础上,往下压价,倒是没有限制。   压得下来,那是你的本事。   除了这粮食价格之外,你一个普通庄户人家去卖粮食,要么就是接受粮食伤人给你的定价,要么就是自己去零售。   倘若自己摆摊,挣来的那点子差价,还不够那摊位费、给地痞流氓的保护费、遇到找茬的小吏给你踢翻踹洒的那些损耗呢!   倘若走街串巷去挨家挨户地卖粮食,说不定遇到什么事儿、什么人。万一一不留神,走到哪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就被人家从背后削死了……   嚯,原来卖个粮食,竟然这么凶险的吗?   李云心默默地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   她忍不住有几分担忧地问道:   “那三伯娘日日出摊,三堂哥走街串巷,岂不是很危险?”   乔细妹点了点李云心的鼻子,开怀地笑道:   “哈哈,你一贯跟个小人精似的,竟然也有不懂的事情啊!   这卖豆腐,跟卖粮食怎么能一样呢?   不按着规矩卖粮,那惹怒的是整个粮食行业的人。   而豆腐,根本就只是一门勉强糊口的小生意,谁家也不会天天打牙祭,再怎么喜欢吃豆腐,也不会顿顿买豆腐吃。   但这粮食,哪一日你能不吃?哪一顿你能离得开?”   ------------ 第219章 现实   李云心明白了。   这于老爷,还真就是渤海郡,尤其是这祥云县、祥云镇,乃至靠山屯的一根定海神针。   粮食买卖,这里涉及的利益,稳定而又坚挺。除了官府和大户,一般的小老百姓、庄户人家,是根本没法与能够从中获利的那些强人其抗衡的。   就算富裕点儿的工匠、市民,也最多不过是能在秋收的时候,从粮铺里买些价格不那么夸张的粮食。   但一般人家,也没有太好的存储技术和条件,一点点有限的存粮,迟早总有吃完的时候。   即便是自己种着粮食的庄户人家,但除非是家里有官有田的大户,不然谁家存得下粮食?谁家不是在粮价最低的时候卖粮,粮价高涨的时候买粮?   李云心忽然无比怀念现代社会。   虽然现代社会的华夏,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但至少在保障民生这方面,有太多太多这个陌生的时空,拍马也追不上的好处了。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普通人除了拼命劳作的同时、拼命节约,所能指望的,似乎只有开恩的老天爷、清明的朝廷、清廉的官员,还有像于老爷这种稀有的乐善好施的乡绅。   然而,这只是少数格外幸运的人群,才有可能遇见的运气。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们会在战争中死得轻于鸿毛,会在荒年里死得瘦骨嶙峋,会在不是旱就是涝的天气里,在偶尔吃个八成饱多数时候都只是半饱,与多数时候只是忍饥挨饿,偶尔吃个半饱之间,拼命挣扎……   好不容易赶上老天爷开恩,多收了三五斗,又会败给粮食商人的压价、胥吏的盘剥,被一层又一层明里暗里的蚂蟥,趴在他们身上吸血。   ……   李云心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结构性压迫吧。   可是,她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弱。   别说推翻封建社会,建立起像前世的华夏那样的美好国度。即便仅仅是在靠山屯这个偏僻的角落,营造一方世外桃源,都已经远超她的能力范围了。   她愧对所有能够搅动风云、重塑天下的穿越者前辈。   她只能惠及她自己,以及她身边的人。   甚至就连她身边的人,她也只能惠及一部分,对另外一些,她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的惨痛经历,然后遮起来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自己的耳朵。   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问、不去想,不去心痛……   在靠山屯,除了李家人,她便只与于青梅交好,甚少跟村中同龄人来往。   一来,她三十多岁的灵魂,实在跟这些七八岁大的孩子,没有多少话题。二来,她也不想跟他们走得太近。   她之前一直想的都是,万一战乱、万一灾荒,她只能尽力护住自己,外加四房的姐弟几个。最多最多,再加上老太太乔细妹和老爷子李景福。   甚至连冯氏和李榆,她都打算让他们自求多福,自生自灭。   不怪她心狠,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她再怎么努力,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保得住那么多人。   至于这个列表里,为什么没有于青梅?   李云心相信,于青梅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再说了,于家那么厉害,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于青梅不可能会沦落到需要依靠她保护的境地。   当然,如果于青梅真的需要她的保护了,她也不会犹豫、不会吝惜。   大不了,大家死在一处。   如果真的连于老爷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都彻底玩儿完了,就凭自己这样的小蚂蚱,又能多蹦跶几天?大家都死在兵荒马乱之中了,自己又有几分可能,能够独善其身?   到了那个时候,大家若是能死在一处,怕是也挺不错的。   只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李云心都是个乐观而又坚韧的人。她在意的东西不是很多,但真正在意的东西,却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   就像她现在,每天都坚持去练箭术一样。   只是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这种想要独善其身的做法,是不是就够了呢?   或许,如果她真的异想天开一回,使出浑身解数,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全力把靠山屯打造成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会不会更好?   乔细妹见李云心脸颊上的神情变换,还陷入了沉思,没有去打扰她,反而给她盛了一碗热热的鲜豆浆,还特意加了两勺红糖,摆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然后乔细妹便轻手轻脚地走开,做活儿去了。   朝廷除了要收粮食,还得收麻线、麻布和葛布呢。   麻线家里已经足够了,她得再检查看看,把那些麻布和葛布都准备好。   对了。   因为老李家已经分家了,各家的赋税、劳役,全都得分开计算了。   好在里正是个厚道人,当初分家的时候高抬贵手,给李家各房头,定的都是下户。   既是下户,按照李家人目前的收入水平,其实要交齐赋税,并不很难。   但,在这个时空,交赋税的重要技巧之一,就是不能那么快,更不能让人觉得,你拿出这份赋税,竟然是那么容易。   自家无人做官的民户,若是缴纳田赋和人头税的时候太过痛快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差役们,便免不了要怀疑你是一只肥羊。   他们会第一时间想要从你身上薅下更多羊毛,甚至直接从你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至于你们需要养活几个孩子、需要多少柴炭过冬、需要吃多少副汤药、需要备下明年的种子、需要租借哪些农具和几头耕牛……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想天天上神仙居去买两坛神仙醉、从牙行精挑细选两个水灵鲜嫩的小丫头,给自家儿孙再添置些上好的、连成一片的肥地呢!   ……   李云心缓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热豆浆已经凉了。她不大想喝,就端着去了厨房。   恰好被聂氏瞧见了,不由得撇了撇嘴:   “六丫头真是越来越娇惯了!老太太亲手给她盛的浆子都不喝!”   李云翠不耐烦地道:   “娘,你说说你,明明长着一张那么讨喜的脸,怎么偏偏这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呢?   我奶乐意惯着小六儿,你非得在一边儿嘀嘀咕咕做什么?   莫不是找骂?   一天不被我奶骂两句,你就浑身不得劲儿是不是?”   ------------ 第220章 回门   聂氏顿时更不高兴了,她狠狠地扭住李云翠的耳朵,拧了一圈儿:   “你个小兔崽子!你娘说话,你也能挑出一箩筐的刺!   我这才说了几句?偏你最聪明!   我说一句,你搁这儿有一万句等着我呢,是不是?”   李云翠猝不及防,被突然袭击了,耳朵一疼,眼泪都下来了。   她歪着头,顺着聂氏的手劲儿直求饶:   “娘,娘,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松开,快松开!疼!疼死我了!”   聂氏这才松开了手:   “小忘八犊子!我还治不了你?”   李云翠委屈地掉了眼泪,自己这个娘,真是拎不清。偏偏你还不能说!   李云翠憋屈地跑了出去,过了片刻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奶,奶,我大姐回来了!”   乔细妹正挽着袖子,蹲在一个大木盆前面,埋头洗芥菜疙瘩。她打算趁着这几天事情不多,腌两坛子咸菜。   芥菜疙瘩算是各种咸菜里头,成本最低的种类之一。   今儿个不只要腌芥菜疙瘩,还得腌些咸黄瓜、咸萝卜、咸鸭蛋之类。   一大盆的芥菜疙瘩,已经洗出来了差不多一小半儿了。   会儿听见李云翠这样一说,老太太连忙甩了甩两只手,在自己衣襟上抹干,然后拎着裙子,急急地往大门外迎过去。   李云珠穿着一身华贵的大红底色织金牡丹纹的袄裙,外罩一件薄薄的白狐裘,满头珠翠,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丫鬟婆子一大堆前呼后拥,这打扮、这排场,倒真是不一般。   颇有那么几分“衣锦还乡”的味道了。   如果不去注意她那个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的话,李云珠的身量,依然称得上苗条。   而且整个人的姿态也如同风摆杨柳一般。扶着下人的手,缓缓而行,似乎不再是从前那副苦闷抑郁的样子了。   不知是该怪李云翠传话传得不明白,还是该怪乔细妹关心则乱。   乔细妹一脸忧心地冲了出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行路图。老太太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   那份原本已经连她自己都要抑制不住的关切与热情,也被她牢牢地收藏了起来,塞进了内心深处无人察觉的偏僻角落。   李云珠扶着下人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片刻,便觉得累了。   于是两个下人便抬出来一乘双人抬的躺椅式样的软轿子来,李云珠半躺着坐在上头,背后塞了好大两个靠枕,让两个下人将她抬进老李家院儿里。   周围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珠姐儿这是嫁了个好婆家,看看回娘家都这么大的排场!”   “看看人家那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银子堆起来的?咱们这一辈子,怕是都挣不到这么多银钱啊!”   “真是同人不同命哪!”   “你看那翠姐儿、秀姐儿、柔姐儿,都是老李家的娘子。   若论起来模样、性情、才干,哪个也不比这大房的珠姐儿差到哪里去。   但这将来,等到她们出门子的时候,怕是都只能跟咱们一样,嫁到这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哪个能像珠姐儿嫁得这般好哟!”   ……   庞家的下人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乔细妹等人也沉默不语。   村民议论了一阵,见最值得看的庞家少奶奶李云珠已经进了屋,而李家人呢,就出来一个乔细妹、一个李云翠、一个素日里最好信儿的聂氏,其他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渐渐地失了兴致,各自忙自家的事情去了。   秋收刚过,于老爷家正在收粮呢,卖粮和筹备赋税之类,算是庄户人家眼下的头等大事。   这李云珠若是亲切随和一些,大家能沾得到光,奉承得自然也更起劲儿些。   可她却这样高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众人只看了个新鲜,不过多了几分谈资而已,对这个话题的热情,自然就不免有些欠缺。   庞耀祖今儿个没来。   乔细妹心里头就有些打鼓。   若说这小两口感情好吧,这庞耀祖那个糟心玩意儿他压根儿就没出现。   大着肚子、眼瞅着都快要生了的媳妇儿回娘家,他都不陪着,这俩人的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若说这小两口感情不咋样吧,这庞家还摆出来这样一副排场。   单纯就冲着这幅招摇过市的架势,要说庞家不重视李云珠,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而且,李云珠既然是回娘家,为啥不回镇上李槐和曹氏那里,为啥却偏偏要来靠山屯?   李云珠被两个下人抬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她挥挥手,便有那粗壮有力的婆子走到她面前,将她从那躺椅式样的软轿子上头抱了下来,安置在炕上。   早有丫头已经在炕头铺好了亮闪闪的绸缎面的柔软棉垫子,李云珠坐上去之后,立马又有丫头忙忙地给她背后塞上两个大靠枕。   丫头婆子一众人等几乎鸠占鹊巢,忙忙碌碌地折腾了半晌,几乎把李家人挤得没有立足之地。   乔细妹的脸色,眼瞅着就沉了下来。   怎么地,这珠姐儿是在婆家站稳了脚跟,跑到娘家来耀武扬威来了么?   只是,老太太乔细妹一贯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有立马就发作出来,而是准备再看看再说。   等到庞家的下人们这一通忙乱结束了,李云珠淡淡地发话道:   “你们都下去吧!”   却见为首的一个脸上皱纹最多,嘴巴抿得最像一条直线的老嬷嬷上前一步,轻施一礼说道:   “少奶奶,来之前老太太是交代过的,咱们对少奶奶一定要尽心尽力,万万不可偷懒,寸步不能离的!   少奶奶身子贵重,正在紧要关头,万一磕着碰着、有个好歹,奴婢们便是赔了这条贱命,也不够偿还的!”   这老嬷嬷的话一出口,其他人便都听了准备起身出去的动作,一个个肃立在一旁。   李云珠皱起眉头:“这是我娘家,能出什么岔子?”   老嬷嬷坚持不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李云珠气道:“你!”   老嬷嬷再次施了一礼:   “还请少奶奶恕罪!老奴万万不敢怠慢了少奶奶!”   乔细妹知道,李云珠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想要避开这些庞家下人,只是大概庞家也防着她这一手呢,所以特意嘱咐了让这些下人寸步不离?   乔细妹不由得叹了口气。   李云心端了一盘洗干净了的槟子过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好巧不巧地,恰好就听到了这一番话。   ------------ 第221章 质问   刚刚李云翠已经对着姐妹几个,把李云珠的排场大肆宣扬了一番,语气要多酸溜溜,就有多酸溜溜,李云心都忍不住有些好笑。   李云心去洗槟子准备端过来的时候,李云翠还说:   “你费那个劲儿做什么?人家现在金贵着呢,庞家少奶奶,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人家什么好东西吃不到?别到时候嫌弃你这野果子太粗鄙,给你扔出来!”   李云心笑道:   “大姐姐怀着小外甥呢。   要不是看着小外甥的面子,这槟子,我当然得都留着给咱们姐妹们吃了。   再说这盘子也不大,我拢共只摆了几个,就是看着好看而已。   其实大头儿都搁在灶台那儿呢!   你快带着舒姐儿、杰哥儿他们去吃果子去吧!”   李云心在那头安抚完了李云翠,刚走到李云珠这间屋附近,就听到那老嬷嬷比老鸹叫还难听的大嗓门儿。   等到推开门进了屋,就见到了乔细妹一双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毛,和李云珠那隐隐透漏出几分焦急的神色。   屋子里的氛围很紧张,李云心端着个装满了红彤彤的槟子的果盘这一推门进屋,瞬间就打破了那凝滞的气氛。   但庞家众人一见,进来的不过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娘子,手上又端着一盘吃的,便都不以为意。   那个老嬷嬷也只是掀了掀眼皮,便继续垂下头扮演木头桩子,杵在李云珠身前一动不动。   李云心笑道:   “我这还没等进屋呢,就听这屋里哇啦哇啦、闹闹吵吵的。   好家伙,这动静这个吓人!   知道的这是我姐回门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干仗了呢。   原来这屋里这么老些人啊。   姐,这老些人在你眼跟前堵着,你心里不憋得慌?还能喘得上气儿来不?”   李云珠不明白李云心的用意,脑门上飘起来一串黑色的小问号,不过还是顺着李云心的话茬,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   “唉,我这正憋闷得慌呢!   我不过就是想跟咱奶唠唠嗑儿,说说小时候的那些事儿,让这么老些人一块儿堆儿听着,我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让他们自己找地儿歇着去吧,偏偏一个个都不乐意。   这庞嬷嬷是老太太给的人,年纪大了,就有些认死理儿,非得说我让她们出去散散,就是怠慢了我,怎么劝都不肯听!   我这正犯愁呢!”   李云心将果盘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伸手拿了两个。   一个给了乔细妹:“奶,你吃槟子。”   一个给了李云珠:“姐,你尝尝,这是咱们升龙岭深山里头的野槟子。酸酸甜甜的,汁水特别多,还带着一股香味儿,可好吃了!”   说完,自己也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咔嚓咔嚓啃起槟子来。   李云珠见李云心自己吃得那么香甜,叹了口气,把拿在手上的槟子递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嗯,确实好吃。”   她原本没有什么胃口,心里又满是担忧,正犯愁这些下人不肯离开,自己怎么才能把消息透给乔细妹呢。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闲心吃果子?   她只打算轻轻咬上一小口,意思意思,也不算辜负了李云心这一片心意。   谁知,她只轻轻咬下了这一小口,就觉得汁液芬芳,齿颊留香。   李云珠忍不住又吃了几口。   虽然她注重仪态,吃得很是斯文,但这槟子原本就不大,几口下去,竟直接吃完了囫囵一个儿。   原本一直沉默地扮演着木头桩子的庞嬷嬷,突然泛起一脸喜色:   “少奶奶爱吃这一口儿?”   李云心笑道:   “这槟子,升龙岭上多得是。爱吃你就多吃点。要不干脆今儿个晚上就住这儿吧,明个儿我上山给你摘一筐,让你带回家去,一口气吃个够。”   李云珠还没有说话,庞嬷嬷就插了口:   “那可不成。来之前老太太交代了的,最晚用过晚膳,就得回去了。不能在外头过夜。   如今少奶奶月份大了,若是在外头有个闪失,老奴要如何向老太太交代?”   李云心看向李云珠,见她憋屈地点了点头,便道:   “这庞家,倒是好生奇怪。”   李云珠和其他人一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身边一个模样娇俏的侍女,笑盈盈地道:“小娘子说笑了,我们庞家哪里奇怪了?”   李云心笑道:   “这庞家的规矩好生奇怪。   若说庞家没规矩吧,偏生对儿媳妇儿的规矩如此严苛。   少奶奶回了娘家,要跟祖母说点私房话,还得一屋子丫鬟婆子围着。   若说庞家有规矩吧,偏生对下人的规矩如此松散。   少奶奶没开口,管事嬷嬷张嘴便代劳了。”   说到这里,李云心一双眼睛,如鹰隼盯住了兔子一般,牢牢地盯住了那庞嬷嬷,高声质问道:   “你家少奶奶自己没长嘴咋地?还用你替她说?”   李云心这话一说出口,一屋子的人,各个脸色骤变。   乔细妹急了:“心姐儿!你搁这儿浑说什么呢?”   李云心不以为然地看着乔细妹的眼睛,把话说得无比直白:   “奶,这庞家人的规矩这样奇怪,说明他们看问题的眼光,想问题的思路,也一样奇怪。   他们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跟亲家相处,应该互相尊重,好好相处。   而是觉得我庞家这样厉害,必须得压你一头,给你个下马威,让你对我服服帖帖。   这样子的人,你以礼相待,他不知道你这是懂礼,反而会觉得你好欺负。   你只有比他还混,他才知道你是不能随便欺负的。”   乔细妹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庞嬷嬷气道:“你个小蹄子满口胡言,怎可这样败坏庞家的名声?”   李云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看:   “拜托,拜托,名声这东西,它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你庞家人做的事,真当谁没有眼睛看不见吗?   别的不说,就说你吧!   有你这样给力的奴婢坚持不懈地抹黑,你们庞家的名声,起码没规矩这一条是用上多少皂角都洗不白了。   不管你是谁身边的人,主子没让你开口说话,你胡乱插言算怎么回事儿?   你是觉得你主子没长嘴?   还是觉得你主子没你聪明伶俐,能说会道?   还是觉得你主子的身份,远远不如你这个做奴婢的尊贵?”   “你!”这回换成庞嬷嬷气冲头顶,张口结舌了。   李云珠在一边,看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难得地闪烁着快乐的神采。   庞嬷嬷运了运气,不开口了,继续扮演木头桩子。   李云心再次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安抚地拍了拍李云珠的手背:   “莫要着急。天塌不下来。”   《穿越种田记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海阁!   喜欢穿越种田记事请大家收藏:()穿越种田记事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 第222章 读心   李云珠瞪大了眼睛,脑门上“噌噌噌”地一个劲儿往外头蹦字儿,李云心一会儿功夫就看明白了,神情只凝肃了不到一瞬,便又恢复了自然。   微笑着对李云珠点头:   “我知道,你放心。”   李云珠不敢置信地瞪了李云心一会儿,伸手便抓了另外一个槟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庞家众人看在眼里,都惊讶极了。   李云珠鲜少有吃得下这样多东西的时候。要不也不能肚子都那么大了,整个人还瘦得皮包骨头,跟柳条儿似的。   李云心认真地对老嬷嬷说道:   “回春堂的王大夫曾经说过,这病人、孕妇、年老体弱之人,生活环境要常通风,不可让太多人环绕陪伴。   人多了,这浊气便重了。病人、孕妇、老弱,往往受不住。被这浊气熏染得多了,便要害病。   我知你对姐姐腹中孩儿的忠心,但安置这么多人跟姐姐同处一室,实在也太多了。   现在又是深秋,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开窗通风什么的,也很是不方便。   哪怕只为了姐姐腹中的小小少爷考虑,你也还是让这些人都出去松快松快吧。   你自己最好也出去。   这人上了年纪,身上难免有些病啊痛啊的,浊气也重,对孕妇和胎儿都不好。   你若是不放心,留下一两个年轻健壮的,在这陪着也就是了。”   庞嬷嬷听了这话,便吩咐大家伙儿都下去,她自己却坚决不肯离开:   “你们都去松快松快吧!老奴站得远些,不扰到少奶奶便是。”   话虽是如此说,她却只是后退了三五步的距离,便不肯再退。李云心也不去理她,看着庞家下人在庞嬷嬷发话之后鱼贯而出,面色微冷。   看来,李云珠的日子过得,并非像是表面上那般光鲜。   李云珠用一双大眼,偷偷瞟了李云心一眼,又瞟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你咋就不把这庞嬷嬷一块儿赶出去呢?”   李云心看着李云珠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李云珠在遭遇那件事之前,也是大房两口子掌心里的宝贝。后来虽然用了世人眼中最“圆满”的解决办法,但她心里,想必一定是很难过的。   前世这个年纪,不过是个中学生而已。   李云心闭了闭眼,决定不再去想前世,姑且先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先帮一帮身边的人吧!   她握住了李云珠的手。   庞嬷嬷的一双老眼,立马射出两道精光,牢牢地盯住了姐妹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李云珠的手养尊处优,日日有人给她浸牛乳,涂香膏。纤细白皙、指甲保养得极好,细细地涂着红艳艳的蔻丹。   李云心的手有些粗糙,甚至连手指上都看得到薄薄的茧子痕迹,而且她两只手的拇指上,竟然都戴着男式的玉石扳指,一黑一白,令人见之难忘。   庞嬷嬷其实并不关心这姐妹俩的手长得怎样,她更在乎的是,她们有没有趁着握住手的功夫,传递纸条。   只可惜,她们就只是那样握着手,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偶尔提及一些吃食或者儿时旧事,并不曾提及什么不该提及的事情。   庞嬷嬷的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累得又酸又涩,可惜她都这样努力了,却依然没发现两人之间有传递纸条的动作。   李云珠和李云心只是那样握着手,然而,李云心已经清晰明了地知道了李云珠想要告诉乔细妹的一切。   这是李云心的金手指,近期新开发出来的功能——“读心”。   当她特别想知道一个人的想法的时候,只要接触他身体的一部分,同时极力渴望知道那些对方不会告诉她的事,对方的脑门儿,就会“弹幕”不断,把主人的心事出卖得干干净净。   李云心这一回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来到靠山屯老李家,其实是有好几重原因。   其一,是春草被庞家派出去的人给抓到了。   春草一贯是个识时务的,再说她对家人的感情,也是她的弱点。   李云珠担心春草的供词,可能会暴露了李云心和李希义,在她出事那一天,曾经见过庞耀祖这件事。   虽然他们没有证据,但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证据。   只要他们怀疑,只要他们认定了仇人是谁,报复行动就必然会随之展开,根本就不会考虑去找证据这一环。   李云珠为此很是忧心。   她对李云心的感情很复杂,但对李希义,心里几乎只有感激。   李希义素日里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但再不爱说话的人,也不见得一定能守住秘密。   但李希义,他不只是救了自己,而且对自己一如既往。   最让李云珠感动的是,李希义像是真的完全忘记了那天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他也真的一句闲话都没有说过。   其二,是庞家当家人庞老爷,近期招待了一伙神秘的客人。   李云珠去逛园子的时候,无意中与其中一个不小心走错了路的家伙,打了个照面。   那人很有几分古怪,头发蜷曲,发色像是用燃料染过一般,呈现棕黄色,甚至就连眼睛也是黄色的。   李云珠本就被这古怪的长相给吓了一跳,结果那人二话不说,“哐啷”一声就拔了刀,差点当场就挥刀把她给砍了。   她受了惊吓,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喝了三四天的苦药汤子,才算缓过神来。李云珠的运气,也真是没谁了。   她刚病愈没多久,偏偏再一次遇到了那个一见面就拔刀的家伙。只不过这一回更惨,那个家伙身边是一堆跟他一样长得怪模怪样的人!   李云珠就忍不住觉得心里头很害怕,打算回一趟娘家。   庞太太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怕再把她吓病了,便准了她回娘家。   只是嘱咐下人要多加照顾,万万不可怠慢。   谁知庞老爷听说了这事儿,却立马去找了庞家老太太。   之后,庞老太太就把庞太太的人手都换了下来,改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庞嬷嬷带队。   至于丫鬟婆子,除了两个李云珠日常惯用的,都是庞家老太太的人。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李云珠说出那伙客人的事儿。   看来,那伙客人的身份不简单啊。   这长相,李云心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外国人。   当然,这个时空的少数民族,说不定也有长成上辈子她见过的外国人模样的类型。   庞家人,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穿越种田记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海阁!   喜欢穿越种田记事请大家收藏:()穿越种田记事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 第223章 硬菜   李云心沉思了片刻,就拍拍李云珠的手背:   “别怕,别怕,安心养身子要紧。”   看着李云珠还是有些焦急的样子,她干脆利落地冲着李云珠笑道:   “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到“秘密”二字,眼睛都瞪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了的庞嬷嬷顿时精神一振。   虽然她的任务主要是防住了李云珠,让她不要有意无意地说出关于家中客人的消息,但能听到别人的秘密,对她而言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李云心忽然转过头看了庞嬷嬷一眼,冲她俏皮地一笑,便松开了握着李云珠的手,光明正大地凑到李云珠耳朵边,用手掌在一旁遮住,低声在李云珠耳边用气声悄悄地低语:   “不用担心,那两件事我都知道了。”   “两件事”三个字,她稍微加重了一些,李云珠听了这话,先是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李云心笑嘻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姐,除了槟子,你还想吃啥?但凡这升龙岭里头有的,我都能给你淘澄来!”   李云珠笑得分外真心:   “好妹子,姐什么都不缺,咱家人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庞嬷嬷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泪水。   她撑不住了,却还是死命强撑着。拿出帕子揩了揩眼角,就继续用一双疲惫的眼盯住了李云珠,一动不动。   李云心笑呵呵地拉着李云珠闲话家常。   其实她们以前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美妙的回忆。李云珠出事,李云心虽然参与了救援,但这事儿在李云珠心里就是一根刺。   李云心平日里也压根儿不会愿意往李云珠跟前凑。   今儿个,却是看在李云珠试图给家里报信儿的份儿上,李云心的态度变得真诚、耐心了许多。   李云珠在李家用了一顿晚食。   李云心偷偷使坏,使出浑身解数撺掇乔细妹让聂氏做饭。   乔细妹不由得有点儿疑惑:   “刚看你跟你姐聊得挺好的呀?”   言下之意,你咋转脸就想虐待她涅?   李云珠笑得甜美又俏皮:   “反正我姐又吃不下什么。   槟子那么好吃,她拢共也才吃下去不到三个。晚食她根本吃不了几口。   奶,你若是实在心疼我姐,就给她单做一份儿适合她吃的呗!   比如蒸个鸡蛋羹什么的,不就行了么?   你瞅瞅庞家那些个势利眼,一个个地,拿我姐的话都当耳旁风。就这,我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凭什么?美得他们鼻涕冒泡吧!”   乔细妹想了想便同意了。   其实当初她和老头子李景福都不同意把珠姐儿嫁过去,奈何李槐不听劝哪!   这庞家人对珠姐儿好与不好,不在于她这一顿饭。   再者说,就凭他们家下人现在这副模样,就知道珠姐儿在他们家,过得可不算多好。   乔细妹愉快地指挥聂氏去蒸杂合面儿饽饽,还特意嘱咐了,和面的时候,一定要多放些糜子面儿和苦荞面儿。   ……   庞家人见到餐桌上摆上来的各种菜色,脸都绿了。   李家人看起来诚意满满,整整一饭桌的真材实料,几乎个个都是硬菜,就是这手艺,实在上不得台面啊!   那鸡腿的颜色,就跟锅底黑灰差不多。   那好好的麻婆豆腐,竟然炖成了搀着厚厚一坨辣椒酱的豆腐渣。   而那酸菜五花肉,形状不规则的酸菜和黑成焦炭的五花肉,共同无声控诉着它们惨遭聂氏毒手的悲剧。   ……   最让庞家下人觉得受不了的,是那杂合面儿饽饽!   形状稀奇古怪的也就罢了,拿到手里,感觉简直就像是拿到了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   放到嘴里咬一咬,牙齿的坚固程度,受到了比咬到核桃壳还艰巨的考验。   好不容易啃下来一点儿,咀嚼两下,滋味怎么那么丰富多彩呢?   只可惜这主味是苦和酸……   庞嬷嬷刚要发火儿,就见李云心笑着把特制的肉沫鸡蛋羹端给李云珠:   “今儿个轮到二伯娘做饭。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亲手做的。”   一听这话,李云珠脸上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这碗肉沫鸡蛋羹的卖相还不错。蛋羹里的肉沫和蛋液搅拌得很是均匀,表面上还点缀着几十颗嫩嫩的绿豌豆,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李云珠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鸡蛋羹轻轻送入口中,唔,味道竟然意外地合胃口!   看不出来,心姐儿居然还有一手儿。   庞家人眼睁睁地看着李云珠慢条斯理地带着微笑,吃完了那一小碗肉沫鸡蛋羹。   碗真的很小巧,因为它其实是一个茶盅。   这个茶盅,是李云心从集市街上淘换来的。当初看着它精致可爱,一时冲动就买了回来,没想到,今儿个竟然还派上了用场。   就只那么一茶盅鸡蛋羹,想必这些庞家下人再怎么没规矩,也不至于当着李家人的面,要求分一口吧!   ……   用完了这艰难无比的一餐,庞家下人就催着李云珠启程回去。   李云珠也没有多留。   既然心姐儿说她知道了那两件事,她便放心了。   庞家下人走的时候,似乎学乖了许多。   虽然这么一大帮人,有些动静是免不了的,却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故意招摇。   李云心笑得像是只偷到油的小老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饭桌上没吃饱,饿得实在没力气作妖。   虽然浪费了一些好食材,比如那只鸡、那盆辣椒酱、那两块儿豆腐,那一大棵酸菜和那两斤五花肉……   但,能给庞家这些下人一个教训,还是蛮值得的!   ……   李云珠回到庞家,给庞家几位大佬请了安见了礼,就回去休息了。   她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安心养胎。至于别的事情,自有跟随她去李家的那些人,跟大佬们汇报。   庞老爷听了庞嬷嬷事无巨细汇报的经过,尤其是那顿让人一言难尽的晚饭,顿时觉得自己之前是多心了。   李云珠大概真的就是想家了。   这女人么,有几个胆子大的?儿媳妇儿既然受了惊吓,有点儿想念家人,也是难免的。   庞老爷点了点头:   “那李家的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胆子还挺大。可惜咱们家少奶奶,是个胆小如鼠的。   你们平日里说话做事,切记不可轻慢,要温和些、体贴些,知道吗?”   庞老太太也点头:   “珠姐儿这出身不行,难免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庞太太遭到会心一击,脸色微变,只沉默地站在一边儿,扮演乖顺的儿媳妇儿,一言不发。   庞嬷嬷没去管庞太太的反应,既是庞老爷这个当家人发了话,老太太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当然要遵守,而且要监督下人们都跟着遵守。   ------------ 第224章 暗潮   乔细妹点了点李云心的鼻子,指着满满一大盆的杂合面儿饽饽,和那些被聂氏的无双“巧手”做毁了的菜:   “你瞅瞅你出的这馊主意!”   作势又要弹李云心的脑瓜崩儿。   李云心笑着躲开:   “奶,你看着庞家人那表情,心里不舒坦么?”   乔细妹也绷不住笑了:   “舒坦!就是这舒坦也忒贵了!”   ……   豫北郡。   “兰将军”,萧冷月已不复当日落魄,一身紫金铠甲明光灿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唯愿将军此去,一帆风顺!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说罢,便不顾甲胄在身,深深一礼。   兰江军是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他淡定地受了萧冷月这一礼,双手做了个抱拳礼,对萧冷月说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爷请回吧。末将告辞!”   说完,也不去看萧冷月的反应,转身便上了马,威风凛凛地扬了一下手中的令旗:   “开拔!”   “是!”   如雷般的吼声响起。   兰江军带着他的精兵强将们,向着豫中郡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片烟尘滚滚。   萧冷月轻轻揽住身侧一个窈窕的身影,低下头温柔一笑,整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厚谊:   “倩娘,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看再着了凉就不好了。”   ……   荆昌郡。   于知南已经将楚军中的势力基本收拢在了手中。   当然,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是萧冷月的人。   但他能保证,至少在得到萧冷月的明确下落之前,这些人全部都能甘心在他手底下拧成一股绳,先把荆湖战场的耻辱洗刷干净。   楚王从最开始接掌渤海郡,到创建楚军南征北战,一直都是稳扎稳打的风格,荆湖战场的败仗,加上妹夫萧冷月在背后插刀,这两件事,算得上是他迄今为止遭受到的最大挫折。   楚军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他们对坨坨军是不服气的。但之前上面乱成一团,战场那边又是客场,饮食不惯、水土不服、地形生疏,几乎处处都是坑。   再高的心气儿,遇到这样的恶劣局面,也难免要消沉一段。   可现如今,于知南先解决了上层的乱七八糟,于夫人沈赢又解决了他们的水土不服,整个楚军,此时已经做好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准备。   吴王亲自挂帅,带着坨坨军远征百越,跟越王那边,正打得不可开交。   虽然他也为了以防万一,在老巢留了心腹之人。   但,吴王本身并不觉得,于知南会这么快就撕毁协定。留下心腹在老巢,只是出于谨慎的习惯。毕竟当初他手下的儿郎们,可是在荆湖战场上,重创过楚军的!   楚军若不是被他打怕了,又怎么会甘心和谈呢?   若是楚军一直不肯和谈,他虽然也不怕,但想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到时候别说攻打百越了,说不定还会被越王从他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呢!   吴王万万没想到,于知南不但暗地里一直在做撕毁协议的准备,甚至还在彻底整合了一遍楚军之后,偷偷派出了一支精英小队担任特使。   这支队伍由军中最优秀的斥候,和沈赢手底下的私兵精锐优中选优,组建而成。   他们辛辛苦苦地化妆易容、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路疾驰,竟然带着于知南和沈赢夫妇的口头承诺,跑到吴越交界之地,跟越王那边联系上了。   游说越王跟于知南结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越王手下的民众,屡屡吃过汉人的亏,从下到上,百越诸部一直觉得汉人诡诈多端,不信他们能够守住盟约。   这不,眼前这支来谈判的队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虽然过程极度艰难,但这结盟的事情,到底还是谈成了。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   吴王和越王打出了真火,只要是能够让吴王倒霉的事儿,越王就乐不得地要掺一脚。   更何况,楚军来使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虽然这军汉粗鲁,说话实在太戳人心窝子,比那文人士子,难听百倍:   “我们将军要跟吴王抢的,是荆昌郡和荆南郡的地盘。   那里土地肥沃、水源丰沛、物产丰富,是著名的鱼米之乡。   再看看您这百越,处在大山深处。   哪怕是距离汉人地盘最近的寨子,要出个山、进个城,都得翻山越岭。就连脚程最快的人,也得走上起码一天一夜。   这地方既不产鱼、又不产米,既不适合种田,也不适合放牧。反倒是毒虫遍地、瘴气满山,我们将军脑子进水了,稀罕要你们这破地方?”   这一席话,把越王气得七窍生烟,让人把那使者轰了出去。   但气过之后,思量了一天一夜,越王又让人把那使者请了回来:   “结盟倒也可以,但你们得答应,抢到吴王的地盘之后,得跟我们开互市!   而且若是有在互市上欺诈我们寨民的,必须得严惩!”   “好说,好说。只是你们的寨民,在这互市上,也不能仗着拳头大,就蛮不讲理、不讲规矩!”   带队的头领是沈赢的心腹,他到此时对娘子和娘子的夫君,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了百越这边之后,事情的发展基本跟那两口子的推测大差不差。   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之后,带队的使者带了一个斥候回去给沈赢和于知南报信,剩下三人留在百越的山寨之中。   这是为了取信于越王临时决定的。这三人主动请缨决定留下。   其中一人出身西北,善于唱些山歌小调,一时兴致来了,跟当地女子对歌,结果唱得太好,被招了女婿。   婚礼依的是当地的规矩,但也办得很是隆重。   越王还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儿空来,亲自赴宴去喝了一顿喜酒。   ……   李云心终于见到了于家人的贵客。   原来是在得月楼住着的那位神秘客人——楚轩的亲妹妹,楚轶。   楚轶做妇人打扮,衣着虽然华贵,风格却偏淡雅。   从她那单薄瘦削的身材,和略有些苍白的容颜来看,更像是个俏丽清雅、沉静温柔的少女。只是这身子骨似乎虚弱了些,而且很可能遭遇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于青梅给两人做了介绍,却没有提到楚轶的身份。   李云心一向是个颜控,对着楚轶的脸,下意识地就想要哄她开心。   ------------ 第225章 自省   不过,李云心跟于青梅这样豪爽大方、心底光明的女孩子打交道,十分得心应手。然而跟楚轶这样子娇柔纤弱得仿佛一朵水莲花的姑娘,该如何交往,她却远远没有那么擅长。   不过,李云心只和于青梅一起,陪着楚轶站了一会儿,吹了吹风,楚轶就回得月楼去了。   自从得月楼的安保加强了,李云心就从来没有接近过这个地方。   这一回,李云心照旧远远地停下了脚步,主动提前跟于青梅和楚轶两人道别。   楚轶略微有些惊讶,随即便向李云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于青梅却拉住了李云心:   “那你先别急着走啊,先去我那屋歇着。找红枣或者白桃要她们拿点心给你吃。等我会儿,回头我有事儿找你。”   李云心点点头:“成,你忙你的去,我这就去你那屋歇着。”   李云心回到与青梅的住处,红枣和白桃两个都在。   白桃一如既往地在做针线,红枣在指挥两个小丫头这里扫扫,那里擦擦,忙得不亦乐乎。   见李云心来了,红枣让白桃帮忙盯一会儿,自己亲自去给李云心端点心,上茶。   白桃一边儿应了,一边儿起身给李云心安了座儿,随意瞄了打扫卫生的小丫头两眼,就算监督完了,自己则放下针线,陪着李云心说话。   李云心笑道:“你忙你的。我又不是什么稀客,天天都能见到,何必这么见外。”   白桃也笑:   “不见外,不见外,都听李娘子的。   那李娘子是在这里小憩一下,还是随便看看?   前儿四少爷给我家娘子送了一箩筐外头的稀罕玩意儿,都摆在这边儿了。李娘子您看,就是这些。   您若是不想睡,要不要赏玩赏玩?”   李云心看了看,发现于青梅的闺房变化有点儿大。   以前她头一回来的时候,记得这间闺房里,几乎看不到什么女性气息。   倒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器挂了一面墙、舆图挂了一面墙、书桌朗阔宽绰、多宝阁也硬朗得很、书籍倒是摆了挺多。   只是怎么看,都更像是个喜爱舞刀弄枪的男子的书房。   现在么,这间书房的布置,家具摆设之类,依然朗阔大方。兵器刀剑依然挂在墙上,强烈明示着主人的与众不同。   但,不用多细致地观察,就会发现,这间书房,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增加了几分温暖的色彩。   就比如这个新置的多宝阁上,就新添了不少让人觉得颇有趣味的小玩意儿。   多宝阁上摆着的物件,除了一些古董花瓶、玉石摆件、珊瑚盆景之类一看就是长辈或做朋友送来的礼物之类,李云心发现了好几样她觉得熟悉而且亲切的东西。   有一座精心编制的建筑模型,李云心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欢喜糖果铺”。   模型整体都是用劈得细细的竹签编制而成,做工特别的精巧细致,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内部的摆设,都做得栩栩如生。   室内的陈设几乎都做到了等比例复原,包括那些摆在展示架上的瓶瓶罐罐,都做得漂漂亮亮。   里面甚至还添了几个泥捏的小人儿,做店家和客人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情趣。   就从它摆着的位置也看得出,这件东西,绝对是于青梅的心头好。   李云心猜测,这大概是于青梅自己找了高手匠人做出来的。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那多宝阁上还有另外几件东西,让李云心认定也是于青梅自己找了巧手匠人精心制作出来的。   只是以前没见过,不知是被自己忽略了,还是近期才刚刚做好。   其中之一,是一匹石头雕刻成的马。看模样,应该就是照着于青梅的那匹坐骑雕出来的。   通体洁白、明明不透明,却偏偏带着种剔透的感觉,表面还泛着油润的光泽。   李云心觉得这材质既像是玛瑙,又像是羊脂玉。心里正不确定,就见玉马上面的黑色字迹飘了过去:   “羊脂玉,重一斤四两,大师名作。”   看了这个,李云心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她刚刚还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玉马,试试触感来着。这行字提醒了她,远观一下可以,还是不要动手了。   这些念头闪过,李云心忽然就愣住了。   长期以来,她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农家女孩。   但问题是,她其实并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之中,一个“正常的农家女孩”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心态,什么样子的为人处世方式。   她也许在卖力的角色扮演中,渐渐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就比如说这个多宝阁架子上的东西。   换了前世的自己,不管多么喜欢,既然主人没有在一边陪着,自己是绝对不会动手去触碰的。   远远地看一看,才符合自己的性格。   而此时此刻,很可能是因为下意识地要表现一个“正常的农家女孩”的样子,而她偏偏又不知道一个真正的“正常的农家女孩”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她演过头了。   这种“过度好奇、不懂规矩、熟不拘礼”之类的设定,隐隐约约地占据了她的内心。令她表现得粗鲁、无礼,缺乏界限感。   她甚至故意在于青梅面前说过好几次粗俗的、不应该在于青梅这样的大家闺秀面前说出口的粗鄙俚俗的句子。   这种潜意识里的设定和扮演,是源于成见吗?   根据她对曹氏、庄四婶儿、李云翠等人的观察,这样的表现,不能说错。   但问题是,她明明也接触了像王氏、冯氏、陈氏这样的农妇,和李云秀、李云柔、李云舒这样的农家女孩呀!   王氏可能会粗鲁一些,冯氏可能会小家子气一些,陈氏的出身特殊,性格也特殊,不怎么有代表性……   但李云秀和李云柔,应该也是很普通正常的农家女孩。   她相信,如果换了李云柔在这里,她一定不会随便去动主人家的东西,不管跟主人的关系多么密切。   李云心开始反思,自己跟于青梅的相处,是不是有些不够诚恳?   自己的骨子里,还是带了些现代人的通病,总觉得经济的回报,就是最好的回报。   除了在经济合作的领域,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给过于青梅什么深情厚谊。   虽然可能在于青梅眼里看来,并非如此。   ------------ 第226章 玩具   这许多念头,都只在电光流转之间,便转过了一遍。说起来仿佛许多,其实时间只过了短短一瞬。   李云心的脸微微有些红了。朋友相交,贵在真诚。   自己,也许应该对于青梅更好一些才对。   而且,从此以后,还是按照自己真实的性格来说话做事吧!   仅仅需要注意不必太过文雅,毕竟原主还是个没启蒙过、基本上不识字的文盲。但在表现出来的性格方面,真的没有必要添加任何伪装。   这样想着,李云心又简单地看了看多宝阁上的摆件,白桃站在一旁,热心地给她介绍:   “这个桃核雕的小船、这个锡茶壶、这个掐丝珐琅景泰蓝香炉、这个泥娃娃、这个天然奇石、还有这个美人儿风筝……这几样,都是四少爷特意给二娘子带回来的!”   李云心点点头:“四少爷和二娘子感情真好。”   两人正闲话些家常,红枣就一手端着个硕大的托盘,另一手拎着个雕花的食盒回来了。   她先把两个干完了活儿,在一边站着不敢离开的两个洒扫上的小丫头,两句话打发了出去。   到了屋里,把东西都在几案上摆好,便笑着喊李云心和白桃:   “李娘子,白桃姐姐,你们说了这半晌话,都不口渴么?   来来来,先喝杯茶润润喉,再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今儿个大厨房新做了一批栗子糕、绿豆糕、芙蓉糕,都很好吃的哦!”   李云心款款走了过来,她近期个子抽条儿,又天天锻炼,再加上内里的成熟灵魂,走起路来的气质,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红枣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李娘子,这几天功夫不见,一错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她隐秘地打量了一下李云心的胸口,觉得自己应该没看错,这娃明明还没开始发育啊,可怎么就莫名地带上了一种成熟的感觉了呢?   李云心笑了笑,她决定不再伪装之后,心情很愉快也很轻松。   不去伪装,自己像大人的感觉,就会越发明显。   可是,小孩子原本就喜欢模仿大人。小孩子像大人,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然也不会有“小大人儿”的说法。说得文绉绉一点,就叫做“少年老成”。   自己要表现得活泼些幼稚些倒是不难,但这种伪装,总难免那种刻意的痕迹。时间久了,说不定会损害自己和于青梅之前的情谊。   ……   吃了一会儿点心,喝了一会儿茶水,于青梅就回来了。   见李云心端坐喝茶,乖乖地等着她,很是开心,笑得眉眼舒展,整张脸上仿佛开出了一朵灿烂的花。   于青梅说:   “四哥给我带了礼物,我发现一个好玩儿的东西,特意给你留着呢。   这几日忙,没倒出空给你。所以,今儿个就特意留你坐一坐,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李云心也笑意盈盈地回应:“没。我这几日闲得很。”   于青梅更开心了:“那就好。你随我来。”   她拉着李云心的手,直奔刚刚李云心主动参观了一回的多宝阁。从下边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缎装饰的檀木盒子,打开来,给李云心看:   “诺,看看喜欢不?”   李云心打开看了一眼,面露惊讶:   “这东西你不喜欢么?怎么会想到给我?”   于青梅笑着说:   “我当然喜欢呀!就是因为我喜欢,才想着要给你呢!”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套带机括的梅花袖箭。   应该是特意请人做的,非常精致小巧,用料上乘。通体用精钢打造,看起来闪闪发光,颜值也很上档次。   于青梅笑着给李云心解说:   “这个我已经试用过了。   使用起来非常简单。只需事先装好箭,使用时,按动机括,可以一气连发六箭。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实在是居家旅行,偷袭杀人的佳品。”   这东西属于兵器之中的暗器,传说般的存在。   于知秋能淘澄到也不容易。想必是知道于青梅喜欢各色兵器,特意弄来讨妹子欢心的。   这样的东西,即使特意去寻,也没有那么容易得。   更何况做得还这样好。   于青梅想必应该会很喜欢吧,竟然就这样给了自己?!   看李云心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于青梅就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   我知道你练箭术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是有时候,欲速则不达。我不希望你为了赶进度,过度逞强。万一伤了筋骨,就不好了。”   “有了这梅花袖箭,你要做的事情,把握就又添了几分。练箭就不必那么拼命。或者,即使你不想拿着这个去主动做些什么,只是用来自保,也很好啊。   再不济,还能当个玩具,日常拿出来玩玩呢。”   李云心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感动。   庞家人抓回了春草,可能已经审出来对李家人不利的内容了,这事儿,于青梅知道。   可她没有空洞地安慰李云心不要怕,而是从自己收到的礼物中,选择了这样一套能够大大增强李云心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的梅花袖箭出来,送给了她。   一腔拳拳关爱之情,尽在不言中。   更何况,她考虑的、怕李云心过于拼命再伤了筋骨的事,也是真的非常为李云心着想了。   李云心只是有些冷漠,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又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看着李云心眼泪都快下来了,于青梅笑嘻嘻地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李云心的脑门儿:   “怎么了,这就要哭了呀?”   李云心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泪水也悄悄地滑落了几滴。   她抬手擦掉泪水,对着于青梅做出一个“猫猫超凶”的表情:   “你太坏了,居然勾着我掉眼泪!”   于青梅笑得暖暖的,她知道,李云心这孩子,现在大概真的是感动到无法自抑了。   她放开了李云心,转身对着看呆了的红枣和白桃,在嘴上比划了一下,比了个保密的动作。两个丫头浑身一激灵,急忙重重地点头:   “娘子,李娘子,再喝点茶可好?”   李云心对于青梅说道:   “这礼物,我收下了。谢谢青梅姐!你放心!我以后练箭术的时候,必定会更加小心在意的!”   ------------ 第227章 消息   于青梅笑骂道:   “哼,我放心什么?你不知道加小心,受伤的也是你,吃苦药汤子的也是你,我放心什么?”   李云心知道于青梅嘴硬心软,便只微微笑一笑不说话。   ……   从于家出来,李云心一路上,一直都在消化自己今天得到的消息。   庞家跟盛家和解了。   盛家二老爷千里迢迢地从永州赶了过来,亲自出面解决了盛家七少爷的事儿。   但庞家六娘子没有嫁给盛家七少爷为妻,甚至也没有被抬进盛家为妾。   她被庞老爷安排了人,趁夜接回了庞家。   再之后,便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消息。就好像这个庞家六娘子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据说庞家六娘子的生母是庞老爷的一个不受宠的姨娘。   所以她打小儿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多少有些眼皮子浅。在家的生存之道,基本上就是靠着巴结奉承她的嫡姐。   帮着嫡姐捧高踩低,跟红顶白,指哪打哪。   来赴菊花宴的那一日,她头上插戴的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多半都是跟嫡姐借来的。   盛家大娘子漏了点意思出来,她就自动自觉地扑上去了。   却不料,竟然会遇到李云心这样一个直白到不懂人情世故,全然不知忍耐为何物的怪胎。   更不曾想过,不过是换件衣衫,竟然会遇见醉酒的盛家七少爷。   盛家大娘子将她留下,她原本是该执意回家的。   只是一来,盛家大娘子看着和气,实际上并不是多讲道理的人。   二来,庞家六娘子也想搏一搏,兴许能嫁进盛家,做了盛家的媳妇儿,便再也不需要跟在嫡姐后头,做嫡姐的刀了。   虽然嫁到盛家,她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但她真的想离开庞家,换个不一样的活法。   只是……   因为盛家大娘子和庞老爷之间没有谈拢,盛家七少爷就那么拍拍屁股走了。   把庞家六娘子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这事儿发生之后,于家老太太请了能干的管事帮盛家大娘子看宅子。   盛家大娘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带着家里一堆下人急急地买了套大宅子,搬了出去。   两家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   这件事儿处理得不妥当,其实并不会影响到盛家大娘子和于知秋的婚约。   只是,盛家大娘子的名声,一向是大方娴雅,聪慧能干。   这回这件事处理得一团糟,于家人难免要怀疑几分,她这些闺阁名声,有多少水分。   盛家大娘子倒也并不是真的不聪慧,只是被私心与意气遮住了眼,一时没有选对路子罢了。   再一个,跟庞老爷之类的老家伙打交道,她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她既不想被庞老爷牵着鼻子走,又斗不过人家这种经验丰富的谈判高手,最后便只能态度强横、仗势欺人,撒泼到底。   留下一堆烂摊子,给盛家二老爷收拾。   至于庞家六娘子这个小人物,早早便被盛家大娘子忘在了脑后。   之前扣着她不放,也是出于一时意气。   撒手不管之后,盛家大娘子干脆把庞家六娘子给忘了个精光。   还是于青梅想起来这么个人,派了家里下人照看她。   在庞老爷跟盛家二老爷谈完了事儿,派了人来接庞家六娘子的时候,也是于青梅让丫鬟陪着,把庞家六娘子送回了庞家。   只是,于青梅与庞家六娘子并无交情。   而且,因为知道庞耀祖之前的劣迹,更觉得庞家六娘子这一出闹剧,是带着几分因果轮回意味的典型现世报。   所以,妥善地照顾了庞家六娘子,并且将她送回家,已经是于青梅能做且愿意做到的极限了。   李云心没有试图去纠正于青梅的想法。   她对庞家六娘子没有仇恨,甚至还有几分同情。   但,庞家六娘子不喜欢自己是事实,又曾主动挑衅自己在前。所以李云心也不可能主动去帮她,更不可能劝说于青梅去帮她。   毕竟庞家六娘子在庞家过得如何,说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至于李云珠,她自己在庞家过得就不怎么样。   李云心又有什么立场,让要求李云珠冒着得罪公公,得罪嫡出的小姑子的风险,去干涉一个庶出的小姑子的待遇呢?   ……   庞家六娘子的遭遇,让李云心愈发怀念现代社会。   只是,再怎么怀念,她也回不去了。   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说不定,她可以在这个时空之中,再造一个现代社会出来呢。   嗯,太夸张了。考虑到现在的生产力水平,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即使建设不出来一个现代社会,起码也得试试,能不能建设出来一个桃花源吧。   自打穿越以来,一直弥漫在心头的迷茫之感,淡去了许多。   李云心觉得,她找到了为之毕生奋斗的目标。   而有了目标,自然就有了动力。   李云心的步伐,都变得分外轻快起来。   其实,除了庞家的事,于青梅还透露了一些别的消息给李云心。   其中就包括,豫中郡和豫北郡因为一些小摩擦,已经打起来了。青州郡权衡再三之后,往那边派出了增援的军队。   消息灵通人士——其中就包括粮商——多半已经得了信儿。   所以近期市场上的粮食价格,应该会迎来一波飞涨。   凭李家现在的实力,在这一波涨价之中,即便有损失,也不会太大。但,靠山屯的村民们,怕是就没办法安然度过了。   中秋和重阳这两个大节都过了,眼瞅着就要冬至。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尤其渤海郡。   不冷的时候是真不冷。   冷了的时候,就好像秋天没过完,突然一下子就进入冬天了。   从原主的记忆里,李云心知道,那种滋味,非常不好受。   李家人口多,而且房子坚固,只要烧柴和吃食跟得上,再略添置些冬衣、棉被,冬日里的日子,就并不会太惨。   大不了大家集中到同一套房子里睡。   男人睡一间屋,女人睡一间屋,男孩子跟父亲住,女孩子跟母亲住,这样只要能保证两间屋的供暖,这一大家子人,就都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当然,这些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和自己的理性推测,但其实现在,李家人过冬的时候,其实已经远远用不着这么窘迫了。   但靠山屯的很多人家,尤其是那些春天为了买粮食之类的事情,暂时把冬衣、棉被送到当铺的人家,要抵御这飞涨的粮价,又要面临即将到来的严冬,就相当痛苦了。   ------------ 第228章 猎物   满怀心事地回了老李家,李云心一进院儿就差点愣住。   院子里摆满了各色菜蔬,挤挤挨挨、满满登登地,摆得连个个可以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老太太乔细妹今儿个正在带领各个儿媳妇儿和小娘子们,进行最后一波过冬储备。   屋顶上晾晒着一簸箕一簸箕的蘑菇和木耳。   房檐上挂着一辫子一辫子的紫皮蒜,一长串一长串的红辣椒。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着好多用针线穿成长串的萝卜块儿、土豆片、茄子条。   桌子和几案也都被搬到了院子里来,摆得满满登登的各色盖帘,上面铺着经过清洗和处理,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小银鱼、小河虾、蛤蜊肉、蚬子肉、甜菇娘、苦菇娘、南瓜子、葵花籽、栗子、榛子、松子……   靠着院子南墙的位置,放了一排大坛子,坛子外头贴了不同颜色的小布条,这是老太太乔细妹做的记号。   红色布条的坛子里,是咸鸡蛋、咸鸭蛋。   黄色布条的坛子里,是腌萝卜、腌芥菜疙瘩。   蓝色布条的坛子里,是蒜茄子。   白色布条的坛子里,是辣白菜。   黑色布条的坛子里,是萝卜樱子、芥菜缨子。   用麻线绕了两圈儿的坛子里,是酸黄瓜、酸萝卜。   ……   人人手上忙忙碌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就连一贯热爱偷懒的聂氏,此时也乐颠颠的跑来跑去,心甘情愿地被乔细妹支使得团团转。   看着这样一副热闹繁忙又欢快的景象,李云心也来了兴致,忍不住也想弄些可以储备到冬天吃的东西来。   不过,她能想到的,似乎乔细妹都已经想到了。   而且,似乎还桩桩件件都做到了她前头。   那么,是不是只能往升龙岭的老林子里打主意了?   只是,自己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也有一大笔虽然见不得光,却可以自由支配的积蓄。再者说,家里人的日子,也都过得不错。   所以,今年冬天,李云心绝对不会再去打劫可怜的小松鼠了。   李云心见满院子都是东西,跟乔细妹打了个招呼,自己就回了一趟于家,牵着小乖,背上弓箭,溜溜达达地进了山。   天儿越来越冷了,动物们也都忙着储备过冬的食物呢。秋季正是最适合打猎的季节。   李云心想来想去,觉得也只能勤快点多跑几趟山里,多设置几个陷阱,再顺便在野兔、野鸡身上练练箭术,给家里多准备些肉类和皮毛了。   即便自家人不吃,让三伯娘带到集市街上去卖了,也是一笔进账。   而且这份进账,跟制糖生意的分红、糖果铺子的股份,酿酒作坊的利润等等不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摆在明面上,给大家伙儿看,也给全家人花用的。   李云心在山林里跋涉了一小天儿,快到傍晚,落日西斜的时候,才回家。   她设陷阱的运气,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辛辛苦苦地连挖坑、带设置绳套,拢共布置了足足十二个陷阱,最终却只有三个陷阱里,捕到了猎物。   而且都是些小东西。   头一个捕到了猎物的陷阱是个绳套,里头扣住了一对儿野鸡。   第二个捕到了猎物的陷阱里,是一只身上带着棕色斑纹的小野猪。这小野猪个头不大,估摸着连皮带骨,也就只有七八十斤的样子,脾气倒是凶悍得紧。   一直扯着嗓子叫唤,李云心还真有点怕它的喊声太凄厉,再把它爹娘都招来。   最后一个陷阱,也就是李云心挖的最大、最深的一个陷阱里,掉进去了一只步履蹒跚的老鹿。老鹿的腿脚不大好,不知是本来就瘸腿,还是掉进去的时候摔着了。   总之李云心发现它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坑底卧着,很乖顺的样子。李云心把它绑好了拎到上面来,才发现它腿上有些问题。   这些猎物都是活的,李云心忍不住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它们捉回去。   不管是傻乎乎地挣扎的野鸡,还是嗷嗷乱叫的小野猪,都不如那头老鹿的双眸中流露出来的哀伤目光,更让李云心觉得难过。   她有些不忍心地扭过头——再看下去,她怕读心术发挥作用,自己就真的下不去手了。   所以,李云心当机立断,头一个把老鹿的四条腿捆好,整个儿塞进了麻袋。   紧接着给小野猪也绑住了四条腿,塞进了另一条麻袋。   至于野鸡,就不需要塞进麻袋了。只要牢牢地绑住翅膀和双脚,倒过来,头朝下塞进后背背着的筐子里就成了。   再加上之前为了顺便练箭术,打到的几只兔子,李云心这趟进山,可谓收获颇丰。   兔子们也都被绑住了,集体被扔进了另外一条麻袋。   多亏有小乖的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李云心自己一个人,还真折腾不回去。   大概是因为秋末冬初,白天变短了的缘故。   李云心下山的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有走出升龙岭,太阳就落山了。   火烧云只炽烈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完全被漆黑的夜幕所取代。李云心隐隐约约地觉得,身后似乎有脚步在跟着自己。   她不敢回头看,怕是什么猛兽在等待她露出破绽。   但也不敢不回头看,怕有什么危险已经临近,自己却不能马上做出反应。   所以,李云心机智地往后甩出去一只鞋子。   不管跟着她的那东西是什么,突然被偷袭,一定会做出反应。   如果是个人,可能会惊呼出声。或者,呼吸声变得粗重。   如果是个猛兽,可能会有种被戏耍的恼怒,被偷袭的愤怒,被冒犯的不愉,或者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发现了它,而不再伪装。   然而,她的鞋子甩了出去,却没有听到预期中的声音。   但,她同样也没有听到鞋子落地,或者撞到了树木的声音。   李云心吓坏了,她飞身上马,俯伏在小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小乖的脖子,让它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靠山屯。   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小乖的缰绳,另一只手,却悄悄地缩进了袖口,手指轻抚上了梅花袖箭的机括。   如果有这个必要,她不介意暴露梅花袖箭的存在。   她骑着小乖跑了一段,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似乎不见了,但又似乎还在。李云心极力镇定下来,放松了缰绳,让小乖减慢了速度。   李云心有些不确定,刚刚那种似乎被窥视、被跟踪的感觉,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她突然极快地扭过头,往后看去。   结果,李云心出乎意料地发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大概落后自己两三个马身的距离,有一匹棕红色的马在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   马背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陌生人。   ------------ 第229章 程周   “又见面了。你这收获不错嘛。”   面熟的陌生人还挺自来熟。   李云心疑惑地瞅了瞅他,手指却并没有从梅花袖箭的机括上挪开:   “你哪位?”   陌生人的看起来年纪不大,看脸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兴许是骑在马背上,偏偏又坐得很挺拔的缘故,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他神完气足,精气神很是充盛。   而且公允地说,身材也不错,穿衣显瘦、肩宽腰细,个高腿长。   李云心觉得,要不是因为他长得还不错,自己的袖箭大概已经招呼上了。   要问话,打伤了之后也不是不能问。   说不定受了伤之后,想问点什么出来,还更容易些呢。   其实,这是她高估自己了。   她迄今为止,不算用陷阱,打过的最大的动物,就是一只傻狍子。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真让她出手就伤人,她其实一时半会儿地,还真就做不到。   即使理智告诉她应该先下手为强,感情上也很难克服。   毕竟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嘴上可以喊打喊杀,但倘若真让她亲自动手,她还真未必下得去这个手。   这时候,“颜控”就是一个极度好用的挡箭牌,可以说服她再容忍一段儿自己的迟疑。   说到狍子,她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的熟悉感是打哪来的了。   李云心险些脱口而出“狍子”二字,就见陌生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嘴细密整齐的白牙:   “某家姓程,单名一个周字,字四维。感谢小娘子的篝火和狍子,解了我和兄弟们断粮之苦。”   竟然真的是他!   李云心的鼻子皱了皱,她打心眼儿里不想见到这个人——上回就顺走了她的狍子,这回不知又要损失什么?   程周看着李云心一副浑身绷紧了准备炸毛的小猫模样,顿时忍不住笑了:   “不用紧张,这回我带了足够的干粮,不需要跟小娘子借粮了。上回借粮,小娘子行色匆匆,没来得及道谢,所以我就追了上来,还望小娘子勿怪。”   虽然已经穿过来快一年了,每当听到“小娘子”这个称呼的时候,李云心还是经常在心头涌上一阵现代电视剧带来的印象。   她略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手指依然没有从梅花袖箭的机括上拿开,转了转眼珠,说道:   “要感谢我倒也简单,掏钱就成了。   一只囫囵个儿的活狍子,卖到镇上的酒楼,能卖上差不多八两银子呢。   给你的可是清洗过、处理过的,虽然少了一条腿,却也省了你拾掇的功夫,你就给十两银子就好了!”   程周忍俊不禁,本来想痛快答应,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忍不住想要逗她:   “小娘子,这救命之恩,不是应该以身相许么?”   李云心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不懂道理?我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你若是手头没钱,先打张欠条给我也成。若是不想还钱,直言说清楚你不想还钱也成。   随随便便就这样塞给我一个大活人,我哪里养得起?你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程周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一群飞鸟。   有个人跟你说话,漫长的路程也就变得容易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就到了靠山屯,李云心让小乖停下,认真地说道:   “行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说完,不等程周回答,一夹马背,小乖飞奔起来。   程周看着李云心远去的背影,笑容收敛了起来。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身份神秘,出手迅猛,性格有些捉摸不定。   说她笨拙吧,她竟然看得出自己其实是特意送她出林子的。说她聪慧吧,她却放着好好的机会放着不用,竟然俗气地跟自己提银子……   难道结交下自己这样一个有本事的朋友,不比那么几两银子,来的划算么?   而且,刚刚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她的左手其实一直藏在袖子里,多半是捏着什么暗器,准备对付自己的吧?   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说到银子的时候,那丫头的财迷相,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之前在林子里见到她的时候,他心中是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惊喜的。   当然,不是为了她那麻袋里的野猪崽子和狍子。   他只是突然想跟她说句话,最好能够当面道一声谢。   然后,他就骑着马跟上来了。   程周也说不清,自己那一瞬间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兴许,就只是想要跟她说句话吧。   这一回,跟上一回的任务不同,他不需要隐瞒身份。   因此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府绸衣衫,头上也只简单地扎了发髻,插了根青碧色的玉簪。   当他想要拿点什么东西出来作为谢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带什么拿得出手,可以用来做礼物的小东西。   香饼、荷包、钱袋、玉佩,这些各有用处,都不适合送人。   至少,不适合送她。   不知道为什么,程周就是觉得,如果自己把这些东西当做礼物,送给了那个小娘子,那么他多半会在当铺里头,再次见到它们的身影。   思来想去,程周的脑子里,竟然又回荡起刚刚那小娘子的声音:“恩将仇报……掏钱就成……”   自己这张脸,竟然头一回输给了银子……   程周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疑惑,是不是天色太黑了,所以她其实没看清楚?   ……   李云心已经到家了。   先是把打到的猎物都交给乔细妹,让她随意安置。至于老太太乔细妹是把这些东西交给王氏,让她摆摊的时候带上,还是安排媳妇儿们拾掇干净了,留着自家吃用,李云心都不介意。   她现在的心还在砰砰跳。   实在是遇到程周的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程周在背后跟踪她的那一段,将她一直有意无意忽略掉的危机,摆在了眼前,容不得她再逃避了。   要知道,今天若不是他没有恶意,自己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只练箭术和马术,对于生存来说,还远远不够!   应该再练些别的才行。   可是,要练些别的,困难重重啊。   一来李云心目前没有什么合适的老师——于青梅已经嫌弃她练箭过于努力了,短期内不会愿意再教她什么;   二来,她这个小身板,其实是有些先天不足的。   所以,尽管她练箭那么努力,现在依然也只能熟练使用一石的弓。   射程不会太远,打猎的时候,打到的也都是一些本来就不怎么难打的小东西。   ------------ 第230章 冬至   李云心回忆了一下,既然不能上网找教程,那么只能先做些最基础的训练,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素质提升到最好。   其它的,只能慢慢摸索,慢慢找机会了。   机会一向只青睐有准备的人。   倘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么东风来了,就可以抓住东风,青云直上。   倘若万事都不具备,也欠东风,东风来了,也只能干瞪眼,啥也干不了,啥都跟自己没关系!   除了自己,那些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也得操练起来了。   只是,晚上把这个想法,跟姐弟几个一说,李云柔却道:   “心姐儿,你是不一样的。   你想想你多久没做家里的活计了?   可是你不做活,咱奶、咱爷,谁都不会说什么。   我们几个若是都敢像你这样,把家里的活计扔下,自顾自地去练武强身健体,那咱奶就该骂人了。   回头二伯娘偷懒的时候,也一准得拿咱们几个说嘴。”   李云舒说:   “姐姐你别怕,我们平时一准好好吃饭!   还有,万一咱们这真的打起来了,我们就躲在炕洞里!”   李云心被逗笑了。   她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让家里人锻炼的事情还得重新考虑。   不过,家里人一直在劳作,只要保证吃得饱,保证营养跟得上,身体素质也应该不会太差的。   虽然比不上专业人士,但总能比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强一些。   自己给家里做的活计其实不少,只是看着不那么明显。   比如今儿个,自己带回来的这些猎物,这也得算是给家里做的活计吧。   日常的家务劳动,远远不如打猎来得值钱啊!   不过,既然柔姐儿这样说了,就说明家里有人这样说了,说不定冯氏和李榆,还在暗地里抱怨过了。   嗯,很有可能这些话的源头,就是他们两个。   倘若换了别人敢说这话,就凭柔姐儿的脾气,一准儿得当面怼回去!   李云心默默地运了运气,算了算了,自己要多多向聂氏学习,反正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尴尬的人就不是我!   ……   接下来,就连李云心的行动也不那么自由了。   为了全家人和牲口都能安然过冬,除了大房一家子,但凡住在老宅的李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老太太乔细妹给动员了起来。   李云心雷打不动的练箭和跑马依然照旧,但除此之外,也得乖乖地回家干活儿。   李云心曾经试探过老太太乔细妹,问倘若自己用打来的猎物换钱,再用这钱买柴,可不可以换得一些自由时间?   结果被老太太乔细妹毫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卖猎物的钱本来就该归公中,鉴于已经分家,这个钱就该交给李榆和冯氏拿着。   而老太太却把这个钱扣下了,名义上是归了公中,实际上,却是给李云心当嫁妆存着的。   因此她让李云心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去捡柴火,安排得理直气壮。   李云心听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刚想说自己不差钱,话到嘴边,又及时收住了。   算了,跟大家一起干活儿,多熟悉熟悉也有好处。   一来,也能增进感情。   二来,以后自己说话,也能更有影响力一些。   然后,李家的孩子们,包括李云心在内,就漫山遍野地撒上欢儿了。   一捆一捆的金达莱枝子、松树枝子、桦树枝子、杨树枝子、柳树枝子,还有那些干燥的松塔、落叶、野草,反正只要能当燃料用的东西,李家的孩子们就一个劲儿地往家里搜罗。   庄四婶儿见了,羡慕地牙根儿都直痒痒:   “这老李家,孩子多就是好哈!这家伙,捡个柴火,都能整出这么大阵仗来!”   不止如此,老太太乔细妹还跟南屏村的烧炭人那里,定了一车最低档次的柴炭。   南屏村距离靠山屯远得很,不过那里也是个山村,距离南屏山很近。   南屏山是升龙岭南侧的一个山头,那里的村民除了种田之外,还有一项独门手艺——烧炭。   但他们烧制的木炭,在渤海郡的销路相当一般。他们没法指望这个过活,只能当个外快,贴补下种田的不足。   因为大户人家要用的红罗炭、银霜炭之类,他们技术不到家,烧不出来。   而普通老百姓,又往往买不起柴炭。   更乐意自己上山砍柴、捡柴火。   所以,乍一接到乔细妹的订单,南屏村的烧炭人,很是惊讶了一番。忍不住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乔细妹。   乔细妹被他们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忙把老五抛了出来:   “我家小儿子在渤海卫当兵,前些日子升了军官,做了啥子小旗了,说是要孝敬我们老两口儿一车柴炭,好让我们过个暖和年!”   烧炭人一听这话,方才觉得正常。   乔细妹悄悄在心里抹了把汗,这年头,还真得时时处处都小心谨慎!   跟烧炭人约好了一个月以后去取。到了日子,乔细妹特意叫上了李希仁和李桐,两个壮硕的大小伙子陪着她,一块儿去取。   十月初一,李家人全家人都换上了新做的冬装,也给祖先早早送了寒衣。   老太太乔细妹也在屋里点上了炭盆,把孩子们都聚拢到自己身边,烤火取暖。   每日还轮番在灰堆里,埋上几个芋头、山药、土豆、地瓜、甜菜疙瘩、鸡蛋之类,换着花样来。焖烤熟了,就拿出来趁热剥了壳,给孩子们吃。   孩子多了,就没个老实气儿了。   你追我打、闹闹吵吵、笑声闹声哭声喊声,能把房盖儿都掀飞,李云心光是看着都觉得脑瓜仁儿疼,老太太乔细妹却偏偏觉得十分满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热热闹闹、喧喧嚷嚷,又按部就班地流逝着。   转眼间,便来到了另一个重要的节日:冬至。   靠山屯的人家,来自五湖四海,祖籍哪里的都有,菜系五花八门,口音也多种多样。   但冬至祭祖的习俗,倒是几乎家家户户都一样。   不只是靠山屯,整个祥云镇,乃至整个渤海郡,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为了祭祖,李家人提前三四天就开始用金纸叠元宝、用黄纸拓印纸钱,这些是冬至祭祖的祭品的重要组成部分。   准备冬至日的祭品,除去要准备上供用的馒头、菜蔬、酒,还有香,便是这元宝与纸钱的用量最大,而且这部分,也是孩子们最能帮得上忙的部分。   ------------ 第231章 卤味   若是论起渤海郡本地习俗,除了祭祖之外,便是家家户户都要买了羊肉,回来煮生姜羊肉汤,喝羊汤,吃饺子。   据说,倘若冬至日不吃饺子,冬天里会冻掉耳朵。   冬至的饺子馅儿是固定的。   一定要用羊肉为主料,还要加上葱、姜,黑胡椒和花椒来调馅儿。   李云心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吃这种口味的饺子。滋味有些冲,不如在现代的时候吃过的饺子顺口。   但这种饺子,吃进肚子里,感觉暖洋洋的,一股暖流一瞬间便会流遍四肢百骸。   李云心的饭量,平时吃饺子需要吃三碗。可今儿个刚刚只吃了一碗,就已经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了,肚里也饱饱的,几乎没有多少空地方了。   冬至日虽然占了一个“至”字,却不是最冷的日子。   过了冬至没几天,李景福等庄稼人盼望了许久的、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雪下得不大,刚刚够把地皮盖上薄薄的一层,就停了下来。   雪花在空中飞舞,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像柳絮一样轻盈,却没有柳絮杨花那般大,反而更像是春天柳条上的芽苞一般,小巧玲珑。   下雪的时候,李景福一直抽着旱烟袋,蹲在院子里,盯着灰黄的天空,闷闷地抽了整整一袋旱烟。   乔细妹就劝他道:   “景福啊,你也别太上火了。   秋日里你就看着天儿,说是要发大水,给我们都吓够呛。那家伙,愁得我都睡不着觉。   结果这大水倒是真发了,但不是没咋波及到咱们这儿吗?   这雪下得少了多了的,那是老天爷做主。   但要不要为了这事儿上火,这得你做主啊!”   李景福听了这话便硬挤出来一个笑脸儿,结果这笑得比哭还难看呢:   “细妹,你别跟着上火啊。这天儿啊,就是雪下得少点儿,说不定过几天,这大雪就下来了呢。现在担心还太早了。”   乔细妹明知道李景福还在担忧,也不说破:   “那你下地窖去,给我搬两颗菘菜出来。挑大个儿的,今晚上包饺子!”   自打外头的天际降温到滴水成冰,而且一整日都不会化冰的程度,李家人就把家里的鸡鸭宰了一批,都处理成了白条鸡、白条鸭,挂在棚子里,冻得邦邦硬。   现在鸡圈里,就只留了几只天气暖和的时候表现得最好、几乎日日下蛋的母鸡。鸭子干脆一只都没留,全都趁着肥嫩,一波宰了。   李希仁专门给幸存的母鸡们搭了个冬日里专用的鸡窝,外头带门儿的。   让它们能够躲在里头,挤在一块儿取暖,还能在天气不好的日子里,避避风雪。   李云心把鸡鸭的内脏收集起来,集中卤了一波,分了两种口味。   一种加了辣椒和花椒、麻椒,做成了麻辣风味的,另一种则是传统的五香味儿。   孩子们都很喜欢吃。就连辣味的这种,本来李云心是打算自己拿来解馋的,没想到他们竟然也吃得很欢。   一边嚷着“辣死我了辣死我了”,一边嘶嘶哈哈地吸着凉气,吃得涕泪横流、嘴巴通红,也坚决不舍得放手。   道哥儿和德哥儿因为抢麻辣的卤味,互相呛呛起来,后来还为了这事儿打了一架,把聂氏气得,拿了个锄地用的耙子,追得两个儿子满院子跑。   等到事后,聂氏冷静了下来,就又开始怪罪李云心,做得太少,分配也不公,挑唆她两个懂事乖巧的小儿子不和睦。   聂氏愿意说的时候,嘴巴还是很巧的。   再加上她平日里一贯是经常被人怼的形象,这一控诉,立马就有人出来挺她。   冲在最前头的就是李榆:   “小六子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不懂事儿了!你少吃一口,多给你哥哥点儿怎么了?咋就那么馋呢?”   聂氏听着这话就有点儿刺耳。   若不是知道李榆的秉性,还以为这是讽刺自家那俩娃呢。   二房最小的德哥儿,也已经九岁了,李榆不说让他们照顾妹妹一点儿,反而反过来让八岁的李云心让着他们这些做哥哥的,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聂氏的脸皮厚度也真是不一般,她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眼光,附和道:   “心姐儿,你听听,你爹都比你明事理!你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好吃的不想着哥哥弟弟,专门往自己嘴里塞,这事儿像话吗?”   李云心瘪瘪嘴,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正在考虑是要一波怼回去让她长点记性,还是干脆把她当空气当犬吠,就听见乔细妹开口了:   “老二家的,有好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   心姐儿巴巴地为家里头做了这么多事儿,还得吃你的排头?   我这做婆母的,都没怪你没把孩子教好,做下那等丢人现眼没出息的事儿,你竟然还好意思嫌弃心姐儿这事儿做得不对?   心姐儿一番好心好意,又出钱又出力,做了好吃的,巴巴地白送给你们吃,竟然还送出罪过来了?   既然这样,以后心姐儿再做这些好吃的,就不用分给二房了。   这事儿我做主了,你们谁有意见,直管来找我!”   聂氏这才想起来,老李家早就已经分家了。   只是平日里老太太带着大家伙儿做事,一直还跟没分家的时候差不多,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都快忘了还有分家这码事了。   若论能屈能伸,李榆他们兄弟五个,谁家的媳妇儿也比不上聂氏:   “娘,你这说的啥话?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就那么一说。有口无心的,哪有怪罪心姐儿的意思?我这不就是随口瞎叨咕了两句么,心姐儿才不会在乎的,是不是啊,心姐儿?”   李云心笑眯眯地看了看聂氏,然后便把脸一扭:   “哼,二伯娘,我在乎,我老在乎了,我比谁都小心眼儿,也比谁都记仇!”   这就尴尬了。   聂氏乍乍着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但反正被老太太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直接怼死了一局,面子已经丢了,她也不介意丢得更多更彻底:   “那二伯娘给你道歉哈,心姐儿咱们不生气了啊!   二伯娘心疼你道哥和德哥,自然难免随口抱怨两句,不是真心怪你的意思。   而且,二伯娘保证,这些混账话,二伯娘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赶紧劝劝你奶,让你奶消消气!   这么大岁数了,前些日子还头疼呢,这再气着了,就不好了。”   聂氏说得情真意切,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谁都得道这是个纯孝感动天地的耗儿媳妇儿啊!   李云心去看乔细妹,见她并不是真生气,便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她:   “奶,你说我原谅不原谅二伯娘?”   ------------ 第232章 喜报   老太太的表情很显然是纠结的。   李云心悄悄地试了下新得的读心术,嗯,还是原谅吧。   她不等老太太为难,便扭过脸对聂氏说道:   “我问了,我奶说让我原谅你。二伯娘,这回我就看我奶的面子,原谅你了。下回你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我,哼!”   李云心没有说具体的,但这一个轻轻的“哼”字,听在聂氏耳朵里,却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感受到了威胁。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而且,她听得出来,李云心是有几分认真的。   聂氏知道,李云心是个有本事的,能得于家上下人等的青眼,能把老太太乔细妹哄得团团转。   只是平日里,任何时候看李云心,她总是乐呵呵的。   就忍不住觉得,这六丫头十有八九,要么是随了她娘冯氏脾气像面团一样好拿捏,要么是随了她爹李榆,没心没肺没脑子,不知道计较得失。   现在看来,这丫头就是个笑面虎!纯属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聂氏心中暗自后悔,今天这脸丢得,不值当啊!   不过,她也不是多在意面子的人,脸面丢了,以后有机会就找补回来,若无机会,能得了实惠也不亏。   李云心看着聂氏头上不断往外冒的黑色“弹幕”,忍不住微微一笑。   说实在的,聂氏虽然性子又懒又馋,还有些碎嘴、有些占便宜没够,但李云心倒是真不怎么烦她。   当然,前提是她别惹到自己。   聂氏发现李云心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忍不住一个激灵,赶紧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荒唐念头甩开——这丫头不好惹,少惹她就是了,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李云心转开了视线,聂氏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没出息,她刚刚竟然出汗了!   那小丫头的视线,那么有杀伤力么?   怎么自己总感觉她好像能看透你在想什么似的?   ……   这个冬天的雪下得不多,像江南的雨一般淅淅沥沥,只下了几场,有那么两三回,连地皮都没有盖住。   李景福愁得长吁短叹,当着乔细妹还不好意思露出来,导致他抽烟抽得更凶了。   李云心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关键是大冬天的,渤海郡的西北风不是闹着玩的。   除了练箭和遛马这两件事之外,李云心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可是李景福一抽烟,屋里就蓝洼洼一片浓烟,十分呛人,面对面都有些看不清人脸……   李云心实在不想被迫吸二手烟啊!再说如果只有她自己,她还可以躲出去。别地儿不成,混在欢喜糖果铺,糖坊、酒坊,或者于家别院,都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家里还有一堆小萝卜头儿呢!自己可以躲出去,那些孩子怎么办?   再者说,就算打死她,她也蝴蝶不出来电子烟。   而不让老爷子抽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老爷子开心一些,把这些烦恼愁事都放下。   就算不能戒了,起码可以降低些频率,让他少抽几锅。   还没等李云心想出来什么好办法,解了李景福的愁事儿,庞家就捎来了喜报。   李云珠生了。   最关键的是,她生了个儿子。   虽然提前了一些日子——庞耀祖的妾一堆一堆的,这人多了,难免就有那特别上进的。眼瞅着李云珠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好,心里的嫉恨几乎压不住。   干脆借着雪天路滑的由头,在李云珠每天逛园子的必经之路上,泼了一滩水,害得地面结了冰。   李云珠经过的时候,不负所望,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当下就动了胎气,早产了。   不过,因为庞家一早就很重视这一胎,一直请着高手大夫帮忙调养,所以孩子虽然禀赋弱了些,倒也还算健康。   李云珠成了庞家的大功臣,待遇虽然比孕期下降了不少,但这少奶奶的位置,自是无可动摇。   那使坏的妾行事十分小心,起劲为止尚未被抓到。   所以庞家人干脆隐瞒下了这一段,只往镇上李槐家和靠山屯老李家老宅两处,报了母子平安的喜讯。   压根儿就没有提起,为什么没到日子,这孩子就提早出世了这一茬。   庞家老太太给孩子取了乳名“金宝”。大名儿要庞老爷来取,不过庞老爷却还没拿定主意。   乔细妹得了信儿,按照靠山屯的规矩,便预备了十斤小米、二斤红糖、六十个鸡蛋、四条鲫鱼,另外还有两块红布,交给王氏,一并带到庞家去。   算是恭喜庞家生了孙子,也算是给李云珠下奶。   东西虽然多,王氏用两个箩筐装了,拿一根扁担担着,只她一个人,就能轻松搞定。   王氏这个人,原本就爽朗大方,自打在祥云镇的集市街上摆摊卖豆腐以来,更是天天接触各色各样的人。   跟人打交道得多了,原本就不小的胆量,愈发大了。   乔细妹觉得,派王氏去庞家,既不会害怕庞家人的刁难,也不会一见那富贵场面就说不出话,更不会回错了话……总之,就是不会失了李家的面子。   全家人都觉得,这个人选再妥当也没有了。   王氏果然不负众望。   她见到了产后虚弱的李云心。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儿,也觉得十分心疼。   曹氏见了王氏来了,还带了按照靠山屯来说最高规格的月子礼,顿时拿起帕子捂住了嘴,泪流满面。守着李云珠寸步不离的庞家下人,当即就没好气地呵斥道:   “少奶奶才好了些,亲家母怎么又来招她!哭坏了眼睛,外人还道是我们庞家亏待了她!”   王氏当即就摔了自己的茶碗,哗啦一声,引得周围的下人都一窝蜂地涌过来看热闹。   可人多了王氏也不怯:   “你个奴才秧子,怎么说话呢?当着我的面儿,就这样欺负你家少奶奶,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那妖妖娆娆的丫头,扇得肿起来半边脸。   庞耀祖不乐意了:   “三伯娘,你这也忒不客气了!”   王氏鄙夷地斜睨着他:   “原本我还听说庞家小少爷是个厉害的,没想到随便一个奴才都能在你面前蹬鼻子上脸!   你的正头娘子,那就是你的脸面。不尊重你丈母娘,就是不尊重你媳妇儿。不尊重你媳妇儿,就是不给你脸!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竟然还不如我这市井小民看得明白?   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   还是往日里就被这样欺负惯了,所以都皮条了,不当回事了?”   ------------ 第233章 态度   庞耀祖平日里嚣张惯了,除了他爹,几乎谁也不怵,哪里听过这个?   不由得就有几分恼羞成怒。   可待要教训王氏一番,却又忍不住有几分踌躇了。   一来王氏是代表老李家老宅那边来送礼的,自己就算是要翻脸,也不能趁这个时辰;   二来王氏是李云珠的长辈,也等于是自己的长辈,不管自己心里多看不上这家人,面上的礼数,至少在大面儿上是不能错的;   三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王氏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娇柔弱质。就她这大体格子,一看就知道,是跟庄稼汉一样,常年下地种田劳作的主儿。   没见她那大巴掌,一巴掌下去,就把个娇娇怯怯的丫头,扇得半边儿脸,都肿成了馒头吗?还带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儿!   庞耀祖扪心自问,自己一巴掌下去,都未必能有这么好的力道。   若是真的跟王氏撕吧起来,自己怕是要吃眼前亏。   可若是让小厮帮手,这事儿说出去,自己怕是要被圈子里的人笑话死。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算自己下了封口令,也难保这事儿一定不会传出去……   转瞬之间,庞耀祖心里头已经转过了百八十个念头,最后占了上风的,依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至理名言。   王氏噼里啪啦怼完庞耀祖,见他只是横了横眼睛,没有出声反驳,也就放了他一马:   “珠姐儿女婿,你这要不是自家人,我都懒得跟你废这话。   一个大老爷们儿,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当家人,还能被个奴婢蹬鼻子上脸,拿你的面子搁地下乱踩?   踩你媳妇儿,就是踩你,因为夫妻一体!   不管你这媳妇儿娶得甘愿不甘愿、满意不满意,那都改变不了你媳妇儿的脸面,就等于你的脸面的事实。   这是规矩礼仪,也是世情如此。   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   但你脖子上长得那玩意儿,要是除了会喘气儿、会吃饭,会戴帽子,也有点别的用处的话,你就好好寻思寻思,我这几句老百姓嗑儿,说得有没有道理!”   说完,便不再理会脸色忽青忽白的庞耀祖,转过脸来,握着李云珠的手说道:   “珠姐儿,三婶儿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这日子啊,是人过出来的。日子好与赖,其实全都看人自己。   自己若是立得起来,哪怕是苦日子,也能过出甜滋味来。自己若是立不起来,锦衣玉食也是白给,穿金戴银也是累赘。   你三婶我迄今为止,生了四个丫头片子。人人都说,是我害得你三叔绝后了。这要是换个心眼儿小的,说不定早就抹脖子投井上吊了。   可我偏不在乎这些个蝲蝲蛄叫!你看我如今这日子,过得咋样?   现如今,哪个不长眼的,敢把这话挡着我的面说?”   王氏性子爽利泼辣,一般人还真不敢惹她。   曹氏在一边听着王氏开导李云珠,面色不由得有些讪讪。   她曾经也是那些说王氏害得李松绝后的碎嘴子之一。只是王氏那是真混,而且从来不惯着别人!哪个女人敢当面说她害得李松绝后,她就敢直不愣登地怼上去:   “这儿女的缘分,是老天爷注定的!咋就能赖上我呢?   再说了,就算要赖我,这生孩子的事儿,是我一个人努力,就能生得出来咋地?   你这么有本事,个顶个都能包生儿子,还这么操心李松……   要不我让李松去睡你,看你能不能给他生个儿子出来,你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觉得这主意不错吧?”   王氏这又彪又雷的言论一出,哪个女人也不敢当面说她啥了。   当然,乔细妹除外。   但乔细妹并不是一个愿意随意去揭人伤疤的人。   李松没儿子这事儿,乔细妹虽然也很操心,但她并没有把这事儿,怪罪到王氏头上。   乔细妹觉得,这人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老三两口子人都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们两口子没儿子,说不定真就是天意。   若是王氏有个儿子,这儿媳妇儿,简直就完美了。   除了这个过儿,王氏身上,几乎一个毛病都挑不出来。   种地也能干、抢水也能打、见人也不怵,家里家外的活儿,桩桩件件都拿的起来。   做饭虽然手艺不好,但主要是刀工的问题,太没有耐心烦儿,做出来的滋味儿其实还将就,多少比聂氏还能强上一些。   乔细妹不找王氏的茬,别人的战斗力远远不如王氏,所以除了种田劳累些,王氏的日子,还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当然,李松也是个明理的。在李家众人里,算得上人品不错,能力也还成的那种。   曹氏想想都觉得心酸。   李槐很显然比李松有本事多了,可自己跟着李槐,却并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   富裕的生活,拢共没过上两三年,李槐的花花肠子,就一波一波地往外冒,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拦住。   紧接着,又发生了珠姐儿这事儿,真是让她心都碎了!   现在甭管过程怎么着,珠姐儿嫁进了庞家,做了少奶奶,又生了儿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可她的珠姐儿,竟然偏偏就一根筋拧住了!   竟是从出事儿到今天,一直都心情郁郁寡欢,死命地钻进了牛角尖就不出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开!   这家伙把她愁得哟!   曹氏想不明白,珠姐儿放着庞家这样的富贵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珠姐儿一双白嫩纤细的手,被王氏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心里满满地都是感动和酸涩:   “三婶儿,谢谢你。”   王氏微笑着看着李云珠,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怜我的珠姐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就做了娘了。   珠姐儿你且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愿意过什么样的日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等你想好了,都可以给我说。   回头你爹娘若是不支持你,也别怕!你还有你三叔三婶儿,和你爷你奶呢!”   珠姐儿身上发生的事儿,王氏心里头是清清楚楚的。   她一开始就反对把珠姐儿嫁到庞家来。   现在珠姐儿这少奶奶也做了,孩子也生了,对于庞家来说,若是不喜这门亲事,让珠姐儿“病故”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必须要表明了娘家人给珠姐儿撑腰的态度。   至于说李槐和曹氏,那两口子就是两个窝里横的主儿,对上外头的人,立马就怂了。王氏一丁点儿都不打算指望他们俩。   ------------ 第234章 大雪   在王氏看来,珠姐儿年轻貌美,青春正好,又一举得男。   若是她能迈得过去心里头的那道槛儿,自己立得起来,愿意在庞家做个锦衣玉食的少奶奶,这日子,倒也可以过得不错。   可她若是过不去这个心结,不乐意陷在庞家这一家子人品恶劣的人渣堆里……那么跟庞家争一张合离书,哪怕是休书呢!回头离了庞家,再走一步,倒也不愁嫁不出去。   即便真的嫁不出去,也不怕。   老两口儿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不管她。   趁着这功夫,若是能学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即便将来老两口儿过世了,珠姐儿有了手艺傍身,也是不愁过日子的。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咋地?   在王氏看来,只要自己立得起来,人生就没有绝境。   更何况,珠姐儿这样年轻,未来还有大把的好辰光呢!   王氏话里的暗示,珠姐儿听得明明白白。   别说珠姐儿了,就连庞耀祖和曹氏,都听明白王氏的意思了。   庞耀祖就觉得一阵气恼。   这老李家人,还真不是一般各色!   尤其这个三婶儿王氏,简直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啊!   明着是劝慰珠姐儿好好过日子,暗地里却在撺掇她离了庞家、离了自己,去过那逍遥日子去!   自己哪里不好?娶了你个庄户人家的小娘子做正妻,你还敢对我挑三拣四的?还敢惦记着把我给踹了?   曹氏听得心惊胆战,当着王氏的面儿却不敢说啥,她实在是怕了王氏那股子彪悍劲儿了!   等王氏一告辞,她就急急地扯住了李云珠劝道:   “珠姐儿,可不能听你三婶儿瞎咧咧!   她过的那叫啥日子?天天跟个驴似的,跟个糙老爷们儿一样,天天撅瓦腚干活儿,老爷们儿干啥她干啥,活得多累啊!   你看她身上穿的啥?头上戴的啥?你再看看你现在身上穿的啥?头上戴的啥?   但凡你能想开些,这日子,给个仙丹都不换!”   李云珠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娘,你能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三婶儿那大嗓门儿,嚷嚷的我头疼。好不容易她走了吧,你又接着说上了!”   曹氏听了这话安静了下来,只是没安静多大会儿功夫,又忍不住唠叨起来:   “珠姐儿,你别嫌弃娘啰嗦。你这性子,跟你三婶儿不一样。   她能吃得来的苦,你吃不来。   她能遭得了的罪,你遭不了。   你若是听了她的,闹腾着出了这庞家的门,回头再后悔了,这庞家可不是那小门小户,不是那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到时候就算你肠子都悔青了,这荣华富贵,也没你的份儿了!”   李云珠再次无力地捂上了耳朵:“娘,我累了,我想睡会儿。”   说完,便捂住了耳朵一言不发。   曹氏忍不住抹了一番眼泪,直到庞耀祖过来把她轰了出去,才算勉强消停下来。   庞耀祖看着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李云珠,忍不住设局的那一天来。   现在,这个自己眼里只配做妾的女人,成了自己的妻子。   然而,她的娘家人里头,竟然有人撺掇她离开自己!   ……   王氏回了李家老宅,把李云珠那儿的情形一说,老两口儿听了,沉默了半晌。   王氏也把自己最后那番话说了,然后又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您二老觉得,我这样说对不?   珠姐儿这孩子,若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还要在庞家熬着,这辈子就完了。   我觉得咱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大可不必学那些酸腐文人的做派。好好的小娘子,做什么要为了个人渣搭上一辈子?   若是珠姐儿乐意离了庞家,再走一步,找个好人家,其实也没有多难。   若是她不想找,咱们家也养得起她。   回头再让她学个什么手艺傍身,以后就算咱们不在了,也不愁这日子过不下去。   爹,娘,你们觉得俺这主意咋样?”   老两口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喜。   这是个好法子!   初婚由父母,再嫁由自己。   今儿个派了王氏去送月子礼,这还真是选对了人了!   老两口儿当初只想着,派王氏去必定不会露怯,却万万没想到,王氏竟然能给李云珠的糟心日子,指出一条新路来。   李云心也觉得很是意外。她知道三伯娘性子大方爽利、擅长插刀,却没有料到,三伯娘竟是这样有主意的一个人。   这一回,李云珠又会如何选择呢?   ……   李云珠那边的消息,还得再等一等。   就算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也得先出了月子再说。   不然身体那样虚弱,现在又是寒冬腊月的,按着现在的医疗条件,月子里头受了冻、吹了风,得的都是要命的病。即使侥幸活下来了,说不定也要遭一辈子的罪!   想到这里,李云心更觉得不想结婚了。   不只是不想结婚,她还想大力发展纺织技术,早日把卫生巾蝴蝶出来呢。   实在蝴蝶不出来,也得挣够了银子,专门手工打造几批够自己一个人用的特供产品也行啊!   这件事儿,得安排在其他“发明创造”之前,越早完成越好!   ……   自打王氏给李云珠送了月子礼之后不到一旬的功夫,渤海郡的天气,突然变得分外寒冷严酷起来。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每天早晨起来,都能看都白茫茫一片,覆盖了整个世界。   李景福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拿着把大扫帚爬上房顶去扫雪。   有两回还赶上一边扫、一边下。   但李景福却不敢不扫。若是房顶上的雪堆积得太多,把房顶压塌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老李家的宅子修建得很结实,保养得也很精心,房顶的瓦片没有坏的,扫雪又很及时,大雪对李家的影响,几乎就是多了不少扫雪的活儿。   这时候,李家人口多的优势就很明显了。   老爷子、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妇儿、一堆成年的、半大的孙子孙女,哪个拎出来,都能干得动扫雪的活儿。   老爷子天天早起扫雪,一直忧心忡忡的心事却放下了一大半儿,烟也抽得少了许多,还常常跟乔细妹念叨:   “这下子我就放心了。   哎呦,你是不知道啊,前一阵子这老天爷该下雪的时候不下雪,我就怕这虫卵都冻不死,来年会发蝗虫哪!”   这蝗灾,乔细妹当年也是见过的。   漫天遍野的飞蝗,像乌云一般遮天蔽日,扑到哪里,哪里的庄稼就被吃个精光。不光是庄稼,就连那野草野树,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 第235章 蝗虫   见乔细妹陷入了回忆,脸都白了,李景福连忙一边摩挲着她的后背,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细妹不怕,不怕啊!老天爷开恩,这雪不是下下来了吗?你看这大雪,一场连着一场的,而且一场比一场大,甭管是什么虫,都得冻得透透的啦!”   乔细妹的脸色渐渐缓过来了点儿:   “今儿个这雪下得可真大。若是不扫,没一会儿功夫,就能没住脚面了。”   “瑞雪兆丰年哪!”   老两口说了一会儿话,乔细妹的脸色,总算是正常了。   李景福暗自警惕,可不能再在媳妇儿面前提蝗虫的事儿了。看再把媳妇儿吓着!   不过,李景福心底依然忍不住隐隐地担忧:   虽然大雪下来了,明年应该不至于闹蝗虫,可是这雪下得这样大,怕是另一种“蝗虫”就要过境了。   另一种“蝗虫”指的是生活在升龙岭另一侧的蛮族。   蛮族人都头发都剃得光溜溜的,只在头顶心,左右两侧,后脑勺,各留一撮短毛,或者把这一撮留长些再编成辫子,总之是要多丑,有多丑。   他们身材高大,骨骼粗壮,肌肉结实,从小吃肉和奶长大,在马背上驰骋如履平地,不像中原人这样吃粮食菜蔬长大的身材,单薄瘦削,论起骑术来,十个人得有九个半不会。   蛮族人大多数时候逐水草而居,渤海郡原本是没有蛮族人的踪迹的。   只是前朝有个王孙造反,联络了蛮族人中的一支势力,想要占下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的渤海、长海两郡之地。   只是,他们都漏算了渤海郡这里有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家。   楚家惯爱东游西逛的浪荡子楚轩,竟然在听到有蛮族入侵的消息,一夜之间就转了性子,急匆匆地拉起来一支以土匪和家丁为班底的队伍,打起了游击战。   然后便在作战之中,越打越强。   把个本来擅长马战,来去如风的蛮族,打得像江南水乡的小脚老太太一般,步履维艰,时时刻刻吃亏受气,最后不得不撤了出去。   残兵败将,带着一些劫掠到手的物资和同伴的尸首,灰溜溜地回到了塞外。   那王孙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据传闻,已经死在了撤往塞外的路上。   只是,蛮族这这一支势力,到底还是惦记上了渤海郡和长海郡的地盘。虽然实力太弱,打不下来,但每当遇到草原上遭了雪灾的年份,就会偷偷跑过来劫掠一番。   他们硬碰硬打不过楚轩的手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但是要搞偷袭,从赤手空拳的老百姓手中抢劫粮食和财富,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并不是每年都来,所以升龙岭的百姓,对他们的劫掠还不是很习惯。   至于说搬家,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渤海郡地广人稀,比起豫中郡等地,苛捐杂税什么的,都少了许多。如果你勤快肯干,开出来的荒地去衙门上个簿子就可以归自己,头三年还免税。   上哪找这么好的地方去?   虽然蛮族每隔几年,就来抢劫一回,但一来他们不会太过深入,二来他们主要是抢劫粮食、布匹,钱财,人如果躲起来,就不会有事。   再者说,楚军如果跟蛮族遇上了,会把他们打跑,得了百姓报信,也会过来救人;   本地的山匪平日里虽然劫掠过往的商旅,也会从大户人家手里要粮要钱;但遇到来进犯的蛮族,也会看形势拦上一拦,或者赶快给卫所通风报信。   总之,渤海郡的百姓在多番衡量之下,依然觉得,纵使有蛮族劫掠的弊端,渤海郡依然是个让人喜爱和留恋的好地方。   不过,今年这雪越来越大了,草原上的风雪只会更大,十有八九会发生雪灾,蛮族过来劫掠,怕也已成定局。   不过,往年的蛮族劫掠,基本上不会跑到靠山屯来。   一来是因为有升龙岭的阻隔,要在大冬天的翻山越岭,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远不如在边境线上突袭一番来得利润丰厚。   二来是因为,靠山屯这里附近的山上,有好几个匪窝。   那些土匪对蛮族的态度都很一致——但凡能留下的,就绝对不让你走。   只是,每回蛮族进犯之后,靠山屯也难免不会受到影响。   比如被劫掠过的地方,那里的农户,会跑到祥云镇附近来躲灾。   比如粮食会跟着蛮族劫掠的消息上涨一波,而短工的价格会跟着跌落一波。   再比如官家会加征边饷,而且各家各户也可能要额外出一份兵役或者民夫。   所以,李景福虽然看出来这一茬,也觉得挺犯愁,却到底按捺住了心事,没有跟乔细妹提起,就怕把乔细妹吓着了。   乔细妹加快了往祠堂地窖里添坛子的步伐。   自打上回担忧过洪水的问题之后,乔细妹仔细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要把坛子像封酒那样,封得严严实实。   这样万一真的发生洪水之类的状况,密封的坛子本身就是一重保障。   乔细妹还特意给坛子外头套上了麻绳和稻草做的“衣服”,将每个坛子都里外里缠上了好几层,还在坛子之间的空隙里填满了干草。   尽最大可能防止它们因为互相碰撞造成损失。   李云心见乔细妹这样重视,也一直颠颠儿地帮忙想主意,可是一张严肃思考的小脸儿配上那小身材,就让人看起来就忍不住发笑。   主意没想出来几个,倒是让乔细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过,说李云心完全没有帮上忙也不公平。比如这个用麻绳和稻草把坛子糊起来的主意,就来自于李云心的想法。   她当初说的是:“奶,你们进城卖鸡蛋的时候,是怎么做到不把鸡蛋碰碎了的呢?”   一句话就点醒了乔细妹。坛子可比鸡蛋壳结实多了。   只要在坛子外头缠上麻绳,缝隙里头再塞上稻草,就基本可以保证坛子不会轻易碎了!   祠堂地下的密室,在老李家也算得上是个秘密。   因此乔细妹几乎没有用谁帮忙,基本上都是李云心帮她“望风”,她悄悄地一个人倒腾。   很快,“密室”之一就已经填满了改造过的粮食坛子。里面装了各色优质粮食。   李云心觉得,靠着这些粮食,让老李家全家人撑过几个月、乃至半年左右青黄不接的日子,都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气候不发生太大的变故,即使遇到洪水、大旱、乃至飞蝗,有了这些储备,也足够李家众人,撑过最艰难的日子。   ------------ 第236章 启发   不过,李云心总觉得,自己还应该有点儿更高的追求。   除了躲避和储存物资,是不是也该想想,怎么才能把靠山屯,建成一个无法攻破的堡垒,成为一个安全又富足的世外桃源?   这一点真是太难了。   李云心到目前为止,都毫无头绪。   要团结起来民众,真是特别不容易的一件事。   当初要修个水渠,就凭于老爷的威望,都没能说服靠山屯的大部分村民参与进来,为这件明摆着是为了大家好的事儿,出钱出力。   更何况她李云心,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   她跟村里人也不怎么亲近。   没穿越之前,原主是个怂包性格。   其实公平地讲,李云心觉得她能穿越到原主身上,多半是因为她也很怂。   而且她不只怂,还懒,还怕麻烦。   所以她跟靠山屯的同龄人,几乎就没有发展出什么友谊来。   因为总觉得这种战火纷飞的年代,靠山屯这里的太平,也只是暂时的。   将来兴许需要逃亡,或者直面战争的残酷。   而少一些感情上的牵扯纠结,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管那些跟自己不够熟悉的人。   这一点,说到底其实还是怂吧。   怕麻烦,也是因为不够勇敢,不够有担当。   与很多穿越者前辈比起来,李云心觉得自己很惭愧。   她不是太阳、不是月亮,也不是星星。她只是一盏弱弱的小台灯,或者一把小手电筒。只能有限地照亮离自己很近的几个人。   想到这些,李云心忍不住情绪有一点低落。   李云柔发现了,贴心地拉着李云心问她怎么了:   “心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姐姐?还是说哪个野小子欺负你了?看姐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面对温柔体贴又霸气侧漏的李云柔,李云心那点子伤感和低落,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   “没有啦,我刚刚只是在想,这都下了好几场雪了,咱家啥时候杀猪啊?”   李云柔按了按李云心的小鼻子:   “你个小馋猫!这是想吃杀猪菜了?要杀猪肯定得等过年的时候了。这时候猪正上膘呢,可不能杀得太早了。”   李云心双手捂住酸溜溜的鼻子尖儿:   “哎呀,不要再按了!本来就趴趴,再按就没了!”   躲在后面偷偷听着这边动静的几个小的,见到这边似乎已经警报解除,也纷纷蹦了出来,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李云心被他们簇拥着,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惭愧的感觉也淡了许多。   也对,人的能力有大小,自己还是先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能把眼前这几个人照顾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如果之后还有余力,再考虑那些更高大上的吧!   李云心下定了决心,顿时觉得分外轻松。她拉起李云柔的手:   “姐,有两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嗯,一个是,我想了个新鲜的花样,这个东西我管它叫双肩背包,你看能帮我做出来不?”   李云柔接过李云心画的图纸,背包的图样简洁清晰,正面、背面,都画得明明白白,倒是一看就懂:   “这个,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应该没啥问题。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褡裢和包袱皮不够用么?”   李云心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开心地解释道:   “这个背着方便啊!不需要占着手去扶着它。手上空出来,就可以做别的事情了。”   李云柔点点头:“也对。”漫不经心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云柔还以为,还是什么新奇的针线活儿呢。   李云心调皮地眨了眨眼:   “还有一个是……我想问问你,想不想学骑马?”   “啊?什么?”   李云柔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却听到李云心又说了一遍:“我是问你,想不想学骑马?”   李云柔顿时涨红了脸:“我?学骑马?”   过了片刻,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很是愉快地应下了:   “那感情好!不过你学骑马,都是借的于家二娘子的小乖,姐跟着你去占人家的便宜,不大合适吧?”   李云心摆摆手:“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儿。你就说你想学不想学吧!”   李云柔笑道:“学本事谁不想?虽然跟骑马比起来,我更想学赶车!”   呃,这个想法很强大。   李云心顿时觉得,自己也被提醒了。   骑马固然重要,可骑马才能带走几个人?赶车也很重要啊!   虽然目前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置办马车,但跟买马一样,置办一辆马车放在于青梅名下,不就行了吗?   或者自己再钻研一番,搞个可以临时拼装的便携产品?   但是拼装的产品靠不靠谱不好说,这个得经过多次试验,才能得到最优解。   就这么定了,先买下两辆马车放到于青梅名下!   反正她手里不缺马厩、不缺房子,不缺堆放东西的地方。   自己现在有置办资产的财力,但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势力,如果随意轻率地暴露出来,不知道会惹上多少双惦记的眼睛。   所以,暂时还是低调些吧。   除了骑马、射箭,赶车,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的呢?   也许,可以考虑下便携口粮?   或者,批量定制一批手弩或者飞刀之类的武器?   这年头铁器是官府严格管制的,不允许随便交易。就算你去铁匠铺打把菜刀,都得有里正的“介绍信”呢。   不过,若是通过于青梅,买一批武器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但老李家人多嘴杂,李云心不觉得现在就把武器买到手是个明智的决定。   毕竟,于老爷家也不见得一定就没有对头的。   若是从自己这边泄露出去这种情报,给了于家人的对头可乘之机,自己以后,又要怎么去见于青梅?   武器的事情,如果慢慢来,似乎又太消极了。   李云心纠结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先搞方便携带的随身储备粮。   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选定了馕饼和油茶面这两种形式。   这两样东西,都是这个时空之中原本就有的。既方便携带,又不算出格。   作为一个八岁大的小娘子,李云心已经做过很多出格的事情了。她打算以后都要尽量蛰伏起来,不要表现得太突出,要尽己所能,尽量低调再低调。   不管是馕饼还是油茶面,准备起来,都很简单。   要烤制馕饼,最重要的是先修个馕坑。修馕坑么,从技术上来说倒是不难。但要做这事儿,还得先获取乔细妹和李景福老两口儿的支持。   ------------ 第237章 买羊   李云心做梦都没有想到,说服老两口儿,竟然这样容易。   她只提了个头儿,说她想做一种叫馕饼的吃食,需要在院子里修建个特殊的灶,这个灶叫做馕坑。   还没等她把馕坑的形象描述出来,老两口儿已经笑盈盈地问道:   “这个馕坑,拢共需要多大的地方?”   李云心的舌头都差点打结了:“要、要个这么大的地方就行。”她比划了一下,比划出来一个灶台大的地方。   老两口儿笑呵呵地,连个顿儿都没打,直接就挥挥手同意了:   “你按着自己的意思拾掇吧!喊上你二哥给你打下手。地方你自己选,别耽误大家伙儿走道就成。”   李云心带着一种飘飘忽忽的茫然感,一路“飘”到了豆腐坊,恰好遇到李希仁洗完了包布,晾晒好了准备收工。   李云心还带着点儿很不真实的缥缈感觉,问道:   “二哥,你今儿个有空不?帮我搭个灶台呗。”   李希仁挠了挠后脑勺:   “有空倒是有空。帮你搭灶台也没啥。不过家里那么多灶台,还不够你用的么?”   李云心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跟李希仁把馕坑好好形容了一下。   李希仁琢磨了一阵,差不多领会了,就开始动手:   “我先去挑一担泥土回来,然后在这里挖坑,估摸着差不多得用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李云心拉住李希仁:   “二哥,你歇会儿再折腾吧。我先画个图,你先看一看再动手。”   李云心就开始动手画图,李希仁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先拿了扁担和一把铁锹,两只木桶,去河滩挑了一担泥回来,又开始在李云心选定的位置挖坑。   ……   馕坑的修建过程比李云心和李希仁预计的用时少很多,拢共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大功告成。   李家众人见院子当间矗立起来一座宛如一口倒扣着的大缸的奇怪东西,都忍不住围过来看稀奇。   李云心笑着赶开想伸手摸摸的德哥儿,告诉孩子们不许胡乱伸手去碰,待会儿等着馕坑弄好了,自己就给他们做好吃的。   说话的功夫,李希仁已经动作麻利地在坑底用柴草和树枝点起来了一堆火。   等到这堆火把这馕坑烤干,接下来,就可以尝试烤制馕饼了。   李云心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起来上辈子吃过的馕包肉。   前些日子,快到冬至的时候,李景福买回来将近一头羊的羊肉。   乔细妹又是仔细惯了的,那羊肉,到现在还没有吃完。过会儿自己不如把这馕包肉折腾出来,给家里人都尝尝鲜。   说干就干。李云心立马跑到仓房里,把冻在一口大缸里的羊肉拿了出来。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一开始还够不着,特意搬了个小板凳垫着脚,又扒着大缸的缸沿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那一大块儿羊肉给拖了出来。   乔细妹见了,急忙劈手夺过来,让李云心去洗洗:   “你这孩子!这手脚咋这么快涅?要弄啥就跟奶说,你赶紧麻溜地去洗洗,省得闹一身羊膻味儿!”   李云心看着自己近日新做的鹅黄色交领罩衫上的油渍,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更怕这油渍渗透了罩衫,沾染到里面那件短袄上去,急急地把罩衫脱了下来,抱在手里就奔向了大厨房。   家里的大厨房冬日里因为要烧炕,锅里一直温着热水,洗衣裳倒是方便。   只可惜这年头没有洗衣粉洗衣液,甚至连肥皂都没有,只有皂角和猪胰子,清洁力与现代的洗涤用品比起来,着实差上不少。   不过,也得亏这些东西的清洁力不强。不然就凭这时候的染色技术,这新衣裳,洗上两水,就得褪色褪得,成了破抹布了。   李云心把衣裳刚泡进水里,冯氏就接了过去:   “娘给你洗吧。你洗不干净。刚刚你奶还问你那羊肉要怎么做呢。”   李云心只好放下了这衣裳,简单地在热水里洗了洗手,又回屋换了件深蓝色的交领罩衫。   乔细妹看着她笑:“还是我心姐儿白净,穿这个色真好看!”   李云心严重怀疑老太太的眼神儿。   她记得刚穿越来的时候,自己也是照过镜子的。那小脸儿,被阳光晒得黑不溜秋的,哪里能看得出来白净来了?   不过老太太乔细妹压根儿就没给她质疑的机会,直接指着那羊肉说道:   “你把它折腾出来干什么?   李云心笑道:   “做馕包肉啊!我二哥把馕坑修好了,回头活点面烤些馕饼出来,咱们做馕包肉吃。”   “这馕饼还得用白面哪?”   “对呀,白面最好。没有白面,别的面咱们也可以试试。换着花样来呗!说不定用杂合面的,比纯白面的更好吃呢!”   李云心一副吃货的模样,细细地跟乔细妹说了馕包肉的做法,乔细妹含笑看着李云心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听完了再一琢磨:   “咱这材料也不全啊!”   李云心继续发扬坚忍不拔的吃货精神:   “没事,咱凑不齐那些材料,干脆就按红烧羊肉那样做就可以了。然后咱们把肉带汤汁一起浇在馕饼上,盖上锅盖焖上几分钟就得。”   老太太乔细妹同意了,但她怕李云心手艺不到家,万一再糟蹋了好材料,到底还是亲自上手,做了一份红烧羊肉出来。   这边李云心的头一批馕饼也烤出来了。   这馕坑用来烤馕饼果然很方便,拢共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把面饼烤的响干、酥脆,麦香四溢。   红烧羊肉和馕饼都齐活了,乔细妹就按着李云心说的,做了馕包肉。   一揭开锅盖,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大厨房。   乔细妹特意在出锅的时候,盛出来了一大盆,单留出来,准备晚上的时候,给李景福和几个跟着老爷子下地的儿子和孙子吃。   这一顿馕包肉,把家里人吃得一个个都忍不住舔嘴抹舌。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几个半大小子,每个人吃了四五块儿带着肉和汤汁的馕饼,都嫌不够。   老太太乔细妹生怕他们积了食,赶紧喝斥两声,孩子们这才消停下来。   但孩子们眼睛里仿佛狼一样的光,还是盯着桌上的羊肉和馕饼,不肯挪开。   李云心道:   “奶,这羊肉最是补身子。难得咱家里人还都爱吃。再者说现在天儿也冷了,放得住。   咱们不如去买几头羊回来,吃上一冬天。   明年开春儿,咱们家人保管个顶个的都身体好,换季了也能不受风寒。”   听了这话,一桌子人的眼睛都锃光瓦亮,探照灯一般盯住了乔细妹。   ------------ 第238章 泛酸   乔细妹沉吟了片刻,虽然觉得这主意太过大手大脚,但看着孩子们那种渴慕期盼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表情,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   “也行,不过你们这群馋猫,这一回就罢了,往后可不许挑吃捡穿!   咱们庄户人家,过日子得精打细算,可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   风调雨顺的时候,就胡吃海喝儿,等到老天爷不赏脸的时候咋办?喝西北风?还是干脆扎脖?”   乔细妹这一番话说得,把孩子们都说得低下了头去,李云心连忙带头表决心:   “那哪能呢!奶你放心,我们指正不挑吃捡穿,以后都跟奶学,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李云心这一带头,孩子们也都纷纷跟着打包票:   “奶你放心,俺们肯定听话!”   “奶你放心,俺要是挑吃的挑穿的,你就拿笤帚疙瘩揍俺的屁股!”   “奶你放心,俺们都不是那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主儿,不待让你为难滴。”   “奶你放心,咱家孩子个顶个都是好孩子!有肉吃俺们就吃肉,没有肉吃俺们吃杂和面儿饼子也吃得挺香!”   一顿七嘴八舌之后,乔细妹紧绷着的脸也放松下来。见乔细妹都笑了,孩子们也欢呼着又是笑又是跳起来:   “哦,哦,买羊肉咯!有肉吃咯!”   乔细妹也是个坐言起行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买羊肉,就没有多耽误工夫。   她从自己摆在明面上的钱匣子里头,拿了两锭五两重的银锞子出来。   又把剩下的一些散碎银子、并几串铜钱,都数了数,一块儿装进荷包里,塞在袖口内的暗袋里头。然后便把钱匣子塞回炕柜里收好。   自己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得利利索索,叫上王氏,俩人一块儿进了城。   王氏在婆母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聂氏、冯氏和陈氏多少有些吃味。   但这几个人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聂氏的酸话、怪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不过,她绝对不敢当着乔细妹或者王氏的面儿说。   冯氏总是在聂氏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为难地听着。偶尔会红了眼圈儿,偶尔也会掉两滴眼泪。   陈氏却是把脸一沉,径自走开,不听了。   若是真的实在感觉不高兴了,就干脆抱着孩子回娘家。   反正陈家对这个出了阁的大娘子,一直是无限纵容的。不管她几点钟折腾回去,都有热乎饭吃,有舒适的床铺睡,谁也不敢给她哪怕一丁点儿脸色看。   李景福和乔细妹原本就很宠爱李槐和李桐,自打李槐做出许多让老两口儿不满的事情之后,尤其是把李云珠嫁到庞家这件事之后,老两口儿几乎等于实质上同李槐断绝了关系。   对曹氏这个儿媳妇儿,自然也没了要求。   一般除非必要,老两口儿绝不会主动联系大房。   原本对李桐的宠爱,自然就又加厚了几分。   陈氏的性子,老两口儿一直清楚得很。所以平日里对五房也多有纵容。   但其实真要细究起来,陈氏要模样有模样、要陪嫁有陪嫁、要儿子有儿子、要本事有本事,除了过于爱回娘家,倒也没有什么大错。   再者说,陈氏的爹还给李桐捐了官。单单就这一条,就比什么都强。   李家仗着有了个李桐,也算得上是改换门庭了。   虽然李景福依然觉得,科举考试才是正道。   所以其实也不怪聂氏泛酸。实在是家里的生态圈儿,这近一年来的变化,实在有点儿忒大了。   老李家的五个儿媳妇儿,原本受宠的是曹氏、陈氏,垫底的是王氏,冯氏,聂氏个人能力不行,但擅长生儿子,功过相抵,夹在中间。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现如今呢,大房相当于跟老两口儿断绝关系了,曹氏等于已经出局,自然不需介意。   陈氏却依然受宠,甚至更上一层楼了。   因为她不仅有个做官的爹,还有了个做官的夫婿。而她这夫婿的官儿,还是她爹出钱出力得来的。   这差距过大,聂氏再怎么也羡慕不来。   让她打心眼儿里觉着不服气的,是王氏和冯氏。   冯氏性子绵软,是谁都可以捏两把的软柿子。冯氏的夫婿,老四李榆,也是个不懂得维护妻儿的榆木脑袋。远远比不上脑子灵活会疼人的老二李柳。   所以从前,聂氏在冯氏面前,一贯是有种很浓重的优越感的。   至于王氏,她再能干、老三再疼她,也抹杀不了她接连生了好几个闺女、却连一个带把的都没生出来、害得三房的李松绝后的罪过。   有这么一桩罪过在,王氏在老两口儿面前,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得脸。   所以那时候,聂氏在王氏面前,也是十分有优越感的。   可是最近,王氏凭着个人能力,越来越得乔细妹的欢心了。而冯氏,虽然一直不受老两口儿待见,但人家胜在会生孩子啊!   儿子李希贤,念书念得好,就连镇上那行知书院的先生,都夸过他好几回。说他有灵性,人又勤奋。简直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闺女李云心,聪明伶俐会折腾,不知道搞出多少事儿来!   最关键的是,那一张巧嘴,把老两口儿哄得都快找不着北了,甭管她说啥,老两口儿都听!   就比方说今天吧!   这买羊肉的事儿,若是自己去说,老太太一准得涨红了脸,跳着脚蹦高高地骂,不把自己骂成个紫茄子,都不待消停滴!   但心姐儿那小崽子一说,老太太竟然就听进去了!不光听进去了,还颠颠儿地拿上银子,带上王氏,进城买羊去了!   她李云心说话,咋就恁好听呢?   ……   聂氏喘息了半晌,依旧愤愤不已。   冯氏借了儿女的光,王氏靠着自己的本事,这俩货,现在竟都跑到自己前头去了!   自己原本因为肚皮争气,堪称是老李家的大功臣。结果现在,竟成了儿媳妇们之中,垫底儿的了!   这让聂氏如何能忍!   可是再不忍,她也不敢在老太太乔细妹面前炸刺儿。王氏那么悍猛,她也没那个胆子去王氏跟前捋虎须。   陈氏又是个一言不合就甩脸子走人的,她也不敢多加得罪。   聂氏真正能放开手脚欺负的,其实也就一个冯氏了。   不过,冯氏虽然是个软柿子,却也有让人闹心的一面。每回被欺负了,她都哭哭啼啼地,聂氏又忍不住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   聂氏的纠结,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乔细妹和王氏,竟然从祥云镇的及集市街上,买回来两头活山羊。   两头都是母羊。其中一头,肚子里还带着崽儿呢!   靠山屯很快就哄地一声传开了,老李家又出新鲜事儿啦!   乔细妹竟然赶了两头活羊回来!   ------------ 第239章 排队   一时间,村里好多人家都来老李家看稀奇。   村里人大多只在镇上的牲口市场见过活羊,这种牵到家里来的,还真是从来都没见过呢!   两只羊脖子上的绳套被拴在篱笆上,安心地待在已经清空了的鸭圈里头,安静地反刍,似乎对环境的变化全然无感。   村里人看得那个稀罕,还想上手摸一摸,被乔细妹半点儿不客气地给撅回去了。   看了一会儿羊,村里人就都发现,原来在老李家院子正当间,还有个好像一口倒扣大缸的玩意儿。   这是做啥的?   乔细妹一脸自豪地回答:“这个是馕坑,用来烤馕饼的。”   “馕饼是啥?”   “馕饼是西域那边的金贵吃食,咱们这里,有银子你都买不到!”   “啊哟,那福生家的,能不能把你这馕饼,给俺们尝个鲜啊?”   乔细妹还没开口,聂氏就忍不住了,嚷嚷起来:   “这馕饼是用白面做的,还加了好多芝麻呢!   你尝一个不要紧,这咱们村里这么多人,我们给谁是,不给谁是?   若是挨盘儿给,我们给不起。   若是只给你一个,那凭啥不给别人?别人答应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聂氏这样直白地一说,倒有些打脸的意味了。   刚刚开口的村民一脸讪讪,不由得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乔细妹。   乔细妹沉吟片刻,其实聂氏说的,也是她想说的。   但毕竟乡里乡亲,说得太刻薄了也不合适。所以她片刻后便给出了答案:   “唉,说句实在话,咱们谁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大家伙儿都是辛辛苦苦地里刨食的人家,都不容易。乡里乡亲的,这一个饼子,我自是不好意思收你们的银钱。   但如果真的让我贴这么多白面进去,说出来不怕乡亲们笑话,我也实在是有心无力,贴不起啊!   你们若是真有那想吃的,只管自家拿些面粉来,我亲手给你们做。   若是舍不得拿白面的,拿糜子面、高粱面儿、苦荞面,杂和面儿,都成。我也亲手给你们做。   你们看,这个法子咋样?”   乔细妹一说,那挑头要尝尝的村民便沉默了。   庄四婶儿忍不住有些泛酸,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   “有银钱买两头活羊来家,却没有银钱请乡亲们吃一顿白面饼子,这是什么道理?”   聂氏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就要反驳,只是她还是慢了一步,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就听到李云心清脆的童声,满是好奇地发问:   “庄四婶儿,我看你家里,前些日子还做了好多酿肉香肠,挂的满院子都是,隔着十里八里,都能闻见那股子香肠味儿。   你咋不说给俺们全村人都分一分,请俺们都吃一顿、尝尝鲜呢?”   童言稚语,却把庄四婶儿给闹了个大红脸。   “哈哈……”众人都齐声哄笑起来,便有那性子大方的,乐呵呵地说道:   “人家学了这技术回来,又做了这灶,还不知要垫在头里多少银钱呢!   不收银钱已经很厚道了,咱们哪能恁不讲究,还惦记着白吃白拿?   我这就回家取半斤白面去!   李家嫂子可千万劳您辛苦,帮我做几个啊!”   “还有我,我取些高粱面儿和糜子面儿来,乔大姐抽空帮我做几个,也让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尝个新鲜!”   “我也要、我也要,我家里有江米面,江米面能做这个不?”   一时间,七嘴八舌地,都是支持乔细妹的声音。   乔细妹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暗暗地抹了一把汗。   这人哪,关系远了近了,都不好处。   你若让人轻而易举,两句话便占了便宜,人家难免觉得你好欺负;   你若坚持原则,一分一厘都不让,人家又难免觉得你抠门儿、算盘精,铁石心肠、不讲情分。   轻了重了,都是事儿。   今儿个算是暂且糊弄过去了,但这往后啊,自家行事还得更加小心、更加低调才成。   很快,住的离李家很近的农户刘家的孙子刘二牛就拿了一口袋杂合面儿跑了过来:   “李奶奶,俺爷俺奶说这是二斤杂合面儿,求你帮忙打几个饼!”   王氏急忙拿出来一把秤,把面口袋挂上去称了称:   “没错,心姐儿你记下:刘二牛家,二斤杂合面儿!”   李云心响亮欢快地应了一声儿:“好嘞!刘二牛家,二斤杂合面儿!”   陆陆续续地,好多人家都从自家拿了各色面粉来,求乔细妹帮忙做这烤馕饼。   这事儿细说起来,还得感谢于老爷,今年秋天的时候收粮、给了大家伙儿一个好价钱。不然这会儿,也不会有这样多的人家,舍得拿出来粮食换了这馕饼来尝鲜。   就连小气吧啦、一贯占便宜没够儿的庄四婶儿,也带了一袋子糜子面儿过来。   ……   乔细妹在和面的时候,特意往刘二牛家的杂合面儿里掺了少许白面,还揉进去少少一些红糖、白糖。   因为一开始发言支持自己的,就是刘家人,头一个送来面粉的要做饼子的,也是刘家人。   所以,乔细妹算是特意给了刘家人一份优待。   烤出来的这一批馕饼,又香又甜,既酥且脆,香气挥洒在人们鼻子尖儿上,让好多人都觉得有些迈不动步。   怪不得说是西域传过来的金贵东西,这家伙,闻着都那么香!   吃起来,那得香成什么样儿啊!   刘二牛喜滋滋地接过二十个巴掌大的小馕饼,就用自家装着杂和面面粉来的那个布口袋装着走了。一路走,一路强忍着嘴馋,吸溜着口水。   渐渐地,便有更多原本舍不得掏粮食的人家,拿了各色面粉,过来做馕饼。   毕竟快要过年了。   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干了一整年活儿,图啥?   这到了年根底下,别人家孩子都吃着那香喷喷的新鲜吃食,自家孩子却只能流着哈喇子、吮着手指头,呆呆地杵在在一边儿,满脸羡慕地干看着……   这搁谁能受得了啊!   再者说,那李家人也是厚道人,一个铜板都没收,只让自家拿些粮食,粗粮杂粮都不挑,这还有啥好说的?   多了拿不出来,哪怕只拿出半斤杂合面,做上五个饼子,给家里的几个小娃娃分一分,也好过这样子让他们干看着啊!   一时间,老李家院门前,排起了长队。   王氏称过重量,让李云心记下数目,李希仁烧火,乔细妹做馕饼,再把馕饼贴在馕坑的坑壁上头烤熟。   配合默契,井然有序。   乡亲们带上自家那香喷喷的馕饼,笑呵呵地满意而归。走了一波又一波,渐渐地,李家院门前就清净了许多。   乔细妹也总算腾出点空儿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许是太久没做这样连轴转的活计了,乔细妹竟然累得浑身酸痛。   ------------ 第240章 日常   村里人都在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人群都散了,乡邻一走,乔细妹就觉得自己似乎撑不住了。   她招了招手,让王氏过去,整个人都半靠在王氏肩膀上,慢慢腾腾地挪动回了自己屋里。   这一躺倒在炕头上,乔细妹就不愿起来了:   “三儿媳妇儿,你带着心姐儿,把外头拾掇拾掇,今儿个收进来的粮食也查验查验。   那新鲜经放的,你帮我挪到这屋里来。   那不大经放的,就先搁在大厨房。咱们近日就做来吃了。   若是有那已经霉坏了的、生虫了的,都给我找出来是谁家送来的,回头等我缓过神来,就找他们说理去!”   王氏忙道:   “娘你放心,我收的时候都检查了的。   除了庄四媳妇儿的那份杂合面儿,掺了些沙子,当时我就给她损了一顿、扔回去了,再没谁那么不是人的!”   ……   院子里,李云心和李希仁已经将馕坑、案板、桌案、板凳之类,都收拾利落了,还把地面给清扫了一番。   拾掇利落了,两个人又把收来的粮食,一趟一趟搬进大厨房。   这些粮食总量并不多,只是放得分散。   每一家送来的粮食都单独占了一个容器,或是布袋子,或者木盆子,或是大海碗,看起来倒是多,其实仔细拢一拢账,满打满算、还不超过五十斤呢。   毕竟不是每一家的当家人,都舍得这般大手大脚地掏粮食出来,只为了给孩子们换些新鲜吃食的。   忙乎完了,李云心洗干净了手,从一个浅口方形竹编小筐里,拿了个馕饼递给李希仁:“二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一小筐馕饼,是李云心从大厨房里拿了些白面,配上了些高粱面和糜子面,做成的创新型三合面馕饼。   李云心在和面的时候,特意掺进去好些个松子仁、葵花籽仁、南瓜子仁、黑芝麻、白芝麻,并少许红糖、白糖,还有一点点细盐。   为了跟旁人家的区分,她还特意把面坯做成了中间带个洞洞的圆环形。   李希仁没有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唔,好吃!心姐儿真是聪慧!”   李云心知道,李希仁这是在赞她想出了馕包肉和烤馕饼这两样新鲜吃食。李希仁这个哥哥,几乎样样都好,就是不爱说话。   得他一句夸赞,比让冯氏遇事硬气起来、撒泼打滚给她撑腰都难。   李云心笑眯了眼:“嘿嘿,这才哪到哪。以后还有更多好吃的哪!”   李希仁微微笑,抬手摸了摸李云心脑瓜顶的头发。   她发顶被削掉的那一块儿头发,现在已经差不多长好了,只是比周围还是要短些。扎头发的时候,仔细注意些,也就看不出来了。   ……   接下来的日子,偶尔也有人带了粮食过来要做馕饼,但更多的,还是拿了黄豆过来换豆腐的。豆腐坊的生意,越靠近年根底下,便越发忙碌起来。   之前夏秋两季的时候,旁人来买豆腐也不敢多买。   即便不要现钱,只拿豆子或者粮食就可以换了豆腐去,也都是少少捡那么几块儿。   最主要就是因为豆腐这东西,天热的时候放不住。   近些日子,这天寒地冻的,人家来买豆腐,也敢一板一板,甚至一桶一桶地买了。   毕竟天气够冷,豆腐吃不完,直接冻在外头就成,反正冻豆腐也很好吃。用来炖菘菜、炖海带,或是炖酸菜,冻豆腐比鲜豆腐更入味、更多汁。   而且,豆腐冻在外头,也完全不用担心虫吃鼠咬之类的。   渤海郡的冬天,它就没虫儿。而且豆腐冻得邦邦硬,比冰坨子还咯牙呢,老鼠都啃不动!   按着渤海郡的风俗,这寒冬腊月里,不光是豆腐之类,就连一些鸡鸭鱼肉,也基本上都是拾掇利落了,砍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放在院子里或者仓房里冻上。   这冰天雪地造就的天然冰箱,从来没有突然断电的烦恼。而这些冻货,倘若省着点吃,能一直吃到春天冰消雪融的时候呢。   这会儿还在腊月里,距离过年,尚且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靠山屯却已经渐渐弥漫起一种欢快又充实的氛围,所有人的都在兴高采烈地围绕着同一件事忙忙碌碌——过年。   李云心莫名地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她穿越之前,过年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淡了。但在她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还是有很多关于过年的幸福记忆的。   过年的时候要做新衣裳,要穿得红彤彤地像个红包,要拿崭新崭新的压岁钱,要贴福字、贴对联,还要放烟花、放爆竹……   一直到现在,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鞭炮炸响、第一次看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种难以描述的新奇与快乐。   李云心正陷在回忆里,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   抬眼一瞅,竟是乔细妹扶着腰出来了:“心姐儿,奶这腰酸得要命,你来给奶敲敲。”   李云心忙应了,跑过去扶着老太太乔细妹,让她脸朝下趴在炕头上。   李云心搓了搓双手,又在炕头焐了焐,才掀起来乔细妹的棉袄下摆,隔着中衣给她按揉腰部的穴位。   李云心上辈子就学过一些简单的按摩。后来跟王大夫混熟了,又请教了些手法。   上回乔细妹腰痛发作,李云心就给她揉过一回。   揉一揉,再捶打几下,就让乔细妹的腰疼,瞬间缓解了不少。   李云心知道,乔细妹这是累得狠了,就劝她少做些纺纱、织布、洗衣、绣花之类的活计。   乔细妹当时嘴上干脆利落地应了,实际上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只是打那以后,乔细妹就多了一项爱好。便是闲时喊李云心过来,给她“敲敲”。   李云心觉得,这天底下的老人家,可能都一样。   年纪越大了,便越是不肯放松自己,越是要忙忙碌碌。   甭管走到哪里,眼睛里全都是干不完的活儿……   李云心一边听着乔细妹的指令,帮她反复按揉那些酸痛的地方,一边由衷地希望,自己将来年纪大了的时候,最好不要变成这样子。   她最想做的,是做个富贵闲人。   有钱、有闲、有健康。   日常就看看书、赏赏花、爬爬山、喝喝茶,有空再钻研下新菜式、新甜品,偶尔搞个可以改善生活的发明创造……   这日子过得多爽!   不过,现在想这些,似乎有点儿远了。   今年过年,是李云心自打穿越以来,在靠山屯过的头一个年。   仔细想想,她该为了过年,准备些什么呢?   ------------ 第241章 忧心   渤海郡这边过年的风俗,基本上跟童谣里头唱的一个样: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然而靠山屯却是个特殊的存在,村里这些人家,来自于五湖四海,这忙年的风俗,也就千奇百怪。   比如说,在后山那边就有一户姓谭的人家,是南边某个山特别多的省份来的。   他们家人为过年做的准备,就没有发面蒸馍馍这一项,而是要做年糕、甑糕、粽子,和鲜肉馅儿的汤圆。   而他们为了年夜饭准备的菜色,也跟杀猪菜没什么干系。   倒是要集中做一批糟鱼、鹅掌、鸭信、醉虾、腊鸭之类……整个正月,要保证天天都吃得到这些菜色!   而在村口住的庄家,他们家过年要预备的,就是各色炸货。   炸鱼、炸肉、炸丸子、炸饺子、炸盒子、炸馓子、炸花生、炸糖糕、炸粘豆包……   在老庄家,几乎万物皆可炸。   什么的东西不好吃?过油儿!过完油儿就好吃了!   李云心表示,这种朴素的价值观,其实不大符合她的审美……   不过,老李家的孩子们,却很是羡慕老庄家的炸货。   他们也很想体验一把,“什么东西不好吃就过油”的滋味儿。   但是,用脚后跟儿寻思寻思也知道,只要老太太乔细妹还在当家,这事儿,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乔细妹虽然也会给他们做些炸货,但绝对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让他们炸。   有些东西炸完了,那油还可以接着拿来炒菜。   有些东西一过油,这一锅油就染上了前头的味儿,然后就几乎不能要了。   乔细妹怎么可能容忍这么奢侈的败家行为?   虽然现在家里的黄豆,如果全部拿来榨油的话,老李家全家人每天都吃炸货,吃上一年不重样儿,都还有剩下的。   但,这种败家的思路,乔细妹是拒绝的。   不过,孩子们渴慕的小眼神儿,到底还是让她忍不住心底柔软了一下。   乔细妹也开始动手,给孩子们准备正月里要吃的零嘴儿了。   她准备给孩子们做些面果子。   比如蜜角子、小麻花,萝卜糕、糖糍粑,蜜三刀之类的,又甜、又香、又需要用油炸,也不枉孩子们抻长了脖子,盼望一场。   当然,这些东西可不能都放在同一天里做出来。不然,孩子们还不得喜得翻了天啊。   乔细妹把定了主意,闷头忙碌起来。   就连去赶集置办年货的事情,也交给了三儿媳妇儿王氏和五儿媳妇儿陈氏一道负责。   王氏和陈氏的性子,其实不大合得来,但两个人行事都有章法,而且性情也都有几分傲气,不至于吞了公中的银钱,填补给自己的小家。   其实把采购年货的事儿,单独交给其中一人,这事情也不是不能做。   但乔细妹到底还是选了让两个人一起来。   两人明面上都没有抱怨什么,也都应承了乔细妹的安排。区别只是王氏一直笑呵呵地咧着嘴,陈氏则是一直一脸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   除了采购,乔细妹还让聂氏和冯氏两个,将家里需要拆洗的被褥都拆洗了,需要浆洗的衣裳也都浆洗了。   这可是个大工程。   被褥拆洗了,还得检查里面的棉胎。   倘若棉胎用得太久了,里面那些发硬的旧棉花,就得送到弹棉花的铺子里去,重新弹到蓬松。   絮棉花的活儿,冯氏很是擅长。   她还擅长从被褥和棉袄里头,将新棉花匀出来,再把旧棉花替换上去。   都是过去的日子逼迫出来的。   但今年,乔细妹打算给全家人的被褥和棉袄都换上新棉花。   淘汰下来的旧棉花也不能丢了。   可以送到弹棉花的铺子里去,让弹棉花的匠人给弹成蓬松的棉胎,好再新做几床褥子。   做褥子的面料不需要去买,直接用自家织出来的土布就成。   其实,乔细妹原本还打算给家里人新做一批过年穿的衣裳来着。   只是烤馕饼事件之后,她觉得,自家不宜太出风头,就把这个打算,给暂且按下来了。   衣裳这东西,能遮羞、能保暖,就足够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固然好,若是没那个条件,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也不是不成。   做新衣裳,家里人固然会高兴,但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彭家老太太已经暗地里给乔细妹透了信儿过来,过了年,县衙那边就要重新评定各家的户等。   到时候,就不是里正稍稍抬抬手,就能过得去的了。   自家原本是下户,分家之后,有心地厚道的里正照顾着,依然给定了下户。   可是回头县衙组织重新评定户等的时候,就很难讲,会不会被人刁难,把豆腐坊拿出来说事儿了。   若是万一,老李家被定成了中户,这税负就得翻一倍。   万一再倒霉点儿,被定成了上户,那这税负,就得翻上三倍。到时候,就算是把豆腐坊里的收益全都搭在这上头,也不一定够用啊!   乔细妹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   她觉得,似乎冥冥中有某种力量,就是不愿意他们这些踏踏实实种田的庄户人家,能够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把日子过好了。   就拿老李家来说吧。   全家人种自家的田,还佃了于老爷家的田,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年四季里,得有三百天左右都跟长在地里似的,辛苦劳作。   然而,其实他们真正从种田这一项里得来的收成,交了赋税、佃租、抵了劳役、兵役之后,几乎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甚至连让一家人扎扎实实地吃饱饭,都是奢望。   他们的日常零用钱,买个油盐酱醋,几乎全都指望着那几只下蛋鸡的鸡屁股,和乔细妹带着儿媳妇儿们做的那些个零散绣活儿。   至于买布料裁新衣之类,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   庄户人家,若不是赶上婚丧嫁娶或者添丁进口之类的礼节,谁家会舍得买布啊?   老李家也曾数次遭遇过危机。   若不是当初有逃荒时候“黑吃黑”得来的那些“不义之财”撑住了底,这一家子,别说给儿子们娶妻生子了,怕是早就已经妻离子散了。   而且,即便手上有这笔托底的银钱在,乔细妹也一直都在精打细算,甚至一直都不大敢给家里人吃饱。   直到后来,四房的六丫头心姐儿,鼓捣出来了这个豆腐坊,有了能一直进来的活钱儿,这日子,才算是真正有了点儿奔头儿。   可就这么点儿奔头,说不定回头定户等的时候,就成了勒在脖子上的麻绳,卡得你不上不下的,喘不过气儿来。   唉!什么时候,这日子才能让人过得踏踏实实呢?   ------------ 第242章 忙年   随着面果子的香气飘起来,回荡在靠山屯家家户户的上空,全村的孩子们都团结起来,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溜过来、溜过去。   但凡谁家做炸货,孩子们就专门去盯着人家的锅。   主人的态度各不相同。   大方的人家就从新出锅的面果子里面,拿出少少一把散给孩子们,就能让欢呼声震翻了房顶。   而那小气抠门的人家,就会挥动着扫雪用的大扫帚,把孩子们赶走:   “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乔细妹过日子特别精细,但对村里的孩子们,倒还算大方。   不过,她散给村里的孩子们的,却不是大家最爱的蜜角子之类,而是虽然让人很费心思,但算起来成本却最低的萝卜糕。   制作萝卜糕用的面粉,是用黏米磨成粉做的。最好的当然是用江米,但若是嫌江米贵,也可以用糜子面儿或者黏高粱面儿来代替,并不怎么影响口感。   萝卜切成碎碎的小丁儿,或者直接擦成萝卜丝,做馅儿裹在里面也成,和面的时候、直接揉进面里也成。   成品的萝卜糕,一般都是切成菱形或者方形,先上屉蒸到八分熟,再放到油锅里,微微地炸一下,炸到表面金黄,香气飘起来,就可以吃了。   做萝卜糕,比做蜜角子、小麻花之类的,要费心思、费力气,但却省银子。   所以,乔细妹特意做了一大锅出来,专门留着等村里的孩子们过来,好散给他们吃。   孩子们得了萝卜糕,跟得了蜜角子一样开心。   对于吃个烧蚂蚱、烧鸟蛋,都能乐呵一整天的小娃儿们来说,萝卜糕虽然没有小麻花那么酥脆,也没有蜜角子那么香甜,但也是一种平常日子里压根儿吃不着的美味呀!   李云心从孩子们的笑脸里得到了启发。   她琢磨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自己应该为了过年准备些什么。   采购的事情,乔细妹安排给了王氏和陈氏;洗漱的事情,乔细妹安排给了聂氏和冯氏;做吃食的事情,乔细妹留给了她自己,就连打下手,也有李云翠、李云秀、李云柔这一堆小娘子呢。   还是这些成群结队的小娃娃们,挨家挨户地“扫荡”,给了李云心灵感。   她去了于青梅那边,画了些图纸,又找了跟于家相熟的木匠,付了定金。   到了日子,木匠师傅亲自雇了辆牛车,把李云心定制的那些东西送上了门。李云心验了货,都很满意,正准备掏银子,就听到木匠师傅局促地问:   “李娘子,您这套物什,我便不收你工钱了,这定金也还给你。   只是……这套图纸,卖给我成不成?”   李云心却是忘了这一茬,但这木匠师傅,却是个实在人。嗯,可能是本性憨厚,也可能是不敢得罪于家人。   李云心忍不住在他身上用了下自己的金手指,凝神注目看了他半晌,把个木匠师傅看得满脸通红,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着装不得体了,还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李云心看了半晌,发现这木匠师傅只是十分欣赏她的设计,并没有其它心思,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其实这是人家师傅厚道,不然若是直接学了去,直接做来卖,在这种没有专利保护法的年代,自己又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维权?   木匠师傅一听李云心同意了,顿时喜出望外,当即就掏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出来。   李云心笑一笑便接了。   李家众人简直都惊呆了。这木匠师傅送了一车东西来,怎么还给李云心倒找钱呢?   十两银子啊!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虽然有了豆腐坊之后,李家人的生活水平上涨了不少,但李家的大多数人,依旧是没怎么见过银钱的。   李云心指挥着木匠师傅和李希仁帮忙把东西安置好,木匠师傅开开心心地帮了忙干完活儿,还跟李云心说:   “若是再有什么新鲜样子,李娘子尽管来找我,包工包料,务必都给你做得妥妥帖帖!”   李云心笑着应了,木匠师傅欢天喜地地离了老李家。   他前脚一走,李家众人后脚就把李云心给围了起来:   “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啊?”   “十两银子啊!好心姐儿,给我摸摸!我就摸一下,摸不坏!”   “别吵吵,别吵吵,心姐儿啊,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拿着这么多银子不好,赶紧给你爹收着。”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再给你爹,现在先给俺们稀罕稀罕呗!”   李云心笑呵呵地三下两下突破了人群的围追堵截,径直把这一锭银子塞给了老太太乔细妹:   “这事儿我也挺意外的,哈哈。哎哎,都让让。奶,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肯定没少花钱。这银子啊,我谁都不给,就给我奶。”   老太太接了银子,却眉头一挑,指着刚被安置在院子里的那些木头装置发出了灵魂一问:   “甭跟我打马虎眼,这些都是干啥的?”   李云心就嘿嘿地笑:   “这些啊,都是器械,可以强身健体的。当然也有几样是玩具,给孩子们玩的。”   听到是器械,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而一听说是玩具,孩子们就都忍不住一边蹦高高,一边欢呼起来了。   其实李云心真是没做多少,考虑到场地有限,她也不敢折腾太狠了。   她只是定制了一套木质的单杠、双杠、肋木架、云梯、跷跷板、滑梯,还有一个旋转木马和一架座椅式的秋千。   木匠最主要是看中了滑梯和旋转木马。跷跷板和秋千其实这个时空也是有的,做出来的效果其实不比李云心画出来的差。   只是这时候没有电动机,李云心采用的动力是纯人力的。当然,把小乖或者小灰套上也可以。   不过,比较起来,小乖是一匹很聪慧温顺的小马,小灰是豆腐坊里磨豆子的主力,它们的力量都不能这样浪费。   所以,还是用人力就好。   这些设施,充分利用了李家大院儿里的各处空地。   孩子们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村里其它来看稀奇的人家的孩子们,也都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巴。笑得眼睛都弯弯的。   以后只要经常到老李家来,找老李家的孩子们玩儿,这些有意思的玩具,自己就也有份儿了!   李家的大人们,脸色却忽青忽白,反复变了几变。   李榆眼睁睁地看着李云心把那一锭银子交给了乔细妹,又见她笑意盎然地挨排教家里的孩子们怎么玩滑梯、怎么玩跷跷板、怎么玩旋转木马,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心姐儿,你给我过来!你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一天不收拾你就皮痒了,是不是?”   ------------ 第243章 值得   李云心“哧溜”一下穿过人群,躲到了乔细妹身后,既不喊爹,也不求饶,只绕着乔细妹,脚步灵活地兜圈子,嘴里还清亮响脆地高声喊着:“救命呀!”   李榆怒吼:“有种你别躲!”   李云心嘿嘿笑:“我没种!”   来老李家看热闹看新鲜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李榆更生气了,啪地一甩手,把鞋底子冲着李云心砸了过去。   李云心利落地躲了,鞋底子落了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现场静了一静。   乔细妹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一个个地都不让人省心!”   她先一把扭住李云心的耳朵,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刚吃上几天饱饭哪,就敢这么得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又指了指李榆:“多大个人了,行事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自己去祠堂罚跪!”   李榆梗着脖子不乐意:   “娘,你咋又明晃晃地偏袒心姐儿?她这样败家,我这当爹的,还不能说她两句,打她两巴掌了?”   老太太乔细妹呵斥道:   “心姐儿败家一回,就败回来十两银子。你要有这本事,我也让你败家。哪怕让你天天败家都成。你有这本事吗?”   李榆的脸涨得通红。他除了跟着自家爹李景福下地种田,农闲时候跟着兄弟出门打打短工,压根就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乔细妹这样说,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尤其是还当着这么多相邻的面!   然而,孝顺儿子的人设不能崩。   李榆愤怒了半晌,鼻子眼儿里喷出来的火气都快把他的脸给烤熟了,却还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祠堂。   看热闹的村里人这才开始七嘴八舌地劝乔细妹:   “孩子大了,可不能这样教训了。就算要说,也得委婉点,和缓点儿啊。”   “就是,就是,李婶子,这榆哥儿都多大岁数了!就算他再怎么不对,宁可让心姐儿受点儿委屈,也不能让他这当爹的没面子啊……”   “诶,他四妗子,快给我说说,心姐儿啥功夫赚了十两银子了?”   “我也纳闷儿呢!这心姐儿既赚了银子,李家老四为啥急吼吼地要打她?莫不是这银子——”   “嗨!你们来的晚不知道,我刚才就在这,看得真真儿的!是这么回事儿……”   围观群众迅速歪了楼,乔细妹看着嘟着嘴、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的李云心,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压低了嗓子说道:   “奶原本打算给你们都裁一套过年穿的新衣裳的,知道为啥没裁不?   你这么一得瑟,我还低调个什么劲儿?   前头那些孙子不都白装了?”   李云心恍然大悟,李榆生气是为啥,姑且不去管他,但乔细妹生气,是因为她太张扬了。请了木匠师傅给孩子们做玩具!   这要不是钱多了烧的,谁家能这样干?简直就是把李家人架在了火上烤啊!   李云心这下子真有点儿不开心了。   她确实有了不少钱,但她的钱财,相当大的一部分,暂且还不能过了明路。   但是手里有钱,这心态就不一样了。   换了个普通庄户人家的小娘子,就算想到要给孩子们做些玩具做礼物,怕是也不会做这种招人眼目的大件儿。   拿帕子叠个小老鼠什么的也就罢了。最多再缝几个圆滚滚的卡通抱枕之类的……   哪有人会想到把自家院子搞成游乐场啊!   虽然只是个街道办托儿所水平的简化版……那也太招摇了!   自己这回还是轻率了。   见李云心臊眉耷拉眼地,似是知道自己错了,乔细妹也就不再收拾她,转而扬起了个笑脸儿,对上了人群:   “家里孩子淘气,让大家伙儿见笑了。”   看热闹的相邻也忙应和着,顺着乔细妹的话茬接了下去:   “没有没有。”   “不至于,不至于!”   “哪能呢,这孩子多好!我要有个这样的孙女,做梦都能笑醒!”   ……   “那啥,家里头还忙着,我就先回去了!细妹啊,别跟老姐姐外道,有啥事儿吱一声啊!”   “李婶子,有啥事儿您说话。乡里乡亲的,谁还好意思不帮把手咋地?”   “李大嫂,我就走了,家里这晌午饭还没做呢。”   人群纷纷散去,除了小娃娃们,一个个都恋恋不舍地留了下来。他们的眼珠子一直黏在那些稀奇古怪的设施上头,下不来了。   走在最后的,是刘二牛的奶奶:   “弟妹,俺们家今儿个下晌杀年猪,晚上过来吃杀猪菜哈!”   刘二牛家也跟老李家一样,人口多、种的田也多。老刘家的女人也都很能干,辛辛苦苦地打猪草、去镇上的酒楼收泔水,喂了差不多三头猪。   一开始老刘家其实是养了五头猪,但中途为了兵役的事情,实在舍不得家里人去受罪,却又弄不出现钱,只好把那半大的猪仔,往镇上的酒楼卖了两头。   今年秋天,老刘家将粮食卖给了于老爷家之后,又往镇上的酒楼卖了两头大肥猪。   最后只留了一头最肥最壮的,留给自家人过年时候吃用。   原来,刘家杀年猪的日子,就定在了今天。   乔细妹想了想,决定再过两天,就把自家的猪也宰了。   靠山屯家家户户都惦记着养猪,只是有些人家养得起来,有些人家养不起来。   所以到了年根底下杀年猪的时候,村里总有些人家,要跟有年猪可以杀的人家,打个招呼要割几斤肉,预备过年的时候包饺子。   往常若有了杀年猪这样的热闹,村里的小娃娃们,第一时间肯定要冲过去看热闹的。但这一回,因为李云心折腾出来的“游乐园”,导致孩子们都舍不得走。   听说老刘家要杀猪,也没有谁乐意动弹。   他们宁可在寒风中乖乖地排着队,听着李云舒得意洋洋地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也不愿意错过这玩乐的机会。   李云心看着李云舒和李希杰那笑成了花儿的小脸,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再瞅瞅二房的道哥儿、德哥儿、三房的芳姐儿、娇姐儿,还有五房的明哥儿,各个都满脸的喜气洋洋。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欢快和得意。   就忍不住打从心里觉得:自己这回,虽然挨了训、耳朵被扭得生疼、又挨了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儿,却也值了!   ------------ 第244章 杀猪   因为这些设施,老李家的孩子们一跃成为了靠山屯的“孩子王”,这一点一开始便在李云心的意料之中。   但看到孩子们这样开心,李云心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不过,老太太的情绪也该安抚下。   虽然李云心觉得,有那一锭十两银子在,说不定足以抚慰乔细妹的大部分情绪了。   乔细妹既然决定去老刘家吃杀猪菜,肯定得提前过去帮忙。   李云心也跟着过去了。   乔细妹见李云心厚着脸皮跟着自己,严肃的脸色也摆不下去了:   “咋我走到哪你都跟着我,你是我的尾巴呀?”   “嗯嗯。”   李云心一边点头,一边卖萌还不算,干脆突然袭击,一把抱住了乔细妹的腰。   乔细妹顿时觉得一阵暖意涌进了心口。   这孩子!自从孩子们都大了,已经许久都没有孩子这样跟自己亲近了。   其实,五房的明哥儿、和四房的杰哥儿,现在年纪都正好。   只可惜,明哥儿一直被陈氏搂在怀里,从来不舍得给她抱一抱。杰哥儿又莫名地懂事,天天跟着舒姐儿跑来跑去。两个小不点儿,自己把自己照顾得还挺好。   乔细妹舍不下脸皮,不愿主动去抱他们。   这会儿被李云心一抱,竟然觉得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在李云心背上拍了一下:“还不快点放开?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李云心耍赖犟嘴:“我偏不放!”   她其实感受得到老太太心底的寂寞。   原本李云心就对情绪很是敏感,更何况,现在还有金手指的帮助。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老太太这会儿,都快要哭出来了。   算了,大过年的,还是不招她了。   李云心又紧紧地抱了一下乔细妹,悄声对她说:“奶,我最喜欢你了!”   说完,撒开手就跑了。   这破孩子,就知道忽悠她!乔细妹忍不住揩了揩眼角,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一幕被刘家老太太看在眼里,笑着招呼乔细妹道:   “弟妹来了,快过来帮我搭把手。”   乔细妹急忙踩着小碎步奔了过去。   其实刘老太太手上却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让乔细妹帮她挑豆子。   待会儿要做杀猪菜,刘老太太想煮些豆饭。   这豆子也算是本地特产,当地人称之为饭豆儿。   夏天自家在菜园子里种下的豆角如果没吃完,到了秋季,就会结成又长又粗的豆荚。豆荚里的豆子成熟了,就是这种颜色和花纹都很有特色的饭豆儿了。   豆荚熟透了之后还会爆裂开,种子就会撒的满地都是。所以村里人都是等到豆荚熟透之前,就把它们摘下来。将豆荚剥开,把里面的豆子放在簸箕里摊在日头底下晾晒。   晒着晒着,就熟透了。   吃之前泡一泡水,和新收的米煮在一起,无论是做饭还是做粥,都香甜软糯,给平平无奇的主食,额外增添了许多滋味。   李云心也凑了过来,一边主动伸手帮着乔细妹和刘家老太太挑豆子,一边看刘家人杀猪。   刘家请的杀猪匠姓曹,据说跟老李家大房的曹氏,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论辈分,曹氏还得管这姓曹的杀猪匠,叫一声叔爷。   只是曹氏那头,却从来都没提过,她娘家竟然还有一门做杀猪匠的亲戚。   姓曹的杀猪匠跟曹氏长得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身材粗壮,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小眼睛里冒着有几分凶狠的精光,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大冷的天儿、也不嫌天冷,明明穿着一件带着补丁、磨得有些地方都带反光的狗皮袄子,却故意敞着怀,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壮。   刘老太太的大儿子,刘二牛的爹,和刘二牛的四叔,俩人迎着姓曹的杀猪匠,将他带进了后院儿。   三人先去猪圈里看了看刘家的那头特意留下来的大肥猪。   那是一头浑身乌漆墨黑的大黑猪。   李云心忽然想起来后世卖得好贵的黑猪肉,莫非,这就是后世那种“贵族”猪肉?   大黑猪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   自打那姓曹的杀猪匠一靠近,它就舍弃了自己最爱的猪食槽子,开始满猪圈里乱窜。   刘家老大和老四俩人都制不住它,那姓曹的杀猪匠也迈进了猪圈,瞅准了机会,见那大肥猪跑到自己这边,一抬手就把它给捉住了。   他动作非常快,快到李云心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   刘家老大和老四急忙拿了杠子和绳子,把动弹不得的大肥猪捆到了杠子上,兄弟俩抬着它进了院子。   那边老大媳妇儿已经将热水烧好了,这边大肥猪就被按上了杀猪的台子。   李云心听着那大肥猪哀哀的嚎叫声,突然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是直接这样走掉好像也不合适。   她转过脸,盯着手里的豆子愣神儿。   不知这毛病到底是自己原本就有的,还是受了这小身板原主的影响。李云心觉得,自己近些日子,颇有些容易伤春悲秋。   她听着那头肥猪的哀嚎,再想到接下来的场面,就忍不住想,其实这些人的人生,不也是如此吗?   谁都不知命运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给你来上一刀。   谁都不知眼前这一顿热乎饭,是不是断头前的最后一餐。   谁都不知你出门买个薯片,就能被一场雷阵雨给拦在路上、就能被一道闷雷给劈得穿越了,还得万分庆幸自己没有直接魂飞魄散,反而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行不行,赶紧打住!   再这样下去,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云心摇摇头,努力甩掉脑海里的伤感。   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有点儿想家了。   现代社会的那个家。   虽然那时候过年没有什么年味儿,虽然那时候自己都好几年不看春晚了,虽然那时候城市里不让燃放烟花爆竹……   但那个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呀。   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再回去的机会吗?应该是不可能了吧……   李云心再度陷入了伤感,直到乔细妹扯了扯她的衣服,才打断她的沉思,把她从这种状态之中拉了出来。   刚刚那头在猪圈里跑了好几圈儿、被按到杀猪案子上还在大声哀嚎的大肥猪,此时已经被料理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按着排骨、五花、里脊、前槽、后鞧等,分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肉。   那个姓曹的杀猪匠,果然很有几分本事。   此时,他正一脸笑容,拿了刘家人给的铜钱、和一副猪下水,乐呵呵地跟主家告辞。   刘家的孩子们,此时已经围拢到了锅台前头。   大锅里的酸菜,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第一批五花肉和血肠,已经下了锅。   氤氲的蒸汽,带着杀猪菜特有的浓郁香气,弥漫在刘家的院子里。   过年的味道,扑面而来。   ------------ 第245章 窗花   祖孙俩吃过香喷喷、热乎乎的杀猪菜,回老李家的时候,已近黄昏。   乔细妹牵着李云心的手,和她一道缓缓地走回去。   一边走,一边仿佛不经意拉家常一般说道:   “心姐儿,奶知道你聪明伶俐,遇事也有自己个儿的主意。   如今,你跟那于家的二娘子关系亲厚。这富贵日子见得多了,于银钱上头,难免散漫;对咱们这百姓人家的日子,也看得轻易了。   其实啊,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朋友的情谊固然可贵,但情谊这东西,也是最靠不住的。人心易变啊!   俗话说,晴天带伞,饱带干粮。你不成趁着银钱松快,就可劲儿造;等到手里没钱了,就喝西北风。   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它就不能这样过。”   李云心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很快就又闭上了。   虽然心里不大认同,但她不想去辩驳,因为她不愿拂逆乔细妹的一番好意。   李云心手里私藏的银钱,如果按照乔细妹这样节俭到变态的花法,过上一辈子都够用了。   这种时代,只要手里有田、有粮、有银钱,想要勤勤恳恳地男耕女织,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还是不难的。   只是,问题的关键是,财不能露白。   不然,从官府到山匪,谁都有可能来打劫你。从亲戚到乡邻,谁都有可能来掠夺你。   当然,也有些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有钱,就是那做官的人家和那经商的人家。   李云心忽然发现,自己若是想要将来的日子能够过得自在,真的很不容易。   因为,除了财力上要有一定保证,自己的社会地位也是一大挑战。   李家的日子还算是在上升期。   若是李希文和李希贤都能读书有成,考中进士,哪怕是个同进士呢!李家也算是改换了门庭了。勉勉强强称得上是耕读人家。   自己作为李希贤的亲妹妹,自然能够拥有更高的自由度,和更尊贵的身份地位。   ……   乔细妹见李云心又有几分走神了,只挽住了她的小手,拉着她默默地往前走,不再说什么了。   李云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乔细妹不说话,她也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回了家。   一进了家门儿,就发现满屋子的喜气洋洋。   原来,在行知书院读书的贤哥儿回来了。   而且,不只是贤哥儿回来了。大房一家子,除了李云珠之外,都到齐了。   李景福和乔细妹看着李槐,都感觉很复杂。   虽然实质上差不多断了关系,但疼了那么久的儿子回家过年来了,也不能就这样把他赶出去。   再说了,如果跟大房吵闹起来,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文哥儿的前程。   一家人客客气气地互相打了招呼、问了好,简单地聚在一块儿吃了个晚食,就各怀心事地歇下了。   大房一家子,照旧住在大房的旧屋。   各房也照旧住在各房的屋子里。   表面上看起来,老李家的一切,似乎都跟分家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李云心却忍不住隐隐约约地觉得,家里的氛围有些不一样。   ……   第二天,李云心还没睡醒,就被李云舒和李希杰给折腾起来了。   这两个小家伙,不知从哪里把小手冻得冰凉,一个来捂李云心的脖子,一个来偷袭李云心的肚子。   李云心一下子就被冰醒了。   醒过来一瞧,屋子里怎么这般亮堂?   穿上厚厚的棉袄棉裤,套上外头的罩衫和宽腿裤,粗粗地拢了拢头发,推开透气窗看了看,外头竟然下雪了!   靠山屯这个冬天,已经不是头一回下雪了。但这一回,雪是在夜里静悄悄地下的。人们一觉醒来,推开门窗,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让人即便是原本晦暗的心情,被这雪光一映照,也变得不由自主地晴朗透彻起来。   李云舒笑呵呵地邀请李云心:“姐,咱们去堆雪人吧!”   李希杰也奶声奶气地一边儿嘬着大拇指,一边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打雪仗,打雪仗好玩儿。”   明哥儿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站得远远地,手里拿着个小鞭子和一个小陀螺,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对李云心说:   “六姐姐,我来找杰哥儿,一起去抽尜。”   李希杰欢呼一声儿:“抽尜也好玩儿!”   李云舒也想玩儿:“明哥儿,带我一个行不行?”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而且大有威胁之意。   似乎李希明若是敢说一个“不”字,她就要让李希明也玩儿不成。   李希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舒姐儿也可以玩儿,我们排队,轮流来。”   李云舒顿时眉花眼笑,露出来漏风的小白牙:“那好,咱们走!姐我们先去玩儿啦!”   “去吧去吧!”李云心摆摆手,看着三个矮敦敦的棉花球儿,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就忍不住带上了一脸慈祥的姨妈笑。   结果被李云柔敲了一下头:   “又在那里怪模怪样!快来帮姐姐剪窗花!”   李云心临时被拉了壮丁,去剪窗花了。   但实际上,真正在干活儿的是李云翠、李云秀,和李云柔。三房的芳姐儿和娇姐儿也兴致勃勃地半是捣乱半是跟着学。   李云心同样兴致勃勃,但她几乎就是个看客,一直在乐呵呵地看着别人剪。   莲年有鱼、喜上梅梢、五蝠临门,五谷丰登……一个又一个精巧细致、惟妙惟肖的吉利花样,把李云心看得惊叹连连。   至于说为啥她没剪?   一来,是家里没有那么多把剪刀,只能可着熟手先用。二来,也是李云心借机在花式偷懒兼且藏拙。   李云心深深地了解自己的水平。   若是让她画个新鲜花样儿,倒是不成问题。   但若是让她拿把剪子,就把心里头的花色剪出来,这可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不过,尤其出乎李云心意料的是,李云翠竟然是个中高手。   李云翠剪出来的花色,竟然不比李云柔逊色。而且她不只剪了这些带有谐音寓意的花样,还剪了双喜字的团花、和蝴蝶飞的角花,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着几个小娘子,一边儿咭咭呱呱,一边儿用纤细白皙的小手捏着剪刀,在浓艳的红纸之上,灵动地翻飞,李云心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 第246章 训媳   差不多快到吃午食的时候,姐妹几个已经剪出来了满满一篓子的窗花。即便要给老李家大院儿每个房间、每扇窗户都贴上窗花儿,怕是都用不完。   这些窗花里面,大部分是李云翠、李云秀,李云柔她们剪的。   李云芳虽然也是刚开始学,好歹也贡献了几张双喜团花。   李云娇一开始兴致极好,可惜手却有些笨。   一连剪坏了好几张红纸,便一个劲儿地嫌弃纸太软太薄,后来又嫌弃剪子硌得慌,把她嫩白的手指,都硌出来红印儿了。   后来,她便早早地放弃了。乐不得跟李云心一块儿,躲在一边看别人剪。还兴兴头头地给姐姐们出主意呢。   作为三房最小的孩子,李云娇平日里被李松和王氏,还有两个姐姐,照料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受尽了宠爱,自然免不了有几分娇气。   不过,李云心看着这样子的李云娇,反而感到有几分莫名的亲切——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哪个小孩子不娇气?   李云翠理了理筐子里的窗花,对妹妹们说道:   “到底是人多干活儿快,今儿个这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剪了这么多,已是尽够了。   初一一大早就得贴起来,这几天可不能出什么岔子。这些就先交给我收着,你们忙别的事儿去吧!”   姐妹几个便散了场,李云翠抱着窗花篓子自去安置,李云秀带了李云芳和李云娇回了三房,李云心跟着李云柔回了四房。   四房里头,冯氏正在抹眼泪。   昨个儿李榆去跪祠堂,竟然在祠堂里发脾气,把供桌给掀翻了。   老爷子李景福原本是心疼儿子,趁着乔细妹不在,偷偷溜到祠堂去看李榆,结果恰好就目睹了这一幕。   当时李景福就气坏了,干脆给李榆的罚跪,又加了一天。   李榆原本想的是,供桌翻了,就说这是祖宗替他喊冤……   却没想到,这现场还没布置利落,竟然就被李景福给撞了个正着。   李景福罚他接着跪祠堂,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心里反而从此对祖宗多了一层敬畏——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掀翻了供桌,所以祖宗才让他这点小心思被他爹撞见……   只是,这连着两天跪祠堂下来,李榆的腿难免受了寒,犯了些症候。这身子一不舒坦,脾气自然也就暴躁起来了。   当着儿女的面,就对冯氏骂骂咧咧,甚至还想动手来着。   冯氏为了这事儿,整日哭哭啼啼地,简直成了个泪人儿。   李景福看着冯氏这样子,就觉得来气。   但他自觉是个体面人,不好跟儿媳妇儿掰扯,只私下跟乔细妹抱怨了两回:   “你说说这老四和老四家的,怎么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眼瞅着快过年了,老四家的天天哭得那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里有白事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乔细妹也觉得冯氏这样,很是让人恼火。   偏偏这冯氏,除了眼泪窝子太浅、性子太过绵软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反而让人有些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倒是这李榆,还可以再敲打一番。   于是,李景福把李榆找去,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让他少在家里发脾气,不要成日在老婆孩子面前摆谱儿。   乔细妹也把冯氏找了去,苦口婆心地跟她讲了半晌。   核心思想就是让她厉害些、最好能跟王氏学一学,自己立起来。不然,李榆这边犯了错、受了罚,最终受罪的、却成了无辜的冯氏,人人心里头都不好受。   乔细妹拉着冯氏的手,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说:   “你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也该为你这些儿女们想一想吧。   我跟你爹,都已经一把年纪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呀。就凭我们老两口儿这岁数,再怎么撑着,又能帮你们撑几年?   说句不好听的,以后若是我们不在了,就你这性子,老四若是二上把四房这几个丫头卖了,你能把他咋地?”   冯氏一听,顿时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地洒落个不停。   乔细妹忍不住暴躁起来:“把你那眼泪蒿子给我收回去!”   冯氏把眼泪忍了回去,眼睛和鼻头却都憋得红红的,还不时地抽噎一声儿。   乔细妹顿时觉得愈发头痛,她用力捏了捏鼻梁,又揉了揉太阳穴:   “老四家的!   今儿个这些话,我也不是头一回跟你说了。   你好歹也该放在心上。空闲的时候,慢慢地想一想。   别成日里就知道围着老四转悠。   老四那个榆木脑袋、狗熊脾气,本来就不大懂事,性子还燥得慌。   你若事事都听他的,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冯氏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这回是感动的。   她觉得她的命怎么这么苦,摊上一个李榆这样的男人?   同时又觉得老天还是眷顾她的,所以才会有乔细妹这样贴心,这样为她着想的婆婆。   婆婆的性子虽然一贯很厉害,也不大看得上她,但这番话,说得真是掏心掏肺。   乔细妹被冯氏哭得脑仁儿疼,脑子里嗡嗡直响的那种。   实在忍不得了,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老四家的!你可千万莫哭了!   这日子想要过好了,就得乐呵呵地往前奔。一天到晚哭哭啼啼、跟号丧似的,好运气也得给你哭成霉运了!   你这一哭啊,我这脑子里头,就跟捣酱缸似的,一团浆糊了!心也慌了、眼也花了,连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这老婆子吧!”   这话倒是莫名地起了作用,一下子就止住了冯氏的眼泪。   冯氏怯生生地给乔细妹行了个礼、又深深地给乔细妹鞠了个躬:   “婆婆说得是,这事儿是媳妇儿的错,今后媳妇儿再也不哭了。”   乔细妹无语地摆了摆手,让冯氏下去了。   这保证,她也不是头一次从冯氏这里听到了,但冯氏迄今为止,还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这一回,乔细妹也不指望冯氏真能做到。   只要冯氏这些日子能绷住了,能让这个年,过得太太平平的。别一天到晚都让人听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乔细妹就满足了。   乔细妹有时候都觉得挺纳闷儿,就凭着李榆和冯氏这两个货,是怎么生出来四房那些个好孩子来的呢?   ------------ 第247章 说亲   乔细妹等到头痛总算缓解了一些,就强撑着起了身,继续忙忙碌碌。   年关将近,事情多着呢。   不过,今儿个乔细妹是注定没功夫干活儿了。   她刚刚让李希仁带上些铜钱做定金,出门去请那曹屠户、邀他来自家杀年猪,就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在高声喊自己:   “李嫂子!乔姐姐!在家没?”   这嗓音悠长清亮,略带一点沙哑,听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乔细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急急出门一看,果然是个熟人——铁匠炉的媒婆田四娘。   这个田四娘,说来也是个有趣的人物。   她自己一辈子没有嫁人,却不知何故,分外热衷于给人做媒。   从年轻的时候起,田四娘就有意无意地撮合了好几对小夫妻。等到了一定年纪,干脆做起了自梳女。但她这个爱给人做媒的嗜好,却是变本加厉了。   不过,这个田四娘,倒也算得上是个有原则、有口碑的好媒婆。   她从来都不像一般媒婆那般,只为了把亲事做成、或者为了收主家的好处,而故意把丑的说成俊的、穷的说成富的,歹的说成好的。   上回到家里来给李云珠说亲的那个花媒婆,就是典型的只要钱给到位了,什么事情都乐意干的那种媒婆。   乔细妹见了田四娘,顿时喜上眉梢,乐呵呵地请她进了屋,给她沏了一大碗红糖水:   “哎哟,田四娘子,您这可是稀客呀!今儿个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田四娘也不客气,笑么滋儿地跟乔细妹见了礼,就拧着手帕坐了下来,接过乔细妹的红糖水,美滋滋地抿了两口,笑着说道:   “我田四娘就属喜鹊的。我登门,自然是有好事,有喜事咯!”   年关将近,这样的话,谁不爱听?乔细妹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眼巴巴地瞅着田四娘: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是什么好事?”   田四娘笑着问:“你家二孙子李希仁,可曾定下了亲事?”   乔细妹暗道:果然是自己疏忽了!   大孙子李希文家的烨哥儿都一岁多了,二孙子的亲事,却还没有着落。   自己这也是忙得晕头了!说不定老二和老二媳妇儿,这会儿心里头都在怨自己偏心眼儿呢!   她皱起一张脸,苦笑道:   “唉,前些年家里境况不如意,又赶上这事儿那事儿的,忙乎来忙乎去,就把这一茬忘到脑后去了!妹妹可是有什么好人家?”   既然是有求于人,乔细妹自然对田四娘更亲近了一层,竟然不自觉地将“田家娘子”换成了“妹妹”。   田四娘笑呵呵地又抿了两口红糖水,眯着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这糖水可真甜。乔姐姐,要我说呀,您家这日子,是越来越甜了。”   她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铁匠炉那边,近些日子出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乔细妹摇摇头,她近些日子还真没留心铁匠炉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我们铁匠炉的坐地户老裴家,有个好娘子,闺名叫裴英,今年芳龄二八。   这英姐儿,人长得模样俊俏、身量苗条,家里地里的活儿,样样都拿得起来,性子也爽利大方。你若是见了,一准对脾气!   只是,这小娘子家里的情况不大好。   她家里只得她姐弟两个,弟弟今年八岁。   她娘打八年前,生他弟弟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儿。   这些年一直吃着汤药,把家底败光了,身子却没有养过来。如今更是瘦得跟一把骨头一样。大夫都说,得预备着了,再怎么将养,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儿。   前些日子,她家卖了秋粮,交了赋税和佃租,再给她娘备下了一副棺材、一套装老衣裳,她家里,就不剩多少粮食了。   她爹想着,孩子们得填饱肚子,过年也多少得见点肉星,就进山去打猎。   谁曾想,英姐儿她爹运气太糟。先是遇到了野猪、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却又遇上了熊瞎子……   最后,是村里人把她爹那残缺不全的尸首抬回家的。   她娘得了信儿,一口气不来,当天晚上,就跟着去了。   她想着,得把她爹她娘都发送了。   可家里头没钱没粮,只有一套破败的小院子,大概那么四五亩河边的石滩地。   这些东西,就算都卖光了,怕是也只将将够给这两口子办场白事的。   而且立等下炝,急着用银钱,自然就更卖不上价。   所以,这裴英就来求了我,想让我给她寻个人家。   哪怕去大户人家做奴婢也使得。   但她明明白白地提出来,她有两个条件:   一是得等她发送了她爹娘,然后再出嫁;二是得同意她养着她弟弟,一直到她弟弟长大成人。   这裴英原本相貌就出色,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   但这两个条件一出,好多适龄的小伙子就都吓跑了。   前一条倒是没什么,这是人伦是孝道,没人会为这个事儿说嘴儿;但这后一条,好多人都觉得忍不了。   这新娘子竟然要带着小舅子,娶了她,不就跟娶个寡妇差不多了?   而且这年轻小媳妇儿,不定还不如那寡妇知道疼人呢!”   田四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乔细妹的神色,见乔细妹一直专注地听着,偶尔还跟着点点头,心里就有数了:   “乔姐姐,我跟你说,这孩子的品行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她这弟弟小了点儿,但其实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再者说,这男孩子长到十几岁,能干的活儿,就跟大人一样了。   其实把她娶进来,让她带着她弟弟,真不亏。   最关键的是,趁着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她必然要记得你的恩情。以后对你家仁哥儿,甚至你们整个老李家,都差不了!”   乔细妹点点头:   “唉,这事儿啊,着实让人心里难受。这孩子的名儿,我倒是也听过几回。她爹是不是叫裴四柱?她娘是不是叫陈彩莲?”   田四娘连连点头:   “没错,就是他们家!唉!当年这两口子,那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儿!要不是陈彩莲后来,病了那么多年,他们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乔细妹道:   “这个英姐儿,我其实见过几回,倒是她这个弟弟我却是没怎么见过。”   田四娘笑道:   “她这弟弟也是个懂事的,模样长得更像陈彩莲一些。英姐儿却是头发和脸型随了她娘,五官都随了她爹了。   你若是不放心,就去我们铁匠炉访访!   提起来老裴家的英姐儿,我们整个屯子,就没有那不夸她的!”   ------------ 第248章 数落   “那英姐儿,果真这么好?”乔细妹听着都觉得有些动心了。   “那是自然。这孩子若是不好,我也不会这样心疼她,更不会还惦记着把她说给仁哥儿。   就凭英姐儿这相貌,若是愿意卖身到大户人家去做妾,正经能得不少银子。不管是发送她爹娘,还是抚养她弟弟,都已经尽够了。   可我总觉着,英姐儿这样的好孩子,不该落到卖身的境地。她的性情人品,都值得我替她张罗一场,给她找个厚道积德的好人家。   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们家仁哥儿最合适。仁哥儿这孩子也是有名的勤快厚道,人品出众,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情,倒是都配得上英姐儿。   我说句不好听的,那聂氏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上头毕竟还有你这个太婆婆在呢!   英姐儿顶多吃几句排揎,还不至于真被磋磨。”   乔细妹觉得,她跟田四娘这番你来我往下来,自己似乎光顾着点头了,因为田四娘几乎句句都说在了她心坎上。   不过,仁哥儿的亲事,毕竟不好越过二房两口子去。   而且,李希仁也大了,总得问问他本人的意思。   乔细妹一边点头,一边恳切地对田四娘说道:   “多谢妹妹惦记着我。   只是这婚事,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我不能就这么二上定了,好歹也得问问老二两口子的意思。   再一个,若是能安排仁哥儿和英姐儿见上一面,彼此相看一下,那就更好了。”   田四娘也能理解:   “我就知道乔姐姐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必不会像那些眼皮子浅的那样,只盯着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忒没远见。   一个英姐儿这样的好媳妇儿,起码能让家里人受益三代。   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相看的事儿,我这就回去安排。等我那头安排妥当了,就让人给你捎信儿。   你这头也抓紧问问老二两口子、和仁哥儿本人的意思。甭管乐意不乐意的,赶早给我个痛快话。   若是他们没看上英姐儿,仁哥儿和英姐儿之间实在没这个缘分,我也好赶紧给英姐儿安排下一家。”   这话说得,着实有几分不客气。乔细妹不禁楞了一下,却见田四娘的眼神很认真:   “乔姐姐,我不是跟你拿乔,实在是心疼英姐儿这孩子。   所以,我也不跟你整那些弯弯绕绕的。咱都实话实话,有一句说一句,丑话都说到头里。   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你家仁哥儿也是好孩子。   我就怕你这二儿媳妇儿聂氏,再整出来啥幺蛾子,这边儿拖着我们英姐儿,回头却把这亲事给她娘家人定下了。   那聂氏的娘家,也有些适龄的小娘子。   但我说句不好听的,就她娘家那些娘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捆在一块儿堆儿,都不如这裴家的英姐儿利落。”   乔细妹觉得田四娘这顾虑她能理解:   “妹妹你放心,我这边一定尽早给你准信儿。成与不成,绝对不会故意耽误了英姐儿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乔姐姐,我这就先回去了。”   “妹妹慢走。”   “姐姐留步。”   两人临别之时,比初见那会儿跟加亲热了。   李希仁回来了,跟乔细妹汇报:   “那曹屠户同意来给咱家杀猪,但据说前头都排满了,咱们家订的太晚了,他得三十儿上午才能过来。   曹屠户没要咱家的定金,说咱们若是等不及就请别人,若是等得及就给他捎个信儿去,他到时候一准过来。”   乔细妹想了想,到底觉得三十儿上午毕竟还是太赶了。   于是就让李希仁带着铜钱,再去找同村的张屠户。   张屠户不知道李家人是先被曹屠户拒绝了,才来找的他,很是高兴地收了定钱,痛痛快快地答应,二十八上午就过来,帮李家杀年猪。   李希仁汇报完了这些事儿,正要找些活儿干,就听到乔细妹冷不丁问道:“仁哥儿,你见过铁匠炉的裴英么?”   李希仁吓了一跳,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裴、裴英?”   乔细妹笑道:“对呀,裴英。听说是个美人儿,你见过没?”   李希仁回想起来,见是见过的。   那裴英的确是个美人儿,模样俊俏,偏偏眉眼温柔,让她看上一眼,你就觉得好像心都化了……   对了,自己好像跟裴英的堂哥裴铁还打过一架呢!   乔细妹见李希仁脸上变颜变色的,就知道他见过裴英,便忍不住问道:   “今儿个你田四姨过来了,把个裴英夸得跟一朵花似的,千好万好的,说要给她保媒。你田四姨看中了你。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李希仁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扭头就跑,远远撂下一句:“这事儿您跟我爹娘说吧!”   乔细妹忍不住想笑,心道:   “仁哥儿这孩子可真够害羞的!这是愿意哪,还是不愿意哪?”   她招招手把旁听了全程的李云心喊过来,让她去喊聂氏和李柳过来,顺便再去找李希仁问出来个准信儿。   李云心乐呵呵地应了。   她先去喊了聂氏:“二伯娘,我奶叫你和我二伯过去一趟,有好事儿!”   然后就在当院找到了正满头大汗清理羊粪的李希仁:“二哥,你都出汗了,歇会儿呗!”   李希仁摇摇头,继续挥汗如雨:“我这眼瞅着都快干完了。六丫啊,你找我有啥事儿?”   李云心笑道:“咱奶说,她打算给你娶裴英做媳妇儿,要你一句痛快话,你乐意不乐意?”   李希仁的脸瞬间涨红,那速度,简直比川剧变脸的动作还快。   李云心忍不住暗笑,这个时空的人,可真是清纯呀!   她心里在偷笑,脸上也带了几分出来。李希仁瞥见了,顿时更加羞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云心笑道:   “那好,二哥,我就当你乐意了啊!你若是不乐意,可千万别憋着不说!实在不想吱声,点个头或者摇摇头也成啊!”   说完这话,又等了半晌,才见到李希仁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云心笑呵呵地跑回去给乔细妹汇报,刚一回去,就见到乔细妹正脸色铁青地在数落聂氏:   “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   你娘家那几个小娘子什么样儿,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再说了,仁哥儿打光棍儿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这个当娘的给他张罗说亲呀。   怎么我一说要给仁哥儿相看了,你这头就张罗起来了?”   ------------ 第249章 相看   聂氏其实还想为她娘家侄女争取一下。不过,性子一贯“识时务”的聂氏,对上越说火气越旺盛的乔细妹,自然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李云心和李希仁脚前脚后,刚好走到这边来。   李云心是来跟乔细妹交任务的,而李希仁,则是想来跟乔细妹提一提,他曾经跟裴铁打过一架的事儿。   两兄妹一前一后,把乔细妹怼聂氏的话,听了个正着。   聂氏捂着脸跑了出去,看到儿子有几分惊讶的表情,更是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一边儿跑,一边儿还学着冯氏一般,抹起眼泪来了。   乔细妹气得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绣花绷子:“一个个地,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李云心忙冲上去,抓着乔细妹的手摇了摇:“奶,你这是咋地啦?”   乔细妹见李云心过来了,后头还跟着李希仁,深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压了下去,揉了两下额角,问道:   “仁哥儿,奶打算给你娶了铁匠炉的裴英做媳妇儿,你乐意不乐意?”   李希仁皱了皱眉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关切地问道:   “奶,我娘这是咋地啦?她跟你顶嘴啦?”   乔细妹怒气冲冲地道:   “你娘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这事儿我就问你乐意不乐意,不用问你娘!还是说,其实你也想要娶你那些个表妹回来?”   乔细妹狐疑地打量着李希仁。   李希仁的脸顿时又红了,急急忙忙摇头否认,简直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我那几个表妹长啥样我都不记得了。我娘一向不喜欢带我回姥家,她最喜欢带三弟和四弟……”   李云心猛然想起来,李希仁是二房最勤快能干的大哥,但与此同时,不知为何,他恰恰也是聂氏和李柳两口子,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   怪不得李希仁没说亲事,这两口子都不着急呢。   以前李云心只觉得他们挺不着调的。   现在看来,可能这俩货不光是不着调,还挺偏心眼儿。   不过,乔细妹今儿个是打定了主意了,她扭过头去问一边一言不发的李柳:   “老二,你是咋想的?跟你媳妇儿一个意思?想娶个她娘家的侄女儿过来,给你做长房长媳?”   李柳没想到战火还能燃烧到自己头上,顿时愣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挤出来一张他最常用的笑脸来:   “那哪能呢?   不过,我看着裴家的丫头跟聂家的丫头也差不多呀。家里都是一摊子的罗烂事儿。   这裴家丫头本身,也未必就一定有那田四娘说的那么好。   要我看哪,咱们还是得先访一访,不能就这么定了。”   这话乔细妹也觉得有理:   “当然不能就这么定了。这样,你这就去铁匠炉打听打听,我再让王氏也去访一访,若是真跟田四娘说的大差不差,咱们就给田四娘捎信儿,让她安排相看。”   李柳张了张嘴,想说说裴英那个弟弟的事儿,但一寻思,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还是暂且别去招惹老娘了。   裴英的弟弟倒是没有什么坏名声,听说也是很懂事儿、很仁义的好孩子。只是,李柳到底不愿意替旁人家养孩子。哪怕这个旁人是亲家也不行。   但这话,他现在若是敢说,乔细妹必然会喷得他狗血淋头。   要不,自己还是想想办法,把这门亲事搅和黄了?   不大会儿功夫,李柳心里已经转了好些个主意,最终“灵机一动”,到底被他想出来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李柳寻思着,将来若是这门亲事真的做成了,以后就得找个机会,把那小子卖了。   卖得远远地,让他一辈子都回不来才好。   回头自己落下了一笔银子不说,那裴英,想必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最多以为孩子贪玩,被人贩子拐走了。   若是他平日里,表现得对那孩子疼爱一些,那裴英必然更是疑心不到他头上来。   就这么定了!   这样一想,李柳不但不想搅和黄了这门亲事,反倒觉得,有几分盼着这门亲事早点定下了。   铁匠炉的裴英,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裴勇,已经成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公爹李柳惦记上了的一棵摇钱树了。   ……   两天后,李家人都对访来的消息,很是满意。   聂氏被乔细妹镇压了之后,心知肚明自己必须得接受这个儿媳妇儿——若是她由着性子,坚持选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倒也不是不成。   但那样的话,办婚事的银钱,乔细妹定然一分都不会出。   把“选娘家侄女自己出钱”,和“选裴英老太太出钱”放在秤上过一过,后者自然当之无愧地占了上风。   聂氏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同时也给自己找到了接受裴英的理由:   这丫头的亲爹亲娘都死了,跟娘家其他人的关系也都不怎么好。跟她亲近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她要带着一块儿嫁过来的幼弟。   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嫁过来之后,必然不敢在她跟前炸刺儿。   到时候,她也能像大嫂曹氏那样,变着花样地在儿媳妇儿面前作妖,尽情摆摆做婆婆的谱儿。   李柳的想法,跟聂氏差不多。   不过,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裴家的姐弟两个,发现姐姐长得很是俊俏,那弟弟小小年纪,五官竟然比姐姐更加俊俏。   李柳心里,顿时便乐开了花。   这弟弟若是卖到那小倌儿馆去,想必能值一大笔银子。   打着这样的主意,李柳偷偷乐了好几回了。明面上对这门亲事,自然是千肯万肯。   老太太乔细妹听到的,却是裴英是个性情精明厉害,勤快泼辣的小娘子。   几乎就只靠着她自己,就把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撑了起来。   她爹活着的时候,除了种田和照顾她娘,其它事情一概不懂,也不理。   一家人吃的、穿的、用的,桩桩件件,都是裴英在操心。   跟相亲邻里的交往也都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   跟那些个亲戚家的来往走礼,也全都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在操持。   至于说地里的活计,裴英自打长到水缸那么高,就天天扛着锄头,跟她爹一起下地。   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却比某些人家那不成器的小郎君,更能顶个大人用。   就这,还没耽误她做早晚两餐、给全家人洗洗涮涮,甚至还抽空儿喂了几只芦花鸡。下的鸡蛋除了换油盐酱醋,也给卧病在床的娘亲和年幼的弟弟,加餐、补身子。   一听说裴英竟然这样利落能干,乔细妹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李希仁本人的意见,被忽略不计了。   因为不管旁人怎么问他,他都红着一张快要滴血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田四娘得了李家的准信儿,便雷厉风行地安排了一场相看,地点就在田四娘自己家里,日子就定在正月初一。   ------------ 第250章 齐聚   田四娘的理由十分充分:   事情既然没彻底定下,就不好张扬。   地点定在田四娘家、时间定在正月初一,虽然实际上是两家人彼此相看一番,名义上对外却可以说,两边儿其实都是给她田四娘拜年,只不过是凑巧遇上了而已。   这样,就算万一这桩亲事说不成,对两个孩子的名声儿,也不会有啥不好的影响。   田四娘考虑得这样周到,李家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因为这事儿,李希仁这几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仿佛灵魂出窍的状态似的,飘飘悠悠的。   好在李云心喊他做什么事情,或者乔细妹叫他做什么力气活儿的时候,他倒是一丁点儿都没耽误。   动作还是很利落,做事还是很靠谱。   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就是跟平时很不一样。   那些不知道要给李希仁说媳妇儿的李家人,见了他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关切地问一句:   “仁哥儿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这几天太忙了,给累狠了吧?”   也不怪这些人想岔了,实在是有缘由的。   一来,老太太乔细妹为了女方的名声儿着想,在这门亲事没定准之前,她便不许几个知情的走漏消息,哪怕是在自家人里头议论也不成。   二来,托豆腐坊的福,李家今年的日子,过得宽裕了不少。乔细妹的手便也略微松了松,乐意给大家伙儿过个舒舒服服的肥年。   需要做的准备工作,自然就比往年多了不少。   比如说杀年猪。   往常偶尔也在丰年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两回。但大多数时候,自家养的猪,都是要卖出去,换成银子和铜钱的。   三来,李家的交际圈发生了变化。   因着李桐做了小旗、李希文过了童生试、李希贤进了行知书院、并且常常得先生夸赞,李云心又与于老爷家的二娘子于青梅关系铁磁……   借着快过年了,来李家攀缘结交、烧热灶的人,只多不少。   这一点,自从于家的管事,往李家送了满满三辆马车的年礼之后,就表现得尤为明显了。   自打李云珠嫁到了庞家去,李桃一直想往庞家凑合。   只是那时候,李梅带了乔细妹的意思过去,跟她长谈过一回。   李桃眼瞅着庞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却不敢去跟他们搭关系,不由得十分郁闷。   后来李云珠生了儿子,李桃这下再也按捺不住了,到底还是往庞家送了一份厚礼,算是借着这事儿,跟庞家结交上了。   听说了这事儿,李梅找上门去,跟李桃又大吵了一架。   姐妹俩好不容易缓和了差不多快有小半年的关系,就这么又僵持了起来。   李桃气得在她女婿跟前呜呜地哭:   “我怎么摊上了个这么混账的妹妹!   人家的妹子哪个见了自己的亲姐姐不恭恭敬敬?   哪个不盼着自家姐姐的日子越过越好?   再说了,我跟庞家来往怎么了?都是亲戚,怎么就不能来往了?   人家庞家那泼天的富贵,不比你李梅本事?   不比你李梅开一个烟熏火燎烧瓷器的小破窑场强百套?”   李桃的夫婿倒也好脾气,只一个劲儿地安抚她,却并不肯说小姨子李梅半句坏话。   其实对于李桃这样热衷于结交富贵人家的态度,李桃的夫婿也是有几分不满的。   但他从来都不说。   反正是自己亲老婆,自己不宠着,你准备留给谁宠?   虚荣点儿就虚荣点儿吧!多大点儿事儿啊!   ……   老李家杀年猪的这一天,全家人都聚齐了。   包括已经出嫁的李桃、李梅,还有小一辈的李云珠,都带着女婿回来了。   庞耀祖的腿伤好了不少,但他依然时刻拄着拐杖不撒手。   若不是李云心一直惦记着、想知道庞家人到底从那个逃跑了又被抓回来的丫头春草身上,审问出来了什么,偷偷对庞耀祖使了个读心术,还真不知道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庞耀祖没有想起春草的事儿,对李家众人,似乎也没有恶意,所以,庞家很大可能应该没有从春草那里,得出对李家不利的结论。   李家人,尤其是老宅这边的李家人,对庞家的态度,庞耀祖是很清楚的。   但庞耀祖看到李家人的时候,既没有被敌视的不满,也没有对李家人的仇视或者怨恨,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庞耀祖应该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他后脑勺上的伤是李希义打的,他被捆成粽子是李云心的杰作。   既然没把李家当做仇人,那庞耀祖这样故意装扮成行动不便的样子,又是防着谁呢?   算算日子,李云珠好像还没完全出月子呢。   怎么就不怕受风,不怕生病,带着女婿回娘家来了?   要说这里头没有什么特殊目的,打死她,李云心都不信!   更何况,李云珠还带上了月窠里的儿子。   小孩儿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五官也很精致可爱,取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只可惜一想到这个娃是庞耀祖的亲儿子,李云心就对他全无好感。   不过,李家本来就人多,庞家人又带了一堆丫头婆子小厮的,李云心不待见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耽误他受到某些人的欢迎。   比如说曹氏,见了这个孩子,就十分亲切。   还亲自上手,抱着哄了半晌。   乔细妹远远地见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把曹氏喊了过去,安排她跟聂氏和王氏一起,给杀猪匠张屠户打下手,接猪血、灌血肠,清理猪肚、拾掇猪大肠……   王氏迅速地接手了血肠的活儿。聂氏做的她不放心。最主要是怕不干净,她家的娇姐儿吃了,该拉肚子了。   王氏做菜味道不怎么样、风格也很是粗犷,但唯独这灌血肠的活儿,却做得相当专业、十分利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冯氏也在一边跟着打下手,一见王氏已经接手了血肠,自己就急急地把猪心猪肝拿了过去,跑到大厨房去清洗了。   这些内脏里头,她最不怵头的就是这两样了。至于别的,她哪一样都拾掇不来。   聂氏见状,急忙选了拾掇猪肚,把一盆子臭烘烘的猪大肠,直接推给了曹氏。   曹氏差点被聂氏这波操作给气疯了。   但杀年猪这样的大日子,她实在是不敢当着村里人的面儿,就跟聂氏闹起来。   不然就乔细妹那脾气,能当场就把她撵回镇上去!   虽然比起来清洗猪大肠,曹氏打心眼儿里乐意回镇上去。可李槐这会儿是绝不可能跟她走的,回乡过年,本来就是他张罗的。   李希文和林氏,自然也得听李槐的。   让曹氏一个人回镇上,还不如让她清洗猪大肠呢!   可是,这种腌臜活计,她都多久不做了?简直一闻见那股子味儿就想吐。更别说让她亲自上手去摸去洗了……   ------------ 第251章 过年   曹氏不敢耽搁太久,到底是忍着恶心去拾掇猪大肠,然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华丽丽地吐了。   众人都有些无语。   这猪大肠本就不好收拾,再加上曹氏的呕吐物,就更埋汰了。   冯氏洗碗了猪心猪肝回来了,李榆赶紧让冯氏去接手:   “大嫂都难受得吐了,这玩意儿还怎么吃?你去拾掇吧。”   冯氏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忽然发现乔细妹和李云心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这边看,顿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果断拒绝了:   “我不行。你让我收拾,我能比大嫂吐得还凶。   既然你这么心疼大嫂,干脆你去吧!”   李榆气得不行不行的,他哪里是心疼曹氏啊?他是心疼那猪大肠!   全家顶数李柳和李榆两个人,最爱吃溜肥肠了。   李榆刚才恰好看到了曹氏呕吐的样子,这一盆猪大肠被曹氏这样一吐,还让他怎么吃?   冯氏拒绝完了李榆,端着猪心和猪肝就去找王氏了。   她心里还是怯,对李榆有些怵得慌。   但站在王氏身边,万一李榆要动手,王氏还能拦一拦。   李云心眼睛一亮,冯氏还算有进步啊,看来老太太乔细妹的那番苦口婆心,没有白费。   曹氏现在的状况有些可怜,不过乔细妹没有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意思。   其实,在乔细妹看来,曹氏就是有些太矫情了。   矫情是病,得治。   然而,到底还是有人心疼曹氏的。   在她实在忍受不住,想要把这腌臜活计甩给儿媳妇儿林氏之前,她的救星出现了。   李云珠派了个粗使婆子过来,接过了曹氏手里的那个木盆。   虽然那婆子也觉得很恶心,但李云珠赏了她两粒金瓜子。   有金瓜子支着呢,这一点点脏污,就不是个事儿了。哪怕再恶心十倍,她都不待怕的!   曹氏眼含泪水、脚步虚浮,自己到大厨房要了热水,简单地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就回了大房的卧室里,躺倒在炕上休息去了。   杀猪菜的香气氤氲升腾,屋里屋外人声鼎沸。   曹氏却只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李云珠抱着儿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柔声安慰曹氏。   曹氏原本不想在女儿面前掉眼泪。但李云珠越是安慰她,她便越是忍耐不住。   到后来,简直就像是见了母亲的孩子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到外头的宴席摆上了,曹氏才从炕头上起来,重新匀了脸、补了妆,仿佛没事人一般,回到了前头。   左邻右舍的乡亲们,赶来帮李家人杀年猪的,还真不少。   有些人是真心帮忙。比如刘二牛家的老大和老四,是按着刘家老太太的意思,过来搭把手的。   有些人则是想要蹭些油水。比如庄四婶儿,已经拐弯抹角地巧妙开口,跟乔细妹讨要血肠了。   还有些人,却是冲着李家如今这副水涨船高的局面来的。   放下礼物、帮忙干活儿,倒是都不含糊。等到需要吃饭的时候,就直接告辞了,搞得李家人很是不适应。   杀完了年猪,乔细妹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还让张屠户帮忙,宰了一头羊。   带着崽子的那头母羊,因为再过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生下小羊羔,而被临时赦免、幸免于难。   晚食大家吃的饺子。   家里人多,饺子馅儿也就多预备了几种。   菘菜猪肉、酸菜猪肉、韭菜羊肉、韭菜鸡蛋、萝卜羊肉、猪肉丸子、羊肉丸子……而且考虑到两个女婿都来了,还特意做了一份虾皮蚬子干配猪肉菘菜的。   吃完这一餐,李桃、李梅和李云珠都带着自家夫婿走了。她们再来,就得赶到初二回门的日子了。   至于说年三十晚上,是要跟婆家一起过的。而初一白天,要跟婆家亲戚和乡邻亲朋互相拜年。   忙忙碌碌地应付完了这一天,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全家人一大早就起来打浆子,吃了早食,便开始最后一波忙碌:   贴窗花、贴对联、贴门神,贴“抬头见喜”、“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小条幅……   李家的每一套房子,每一个窗户上,都贴上了喜气洋洋的红色窗花和福字。   每一扇门上也都贴了对联。   篱笆院儿大门口贴的是:“四时和气春常在,一家安乐庆有余。”   不过可不只是大门口贴了春联,几乎每一扇门,都贴了对子,只不过有些长,有些短,各房有各房的特色。   这春联不是从集市上买来的,而是家里人裁了红纸,让李希文执笔写上去的。   其实往年这个事儿,都是李槐的活儿。   李槐一直写得一手好字。   但自打分家时候起,老爷子李景福和老太太乔细妹,就不大愿意跟大房有太多牵连。   这写对子的重任,老两口儿原本是想交给李希贤的。   只是仔细想想,李希文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   他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了,但在李槐两口子面前,到底也还是小辈。   根本就无法左右李槐的决定。   虽然对李希文没有尽力去为他妹子争取,老两口儿也有几分失望,但到底还不至于到了想要跟他断绝来往的程度。   再者说,这孩子颇有几分呆气。   倘若不让李槐写对子,再不让李希文写,说不定李希文便会当众刨根问底,非得把他这一肚皮的疑惑,都问明白了不可。   与其到时候大家脸上都难看,还不如糊涂过去呢。   老两口儿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李希文这个长孙,于是每一副对联,都让李希文来拟。   李希文也兴兴头头地,给各房的屋门,都贴上了他觉得最合适的对联。   大房的屋门贴的是:春纳喜庆至,秋折金桂来。   二房的屋门贴的是:好花开富贵,喜鹊报平安。   三房的屋门贴的是:红梅多结子,绿竹广生孙。   四房的屋门贴的是: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   五房的屋门贴的是:福禄同春至,祯祥共岁来。   ……   王氏见了,脸色稍稍有些不愉。不过,念头一转,便又爽朗地笑了:“哼!文哥儿这个小兔崽子,我就当他是好意了!”   ……   等到连猪圈都贴上了大红的福字剪纸和“六畜兴旺”的竖条幅,这一波就算忙完了。   一家子乐呵呵地欣赏着红彤彤的窗花、福字和红底黑字的对联,一个个对家里的两个读书人和一个小旗交口称赞,把能想到的吉祥话都说了一遍。   乔细妹那边,已经张罗着安排让几个儿媳妇儿各司其职,提前开始处理晚上年夜饭要用到的食材了。   ------------ 第252章 满足   年夜饭十分丰盛。   老太太乔细妹亲自带着冯氏、陈氏掌勺。   手艺不佳的聂氏、王氏,还有太久不做活儿、难免手生了的曹氏妯娌三个,专门负责给乔细妹她们打下手。   孩子们平日里帮忙烧火、抱柴禾之类,这时候也都免了。   主要是过年期间,怕孩子们一个不留神磕着碰着,万一再哭喊起来,不吉利。   自打进了腊月,李家人就开始有意识地让孩子们“忌口”——渤海郡风俗,过年要讲究口彩。自打小年开始,就一定要说吉祥话。   若是那不会说吉祥话的人,这时候只要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注意保持沉默就好。   不过,今年乔细妹打定主意给大家伙儿过个肥年,所以这年夜饭的丰盛程度,必须得有新突破才成。   老太太决定,菜的数目不必多,但必须硬!   比如说家里不是昨天刚杀了一头猪和一只羊嘛,这猪肉和羊肉,自然就是这顿年夜饭的大菜主角了。但寓意非常吉利的鱼,也绝对不能少。   家里提早就准备好的那些白条鸡、白条鸭,这会儿自然也得派上用场。   老太太乔细妹最后定下来的菜单,让一家子都喜得合不拢嘴。尤其是孩子们,一个个乐得直蹦高儿:“哦!哦!有肉吃咯!”   孩子们这样开心,喊出来的话又很是吉利,让一家子都由衷地笑得更欢快了。   乔细妹定的菜单,主要包括十道热菜,四道凉菜。   十道热菜是:   红烧鲤鱼、冰糖扒肘子、酥炸排骨、虎皮鸡、清炖羊肉、四喜丸子、酱卤猪蹄、五花肉炖豆腐菘菜、血肠汆酸菜、鸭腿烩山珍……   四道凉菜是:   凉拌海蜇皮、酸辣海带丝、爽脆双菜心、油爆花生米……   主食是白面馒头、江米年糕和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些精细的粮食,平日里老李家人可是绝对舍不得吃的。至少乔细妹是绝对舍不得拿出这样精细的粮食给家里人吃的。   她觉得,粗粮一样能填饱肚子,买一斤细粮的钱,都够买好几斤粗粮了。平常日子里,那还不是吃饱了就成?不年不节的,怎么能光为了一张嘴,就如此败家?   但现在是过年啊!   而且今年的日子很是兴旺。   乔细妹发自内心乐意让家伙过一个心满意足的肥年。   所以,她选择的菜,除了几个给大家伙儿解油腻的小凉菜,都是大菜、硬菜;她选择的主食,也是平日里大家舍不得吃的金贵细粮。   这顿年夜饭,其实要是按照现代人的眼光看,那是既不科学,也不养生。   但在这个时代,若是能天天吃上这样水平的伙食,却是普通庄户人家,做梦都想过上的好日子。   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每个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儿。   最关键的是,这些菜今儿个不限量。   大家伙儿都可以敞开了肚皮吃。   反正大年夜晚上,是要守岁的。不躺下睡觉,怕自己睡着说不定还得起身走来走去呢,也不必担心会吃多了积食。   李家人的笑脸都是发自内心的,孩子们尤其欢快。   李云心看着这些菜色,忍不住分了一会儿神,回忆起自己上辈子的生活来。   还记得上辈子若是过年的时候,都是这些大菜,怕是自己吃上两三口,就得撂了筷子了。说不定还会抱怨素菜做得太少,不够科学,不够健康。   但是眼前,面对这一桌子的大餐,此时此刻,她竟然只想流口水!   她内心还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我要吃肉!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   这虎皮鸡一看就很外酥里嫩!   那排骨上的肉那么厚,肯定是老太太特意留的!   那道烩山珍里面的肉好像不只是鸭腿,还有兔肉丁和狍子腿!   就在李云心的内心疯狂哔哔的时候,老太太和老爷子肩并肩坐在餐桌上首,示意大家伙儿都入了席。   乔细妹端起了酒杯,笑呵呵地说道:   “感谢祖宗保佑、感谢菩萨保佑、感谢神仙保佑!   咱们家的日子啊,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希望咱们家里人,能一直齐心协力,乐乐呵呵地。来年还能更好。”   其实乔细妹知道,自家人的人心,不算是很齐的。   但好在自己和老伴儿李景福的身子骨,都还算硬朗,几年之内,应该还能镇得住。   李景福也端了酒杯,憨厚地说:   “感谢祖宗保佑,咱们今年里,都要好好种地。”   听了李景福这话,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景福也笑了,提起筷子,就往自己面前最近的一盆血肠汆酸菜夹了过去。   老爷子都动了筷子,子孙们也都纷纷跟上了。   很快,装排骨的大盘和装虎皮鸡的盘子就一扫而空了。   紧接着,清炖羊肉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盆清澈的羊肉汤。   鸭腿烩山珍也迅速光盘了,冰糖扒肘子和四喜丸子很快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   所有人都在埋头狂吃,就连平日里吃惯了好东西的大房一家子,也忍不住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   很快,桌面上的肉菜,就只剩下了一个红烧鲤鱼。   这个之所以能剩下,完全是因为过年了,鱼是最重要的吉利道具,大家伙儿不敢抢。   就连几道凉菜和几样主食,也都快要见底了。   大家伙儿看着一桌子的空盘子空盆儿,忍不住面上都有几分尴尬。   乔细妹却笑了:   “胃口好说明身体好,这是好事儿啊!   来来来,我这就给你们添菜去。”   却原来乔细妹早就做好了准备,每一份菜都留有备份,这顿年夜饭,务必要让大家伙儿都吃到心满意足为止。   在几个儿媳妇儿的帮助下,乔细妹几乎只用了几分钟,就重新把桌子上摆满了好菜。   大家伙儿刚刚已经吃了一轮儿,差不多有个七八分饱了,此时见每一道菜都有备份,才有心思慢下来。   慢慢地细品这些好菜的滋味,也慢慢地啜饮杯中的酒水。   大家终于吃饱喝足了之后,就听到零零星星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李云心眯着眼睛,愉快地揉着肚子。   她刚刚把每一道自己觉得有兴趣的菜,都吃到了。而且,她根本就没去动手抢主食。在第二轮上菜的时候,她又眼疾手快地抢了一波菜。   不光保证了她自己吃得很爽,还照顾到了个儿矮手短的李云舒和李希杰。   ------------ 第253章 守岁   第二轮上菜,倒是没有达到片刻功夫就彻底光盘的程度,但同样也免不了一番慢动作版本的风卷残云、龙争虎斗。   到每个人都吃好喝好了,乐意撂下手中的筷子的时候,这些硬菜,都已经基本上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唯独红烧鲤鱼,因其独特的吉祥寓意、和不可或缺的地位,我自岿然不动。   基本上只有老爷子李景福、老太太乔细妹和不管哪个菜都想尝尝的李云心,在鱼尾巴上轻轻夹了一小块儿鱼肉。   血肠汆酸菜里血肠,一片不落都被挑干净了,只剩下了大半盆酸菜。   五花肉炖豆腐菘菜,几乎整个菜都失了宠,成了这张餐桌上唯一被剩下了的硬菜。   倒不是说这道菜就不美味了,而是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盯紧了那些纯粹的大鱼大肉,这道菜过于“清淡”,所以理所当然的,就得往后稍稍。   吃饱了肚子,女人们将碗筷拾掇了,到大厨房去洗洗涮涮,再去量了面粉,和面,揉面,再把几样菜蔬和事先备好的几块儿猪肉、羊肉,拿到屋里来缓霜、泡在水里加速化冻,准备剁饺子馅儿。   乔细妹从钱匣子里头挑了一些崭新的铜钱——这是她前些日子特意去宝庆丰换的——用皂角和热水洗干净了,单独摊在一个盘子里晾着。   李云心有几分纳闷,就多看了两眼,猛然想起来,似乎这是个上辈子也见过的风俗——   年夜饭的饺子馅儿里头,包上个铜钱。   倘若谁吃到了这加了料的饺子,就表示会在新的一年里头大吉大利、鸿运当头,走上整整一年的好运气。   李云心记得,上辈子老妈嫌弃钱脏,不愿意在饺子里头包硬币,每年都换着花样搞事情。   有一年包的是糖块儿,有一年包的是排骨,有一年包的竟然是一整块儿的胡萝卜。   但不管老妈在这特殊的饺子里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李云心总是能吃到,没有一次例外的。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当真以为自己的运气顶顶好呢。   现在才知道,其实,不过是包饺子的时候,故意做了记号。   等到吃饺子的时候,特意把那带记号的福运饺子,盛到她碗里罢了。   不知不觉,李云心觉得,脸颊变得一片冰凉,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她轻轻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脸上,竟然全都是泪。   她急忙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都擦掉了,还小心翼翼地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发现男人们喝罢了酒,正在吹牛,女人们都在大厨房忙碌,孩子们在跑来跑去,热热闹闹地追打玩耍,还有几个淘小子,正在玩儿花炮……   竟然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这可真是太好了。   要是她偷偷掉眼泪被人看到了,万一再张扬起来,她觉得实在对不住乔细妹。   李云心一丁点儿都不想给乔细妹添堵。   这个老太太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她一直是个在努力支撑起这个大家庭的母亲。   就像冯氏是个软弱糊涂的可怜人,但她也一直在努力做个好母亲。   李云心想起了自己真正的母亲,不由得就对所有已经做了母亲,尤其是那些拼尽全力努力去做一个好母亲的女人,都莫名地多了几分宽容。   李云心擦干净眼泪,心知肚明自己今年的运气应该也不会差——穿越这种事情都被她赶上了,还开了个日常经常没反应但关键时刻很给力的挂,还好意思说自己运气差?   哪怕她走在路上被花盆砸、去摘花被蜜蜂蜇、去趟集市被小偷追,进山打猎遇到熊瞎子,都不能说她运气差!   很快,更夫的梆子声悠扬地响了起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后是惯例的报更声。   一直到午夜,子时正,打更人的台词换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地同泰,新年大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地同泰,新年大吉。”   后面还唱了一段儿。   爆竹声和放烟花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了好久,今夜家家户户都要守岁。   李景福搂过来李希杰,逗他说话:   “南边来了一群鹅,霹雳扑通跳下河。打一种好吃的。我们杰哥儿猜一猜,是什么?”   杰哥儿皱了皱小眉毛,不知这猜的是什么。李云舒悄悄地给他做口型:“饺——子——”   李景福看见了,故意装作没看见,乐呵呵地等着杰哥儿一脸疑惑地扭过脸儿,冲着自己说出了答案:“饺子?”   李景福乐呵呵地掂了掂杰哥儿:“哈哈,猜对咯!我们杰哥儿真聪明!”   李云舒叉起腰,脸上那小表情那叫一个得意,简直就在明晃晃地写着:   “哼,还是我最聪明!”   冯氏笑意盈盈地,将桌面上摆着的花生、瓜子、蚕豆、冻梨之类的零嘴儿都撤了下去,又把桌面重新擦了擦。   一盘一盘白白胖胖的饺子下了锅,沸腾、翻滚、点水。再沸腾,再翻滚,再点水。沸腾三次,点水三次,饺子就出了锅。   桌面上摆满了一盘一盘的饺子,孩子们欢呼:“吃饺子咯”,纷纷拿上自己的筷子碗,乖乖地排排坐。   但其实这会儿,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塞了一肚子的零嘴儿,饺子虽香气扑鼻,鲜美诱人,却也实在吃不动了。   按照渤海郡的风俗,守岁不仅要吃饺子,放爆竹,放烟花,还得喝屠苏酒。   这酒李云心尝过一回,那滋味,很是一言难尽。   但过年就要喝屠苏酒,这是本地的规矩,哪怕是老李家这样的庄户人家,也得老老实实遵守。   这屠苏酒,是要从年纪最小的开始喝,按着年龄顺序,一直喝到家里年纪最大的老人。   李云心偶尔得知这规矩,一直觉得怪怪的。   还是有一回偶然想起来,问过于青梅,才知道这里的寓意。   原来对孩子们来说,长了一岁是喜事,所以这酒是恭贺,要先喝。   而对老人来说,长了一岁,不见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所以这酒是惩罚,要放在最后喝。   这个逻辑……李云心依然有些理解不了。   不过管它呢,入乡随俗吧!   按着年龄顺序,第一个喝屠苏酒的,是林氏怀里抱着的李烨,也是李家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第四代。   考虑到这么小的孩子其实没办法真的守岁,所以喝屠苏酒的活动,倒是早早地就开始了。   李家的屠苏酒,是用一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装着的,这一点倒是很新奇。   倒出来在一个小酒盅里,第一口就给了李烨。   ------------ 第254章 小猪   新奇的酒葫芦和小酒盅,吸引了李烨好奇的目光。又是娘亲喂给他的,他便毫无防备地喝下了第一口。   可这屠苏酒,毕竟是一股子药酒味儿,不但带着苦涩芬芳,还有几分辛辣。   李烨一喝到嘴里,就不小心咽了下去。   紧接着他便把小脸一皱,小嘴一瘪,眼瞅着就要哭出声来。   好在林氏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往李烨嘴里塞了一块儿窝丝糖。   窝丝糖几乎入口即化,甜丝丝的,还带着几缕焦香。   李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回味了一下,发现嘴里确实是自己没吃过的美味糖果,而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顿时被安抚住了。   下一个是第三代的老疙瘩,李希杰。   杰哥儿已经很懂事了,知道这是屠苏酒,知道大家都要喝,便一脸严肃地喝了一口。   紧接着是李希明。   明哥儿看到杰哥儿喝完了之后,辣得直吐舌头的表情,便左扭右摆,躲来躲去地不肯喝。   陈氏看着着急,干脆把明哥儿抱在怀里,哄着他张开了嘴,亲手捏着小酒盅,要喂他喝一口。   熟料明哥儿虽然张了嘴,却只含着这酒,不肯往下咽。   李桐悄声地给明哥儿说了什么,似乎是答应了要带他去哪里玩儿之类的,明哥儿这才委委屈屈地皱着脸,把这一口五味杂陈的屠苏酒给咽了下去。   紧接着就轮到了李云舒。   李云舒自己一手捏着酒盅,另一只手捏紧了鼻子,动作十分利落地闷了一口。   等到李云舒喝完,刚刚那个小酒盅,几乎就全都空了。   林氏忙接了过去,又从那酒葫芦里倒了一盅出来。   舒姐儿喝完了,按年龄,就轮到了三房的娇姐儿,娇姐儿捏着鼻子,只浅浅地啜了一小口,简直就像是沾了沾唇而已,却是任谁说都不肯再喝了。   下一个,按顺序就该是李云心了。   李云心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她是真心不想喝这玩意儿,尤其是那酒盅还是公用的……她有点控制不住想吐的冲动。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逃不过去的。   李云心把心一横,没接李云娇的酒盅,从林氏手上一把将那酒葫芦拎了过来,“咕咚”灌下去一大口。   为了不接触到葫芦口,她是把酒葫芦悬空,往自己嘴里倒的。   不出意料地被呛了一下。李云心忍不住咳了两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嗓子眼儿还有些冒烟。   但她还是蛮开心的。   毕竟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用到那个大家伙儿轮流用的酒盅了。   林氏冲着李云心眨了眨一边眼睛,然后在她惊讶的眼神里,淡然地笑了笑,说了句:“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性子”,便又把酒葫芦拿了回去。   别的孩子一个个都很乖,没出什么状况,也没人像李云心这样莽,直接上手从林氏手里抢酒葫芦。   于是,大家就挨排按着年龄顺序,完成了喝屠苏酒的程序。   老爷子李景福是最后一个。   他喝了满满一盅,不无感慨地说道:   “四世同堂啊!细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儿!我李景福这辈子,值了!   若是再能看到文哥儿和贤哥儿中举做官,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喝完了屠苏酒,吃完了饺子,一家人各个都开始犯困。   乔细妹搬进来一只大木盆,里面装了半盆冻得结结实实的花红。聂氏伸手就捞出来几颗,冻得粘在一起了。   她顾不得那股子冰的手指都麻木的寒气,径直塞进了嘴里。一边嘶嘶哈哈地吸着气,一边说:“好吃!好吃!就是有点儿拔凉拔凉滴!”   乔细妹白了她一眼,却不知是不是顾忌着“口彩”,竟然什么也没说。   只从大厨房里打了半桶水来,浇在了花红上头。   年纪小些的孩子们已经围拢了过来,把个大木盆给围得严严实实。   乔细妹笑道:   “都别着忙,等一会儿,等这花红上起了一层冰壳,你们再吃。现在别拿手摸,冰手。”   一边说着,乔细妹一边转身出去了,过了没多大会儿功夫,又搬回来一布袋冻梨,一布袋冻柿子。   这两样,跟花红一样受欢迎。   尤其是冻柿子,几乎每个人都爱吃。   牙口好的,缓一缓霜,就可以直接咬着吃了。   而牙齿没那么强悍的,就得把它搁在水里化出来冰壳,敲掉冰壳再吃里面化得软软的柿子。   还有些人,喜欢把它搁在炉子边上,或者炕头上烤着。   缓出来一层白霜,按一按、不软不硬的时候,就把它掰开来,一瓣一瓣地吃里面那形状仿佛蒜瓣似的果肉。   见了这么多好吃的,孩子们瞬间都精神了。就连之前哈欠连天的那几个,都觉得自己个儿不困了。   其中一部分,坚持守住了花红的木盆,而另一些更有追求的,已经人手一个冻梨或者一个冻柿子,跑到炕头上去烤火、缓霜了。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孩子们就开始按捺不住。   不过那花红上,也已经浮起来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壳。   孩子们只要捏着花红的长柄,将它们从水盆里拎起来,轻轻敲碎表面的冰壳,就吃得到哇凉哇凉、同时又甜美多汁的花红了。   而那些放在炕头上、或者炉子边儿,烤火缓霜的冻梨冻柿子,也都已经缓出来一层厚厚的白霜。变得不软不硬,正好可以下口了。   吃饺子,喝屠苏酒,玩花炮,吃冻货,但即便这些招数都用到了,孩子们依然还是没守住整个大年三十的夜晚。   到了丑正时分,差不多就都七扭八歪地睡着了,什么姿势都有,倒了一大片。   于是各房头的父母就把各房头的孩子们拎起来,简单拿块儿湿润的布擦洗两下,就把孩子塞进被窝,让他们睡去。   枕头底下,还得塞上一把铜钱,这叫“压祟钱”。   当然,后来慢慢地就演化成了“压岁钱”。   李云心算得上孩子里头坚持得最久的一波了。   但她依然感受到了汹涌的困意。   年轻就是好啊,几乎没有睡眠问题,到点儿了沾枕头就着!   李云柔和李希贤也一直在极力坚持,李云心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预感到自己快要挺不住了,干脆自己径自去打了热水洗漱了,然后自己钻了被窝。   这时候,早早就已经扛不住了、头一批睡过去的李希杰和李云舒,都已经睡成两只憨态可掬、打着响亮的小呼噜的小猪了。   李云心挨着两只小猪睡下了,很快就心满意足地打起了小呼噜,成了第三只小猪。   ------------ 第255章 偶遇   初一,一大早,几个严重睡眠不足的娃,就被爹娘喊了起来。   看着李云舒和李希杰脸上的红印,和那睡眼惺忪的小模样,李云心忍不住把两个小家伙儿都搂了过来,挨排在两个小家伙儿的两边儿脸蛋上,都香了一口。   正月啦。   正月里,有很多讲究,也有很多忌讳。有一些莫名其妙,有一些让人幸福得冒泡。   比如从大年夜开始不许扫地,或者即使扫了地,但不许倒垃圾。   一定要过了初五迎财神之后才可以把垃圾倒出去。   这一条规矩,李云心就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还有,初一竟然不许睡懒觉!   据说是因为,初一是新年里头的第一天。   所以,每个人都要早起,新年里才能勤快肯干,不会时不时地犯懒。   这简直比不让人倒垃圾更难理解好吗?!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打了一盆温水洗脸,脸一沾水,便精神了不少。   闻着炸饺子的香味,更是精神振奋。   今儿个仁哥儿要去相媳妇儿,老爷子、老太太、聂氏、李柳,李希仁本人,都得到场。李云心老早就惦记着这件事儿呢,也跃跃欲试地想跟着去。   不过,她自打开始练箭以来,还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哪怕一天的定课呢。   李云心上辈子,多少有点儿完美主义强迫症,这辈子虽说没有把这毛病带过来,但也不愿意轻易打破自己的习惯。   在练箭和抢先看未来嫂子之间,她纠结了不到一分钟,就决定还是继续去练箭。   反正跟一家人已经熟悉到她随时都能自由出入,再者说,于家的校场过年也是不关闭的,她坚持练箭,也影响不到于家的仆人休假。   虽然她也挺想去铁匠炉看看的,但练箭却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三十儿当天她都坚持下来了,更何况是初一!   ……   不过,李云心做梦都想不到,她今天在于家竟然真的遇见了“大人物”。   一直住在得月楼的两位客人,今天竟然也来到了校场。与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脸色微微带几分苍白的楚轶。   其实楚轩之前就经常在得月楼上用千里镜四处张望,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   也不止一回见过,李云心练箭练得满身大汗,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模样。   李云心不知自己还有两位观众呢,见到两人冲着自己友善地微笑,她也很友善地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然后只好奇地看了楚轶一眼,跟她点点头算是问候,便继续埋头练箭去了。   李云心练的依然是固定靶子,只是手中的弓又加强了一些。   她现在用的是一石半的弓。   不过,李云心觉得,接下来可能一两年之内,她都不打算换弓了。   虽然弓箭的射程越远,带来的安全感越强,但她必须在自己的身体健康和严苛的锻炼之间,尽力找到那个平衡点。   保命的前提是有命在。把自己都练伤了甚至练死了,还要这技术有啥用?   楚轩、楚明泽、楚轶三人,见李云心如此淡定,只跟他们点了点头便继续练箭去了,心里头都有些奇怪的滋味。   他们身边的护卫不多,但也是带着护卫的。   听说这小娘子狗腿得很,对着于青梅的态度十分谄媚,导致于青梅像那些去逛花楼一掷千金的纨绔子一样,在这小娘子身上花了好多了银钱,还谁都不许说这小娘子的坏话。   这样一个趋炎附势之徒,见了自己这几人,难道不应该变着法地套近乎么?   还是说,这只是欲擒故纵?   李云心不知这帮人心里还有这么多丰富的内心戏,虽然她有挂能读心,但读心也是需要能量的呀!她也不能随随便便见到个人就去读心……   李云心自顾自地练箭,一直练到五百支箭射完,都没有再看楚家这三人一眼。   李云心仔细地感受了下,发现自己的双臂微微酸痛,但身上只是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倒是没有再大汗淋漓到整个人仿佛落汤鸡的程度,顿时对自己分外满意。   要知道冬天里穿得多,运动起来,就比其他季节更容易出汗。   虽然她提前做了准备,进来校场之前,特意换上了一件“如果站着不动,就会感觉到冷”的薄薄的小袄,但她出的汗只有薄薄一层,就说明她的体质,已经的的确确增强了许多。   她的身体,不再是哪里都软绵绵的小绵羊,而是每一块儿肌肤底下,都充满了矫健肌肉的小老虎了。   照着这个趋势来看,等到开春儿,她就要加练长跑。   要保证自己能有跑完马拉松的体能,也要有短跑的爆发力。   对了,还得多练习从山林之中穿梭。   为了保命和救人,李云心已经粗略设计好了接下来几乎一整年的锻炼方案。如果有哪里不合时宜,她会结合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但锻炼身体绝对是必须的。   别说渤海郡作为楚王的起家之地,一直笼罩着战争的阴云未曾散去,就算是太平年月,她也得有一副抗折腾的好身板,才方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练完了箭,李云心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楚家三人完全被无视了,不由得有点面面相觑——莫非传言不实?   李云心一门心思只打算快点洗个战斗澡,换了衣裳就赶紧回家。说不定能听到一些关于未来二堂嫂的第一手新鲜资料。   毕竟就聂氏那个德行,要挖出来点儿信息简直忒容易了。其实即便你不大想听,都不一定能拦得住她那张嘴。   心里想着这些家里的事儿,又是在她一贯很熟悉和放松的于家,那个最是看她不顺眼的盛家大娘子也早早搬走了,李云心的心态,难免有几分放松。   虽然也知道楚家这三人必然是身份尊贵的客人,但这会儿,哪里会在意他们怎么想?   她跟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   至于说借势么,一来,她本身并没有太多“借势”的需要,二来,就她目前那点小打小闹,有个关系亲厚的于青梅在,就已经足够了。   洗漱完,换了厚衣裳,李云心牵着小乖出门,溜溜达达地上山转悠了一圈儿。   她估算了下时间,干脆只挑了近处走了走,没敢往远处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骑着小乖回了靠山屯。   小乖本来就是她的马,虽然对外一直都说是于青梅的。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啊!   让家里的孩子们跟小乖玩儿一天,用玻璃盖儿想也知道孩子们得多开心!   ------------ 第256章 佳媳   果然不出预料,李云心牵着小乖回了李家大院儿,孩子们都欢呼着扑了过来。   包括那些跑来李家,乖乖地听着李云舒的指挥,排队玩儿滑梯和跷跷板的那些别人家的孩子,也都一脸紧张又期待,眼睛亮晶晶地凑了过来。   有些小娃儿已经开始吃手手了。   高头大马!   虽然小乖并不算高大,但对很多小娃儿来说,依然是个庞然大物。   与那些既好奇又胆怯的孩子们不同,已经跟小乖接触过不止一回的李家孩子,一个个都兴奋得要命,尖叫着就冲了过来。   李云心急忙搂住小乖的脖子安抚了它一下,这匹马虽然温驯乖巧,但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尖叫声的刺激呀。   还好,小乖没有尥蹶子,这名儿看来没取错。   倒是灰灰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渤海郡这边讲究,过年就连牲口也要歇三天。   所以灰灰今天没有被蒙住眼睛拉磨转圈儿磨豆子,而是被拴在驴棚子里,在安心地吃草料呢。   那只之前被关在鸭圈里的母羊,李希仁已经给它单独改了个羊圈。   之前李云心给孩子们做玩具,占用了院子里不少地方。   所以李希仁盖羊圈的时候,满院子踅摸了半晌,还是没找到合心意的地方。   最后就干脆在原本鸭圈的位置上,分了一块儿地出来,做了个带顶棚的小窝棚,给那头带了崽儿的母羊住。   那头羊经过同伴被宰杀的惊吓,一开始还消瘦了不少。   这些日子,眼见着自己的待遇一直没变,甚至还有了单独的住处,似乎确定了自己已经铁定逃过一劫了。这几天食量大涨,简直跟吹气儿似的,嗖嗖地胖了起来。   看着这头羊白白胖胖的身影,李云心忍不住有些汗颜:倘若它明年这时候,还是这么胖,自己怕是十有八九会忍不住,要惦记着在家里头吃羊肉火锅了……   那头羊似乎注意到了李云心的目光,抬眼看了看李云心,一双黄色的瞳眸,看起来,竟然似乎有几分冷漠。   李云心楞了一下神,刚刚,她从一头羊的眼睛里看到了表情?   她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待要再仔细看一看,那羊却又低下了头,安安静静地开始反刍,不再跟李云心对视了。   李云心揣了一桩心事,看着就不大活泼。   很快就被李希贤发现了:   “心姐儿,你在想什么?可是这些孩子吵到你了么?”   其实李希贤更想问李云心,是不是身子不舒坦了,或者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了?   但考虑到今儿个是正月初一,说话得讲究“口彩”,只好换个法子问。   李云心见哥哥一脸关切,开心地笑了:   “没什么啦,我就是看着那头羊那么胖,想着它若是没揣小崽儿,可以吃羊肉火锅呢。”   一边说了这话,李云心一边偷眼去看那头羊的反应。   依然在反刍。   莫非之前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真的吗?”   李希贤犹然有几分不放心,他注意到了李云心那微微蹙起的眉头。   李云心以前矮矮的、五官不出色、肤色有瑕疵,头发也黄黄的像是枯草一般。但李希贤觉得,自己不过进了行知书院不到半年的功夫,妹子的模样,就已经变了不少。   现在那记忆里枯草模样的头发,已经黑亮润泽了许多。   一双眉毛又长又细、浓密清顺,看着就像是善画美人的画师,用淡淡的墨笔、精心画出来的一样。   整个脸上原本就最出彩的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地,黑白分明。眼睫毛也根根分明,又长又密,简直就像两排小扇子一样。   这双眼呀,一眨巴就是一个主意,一打转又是一个主意。   原本那晒得黑黝黝的皮肤,颜色也已经浅淡了不少,两腮上的高原红似乎也不知何时起消失不见了。   而且那肤色均匀光滑,就像剥了壳的煮鸡蛋。   就只可惜颜色还不大像,反倒有几分像那秋日里艳阳之下的小麦。   李希贤正想着妹子身上的变化,就听李云心已经笑着答了腔: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哥哥?”   李希贤也忍不住笑了:“哈哈,你个小馋猫!”   兄妹两人谈笑间,大门外来了一行人,是老两口儿带着二房两口子,还有二堂哥李希仁回来了。   李云心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回来的这几个人,各个面上都喜气洋洋。   若是他们没看上那裴英,或者裴英没看上李希仁,他们肯定不会是这样子的表情。   只是这位未来的二堂嫂裴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李云心拉住了李希仁,张口就问他未来的二嫂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李希仁原本听到这个话题,脸“唰”地就红了,不过,在听到李云心的重点竟然不是“二嫂好不好看呀”、“你喜不喜欢二嫂呀”、“什么时候成亲呀”之类的他预料之中的话题,而是直接问“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之后,李希仁原本那满脸的红晕,就又缓缓地退了下去。   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很坚定地回答说:   “你二嫂是个很贤惠很能干的人,二哥觉得,她跟你二伯娘性格很不一样。”   这话恰巧被聂氏听见了,顿时气得顾不得是正月初一就骂了起来:   “嘿哟李希仁你个小兔崽子!人家都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这媳妇儿还没娶到家呢,就开始编排起你娘来了!”   一边骂,一边上手就要抽李希仁。   李希仁虽然是个厚道又孝顺的孩子,却不是那种挨了打、也原地站着呆立不动的呆瓜,见聂氏扬起了巴掌,他就迅速溜走了,还远远地撂下了一句:   “娘你误会了,我只是说你们性格不一样,不是说你不贤惠!”   李云心忍不住捂住嘴巴偷笑起来。   大家伙儿也都笑了。   其实李希仁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更尴尬了。聂氏贤惠不贤惠,谁心里没数啊?!   别说是老李家,就是整个靠山屯,都没人敢说不知道!   老两口儿笑得也挺开心:“老二家的,大过年的,可不作兴打孩子。再说仁哥儿这都多大了,眼瞅着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你当着这么些人,咋地都得给孩子留几分面子。”   聂氏气得满脸通红:   “这小兔崽子,媳妇儿还没到手呢,我这当娘的,竟就说不得了!”   老两口儿含笑又劝慰了聂氏两句,最后还是老太太了解她,直接把她支走,吩咐她去干可以揩油的活儿:   “老二家的,小仓房里那些冻柿子你去挑一挑,拿到屋里缓霜,一会儿好分给孩子们吃。”   聂氏一听,心思顿时就被冻柿子勾走了。   ------------ 第257章 聘礼   聂氏急匆匆地应了一声儿,奔向仓房。   乔细妹不禁摇了摇头,但她深知聂氏的脾气,早就已经对她不抱希望,因此倒也没有觉得太过失望。   李云心在一边看着,顿时感到又好笑,又有些受启发。   古代这种大家庭,就像是个公司。   但跟公司不同的是,掌舵人是不会轻易将不称职的“员工”辞退的。而正因为家庭成员的特殊性,掌舵人往往被逼的不得不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真正尽了心思,缺点用得好了,倒是也能成为优点。   但,这就要求当家人格外的费心思了。   李云心忍不住看了一眼乔细妹的头发,乔细妹的头发一丝不乱,梳理得整整齐齐,束成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盘在头上,只是发色已经变作了灰白相间,竟然连一根黑头发也没有了。   李云心再看看李景福,老爷子的头发倒是比老太太看上去黑了不少,不知是因为老爷子体质更强,还是因为除了地里的活计万事不操心的缘故。   外头毕竟还是有些冷,一家子说了几句话,就进了屋。   李云柔给乔细妹和李景福分别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老两口儿喝了几口,辛辣又温暖的姜水一入口,就觉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等到身子彻底暖和过来了,乔细妹这才说起这回相看的细节来。   那裴英是个性子果断的,她已经委托了牙行,卖掉了家里的田和房子。   只是事先已经跟牙行约定好,田可以直接拿走,但房子她还得再住些时日。   得等她办完了家里的白事,让裴铁柱和陈彩莲两口子入土为安,然后再赶在热孝里出嫁,才能来收房。   牙行一开始不愿这么麻烦,但裴英愿意让几分利,牙行便欣然接手了。   裴英得了银子,也没有选什么吉日、吉时,当天就将她爹娘两个的丧事给办妥当了。   她弟弟为此还跟她生了一场气,但她愣是连解释都没有解释一句,只撂下一句话,让她弟弟自己想明白。   裴英的弟弟有没有想明白,乔细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裴英自己做主谈自己的亲事,竟然一开口就要了二十两银子。   这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李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这一笔银子数目虽大,倒也不是拿不出来。   让乔细妹觉得为难的是,这个口子一开,后头的孙儿们儿该怎么办?   当年老大李希文娶林氏,从聘礼到婚礼一整套下来,也没有花掉这么多银钱啊!   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年的收入,能剩下个二两银子,都算是勤快能干、又颇为擅于精打细算的人家了。   其实大多数人家,往往一年到头,能剩下个一两银,就算是能力强的。   更多的人家,一年到头不过是剩下几百钱。更有甚者,甚至还会背上一屁股饥荒,连第二年春天的种子和农具,都只能依靠赊欠。   乔细妹虽然为这银钱的事有几分烦心,但她真的非常欣赏裴英这个人。   裴英的性格,很对乔细妹的脾气。   二房的大家长李柳和聂氏,其实都不是合格的当家人。   二房这一家子,要想把日子过起来,需要一个会管人、也会管事,性格强悍,身体和精力都得跟得上的当家人。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二十两银子的前期投入,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毕竟那裴英姑娘发送爹娘,花的是她卖房子卖地的银钱。   这二十两银子,要的是李家人对这门亲事的态度,同时也是李家人帮她养弟弟的经济保证。   庄户人家,养活一个八岁大的小儿郎,养上十年八年的,也花不完二十两银子。哪怕将他从八岁养到二十岁,若是能抛费掉十两银子,都算是养得十分精细了。   乔细妹在回来的路上,基本上就把这些,全都想透彻了。所以此时提起这裴英姑娘,字字句句,都只剩下了赞赏。   见老太太这样满意,老爷子也很是高兴。   老爷子李景福对老太太的眼光深信不疑。当初老大娶曹氏,乔细妹就说过,曹氏有些自私自利,还有些小家子气,怕不是个合格的长媳。   当初老二闹得要死要活,看中了聂氏,非得娶她不可,乔细妹也说过,这聂氏的性格,怕是个好吃懒做的,只那身板么,瞧着倒是好生养。   当初老三娶王氏,乔细妹也说过:王氏这干活儿确实是一把好手,但性子过于要强,怕不是宜男之相啊!   ……   现在想来,乔细妹说过的那些,几乎都应验了。   虽然在自家孩子上头,老两口儿都屡屡栽跟头,但在看媳妇儿的眼光上,乔细妹似乎还从来都没有翻过车。   李希仁本人,对裴英也十分满意。   聂氏虽然不大乐意,但李柳见了裴英姐弟俩的相貌,却暗自说服了聂氏。聂氏一向对李柳言听计从,既然李柳都说了合适,她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儿媳妇,似乎是个厉害人儿。   将来,自己若是想跟曹氏一般,摆那刁里刁气的婆婆的谱儿,怕是不大容易啊。   只是,这份担忧,她也不大好意思宣之于口。   毕竟这媳妇儿是给李希仁娶的,而不是给自己娶的,更不是为了给自己摆谱娶的。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聂氏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倘若嘴上不嘟哝两句,那就不是聂氏了。   聂氏一边大口吃着冻柿子,一边嘶嘶哈哈地吸着气,还不忘跟王氏抱怨:   “你说说,这死要钱的丫头,哪里好了?   她当自己是个镶了金的?还是嵌了玉的?   竟然张嘴就要二十两!二十两啊!她一辈子见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老大还一根筋似的,才见了那么一面,就被那丫头迷住了!   整得五迷三道的,竟然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这银子他要自己挣出来!   就凭他?挣上十年,他能挣出来么?”   聂氏确实有点儿被李希仁气到了,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的。王氏笑呵呵地听着,不过她的安慰,听在聂氏耳朵里,倒更像是插刀:   “我看啊,仁哥儿这性子,是随了他爹啦。   当年二哥要娶二嫂你的时候,在家里又是要投井又是要上吊的,折腾得哟,咱老李家都出名儿了!   想当初,整个祥云镇周边的村镇,你问问哪个村不知道,李家二郎对你多么痴心一片呀?”   聂氏被王氏这样一说,也不禁回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日子。只是如今,儿子都生了四个,李柳对她,似乎也有些不复当初了。   ------------ 第258章 新妇   过了正月初五,李家又占据了靠山屯老槐树八卦论坛排行榜的风口浪尖。   无他,李家人出了足足二十两银子,给二房长子李希仁,娶了个带着拖油瓶弟弟、父母双亡的著名美人儿——铁匠炉的裴英——做媳妇儿。   虽然李家没有摆流水席,只是按着普通婚宴的规制置办的,但来看热闹的村里人真心不少。   大家都想看看,这裴家娘子到底是怎么一副天仙般的模样,竟然值当李家那个“抠门儿抠到远近闻名”的老太太乔细妹,舍得掏出来足足二十两白银!   按说一般的婚礼要雇轿子的,但乔细妹因为出了这二十两的聘礼,就想婚事一切从简。   而新娘子裴英,恰好也是个不讲究形式的。   这一点,从给她爹娘办丧事竟然都不选个吉日吉时,就看得出来。   李云心对裴英的干脆利落大为欣赏,甚至觉得她有几分离经叛道。在这个时代,办白事连个吉日吉时都不捡择的,也真是不多见。   李云心忍不住有几分怀疑,这姐姐,该不会也是个穿来的吧?   乔细妹一心想省钱,裴英也更在乎实惠而不是形式,两下里一商量,就决定不坐轿子了。干脆把雇轿子的银钱省下来,改用驴车接亲。   不过,这个提议,遭到了李希仁和裴英的弟弟两人的激烈反对。   裴英一巴掌就镇压了她弟弟,但对李希仁,却不能这样粗暴。   至少,在洞房花烛夜之前,还不能这么干。   奈何,乔细妹好话说尽,李希仁死活就是不同意。他的理由也很简单:   “奶,这该讲究的礼节是不能少的。大不了咱们雇一个便宜的就是了,但不能不雇呀!这婚事,一辈子就一次!”   “可这坐轿子,也不是什么必备的礼节啊。再说人家裴家的小娘子也不介意。”   “奶,人家不介意,是人家懂事儿。咱们不能欺负人家啊!”   ……   乔细妹觉得这个孙子是说不通了,但仔细想想,其实李家人都这样,对娶媳妇儿这事儿,各有各的执着。   所以,乔细妹干脆利落地改了主意。   轿子还是要雇一辆,但自家这么多人呢,轿夫的钱总能省下来吧!   李云心忍俊不禁,看出来乔细妹省钱的决心,便让她稍安勿躁。自己去找了于青梅,借了于家一辆小轿子来用。   于青梅听了前因后果,干脆利落地借了一顶中等大小的四人抬的轿子出来,还友情支援了四个轿夫。   乔细妹心情十分复杂,对李云心道:   “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人的情谊最是易变,你行事怎地这样没有分寸呢?”   李云心笑道:   “既然人心易变,那还不得趁着没变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没变的好辰光?”   眼见着乔细妹的脑瓜崩都快弹到她脑门上了,李云心忙躲开,想了一想又笑:   “奶,反正这人情已经欠下了,你就算现在再把这轿子和轿夫还回去,也不赶趟了,干脆就这么用了吧!”   乔细妹既有几分欣慰孙女为自己着想,又有几分心疼这欠下的人情债,心中五味杂陈,竟然头一次开始反思起来——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抠门儿了?   或者,真的是素日里过于节俭了?   不过,既然有了不要钱的轿子和轿夫,这笔费用,倒是确实可以省下来了。这于家的轿子,比起她能雇来的,不论是木料还是款式,都要好上太多了。   到时候,就让李希仁骑着小灰去接亲吧。   其实这庄户人家,雇个牛车去接亲,就挺不错的了。真要像那城里人似的,新娘坐轿,新郎骑马,那得多少银子哟!   不过,既然李希仁坚持,李云心又帮忙借了轿子和轿夫,这回咱就奢侈一把!   乔细妹一边暗暗地在心里劝慰自己,一边操持着婚事的种种准备,最后把婚礼的正日子,安排在了正月初七。   初七这一天,差不多全村人都来看热闹了。   旁的村,比如铁匠炉,也有好些闲人特意早早出门,跑到靠山屯来看热闹。   新娘子的嫁妆就只有一口箱子,箱子里装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帮忙抬着箱子的按理说应该是娘家人,但新娘子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出了几十个铜钱,请了两个村里的闲人帮忙。   就连送亲的娘家人,都没有一个是裴家人。而是该算做大媒的田四娘,帮忙找来的田家人。   不过,虽然无人来送亲,来看热闹的裴家人却不少,只是各个都臭着一张脸。   他们觉得裴英的做法,把裴家人内部的矛盾暴露在了外人面前,是给裴家脸上抹黑。   只是,裴英的性子,连族长都没能压制住她,他们这些普通族人,又有什么办法?   最多不来参加她的婚礼,让世人都知道她与娘家不和,知道她无依无靠罢了。   裴家人知道,裴英心里对他们是有怨的。   所以,即便族长说可以接了她弟弟,到自己家中去抚养,也被她拒绝了。   裴英家的田,都是产量很差的河滩地,不值多少银子。裴英家的房子,同样是个年久失修的泥坯房,卖不上什么价。   因此,裴英把这房子和地卖出去的时候,裴家的族长便也没有从中作梗。   而裴英带着弟弟出嫁这事儿,却是让裴家族长非常生气。   他觉得裴英这是不信任他。   裴英只微微一笑,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淡然地看着他,害得他到底扛不住这压力,扭过头去:   “荒唐!一个小女子,出门子了就是外人,家里的男丁如何安置,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裴英却只微笑着说道:   “族长伯伯,我既答应了我爹我娘,要亲自抚养我弟弟长大成人,就不能食言。   但我又不可能不嫁人。   等到十年后再嫁,我固然等得起,但这十年间,给朝廷交的罚金、年年都要翻倍,族长伯伯是愿意替我出么?”   裴家族长被这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他可以暗示裴英不必遵守诺言,但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所以就只好耍横:“反正我不同意!”   裴英只微微笑,礼貌地送了族长出去,自己却依旧坚持着原本计划好的做法。   不过,为了解决族长这一重阻力,裴英暗地里去找过族长媳妇儿,送了她一个绞丝银镯子,求她在族长面前为自己转圜:   “伯娘一向疼爱我和我弟,我心里都知道的。实在是,我当初既答应了爹娘,就断然没有不守承诺的道理。我弟我是必须带在身边的。别的事情倒是都好商量……”   至于族长媳妇儿是怎么攻略族长的,裴英不得而知。   但事后,族长确实不再阻拦她了。   但族长也只是没有主动阻拦她,却并不会去制止那些想给她使绊子的族人。   喜庆的吹吹打打声里,万众瞩目之中,裴英身姿款款地下了花轿,掀起了自己的盖头,嫣然一笑。   ------------ 第259章 认亲   这无疑是不合规矩的。   但,裴英的笑容实在是太好看了啊。   靠山屯的村民,和外村敢来看热闹的庄稼人,说不出太多有文采的词汇。   他们只觉得,看着裴英这一笑,就像是看到春天来了、雪化了、花开了,庄稼都“噌噌噌”地拔节了……   心里头便忍不住跟着她的笑而喜悦起来。   就连那些个本来打算看她笑话的裴家人,也呆了一呆。   裴家人这一点跟李家有些像,个顶个长得好。   任谁都没想到,这裴英平日里不言不语的,看不大出来。   今儿个这一笑起来,竟然让他们这些看惯了美人的,也跟着呆了一呆。   同样看呆了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李云珠的夫婿庞耀祖。   庞耀祖自诩阅女无数,却万万没想到,就在离自家地盘不到三十里地的铁匠炉,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美人儿!   李云珠其实已经很漂亮了,但李云珠身子瘦弱,更多的是楚楚可怜。   这位裴英姑娘,却更像是一匹身姿矫健的母豹子,让人明知道危险,却忍不住想要凑近那份优雅和美丽。   想到这里,庞耀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见自己啊,这回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了。   一个村妇,自己竟然从她身上看出来什么优雅?   不过是被美色迷花了眼吧!   李云珠站在庞耀祖侧后方一两步的位置,抱着裹成一团的孩子。   她本不想出来的,上回年前折腾一趟,她就已经很累了。   但庞耀祖坚持要来,李云珠担心他在李家闹出什么事儿来,不好不跟着。   此时从庞耀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李云珠忍不住心里一咯噔——这个孽障,怕不是对着二嫂起了什么心思了吧?   ……   天色已近黄昏,除了这一个小插曲,后面事事顺利。   李云心趁着大家都来看新娘子的时候,仗着自己的小孩身份,也抢先看了新娘子——灯烛之下看美人,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这婚俗倒是跟前世有些相似之处,新娘子在炕上“坐福”,坐得住才有福气;桂圆莲子花生红枣,寓意所谓“早生贵子”,“连生贵子”……   裴英乐呵呵地跟着夫家的孩子们互动了一阵,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李希仁来了,方才又把盖头盖上。   李希仁被弟兄们簇拥着,送进洞房的时候已经半醉,但人还清醒。   婚宴虽然规模不大,但家里的亲戚该来的都来了,处的好的相邻村民也来了不少。   李希仁喝了不少,好在帮忙挡酒的都挺给力。   再一个,李云心给李希仁专门备了一种酒水,虽然颜色和外头待客的酒水一模一样,香气也很相似,但度数却要低很多。   作弊程度,简直相当于让李希仁端着格瓦斯,跟别人拼高度白酒。   其中内情,李希仁知道。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这酒水的方子,也是李云心琢磨出来的。   反而满心感动地以为,是妹子待他掏心掏肺,为了他的婚事,跟于家二娘子那边,豁出去脸面,求了人家许多事体。   事实上,李云心确实沾了于青梅不少光。   但于青梅最大的好处——也就是李云心为什么要选定了于青梅——其实在于,她真心认同跟李云心的平等合作关系,也真心实意把李云心当做挚友。   于家隐隐传播的流言,于青梅曾经想要整治一番,倒是李云心拦住了她——李云心并不在乎名声如何,有些流言作为掩护,她反而觉得安全感倍增。   李云心不怕被人当做势利小人,也不惧被人当做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徒。反而是能够不暴露实力,暗暗积攒下家业,更符合她的目标。   毕竟,一个谄媚小人依靠溜须拍马能得来的财富总是有限的。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既然不是那种惊天的利润,一般小打小闹,自然也不至于被人图谋。   但,就是这小打小闹的财富,乡邻们的羡慕嫉妒也是跑不掉的。   刚刚在婚宴上,就有那借着酒话遮脸,把那些平日里不敢说的酸话,倒了个底朝天,没等乔细妹发作,就被李松给怼回去了。   李松这个人,不愧跟王氏是两口子。俩人说话基本上是一个风格的,专门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痛那刀子就往哪里捅。   乔细妹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突然觉得,以后等到老两口儿都不会动弹了那天,八成可以指望老三和老三媳妇儿了。   ……   第二天一早,新娘子裴英落落大方地跟着新郎李希仁来认亲。   认亲这个礼节,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做派,庄户人家有庄户人家的讲究。但总体程序是大差不差的。   先去祠堂摆了祖宗,然后再给老爷子老太太磕头敬茶,给老二两口子磕头敬茶。   跟老二两口子平辈的这些,老两口儿做主,免了磕头,直接敬茶就成。   毕竟老李家人口有些多,若是一直磕头下去,这早食就不用吃了。   跟李希仁两口子平辈的这些,只见礼就成,连敬茶都免了。   老两口给了新媳妇儿一对镂空的银镯子,挺平常的款式,重量也挺轻,应该是空心的。   裴英笑盈盈地受了,给老两口孝敬了两双鞋子。针脚细密结实,雪白的鞋底,青缎的布料,很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老两口儿都给了见面礼,旁人自然不好少了礼数。   李槐和曹氏给了一对锦绣荷包,裴英孝敬了两条蓝色细平纹棉布腰带。   李柳和聂氏给了一对银丁香,做工一般。   裴英不动声色地收了,笑着奉上两双棉袜子。   李松和王氏给的也是一对荷包,只是布料用的不是锦绣,而是绵绫。绵绫在绫罗绸缎之中,算是价格最便宜的。但这对荷包做工很不错,绣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裴英的还礼是两条细平纹棉布帕子。   裴英在帕子上绣了些花叶做装饰,看得出绣工也很不错。而且,这些花叶的装饰算是不会出错的种类,给谁用都成。   李榆两口子给冯氏的认亲礼,是冯氏亲手缝制的一件小袄。湖蓝的底色,上面盛开着一朵朵粉粉嫩嫩的并蒂莲,意头是极好的。   也不知这料子是冯氏打哪淘弄来的,作为送给新媳妇的礼物,倒是十分讨喜。   裴英见了,便笑意盈盈地谢过了冯氏,回了一件兔皮做的暖手筒,并一双白底黑面布鞋。   ……   李云珠给的礼物,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竟然是一面菱花铜镜,配一根金镶玉凤头嵌宝簪子。   这份礼物,却是比大多数人送的,都要贵重多了。甚至盖过了老两口儿和二房两口子的风头。   众人都把探寻的目光投到李云珠脸上:   这是何意?   ------------ 第260章 玛瑙   到现在为止,李家人送出来的最贵重的礼物,其实是五房两口子送的一件红珊瑚盆景。   这盆景,用的是个四四方方的白瓷盆,里面的珊瑚树红艳艳的,不过却只有半尺宽,一尺来高,倒也算不得多么珍贵。   但,若是小两口缺钱了,拿到当铺去,倒也能换来些银钱应应急。   裴英是个识货的,聂氏在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当吃不当喝,净整这些没有用的”,裴英就当没听到,只笑呵呵地回了老五两口子一顶紫貂皮帽子,一双白底黑缎面官靴。   老五如今是官身,送的礼物贵重些,也算情有可原。   但李云珠送的礼物,按理说不该越过老两口儿去,也不该越过二房两口子去。   这些基础的礼仪,她不该不知道。   再一个,李云珠是妹妹,越过自己的哥哥嫂嫂,也有些不礼貌。而李希文和林氏,只送了一幅李希文自己写的字,并三尺毛青布。   若是李云珠想多给些,其实送个荷包香囊之类,里面放些实惠的银子或者香料,也就罢了。   这样明晃晃地送了一面铜镜、一根金簪,加起来怕是比老五两口子的珊瑚树都贵上几分。这就叫人看不明白了。   李云珠被众人看着,嘴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但不等她说出什么来,裴英却接过了这份礼物,笑呵呵地道了谢,便回了一条白底绣花细棉布腰带,一顶水红色棉布帽子。   这两样却都是只适合妇人用的物件,姐夫庞耀祖,被明晃晃地忽略了。   李云珠的表情从似笑非笑,变成了真心实意的愉悦。   庞耀祖却像是被打了一拳,有些不敢置信。   这裴英,竟然敢这样无视他?竟然敢这样直接当他这个姐夫不存在?   裴英在李云珠面前片刻都没有停留,迅速地走向了二房的几个小叔子。几个小叔子凑了份子,送了新嫂子一套黄杨木材质的梳篦。   梳篦这东西,有卖的很贵的,也有价格便宜的。李家二房这三个小子李希义、李希道、李希德,不过挑了份中等价位的。   这套黄杨木梳篦,由一把宽齿梳、一把密齿梳、一把细篦,和两只雕了不同花纹装饰的钗梳组成。   算得上相当实用,又看得出一片真心实意。   裴英给每个小叔子送上一双鞋子,都是白棉布千层底配了青缎面。几个半大小子欢喜得很,直夸二嫂是好人。   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话无意中把长嫂林氏,得罪个精光。   三房的几个小娘子,李云秀、李云芳、李云娇,同样是凑了份子,合力送了一份礼物:   一套现今世面上正流行的瓷器餐具。杯碟碗盏俱全。   李云心一看便知,这是李梅家的瓷窑出品。   若是李云秀是从李梅那里拿的货,八成能得个亲友折扣价。不过李梅那个脾气个性,若是不收钱,怕是也不大可能。   这套瓷器看着很是精致。薄薄的白胎,虽并不透明,却偏偏有种晶莹剔透之感。   釉面上的图案,是釉下粉彩石榴百子图,配色娇艳,偏又有几分清新雅致。   对新婚夫妇来说,这寓意更是十分吉祥。   裴英嘴角微微翘起,笑意盈盈,送给几个小娘子每人一只绵绫荷包,一方细棉布绣花帕子。还细心地在帕子上绣了几个小娘子的名字。   显见这是特意精心准备的礼物,而不是那种送给谁都行的东西。   三个小娘子都很开心,尤其是李云娇,声音娇娇软软地道谢:   “谢谢二嫂。二嫂你对娇姐儿真好。”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当嫂子的对妹子好,不是应该的?”   大家哈哈地笑着,氛围很是快活。   李云心和李云秀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林氏,林氏只全心全意地抱着李烨,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但李云心觉得林氏那紧绷的唇线,多少还是出卖了几分她的心情。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老李家已经分过家了。   林氏平日里主要住在镇上,李希仁和裴英,平常却是要住在老宅的。   除了逢年过节、以及祭祖,两边多半不会碰面。林氏和裴氏之间关系好不好的,倒也不大要紧。   倒是将来,二房那几个小的娶妻之后,这妯娌之间,才有得明争暗斗呢。   李云心笑一笑,暗道这可真是“守着啥人学啥人”,自己跟乔细妹在一块儿,待得多了,竟然也开始事事操心了!   三房的小娘子和裴英互动完了,很快就轮到了四房的平辈们与裴英认亲。   李云柔送了一对自己绣的枕巾,裴英笑呵呵地收了。   轮到李希贤,这小子竟然送了一本《三字经》,还郑重其事地说,要留给李希仁的长子启蒙用。把李希仁喜得见牙不见眼,裴英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李云心的礼物略微显得别出心裁了一些,竟是送了一只活生生的野鸡。   这却是她下在山里的绳套,偶尔捕获的猎物。   好不容易逮到只活的,便剪了翅膀养在家里,原本打算,等空闲时便带到镇上酒楼去卖掉。   没想到,这么快二哥就成婚了,正好拿来做认亲礼,也好给新娘子补一补。   李云心把竖着翅膀绑着嘴的野鸡从布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家伙儿都忍不住了,这六丫头果然是个爱搞怪的!   裴英的脸更红了。   李希贤刚提了要给小侄子启蒙,李云心就送上一只补身子的野鸡……这兄妹俩,也忒促狭了些!   只是,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这礼物裴英却收下了。这回是李希仁直接接过去的:   裴英脸上的红晕很快就退了下去,笑着送了回礼。   李云心把玩着这份独特的回礼,竟是一块用红丝线打了络子,盛着一块儿半透明的七彩玛瑙。   李云心不由得有几分怀疑,这个裴英,将房子和田地都卖了,还坚持带着弟弟出嫁,陪嫁只有一口箱子,却为何准备的回礼中,有许多其实价值不低的东西呢?   像那青缎鞋面,绵绫荷包,虽然都不算太贵,但与裴英之前摆出来的贫女形象,十分不符。   而送给自己的这一颗玛瑙石,和送给陈氏的紫貂皮帽子,对裴英原本的家境来说,就更是太过奢侈了。   那紫貂皮可是很值钱的。   在渤海郡虽然不大稀奇,但拿到外省去,却是跟升龙岭的人参鹿茸一样,都属于稀有难得的名贵之物呢!   裴英家里,不是已经穷到连发送银子都掏不出来,还得卖房子卖地吗?为何竟然还保留着这些东西?   ------------ 第261章 家常   李云心把玩着随身佩戴的七彩玛瑙。   掌心和手指上的薄茧滑过玛瑙光滑的表面,感到一阵清凉。   玛瑙上面的络子已经有几分旧了,丝线都褪色了许多。   但这块儿石头本身,却越发鲜亮了。   不知是不是被李云心经常拿在手里把玩的缘故,这颗玛瑙的表面,竟然隐隐带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李云心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个二堂嫂裴英,似乎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者。   或者,若她不是穿越者,是重生者也有可能。   再或者,她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天赋异禀,独具慧眼,类似诸葛孔明一般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多智近妖之人。   从裴英嫁进李家门到如今,已经过了三年有余。又到了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春日。   李家的日子,真的今非昔比了。   裴英的弟弟裴苏,已经进了行知书院读书。   李柳曾经试图对裴苏下手,被裴英撞破,害得裴英失去了跟李希仁的第一个孩子。但奇怪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闹出来。   只是从那之后,李家二房,基本上就是裴英的一言堂。   再也无人敢反对她的意见。   好在裴英这个人,除了强势、精明,而且过于疼爱她的幼弟之外,倒也算得上是个好媳妇儿。   李家二房的儿子,没有一个进了行知书院的。   别说进书院了,就连进私塾,启蒙一两年的都没有。   但裴英却坚持把裴苏送进了学堂。   后来又不知从何处剜门盗洞,寻到了门路,把裴苏塞进了行知书院。   一开始,乍见裴苏的时候,丁先生很有几分不喜。   裴苏的相貌太过妖孽了一些,很不符合中庸之道,容易招惹事端。   他有几分想不通,山长顾先生为何会答应收下这个过于漂亮的小郎君。   然而,丁先生考校过后,对裴苏的喜爱之情,却是“嗖嗖嗖”地往上涨。   不过短短一瞬间,丁先生心中最得意的弟子,就从三年多来一直雷打不动的李希贤,变成了新晋妖孽才子裴苏。   李家兄弟依旧留在行知书院,并且,现在李希文和李希贤,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窗——李希贤因为课业成绩优异、进步神速,已经于去年年初,升入了甲班。   但李希文的成绩,却依然停留在过了童生试的阶段。   前后下场了两回,可惜始终榜上无名。   倒是林氏的肚子又大了起来。估摸着到今年夏末秋初,就能生下长房的第二个孙辈。   李希贤其实也想下场试一试自己的斤两,却被顾先生劝住了。   顾先生让李希贤把基础打牢靠,把该学的书都吃透,再多看些时文,多做些文章,然后再惦记下场的事儿。   李希贤从善如流,连童生试也没有去参加,一直在行知书院苦读。   渐渐地有些流言蜚语出来,一开始李云心还想着要不要收拾一下暗处那些散布流言的家伙,但李希贤却浑不在意:   “不遭人嫉是庸才。妹妹不必为我忧心。倒是你,怎么我听得有人传言,说你对跟那于家二娘子的关系,生了些嫌隙?”   “哈哈,这话打哪儿说起?”   李希贤看着李云心爽朗的笑脸,顿时觉得自己听到的消息做不得准了。   就像有人在背后非议自己一样,妹子跟于家二娘子走得近,自然也难免遭受他人非议。   难得的是妹子心性豁达大度,并不会为这些事情愁眉不展。   李云心也听到了关于她跟于青梅的关系的流言。   于青梅家里的三位贵客,如今只有唯一的女眷楚轶还住在得月楼。   楚轩和楚明泽在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于家。   一来,太久不露面,不利于楚家军的军心凝聚;二来,他们也需要去整合豫中郡、青州郡、荆昌郡等地那些分散的力量。   李云心和于青梅之间的那些合作,除了于老爷心知肚明,于家老三和老四猜到了一部分,但有相当一部分,并不为人所知。   于老爷倒是曾经向楚轩透露过一点儿。   但也仅仅是闲谈时提到了一些,并没有特意去辟谣。   不过,仅仅是这一点口风,就足以改善楚轶等人对李云心的态度了。   于青梅和李云心一如既往地投契。   只是,因为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倒是不像刚认识那会儿,那么经常黏在一起了。   渐渐地,就难免有些两人交恶的谣言,不知从什么阴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听了李云心的解释,李希贤便也不再担心了。兄妹俩聊了一会儿家常,就去二房看小妞妞。   裴英去年生下了一个女儿。   目前还没有取大名儿,家里人就暂且先“小妞妞”、“小妞妞”地叫着。   对裴英没有一举得男这件事,李柳很有几分不爽。   但当初,裴英的第一个孩子掉了,李柳本来就难辞其咎。更何况,他还有把柄捏在裴英手里。   自然是半句都不敢抱怨。   聂氏反倒不怎么介意。   反正仁哥儿两口子,也不会只生这一个就完事儿。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的。小娘子大一些了,正好还能帮着当娘的照看弟弟。   聂氏最大的爱好便是好吃懒做,裴英一嫁进来,很快便摸透了家里人的脾气。   于是对聂氏恭恭敬敬,给足了面上的尊敬。还隔三差五就给聂氏“进贡”一些小零嘴儿。   把个聂氏哄得心悦诚服。   天天笑得见牙不见眼。谁要是说这个儿媳妇儿不好,她都得跟谁急那种。   李云心现在的身高,已经基本跟李希贤齐平。   兄妹俩站在那里,就像是两竿挺拔劲瘦、生机勃勃的修竹,让人眼前一亮。   裴英也很喜欢这兄妹两个,对着他们,总是笑得柔柔的:   “贤哥儿回来了?裴苏怎么没回来?是不是在书院淘气,被先生罚了?   心姐儿快过来,小妞妞正找六姑姑呢!”   李云心笑着接过小妞妞,手势熟练地抱起了孩子。   小妞妞已经快满一周岁了,长得很像她舅裴苏,分外玉雪可爱,关键是还不怕生。   别人抱着她,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而是会一脸好奇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那双清清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李希贤也笑着回了裴英的问话:   “裴苏在书院里很受先生喜爱,先生罚谁也不会罚他呀!这回是顾先生带着裴苏去访友了,别人想跟着去都去不成呢!”   李希贤这话也是半真半假——顾先生带着裴苏去访友是真。   但书院里的学子们,遇到难得的假期,谁不想回家好好休息一番?倒还真没有几个想要陪着先生出去应酬的。   ------------ 第262章 递话   不过裴英却不知道这隐含的一层意思,笑得越发柔美动人了:   “来来来,贤哥儿、心姐儿,快到这边坐。将就吃块儿点心吧!嫂子这里简陋,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可不要嫌弃啊!”   裴英说着,就亲热地拉着李云心,把李希贤和李云心都让到自己近前来坐。   桌子上摆着茶壶和几样点心,用的也是李梅名下的瓷窑产的新式瓷器。   李希贤和李云心都跟裴英客套了一番。   李希贤捏了一块儿如意糕吃。   李云心也捏了一块儿,自己却并不吃,而只是撕下一小块儿,喂给小妞妞吃。   小妞妞吃了甜甜软软的如意糕,笑得越发可爱了,还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叽叽呱呱声。   李希贤也笑得眯了眼,乐呵呵地拿了个布老虎,在小妞妞眼前晃。   逗得小妞妞笑得更加开心了。   裴英心里很是愉悦。   四房一家子,除了四叔之外,每一个人她都喜欢。   四婶虽然有些时候很让人无语,但她那绵软的性子,其实是很好打发的。   而四房的孩子,各有各的好处,个顶个的招人稀罕。   有时候裴英就觉得,自己家的小妞妞固然千好万好,但自己这做娘亲的,心里头还是忍不住隐隐约约地期待着,这若是小妞妞将来长大了,能像四房的孩子这般,也算不白疼她一场。   李希贤和李云心又闲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他们俩主要就是来看看小妞妞,这孩子的小模样,实在是太招人稀罕了。   但裴英既然已经成了二房事实上的当家人,自然是天天都要从早忙到晚,几乎片刻不得闲的。   自己兄妹两个,若是屁股太沉,老在人家这里坐着不走,万一再耽误了人家处理事情,未免太没有眼色了些。   兄妹俩一出门,就跟陈氏走了个脸对脸。   陈氏牵着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小女娃的手,笑呵呵地看着兄妹俩:“又来看小妞妞了?”   小女孩也用一管好嗓音,脆生生地向李希贤和李云心问好:   “贤哥哥!心姐姐!”   声音清脆响亮,偏偏还带着小奶音,把李云心萌得不要不要的。   连忙从袖带里翻来翻去,找了半晌,找到一个花朵造型、用糯米纸包着的糖块儿,递给了乖乖的小女娃李云婉:   “婉姐儿真乖!这个玫瑰糖给你吃。”   李云婉仰着小脸儿,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心姐姐!”   陈氏的脸上也绽开了一个更真挚的笑,原本她对李希贤和李云心日日来看小妞妞,还是多少有几分吃味的。   毕竟李云婉也才两岁,正是可人疼的时候,可这兄妹两个,眼里几乎只见得到小妞妞,倒是甚少注意到自家的婉姐儿。   陈氏心中一直觉得李云婉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自打怀上李云婉,李桐就因为办差得力,得了上官的嘉奖。恰逢李云婉过周岁的时候,李桐又因功升了半级。   现在,李桐已经是个副百户了。   他这个年龄、这个出身,能做到这个职位,已是十分不易。   再想升官,怕是只能去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命了。   陈氏自然不愿意让李桐去拼命。   李桐却也知足常乐,愿意在这副百户的位置上,安安生生地待着。   每天抱抱儿子、亲亲闺女,陪着娘子到岳父跟前尽孝,小日子过得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陈氏一直觉得,这福气,大部分是小女儿带来的。   明哥儿大了,性子也有些变化,近两年来,越发爱和堂兄们一块儿疯跑。陈氏觉得这样子下去,未免太没出息,便把明哥儿送到了隔壁村的私塾去启蒙。   明哥儿自打上了学,除却休沐日,白日里便常常是不在家的。   陈氏日常就只带着小女儿。或是在家做针线、或是到亲戚邻里家串串门子。   当然,一个月里,也会有十天八天回去住娘家。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过下来,陈氏心里头,这小女儿的分量,便越发重了。   因此,对李希贤和李云心兄妹俩,独爱去探访仁哥儿家的小妞妞,陈氏心里头,就忍不住略微有几分酸。   李云心曾经变相给她递过话:   “小妞妞可是除了烨哥儿之外,头一个晚辈啊!等到她会说话了,可是要管我叫姑姑的!”   当然,真相实在很残酷——李云心跑得这样勤,并不是因为小妞妞是晚辈,而是因为小妞妞长得比婉姐儿好看许多。   婉姐儿的模样,其实也不是不好看。单拎到外头去,那也是个美人儿坯子。只是,在李家众人之中,不大出挑罢了。   李云心不缺妹妹。陈氏又经常带着明哥儿和婉姐儿回陈家。李云心他们对明哥儿和婉姐儿,自然就不如待天天都能见面的小妞妞亲近。   此刻,陈氏见李云心对待婉姐儿情真意切,心里的酸气,便被冲淡了许多。   不过陈氏今儿个来找裴英,却是有正事儿的。   因此陈氏只跟李云心略略寒暄了几句,便放了他们过去。慢悠悠地牵着小女儿的手,进了内室,便亲亲热热地跟裴英说话。   陈氏今儿个来,其实是为了李希义的亲事。   去年,李云翠已经说定了亲事。   现在等闲不出门,日日闷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专心致志地绣嫁衣。   当初为了给李云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裴英差点愁白了头。这个小姑子貌不惊人,要求却高。若是让她不满,便也等有让公婆不满。   裴英做事喜欢面面俱到,不爱留下话柄,自然要多费许多心思。   好不容易搞定了李云翠,李希义这边又到了婚龄了。   而李希义,却日日沉迷于走街串巷卖豆腐,竟然连半分想要结亲的念头都没有。   聂氏甚至曾经一度怀疑,这个二儿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怎么年岁到了,却不知道想媳妇儿呢?   李家人都挺替李希义着急的,也都在暗地里踅摸合适的人选。   陈氏今儿个来,便是给裴英送好消息来的。   陈氏娘家那片地方,李希义也去卖过豆腐。还去过不止一回。当地有个小地主家的独养女儿,就看中了李希义。   说起来,这里还有李桐一重功劳。   李桐常常陪着陈氏回娘家。   在外人看来,这是李家家风厚道,所以才舍得让儿子经常陪着儿媳妇儿住娘家。   这小地主家的小娘子,先看中了李希义。   再一打听,知道这小郎君,竟然是李桐的亲侄儿,这家小娘子的父母,顿时就心动了。   前些天,这家人特意寻到了陈家,送了礼物给陈氏,好言托了陈氏帮忙递话。   陈氏今儿个来,便是要把这事儿跟裴英说说,顺便探探裴英的意思。   ------------ 第263章 惊闻   这样一门亲事,若说好,也有它的好处——小娘子亲自看中了李希义,李希义若是也能看中这小娘子,两口子琴瑟和谐,便不愁这日子过不起来。   若说不好,也有它的不好处。   老李家人不至于入赘,那小娘子的爹娘,很显然是打着虽然把女儿嫁出去,但却可以像李桐和陈氏那样,常常住娘家的主意。   这不好处便是,名声上怕是不大好听。   其实,在裴英看来,二房这么多儿子,即便真的舍出去一个入赘,若是银钱给到位了,李柳和聂氏这两个主儿,怕是都会很乐意松口。   更何况,他们这一家,很显然并没有要李希义入赘的意思。   反而是李希义本人,未必会接受这门亲事。   只不过眨眼间,裴英就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系。   若是能让李希义松口,这门亲事就稳了。   女方家的条件,是明面上摆着的。   小地主家,必然有些资财。父母感情融洽,宠爱女儿,这女儿的性情想必是有几分娇憨的。   但具体说来,这家人的门风如何、行事如何,这小娘子的性情、人品,都需要仔细访一访,才能有个定论。   裴英一脸笑容,亲亲热热地送了陈氏出来。   等陈氏走远了,她的笑容就消失了,表情变得一片沉静。   裴英跟陈氏说定了,安排半个月后相看。   因为她需要时间来说服小叔子李希义。   陈氏不疑有他,欣然同意。回头便往陈家那边去的邻居,给那辗转托她递话的小地主家,捎了口信儿过去。   为了防止婚事不成对双方孩子的名声有损,他们预先约定了几个暗号。陈氏托人带了一盒香粉过去,这便是事先定好的、同意相看的意思了。   ……   李希贤和李云心跟陈氏道了别,便回了四房。   李希杰和李云舒都已经启蒙了——只不过,李希杰是在隔壁村的私塾上学,而李云舒,却只郁闷地呆在家。由李希贤、李云心和李希杰轮番抽空教她。   至于说李云柔为什么不教她?   实在是李云柔开蒙得晚,水平其实跟李云舒差不多。   所以她们俩现在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李云柔的数学天赋很不错。算账这方面,迅速超过了李云心,打算盘打得飞快。让李云心都觉得有点儿眼花缭乱。   李云舒不止接受新知识特别快,还展现出来了惊人的绘画天赋。   李云心每次看到李云舒,都觉得有几分隐隐的心痛。   这个女孩子,若是生在现代社会,怕是会成为一个活泼开朗的大学生,甚至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其实不只是李云舒,李云柔又何尝不是呢?   她若是生在现代,会成为那种数学特别好的尖子生,也会成为老师和学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吧!   但在这里,连进学堂去读书,对这姐妹俩来说,都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自己这个小身板,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从穿越至今,也已经有了三年多、将近四年的光景。   明面上,自己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但在自己内心深处,依然还像是一个常常忍不住思念故乡的过客。   也许,是时候该为小娘子们做些什么了。   说起来,大楚和大吴这两“国”的小娘子,运气还不算太坏。   民风开放,女子上街开店做生意,骑马打猎,甚至进出马场赌场,民众都是喜闻乐见。富贵人家,也有给家里的小娘子请西席,教授读书识字,作诗作文的。   只是,不论是大楚还是大吴,都没有专门面向女子的学堂。   不论是教授文化课,还是教授生存技能,好像都没有。   李云心就想从这里入手,办一所女学。   办女学,多半还得拉上于青梅。   若是没有于老爷家的名头镇着,怕是这女学的安全,就很成问题。   再者说,生源又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要收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人家多半不愿意来。   愿意教导家中的小娘子读书识字的人家,自然早早就备好了束脩,请好了西席;   不愿教导家中的小娘子读书识字的人家,又怎么可能掏一份银钱,把自家的娇娇儿送到你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劳什子女学里来?   如果要收那贫寒人家的小娘子,人家更不大可能来了。   既然是贫寒人家,家里的孩子,哪个不得当半个大人用?   小娘子多半比小郎君更加辛劳。   小娘子来上女学,家里的饭谁做?衣裳谁洗?牲口谁喂?   再者说,贫寒人家,谁又舍得掏出银钱,送小娘子进学堂学本事?   即便要送,怕是也优先要送小郎君吧!   除了生源,这办学的费用,也是个很要紧的问题。   若是自己掏,就成了做慈善,而且是注定亏本,注定无法长期坚持的慈善,只能短暂地利益到极少数幸运儿。   若是要收费,就等于在荆棘无数的前路之上,又加了一重荆棘。   ……   自打起了办女学的念头,李云心就跟魔怔了一般,心心念念都是这件事。   但要做好这件事,困难重重。   自己目前能想到的,就已经有这么多;等到她真的把摊子支起来了,要面对的问题,很有可能会更多、更棘手、更复杂。   李云心想跟于青梅讨论一下这件事。   她想办女学,官面上的手续之类的,必然还得于青梅出面。   当然,于青梅倒是不需要亲自去跑这些事儿,只要于青梅派个下人,拿上于老爷或者于三爷的帖子就成。   所以她就提笔写帖子,想要跟于青梅约个时间聊一聊——   三年过去了,于青梅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   于老爷似乎已经跟楚轩有了默契,要将于青梅许给楚轩最倚重的侄儿楚明泽。   至于说正式议婚,要等到楚轩彻底攻略了吴王的地盘,才能定准。   不过,这门亲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前线如果不出什么变故,吴地便是楚轩的囊中之物。   于青梅近日,已经被拘在家里绣嫁妆了——虽然只是走个形式,实际上于青梅一针一线也不会动。   但这个明面上的姿态,还是得摆出来的。   既然要这个姿态,旁人去拜访于青梅,或者邀请于青梅出来玩,就不能太过随意。必须得下个帖子,写个信笺之类的。   李云心端正了坐姿,往砚台里撒了点水,拿了个墨块儿磨了一会儿,提笔蘸墨,正要往帖子上落笔,就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响,李云舒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声音里带了哭腔,脸上还带了惊色:   “姐,姐,不好了!”   李云心被李云舒这番动静给吓了一跳,手上一抖,一滴浓墨就滴落下来,掉在了原本一片空白的帖子封皮上。   ------------ 第264章 动机   “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出什么事儿了?”   李云心见李云舒这样惊慌,一时倒也顾不上那被墨汁污了的帖子了。   急急地放下笔,关切地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舒姐儿。   舒姐儿一脸急切:“大姑来了,跟咱爹嘀嘀咕咕半晌。我借口给大姑倒茶,听了一耳朵。大姑这趟来,是要给大姐说亲!”   舒姐儿口中的大姐,指的自然不是李云珠,而是四房的长女李云柔。   柔姐儿的亲事,李云心原本不是很着急。   毕竟二房的李云翠,虽然已经说定了亲事,却还没有出嫁。   而三房的李云秀,更是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不过,看舒姐儿这副着急的模样,八成是大姑李桃,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给李云柔说了什么不靠谱的亲事了。   李云舒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接着说了下去:   “大姑说,她婆家的小姑子家的孩子今年二十三了,久闻咱姐的贤名儿,因此特意要娶咱姐做正妻。但我记得,那个家伙是娶过媳妇儿的!   大姑前年正月十五的时候来咱家,就抱怨过一回这事儿!   我记得她说她小姑子家的孩子娶媳妇儿,她好心好意去帮忙,结果因为打碎了一套什么碗,就被她小姑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大姑当时气得要命,在咱家赌咒发誓地跟咱爷咱奶说,人要脸,树要皮,她小姑子当着旁人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   她要是再搭理她那个嘴毒又刻薄的小姑子,她就是狗!”   李云心听了,也严肃起来。   这事儿,不止是李云舒记得,她也记着呢。   大姑李桃当初真是气得不轻。面红耳赤的,说话也有几分颠三倒四。   那副架势,简直就像是跟李梅吵架输了,还被李梅当众扇了两耳光一般。   李云心记得,大姑李桃的小姑子家里,似乎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另外还有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儿。   她夫婿去得又早,家里的几个女人,不知不觉便把这家里唯一的男丁,宠得没边儿了。   拿大姑的话来说,那家伙,简直宠上了天!   大姑家的小姑子常住镇上,开了家卖黄纸、金箔、银箔的铺子。这间铺子就开在大姑家的棺材铺边儿上。   借着棺材铺的光儿,这门生意几乎稳赚不赔。   这样一个家庭的独子,怎么可能不早早就娶妻生子?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的那场大姑受了气的婚事,似乎就已经是在给那男人娶续弦了。这才三年的功夫,竟是又要再娶一房了么?   李云心顿觉心下沉重。那男人,该不会恰是她想到的那种人吧?   可不管是不是,柔姐儿的婚事,断不能这样草率!   就算争不来,也得争一争!至少不能让她被人这样算计!   最关键的是,大姑这个人,这一回若是不把她伸出来的爪子剁掉,下回还指不定要祸害到谁身上呢!   李云心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收了,一边收,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做。   大姑这个人,虚荣、势力,无利不起早。   她既然肯揽下这桩事,而且还是为了“再搭理她,我就是狗”的小姑子,想必这事儿里头,利益不小。   坑了跟她并不亲近的侄女,就能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这笔生意,大姑绝对不会不做。   简直就像是一块好肉落进了狗嘴里,想让她放开,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她既然来游说李榆,想必也是算准了能够说得动李榆。   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怕是只能釜底抽薪!   李云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股子戾气涌上心头: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就让她尝尝什么叫强弓硬弩!   李云舒有点儿害怕地看着李云心的脸。   李云心的脸色黑得跟墨色一般,竟然一点儿都不像平日里教她读书、给她零嘴儿,还给她买绢花的那个好姐姐了。   李云心收拾好了书桌,一抬头就看到李云舒怯怯的表情,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吓着孩子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收敛了一下表情,摸了摸李云舒的头:   “舒姐儿别怕,姐这就去找他们去!”   李云心拉着李云舒的手,来到了李榆住的那间屋。   大姑正笑容满面地喝着李云舒之前给她倒的茶,还不忘了催促李榆赶紧答应下来:   “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还搁这儿犹豫啥呢?大姐还能害你咋地?   都是亲戚,知根知底的,条件又好,婆婆又疼人。除了之前娶过媳妇儿,那真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大姑,你这样睁眼说瞎话,良心不会痛吗?”   李云心高声问道。   李榆呵斥了一声:“怎么跟你大姑说话涅?”   但也仅止于此。   六丫头近些年来,越发在老两口儿跟前得脸,若是她去找老两口儿撑腰,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反正李桃的口舌还算锋利,跟六丫头斗去吧!   要是能压住六丫头,自己就顺势再收拾她一顿。若是压制不住,自己正好没有出头……   李榆的算盘打得精,李桃却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子跟李云心对上。   因为李桃着实有些心虚。   她知道李云心经常往镇上跑,又跟于家二娘子交好,真的听到过什么内情,也说不定。   李桃躲躲闪闪地转开了话题:   “心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哈!大姑知道你爱重你姐,但这门亲事真是不错!邱家人口简单,大郎的几个姐姐都已经出门子了,你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   李云心笑道:   “玉姐儿不是还没定亲呢么?这门亲事既然这样好,留给玉姐儿正合适。   玉姐儿嫁过去,就是亲表妹嫁给亲表哥,婆婆就是亲姑姑。想必也不用像旁人家的新媳妇儿那样,受婆婆磋磨。”   李桃被堵得哑口无言!可是,谁让玉姐儿的年纪偏偏跟柔姐儿差不多呢?   其实,李云心这一回,还真就算错了李桃的动机。   这回,李桃之所以揽上这份差事,倒还真不是为了银钱。而是为了玉姐儿。   李桃小姑子夫家姓邱。邱大郎有两副面孔。平日里温文尔雅,一旦喝醉了酒,就会变得极度暴虐。   而他偏又甚是喜爱杯中之物。几乎日日都要醉上两回。   这样一来,他的媳妇儿可就遭了秧。前后娶的两房媳妇儿,都是“暴病而亡”,但真实的死因,都是被他醉酒之后打死的。   邱大郎的名声儿传了出去,镇上的好人家,谁还愿意跟他结亲?   李桃的小姑子不得已,就把主意打到了玉姐儿头上。   反正玉姐儿还没定亲,嫁给自家大郎,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 第265章 决断   李桃怎么舍得把玉姐儿推进那个火坑里去!   但小姑子已经说动了李桃的公婆和夫婿,李桃不愿明着反对,跟夫家撕破脸,便把主意打到了柔姐儿头上,打算来一出李代桃僵。   柔姐儿论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不过李榆和冯氏,都不是什么靠谱的父母,一直没有张罗给柔姐儿说亲。   对此,李云心是喜闻乐见的,她不想柔姐这么早出嫁。   再说大楚的民风,女子十七岁出嫁,也还在正常范围。便更是乐得不去提醒这两口子。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李桃一直没给玉姐儿定亲——不就是当娘的心疼闺女,还想在家多留几年么!   不料,李云心还没来得及给柔姐儿打算,却被李桃钻了这个空子。   李桃心中有数。   只要安排一场相看,让那邱大郎见到柔姐儿一面,这事儿就成了一多半。   只要见上一面,那邱大郎必会对柔姐儿上心。   而小姑子既然那样宠爱邱大郎,必会依着他的意思,为他求娶柔姐儿。   李榆和冯氏两个,都是极好打发的主儿。   到时候,这门亲事成了,自己能从中赚到一笔谢媒钱不说,最关键的是,还能趁着这个空档,抓紧挑个好人家,把玉姐儿嫁出去。   到时候柔姐儿若是能收服了邱大郎固然是好,若是柔姐儿也不成了,玉姐儿既然已经嫁了人,小姑子总不好再打玉姐儿的主意!   李云心看着大姑李桃明明很心虚,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松口的模样,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对她使了个读心术。   探知了大姑的心思,李云心彻底怒了。   她真是想不到,有些人为什么竟然可以这么无耻?   心下愤怒,手上的力道便失了准头。   李云心把李桃掐痛了,李桃虽然自知理亏,却也不愿在小辈手上吃亏,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就想扇李云心一巴掌,被李云心一偏头,躲过去了。   李云心放开了李桃的手:   “大姑,你这算盘打得也忒精了些!   竟然想要让柔姐儿替玉姐儿去跳火坑,你可真是个好大姑啊!”   李桃被说中了心思,顿时面色青白,神情也惊疑不定起来。   她实在是想不透,自己到底哪句话漏了底?   李云心转过身去,上前几步,十分郑重又严肃地对李桐说道:   “大姑要说给我姐的这门亲事,那邱家大郎,十七岁就成了亲、二十岁就娶了续弦。   今年邱大郎二十三岁,又需要再续弦一回了。   前头那两房妻子,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爹,我大姑敢把这样的亲事,说给你闺女,可见心里压根儿就没把你当兄弟。   不,不只是没把你当兄弟,是压根儿就没把你当人看。   人心肉长,这世上哪个亲爹,能舍得眼瞅着让亲闺女被人活活打死?”   李云心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李桃,继续对李榆说道:   “即便大姑能忽悠到你答应下来也不怕。   若是你真敢让我姐嫁到这样的人家去,我就豁出去说服爷奶,开祠堂把你出族,再到县衙去告你忤逆!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做到!”   李云心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大姑李桃脸色无比苍白,简直像是所有的血色都消失了一样。   李榆气得直跳脚:   “这把她厉害的!你瞅瞅,这什么孩子,啊?”   只是,李榆气归气,却也知道李云心的脾气。这孩子的脾气比老太太乔细妹都硬。她既然这样说了,想必一定会这样做。   钱虽好花,但跟被出族、被告忤逆比起来,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大楚以孝治国。   若是被爹娘告了忤逆,轻者,得被打板子、还得坐监牢;重者,那是要流放充军、遇赦不赦的!   李榆对李桃讪讪地笑了笑:   “大姐,你看……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小六这孩子,那就是个搅家精。她要是闹腾起来,我可受不住。其实也不光是我,咱老李家,就没人能扛得住!”   李桃原本脸色虽然苍白,到底还是对李榆抱了一分希望。   此刻听到这拒绝的话从李榆嘴里出来,顿时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公婆疼爱小姑子,小姑子疼爱邱大郎,可她又何尝不疼爱玉姐儿!   虽然小姑子诅咒发誓地,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邱大郎一定不会像对待前头那两个女人那样对待玉姐儿……   但李桃对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却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   此时坑不到李云柔,若是不能及时想到对策,玉姐儿怕是就要去填邱大郎这个火坑了!   李桃越哭越伤心,越嚎越大声,直吵得李榆脑袋疼。   他向来就不是个能对女人耐得下性子的主儿,不然就凭冯氏那样温柔小意,还时常泪眼婆娑的,又怎么会时常被他磋磨?   今个儿李云心若是不撂下那些让老两口儿出面把他出族、告他忤逆的狠话,他也不见得真的就会拒绝这门亲事。   顶多,会借着李桃隐瞒了这事儿的由头,跟她多要一笔银子罢了。   此时银子没了,眼瞅着就要到手的鸭子飞了,李榆正满心不耐烦。   听见李桃哭,一开始他还有几分尴尬。   三分钟不到,耐心用尽,李桃竟然还越哭越厉害了,李榆就只剩下烦躁了。   “姐,你也甭在我跟前哭了。   你在我跟前哭也没有用。   嗨,我算是看透了,这个家里头,谁说话,特么的都比我说话好使。”   见李桃依然没有收声,李榆抱怨了两句,便自己起身躲了出去。   李桃失魂落魄地走了。   若是邱大郎那边的内情没有被心姐儿捅破,她还可以去求求老两口儿,半是哄骗半是蒙人,把这门亲事做成。   但心姐儿不知道从哪得了信儿,将她有意瞒下来的那些隐情,毫不犹豫地捅了出来,摊开在了人前。   这时候她就没法再去游说老两口儿了。   她打心眼里明白,老两口儿跟她,压根儿就是两种人。他们绝无可能赞成她这样行事。   再说了,玉姐儿虽然是她的命根子,但也只是老李家的外孙女。   而李云柔却是老李家的孙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老两口儿又怎么可能坑了孙女的性命,去成全外孙女呢?   李桃满嘴满心都是苦涩,摸了摸唇边,竟然不知何时,起了一大片火泡。   她头一次没有坐车,就只靠着两只脚,丧打幽魂地走了回去。   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柔姐儿这条路行不通了,但她也不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玉姐儿推进火坑!   实在不行,干脆就撕破脸吧!   李桃到了家,简单地洗了洗,就开始收拾东西。将私房钱和几样金银细软收拾完了,就喊了棺材铺子里的小伙计二柱子套了车,说要带着玉姐儿走姥家。   玉姐儿一贯不爱走姥家,也不喜欢靠山屯的这乡下地方。   但这一回,李桃的黑脸,成功地让玉姐儿没敢抱怨,而是乖乖地拿了自己心爱的几件玩物,坐上了二柱子套好的牛车。   ------------ 第266章 峰回   李桃带着玉姐儿回到靠山屯老李家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李云心这回没对李桃使读心术,也大致明白了她的心意。   看来真的是不管多么坏的人,都有她好的一面。   李桃跟老两口儿碰了面,未语泪先流,倒是把个迄今为止依然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玉姐儿,给吓了一跳。   “娘,你这是怎么了?”   “娘没事……玉姐儿你好好的,娘就不会有事。   娘之前想岔了。现在,娘哪怕豁出命去,豁出去跟你爹和离,也要护你周全!”   老两口儿忙问这是怎么了。   李桃三言两语就把小姑子家的邱大郎,已经害死了两个媳妇儿,现在把主意打到了玉姐儿头上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   至于公婆和丈夫的态度,从她这样急匆匆地带着孩子跑回到娘家来,也可以窥知一二。   老两口儿二话没说,就允了李桃想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   “桃儿你放心,俺们但凡有一口气在,都会给你撑腰!”   李景福甚至想要号召儿孙们,打到李桃的婆家去。   不过却被李桃劝住了:   “爹,娘,咱们不用这样冲动。   我先在这住上几天,我男人就该来接我了。   到时候,我就跟他分说明白。   他若是还偏着他娘他妹子,我就一脚蹬了他,回娘家来住!   这么些年下来,我手里也攒下来了不少银子,足够我日常嚼用,和陪送玉姐儿出门子!”   老两口儿见李桃有了主意,心里也安定了些。   虽然说这李桃都是做了祖母的人了,却闹着要和离,难免会被人笑话。   但老两口儿都是疼孩子的人。   玉姐儿这孩子虽然一贯跟他们不大亲近,但却是李桃的心头肉。   为了李桃,他们也不会挑玉姐儿的理,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玉姐儿跳进那个火坑,而无动于衷。   老两口儿见李桃为了玉姐儿,竟然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心里对这个长女的观感,也不由得好了几分。   当然,这也得益于李云心没有把李桃原本试图算计柔姐儿的事儿说出来。   那件事,知情人就只有李桃、李榆、李云心三个。李云舒略微知道一点儿,不知详情。李云柔只知道大姑李桃又作妖了,却不知她曾经这样用心歹毒。   李云心纠结了片刻要不要告诉李云柔。   不过她很快就决定,这事儿还是得让柔姐儿知道。   不然,万一柔姐儿还当大姑是什么好人,哪天一不留神被暗算了……接下来的日子,李云心还不得天天生活在深深的悔恨里呀?   至于以后跟大姑怎么相处——那就是柔姐儿需要操心的事儿了。   ……   大家都以为李桃这一趟要在老宅住上许久了,然而第二天,李桃的夫婿就追了过来:   “桃儿,你怎地都不吱一声儿,就这么带着孩子走了?”   “你还知道孩子?孩子都快要被你坑死了!”   ……   李桃的夫婿倒是沉得住气,不管李桃多么生气,他始终都能心平气和。不过,最后,他一句话就让李桃破了功:   “桃儿,我原本以为你是赞同这门亲事的。既然你不乐意,那咱们就再给玉姐儿踅摸别的亲事,妹妹那里,我去说。”   “说得轻巧!”李桃斥了一句,却已经哽咽起来,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李桃的夫婿看了看周围,李家人还算体贴,给他们单独留了个谈话的空间。虽然房门大敞四开,八成是预防一旦情形不对,就冲进来捶他吧……   李桃的夫婿厚起了脸皮,顾不得有没有人在听墙根儿了,将李桃搂进了怀里:   “桃儿,都是我不好,让你和玉姐儿受委屈了……”   李桃哭得更大声了。   李桃的夫婿又是哄又是劝,两人直闹了小溜半个多时辰才彻底和好。   然后李桃的夫婿竟然也决定,要在靠山屯李家老宅留宿一夜,陪着李桃住一住娘家。   第三天上午,李桃两口子带着玉姐儿就又回了镇上。   不过,在此之前李桃留了个心眼儿,她将一只紫檀木匣子留给了乔细妹,说是里头藏着的是她的私房钱,让乔细妹给她收好了。   以后等玉姐儿嫁了合适的人家,她再回来取。   乔细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李桃既然留了一手,就放心地带着玉姐儿,跟她丈夫一道回了镇上。   李桃倒是走了,但是她留下的问题还在。   那就是,该给李云柔,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李云心顿时陷入了操心模式。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柔姐儿自己,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李云心觉得,柔姐儿的个人条件其实很是优越。   勤快能干,家里地里的活计,她都拿的起来。   心灵手巧,女红做得有模有样。   外柔内刚,性情经得住事儿,立得起来。   容貌又出落得十分漂亮。   再加上她还识文断字,能写会算。   倘若,给柔姐儿找个人品端方、性情温和,在百姓人家里头,家境还算适中的读书人,应该也谈不上高攀。   只是,光是自己定准了主意也不够啊,必须得问问柔姐儿的心意,看看她想要找个什么样儿的,而且还得让李家人都统一思想。   ……   李云心皱着眉毛,冥思苦想的样子,被李希贤看到了,李希贤就笑着问她:   “心姐儿,这是怎么了?说给哥哥听听,看哥哥能不能帮上忙?”   李云心正在犯愁,一时没有绷住,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番。   李希贤惊讶得一双眉毛都要飞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李云心一番:   “心姐儿这么一点点大,竟然已经开始考虑嫁人的事情啦?!”   李云心气笑了,狠狠地拍了李希贤一下:   “闹什么?我才不要嫁人呢!这不是咱姐都十五岁了吗?就算十七岁出嫁,这时候也该开始踅摸合适的人家了。可是咱爹咱娘那样的,你觉得指望谁合适?”   李希贤急忙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听见,才一脸严肃地说道:   “心姐儿,你说话注意点儿!哪能这样说咱爹咱娘呢?   就算你明知道他们不靠谱,那也不该在别人面前大声嚷嚷啊!”   这话说得!   李云心笑了,李希贤也笑了: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李云心好奇地盯着李希贤,莫非,贤哥儿身边有合适的人选?   李希贤像是猜出了李云心的意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我跟裴苏商量好了,过些日子,要在家里简简单单地摆一桌,请几个同窗吃饭。   到时候我就把人带来,让咱姐见一见,你也帮着考察考察。”   李云心顿时眉花眼笑:   “你的同窗我也见过几个,你看中的是哪个啊?我见过吗?”   ------------ 第267章 小聚   李希贤想了想:   “你应该也是见过的。就是上回你去书院给我送书,咱们路上遇见的那个。他穿了件深蓝色直裰,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那个。”   李云心点了点头,她也想起来了。   那个小哥模样俊秀,举手投足斯文儒雅,带着股书卷气,偏眉眼之间还带着股英气勃勃,眼神清正坦诚,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李希贤见李云心想起来了,笑着说道:   “不过,光是咱们觉得好也没有用,还得看姐姐的想法。”   李云心忽然觉得有几分奇怪,李希贤可是“本地人”啊,难道不觉得这样算是“私相授受”?   李希贤像是透过李云心的表情猜到了她的想法,随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你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地胡思乱想些什么?”   李云心干脆问出来了:   “哥,咱们这么干,会不会不合适啊?”   李希贤笑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过是我和裴苏在家宴请同窗,偶然遇见了而已。   见过之后,你回头挑个时机,问问姐姐的意思,我回头再找机会问问我同窗的意思。   若是两边都觉得印象不错,咱们就试试看能不能促成这事儿呗。   又不是让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什么不合适的?   ……   两个孩子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来一件大事,竟是全然没有想到去问一下老两口儿,或者李榆夫妻这对父母的意见。   可见李榆私下里抱怨李云心的话还真没说错:   “心姐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把孩子们都带坏了!”   大概七天之后,裴英一脸喜色地把家里的小娘子都动员起来帮她准备小宴:   “贤哥儿和苏哥儿要在家里宴请同窗呢!   虽然要做的就是些家常小菜、粗茶淡饭,但咱们也不能太怠慢了!”   裴英的欢喜和兴奋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能邀请朋友来家吃饭了,这说明裴苏在书院,已经得到了同窗的认可。   而李希贤要和裴苏一起宴请同窗,也说明贤哥儿和苏哥儿两个,在书院里关系和谐,彼此守望相助。   李家的环境平日里就很干净利落,因为人口多,眼里有活儿的勤快人也多。   大家见到地上有什么脏东西,顺手就扫了。   去喂鸡喂猪,看到圈里有粪便,随手就清理了。   去年李云心折腾着用粪便、秸秆、落叶、腐土,尝试新法堆肥,还折腾过用粪便养蚯蚓,倒是搞得家里的畜生粪便,都有些供不应求了。   但这样干干净净的环境,裴英还是觉得有些不尽如人意。   到底指挥着李希仁和二房的几个男孩子,把院里屋里包括房顶上,都结结实实地打扫了一遍。   就连仓房地窖之类客人根本不会去的地方的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   甚至还给每个房间都重新糊了一遍窗户纸。   忙活了足足两天,终于到了休沐日。   李希贤和裴苏坐着同窗家里的马车,一块儿回了靠山屯。   一共来了四个同窗。其中三人是平日里就与李希贤交好的,另外一位是跟裴苏特别投缘,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   之前李希贤提起了要在家请他们吃饭,几个人都欣然答应下来,时间就定在了休沐日。   裴英见到马车进了院儿,就让李希仁去杀鸡,还把今儿个托王氏从集上带回来的新鲜羊肉,和从张屠户家里买来的新鲜猪肉,都整治起来。   裴英特意喊了李云柔帮她打下手。   裴英本身手脚麻利,做饭也很好吃。   李云柔的厨艺同样很不错,而且她还会一些独家菜式。   这个主要是因为,李云心有时候会怀念从前的菜,就说给李云柔听。李云柔听了也不问李云心是打哪儿知道的,就试着做了出来,给李云心吃。   每回柔姐儿都能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李云心吃了就觉得,虽然受限于食材和调料之类因素,跟她在后世吃到的菜式其实不大一样,但柔姐儿的厨艺,真心很拿得出手。   家里的小酒席,六个人,裴英准备了十二道热菜。另外还有果碟四样、凉菜四道、汤两道,主食四样。   任谁来看了这席面,都不得不赞一句丰盛周到。   来的几位同窗,都觉得这席面太过郑重,有些过意不去了。   李希贤笑着安抚众人道:   “我二嫂是裴苏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这是看裴苏瘦了,要给他好好补补呢!”   与李希贤交好的柴睿笑道:“原来我们都是沾了裴苏的光呢!”   一向跟柴睿形影不离的蔡立君也笑了,一双眯眯眼,更是眯成了两条线:“子明说得对,我们都沾了裴苏的光,咱们可得多敬裴苏几杯。”   因为同窗之间随意聚聚的小酒席,席面用了一张大圆桌,没有分宾主座次。   大家是胡乱选个看得顺眼的座儿就坐下了,团团围坐在一处的。   李希贤一边给身边的人开始斟酒倒茶,一边笑呵呵地把蔡立君给驳了回去:   “那可不成。裴苏年纪还小呢。还是以茶代酒吧。   再说了,咱们今儿个聚聚,早都说定了,要的是自在随意,又不是要斗酒。   你爱喝,这瓶子都给你,抱着喝去。但别扯着旁人啊!”   蔡立君拿扇子指着李希贤:“你瞅瞅,你瞅瞅,这就护上了!”   坐在裴苏身边的范梦阳也跟着起哄:“人家那可是实在亲戚,不护着裴苏,难道还护着你么?”   挨着范梦阳坐着的陈栩摇摇头,他在这几个人里面是年纪最大的,自然更成熟稳重一些:   “都别闹腾了,吃菜吃菜。   咱们闹腾惯了不觉得,贤哥儿和苏哥儿的家里人该吓到了。”   桌面上的四样果碟和四样冷盘已经摆好了。   季节所限,果碟是姜丝蜜枣、陈皮话梅、蜜酿冬瓜、点翠樱桃四样。这里唯有点翠樱桃这一项,是时新果品。另外三种却都是去年腌渍的蜜饯。   四样冷盘分别是凉拌海蜇皮、炝拌土豆丝、白切鸡、老醋花生米四样。都是平常小菜,其实若是按着李希贤的意思,有这些冷盘,再加上酒水就够了。   但裴英一直觉得,李希贤和裴苏的同窗,既是头一回来家吃饭,务必得招待好了,酒席不用大,但必须得实惠、郑重,让人感觉到自家人的诚意。   既然裴英坚持,李希贤就退让一步,依了裴英的意思。   李希贤给大家都倒了开胃的山楂枸杞菊花茶,也给年长善饮的几个同窗倒了酒。   最好酒的蔡立君,已经端起了杯子,轻轻地嗅了嗅,脱口赞道:“好酒!”   这酒水,是李云心特意给这场小宴找来的。   酒名叫梨花醉。度数很低,颜色清澈莹白,看着简直就像是高度烈酒。   其实品尝起来,却入口微甜、柔和醇厚、清爽宜人,而且只要别过量,一般不怎么上头。   片刻后,裴英、李云柔,李云心,便一趟趟穿梭着,将一道道热菜端上了桌。   ------------ 第268章 口角   热菜都是家常菜,但每一道菜,都实惠得很,透着一股子诚意满满。   酸菜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焦熘里脊、清蒸花蛤、麻婆豆腐、蒜蓉开背虾、小鸡炖蘑菇、豆瓣酱烧鸡翅……   这阵势,比之镇上的酒楼大餐,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有几样菜品,竟是几位客人从来没吃过、没见过的。   众人看着这些菜,忍不住食指大动。就连好酒的蔡立君也顾不得喝酒了,提了筷子,吃得赞不绝口。   李云柔一向是个心明眼亮的,看人也有几分眼光。   她拢共进来了四回,端了三盘子热菜、一盆汤,已经把李希贤的几个同窗的模样,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李希贤的这些个同窗里,裴苏是自家人,而且年纪最幼。   柴睿、蔡立君、陈栩,都比李希贤年长。   柴睿便是李云心见过,李希贤觉得适合做姐夫的那位俊朗少年。   刨除妖孽的裴苏和帅气的李希贤,柴睿算得上是剩下的几个人里头,容貌最出挑的一个。   蔡立君长得其实也不算差。   面皮白净、身材结实,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小腱子肉型男。   只可惜,蔡立君长了一对微微有些八字的浓眉、外加一对眯眯眼,乍看起来就比较像坏人。   范梦阳身材高大、豹头环眼,还长了一把大胡子。   天然带着种威猛之感,让人觉得他不似书生,反倒更像是个粗糙的武将。   偏偏这几个人里头,顶数他的打扮,最讲究这文人书生气。明明天气还不算很热,已经随身带上扇子了。   柴睿字子明,今年十六岁。   蔡立君和范梦阳都是十七岁,蔡立君的生日大些,恰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范梦阳的生日却在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两人走得近,跟生日的巧合也有几分关系。   陈栩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柴睿、蔡立君、范梦阳三人都未婚,而且都未曾定下亲事。   陈栩毕竟年长些,是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的。现如今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听说刚刚得了喜信儿,今年腊月前后,就可以升格做爹了。   后厨这边忙活完了,裴英将厨房交给了李云柔和李云心姐妹两个,自己到前头的东梢间里,去看着小酒席上的动静。   她不想干涉兄弟跟旁人交往,但又略有几分担心,若是万一有人借着酒劲儿撒酒疯,自己就在左近,也好及时救场。   为这,裴英故意拿了一副绣花绷子,坐在东梢间里,借口透气推开了窗子。   一边儿竖着耳朵听着堂屋里的动静,一边儿慢慢悠悠地做起了针线。   李云心是个性子急的,眼瞅大厨房里头四下无人,就直接问了李云柔的意思。   李云柔一开始只以为李云心是自己情窦初开,看上了李希贤的哪个同窗,笑呵呵地打趣她道:   “婚姻大事,自然有父母操心。你个小妮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然还编排起我来了!说,是不是你自己对哪个小郎君动心了?”   李云心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姐,人家跟你说正事儿呢!这是我跟贤哥儿一起商定的。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大姑那事儿吗?   那之后我们冥思苦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咱们先下手为强,给你定下一门好亲事。   到时候就没人能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呀!”   李云柔闻言,眼圈儿略微有点红,她微微仰起了脸,片刻后便恢复了:   “心姐儿,你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这种事是你该操心的吗?竟然还拉上了贤哥儿!”   李云心道:   “我倒是不想操心,但我实在信不过咱爹咱娘啊。   指望他们,谁知道最后能给你安排个啥样的?   你知道吗?就两三天以前,庄四婶儿跟咱娘提了提她家老四,咱娘居然还认真考虑上了!”   李云柔听了,也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   庄家人口那么多、关系那么复杂,庄四婶儿家的那个老四,还是个被庄四婶儿宠坏了的主儿。十六岁的人了,好吃懒做的。   既不像贤哥儿一样读书,又不像心姐儿一样能踅摸出来赚钱的法子,竟然连一天锄头都没摸过。   问题是庄家既不是地主、也不是商户,更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就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啊!   这样的人家不让儿子下地耕田就已经离谱的了,娘亲竟然会考虑他家……   李云柔点了点头:   “成,我看今儿个来的这些人,各有各的好处,也不拘定是哪个,你跟贤哥儿先探探人家的口风吧!”   李云心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   “姐,那要是他们都看上你了可咋整?你就不能先挑一个最有感觉的?或者给他们排排顺序?”   李云柔这下忍不住了,两个脸蛋儿迅速涌起来一抹可疑的红晕:   “你个臭丫头!我看你是皮子紧了,找打呢吧!”   “哎呀,姐姐饶命,小娘子饶命!小生再也不敢了!”   姐妹两个笑闹成一团。   嘻嘻哈哈地笑了半晌,就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接近了,紧接着便是聂氏酸溜溜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蹄子,搁这儿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呗?”   李云柔变了脸色。   “小蹄子”其实是很严重的骂人话了。她觉得聂氏有些为老不尊,压根儿就不该让李云心听到这种词儿。   忍不住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刺了回去:   “嗯,我们笑老陆家那头大花呢!只要有食吃,就死死地霸住那猪食槽子。拿棍子打都打不走,拿脚踹都踹不动!”   聂氏也变了脸色。   大花是老陆家养的一头母猪,很是贪嘴。吃得肥肥的。肚皮都拖到了地面上磨破了。   老陆家的老太太心疼大花,还特意给它肚子上包了个软乎乎的薄棉垫子。   李云柔这是指桑骂槐!是骂她贪吃,还骂她是猪!   聂氏两双眼睛顿时变成了阴测测的菜刀眼,挽起了袖子,摆出了茶壶的姿势,就准备开骂。   这时候李云心一脸天真懵懂地问道:   “二伯娘,小蹄子是什么意思呀?”   聂氏已经张开了嘴,那骂人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不上不下的,卡的她特别难受。   她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仁哥儿媳妇儿折腾了两天了,好像就是说今儿个要请行知书院的学子来家吃饭。   因为裴苏进了行知书院嘛。   之前仁哥儿媳妇儿已经明示暗示了好几回了,谁敢搅合了这场小宴,她就要给谁好看!   若是自己胆敢搅和了这场小宴,仁哥儿媳妇儿气性大着哪!   到时候怕是要断了每个月孝敬给自己的铜钱和零嘴儿了!   聂氏恨恨地想道:“这小蹄子!绝壁是故意的!”   一摔门帘子,气鼓鼓地出去了。   ------------ 第269章 赔礼   李希贤、裴苏和几个同窗,除了正当年的壮小伙儿,就是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区区六个人,竟然把十个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那菜盘子,可都快赶上洗脸的木盆大了。   冷盘和汤,也消灭掉了一大半,主食硬是干下去了三分之二。倒是最开始的几个果碟,以及一些酒水剩下了。   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转道去了书房——这是裴英跟大房借了一间房子,拾掇出来的,专门给家里读书的儿郎们用。   李云舒她们倒是不介意这个,平常她们就在四房的卧室里学习。   见李云舒学得起那么起劲儿,三房的小娘子都很羡慕。近些日子,也开始跟着一块儿学习了。   李云秀、李云芳和李云娇,现在都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李云秀的进境略快些,已经能不打磕绊地读完整本《三字经》,会写的字也突破了五十个。   而李云芳,只能磕磕绊绊地读下来大半本。   倒是李云娇记性好。《三字经》已经能整本背诵了,只可惜字却认不全。   四房的卧室里,日日书声琅琅。   今天因为来了客人,小娘子们不好意思,今儿个的功课就暂停了。   贤哥儿和裴苏陪着几位同窗,在书房喝茶闲聊,闲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几人又移步到院子里,参观了一番豆腐坊。   他们都吃过豆腐,也吃过李希贤带到书院的各色腐乳、豆腐干、千张、素肉什么的,但却从没见过豆腐是怎么制出来的。   见了石磨、大锅、炉灶,架子,包布,一个个都新奇得不得了。   后来几人还淘气了一回。挨排儿上手,摸了摸辛勤工作了半天,正在悠然享受片刻休息的毛驴小灰。   小灰是一头脾气不大好的毛驴,被摸了一顿。顿时就不开心了,甩着尾巴“嗷”地大叫起来。   驴叫声简直震耳欲聋,一下子就把几个人给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他们又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吹了半天风,李希贤和裴苏又陪着几位同窗打算进山转转。   李云心自觉带上了弓箭和她的梅花袖箭,默默地跟在李希贤身后,陪着他们一起去。   老林子里野兽众多,经过了一整个冬天,春季难免有几分躁动。   她着实怕这几个人在林子里出了什么事儿。   到时候请客的李希贤和裴苏,怕是难逃干系。说不定还会被人当做是故意害人,到时候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这些人的运气还不错,并没有遇到什么猛兽,李云心顺便射了一只獐子、一头狍子、两对锦鸡,还有三只毛色灰黄的野兔子。   贤哥儿的几个同窗不由得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李希贤这个不声不响的妹子,竟然还是个箭术高手。   君子六艺,也是包括骑射的。   在行知书院,他们都要学习骑马射箭。   但是扪心自问,他们觉得自己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李希贤的这个妹子,在山林之中,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似的,轻松自在、如履平地。她的箭术,也已经达到了随手一射,必有收获的程度。   一群人尽兴而返,李云心暗自松了口气,今天大家伙儿的运气都不错啊!   李云心叫上了李云柔一起帮她拾掇猎物。   拆分利落了,给李希贤的同窗们分一分,正好让他们带回家去,当做伴手礼。   算下来,李希贤的四个同窗,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条獐子腿、一条狍子腿、一只锦鸡,半只野兔。   四个同窗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来吃酒,也是带了礼物的。但不过是些平平常常的笔墨纸砚之类的,简单朴素、聊表心意罢了。   但李希贤和裴苏一直热情似火、盛情难却。最终四个人推辞不过,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送走了同窗们,李希贤特意去谢了裴英:   “劳烦嫂子了。”   “贤哥儿,莫要这样外道。   咱们这都是一家人,当嫂子的为你们操持,本来不就是应该的么?   再说了,有你在书院照应苏哥儿,我省了多少心!我这心里头,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这点子小事儿,值当什么!”   裴英说得十分真诚恳切,李希贤也不多言,深深地作了个揖:   “嫂子辛苦了。我跟苏哥儿是一家人。再说苏哥儿也没少照应我呀!嫂子也莫要外道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半晌,总算是告一段落。   李云心在一边等得抓耳挠腮,见两人说完了话,急忙抓住机会,匆匆拉走了李希贤:   “哥,你那边进展得咋样了?”   李希贤忍不住给了李云心一个脑瓜崩儿:   “瞅瞅把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给自己寻夫婿呢!”   李云心翻了白眼:   “可见你跟咱姐可真是如假包换的亲姐弟,这说辞都差不多一个模子出来的!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撒手不管了,你径自去跟咱姐说吧!”   李希贤笑道:“对哦,这主意不错。”   转过身,便施施然走了。   李云心气得直跳脚:“李希贤,你卸磨杀驴!”   远远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还夹杂着几声笑得呛到了口水的咳嗽声。   李云心喊完了才发觉,自己刚刚真是气糊涂了。   竟然自己骂自己是驴!   李云心原本是一肚子不爽,可是回到四房的卧室,一进门却又笑了。   李云柔和李希贤正在屋里等着她呢。   桌上摆了满满一碟子她最爱吃的兔肉干。   这方子她都忘记是从哪里看到的了,有一次偶然想起来,就跟李云柔念叨过一回。   结果李云柔就用她猎回来的兔子做了出来。   李云心一尝,这味道竟然比她记忆中的那种,还要好上许多!   后来李云心就特别喜欢打野兔。捉到野兔,即便是活的,轻易也不舍得卖出去。   反而都留了下来,交给李云柔,好做兔肉干呢。   李云心见了李云柔和李希贤兄妹俩这副架势,哪里还不明白?她故意板着脸,但微翘的嘴角边那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意。   李云柔强忍着笑意,招呼李云心:   “心姐儿快过来。姐这一回做的兔肉干,特别好吃。比前两回的味道都好!”   李希贤也强忍住笑,对着故意绷着脸的李云心弯腰作揖:   “心姐儿,今天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赔礼了。妹妹大人大量,姑且原谅哥哥这一回罢!”   李云心终于绷不住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两边嘴角都高高地翘了起来,叽叽呱呱脆声说道:   “哪有你们这样当哥哥姐姐的?我这头都快要急死了,你们还跟我打马虎眼!”   ------------ 第270章 罐头   “心姐儿,你尝尝这个。”李云柔眼疾手快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兔肉干,塞进李云心的嘴里。   李云心正说着呢,突然被打断了,呜呜了两声,不过发现嘴里是美味的兔肉干,也就懒得再说,开始细细地品尝起来。   李云柔笑道:   “心姐儿,这事儿本就不该是你操心的。现在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等着听信儿就成了。”   李云心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到底咽了回去。   柔姐儿这个心态,其实也挺好的。毕竟婚姻大事,光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不成。还是等着听信儿吧!   成与不成的,姑且不提。单说这多了一条渠道,总比靠着李榆和冯氏那俩不靠谱的,听不靠谱的媒婆那些张口就来的瞎话强得多。   说到媒婆,李云心又忍不住想起来给裴英做媒的田四娘。   田四娘的口碑是有目共睹的。   若是李希贤的同窗这条路走不通,回头就托那田四娘,帮柔姐儿寻一门好亲事吧。   虽然李云心特别不舍得让柔姐儿出嫁,但若是能及时给她定下一门靠谱的亲事,总比任凭她被不靠谱的爹娘和别有用心的“亲戚朋友”之流给算计了要好得多!   到时候可以让田四娘直接找上老两口儿,有了裴英这个成功的前例在,想必通过田四娘说服李家人,不会有多难。   李云心想明白了这一层,就安心吃起兔肉干来。   越吃越觉得“真是美味呀”。   若是把这东西卖出去,应该也能卖上不错的价格。   只是这东西,对原料、调料,和厨艺,都有很大程度的依赖。目前产量十分有限,若是要卖出去,自己就不够吃了。   若是要形成规模,就得找到合适的兔肉来源,比如说养殖起来。   但家里的地方,已经不够用了。   野兔繁殖力虽然好,但它们打洞的能力也太过强悍。倘若不用笼子养,只用围栏,是根本养不住的。   目前有这一座豆腐坊,就够大家伙儿忙活的了。   因此,李云心也就没急着把这兔肉干儿的规模化提上日程。   李家众人的日常,依旧以种田为主。   不过因为李云心这只穿越者小蝴蝶,一直忍不住替“家人”操心,玩儿命地扇呼她的小翅膀儿,导致李家的种田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   这三年来,家里添置了两头牛。   一头三岁的母牛,加一头半岁大的小牛犊。   李家把后院扩建了一下,又圈进来一些地,盖了个相当“豪华”的牛圈出来。   有了可以耕田的牛,李家男人耕田的负担,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   李云心还改进了堆肥的法子。后来又折腾出来养蚯蚓的招数。再加上家里开着豆腐坊,李云心干脆提出了套种养田。   其实这套种养田的法子,古已有之。在粮食作物之间,套种豆科植物,可以肥田。高粱地里可以在两垄高粱之间种一垄黄豆,小麦和绿豆也可以一行间隔一行,这样套种。   只是渤海郡的土地比起别处,已经算得上是相当肥沃的,很多农人就只顾着忙活眼前的种田,压根儿没有想到长远发展上去。   毕竟在这个没有化肥、农药、机械农具的年代,很多事情都得靠人力来做,桩桩件件亲力亲为,从日出忙到日落。   不管是种植本身,还是浇水、施肥、除草、除虫,都是非常耗费人力的。   一天到晚累成狗,很多时候根本就顾不上思考。   李家人若不是有了个李云心这样的特殊因素,多半也跟其他普通的庄户人家一样,用老法子堆肥、用老法子捉虫、用老法子育苗……   没有人会想到变化与改进,因为试错风险太大,他们承担不起。   而一直沿用旧的办法,一天天挣扎在温饱线附近,他们的日子就会继续往下沉,而不是往上升。   即便老太太乔细妹手里有几个积蓄,但这些积蓄,既要应付儿孙们的婚事,还要给为难遭灾的日子保底,更何况,还得缴年年都在涨的赋税、佃租,抵扣的兵役、劳役……   算来算去,他们的面前,总是有一条肉眼看不见,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无时无刻不在阻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过上富足安康的日子。   李云心看着李家人的日日劳碌,再看看靠山屯大多数人家的辛勤耕耘,总觉得有些心头不忍。   也许,她想办的女校,除了识字、算账、女红、厨艺之外,还可以教授一些跟农林牧渔以及养殖业等等生产劳动相关的知识和技术。   让这些东西传播开来。   她不知道这样下去,最终能够帮到多少人。   但能帮到一些人,总比敝帚自珍的好。能帮到哪怕一个人,总比一个人都帮不到的好。   可是,若是她真的要把这个学校办起来,哪怕一开始只办个小小的培训班呢,也需要投入很多钱哪。   最开始小打小闹的,规模不大,初期的场地好说,最初的师资力量,也不难解决。   但如果她打算长期办下去,需要的投入,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兜得住的了。   而且,她的财富,大部分是没有过了明路的。   虽然这些钱是她赚来的,但在她此时所处的时空,她对这些财富,根本就没有支配权。   她要是想这样平白拿出钱来“糟蹋”,连李榆都能拍死她。   这事儿啊,说到底还是得拉上于青梅。   李云心仔细想了想,给于青梅写了封信,干脆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问于青梅要不要也掺和一脚。   她已经给这个事业想好了一条财路:做罐头。   李梅的瓷窑已经发展起来了,现在李梅有两口瓷窑,正准备买入第三口。雇了两三个师傅和十几个小工,日夜不停地开工。   李梅本人负责整体经营思路,和秘方之中的填料配比以及特殊成分的把控,而李梅的夫婿专门负责对外谈生意。   李云心打算把罐头瓶子的单子,就交到李梅手上。   只要密封性能过了关,就可以大批量定制了。没有橡胶垫圈,密封性要差一些,可以根据罐头的档次进行不同的处理。   水晶罐、玻璃罐,或者特级细白骨瓷罐,可以用特殊定制的木塞木盖来封口。至于用比较粗糙的陶瓷坛子装的,就可以像酒水一样,用黄泥封口。   如果怕碎掉,还可以在外头再加一层包装。不过这样包装成本就上去了。   回头得仔细核算下包装成本和运输成本。这些费用,在初期就都得算好了,不然一不留神可能就得赔钱。   她还指望着这生意能做起来,好给办学这事儿源源不断地输血呢。   至于罐头的选料,初步考虑,可以先试试做水果罐头和烧肉罐头。   至于午餐肉之类的,她现在还弄不出来。   ------------ 第271章 风波   李云心去于家的校场练箭的时候,托了红枣,把自己的信带给了于青梅。   圆圆胖胖的红枣,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明明这小丫头可以直接登堂入室去找二娘子的,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两年这俩人就喜欢互相写信玩儿。   不光写信呢,有时候她俩还喜欢下帖子约会呢。   你说二娘子又不喜欢在镇上住,一天到晚就在别庄这里窝着。两家之间的距离,驾车用不了一刻钟,走路用不上小半个时辰……   这俩人还天天乐此不疲,倒是把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腿儿都快溜细了!   李云心看着红枣脑门上冒出来的黑色小字,忍不住笑了:   “腿儿细点儿好,省得饿饭了。”   前些日子红枣被白桃开玩笑地嘲讽了一回,说她“脸蛋圆圆的像是个球”。   红枣就怒了,一直嚷嚷着要减肥。   还实打实地饿过两回饭。不过饿饭之后的结果是,意志力用光,下一顿吃得更多。   此时,竟然被李云心“看破”了心底的吐槽,红枣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李娘子也跟白桃学坏了!”   一拧身子就走了,好在没忘了李云心的那封信。   于青梅在家里正无聊,听见李云心来信了,忙拆开了看。   看着看着,她喜悦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红枣在一旁见了,顿时忍不住有些惊讶,二娘子很少露出这样子的表情来的。   莫非那李娘子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让二娘子为难了?   或者是这两人真的有了嫌隙,开始拌嘴了?   于青梅一抬头,把红枣的脸色和眼神看了个正着。红枣又一次红了脸,刚要说话,于青梅就把信递给了红枣:   “红枣,你来看看。”   红枣懵了:“我?”   于青梅笑道:“对呀,就是你。你来看看。”   红枣接过了信纸,片刻后,她一脸惊讶地抬起了头:   “李家小娘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哪!”   于青梅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儿:   “谁说不是呢!   从她跟我说要学箭术开始,到现在,足足三年多的时间了,硬是一天都没有断过。   就这份儿心劲儿,一般人谁比得上?”   于青梅没说的是,李云心日常随身佩的,是一张一石半的弓。但自打去年腊月初一开始,她已经在练三石的弓了。   而且,除了炼箭术,李云心一直在练爬山和长跑。   之前于青梅还跟着一块儿练过一段,后来被来教她宫规礼仪的“教养姑姑”给喊停了。   李云心的个子,又蹿高了一截儿,身材骨肉匀停,目前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个矮墩墩的乡村小丫头的旧时模样。   反而比较像是武将人家的姑娘,浑身上下天然带着一种飒爽之气。   于青梅仔细回忆了下自己接触过的李家人。   四房一家子除了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和那个最小的李希杰,其它几个孩子,几乎个个聪明伶俐,性格又好。   但,李云柔的心灵手巧,李希贤的大方沉稳,这都是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算得上是正常孩子的正常表现。   李云舒更为古灵精怪一点,但大方向上,依然没有离了格。   唯一例外的,还是这个李云心。   她最大的不同,大概便是那份天马行空吧。   她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   比如说,摔倒打横的纺车,其实很多人都见过,但李云心却因为这个,想到了可以在那上头多加几个纺锤。   比如说,甜菜疙瘩能吃出甜味来,人人都知道,但李云心却因为这个,想到了可以把那玩意儿炼制成糖霜。   ……   再比如说,贫寒人家的小娘子,多半从小就开始做力所能及的活计了,很少有人想到,要让她们识字,学打算盘,甚至是学种田。   说起来种田,往往都是祖辈上怎么种,后人就怎么种。很少有人想到要怎么改进堆肥的法子、怎么改进除虫的法子,怎么改进耕田的法子……   李云心竟然想到,要办一所女学。   这个想法,于青梅既觉得很意外,又觉得很自然。   而且,她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当下,于青梅就给李云心回了信,确切地说是一张邀请李云心来找她玩的帖子:   “园中梨花正好,可否小酌一杯?”   李云心高高兴兴地来了,俩人就着梨花,还喝了一回梨花酒。   李云心和于青梅打着赏花看景之类的借口小聚了好几回。   每回小聚,都要讨论一下办女学的事儿,但对女学的章程,却一直没有得出来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版本。第三回 讨论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五月初。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端午节了。   李家却又一次成了靠山屯八卦的焦点。   五房的陈氏,曾经给裴英提过,她娘家那边,有个做小地主家庭的独养女儿,看中了李希义,托了她从中牵线搭桥。   这两人一个婶娘、一个嫂子,直接就做了主,安排了一场相看。   孰料,那小娘子,对李希义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李希义却全程一直面无表情。   过后裴英问他的意思,他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了吧。裴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小地主家里,十分宠爱女儿。把个好端端的小娘子,生生养得,像个小儿郎一般粗壮。   若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男人,哪个不想娶个自己瞅着顺眼的?   李希义对这件事儿的反应,似乎有点儿大。   他不只是拒绝而已,甚至都不愿再频繁地到那个屯子去卖豆腐了。总是不辞劳苦地在其它村镇轮转,直到别处都轮转过了两三遍了,才会再到那个屯子去跑一趟。   李希仁正想跟李希义聊聊这个事儿呢。   李希义却主动跟裴英提起想要成亲,说他已经看中了一个适合的女人。   裴英问了情况,顿时觉得头大无比。   李希义看中了三合村的一个小寡妇。那小寡妇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但人人都传说她命不好,克死了相公。   裴英觉得,李希义若是娶了她回来,旁人一准得暗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骂自己没安好心,想把兄弟克死。   那小寡妇十五岁上,便嫁到了三合村赵铁牛家。   赵铁牛人如其名,体壮如牛。成亲的时候,刚满十八岁。成亲之前的十八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过。   但自打两人成了亲,不过两年多的功夫,这铁打一样的汉子,竟然得了区区一场风寒,就丢了性命。   ------------ 第272章 许嫁   因赵铁牛平日里身体甚是强健,这回得了风寒,也觉得只是不足挂齿的小毛病,抗一抗就好,甚至都没有去看大夫。   结果扛了两天,眼看着都见好了,大半夜的,突然间就高烧起来。   小寡妇当时怀了身孕,孕吐严重,很是憔悴。   见赵铁牛烧成这样,半夜三更地急忙去拍公婆的门,想让小叔子帮忙把赵铁牛送到镇上的医馆去。   谁知赵家人,却责她大惊小怪,吵得人不得安睡。   一家子轮番把她给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说,到底也没有帮这个忙。   小寡妇只好找了左近的邻居大叔来搭把手。邻居大叔和大叔的两个儿子,急急忙忙背起来赵铁牛,将他送到了镇上的医馆。   谁曾想,医馆里大门紧闭,竟然只有一个守门的老苍头在。   拍了半晌的门,好不容易把大夫拍起来。   大夫是个瘦长脸的山羊胡子,倒是没有因为被扰了清梦而生气。只是他掀开赵铁牛两只眼皮看了看,便面无表情地道:   “来得太晚了,这瞳孔都散了!预备后事吧!”   当时小寡妇就哭得昏了过去。   大夫一见这还是个孕妇,急忙施针急救。   邻居大叔又帮忙垫钱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将赵铁牛收敛了,三个实诚的庄稼汉把赵铁牛又给抬回了三合村。   当天夜里,邻居大叔敲开了赵家的门,通知了他们这个噩耗,还顺便要回了自己垫付的诊费和棺材钱。   赵家人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他们平日里,虽然偏心几个小的一些,但也没想过让老大去死啊!   人乍然之下,遭逢噩耗,真实的性情和心境,就都显露出来了。   老赵家的老两口儿,突然遭逢丧子之痛,而且是一贯身强体健、已经成丁好几年了的儿子,心中的痛苦无以言表,甚至还隐隐约约有几分自责与愧疚。   但这份痛苦、自责,与愧疚,终究需要一个出口。   怀了身孕、年纪轻轻的新寡妇田氏,便是个最好的出口。   只是她还怀着身子,这时候可受不得磋磨。   若是田氏生了个儿子,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但不到半年后,田氏因为一直心情悲痛而早产了,生了个小猫崽似的女儿。   赵家人干脆利落地把田氏和她的女儿,逐出了家门。还到处散布,是田氏命格不好,才克死了他家赵铁牛。   田氏的娘家也是个不靠谱的。   还是管着三合村那片地界的里正出面,给田氏争得了一套三合村无人居住的破房子。   也许是赵家人的做法,让田氏从愧疚和痛苦中解脱了。   她被赶出了赵家,反而变得坚强起来。竟然就这样带着柔弱的女儿,安心地过起了寡居生活。   她在赵家村没有田地,就寻了些荒地,自己慢慢地开荒。平日里基本上就是靠着替村里的富户,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勉力维生。   李希义头一回到三合村去卖豆腐,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被她迷住了。一开始,是李希义剃头挑子一头热。   李希义跑各个地方跑得多了,哪个村里都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其实早就对故事免疫了。   但这个田氏的故事,依然让李希义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村人都爱八卦,但却很少有人愿意站在赵家的立场上,说田氏的不是。   李希义最初跟田氏的接触,是从换豆腐开始的。   一来一往地、日子久了,慢慢地也就相处出感情来了。   李希义把他的想法,跟裴英和盘托出。害得裴英怎么想怎么觉得头痛。   要说这田氏,容貌确实很出挑。   性格也坚强豁达,人也勤快肯干,只是这克夫的名声实在是让人头大。   更何况,她不仅是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呢。   自己若是真给小叔子娶个这样的,自己得被人嚼成什么样儿?   知道的,明白是小叔子看不上别人。不知道的,不都得以为,是她这个当嫂子的,心黑手狠?   裴英正愁着,聂氏竟然派了德哥儿过来喊她。   平日里聂氏的架子可没有这么大。   裴英天天乖顺地小话儿捧着她,小零嘴儿伺候着她,让聂氏很是受用。即便是真有什么事儿,聂氏也都是自己过来找裴英的。   裴英心知,聂氏八成是知道李希义想娶田氏这件事儿了,正准备找自己的茬儿呢!   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不耐烦。   德哥儿传完了话就跑了。裴英对着镜子匀了匀脸,仔细拢了拢头发,又喝了半盏热热的姜茶,方才起身去聂氏那里。   聂氏原本捏足了气势,打算教训下这个一贯表现完美的儿媳妇儿,却没想到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自己便先忍不住了。   掏出来一荷包炒杏仁,嘎嘣嘎嘣吃得正欢呢,裴英突然掀了帘子就进来了。   聂氏一急,被炒杏仁呛了一下,“咳咳”咳嗽了半晌,眼泪都下来了,才把那一小片碎碎的杏仁儿肉给咳了出来。   别说气势了,现在聂氏身上,几乎只剩下可怜了。   裴英忙忙地给聂氏顺气,又给聂氏倒水喝,又是安慰,又是哄劝。   聂氏咳嗽了半晌,裴英就忙活了半晌,脑门儿上都见了汗了,聂氏才缓过劲儿来。   这么一闹,聂氏就不好再冲着裴英发火儿。   她改走苦情路线,扯着裴英的手就开始哭:“仁哥儿家的,你说说,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哟!”   但聂氏其实跟冯氏不同,她并不是那种眼泪说来就来的主儿,没有眼泪,就只好干嚎:   “仁哥儿也就罢了,是家里耽误了他,但好歹娶到了你。   可这义哥儿,怎么偏偏就这么想不开?非得要娶那吸人精气的狐狸精,非得看上了那克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哟!”   干嚎的声音倒是一声儿更比一声儿凄厉,不知道的,准以为这家出了什么事儿了。   再后来,拜聂氏和她的八卦同好庄四婶儿所赐,李希义恋上三合村老赵家的小寡妇田氏的事儿,就在靠山屯儿传遍了。   紧接着,又传遍了十里八村儿。   裴英不爱东游西逛,日常除了下地种田,往往都宅在家里。   这关于自家的八卦,还是李希仁先听说的。   裴英先是被聂氏这一手气得肝儿疼。   紧接着,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倒恰好是个契机。她干脆利落地去请了田四娘,代表自家替小叔子李希义求娶三合村的小寡妇田氏。   大楚其实是不反对寡妇再嫁的。   只是民间总少不了那嚼舌根的闲人,说些寡妇命硬之类的混话。   田氏与李希义虽然互有情意,却只停留在彼此见到对方,心生喜悦的阶段。田氏并没有真的指望李希义会上门提亲。   出乎田氏意料的是,田四娘不仅代表李家上门提亲了,还带来了李希义的原话:   “若田娘子愿意下嫁,我李希义一定将你的女儿视为亲生!   我活着一天,就要护住你们娘俩儿一天!”   这番话,田四娘这个转达者都颇觉动容,田氏听了,自然更是感动。   她眼里噙着泪花,泪水却并没有落下来:   “四娘子,这门亲事,我应下了!”   ------------ 第273章 取名   田氏没想到的是,田四娘竟然还有李希义的话要捎给她:   “田娘子,我娘的性子有些糊涂。你若是肯嫁给我,难免要受她一些闲气。   到时候,你不要直接跟她吵,免得她对着别人编排你不孝顺。你直管都告诉我,我来跟她掰扯。   男主外,女主内。咱们俩人这个小家之外的事儿,都算外。   反正有我在,定不叫你受委屈便是!”   这话听得,田氏的两只眼睛泪花闪闪的,不知不觉间,眼泪水就流了一脸。   田四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哎哟,你说说,你怎么还哭上了?   这可是喜事啊!   若不是前生修得好,哪里能遇见这样一个知疼知热的好郎君!”   转过头又掩着嘴巴笑道:   “我当年若是有幸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也不会做了这自梳女不是?”   说得田氏忍不住带着眼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有几分想哭。   同样都是姓田的,人家田四娘的娘家人多给力?   自己的娘家人,除了伸手要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个女儿!   田四娘笑道:   “刚刚那话,是我替李家郎君转告你的。   但有几句话,是我舔着脸倚老卖老,要说给你听的。”   “四娘子可别这么客气,您尽管说。”   “这人哪,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过日子,就是同一口锅里搅勺子,那勺子就没有不碰锅沿儿的。偶尔吵一回架,拌一回嘴,都在所难免。   李家郎君心里有你,这门亲事你也是自己点头的。   日后倘若遇到了什么磕磕碰碰的事儿,你可不能作妖,只一味地埋怨他,怪罪他。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你为他着想,他替你着想,两口子的心思都往一处想,力气都往一处使,这才是过日子道理。”   ……   田四娘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不少,田氏都一一点头应了。   两人都觉得,李希义是难得的良缘,不容错过。田四娘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姻缘,难免有几分感慨。而田氏更是心情十分复杂。   若是没有遇到李希义,她是愿意为了赵铁牛守着的。   赵家人把她和她的妞妞赶了出来,害得她一边带着女儿,一边还要寻那无主的荒地,辛苦开荒,还要替人浆洗衣裳,挣几个铜板来勉强糊口。   但她并没有因此就怨恨赵铁牛。甚至对赵家人,她也从没考虑过报复。   她只希望赵家人能跟她保持距离,彼此能够井水不犯河水,让她能够安安静静地把小妞妞带大,就够了。   只是,李希义对妞妞的态度,真的深深地打动了她。   妞妞的奶奶不要她,姥姥也不要她,而李希义这个天天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英俊后生,却愿意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赵铁牛死了,婆家人心里难过,田氏心里,更是痛如刀绞。   但赵家人却只管把她和她的小妞妞赶了出来。田家人也死活不肯接她回去。现在李希义愿意要她,她为什么不答应?   田四娘这边得了准信儿,当天就不辞辛苦赶到了靠山屯,给裴英回音儿。   拿了谢媒礼,田四娘笑容满面:   “要我看呀,这一准又是一门能白头偕老,一辈子彼此扶持的好亲事!”   裴英也连连点头,心中暗道:   “李家人各个都喜欢自己找媳妇儿。八成也是老李家的门风了。就连最乖最听话的李希仁,说亲之前也是见过自己的。”   裴英这边儿,一边张张罗罗地把婚事筹备起来,一边哼哼哈哈地听着聂氏的数落,实际上却半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十天之后,田氏嫁到了靠山屯老李家,正式成为了李希义的妻子。   婚事办得郑重但不奢侈,算不上多张扬。   但该有的礼节,却一项都不少。   把个聂氏气得哟!   新婚当晚,差点不让李希义去洞房。结果被李希仁和裴英联手拦住了,好说歹说,一顿连哄带劝。最终还是被李云翠给拉了回去。   从此,赵田氏,就摇身一变成了李田氏。   认亲礼办得比当初裴英那会儿简单得多。   田氏准备了许多帕子和鞋子。   李希义全程都紧张地绷着脸,唯恐聂氏和李柳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让田氏受委屈。   聂氏接了田氏的鞋子,一开始还打算挑些毛病,但仔细看看,竟然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除了材料不够名贵,用的鞋面是朴素的黑色粗布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缺点。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跟李希义的目光对上了。   李希义的眼神里有种东西,有些灼热、却又有些冰冷,让聂氏觉得脊背上飞掠过去一阵寒意。似乎连浑身上下的寒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聂氏顿时觉得失了拿捏儿媳妇儿的兴致。   随手放下鞋子,喝了田氏的媳妇儿茶,就懒洋洋地放她过去了。   聂氏没有发难,这场认亲礼,就进行得无比顺利。   ……   田氏的女儿小名叫做妞妞,大名儿也还没有取。这下就跟裴氏的女儿重了。   李希义跟田氏商量,若是她和孩子都愿意,就让孩子跟他姓李,又把田氏给感动了一把。   李希仁和李希义两兄弟之间感情不错,李希仁的为人也很厚道,对弟弟的做法也是支持的。   两人干脆商量着,打算把两个小娘子的大名儿,一块儿定下来。   李希文家的长子李烨,是这一代里面的老大。   按说接下来各房头的兄弟姐妹,都该沿着他这个火字旁顺下来。   但一来,火字旁要给小娘子取名字,适合的字眼不多。二来,其实李希文那一辈,李家的子孙众多,男女就已经分开排行了。   取名用字,也是按男女分开的。   李云心便跃跃欲试地帮着出了个主意:   “不如把小娘子的名字,改个日字旁?这火明亮温暖,日头也明亮温暖,意思也差不多吧!”   李云心其实就是随便说说。   不料李希仁和李希义兄弟两个,竟然都觉得好,就连裴英也有几分赞同。   他们又去问过了老两口儿的意思。   李景福和乔细妹对女孩儿的名字,不是那么讲究。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这一代的李家小娘子,取大名都用日字旁的字。   当即,李希义就给赵妞妞改了名字,大名叫李晴,小名儿就叫做晴姐儿。   这个晴字,谐音感情的情。指的当然是李希义和田氏彼此之间的情谊。这个名字是一种纪念,同时也是一种提醒。   李希仁也给闺女小妞妞定下了名字,大名叫李明,小名儿就叫做明姐儿。   李希仁解释说,取这个明字,是希望长女能够肖母,像她的母亲裴英一样聪明。   裴英原本还觉得“李明”过于男孩儿气了,但听到这个解释,顿时眉花眼笑,心里甜得像是喝了蜜一般,顿时便点了头。   ------------ 第274章 添妆   李云心迟疑地问道:“二哥,二嫂,你们是不是忘了,五婶儿家的明哥儿……”   李云心本来是想说李希明也占了个“明”字,李希仁和裴英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想起来这一茬了。   两人“啊呀”一声,急忙要给明姐儿换个名字。   思来想去,过了许久才想好。最终定下了一个“晖”字,谐音智慧的慧,小名儿就叫慧姐儿。   这样一改,裴英更满意了。   其实在裴英看来,直接叫个“李慧”也不错啊,似乎比“李晖”还要更柔美几分呢。   但李希仁很显然是想要按照排行来取名的,便没有坚持。   田氏嫁进了李家,其实除了聂氏,还有一个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恰是老爷子李景福。   老辈人难免有些偏见,他一直有些担心,寡妇命硬,那三合村的谣言里讲的,田氏克死了赵铁牛的事情是真的。   但见李希义这样坚持,而且全家人都信服的孙媳妇儿裴英一手张罗了这个事儿,便什么也没说,只为了这事儿多抽了两袋烟。   乔细妹最是了解他,一边帮他搓烟叶,一边笑话他:   “孙子娶媳妇儿,竟然把爷爷愁得不行。说出去多招笑呢!哈哈……”   李景福忍不住有些生气:“你说说你,这说的都是些啥话?我这不是惦记义哥儿么?”   “没事,放宽心。   要我说呀,那田氏的模样,看着挺周正、挺正派的。不是那种让人不省心的狐媚子相。   正所谓‘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我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这田氏太有福气,那赵家人担不住罢!”   李景福闻言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那你说,赵家人担不住,咱们李家人就担得住了?”   乔细妹笑道:“咱们李家人的日子,是个什么势头儿,你看不出来么?”   听了这话,李景福总算放下了几分心事。   只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忽忽悠悠地,悬着块儿石头。   只是乔细妹开解过他之后,这块儿石头就悬在了心口窝位置,晃晃悠悠。   而不像原来那样,悬在他脑瓜顶上,晃晃悠悠。   田氏嫁进来之后大概两个月左右的功夫,已经跟家里人都熟悉了起来,大家伙儿渐渐地也了解了田氏的性情。   她容貌的确周正,但是属于偏端庄大气那一款的,不像裴英那种灿烂明亮的柔美。   田氏的性子,也跟她的相貌一般,是端庄大气的。   田氏和裴英的关系处得也相当不错,这两人之间,彼此钦佩,一点儿都不像当初曹氏和聂氏那样,互相别苗头。   老两口儿看着就觉得,若是李家的孙辈,都能像二房的仁哥儿和一义哥儿两家这样,和睦相处,李家大兴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   李云心没有把话说出口,心里却觉得,老两口儿过分乐观了些。   大房的两个孩子,很显然一直游离在李家之外。   分家之前就是如此,分家之后更是如此。   李希仁结婚的时候,李希文和李云珠好歹还都到了场。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赶上了过年。   李希义结婚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娶的田氏是寡妇的缘故,李云珠和李希文,两个人都没有来。   只派人捎来了贺礼。   李云珠派来的是庞家的婆子。   李希文派来的却是他一个随身的书童。   这个书童是李希文近期从牙行新买来的,签了死契,连身价银带契书费用、牙行佣金等等,拢共花了大约三两三钱银子。   书童的年纪跟裴苏差不多大,模样清秀,穿着半旧的青色短打下人衣裳,行动伶俐,口齿清晰。   老两口儿看着他,心里却五味杂陈。   按说要买个下人,或者雇个长工,在老李家如今的财力,也不是做不到的。   但老两口儿没有这个概念。   若不是怕户籍定等的时候,把自家的级别算得太高,他们其实很想多添置些牛和骡子之类的牲口,但却并不想买人。   这书童的名字是李希文给改的,叫阿九。   因为李家长房,算上李云珠和林氏肚子里那个小的,一共八口人。   老两口儿隐隐约约地觉得,李希文身上,似乎起了什么变化,有些往李槐那个方向靠拢了。   可这好像也不能怨文哥儿。   李槐小时候还是做过一些农活儿的。   虽然老两口儿都惯孩子,尤其是这头一个孩子。但那时候家里人口少,李槐也帮着他们两口子做了不少力所能及的事儿。   但李希文,似乎打小儿就没做过什么活计。   从几岁大就开始启蒙,然后就一直读书、读书、读书……   这么多年下来,好像也没有读出个什么名堂来。   童生试虽然过了,但那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不但功课上没有什么长进,似乎这生活上,也变得爱讲究吃穿了。   就连用的那笔墨纸砚,都开始要用些名品了。   这话曹氏跟聂氏抱怨过一回,然后便传到了老两口儿的耳朵里。   只是老两口儿这一回,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听了曹氏的抱怨,就主动为大儿子排忧解难。   自打分家之后,老两口儿对大房的心思,似乎就彻底冷了下来。   虽然情分还在,但若是没有什么契机,怕是不会轻易打破眼前这种相处模式了。   不知曹氏和李槐,是不是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契机,似乎很快就出现了。   曹氏跟聂氏联络了几回,然后突然对李云翠的婚事空前热心起来。   二房长女李云翠的嫁妆,终于绣完了八成左右。   李云翠不知是不是过了那股子热情劲儿,这些日子也不总是闷在屋里了。   经常出来抱抱慧姐儿,偶尔也抱抱三岁多的晴姐儿。   晴姐儿虽然三岁多了,但因为一直营养不良,身子骨儿一直很瘦很瘦。   刚来李家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掂一掂,那感觉,竟然跟抱着慧姐儿差不多。   不过,来到李家虽然才几个月的功夫,李晴的脸色就明显红润了许多。   两个腮帮子上,也长出点肉来了。小胳膊小腿儿,也不再跟那芦柴棒似的干瘦了。   田氏看着女儿的变化,心里头软软的,很是安稳。   她心知肚明,就凭晴姐儿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不管赵家和田家背后怎么样讲究她,她这一步棋,都走对了!   李云翠的花期,定在了八月二十六。   据说这个日子,是曹氏从镇上请了道士帮忙掐算的呢。   李云心这些日子,都在琢磨着,要给二堂姐李云翠,送一份什么样儿的添妆。   ------------ 第275章 算盘   李云翠的婚事,裴英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最终定下来的是祥云镇上的一个卖胭脂水粉的买卖人家。   那家店就在集市街的街尾,店面也不是很大。卖的货物只有少数一些高档货,大部分是中档和针对平民百姓的低档货。   李云翠和裴英都曾经去过这家店里买东西。   在集市街上的买卖人里头,这家的生意,算是比外头摆摊的小商小贩强上许多的。   但跟那些红火的酒楼、绣坊、绸缎庄之类的商铺,却完全没法比。   简单来说,算是个小康人家吧。   比李家的条件略强,但也强不了太多。   李云翠倒是对这门亲事有几分满意。   她知道,自己要嫁入大富大贵的人家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而且那些大宅门的生活,都不用真正的高门大户,哪怕是做着些赚钱生意的土财主呢,只管看李云珠就知道了,宅门里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但若是让她嫁到农户家里,去辛辛苦苦地种田,李云翠又不乐意。   之前,裴英本来给她选了几个庄户人家,有靠山屯本村的,也有距离不远的外村的,却都被她给否了。   一连否了三四回,裴英才回过味儿来,开始在商户里头给她找。   这个做胭脂水粉生意的花家,在媒婆提供的一众商户里头,倒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论生意,他们家不过是有个自家的铺子,卖些平平常常的大路货色而已。   就连店里的人手,都不是从牙行雇来的,而是自家人充任。   一开始李云翠也没有看中这一家。   但对比了几个商户的条件,发现乍看起来不错的几家,家家都有缺陷。   有一家大户,只是想要纳妾。   有一家虽然是娶妻,却是个四十七岁的老男人,死了老婆要续弦,儿子女儿已经生了一窝了,其中长子和次子已经把持了家里的生意……   这样子的后妈,对李云翠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还有一家,虽然并非纳妾、也非续弦,但他家的少爷身子骨很差,急需传宗接代,甚至想要办婚事冲喜。   李云翠挑来选去,最后发现,只有花家这个,条件虽差些,但算得上是真正认真来娶媳妇的。   花家老两口儿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   女儿已经出嫁了,嫁的不错,经常回家,但并不是来打秋风。   儿子只剩下一个小的还没成亲,比李云翠大两岁,目前基本就在胭脂水粉铺子里头帮手,打理家里的生意。   三个儿子的分工很明确。   老大负责跑长途进货,也要天南海北地去进一些店里自家制的胭脂需要的原料。比如本地的珍珠粉,南岭的香橼壳……   次子主要负责理账和清货,相当于账房。   幼子,也就是李云翠未来的夫婿,主要负责待在店里看店。   有时候要跟老两口儿一起招待客人,有时候遇到大主顾之类,还要帮忙送货上门。   李云翠仔细思量过,若是嫁到这花家去,即便她把全家人的家务都担起来,也比种田要轻松许多。   再者说,花家虽然比较勤俭,铺子里没有用外人,但那也跟保密的需求有关。   自家宅子里,还是有几个负责做活的男女仆役的。   所以,自打这门亲事定了下来,李云翠就一直呆在屋里绣嫁妆,一步都不愿意出屋。   还是到李希义娶亲的时候,她才开始出来溜达。   李云翠倒是没白在屋子里闷着。   她的肤色捂白了好多,看着肌肤细腻白皙,虽然还比不得李云珠、李云秀、李云柔,但比起原来那黑黝黝的样子,着实好看了不少。   家里人见了李云翠,都夸她白了、漂亮了,李云翠也每次都笑么滋儿地,一脸娇羞地谦逊回应:“哪里哪里。”   相看过后,双方都对这门亲事挺满意,花家送来的聘礼也让聂氏觉得脸上有光。   一高兴,便对裴英说:“你妹子的聘礼,都给她带回去!”   裴英笑着应下了,李柳有些不乐意,但他在儿媳妇面前,还是要面子的。尤其是,自己还有把柄捏在裴英手里……   就算是要跟聂氏算账,也不能把事情闹到裴英跟前来!   聂氏和李柳都是擅长花钱,不擅长攒钱的。   二房若是没有李希仁和裴英把家,这日子啊,还真指不定能过成个什么模样。   虽然分家了,但在老两口儿心里头,每个房头的后生晚辈的婚嫁,也都是他们的责任。   所以,老两口儿也给李云翠准备了大概十两银子,预备给她做嫁妆里头的压箱银子。明面上的嫁妆,还是让二房自己置办。   好在二房有李希仁和裴英这两口子在。   裴英把足足六抬的聘礼,放在了李云翠的嫁妆里头,又给她额外添了一些家具和四只箱子。凑成了十二抬。   三只箱子里面装了布料、衣裳、棉花,塞得严严实实、厚厚密密,手插不进。另外还有一只箱子,专门用来放些压箱银子和铜钱,以及兄弟姐妹们给她的添妆。   若是富贵人家嫁女,嫁妆最少也要六十四台。官员和贵族,往往要一百零八抬,最高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八抬。   但放在普通的庄户人家,就随意了很多。   有只带着一个包袱皮的,有带着一个箱子、两个箱子的,也有凑满两抬、四抬、六抬、八抬,甚至整整四十八抬的。   李云心看了裴英给李云翠准备的嫁妆,还是没有想出来,自己到底该添些什么。   裴英见她苦着一张脸,连两道弯弯的眉毛都皱起来了,笑着指点她道:   “添妆么,就是个心意。你若是实在想不出,就看看柔姐儿、秀姐儿,都给翠姐儿添了些什么吧。”   李云心点了点头,去三房找了李云秀。   李云秀准备了一对大红色的棉布枕巾,绣着活灵活现的“龙凤呈祥”图案。   李云心看得呆了——她哪有这样的好手艺啊!   再看李云柔预备的,竟然是个白瓷的针线盒。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套绣花针配着十二色丝线,还有个镀铜的顶针。   李云心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添妆往往都是镯子、头面之类,倒是头一回看到送枕巾和针线盒的……   不过这倒是给了李云心一些启发。   针线活儿她做不来,针线盒儿柔姐儿已经预备下了,她干脆送点跟针线没关系的吧!   考虑再三,李云心最终好不容易做了决定,打算给李云翠送个算盘。   就是最普通的竹木算盘就成。既然嫁到了买卖人家,这东西,李云翠一准儿能用得着。   而且,好像也没看到谁预备了,应该不至于会跟谁重复了吧。   ------------ 第276章 有喜   李云翠的婚事办得挺隆重,不过席面基本上摆到了镇上的酒楼里。   李家这边也摆了几桌。   不过菜色很简单,都是些朴实的家常菜。   比如说肉沫炖茄子、菘菜烧豆腐、猪肉炖粉条之类的。   招待乡亲们,量大管饱。   婚礼办得喜庆又热闹。   花家的新郎官,娶了李云翠,对到自家吃席的李家众人,态度十分亲热。   只是新郎官喝了一圈儿,有了几分酒意之后,不去跟正八经儿的大舅哥李希仁套近乎,反倒拉着李希贤,一直不放手。   唠得那个热乎哟!   简直让人以为,今儿个出嫁的,是李希贤的亲妹子呢!   之前接亲的时候,是李希仁这个亲哥,把李云翠这个唯一的亲妹子,背上轿子的。   这花家小郎君的眼神儿,再怎么不好使,也不可能错把李希贤认成了李希仁哪!   其实,花家这心思也挺好理解的。   他们是听说了李希贤是个读书种子,迫不及待地开始烧冷灶,提前投资呢!   若是这时候就能混熟了,日后万一李希贤真的不负众望、考出来了,也比较好跟他搭上话不是?   李希贤也看出来了花家的用意,略略跟新郎官聊了几句,叮嘱他好好对待李云翠,提醒他去跟李希仁套套近乎,便想办法脱了身。   李云心和姐妹们,一股脑地簇拥着到了李云翠的洞房。   前后左右地参观了一圈儿,跟花家的女眷们打了个照面儿,自然免不了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   李云心看着李云翠,一身大红嫁衣,一动都不敢动地坐在炕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但一想到李云柔和李云舒,将来迟早也都有这样一天,又忍不住有些伤感。   李云心的表情叫李云翠瞧见了,还以为李云心是舍不得自己呢。   便也忍不住有几分红了眼圈儿。   ……   李云翠婚后三天回门儿之后,李家的日子就消停了下来,恢复了日常的节奏。   今年先是娶了个三孙媳妇儿,又嫁了个二孙女,老太太乔细妹和老爷子李景福,都有些累到了。   但乔细妹,却还是忍不住操心,有些惦记着李云秀和李云柔的亲事。   珠姐儿的婚事,情况特殊,不能用做参考。   但翠姐儿的婚事,虽然相看的时候很长,之前也否定过好几家,最后到底还是挑中了个不错的人家。   打这以后,翠姐儿的婚事,就得看做是李家小娘子的标杆儿。   老李家再往外头嫁孙女,若是比花家小郎君条件差太多的,基本上就不能考虑了。   但乔细妹觉得,这样就难办了。   若是找寻常的庄户人家,就不定能保证家境殷实,人口简单。   毕竟庄户人家人口少了,就很难发展得起来。   但若是找商户,又好像太过一门心思朝钱看了。   就算现在,靠山屯里,都已经有些流言了。   说他们老李家,结亲的时候,一双黑眼睛,只认得白银子。儿子的亲事似乎还好些,这闺女的亲事,却一味只奔着那富贵乡里头找!   这例子都是现成的:   李桃嫁到了棺材铺,李梅嫁到了陶器窑,李云珠嫁到了庞老爷家,李云翠嫁到了胭脂水粉铺子……   可是,难道能为了这些议论,就刻意给秀姐儿和柔姐儿,说两门土里刨食的亲事?   若是单只论才貌人品,秀姐儿和柔姐儿,哪里都不比翠姐儿差呀!   怎么能嫁得连翠姐儿都不如呢?   不过,乔细妹的这份心事,很快就被另一件喜事给压了下去。   九九重阳节那一天,全家人一起登高佩茱萸荷包,喝茱萸酒,李希义的媳妇儿田氏似乎早起着了凉,闻见茱萸酒的味道,就有些脸色苍白。   后来干脆就没有喝。捏着鼻子吃了块儿重阳糕,吃到一半,突然“哇”地一下,就吐了。   连没消化的早饭,都一块儿吐了出来。   聂氏被恶心到了,一脸不耐烦,刚想数落她两句,就见李希义一把把田氏抱了起来,就要往外头冲。   裴英忙把他拦了下来:   “二叔,你自去请大夫来家便是。弟妹还是先卧床静养,暂且不要随意挪动折腾的好。”   李希义听进去了,就把田氏抱上了炕头,给她盖好被子,冲着裴英说了句:   “嫂子,珍姐儿就交给你了!”   田氏大名叫做田玉珍,小名儿就叫做珍姐儿。   李希义说完,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见丈夫这样着紧自己,田氏不由得满脸红晕。心里又是甜蜜欢喜,又是害羞不已。   很快李希义就拉着大夫跑了回来——他运气不错,正好遇上王大夫来靠山屯,正好散步到附近,李希义上去就给王大夫磕头,倒把王大夫吓了一跳。   急匆匆地跟着来了李家,一把脉,心中就有数了。   紧接着便唰唰唰提笔写了张方子,让李希义给田氏抓了吃:   “娘子这是有喜了。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这母体身子骨儿虚弱了些,有些气血两亏,需要照着这个方子,吃上两天调补一下。”   这下子,乔细妹顿时也顾不得惦记两个孙女的亲事了。   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想着:   “义哥儿当初非得要娶这么个小寡妇回来,一家子都担心着,生怕他被这小寡妇给克死。   莫非是小寡妇的命格不如义哥儿命硬,克不动义哥儿,自己遭了反噬了?”   虽然乔细妹在开解李景福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但她自己心里,却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不过,若是田氏克不动义哥儿,倒是再也不必担心了。   这会儿田氏怀了身孕,本该是一家子都乐呵的喜事。聂氏却忍不住有几分烦躁。   李希义全然没有注意到聂氏的情绪,只不断地追着王大夫,问了半晌,王大夫都快被他问烦了,他才收敛了些。   王大夫的药箱子里头,就带了几味药,直接给田氏熬了一碗出来,让她趁热喝了。   李希义这会儿看着田氏,简直像看着一块儿稀世珍宝。   聂氏在一边看着李希义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忍不住觉得眼睛疼。心里的烦躁感也加剧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嘎巴嘎巴嚼着铁蚕豆,转身就扭搭扭搭地走了:   “好像谁没怀过孩子似的,看把她给矫情的!”   但这话,她也不敢当着面儿说。   这话的尾音儿,远远地飘进了李希义的耳朵。   他却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一般,还一个劲儿地抓着田氏的手嘘寒问暖:   “珍姐儿,你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之前还算淡定,全程乐呵呵围观的李云心,也觉得今日份的狗粮有点儿撑得慌。   她静悄悄地出了屋子,往大门外走去,打算出去溜达溜达,透口气。   ------------ 第277章 捕猎   九九重阳节的日头还有些毒辣,晒得人心里冒火。   但秋风之中,却已经添加了丝丝寒凉的气息。   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渤海郡的秋天短暂得很,估计再下上两三场秋雨,就该入冬了。   不知是不是婚嫁之事发生了不少的缘故,李云心觉得今年这一年,过得分外的快,但在某些个别时候,又让人觉得分外漫长。   在村里漫不经心地溜达了几圈儿,远远看到田地里即将收割的秋粮,李云心心里竟然跟经年的农民一样,涌上浓浓的满足感。   再看向村外层林尽染的山林,李云心就忍不住想要再进山一趟。   她抬起手,做了个弯弓搭箭的姿势,突然觉得心头痒痒的,打猎的瘾头犯了。   她迅速给自己找到了个借口:   三嫂有喜了,自己这当小姑子的,不得表示表示?   当然,若要直接掏银钱,她也掏的出来。   但,事后要跟李榆和冯氏解释,还得找许多借口,她实在懒得费那份心力。   哪里有打猎来得方便。   进一趟山,提出来点猎物,直接给了三哥三嫂也行。   自己把猎物卖了,然后给三哥三嫂一些银钱,就说是卖了猎物得来的也行。   拿猎物出去,直接换回来些补养身子的东西也行……   李云心越想,越是觉得心痒难耐,干脆也别拖到明天了,今儿个就去吧!   她迅速回了家,将身上原本穿着的颇为淑女的短衫长裙换了下来,改成了一身男式短打,外头裹了件男式披风,背上弓箭,就大步流星地奔了山林里去了。   要说这几年,李云心真是没白在山林里混日子。   猎户的技巧,让她无师自通地在实践之中,学到了七七八八。   现在她设置的陷阱机关,不管是绳套也好,还是挖坑也好,或者是摆设的捕兽夹子和连环机关,都能做到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别说是笨笨卡卡的动物了,就算是人类,都轻易看不出来。   所以,这些个招数,李云心只敢用在深山老林里头,临近靠山屯的几个小山包,她却是不敢用的。   毕竟,万一害的村里人不小心受伤,就不好了。   庄户人家,任何一个壮劳力都十分宝贵,受了伤不能干活儿,那受害的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家人。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就不同了,掉进她陷阱的,除了野兽就是野兽,极个别的时候会是石头或者倒下的树、掉下来的树枝树杈什么的。   不过,今儿个她不打算挖新的陷阱了,去检察下旧的陷阱有没有收获,再射几只兔子或者野鸡之类的就成。   若是能弄到狍子、獐子、梅花鹿什么的,就更好了。   对了,这时候普遍认为孕妇不能吃兔肉,所以若是打到了兔子,就只能留下自己吃或者卖出去了,不适合送给三嫂。   李云心去检查陷阱的时候,在一个自己为了抓活物,巧妙设置的陷阱里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猎物。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男人。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了。   掀开面巾看了看,着实有几分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掀开那昏迷男子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和腕动脉,然后又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   发现这人大概率应该只是摔晕了,呼吸还算均匀。   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看了看,伸手拆散了他头上的发髻,伸到头发里面挨排摸了摸。   也没有摸到大包或者破洞、裂口什么的。   李云心“啪”、“啪”,给了这男人左右两边脸蛋,一边一巴掌。   用的力气不小,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看来是真的昏迷了。   李云心想了想,到底忍住了诱惑,没去动这个人身上的钱财和武器。   甚至还给他留下了两块儿干粮,外加一卷绳子。   紧接着,李云心就动作贼拉麻利地“嗖嗖嗖”顺着陷阱的内壁,爬了上去。   李云心不是不想把他弄到陷阱上面去。   但一来,他的体重对自己来说,有点累人;   二来,把他弄上去,自己还得负责照顾他;   三来,若是被村里人看到了,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嚼舌根。   所以,倒不如只把他照旧扔在这陷阱里头。   反正这陷阱是为了抓活的猎物设计的,底下没设置那些尖刺利刃什么的。他好像也没有受太重的伤。   估计昏着昏着,就能醒过来了。   李云心爬到一半,又退到坑底,给他留下来一个满满的水袋。   水袋、干粮,绳子都有了。   这回就算他醒过来,发现自己饿了、渴了、没力气了,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脱不了身。   李云心放下水袋,简单地整理了下干粮和绳子的位置,再看看那男人歪倒的姿势,感觉好像似乎被自己给挤歪了一点儿。   不过不要紧,人没死,自己也不用费心寻他的家人。   若说赔钱什么的,就不必了。   自己没拿走他的钱袋子,已经很厚道了好不好?   这深山老林里头到处都是危险,几个陷阱跟那些凶猛的野兽比起来,不过是小儿科。   再说了,谁让他明明没有认出陷阱的本事,还要进来的!   李云心给自己找好了一堆借口,心安理得地再次爬上了陷阱的侧面,“嗖嗖嗖”几下,就爬到地面上去了。   这陷阱只有不到两米深,想出来总能出来的,顶多费点力气而已。   李云心“嗖嗖嗖嗖”往上爬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那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偷偷睁开了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甚至还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不过却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不过,没等到那男人下定决心到底要怎么做,李云心就已经爬到地面上了。   她找了些野草野藤,把陷阱上的破绽,仔仔细细地重新掩盖了一番。   忙活完这些,李云心急忙去打了几只傻半斤,又检查了几个别的陷阱,收获了四只笨笨的野兔,就急匆匆地趁着天色还不太晚,赶回了家里。   李云心每次进山都能带回猎物来,大家伙儿都有些习惯了。   李希义十分自然地接过去三只傻半斤:   “心姐儿好样儿的,我正想着要做点儿什么给你三嫂补补呢!”   李云心笑道:   “这玩意儿本身就很鲜美,什么都别加,清炖最好。   今儿个就可以先给三嫂炖一只。   另外两只,你去拾掇干净了,做成肉脯,给三嫂做零嘴儿,慢慢吃也好。”   ------------ 第278章 上门   田氏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含笑说道:   “六妹妹太客气了!   你的心意三嫂知道,三嫂也承你的情。   但你给你三哥留一只就成,另外两只,还是拿回去吧,给舒姐儿和杰哥儿吃。”   李云心笑道:   “我还打了几只兔子呢。舒姐儿他们吃那个就成。   这几只傻半斤,还是留给我三哥。至于你们爱怎么吃,我就不管啦。   我先回了,三嫂你好好休息哟。”   干脆利落地说完,李云心笑呵呵地走了。   田氏看着李云心的背影,心里很感动。   她心里清楚,自己带着妞妞嫁进来,并不是每个李家人都愿意真心接纳她的。   多数人不过是看着李希义的面子罢了。   他们虽然不会主动找她麻烦,但也对她亲近不起来。   若说哪些人对她的寡妇身份毫无忌讳、毫无芥蒂,除了李希义之外,似乎也就是这个六妹妹李云心,表现得最为明显。   她对待自己,跟对待裴英并没有什么差别。   李云心很喜欢慧姐儿,几乎每天都要往二房跑上一两趟,就为了来看慧姐儿。   但她对妞妞这个外来的拖油瓶,却一样很亲切。   遇见妞妞,就会蹲下来跟她说话,会给她糖果和肉干吃,有时候还会抱着她,给她看树上的花。   妞妞说她也想玩院子里那些滑梯啊、秋千啊,李云心也会立马带着她去玩儿。   田氏觉得,妞妞在李云心面前,既放松又开心。   小孩子虽然小,但他们很敏感,很多时候都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这会儿听说自己怀孕了,自己亲婆婆聂氏都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在外头骂自己矫情。   但李云心这个隔房的堂妹,竟然还特特进山打了傻半斤,拿来给自己补身子。   田氏想到这里,在炕头上都躺不住了,轻轻地撑着炕头爬起来,拿着绣花绷子,就半靠在被垛边儿上,开始慢条斯理地做绣活儿。   她的技术有些生疏了。   赵铁牛死后那几年,她过得十分拮据,日子艰难,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做绣活儿。   即便偶尔动了针线,也不过是缝缝补补旧衣衫,或者给破洞打个补丁而已。   现在,有李希义顶在前头,听了王大夫的话,便什么事儿都不让她做。   她却想要为六妹妹李云心做点儿什么。   这几天先练练手,把绣技恢复一下,回头给六妹妹做个绣花的袄子吧。   李云心自然不知道,她随手送出去的三只傻半斤,竟然让田氏如此感念。   已经琢磨着,要做个精致漂亮的小棉袄,给她做回礼了。   她回到四房,见姐姐李云柔已经把几只肥肥的兔子都拾掇利落了,不由得口舌生津:   “姐,这回你做的兔肉干,再多加点辣椒呗!”   李云柔笑道:“你个小馋猫!辣椒味道再好,也不能放太多。你忘了那句俗语了?”   李云心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记忆里的麻辣兔肉干吸引了,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两眼迷蒙地问道:“哪句?”   李云柔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半晌,刚要说话,就听到李云舒清脆的声音,叽叽呱呱地抢答道:   “我知道!我知道!   葱辣嘴、蒜辣心,韭菜辣到脚后跟。只有辣椒最淘气,辣完前门辣后门!”   李云心瞬间想起了吃完麻辣火锅的后续……   她艰难地摇了摇头,甩掉了脑海中的可怕画面:   “姐,要不,你少做点儿这种特辣的?”   李云柔和李云舒都忍不住了,李云心的表情简直太可乐了!   既隐忍又坚强、那么满脸痛苦地说出来,本以为她是要放弃的意思呢,却原来,到底还是没有敌过嘴馋……   姐妹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李云心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一转身出了屋,跑到老太太乔细妹那屋去了。   没想到,乔细妹那屋竟然有说话声,听声音还不大熟悉。   李云心本来走得就快,这会儿也是动作比脑子快,一下子就把门推开,迈步进屋了。   进去才发现,屋里竟然坐着三个陌生老太太。   仔细瞅瞅,仨老太太的长相和扮相,都显得挺有个性。   一个鞋拔子脸的,穿了一身蓝绸底色绣着富贵团花的袄裙。   一个圆团团脸的,穿了一身浓艳的翠绿底色,绣着大幅喜鹊登枝图案的袄裙。   最后一个是个瓜子脸,不过有些胖,应该算是个南瓜子。穿了一身深粉色的绣着并蒂莲图案的袄裙。   乔细妹坐在炕头,盘着腿,手上一刻不停地纳着鞋底,偶尔还会把针放到头皮上蹭一蹭,对着三个客人,只偶尔哼哼哈哈地应酬一两句。   仨老太太手上也都没闲着。   蓝袄裙手里拿着一支乌木杆的旱烟袋,用那烟袋杆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绿袄裙手里抓着个销金帕子,一个劲儿地揉搓。   粉袄裙手里捏着一把瓜子,不停地剥开壳,把果仁塞进嘴里。   李云心有点懵:这架势,这是怎么了?   李云心凑到老太太乔细妹身边,接手帮她搓起麻线来。   老太太乔细妹这才开口,对三个不速之客说道:   “几位姐姐容我思量思量,十天后再给你们回音,可好?”   蓝袄裙笑道:   “哎呦,您就算是要扫听扫听,也不需要十天功夫吧?过个五六天,我再来府上跑一趟,您看这样成不成?”   绿袄裙冲着蓝袄裙翻了个白眼儿,转过头对着乔细妹也笑:   “乔妹妹,俺可不像那般不懂事儿的人。   不过,这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好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这若是说不成,我这心里,它可太难过了。   要不咱们还是先安排个日子,两下里相看相看。   您也见见男方的孩子,看看是个怎样的人才品貌,然后再慢慢考虑,中不中?”   粉色袄裙不甘示弱:   “老姐姐,你可别听他们俩瞎说。   那范家和蔡家,哪有我们柴大官人家富庶?再说他们那两家的孩子,也不如我们柴家的公子模样周正俊俏哪!   您若是要相看,还是先看柴家的,妹妹我包管您看了这一家,别家都没兴趣了!”   李云心听了这话,隐约也猜到了几分。莫非是范家、蔡家、柴家,都遣了媒人来探口风么?   看来柔姐儿的魅力有点儿大啊!   ------------ 第279章 借宿   乔细妹收了针,在麻线尾部打个死结,又将线头咬断,将那只纳好的鞋底放到眼前仔细打量了半晌,见没有什么瑕疵,才把它放下。   将针插回到针插上头,把针插和麻线团放到针线篮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对着几个媒人,矜持地微笑着说道:   “柔姐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她比对别的孙辈,自然难免就多了几分心疼。我还想多留她几年,不急着这么早出嫁哪。   再说了,这婚姻大事,哪能你一说我就听了?   怎么也得先扫听扫听,了解了解,问问这孩子的性情、人品,三位姐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个媒婆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   “应该的,应该的!”   “是这个理儿,没错的!”   乔细妹从炕头上爬起来,腿脚利落地下了炕:   “既然三位姐姐都觉得有道理,就这样吧。   一旬以后,三位再来,不论成与不成,我定给三位一个准信儿。”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屋门口,拉开了门:   “秋日里事情多,家里家外一堆活计,我就不留你们了。   三位姐姐贵人事忙,且请慢走,我送送三位。”   三个媒婆脸色微变,老李家这老太太,这是给她们下了逐客令啊!   但转念一想,十日后再跑一趟,好歹还能从男方家,得几个鞋脚钱与茶水钱,便彼此对视了一眼,转而又不约而同地恢复了笑容:   “是,妹妹你忙着,我们下回再来。”   把三个媒婆送走了,老李家的晚饭也上了桌。   老太太乔细妹在餐桌上宛如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指挥若定,给老李家众人挨排儿发布任务:   “老三,你去西河镇一趟,去扫听扫听那个柴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重点是那柴睿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孩子平日里品行如何?”   “王氏,你去镇上的时候,别忘了去访一访,看那范家到底是个啥样子的人家。那范梦阳又是个啥样子的人。”   “冯氏,我记得你有个表姐嫁到了北官屯?你这两天提上一篮子鸡蛋,去跟你那表姐走动走动。仔细问一问那蔡家的情形!”   大家伙儿都乖顺地听着乔细妹的安排,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李云心抽空偷偷问乔细妹:   “这三个小郎君,其实都是我哥在行知书院的同窗,为啥不等休沐的时候,问问我哥?”   乔细妹笑得意味深长:   “这居家过日子,哪能光看男人在外头什么样?   这女人哪,差不多日日都要长在家里的。嫁到人家家里,就得日日跟人家的家人相处。   万一遇到个刁钻的婆婆、难缠的小姑子、花心的丈夫,这一辈子,基本上就都是噩梦。   哪里还有什么盼头?   至于说孩子,若是遇到那不靠谱的婆家,好孩子也能给你教坏了!”   李云心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即便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婚姻,那也相当于合伙开公司。   深入合作之前,对合伙人进行详实的背景调查,也确实很有必要。   乔细妹见李云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脸崇拜,顿时有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你还小呢,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云心佩服地点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奶最厉害了!”   乔细妹笑得合不拢嘴,轻轻地拍了李云心一下:   “这小嘴儿,咋又跟抹了蜜似的?说说吧,你这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奶你怎么能冤枉我呢?我啥时候打过什么坏主意了?”   祖孙两个欢声笑语了一阵,李榆远远地看着,只觉得一阵气闷。   老娘越来越不待见自己,却越来越稀罕六丫头这个闺女,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六丫头果然是个马屁精,拍得那于老爷家的小娘子舒舒服服,这会儿又拍得自己的老娘也舒舒服服!   唉!果然什么时候都是老实人吃亏!   得亏李云心这会儿没去注意李榆。   不然,一准能从他那脑门儿上,看到一串又一串不断飘出来的黑字,满满都是抱怨与吐槽,简直酸气冲天!   但李云心这会儿的注意力,都在乔细妹身上。   越是相处,李云心越从这个老太太身上,找到了一些家人的感觉。   特别是看她神采飞扬、胸有成竹地发号施令的时候,简直就像看到了前世的妈妈。   乔细妹也感受到了李云心的孺慕之情,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美滋滋的。   想到今日竟然来了三个跟柔姐儿提亲的媒婆,就忍不住有几分操心李云心的前程。   然而,心姐儿这孩子,打小儿就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   若是按着她几个姐姐这样子找婆家,她能接受吗?   对了,三房的秀姐儿也还没有什么动静,该跟老三两口子商量下了……   晚食过后,李景福点起了烟袋,李柳和李榆也各自点了烟斗,陪着老爷子一块儿抽烟。   李松嫌弃一屋子烟呛得慌,起身出去透气了。   儿媳妇儿们十分麻利地收了桌子。裴英和田玉珍忙跟着婆婆去了大厨房,帮着聂氏、王氏、冯氏、陈氏善后。   大厨房里一下子进去了好几个人,原本十分宽敞的地方顿时变得挤挤挨挨。   王氏的大嗓门儿顿时响彻整个厨房:   “这家伙,这是厨房哪?还是菜市场哪?   你们一个个地都挤进来干啥?   赶紧地,哪凉快哪呆着去!   义哥儿媳妇儿,你不是有身子了么?你搁这儿逞啥能?仁哥儿媳妇儿,赶紧把你弟妹送回去!   对了,都这个点儿了,麻溜地给慧姐儿和晴姐儿收拾收拾,就让她们睡吧。   别玩得太晚,明个儿早上该睡不醒了!   麻溜地快去!”   在王氏的威压之下,裴英和田玉珍啥也没说,甚至就连客套两句都没敢,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慧姐儿和晴姐儿倒是还没有回去。   她们正跟李云心、李云舒、李希杰、李希明几个在一块儿,呆在四房,玩得正开心着呢!   李云舒和晴姐儿两个,似模似样地照顾着慧姐儿,跟两个小大人似的。   乔细妹在炕上铺开了被褥,正准备去大厨房打点热乎水来洗洗,就听到院门儿好像在响。   老太太随便绾了下发髻,连簪子都没用,塞在脑后形成一个小鬏,披上薄棉袄,脚下趿拉着鞋,手上拎着盏气死风灯,就到了大门口儿。   “谁呀?”   “大娘,我是来祥云镇公干的官差,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想要麻烦您借宿一晚。顺便也要借用下灶台。”   ------------ 第280章 疑云   乔细妹提着气死风灯,晃了两下,照了照那敲门的人的面容。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行李卷儿和一个小箱子。身上斜挎着个褡裢,胳膊地下还夹着个油布包。   乔细妹打量了他半晌,那人也任凭乔细妹打量,始终面容平静,不急不躁。   乔细妹看着这个俊俏后生,模样周正,看着不似坏人。身上似乎也没有带兵器。便点了点头,拉开了门闩让他进来:   “进来吧,我家里正好有空房。”   “那人牵了马进了院子,乔细妹一边等到他进来之后把大门重新上了门闩,一边口中不忘了说话:   “这位官爷,我家条件简陋,暴土扬场的,其实不大适合官爷这样的身份。   官爷若是住着不惯,可以再赶一赶路,往前三十多里地,就是祥云镇。   别看咱们祥云镇不大,可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   到了祥云镇上,就有官驿了。除了官驿,还有客栈、酒楼、花楼、茶馆,要什么有什么。   那些地方虽然有些抛费银钱,但比在我们这庄户人家歇脚,可舒坦太多了。”   其实,乔细妹之所以突然这么话唠,是因为看到那官差背后挎着的刀了。   乔细妹心里很紧张,以为自己怕不是放了个贼人进来。   但看看他那白底皂面的官靴、那一身皂吏服色,还有那油布包裹和小箱子,再瞅瞅他那周正的模样,就觉得,说不定也是自己疑心太过了。   乔细妹在大房的空屋子和自己跟老伴儿李景福住的正房之间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请官差住到了自己和老伴儿的正房。   倒不是乔细妹有多么热情好客,而是她此时对这来客的身份,略有些怀疑。   乔细妹想着,把人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不了自己今儿个豁出去熬一宿,一晚上不睡了,牢牢盯住了这家伙。   若是不幸万一他真的是个贼人,自己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得护住老伴儿和孩子们哪!   可惜自己现在岁数大了,力气虽然还有,身手却未必灵活。   唉,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到时候还是得见机行事!   乔细妹一边在心里头转着如何同归于尽的主意,一边儿引着那官差往院儿里走,走到一半儿,大吼了一嗓子:   “德哥儿!过来牵马!”   德哥儿“嗖”地一下不知从哪个柴垛后头钻了出来,冲到乔细妹跟前,接过了那年轻官差手中的缰绳,将那马儿拴在了驴棚子里。   乔细妹引着那年轻官差,到了自己跟老伴儿住的正屋:   “条件简陋,承蒙官爷不嫌弃。   这里是我们老两口儿住的地方。   因天气还不大冷,我们还没大狠开始烧炕呢。官爷怕是要住不惯哪。   要不,晚上我给您多铺两床褥子吧?”   那年轻官差笑道:   “大娘,您老不用这样客气。   这屋子挺利落的,我也带了行李卷儿,。   您这儿不用管我,只再把厨房借我用用,烧点热水洗漱就成。”   听了这话,乔细妹后背上和手心里的汗,都稍微下去了一些:   “大厨房就在那头。我们这样的穷人家,旁的也张罗不来。但这一把柴火、一锅热乎水,倒还是有的。”   年轻人再次笑了笑,露出腮边的梨涡和一嘴白牙:   “那您歇息去吧,这里交给我就成。”   看着这年轻人的笑容,乔细妹都有几分瞬间就被晃花了眼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心想,笑起来能这般耀眼,这般好看,八成儿是用不着去做坏人的。   他只要冲着你笑一笑,就没有人愿意为难他。   又何愁找不到个正经营生呢?   看来,这小伙子真的是个来祥云镇公干的官差。   只是,这祥云镇离着靠山屯,不过还有二三十里的道路,快马加鞭地赶一赶,用不了多少功夫也就到了。   何必还要在靠山屯借宿呢?   那年轻人就像猜到了乔细妹在想什么一样,随口说道:   “唉,今儿个赶了一天的路,可把我的马儿累坏了。   我担心,再不停下来歇歇脚,这匹马就废了。   回程的时候,我可还指着它呢!”   这话一说,乔细妹那原本差不多有十分的警惕,就一下子去掉了七分。   这牲口啊,确实不能使得太狠了。不然若是把它累病了、累垮了,麻烦就大了。   别的不说,要是万一走到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它突然就倒下了,得多耽误事儿呢!   安顿好了官差,乔细妹就回了这间房的隔壁:“官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敲敲这屋的门就成”。   年轻官差笑着点头:“好,谢谢大娘,我一定不跟您客气。”   乔细妹笑呵呵地关上了门。   背对着门,就一出溜坐在地上了。   虽然对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官差,乔细妹基本是剩下多少戒心。   但乔细妹依旧决定,要熬一整夜不睡,偷偷监督、全程关注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万一他是个伪装得特别好的坏人,自己必须得先发制人!   决不能让他把自己的家给祸害了!   年轻人自然不知乔细妹竟然在这里脑补了一场大戏。   他用炕梢的扫炕笤帚扫了扫炕席,将自己的铺盖卷儿展开,铺在炕上。   然后将褡裢、木箱和腋下夹着的油布包裹,都搁在了炕头儿上。   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着,竟然也不担心丢了。   他敲了敲乔细妹那屋的门:“大娘,您家也富余的盆儿和桶么?”   乔细妹笑呵呵地开了门迎了出来:   “有,你回屋先坐会儿歇歇脚,我这就去给你拿。”   乔细妹急匆匆地走到大厨房那边,拿了一个木盆和一个木桶,往回走的时候,就遇到了刚把晴姐儿和慧姐儿送到二房去的李云心。   “奶,大晚上的你拿这干啥?我帮你吧!”   李云心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就把木桶抢了过来。   乔细妹不敢太大声跟她争执,怕惹来那年轻官差的怀疑,只低声说道:   “瞎掺和什么?快点儿给我放下!”   李云心自然不肯,她乐呵呵地拎着木桶,像飞燕捡过柳林一般,迅速地跑开了。   乔细妹摇摇头,实在不行,把自己的泡脚桶拿去给客人用吧!   可不能让这猴儿孩子跑到人家跟前去碍眼。   李云心看着乔细妹不为所动,继续往正房走的模样,又跑了回来。   院子虽大,但占地方的东西着实不少。   李云心绕来绕去的,还跑得飞快,竟然没被绊倒,也是个奇迹。   她拎着木桶,蹑手蹑脚地跟在乔细妹身后,看着乔细妹一脸谨小慎微地端着木盆,轻轻敲了敲老两口儿住的正房的门。   ------------ 第281章 同桌   李云心看着那张让她感觉莫名熟悉的脸,忍不住有点儿愣神:   这哥们儿不是掉进陷阱的那家伙么?   这是追着我找到家来了?   她头皮发炸,不过却没有说什么。   只略低下头,将那木桶也静悄悄地递给了老太太乔细妹。   乔细妹见李云心没有因为好奇往前凑,心下稍安。   急忙让李云心回去,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还是被对面的客人听了个正着:   “都这个点儿了,别在外头瞎晃悠了。   今儿个家里有客人,让那几个小的也别出来乱走。   你自己个儿也赶紧洗洗睡吧!”   李云心默默地点了点头,半句反调都没唱。   乖巧听话,转身就走。动作轻盈舒展,小碎步迈得比小跑还快。   年轻人见到李云心的背影,微微一笑。   他接过老太太递给他的木桶:“谢啦大娘!辛苦了,天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乔细妹点头应道:“哎、哎。那边就是大厨房。要不还是我去给你打水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哪能麻烦您做这个呢?”   年轻人接过木桶,就奔着大厨房去了。   乔细妹恍惚有几分明白,自己的不安从哪里来——不只是因为那年轻人背上的刀。   她就从来没见过,哪个官差这么客气过!   就算那些有礼貌的、懂得尊老敬老的、本村出去的后生之类,到村民家里来用点儿什么,态度也难免会有几分高高在上。   这样客套的官差,该不是假的吧?!   乔细妹没有猜错,这个年轻人,他的真实身份,确实不是官差。   他的真名叫做贺长安,是贺家药铺老板的嫡子。到渤海郡来,是来做生意、收药材的。   是但他的家族,却在大吴境内,药行也主要开在吴地。   所以贺长安到这边来,用了假名,叫做常平。还通过门路,搞到了一套假的路引,外加一套证明自己是个官差的假文书。   但,虽然有了这些东西傍身,他还是不愿意去驿站之类地方。   就怕万一遇到个较真儿的,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破绽,惹出来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按说收购些老参、灵芝这类的活儿,虽然金额大了些,但有积年的管事来做就成了。压根儿就犯不着让他一个正房所出的嫡子,到“敌后”来冒险。   若是被大楚当成了奸细,那就只有掉脑袋的份儿。   但不知继母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竟然硬生生说服了老爹,把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派了出去。   从这一点上来来说,似乎也不能说,继母是处心积虑要害他。   毕竟继母生的小儿子,也去了百越的地盘,带队去收购一些能用来做药材的毒虫嘛。   只是,贺长安来到渤海郡之后,这收药的过程,却一直不大顺利。   原本谈好的几个参客,不知为何,突然反悔了。   即便他一再加价,也死活不肯把手里的老参卖给他。   他带着长随,还有此前负责这一块儿的管事,挨排拜访了好多人,却无一例外,碰了一鼻子灰。   贺长安原本想着,说不定这就是继母的后招。   继母应该是早就跟那管事商量好了,早早就勾结了起来,配合默契地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但走访了好几家之后,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多了。   参客不愿把参卖给他,是因为本地有个姓胡的人家,开了许多生药铺子,霸占了几乎整个行业的人脉。   参客不敢得罪胡家人,便再不敢把这老参卖给贺长安。   大概是因为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他一不留神,掉进了李云心挖的陷阱。“啊”的一声惨叫,就直接摔晕了。   好在这陷阱是比较温和的那一种——只是个上窄下宽的深坑,让猎物难以出逃,却并没有在底下铺设那些钢钎、铁叉、尖锐的毛竹刺之类杀伤力极强的东西。   要不然,他说不定都等不到长随找来的猎户把他救上来,就得流血不止,死在那陷阱里头了。   想到这,他又想起那个在他身上到处乱摸,不知道是不是贪图美色,把他给“非礼”了一番的小娘子。   当初她那温热的气息,都扑到自己脸上来了。   要不是自己摔得晕晕乎乎的,有点儿不在状态,一准儿得喊出来。   后来自己清醒了,还摸到了刀柄,想着若是她要害自己,就给她来个狠的!   没成想,那小娘子不但没有害了自己,反而给自己留下了干粮和绳子。   后来还专程返回来一趟,给自己留了个水囊。   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意找了个房屋条件不错的农家借宿,竟然就跟那小娘子重逢了!   这简直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不过,当初那小娘子又为何出现在那陷阱里头呢?   这家人莫非是猎户么?   贺长安带着某种得意和窃喜,洗漱之后,就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之后,特别温和有礼地给乔细妹送了一个钱袋,里面装了约莫两百个铜钱:   “大娘,叨扰了你老人家,区区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少。”   乔细妹昨晚上一直盯着他这屋的动静,见这小伙子睡得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半夜爬起来提刀杀人,心中的疑虑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小尾巴。   不过毕竟已经上了岁数,一夜没睡就格外疲惫,这会儿已经困得哈欠连天了。连客套都忘了,只想把这家伙赶紧打发走:   “那好,大娘收下了。你要是急着办事就赶快去忙吧。”看着小伙子那突然灿烂起来的笑脸,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早饭就要做得了,你要不要吃两口粥再走?”   贺长安笑呵呵地接受了:“那感情好。那我就再叨扰大娘一顿。”   就这样,李云心在自家早食的餐桌上,见到了从自己的陷阱里安然脱身的“猎物”。   李云心不由得万分庆幸,多亏自己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把这家伙身上的银钱和兵器掏个精光……   老实说,那银钱还好说,自己通过合法渠道就能赚来。   不论是抢劫还是偷盗,自己都没什么兴趣。   但是,他身上藏着的那把匕首,倒是真的格外有吸引力。   李云心简直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对那把匕首的贪念。   那匕首小巧精致,寒光闪闪,手指头一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森森寒意。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把匕首,必然是个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自己现在可就缺这神兵利器呢!   天知道自己费了多大劲儿,才克制住那种把它顺走的冲动!   贺长安看着李云心神色变换,知道她也认出来自己来了,忍住唇边的笑意,仿佛闲话家常一般跟乔细妹聊天儿:   “大娘,您家里是猎户么?”   ------------ 第282章 报价   这一顿早食,李云心吃得是如坐针毡。   乔细妹也有些冷汗淋漓。   不过,贺长安除了跟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了许许多多问题之外,倒是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   饭后,贺长安笑么滋儿地带着他的东西告辞走了。   乔细妹去收拾他住过的房间,发现炕头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小小的银锭子、一个空空的水袋,还有一卷卷得规规矩矩的绳子。   看这个摆法,很显然是特意留下的,而不是走得匆忙,忘在这儿的。   李云心过去给乔细妹帮忙,看到这几样东西,忍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   乔细妹说道:   “这一天到晚的,你咋不知愁?看啥都能笑得出来。   这小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留下这几样东西,这是几个意思呀?”   李云心忍俊不禁:   “奶,这小子之前在山里,掉进我挖的陷阱里头去了!   我当时没救他,但给他留了两块儿干粮、一个水袋,还有一卷儿绳子。   他留下这几样,我觉得他这是说——干粮他吃了,水袋和绳子还给我——这是在感谢我呢!”   乔细妹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小子……我看他这模样,可不大像个官差。”   “我看哪,他八成是个生意人。出手不抠抠搜搜的,说话也不喜欢掉书袋,脾气还那么好,总是笑眯眯的。”   炕头上那一小锭银子,足足有二两重。   若是在客栈住宿,住普通单间,这一锭银子都够住上半个月的了。   祖孙两个议论了两句,就放下了这个话题。但心里头,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总觉得这小子回头还会再来”。   果然,第二天,贺长安就又一次上门了。但他只字没提自己姓贺,也没提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对乔细妹说,自己的公差已经干完了,过两天就要回去了。   但想趁着这个空档,买点山参、灵芝、鹿茸之类的本地特产药材。一来是答应了一些亲友帮他们捎带,二来也是方便给上司送礼。   因为听说李家有人会打猎,便想请李家人帮忙牵个线,找些猎户或参客,方便他买些药材。   李云心二话没说,就答应把他介绍给王大夫。若论药材,回春堂必然是有存货的。   贺长安当即就拒绝了——开什么玩笑?   他家就是开生药铺、药材行,做生药材批发生意的。   倘若在这里跟回春堂零买,那价格跟批发或者第一手的收购能一样吗?等他回去了,他爹不得削死他?   李云心看着贺长安的脸色变来变去,心里忍不住偷笑,一脸天真地问他:   “你是不放心回春堂的质量吗?那要不咱们去普济堂也成。我们这最大的两家药铺,也就是普济堂和回春堂了。”   贺长安一脸为难:   “我带的银钱不多,若是从药铺买,怕是负担不起。若是有那靠谱的猎户,或者参客,可以引荐我认识一下。我也不多买,先买够一两个人用的就成。”   他其实更多是想蹚个路子出来。   若是能找到那深山老林里头,不了解行情的猎户、或是参客,自此搭上线就好了。   只要有本地人配合,其实绕过地头蛇胡家,也不一定就那么难。   至于说以后的事情么,交代给管事的就成。   解决了这些名贵特产药的货源问题,自己在老爹那里,也是大功一件啊!   乔细妹总觉得,这个假官差很可疑,有些担心惹恼了他,会招来祸患。   便忍不住插言叮嘱李云心:   “心姐儿,要不你带他往村里转悠一圈儿?去问问咱们屯子里,看有没有猎户愿意往深山里头走的?”   李云心听话地点了点头:“成,我带他一块儿问问去。”   两人出了门,走出去没几步,贺长安就对李云心说道:“心姐儿,不如你带我去吧!”   李云心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脸都有些红了起来,殊不知李云心正在尝试读心,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个药材商,李云心原本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就放下了:   “成,我带你去。不过你得等我回去拿上弓箭的。”   李云心回了老李家,换了男装,拿上了弓箭和干粮、水袋、绳子、火折子之类的必备用具,跟乔细妹交代了一声儿,就要出门儿。   乔细妹一脸的忧心忡忡,李云心安慰她道:   “奶,你放心。我进了林子,就跟回家了似的,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他要是敢起什么坏心眼子,我就把他丢到林子里头喂狼!”   李云心这话,还真不是在吹牛。   一来,她对升龙岭的深山老林是越来越熟悉了。   二来,她的金手指在林子里的时候异常活跃。   甭管是找人参、找灵芝,还是找鹿群、狼群,对她来说,其实都是小菜一碟。   乔细妹想了想李云心带回家的那些猎物,多少被安慰到了一点儿:   “好孩子,若是他真打算害你,你……你可千万别手软!”   李云心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其实刚听到这回答,她差点绷不住。   李云心一开始,还故意带着贺长安绕了不少路,多方观察,看他有没有打算暗害自己的意图。   她故意在贺长安快摔跤的时候扶他一下,或者,在他被藤蔓绊住脚的时候拉他一把,其实每次的目的都是借机读心。   李云心发现,贺长安虽然有些不耐烦,甚至有几分暗暗怀疑她的本事,但并没有对她起什么坏心思。   简单地考察了一番之后,李云心就带着贺长安,奔了真正的深山老林。   听到真真切切的虎吼狼嚎,一阵一阵穿透松涛的声浪,在自己耳边清晰地响起,却全然不知那兽吼到底从何处而来,真真把贺长安给吓得脸色发白。   “心姐儿,这……离咱们要去的地儿,还有多远哪?”   李云心笑道:“快了,快了。”   不打算再遛他了,李云心迅速带着贺长安在一片又一片林子之间穿插,很快就找到了一棵接近八十年的老参。   百年人参之类的,李云心也知道几处。   但在跟贺长安建立起真正互相信任的合作关系之前,她不打算把那些位置独特的老参暴露出来。   这一株近八十年的老参,已经很够用了。   贺长安见到这一株老参,两只眼睛顿时射出狼一样的绿光。   脸也不白了、背也不弓了,两条腿也不一阵一阵地发软打哆嗦了:   “哎呀,哎呀,真是太好了!这可是个宝贝!”   李云心轻轻巧巧地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后退了两三步,人也能清醒些:   “这宝贝,值多少钱?”   看着李云心笑得分外甜美的一张小脸儿,贺长安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危险。   寒意从头发丝儿,顺着后脑勺和脊梁骨,一路掠过,一直掠到脚后跟儿。   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二十两”,一下子就变成了“二、二、二百两”。   说完,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二百两,是零售的价格还差不多!自己这会儿该报的可是收购价!收购价!   ------------ 第283章 折服   贺长安满脸都写着大大的“后悔”二字,后悔自己说秃噜嘴了。   但在李云心的目光之下,他竟然不敢反口。   贺长安心中一阵懊恼。   也许,找了这个小娘子来带路,私心以为她年纪小、心肠又软,就能好哄一点,就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若是跟自己的长随找来的那个猎户,或者之前引诱自己进林子的那个参客,一直软磨硬泡到最后,再多出几两银子诱惑一下,说不定早就已经把他们拿下了。   这会儿,自己也应该已经完成了任务,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但李云心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这会儿,正亮晶晶地盯着他,充满了兴奋的、甚至有几分期待的神采。   热情似火,烤得他很有压力。   唉!按说八十年的老参,其实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若是零敲碎打地配药来卖,这个成本也是收得回来的。只是利润没有预期的那么高而已。   若是这棵参是那品相好的,冒充百年老参忽悠一下外行,也不是不成。   只可惜,老爹那边难免会觉得自己买贵了。   倘若继母再吹吹枕头风,说不定老爹就该认定自己办事不力了。   但眼前这小娘子,也真心是得罪不起呀!   这差价的部分,自己就暂且先用私房银子垫上吧!   贺长安乖乖地从身上掏出来二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李云心,李云心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银号和印鉴,满意地收下了。   然后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来一个小锄头,就开始挖参。   在贺长安看来,这小丫头简直毫无章法,东挖一下、西挖一下,看得他的心都快提溜到嗓子眼儿了!   但李云心这会儿其实已经开动了金手指,完全是按照“弹幕”的指挥在动作。   所以,等到她挖完了,把整棵人参薅出来的时候,贺长安原本心疼得直抽抽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倍有余。   一整棵胖乎乎的人参,须尾俱全,竟然连最细最小的根须都没有挖断!   人参的根须上微微带着一点点泥土,顶端那绿色的叶子和红色的人参花,还在参株的头顶上微微颤动。   贺长安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手,想要接过去,却又不大敢碰触,生怕损了它的根须花叶。   这种品相的人参,果然值得二百两银子!   虽然是八十年的,也值了!   贺长安兴奋地搓了搓手,却还是不敢接过去。李云心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参株,空出一只手来指挥贺长安:   “如果有盒子,就用盒子装,没有的话,就找块儿柔软点的布包起来不就行了?”   “这……”   贺长安有些为难。   这样上好的鲜人参,若是不经过晾晒,就直接这样包起来,好像不行吧?   不过,银子都交出去了,这会儿这棵参,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保存这部分的事儿,按理说也不归李云心管了。   贺长安把心一横,转过身,掀起衣襟,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块纯棉细白布,将它铺平展开,小心翼翼地托着,示意李云心把人参给他放上去。   李云心看着他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但一想到他给钱的痛快劲儿,就愉快地配合了一下。轻拿轻放,小心地将人参摆在了他摊开的细棉布上头。   贺长安近乎陶醉地吸了一口人参的淡淡香气。芳香中带着一缕苦涩,果然是好参!   李云心笑着提醒一动不敢动的贺长安:   “从这棵参原来生长的地方挖些土出来,把它盖上,然后你再把它带着土包起来,应该能保存得比较好吧!”   贺长安点了点头,他觉得还是得先在阳光底下晒晒,然后再用绸布或者沙土,帮这参株保持干燥。   不过,眼下天气还不错,倒是不算特别热。暂时先用这法子对付几天,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贺长安原本是带了几个专门装参的盒子来的。   但那些盒子,尺寸都嫌小了些。若是把这棵参装进去,难免会折损几根侧面和底端的参须,他实在是舍不得!   然而,这种珍惜至宝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   当李云心带着贺长安,在老林子里头不断地兜兜转转,又找到一棵伞盖几乎赶上脸盆大的紫灵芝的时候,贺长安的心情,简直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他手上双手捧着的那棵八十年的、价值二百两银子的、全须全尾的鲜活人参,瞬间就变得仿佛不那么珍贵了。   贺长安把人参装进了自己的褡裢里,放在了马背上,又撕了一块儿中衣的细棉布衣襟,用来装这棵紫灵芝。   这回贺长安的心态倒是还算比较冷静,而且李云心也没有太过于逼迫他。   于是,双方以一百五十两的价格成交。   三百五十两银子揣在怀里,李云心看着贺长安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不管以后能不能长期合作吧,起码这一回进山,不亏。   不过,李云心当初也不是没摸过他的钱袋,他随身的钱袋之中,装的明明的两大块银锭子,以及一些碎银子和铜钱啊!   这银票是哪里来的?莫非是像人家说的那样,藏在衣服或者腰带的夹层里了?   想到这里,李云心忍不住瞄了瞄贺长安的衣服和腰带。   贺长安被她那探究的眼神,看得脸上一红。这小娘子,该不会是又想要“轻薄”自己吧?这深山老林、四下无人的……   还不等贺长安脑补出更多内容,李云心忽然轻轻地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低声对他说道:   “安静!”   贺长安的脸更红了。   然而,他却看到李云心“嗖”地一下钻进了前面的树丛,似乎还卧倒了,他在后面只看到一双鞋底。然后那双鞋底也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树影婆娑。   片刻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靠近。   紧接着,李云心一脸愉悦地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条长长的蛇蜕:   “这个你要不要?”   贺长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这个……安全吗?”   李云心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放心,放心!我能让你陷入危险吗?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贺长安听得冷汗淋漓,不过却奇异地感到一阵安心。   他点点头,无限感慨:   “蛇蜕当然也是要的。这东西可不好找啊!   以往我们家都是从柳州进货的,还是头一次知道,你们渤海郡竟然也有这个。”   李云心见贺长安没发现自己说走了嘴,顿时愈发笑意上涌:   “那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银子?”   两人讨价还价了一阵,最终以八十两的价格成交。   当李云心再次拉着他东奔西窜,等到两人连续穿过好几丛带刺的灌木,来到一条河边的时候,贺长安彻底被折服了。   这里,有一群梅花鹿,正在一派悠闲地饮水。   ------------ 第284章 猎鹿   鹿茸是不是有着落了?   贺长安心中刚一闪过这个念头,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鹿茸这东西,是春天里小鹿新发的嫩茸角,只能在春季采收。   哪怕是二茬茸,最晚也不能晚于五月底。   再晚了,鹿茸就长成鹿角啦!   不过,虽然没有鹿茸,遇见了鹿群,也不能轻易放过呀。   鹿肉、鹿血、鹿鞭,样样都是好东西!   李云心把声线压得细细的,简直像是用唇形说话,凑近了他的耳朵,极轻极轻地问道:   “你要几头?要活的还是死的?”   贺长安被李云心呼出的热气就,弄得面红耳赤,越发感觉自己没把握能把声音控制到像李云心那么轻,只好竖起两根指头,做了个口型:   “两头,活的”。   他其实更想要整个鹿群,但他没带那么多银钱……   看李云心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风格就知道,他若是想要赊账,这买卖可能就没法做了。   再说了,他之前说的是只买一些,是为了帮亲友的忙,以及给上司送礼,这会儿也不好随便改说法。   李云心点点头,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示意贺长安在原地帮她看着,就哧溜哧溜地徒手爬上了树。   看到李云心跟只猴子一样轻松地“嗖嗖嗖”爬到了一棵大松树顶上,贺长安差点就惊呼出声。   这要是掉了下来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光靠他自己,怕是都走不出这片林子!   李云心接下来的动作,差点让贺长安的心脏停止跳动。   她扔出一个飞抓,抓住了另外一棵树,整个人跟猴子一样,两手抓着绳子,“嗖”一下子就荡了过去。   她跳来跳去地,经过了好几棵树,终于选定了一个地方。弯弓搭箭,“嗖”地射出去一箭,却没有射中任何一头鹿。   那箭头扎进了一棵树,扎得很深很深。   受惊的鹿群四散而逃,李云心又瞄了瞄,“嗖”地射出了另外一箭。   这一箭,再一次扎到了树上,只不过这一回是另外一棵树。   贺长安看得胆战心惊,又忍不住觉得一阵肉痛。   这么大的一群鹿啊!   看来是一头也捞不着了!   就这水平,还好意思问自己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这回咋样?牛皮吹大发了吧!   贺长安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番。   但他看看自己已经拿到的人参、紫灵芝、大蛇蜕,郁闷的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些。   有了这三样,其实已经足够交差了。   若是长随和管事,说动了那些猎户,就更好了。   若是他们那边没戏,自己这一步闲棋,就成了救命的先手了!   等他再往前看去的时候,就发现,鹿群果然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   但,李云心却已经用绳子捆好了两头带着角的公鹿,和一头不带角的母鹿。   竟然足足活捉了三头!这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李云心不是在树上呢吗?她什么时候下来的?   贺长安满脸都是问号。   他刚刚走神的时间也不算长,但谁让李云心动作太过迅速了呢?   她已经把之前安置好的罗网收了起来,贺长安自然看不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   其实说穿了就很简单了——她就像是设置绊马索一样,设置了两条绊鹿腿的绳索而已。   鹿个高腿长,可以动作轻盈地高高跃起,也可以跑得飞快。   寻常的绊马索,压根儿别指望能把鹿拦住。   但李云心射出去的两箭,一来就是为了惊扰鹿群,让它们四散逃命,慌不择路;二来就是为了给之间设置了绊索的区域,再加一重保险。   鹿群经过这样一番故意的惊扰,慌不择路,自然免不了失误。   如果她的动作能更快一些,或者有个手脚麻利的助手,一块儿来彼此配合,更加迅速地收网,就不只是能捉到三头鹿了。   李云心气喘吁吁地穿了一阵,喊贺长安过去:   “过来帮我一把!”   贺长安立马把所有的东西都抛下,那匹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马儿,他也给随手拴到了树上,自己急匆匆地赶到了那片空地之上。   李云心乐呵呵地对着贺长安笑道:   “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三头里面,两头是你的,一头归我,你先挑吧!”   李云心很“大方”地让贺长安先挑。   贺长安摸了摸自己衣服里的暗袋,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之前的花销,便淡定了下来。   经过一番简洁高效的讨价还价,李云心把两头公梅花鹿,卖到整整了三百两银子。   算上之前的人参、紫灵芝,还有那条意料之外的蛇蜕,她今儿个这一趟进山,拢共到手足足七百三十两银子。   全都是银票,好收、好藏,好兑现。李云心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贺长安也觉得十分满意。   两人商定了回去之后的说辞,基本上统一了口径。   将两头公鹿和一头母鹿,都牢牢地捆住了腿脚,然后分开来,装进了三个麻袋。   又把之前扔下的东西,都收好了带走。   两人就匆匆地赶回了靠山屯。   从老林子里回到靠山屯的一路上,贺长安沉思了许久。   为免夜长梦多,最终,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带着收来的贵重药材,先走一步。   至于长随和管事,给他们在客栈里留下个一封信,托掌柜的转交一下就是了。   贺长安借了李家的牛车和人手,帮他把随身行李和两头公梅花鹿,径自运到了镇上的镖局。   他去客栈走了一趟回来,便直接请了一支镖队,护送自己和货物回乡。   当然,他对镖局说的目的地,只是在大楚和大吴交界处附近的一座城市。   那里有他家的药铺,可以做为中转站。   李云心不关心他的来处,也不关心他的去处。但却很关心自己收到的银票。   所以,李云心也“热情似火”地跟着去了镇上。   又借口许久没有逛街了,独自在镇上转悠了好几圈儿。   每次路过一家银楼,便进去随便逛逛,顺便把手中的银票随机抽出来一张,查验一番。   验证结果,让李云心愈发满意了。   这小子既然这么识趣,下回若是再来找自己,不妨再带他去收些好东西。   此时,贺长安坐在镖局的马车上,也在想着李云心。   那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啊!   进了林子,简直就是成了个猴儿。   收了那么多银子,也没多给自己一个笑脸。竟然还对自己呼来喝去的。   收银子的时候,倒是丝毫不见她手软。   她一个庄户人家的小娘子,就算成天往山林里头钻,胆子大些、不怕见血,也就罢了。   见了这么多银子,竟然还能那么淡定,似乎完全不当回事似的。   她到底是真的见过大世面?   还是压根儿就不懂得,这么多银子,到底有多么值钱?   ------------ 第285章 孽障   李云心自然知道七百三十两银子值多少钱。   她的收入渠道,早就不止一个了。   只是那些收入,她一时半会儿地,都不敢、也不愿拿到明面上来。   但,即便李云心已经是个小富婆了,七百三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依然不是个小数目。而且是能让她一连开心好多天的那种!   她唯一有些纠结的是,自己这一回,该给家里多少银钱。   坐在回家的牛车上,她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   其实家里人普遍知道,她藏了私房钱。但顶多也就局限于,给家里的小孩儿买几块糖球,给家里的姐妹们买个花啊粉啊的。   李榆有一回就跟冯氏说过:   “小六手上差不多能有二三十个铜子。这丫头,胆子倒是大,这么多钱拿在自己手上,也不嫌扎手!”   被李云舒偷听到了,忙忙地来告诉李云心。   李云心笑着摸摸她的头,给了她两个铜钱,两块儿点心当奖励。   其实,老李家人差不多都是这么认为的。   整个老李家,压根儿就没人知道她留下的是大头。   拿出来贡献给家里的,只是一点肉渣渣。   若是这一回,她一下子给家里的钱太多了些,难免家人不会心思浮动,都开始惦记进山打猎这档子事儿。   打猎的活计,看似轻松,实际上真心不是那么好做的。   种地得看天时,打猎也得看天时。   除了天时,还得看运气呢。   赶上运气不佳,遇到狼群什么的,把猎物给你拖走都是轻的。说不定连猎人一块儿,都填了狼肚子了!   再说了,若是打猎这一行真的那么好赚钱,村里的猎户,不早就发达了?   她能这么顺利,其实多半还是因为她有金手指。能早早发现猎物,也能早早避开危险。   她的“弹幕”很有趣。   有时候像是个带有鉴定作用的手机app,有时候又像是个导航地图,有时候还像是个预警雷达……更别说,这东西还能读心。   要是没有这玩意儿,估计她现在,应该除了农忙时候跟着下地种田,日常帮家里做些家务事,就是辛辛苦苦地去近处的山头,挖那些她上辈子就认得的、大路货的廉价药草。   挖回来不算,还得抖落净了泥土,再把全株药草都搁在房顶上晒干了。   攒上几十斤,再吭哧瘪肚地折腾到镇上卖一回。   想起当初,初来乍到,就敢背个筐子,化装成男娃,大喇喇地上街去卖药的往事,李云心不由得微笑起来。   带着一脸笑容到了家,见了乔细妹,李云心最终决定,还是财不露白比较好。   她把这回的收入,自己留下个了个整数,只把零头的三十两拿了出来,交到了乔细妹手上。   乔细妹面不改色地收了,除了李榆和冯氏,全家人都满心欢喜,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老两口儿的银钱,最终不还是花到他们这些子女身上了么?   李榆气得,两个鼻孔呼呼地往外喷气,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跟李云心说。   这个臭丫头,天天腻咕在老太太身边。   要么就往外跑,不是跑到于老爷家,就是跑到镇上,更多时候是跑到山里,一天天的在外头,心都玩儿野了!   一丁点儿小娘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真真是拿她没辙!   李云心明知道李榆对她有意见,而且这点意见,只要掏些银子就能摆平。   但她就是不想掏这份银子。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慢慢能够接受冯氏,甚至能够有几分理解冯氏性格中的软弱。但她却始终无法理解李榆。   同样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同样是接受着旧时代旧思想的荼毒,同样是李景福和乔细妹这对父母教育出来的。   为什么李松就能对王氏和三房的孩子们那样好?   为什么李桐就能对陈氏和陈氏的孩子那样好?   就连不靠谱的李柳,娶回来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聂氏,两口子的感情也很不赖。   遇到点什么事情,李柳也会变着法地护着聂氏。   李榆为什么就可以活成这副人憎狗厌的模样呢?   让自己搜肠刮肚半晌,都几乎找不出什么可以夸赞的点。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生了四房的这几个孩子吧。   李榆拉不下脸来,指望李云心能自动自觉地把自己手上的钱,统统贡献到四房的小家里来。   李云心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得了明面上实在瞒不过去的钱,就一概交到乔细妹手上。   宁可入了公中的账目,或者老太太的私房,也不愿意便宜了李榆。   李榆却不知李云心是在跟他较劲,只觉得李云心这孩子,恐怕是个傻的:   “六丫,你又把银子交到你奶手上了?”   “对呀。搁在我奶手上最靠谱了。我奶肯定不会乱花,爹你放心!”   李榆气得手都在抖,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   “咱们已经分家了,你不知道吗?”   “可是,爹,你平时不是总跟我们说要孝顺吗?”   李云心瞪着一双特别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你上回还因为我娘不孝顺我奶,揍了她一顿鞋底子呢!”   李榆被李云心堵得,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前两天心头不顺,确实找茬揍了冯氏一顿。找的借口,就是冯氏对乔细妹不孝顺。   要是知道为了这一顿揍,能损失三十两银子,他说什么也得忍下这口气啊!   再不济,最起码也得等到银子到手以后再说呀!   李云心还不忘了火上浇油:   “爹,你是说我不该把银子给我奶吗?那我去找我奶要回来吧!”   说完了这话,她转身就走,李榆气得爆喝一声:   “你给我回来!”   李云心听话地住了脚,转过身来,一脸怯怯地往后缩了缩:   “爹,你咋喊得那么大声……好吓人哪。   我这就去跟我奶说,这钱真不是我爹让我要回来的,行不行?”   李榆气得更说不出话来了:   “谁让你去要钱了?   这么大的孩子了,咋就听不懂人话涅?   滚!你麻溜地给老子滚!有多远就给老子滚多远!”   李云心怯怯地答应了一声。   那模样要多怂就有多怂,这么看来,简直跟冯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但她的脚下却丝毫不见半分迟疑,跑得飞快。   李榆气得呼哧带喘地,鼻孔喷气喷了半天。到底还是点了个烟斗抽了起来,吞云吐雾了半晌,心情才算平复了几分。   但他生了这样一场气,目的却还是没有达到,心里感觉十分挫败。   甚至连话都不想说了。   唉!冯氏怎么生出来这么个能把人生生气死的孽障出来!   ------------ 第286章 做主   只是,李榆再怎么不满,也拿李云心没有什么办法。   他本来就不擅长动脑子。   让他直说,他却又拉不下脸,舍不下孝顺的名头。   所以,就只好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李云心明面上,好像怕他怕得溜溜的。实际上只不过是戏精上身,演得过瘾罢了。   见他生气,从来都是躲得远远地,压根儿就不往他身边凑。   让他就算想找茬收拾那丫头一顿,都找不到机会。   都怨冯氏那个丧门星,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出来!   李榆收拾不着李云心,就想把火气往冯氏身上撒。   冯氏不知李榆又犯了横病,还以为他心情不好,还劝他呢:   “当家的,你也少吃一口烟吧!这东西吃得多了,嗓子里干干痒痒的,咳嗽都多了不少。还容易多吐痰。”   冯氏是一片好心,谁料到却正好被李榆揪住了话茬:   “你竟然敢嫌弃我吃烟?你竟然还敢嫌弃我吐痰多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烟袋锅儿往桌子上一磕,抬起一只脚,抄起来鞋底子来,就追着冯氏要打。   冯氏见了这熟悉的动作,顿时知道大事不好。   连鞋子都没穿,光着两只脚,就急急地往外头跑:   “救命,救命呀——”   要说这冯氏,倒还真是比从前进步了不少。   以前她被打了只会哭。   现在竟然也会跑了,不但会跑,还会喊救命了。   老李家男女老少一大家子人呢。   见她这样跑出来,谁还能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不成?   若是他们两口子,关起门来在屋里打架,外人再怎么不落忍,也不好破门而入。   毕竟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儿。   但这人都跑到你跟前来了,再怎么没心没肺,不也得拦上一拦?   众人急忙拦住了李榆,冯氏扑到乔细妹跟前就开始哭,乔细妹顿时就觉得头大如斗:   “老三家的,莫哭,莫哭,看我怎么骂老三,啊!”   冯氏抽抽搭搭地躲在了乔细妹身后,乔细妹便问李榆:   “你这是怎地了,又冲着你媳妇儿发什么邪火?”   李榆自知理亏,只梗着脖子闷声不吭。   乔细妹懒得看他那副楞登模样,拎着个鸡毛掸子,指着鼻子数落了他一顿:   “你瞅瞅你家这几个孩子,多水灵周正!   个顶个的孝顺懂事,勤快能干!   你说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天到晚地,瞎闹腾什么?   非得把这个家闹散了,你才满意是不是?”   李景福也接过了话茬:   “老四,你看看,现在这个家里,就你最没正事儿!”   李榆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我怎么没正事儿了?”   李景福比他声音还大:   “你见过哪个有正事儿的,不紧着往家里搂钱?   你见过哪个有正事儿的,见天儿的在家闲得五脊六兽的!   实在闲着没事儿干了,就天天搁家里打老婆?!”   李云心差一点笑出声来,不过硬是咬着腮帮子忍住了。   但李希明却一点面子都没给李榆这个做四伯的留,“扑哧”一声儿就笑了出来。   李榆气得口不择言,冲着陈氏就发作起来了:   “陈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管管!瞅瞅你把你儿子惯得都啥样了?!”   陈氏眼皮都没撩,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上精致的蔻丹,一边凉凉地回击:   “嗯,是该管管了。我们明哥儿,在这方面那可真是拍着马都追不上他四伯。”   “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老李家一大家子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忍不住了。丝毫不顾李榆的黑脸,哈哈大笑起来。   哄笑声此起彼伏,尤其以李柳、李松、聂氏、王氏这四个人,笑得最大声。   李桐今儿个轮值不在家,但陈氏可不是好惹的。   李榆怼谁不好,竟然敢挑战陈氏!被当场反怼回来,那可真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这样笑了一场,李景福和乔细妹也说不下去了。   李榆都这个岁数了,已经长歪了的树杈,看来多半是扳不回来了。   老两口儿有些郁闷地吐了口长气。正准备要像往常那样,懒懒地挥挥手把李榆撵走,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襟,被拽了两下。   顺着那力道一看,原来是李云心,正在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老两口儿忽然就明白了李云心脸上的担心。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细妹郑重其事地嘱咐了李榆一句:   “老四,你今儿个记住了,娘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了。   今后若是再打你媳妇儿,娘不管是谁的错,都要把你李榆这个人,逐出我们老李家的家门。到时候你找谁说情,都不好使,你给我记住了!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这话,好使不好使!”   李榆悚然一惊。   乔细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想必是动了真怒了。   他只是想打冯氏,可这不是还没打着呢吗?娘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李榆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乔细妹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口,哪怕是为了面子,也绝对会说到做到。   从今以后,他怕是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打冯氏了。   冯氏已经喜极而泣,呜呜地哭了起来:   “呜呜……娘,娘你真是太好了!谢谢娘为媳妇儿做主!呜呜……”   乔细妹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让冯氏赶紧走:   “冯氏啊,你若是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千万莫在我眼前哭了。   我一听见你这哭声儿啊,就感觉这脑子里跟有好多根针在扎似的。疼得我连话都不想说。   你要还想留着我这条老命给你做主,就千万莫要再哭了!”   冯氏不好意思地收了眼泪,哽咽的声音却压不住,她使劲儿捂着嘴,把脸憋得通红。   乔细妹看了更觉得头大:   “你们赶紧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咋地,这是收完了粮食,眼里就没活儿了呀?”   众人纷纷讪笑道:“那哪能呢。”便一哄而散。   大家伙儿都去干活儿了,唯独陈氏,离开片刻又回转了来。   手里拿了个圆滚滚的窄口大肚细瓷罐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罐黑褐色的药泥。   陈氏揭开盖子给乔细妹看了一眼,又把盖子盖上了:   “娘,这是老五专程找人求的方子,给你配的药膏。   据说这头疼的时候,只要往太阳穴那里,抹上一点儿,就这么黄豆粒大的一块儿,摊平了抹匀了,就能管好久呢。   这是老五的一番心意。娘你就试试看呗。”   陈氏竟然孝顺起来了!   别说乔细妹和李景福了,就连李云心都觉得有些惊讶。   也许,这个一贯我行我素的五婶儿,只是为人比较自我,并不是缺乏对婆母的孝心。   陈氏对他们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   说完了话,就把手里的药膏罐子塞到乔细妹手里,自己便施施然地转身走开了。   ------------ 第287章 端平   李云心看得出来,陈氏这突如其来的孝心,让乔细妹也觉得很惊讶。   但她只看着陈氏的背影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有说。   李家人的日子,逐步恢复了按部就班的劳作。   秋收虽然结束了,秋粮和秋税也已经缴纳完毕,但地里的活计,依然还有很多。   留在地里的庄稼的根茎,得仔细清理出来。   还得把地再翻几遍,在入冬前,把地底下的泥土翻到表面上来。   让秋日的阳光晒一晒,再让冬天的初雪冻一冻。   若是翻地的深度合适,经过一个冬天,能把大部分越冬的虫卵都冻死。这样,第二年的虫害,就能减轻许多。   除了忙活地里的事儿,家里的事情也很多。   家里的牲畜要紧着喂,甚至还得额外给做点儿好的、添些粮食进去,这样好上秋膘,方便家畜越冬。   攒粪堆肥的活计,同样也不能松懈。来年开春的地力,就指望着冬天里积的肥呢!   地里的活计忙完了,就该仔细修补保养农具了。   该磨的磨,该上油的上油,该送去铁匠铺修补的,就送去铁匠铺修补。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除了庄稼,山里的野树野果,比如说野枣野梨、沙果槟子、蘑菇木耳、栗子核桃、榛子松子之类,也都成熟了。   庄户人家都趁着这时候,紧着去山里拾掇山货,好多积累些过冬的食物。   凛冬将至,也得多去山里捡干枯的树叶、松枝、桦树皮之类的方便引火。另外还得多多拾柴、砍柴,将家里的柴禾垛堆满,积累起来过冬要烧的柴火。   要换季了,衣衫、被褥,该拆洗要拆洗,该晾晒要晾晒。去年的棉花套子不保暖的,今年还得重新弹,重新絮。   当然,若是不差钱,也可以做新的。只是,新棉絮却着实不易得。   若是要那弹棉花匠人包工包料,这棉花套子的价格就上去了。一般庄户人家,往往都觉得心疼银钱,不舍得买。   多数只愿意去成衣铺子里,或者当铺里,买些二手的旧棉絮,回家自己拆开来,清洗清洗,晾晒干净,再重新絮一絮。   庄户人家的婆娘,几乎个个都有一手絮棉花的好手艺。李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这些每年都要做的事情,乔细妹还得操心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   她派出去好几个李家人,一方面是去探听下上回跟李云柔来提亲的几户人家的情况,一方面是去各处打听适龄,而又跟自家孙儿孙女条件相当的小娘子,小郎君。   李云柔的亲事,已经初步定了下来。   上回来家提亲的三家,老太太乔细妹都遣人去打听过详情。自己也亲自过去,拉着人家当地的老太太闲唠嗑,跑了一趟又一趟,套出来不少消息。   最终,老太太乔细妹一锤定音,给李云柔选了爱喝酒却酒量不高,笑起来就变成一副眯眯眼的蔡立君。   而祖上曾经显贵过,还特别擅长出帅哥美女的柴家,被乔细妹给婉拒了。   家中资产丰饶,既有田地又有店铺,生意十分兴隆的范家,也被老太太人忍着一脸肉痛给放弃了。   老太太在三人之中仔细衡量过,怎么看怎么觉得,蔡立君会是个很合适的孙女婿。   蔡家算是中等的庄户人家,家境虽比李家殷实,但两家之间,差距有限。   蔡立君的父母感情很好。家里孩子不少,既有兄姐,也有弟妹。蔡立君夹在中间,不算多么受宠,但也不算受气。   蔡立君虽然样貌平平不算出众,但他的功课,却可以算是这几人之中最好的。   拿到行知书院里去比,也是这一届甲班之中的尖子生。他的文章作得相当不错,跟李希贤都能堪堪打个平手。   除去这些之外,乔细妹最中意的,是蔡立君的性情。   蔡立君的性情很是温和,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以及书院的同窗,关系都处得不错。至少大面上,很是过得去。   提起这位蔡郎君,虽然没几个人特意夸赞他,但也没有几个人说他不好。   简单来说,在乔细妹看来,除了容貌之外,这位蔡小郎君,简直可以说是哪儿哪儿都配得上柔姐儿。   柔姐儿对这事儿的态度,很是豁达。   她觉得嫁人这事儿,到底还是得长辈做主。   自己这个正主,本来就插不上话。自然也不必操心太多。   若是爹娘太不靠谱,给她选了那实在不堪的,她当然得豁出命来,争一争。   但倘若家里给她定的亲事,虽然有些缺点,比如那男人很穷、或者很丑之类,她也可以克服一下。   毕竟,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若是论过日子的本事,柔姐儿几乎可以算是样样精通。   几乎就没有哪一项,是她拿不起来的。   所以,柔姐儿觉得,除了极个别的几种情况,她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贤哥儿和心姐儿替她打算,在前期铺好了路。乔细妹又精挑细选,费劲了心思,找了个觉得最适合她的。柔姐儿自然是一点儿异议都没有。   李云心问她会不会觉得遗憾的时候,柔姐儿是这样说的:   “别说这事儿,本来就轮不到我做主。   就算我能自己来选,选了哪一个,又能真的绝对不遗憾呢?   那种会后悔的人,选了什么,都一定会后悔。   而你姐姐我,愿意做那种,这一辈子不管做了什么选择,都永远不会后悔的人。”   看着李云心惊讶、赞叹,又敬佩的目光,李云柔的面颊上,忽然飞上两朵淡淡的红云:   “都怪你!你个小丫头年纪小、不知道害臊,我竟也被你拐带得不害臊起来了!”   看到一向爽朗的李云柔难得娇羞的模样,李云心笑嘻嘻地跑远了。   留下柔姐儿一个人在远处,冷静冷静。   李云柔的亲事定了,乔细妹急迫的目光,就盯上了李云秀。   三房没有儿子,李云秀作为三房的长女,其实本来是可以晚一些再出嫁的。   但柔姐儿比秀姐儿年龄小。   柔姐儿已经有了着落,秀姐儿这边,却还是毫无动静,难免显得她这个做祖母的,太不上心了些。   虽说三房两口子,都不是那种狭隘性子,不至于记恨老两口儿或者柔姐儿。   但乔细妹总觉得,自己已经从大房一家子身上,吃够了偏心的教训。   虽然事实上很难做到真正一碗水端平。   但你至少得让孩子们看到,自己这当长辈的,确实有这份儿心。   所以,跟蔡家安排了正式相看过后,见蔡家人对柔姐儿这个未来媳妇儿也很满意,老太太乔细妹,就把关注的重点,挪到了秀姐儿身上来。   ------------ 第288章 表哥   乔细妹把李松和王氏叫到自己屋里来,关起门来,跟他们商量秀姐儿的亲事。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李松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事儿啊……娘有什么主意?”   乔细妹就把自己打听过的一些适龄的小郎君说了说,然后便问老三两口子的意思。   “娘选来选去,就这三家,还有几分看头。你们看中了哪一家?   要是有看中的,得抓紧安排相看了。”   老三两口子再次对视了一眼,王氏便把心一横,抬眼对乔细妹道:   “娘,这事儿啊,我其实一早就想跟您说来着。   不过一直没倒出空来,总忘,总忘。您今儿个要不提起这一茬,我估摸着我还想不起来呢!”   乔细妹不由得严肃了起来,王氏这是话里有话啊!   王氏看了看乔细妹的表情,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俺和娘家嫂子说好了,秀姐儿呀,将来就嫁回到王家去。   她三表哥春来,只比秀姐儿大一岁,年貌相当,性子稳重,人又勤快能干,称得上是秀姐儿的良配。   关键是我跟嫂子说定了,万一将来秀姐儿生不出儿子,他们可不会嫌弃我们秀姐儿!”   李松也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笑道:   “娘,儿子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来。   春来是王氏的娘家侄儿,将来等我们动弹不动了那天,想必不会拦着秀姐儿尽孝,也不至于像外人一样,不乐意给我们养老。”   李松这个话一说出口,乔细妹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她这一哭,老三两口子一下子就都慌了:   “娘,娘你咋地了?”   “娘,你别吓唬我呀,娘!   “娘,这事儿回头我再跟我嫂子商量,您可千万别伤心!”   乔细妹顾不得擦眼泪,摆了摆手,止住了老三两口子的慌乱和自责:   “娘没怪你们。   这事儿,你们两口子办得对。   春来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实诚孩子,将来定能对秀姐儿好。   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王氏你抓点儿紧,早点跟你嫂子说说,把走礼的日子定下来。   我好给秀姐儿准备嫁妆。”   乔细妹这样说着,眼泪也渐渐地收了起来。   老三两口子不知乔细妹的心思,到底是如何想的。   但看着乔细妹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心怀忐忑,却也只好按着乔细妹的意思去做。   等到老三两口子走了,乔细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紧紧地贴着炕沿,靠了一会儿,才算真正缓过来。   平日里,她看着老三两口子天天嘻嘻哈哈的,还以为他们真的不介意生不出儿子这件事来。   当年她还曾经说过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几回。   没成想,他们心里头,这块儿石头竟然压得这样重!   把秀姐儿嫁回到王家去,想必老三两口子,也是深思熟虑了许久吧!   春来那孩子,乔细妹确实见过几回,但区区几次见面,又怎么能知道一个人的本性,到底如何呢?   不过,从王氏身上大概看得出,王家人的性情人品,应该都还是不错的吧。   王氏在娘家的时候也不是那性情刁钻的小姑子,只不知她这张嘴,有没有得罪过这个嫂子。   好在秀姐儿的性子也算爽利,将来嫁给亲表哥,将来若是有了什么委屈,即便受了舅妈的气,舅舅总不会看着不管。再说还有姥姥姥爷呢!   不过片刻的功夫,乔细妹心里头,已经转过了成百上千个念头。   最后这种种的思虑,都化成了一件事:   她得赶紧着手,给秀姐儿和柔姐儿准备嫁妆了!   秀姐儿的嫁妆,老三两口子想必一早就已经置办下了不少。   她只要给预备下些压箱银子,便够了。   而柔姐儿的嫁妆,她就不得不多费些心思了。   若是指望李榆和冯氏,还指不定会闹出些什么笑话儿来哪!   不过,明面上从自己手上出去的东西,还真不能太多了。不然,即便老三两口子不说什么,老二两口子也免不了要泛酸。   乔细妹仔细地思量起来。   一边想着,一边开了箱子,拿出自己的钱匣子,口中念念有词地盘算着,能用多少银钱,置办哪些物件……   李云秀、李云芳和李云娇姐妹三个,正在三房屋里做针线。   李云秀很是懂事,从王氏开始天天去镇上摆摊卖豆腐以来,就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她能做的活计。   当然,两个妹妹也不能偷懒。   李云娇要娇气些,但在李云秀看来,小娘子该会做的活计,她也必须都得学会,不然以后,到出门子的时候就难免要吃亏。   有了李云秀这个严厉不容情的姐姐在,李云娇虽然经常娇气地哭鼻子,闹闹小脾气,但该学的本事,倒是一样都没落下。   姐妹三个现在都已经能够做好些针线了。   李云秀已经会做被褥、会裁剪衣裳、会绣花,做鞋袜、荷包、帕子等等。   李云芳也已经学会了做鞋袜和绣花。   李云娇的水平还停留在缝补衣裳,打补丁、纳鞋底的水准。   这会儿,李云秀就打开了一块儿青灰色的料子,展开了手指,比量着长度,打算给表哥王春来裁一套衣衫。   这块儿料子,还是王氏从集市街带回来的。   原本说要给李松做冬装的棉袄面儿,棉裤面儿。被李松笑呵呵地给拒绝了:   “这料子颜色染得均匀鲜亮,质地也绵密厚重,着实是块儿好料子。   我整日里干活儿穿,实在有些可惜了。   倒不如让秀姐儿给春来做一套衣裳,年轻人穿这个色提气。   回头你走娘家的时候,捎带脚就给捎过去了,多好。”   王氏忍俊不禁地捶了李松的肩膀一下,哈哈大笑道:   “嘿哟哟,可别装了!   反正咱跟前儿,这会儿也没有外人在。你该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的哈。   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疼女婿的老丈人儿!   就连我这做丈母娘的,一想到秀姐儿要出嫁了,我这心里头,都一揪一揪地,疼得慌。   我就不信,你见了春来那小子,心里头不想狠狠捶他两顿!”   李松满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嗨,我这不是寻思,这门亲事基本上就是定了。让秀姐儿对春来好点儿,好让你嫂子心里头自在点儿么!”   “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挺细心的。   一天天地,净寻思这些没有用地干啥?   咱们还不如给秀姐儿多预备些嫁妆,让她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虽然王氏说得轻松,但这块料子,最终到底还是交给了秀姐儿,让她亲自动手,给王春来做一套衣衫。   秀姐儿仿照之前裴英给李希仁缝的一套秋装的样子,将这块儿布料裁剪了,戴起了顶针,细细地缝制起来。   一边缝制,一边想着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儿玩耍,长大后也有许多机会见面的春来表哥。   ------------ 第289章 大雁   王氏做的衣裳,可比她做的饭菜强多了。   李云秀的手艺师从王氏,也得到过乔细妹的几次指点,自然很是拿得出手。   一套衣裳做得又快又好。   从裁剪到缝制,拢共用了不过半个下午的功夫。   在此期间,李云芳纳好了两双鞋底,李云娇也将将绣了大半个帕子。   过几天王氏要去走娘家,准备带上李松和几个女儿一块儿过去,孩子们都在给姥姥姥爷准备礼物呢。   老太太乔细妹意外地提前知道了王氏的打算,也出乎王氏意料地直接就同意了,王氏打算赶紧跟她嫂子说一声儿。   若是没什么其他的安排,这该过的礼什么的,就得一样样都走起来了。   云秀已经是大姑娘了,但王氏其实还想多留她几年。   只是怕娘家嫂子性子急等不得,恐怕会怨她太任性,只顾着云秀,耽误了春来那孩子。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就落了下来。   北风呼呼地吹了一夜。   吹得李云心那屋的窗户纸,哗啦啦地响。   每到这种时候,李云心就格外怀念上辈子的玻璃窗。李云心自打穿过来,已经在这边过了好几个冬天,却还是没有适应这份沁透到骨头里的寒冷。   一大早,明明被子裹得紧紧的,还是被冻醒了。   没有暖气片就是不行啊。   火炕虽然很暖和,但后半夜里没有人守着,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就已经灭得透透的了。屋里专门用来取暖设置的小炭盆和小茶炉,也早都已经熄了火。   这种天气,要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简直就是对意志力的极大考验。   李云心是因为练箭练成了习惯,所以只略微赖床了不到五分钟的功夫,就一咬牙,把被子掀了,从温暖的被窝里头,猛地钻了出来。   顾不得浑身冻得打哆嗦,牙齿也跟着打战,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虽然昨晚上就摆在了炕头上,这会儿却还是拔凉拔凉的棉袄棉裤。   套上了棉袄棉裤就算大功告成,没几分钟,整个人就都舒坦了。   李云心活动了几下手脚,准备在家吃了早食,就去于家的校场上练箭。   她央姐姐李云柔给她缝了一双露指手套,省得练箭的时候太过冻手,也比传统的手闷子带着方便。   李云柔大受启发,照着这幅样子,给李希贤和蔡立君各自做了一副。   托了贤哥儿带给了蔡立君。   却不料,这事儿引发了柴睿和范梦阳的强烈嫉妒,他们把蔡立君给按到雪堆里埋了。非得让他答应,让李云柔给他们也各做一双手套才作罢。   李希贤忙忙地替蔡立君答应了下来,回头偷偷安抚蔡立君说:   “你那么耿直做什么?回头让我别的姐妹做,就说是我姐做的,不就行了?”   蔡立君气哼哼地应了,俩人一转身,就见柴睿和范梦阳都在后边,正大光明地竖着耳朵听着呢!   这回这俩货,干脆利落地把李希贤给囫囵个埋进了雪堆里,还往他脖领子里塞了两个雪球。   打闹了一场,大家又重新坐到一起吃茶。   虽然事先说过了要公平竞争,但亲事没谈成,柴睿和范梦阳都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柴睿,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必然会胜出的那一个。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输给小眯眯眼蔡立君。   柴睿和范梦阳一连好些日子,都觉得一见到李希贤或者蔡立君就很有几分尴尬,所以忍不住见了人就远远地绕着走。   原本是好朋友的,若是就这样生分了,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可惜。   直到下了这场大雪,几人借着打雪仗的由头,又拿那露指手套说事儿,总算有了个打闹一番,然后和好的契机。   好朋友之间说开了,关系不但恢复如初,似乎还更上一层楼了。   蔡立君也笑呵呵地说道:   “现在我这身份还没彻底落定,不好去劳烦人家小娘子帮忙。等成了亲以后,二位但凡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李希贤“咣”地捶了蔡立君的肩膀头一拳:   “好啊你个姓蔡的,我姐还没嫁过去呢,你就惦记着开始给她安排活儿了!”   “我帮你捶他!”   范梦阳马上跟上,在蔡立君另外一边儿的肩膀头也捶了一拳。   柴睿笑眯眯地抓着个雪球,不动声色地凑近了,塞到了蔡立君胸前的衣服领子里。   直到下一堂课的上课钟声响了起来,几人才消停下来,简单整了整衣裳,肩并肩地一块儿进了教室。   顾先生见了几个人身上的折痕、雪痕、泥痕,轻轻咳嗽了两声。   几个人都觉得脊梁骨一紧,一阵危险的预感从后脑勺,顺着脊梁骨就淌了下来,烫的几个人都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顾先生随意地拿着本书,翻了两页,点了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四个人见先生没有搭理他们,急忙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战战兢兢地上了足足一堂课,等到下课钟声响起来的时候,长长地呼出去一口气,这下应该没事了吧!   没想到先生笑眯眯地踱着步子过来了:“你们四个,刚才那是干嘛去啦?”   李希贤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就见顾先生又笑眯眯地摇了摇手:   “不用说了。这个题目,你们每人作一篇文。明天一早上课之前就交上来,给我看看。”   四人额外得了一份作业,顿时都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虽然这几个小郎君,都算是成绩不错那一拨的。但即便是好学生,也不喜欢把空余时间全都拿来写作业呀!   ……   蔡家送到李家的聘礼,里面还有两头活的大雁呢。据说遵循的是什么古礼。   也不知这两头大雁,蔡家人是从哪里倒腾来的。   李云心差不多天天在升龙岭的深山老林里头晃悠,都没遇见过大雁。倒是见过不少绿头绿脖子的野鸭子,还打回来过几只呢。   野鸭子的肉比野鸡肉多一些。   但其实真的烧成菜,这些野物,都没有家里养的肥嫩好吃。   蔡家的聘礼,让李家人又一次成了靠山屯的八卦中心。   不过,这一回说酸话的人,倒是少了许多。还有不少人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哪!   柔姐儿出落得那般水灵,那小模样,明明比翠姐儿周正多了!却没有嫁到镇上的富贵人家去享福,反而挑了个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的穷书生。   送聘礼不说多送些金银,反倒讲什么古礼!这可不就是命么?!   李家人听了,倒是怎么想的都有。   乔细妹仔细扫听过,知道蔡家的底细,心里头自然不慌。   冯氏却暗地里偷偷哭了不止一场。她总觉得,蔡家的条件不如花家,柔姐儿嫁的不如翠姐儿,这委屈大发了!   不过这门婚事是乔细妹定的,李云柔自己也乐意,李希贤、李云心还都帮着说好话,冯氏再怎么犯嘀咕,也不敢跟老太太乔细妹唱反调。   ------------ 第290章 遇狼   腊月里,李云秀和李云柔这两个隔房的堂姐妹,脚前脚后地出嫁了。   一个嫁给了舅舅家的表哥,一个嫁给了亲兄弟的同窗。   两场婚礼,前后只间隔了不到十天。   办完了这两场婚宴,紧接着,就是过年。   三件大事紧锣密鼓地挨在一块儿,可把老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给忙坏了,折腾得全家大小,人仰马翻。   李景福和乔细妹这老两口儿,也累得浑身的骨头都跟着散了架。   刚过完年,就双双倒下了。   把一众儿女吓得够呛,哪怕不在本地的,也纷纷赶了回来。   正月里,将家事都托付给了孙媳妇儿裴英。   足足将养了一个月,老两口儿还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疲惫,一天到晚困倦得不行。到底是上了岁数,一旦累得狠了,就得歇息好长时间,还总觉得没歇过来。   好在老李家人都还算得上孝顺。   老两口儿指定了让裴英当家,大家就都接受了。就连聂氏、李柳、李榆,都没炸刺儿,没给她捣乱。   好在有大家伙儿的配合。   裴英作为晚辈,却生生地将全家人都指挥着,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起来。   老李家该干嘛就干嘛,什么事儿也没耽误,既没有乱,也没有散,更没有被旁人看了笑话。   新的一年,对老李家来说,是喜气盈门的一年。   大房很快传来了喜讯。   林氏生了个女儿,母女均安。取名顺着家里这一代小娘子的排行,取了个“昉”字。   因为前头已经有了李烨这个长子嫡孙在,曹氏对林氏二胎生了女儿,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没有闹得太过分。   更关键的是,李槐的妾氏蝉娘,竟然怀上了身孕。   李槐喜不自胜。曹氏如临大敌。   就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压根儿就想不起来磋磨林氏这一茬。   再者说,家里的人口添了,李槐的收入却还是那么多。   而老李家因为不满李云珠的亲事,早就已经断了过去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大房输送的补给。   现如今,大房的吃穿用度,凭的全都是李槐那点子收入。   可李槐在外头也有自己的交际应酬。   每个月的二两银子,看似不老少,实际上在镇上生活,吃一碗米,一把青菜,都得花银钱去买,着实是有些周转不开。   去年李槐终于寻访到了蝉娘那个失散已久的孩子的下落。   李槐打算把他养在自己名下,曹氏不愿意,两人已经吵了不止一架。如今蝉娘怀了身孕,这砝码就又重了几分。   曹氏眼见着就要输了,总想拉上林氏跟她一起对付蝉娘。   但林氏却一直不管不顾,就像把自己定位成了这个家的外人一样。曹氏恨铁不成钢,但却不敢逼迫太甚。   毕竟大房若是想过像前几年那样的舒坦日子,还得指望着林氏偶尔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些嫁妆银子呢!   曹氏深深地觉得,自己成了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不,不只是两头。似乎整个大房,没有一个方向是不让曹氏受气的!   连往昔最贴心的女儿李云珠,嫁人后仿佛也跟自己离了心。   李云珠前些日子也生了二胎,这一回,依然是个儿子。   李云珠依然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整个人单薄得简直就像是个美人儿灯,风吹吹就得灭了。她似乎一直过得都很不快乐,但却一直没有接受当初王氏提出的方案。   她既没有跟庞家提出和离,也没有跟庞耀祖要一封休书。   神奇的是,庞耀祖不知为何,竟然似乎转了性子。   他在李云珠第二次生产前,竟然遣散了大部分的妾氏(至于她们的去处,来人没提),只留下了五个最合心意的。   李云心暗暗咋舌,都遣散了大部分了,竟然还能剩下这么多,那原来得有多少呀!   她忍不住觉得,庞耀祖似乎在憋着什么大招。   每次来李家,庞耀祖的眼神,看起来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只是,李云心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对庞耀祖读心。   光凭一个眼神,她可着实猜不透,庞耀祖到底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不过,很快李云心就没有闲工夫关心庞耀祖到底憋着什么坏了。   贺长安托人送了信来,信上言辞恳切地拜托李云心,帮他再找一株老山参,若是能到百年以上最好。   他有急用,愿意出高价收购。并且随信附赠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   信上言明,贺长安已经动身出发了。等李云心收到信的时候,他最慢也该走到一半路程了。所以,李云心一点都不担心收不到账。   更何况,贺长安在信里还坦白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这一点也增强了李云心对他的信任。   所以,刚刚出了正月,李云心就进了老林子,准备给贺长安找一棵百年人参。   百年老参,她知道好几处呢。   也都在参株上做了独特的标记,跟那些老参客的记号,全都不同。   那些老参客,纵然不知道那标记是她的,但只要不是那种随便坏规矩的人,即便发现了这些参株,也不至于直接就给挖走了。   李云心随随便便挖了一株一百二十年左右的人参,装进了双肩包里。这个双肩背,是让二嫂田氏帮她做的。   田氏帮她做的小袄很是舒适,李云心自那以后就爱上了田氏的手艺。更何况李云柔又出嫁了,李云心又懒得去麻烦冯氏。   有什么女红方面的需求,都是直接去找田氏帮忙。   田氏很喜欢李云心来找她求助。   因为李希义跟李云心的关系也很不错。田氏帮着李云心做些事,既可以让李希义开心,又可以还李云心的情谊,她觉得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十分难得。   李云心挖了人参之后心情很愉快。   她轻轻地吹着口哨,是欢快的《掷弹兵进行曲》的旋律。自打穿越以来,似乎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哼唱一些记忆中的歌曲。   但凡在人前,这种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李云心一边蹦蹦跳跳地在林间穿梭,一边想要去看看,自己前些日子布置下的陷阱,看看有没有捕到猎物。   很遗憾,陷阱口的伪装完好无损,看来还没有猎物掉进去呀。   李云心一连检查了四五个陷阱,都没有发现。   正要感叹今儿个的运气怎么如此之不佳,她就发现,半空中再次出现了“弹幕”。   这一回的字迹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尺寸足有吃饭的海碗那么大,而且像是霓虹灯的特效一样,一直在闪闪发光:   “前方有狼群!”   ------------ 第291章 黑狼   李云心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狼嚎声。   从声音来判断,这狼群离自己不远了。   这时候,天空中闪闪发光的红字,变成了波纹状的碎片,很快就消失了。   李云心赶紧找地方躲。   狼群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个人能单挑的。   她今儿个背了一张三石的弓,但只带了一百只箭。平日里她练的可都是固定靶,打猎时候,也多半靠的都是偷袭。   正面单挑一群狼,这种事情,她没有经验,也不打算去试验。   当初之所以选择练箭术,而不是剑术,为的就是便于远程攻击,而非近身搏斗。   现在她有两个选择:   一、找个地方藏起来。   二、主动出击。   可是从狼嚎的声音和“弹幕”的提示来看,狼群离自己已经很近了,没有多少功夫让她纠结犹豫,或者慢慢琢磨。   李云心咬了咬牙,连滚带爬地跳进了一个自己挖的陷阱里头。   当初把贺长安摔晕了的,就是这种陷阱。   李云心跳进去之后,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缓了半晌才缓过气儿来。   对狼来说,这个高度,它是跳不上去的。   不过,狼也是会刨坑洞的,在陷阱内壁上刨坑,然后慢慢挖出来一条往上走的通道,这一点不能不防。   李云心小心翼翼地用飞抓和匕首把自己挂在陷阱的内壁上,把陷阱上盖着的盖子,重新理了理。   但从底下操作,效果能有几分就不好说了。   她其实背了弓箭,也带了梅花袖箭。   若是有狼发现了她,跳进来一只,她应该就可以干掉一只。   怕只怕狼群会一拥而上。   就算她的臂力和准头都没问题,可是速度和体力,都够呛能跟得上。   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   唉,希望狼群发现不了她吧。   狼群拥有灵敏的鼻子和狡猾的斥候,当然不会发现不了李云心这样一个躲在陷阱里瑟瑟发抖的人类。   但需要跳到陷阱里去捕获的猎物,本身就带有一定危险性。   狼群犹豫了。   李云心掏出来一只箭,轻轻地搭在弓上,静静地等着第一只敢跳进来的狼。   她紧张而又兴奋,手臂都举得酸了,意料之中打前站的第一只狼,却还是没有跳进来。   却听到外间传来呼哨的声音,口令的声音,马蹄跑动的声音,和狼嚎的声音。   箭矢破空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狼的惨嚎声一阵接一阵,吓得人浑身颤抖,头皮发麻。   李云心若不是带了许多箭矢,说不定还能勉强有一搏之力,这会儿怕是脚都软了。   她背靠在陷阱的内壁上,心知狼群应该是遇到了敌人。   而且这波敌人,应该还是很强悍的。   要不然,狼群里有那么多灵敏的鼻子,应该不大可能会这么忽略她这么大一个时刻散发着香气的、甜美可口的小蛋糕吧!   李云心很快就发现,不光是人类不抗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就连野狼也遵循了这个神奇的规律。   她刚在心里嘀咕完,都没念叨出声儿,就有一条黑狼掉进了陷阱。   踩翻了伪装得并不高明的陷阱盖子,扑啦啦盖了她一头树叶子。那头黑狼似乎摔断了腿,或者摔伤了腰。一脸惊诧、同样是满头树叶,竟然愣怔在了原地,跟她大眼瞪小眼。   李云心那条酸疼的手臂,立马不疼了。   她把弓拉开,箭头对准了狼身——狼头太硬,而且目标小,她怕狼一扑过来,固定靶变成了高速移动靶,万一射不准,可不是玩的。   虽然袖子里藏了梅花袖箭,但袖箭射程有限,得等它快扑到跟前了才用。   没想到,黑狼大概意识到了危险,“呜呜”威胁似的叫了几声,就乖乖地原地趴下,一动也不动了。   李云心架着弓箭,手臂有些酸痛,却实在不敢收回来——狼的动作快着呢,万一它趁着自己把弓箭收回来的那一瞬间,就冲着自己扑过来,麻烦就大了。   搞不好,还得在它身上浪费一只梅花袖箭!   李云心已经在林子里四处穿梭了好几年了,什么猛兽都远远地见过,按说她不该这么怕狼。   但她有个心病,或者说心理阴影,实在是怎么都克服不掉——她害怕狼的牙齿上、或者爪子上,带有狂犬病毒。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疫苗啊!   万一被带着病毒的狼咬了一口,她岂不是得死得很难看!   看着趴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狼,李云心既想一箭射死它、永绝后患,又十分担心万一她一箭射不死,再把它惹毛了,它会跟自己拼命。   唉,平时的杀伐果断,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   可见人的真实性情,必须得到了真正的考验面前,才会暴露无遗。   平日里,她一直努力装作很勇敢、很有决断的模样,怕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那种勇敢又果决的个性呢!   没想到,真的面对需要决策的时候,她竟然满心都是犹豫不决,患得患失。   好在她的决断力,虽然开小差溜号了,但手上却很稳。   这就是每天射五百支箭的“题海战术”,硬生生地练出来的习惯和底气。   一直抓着弓箭,没有松手,箭头也一直瞄准了狼身,没有松懈。李云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温柔无害的小鹿,自己都猎过那么多了,为啥偏偏对一只狼,却下不去手了?即便它恼羞成怒,临死前来个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不还有梅花袖箭可以兜底呢吗?   咬咬牙、狠狠心,李云心终于拉满了弓,撒开了手。   箭离了弦,破空而去,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啸声。   那头黑狼,愤怒地昂头冲着李云心怒吼一声,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使尽全力,飞扑上来。   李云心忙将梅花袖箭对准了它。   若是刚刚射出去的那支箭没有射中目标,或者没有解决掉它的战斗力,就只能用这保命的招数了!   黑狼一声惨嚎,射中了!   但它只是趔趄了一下,却依然继续冲着李云心扑咬过来。   李云心几乎感到了大张的狼嘴里带着的臭气,正逐步逼近自己的脸颊,不由得心中大急,手指毫不犹豫地在梅花袖箭的机括上,按了下去。   簧机发动,六枚袖箭“噗噗噗”连射而出。狼头狼身上飞溅而出的血花,喷了李云心一脸一身。   这身儿衣裳怕是不能要了!   也不知一头狼剥了皮卖了,能不能换回来一身衣裳。   ------------ 第292章 捡的   李云心死里逃生,也因为一个姿势站得太久,有些腿脚发麻,两条腿上感觉针扎般的痛,两只脚也有些酸软。   好在危险算是终于过去了。   她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刻不停,想了半晌那些有的没的,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闲着。   从那狼身上,把梅花袖箭一枚一枚收了回来。   拿衣裳擦干净上面的狼血,重新把它们都装进了机括里。   又把射中了狼肚子的那支箭给拔了出来,同样在衣服上擦干净血迹,重新塞进箭筒里。   好好一张黑狼皮,算是被她糟蹋得,基本上不能要了。   回去之后,熟了皮子,大概也只能做点皮手套、皮帽子、暖手筒之类的小件了。   不过这头黑狼,长得很是肥壮。好好拾掇拾掇,大概能出来七八十斤纯肉。   狼肉的味道,应该跟狗肉差不多吧。   加些酱油和辣椒,放几块豆腐,做个狼肉炖豆腐,估计跟狗肉炖豆腐的滋味差不多。   上辈子,李云心的老家,有很多韩餐狗肉馆,本地人很喜欢吃。   李云心打小儿就养过很多只可爱的狗。   以中华田园犬和各色串串为主,所以她只吃过一两回狗肉,后来便不吃了。   老实说,狗肉的味道是很不错的。   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年曾经养过许多只乖巧可爱的狗,跟狗狗建立起来了很深厚的感情,她作为一个纯天然吃货,绝对抗拒不住老家的狗肉火锅,以及狗肉炖豆腐的魅力。   现在么,尽可以拿狼肉来过过瘾咯。   李云心已经在畅想狼肉火锅该用些什么配料了,陷阱的盖子,却突然被人掀开了。   这一回,盖子掀开得十分完整,而且很有技巧。   证据就是,李云心的头上,居然都没有再度被撒上一大堆树叶。   有人放下了一卷绳子,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下来,来到了陷坑底部。   不仅将李云心愉悦的畅想给打断了,还把她和她的猎物黑狼,都一块儿给搬运到了陷阱外头去。   李云心一身狼狈,实在不想在这时候见人。   但外头的人群既然都下来救人了,想必那狼群已经被他们打跑了。   李云心被来人给抱到了地面上,突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差点把自己的膀子扯掉了,她感觉自己像个小鸡仔,轻飘飘地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抬头一看,虽然许久没见了,李云心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程周?”   按说同龄人之间,还是要称字比较客气一些。李云心毕竟不是土著,神经不绷紧了,上辈子的习惯就冒了出来,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   程周的脸不由得一黑: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造的这么狼狈?是不是受伤了?”   李云心急忙从他手里挣脱开来: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听见狼嚎,我就赶紧跑路,一不留神掉坑里了。”   李云心没好意思说,这坑其实是她自己挖的。   更没好意思说,她事到临头竟然没想到爬树,居高临下阻击狼群,反而采用了最笨的笨办法——躲进陷阱里去苟且偷生。   此时此刻,她故意模糊了重点,只说了个大概。   程周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轻轻一抖,就给李云心裹上了:   “先将就穿这个吧!我送你回家。”   程周脸上的关切是是实实在在的。   李云心看着程周脸上的风霜侵染之色,突然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触动。   此时此刻,她不想追问他的身份,不想追问他反复几次来到这片老林子是要干什么,也不想追问他为什么要送自己回家。   大概是被刚刚那头黑狼给吓到了吧。   李云心觉得自己突然很疲惫,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劳烦了。”   人群中一片肃静,还有人试图劝阻:“大人!”   程周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摇了摇:“没多远。再说也不差那一会儿功夫。”   两人骑着同一匹马,踏过满地的狼尸,回了靠山屯。   虽然已经进入了二月,可渤海郡这地方,毕竟十分寒冷。   此时天寒地冻,大地依然白茫茫一片。   除了极少数的像李景福这个岁数的老人,有几个实在闲不住,会偶尔出门遛弯捡粪,大多数村民,这时候,都是躲在家里的热炕头上猫冬。   程周和李云心共乘一骑,一路上,竟然连一个熟人也没有碰到。   到了李家大院附近,程周下了马,李云心也跳了下来,正想把披风也脱下来还给他,却被程周拦住了:   “你穿着吧。这匹马也送你了。”   李云心惊讶极了,不过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本能的一句话:“我不要。”   程周笑了,眼尾露出了几条细细的纹路:“你不要,就杀了吃肉。”   顿了顿,又像是解释一般说道:   “这一趟遭遇狼群,我们折损了不少人。现在一人双马还有富余呢。送你一匹马,还算是帮我们减轻负担了。”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赶快回去吧,省得旁人问起来,你不好解释。”   说完,程周转身走了。   李云心看着他大踏步离开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径自把马牵进了院子,栓进了驴棚子。   “心姐儿,你这匹马打哪来?又是管于家二娘子借的?”   聂氏正好在院子里喂鸡,见了李云心,顿时好奇地贴了上来:   “哎呀呀,这匹马油光水滑的,毛色这么亮堂,可不是你原来那匹能比的。   这么好的马,那于家二娘子也舍得借给你玩儿?”   李云心懒得跟聂氏多说,摇摇头:“捡的。”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自顾自进了屋。   聂氏还没来得及问李云心,她身上的披风是哪来的,就被她晾在了原地,忍不住有些生气:   “哼,六丫头真是越来越目无长辈了!”   李云心进了屋,把门从里面闩上,把披风脱了下来,自己那一身染血的衣裳,也脱了下来。也不知这套衣裳,还能不能洗出来了。   回头先拿个盆泡起来吧。最好再加点皂角或者木患子进去。   唉,没有洗衣服的时代伤不起啊!   还不只是损失了一套衣裳呢。   就因为巧遇了程周,害得李云心没吃成狼肉火锅。简直让人怨念满满!   然而,程周对李云心那种发自肺腑的关心,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李云心觉得,实在有些不便辜负他的好意。   只是,程周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身边的人叫他“大人”,那么,他是哪里的大人?   是大楚的大人?   还是来自大吴,或者百越?   抑或是来自山的那一边,是北面蛮族的大人?   ------------ 第293章 开解   李云心闭了闭眼,她一丁点儿都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   程周这个人,留给她的印象不坏。   可是,万一她的猜测是真的,万一程周不是大楚的人,她该怎么办?   真到了那一天,要跟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吗?   ……   李云心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程周虽然对她很是关心(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目前为止,依然还只是个陌生人。   兴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想那么多,其实都是胡思乱想。瞎耽误工夫!   李云心做了半晌心理建设,总算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家里马上要进入春耕前的准备工作了。   秋天里的积累,已经在漫长的冬日里,消耗掉了七七八八。   冬天还没有结束,春天还没有到来。   地面依然冻得很硬。   正午会融化一会儿,变得泥泞绵软。   两三个时辰以后,泥泞的脚印、动物的蹄印、爪印、车辙的痕迹,都会再度被冻得硬邦邦。   房檐下也会挂上长长的冰溜子。   那是屋顶的积雪被太阳晒化了,然后又被寒冷的空气冻了起来。晶莹剔透,密密匝匝,像一排密集的钟乳石。   李云心恍惚地回忆起前世。   小时候也经常见到这种房檐下的冰溜子呢。   只是后来,大家都住上了楼房,屋顶也变了模样,这种冰溜子就轻易见不到了。   回忆令人惆怅,现实却也不遑多让。   这段日子,正是庄户人家,每年都要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老李家同样也不例外。   豆腐坊里一直在生产的大豆腐、干豆腐,还有豆腐乳,还能有些收益。   家里的馕坑烤出来的馕饼,和鸡鸭产的蛋,也能偶尔送到镇上的商铺和驿站去卖掉,换回来一些铜钱。   除去这几样,基本上就见不到什么活钱儿。   庄户人家总是闲不住的。   老爷子李景福带着儿孙们,到镇上的码头,去做了几天帮人搬货卸货的雇工。   只是,他们干活儿有些过于实诚,这一对比,便显得码头上原本的雇工们颇为偷懒耍滑。   于是,便免不了被当地人各种排挤。   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受不了那份明里暗里的挤兑和使绊子。只坚持了几天,就实在扛不住了,又带着儿孙们返回到家里来。   回来之后,老爷子李景福长吁短叹,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不少。   李云心就给他出主意:   “爷,贤哥儿从书上看来个故事,讲给我听了,我也想讲给你听。”   李景福本来没有什么心情听故事,但看李云心的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了期待地看着他,这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那你也讲一讲,给你奶听听。”   李云心笑道:“我给爷讲,爷给奶讲。”   李景福跟乔细妹对视了一眼,笑了笑,点燃了烟袋锅儿,慢悠悠地吐起烟圈儿来。   换了平常日子,见这烟袋锅点着了,李云心早就找借口跑掉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抽二手烟。   可是这会儿,她想开导开导老爷子,让老人家别那么颓废,自然只好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咳咳。这个故事,是这样说的。   从前啊,有一个地方发现了金矿,然后就有好多人到这里来挖金子。   来挖金子的人特别多、特别多。   有一个人,长得瘦瘦小小的,他觉得自己也去挖金子,怕是抢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人。   然后,他就在金矿边上,摆了个摊儿。   起了两个炉灶,支上两口大锅,一个用来烧汤,另一个用来蒸馒头。   每天卖给挖金子的人馒头和汤。   一个馒头卖一文钱,一碗肉骨头汤,也卖一文钱。   挖金子的人天天忙得连脸都没工夫洗,哪里还有工夫做饭呀!   挖金子的人里头,有人挖到了狗头金,发了大财,也有人什么都没挖到。   但卖馒头的这个人,却踏踏实实地一文钱、一文钱地,赚了好多钱……”   李云心一边讲着故事,一边观察着李景福的脸色。   发现他一开始还无精打采的,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老爷子把烟袋锅儿磕了磕,撂到了一边儿,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呵呵地对李云心说道:   “乖孙女!爷爷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去跟你姐姐妹妹们玩去吧!”   李云心并没有指望老爷子能从这个故事中大受启发,从此开发出一条致富的新路来。   她其实只是想让老爷子别那么颓废。   毕竟,这人年纪大了,心情就得畅快些。若是天天郁郁寡欢的,身体上,就容易出事儿。   万一老爷子倒下了,老太太乔细妹,也得被闪个跟头。   李云心心里头,对老两口儿其实比对李榆和冯氏,更加亲近。   她当然不愿让老两口儿出什么岔子。   老爷子让她出去玩,她就乖乖出去玩了。   不过人虽然转过身,慢慢腾腾地走了,耳朵却还竖得高高的,一直努力捕捉着屋里的声音:   “心姐儿这孩子心热。这是看你不精神,变着法的开解你呢。”   “唉,我还能不知道这个。不过,这故事说得,也的确有几分道理。细妹啊,你说说,咱们还能做点啥别人想不到的?”   乔细妹一边将手上一匹新织出来的布叠起来,一边满不在意地应道:   “哪有那么多别人想不到的?我看哪,咱们家的日子已经算不错了。   豆腐坊和那馕坑,天天都有进账。尤其是咱那豆腐坊,多好啊!   除了大豆腐、干豆腐,还能卖豆浆、豆腐脑、豆腐乳,已经相当不错了。   再一个,这阵子鸡鸭虽然下蛋不怎么勤勤了,但还能宰了卖掉,或者自家人吃呢。回头留下几只下蛋最勤勤的,剩下的干脆都宰了,给孩子们加菜!”   李景福听乔细妹这样一说,也觉得应该知足常乐,不由得笑道:“嘿嘿,你倒是想得开。”   乔细妹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爽脆利落:   “最难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接下来的都是好日子。为啥要想不开?”   “嗯,你说得有道理。想当年咱们一亩一亩买田的时候,可比现如今这日子难多了。”   听到这儿,见老两口儿已经进入忆苦思甜模式,李云心彻底放下心来,静悄悄地挪动步子,从门外走开了。   老两口儿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儿。   有他们在一天,老李家这条船,就能坚挺一天。   回头等到老两口儿不在了,冯氏是个根本就指望不上的,到时候李榆真的当了四房的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哪!   ------------ 第294章 灾民   过了三月三,天气便渐渐转暖了许多。   虽然还有堆积的残雪尚未化净,但视线所及之处,已经遍地都能看到泥泞松软的黑土地。   李景福早早就扛着锄头,带着一众儿孙下了地。   他要给田里松松土,然后再给这沉睡了一冬天的黑土地,上一些底肥。   李景福干起活来就忘了时辰,眼瞅着日头就偏过了正晌午,李柳、李松、李榆,都觉得肚子里饿的饥火中烧,实在是受不住了。   李柳嬉皮笑脸地叫苦道:   “爹,你老真是有力气!儿子可不行了。这肚子里空的呀,足足能吃下囫囵个一头牛!”   李松也帮腔道:“爹,歇歇吧!我这腿都有点儿打晃了。”   李榆在一边木木地点头:“爹,俺也饿得前腔贴后腔了。”   被几个儿子一提醒,李景福才觉出来,自己胃里头,也早就已经空空荡荡的了。   八成是因为他干一阵子,就蹲在地头抽一袋烟解乏。   有那旱烟的劲儿支着,就愣是没想起来这一茬。   李景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挥手:   “今儿个就干到这儿!都回吧。中午让你们娘给你们炖只鸡吃,养养身子。”   李景福这话一说,李家众人欢声雷动。   他们扛着锄头一路嘻嘻哈哈地高声笑着回了家,路上却发现,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生面孔。畏畏缩缩地,在路边缩着,似是在晒太阳。   八成都是些外地来的流民吧。   年年都有逃荒逃到靠山屯来的内地农民。   靠山屯的坐地户其实认真算起来,也没有多少。这里大部分庄户人家的祖上,也都是内地逃荒过来的。   所以,靠山屯这地方,对逃荒来的灾民,似乎要格外宽容一些。   但这份宽容,只体现在:他们不会轻易驱赶灾民离开这片地盘。若是灾民来寻那荒地开荒,本地居民也不会阻拦。   但,即便是靠山屯的住户,也并不是无条件地对所有的灾民,都一视同仁的。   像那些不肯开荒,不肯做工,却常常偷鸡摸狗之辈,但凡被本地人抓到一次,就要赶出村去。   跟那偷盗的人同伙,或者有亲戚关系的,也都要一并赶走。   李家众人没有过多注意几个灾民,几个灾民却很是注意李家众人。   见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老中青三代皆有,相貌还多有相似,很显然就是一家人,几个灾民对视一眼,往后缩了缩,继续晒太阳。   而见李家众人进了院子,他们便拖拖拉拉地四散而去,换了不同的地方待着了。   今天早晨李云心去于家校场练箭过后,回来的路上,也见到了这几个人。当时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试了试远距离隔空发动读心术。   嗯,果然还是不行。没有直接接触,基本上就只能等待机缘巧合。   奈何这几个人脸上,竟染都没有蹦字出来。   李云心一个半大小娘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就直接握住人家的手,只好把这事儿暂且放下。   过了几天,靠山屯的流民渐渐地多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只是白天到村里来晃晃悠悠,各处走走逛逛,晒晒太阳,到村民家门口要点剩饭剩菜。天黑之前,就会离开靠山屯,赶到镇上去。也不知他们都是躲到什么地方去过夜了。   后来就渐渐发展到,很多人直接随身背着卷破旧的行李,到里正家里求助借宿。   毕竟渤海郡的气候,比别处都冷上许多。   白日里他们还可以来回多走动走动,正午的时候也能缩在墙根下晒晒太阳。至于晚上,别说露宿了,就算是住在屋里,倘若不烧火炕、不烧炉子,都是真能冻死人的。   这些人倒也明白,径自求到里正头上,里正也不好把人赶出去。   但里正家也没有这么大的院子,不方便一下子留宿这么多人。   便干脆利落地把他们分配到了村里。让有空屋子的人家,都腾出来几间屋子,借给他们暂住几天。   趁着这几天功夫,大家都来帮把手,挖出来一些地窨子,给这些流民居住。   解决了住的问题,到时候里正就可以再带着他们去择定一些荒地,从县衙借了农具出来给他们使用,让他们开荒种地。   所谓地窨子,是一种渤海郡特有的住宅。   就是在地上挖个四四方方的坑,然后就着坑底,开始砌墙,墙面只露出半截在地面上。   这种房子冬暖夏凉,很是宜居,而且盖起来又快又方便。   按照靠山屯本地人的干活速度,基本上一天时间,就能盖出来一间。   地窨子最大的缺点有两个:   其一是地势低洼。   万一下了暴雨什么的,或者赶上化雪季节,室内极容易被水淹了。   其二是外观比较挫。   论外观,地窨子不仅不如建在地面上的青砖大瓦房那样富有美感,甚至就连泥坯墙苫草顶的民居都远远比不上。   好在现在已经开化了。   不然若是感到天寒地冻的寒冬腊月,这地窨子也没法挖。   那种时候,就只能让这些灾民住山洞,或者是在本地人家里,将就一段时日了。   老李家也分到一户流民。   这一家人口不少。真可谓上有老,下有小。   三男一女,带着四个孩子,两个老人,推着板车,带着行李,背着抱着一堆大包小包。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家,人口比较多,还是因为他们的行李带的比较多,里正把这一家人,亲自安排到老李家。   突然飞来这么一摊事儿,李家人也很郁闷。   但即便仅仅是冲着里正的面子,老李家也不能往外推。   李家人只好把大房的几间屋,都收拾出来,借给这一家子住。   值钱的东西,自是急急忙忙搬到乔细妹那屋去。   之前裴英收拾出来的那间书房,也暂时拿了一把大锁,锁了起来。   毕竟这时候的书本,都是贵重的东西。   若是被不小心撕了、烧了,或者撒上水了什么的,得多心疼!   到时候,让他们赔钱,是难为他们;不让他们赔、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倒不如先做好预防。   李云心迅速找了机会,跟这家灾民中的几个人,挨排接触了一下,偷偷发动了读心术。   她发现,这一家子,都还算是品行不错的人。   而且对老李家明显比一般家庭富庶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敌意。   李云心这才将将放下心来,接纳了他们。   李景福和乔细妹自打听到有灾民要住进靠山屯的传言,就关起门来商议了几回。等到传言变成了现实,这家人正式住了进来,老两口儿也已经商议好了对策。   ------------ 第295章 相处   李景福和乔细妹,当年都是亲自经历过灾年,也亲自走过逃荒路的。   他们自然知道,这灾民的心思。   俗话讲升米恩,斗米仇,与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来后悔,不如一开始,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其实,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自家人还有争有抢,极难做到一碗水端平。   更何况是本地人和来逃荒的灾民?   灾民刚住进来,老两口儿就让家里人给他们做了一顿薄薄的小米粥。   多放水,少放米,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儿。   李云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老两口儿对灾民解释,才恍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咱家人不是心疼粮食。实在是你们这一路走来,一直风餐露宿的,肠胃肯定有些弱。再一个,我们这里的饭菜,也都比较粗糙。   要是直接给你们吃太饱,怕是身子遭不住。   咱们先喝点小米汤,将养将养。等身子差不多缓过来了,再吃稠粥。吃几天稠粥,肠胃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吃正常饭菜。”   这一家子灾民姓黄。   黄老汉握着李景福的手:   “老哥哥,您不用担心,俺们心里都明白。俺们知道您这是一番好意。这人饿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就吃太饱。”   黄家老汉和老婆子,其实就是看着挺显老,实际年龄,其实只有五十多岁。   还不如李景福和乔细妹这老两口儿岁数大呢。   三个成年男人,其中两个是他们的儿子,另一个却是他们的侄儿。   儿媳妇儿和侄儿媳妇儿,原本也都是跟他们一块儿逃荒的。   但路上不幸遇到了两回被悍匪裹挟的流民,他们丢了不少行礼不说,自家这些人,也被冲散了。   黄老汉的兄弟一家子,只有这个侄儿跟他们走在一块儿。   黄老汉家的小儿媳妇儿,本来就是个孕妇,又素来跟侄儿媳妇儿要好,两人就落在了后头,跟黄老汉的弟弟和弟媳妇儿,走在一块儿。   结果路上这一走散,就直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听见的人都说,怕是凶多吉少了,但自家人,总还是留着一分希望的。   四个孙辈,虽然都扮成了男娃的模样,其实里面只有两个男娃。   十岁大的女孩和八岁大的男孩,是老大的两个孩子。七岁大的男孩是老二的孩子。五岁大的女孩,是侄儿的孩子。   乔细妹让儿媳妇们在大厨房烧了好几锅热水,找了家里孩子们的旧衣裳出来,把这几个泥猴儿一般的孩子,都给搓洗得干干净净。   换了两三次水,还用了不少猪胰子。   四个小孩儿搓洗干净,换上了半新不旧的暖和衣裳,一个个都笑得美滋滋,乖乖地站成一排,让人看着就心里欢喜。   乔细妹心疼地说道:“都是些好孩子!奶奶给你们沏糖水喝!”   说着便给四个孩子冲了四碗糖水,四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粗瓷大碗,幸福滴眯着眼,埋着头,喝得津津有味,看着简直就像四只乖巧的小狗。   看得乔细妹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逃荒时候的那些日子。   洗完了孩子们,乔细妹又让儿媳妇儿们继续烧热水,把盆、桶、擦身子的布巾都准备好,让他们自己决定怎么洗。   看着灾民黄老汉一家子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了,老两口儿拉着黄老汉和黄婆子一起,唠起了嗑儿。   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一些该交代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了。   比如说,做饭用的柴米,灾民可以从村里买,也可以去镇上粮铺里买。   不想买柴火的话,自家人去山里捡,也成。   但老李家人口多,老李家的柴米,自家用还不够呢,是不能卖的。   再比如说,他们可以在大厨房做饭菜。   但最好跟老李家人错开时间。也最好能用自带的餐具。   用完了大厨房,还得记着,把灶台收拾干净利索了。不能扔得满屋子乱七八糟,皮儿片儿地就走了。   再比如说……   黄老汉一家也很懂事。   不但把老两口儿提的几条都应了下来,还规规矩矩地道了谢。   其实他们自打决定在靠山屯住下来,就已经计划好了:   要尽早把地窨子挖出来,等到地窨子能住人了,就搬走。   然后跟里正申请一下,找片荒地,开荒种田。   这是打算以后就在靠山屯扎根了呀!   老两口儿听到黄老汉的打算,很是支持。还乐呵呵地主动提出,愿意把物美价廉、制作和修理农具都有一手的柳家铁匠铺,介绍给他们。   李家的生活,算是暂且恢复了平静。   但凭空突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陌生人出来,多少还是会感到些拘束和不便。   第一天晚上,两家人都没睡好。   李家人是因为家里住进了一屋子陌生人,难免感到有些担心。   黄家人却是因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忍不住有些兴奋,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两家人就这样开始了同住一个院子的生活。   黄家人的感受如何,李云心不清楚。   但李家人真的是很不适应。   尤其是裴英和田氏,这两个孙媳妇儿,正值妙龄,跟几个陌生的男人,动不动就走个脸对脸,真的忍不住有几分尴尬。   虽然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但人和人之间,难免还是得有个安全距离,才会觉得相处舒适。   因为总是在院子里,与黄家人不期而遇,若是没有自家男人陪着,裴英和田氏,已经很少出屋门了。   孩子们虽然很快就跟灾民的小孩玩到了一起,但平日里,却也不会凑到大房的那几间屋那边去了。而是有意无意地缩在院子的其他角落里玩耍。   而且,老李家的伙食,一下子就下降到了李云心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的水准。   黑乎乎的杂和面窝头和杂和面饽饽做主食,咸菜疙瘩做副食……   至于炖鸡、炖肉之类,那简直是想都别想了。   倒是偶尔可以吃点卖不完的豆腐,跟菘菜炖一锅,吃起来也算美味。   偶尔还可以开一坛子腐乳,从坛子里倒出来些腐乳汤,用来做蘸料,蘸杂合面饽饽吃。   腐乳整坛给酒楼饭馆商铺供货,但也卖给同村的乡邻。   个人家买着吃,有时候买不了一整坛子。所以,老李家倒是也乐意一块一块地零卖。   既然要零卖,那么打开一坛子,自家人偶尔吃点腐乳汤,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家里添了黄家这么一大家子人,李家人打开腐乳坛子的时候,往往还会倒出来小半碗腐乳汤,给黄家人送过去。   ------------ 第296章 开荒   李家人以礼相待,黄家人也不好意思太白目。   黄家人目前虽然身无长物,但去山里捡了柴火,回来除了往自家的柴堆上堆放,也会偶尔给李家人送一捆,表表心意。   两家人就这样,都保持着克制,尽量和谐而又淡然地相处着。   很快,天气变得愈发温暖宜人。李家众人,在田地里花费的功夫,也更多了。   黄家人的地窨子,已经选定了地方,并且挖好了坑儿。   李家人还腾出全家的壮劳力,专程去帮了一天工。   帮着黄家人,搀了碎秸秆,做了许多泥坯。这些泥坯晒干了,就可以当砖块用,直接拿来砌墙。   优点是迅速快捷,缺点么,就是扛不住暴风骤雨。若是发了洪水,这样的土坯房被水一泡,就得趴窝。   但眼下是火烧眉毛的情形,顾不得那许多。   先给黄家人整出一处住宅来,让他们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最为要紧。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灰窝。   这老李家的房子虽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李家人觉得进出不便,黄家人又何尝不觉得拘束、不自在呢?   这一天的功夫,黄家人一直兴致勃勃地忙活着,即将拥有一个崭新的住处的喜悦,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虽然这个新住处还很简陋,但以后他们可以在这里生活,开荒种田之后,若是把日子过起来了,不但能有一碗饭吃,甚至还能起一座大院子,盖上几间青砖大瓦房呢!   这靠山屯里,盖泥坯房的人家不少,但也有几家日子过得明显好一些的,盖了气派的青砖瓦房。也有些人家,甚至盖了红砖瓦房呢。   他们往前追溯几代,多半也是逃荒到这里来的。   没道理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却一定做不到呀!   黄家人干劲满满,斗志昂扬,一整天都情绪高涨。甚至连那几个半大小孩,也都乐呵呵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二天,黄家人把地窨子里的房子盖了起来。   李家人同样派了几个青壮去帮了忙。   还帮他们起了一铺炕,又借给他们一个铁炉子和两个炭盆,放在屋里,用来烤一烤潮气。   第三天,黄家人便拖家带口,带着自家的大包小包,搬到了新家里去。   李家人借给他们一铺苇子编的炕席,还有一些零碎的家居之物,比方说一个用来打水的木桶,一个用来盛水的木盆。   虽然口头上说好了是借给黄家人用,但李家人其实并没有打算能收回来。   能让黄家这么多人在自家住了这些日子,太太平平地没有起纷争,也没有结下仇怨,李家老两口儿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其实不仅给黄家人立了规矩,暗地里也没少跟自家人强调规矩。   首先便是尽量不要跟黄家人起冲突。   至于一些小来小去的事情,你占便宜我吃亏的,那都不算个事儿。   谁觉得吃亏了,到老两口儿这里来,都找补给你。   对外,不兴以恩人自居,不兴跟人家说自家帮了黄家多少。   自家人心里头有数就成了,跟旁人说,旁人除了当面赞你两句,还能咋样?   落下个爱帮人的名声,虽然也有好处,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少。   这居家过日子,谁家还没有个周转不灵的时候?谁家还没有个遇到困境的时候?   到时候人家求上门来,你帮还是不帮?   老两口儿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一众儿孙。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忍过这一段。   李家儿孙还算听话,没有哪个刺头故意反着来。   黄家人拢共在李家借住了半个多月,一直到最后,双方都彼此客客气气地,没有红过脸。   只是,黄家人还真不是每个人都甘心搬走的。   那黄老汉的小儿子黄二郎,就十分恋恋不舍。   他有两次在李家院子里偶遇了裴英和田氏这两妯娌,当时就挪不动步了。   虽然在人前并没有出乖露丑,但心里头那股子震撼和艳羡,却是实实在在的。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去。   一见了这两妯娌,他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个逃荒时候失散了的媳妇儿。   仿佛回到了十几岁,在感情上刚刚开窍那段日子。   只不过,他不想搬走,倒也不是起了什么坏心思。只是情不自禁地,单纯地想要多看两眼美人儿罢了。   黄家人没有人发现他隐藏的心思,甚至李家人也都没发现。   黄家人搬走的那天,全家人都欢天喜地,李家人也笑呵呵地恭喜他们,只有黄二郎,一直沉默着,脸色还有些红,却什么话也不说。   大家都当他是性子沉闷内向,全然没想到,他只是不愿意离开,却又别无选择。   黄家人搬走了之后,李家人把黄家人住过的房屋彻底扫除了一遍。   本来他们还打算重新粉刷一回。   但考虑到这事儿若是传到黄家人耳朵里,怕是会让他们心里头有疙瘩。   老两口儿便拍了板,让他们暂且先忍耐下来。   等明年,老李家把整个院子都翻修一下的时候,再把这几间屋子一并重新粉刷了,也省得无意中结下仇怨。   黄家人安稳下来之后,便开始折腾着要开荒了。   里正给划定的一片可以开荒的地方,长着许多积年的灌木和杂草,还有些碎石头和小沙粒之类,想要开出来,十分不易。   倒不是里正有意为难他们,而是在靠山屯的地域范围内,可以供人开垦的荒地,真的不多了。   这次里正统一安排住到靠山屯,可以选择开荒定居的外来人家,一共有十四户。这十四户人家,男女老幼都算上,拢共有百十来口人。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到哪里给他们找那么多荒地去?   新来的这些人家,地窨子都挖在了同一片地方。   官方允许他们开荒的土地,也都是同一片荒地。   看着这些新来的人家,家家户户都兴致勃勃,热火朝天地,把全家人都动员起来,在那片满是灌木丛和野草的荒地上,搬石头、挖树根、拔野草,李云心觉得很是感慨。   靠山屯现在这些肥沃的良田,当年也都是这样开垦出来的吧!   这年头没有拖拉机、没有各种各样的小型农用机械、没有化肥、没有农药……   地里的活计,依靠的几乎全都是人力。   想一想也知道,这些前辈们,开荒种田,该有多么辛苦。   李景福听了李云心的感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李云心两个耳朵都嗡嗡直响:   “哈哈哈,这傻孩子,开荒哪有不辛苦的?   辛苦点怕什么?能有一碗安稳饭吃,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 第297章 安慰   李景福笑得爽朗开怀,说得也坦然自在。李云心听着,却莫名地觉得心酸。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简简单单地几个字,描述不尽他们充满各种艰难险阻,却又总是在不停地奋斗进取,偏偏还一直在知足常乐的人生。   李云心穿越以来,就一直看着李景福和乔细妹,在不停地为灾年、荒年,税收、劳役、兵役,做着种种准备。   而从她穿过来到今天,四年多点的时间里,靠山屯几乎算得上一直风调雨顺。但渤海郡却一直有些大大小小的灾情。   年年雨季,渤海郡的江河也是要发洪水的。这洪水常常将河边的田地淹没,将河流附近的村庄冲毁。   年年旱季,渤海郡的日头,也是要把下地种田的农民,晒得乌漆嘛黑,甚至脸上、脖子上、身上,都要脱几层皮的。   然而在全国范围内算起来,渤海郡还算是难得的太平地方。   像青州郡的水旱灾害,就比渤海郡的小小灾情,要严重上不知多少倍。   至于豫中郡,豫北郡,更是年年都有大批流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出门逃荒以求活命。   至于说人口更多、更密集的吴地,水网遍布、人多地少的江南,山川俊秀,却蛇虫鼠蚁肆虐的百越……   甭管哪个地方的状况,都比渤海郡更难过许多。   不然,像黄老汉他们,也不会专门往渤海郡这边逃荒了。   黄老汉一家是吴地和楚地交界处的人,那边今年糟了大灾,吴楚两方势力,又经常有些小规模的冲突和摩擦。   老百姓再能忍也忍不下去了,能跑动的,就都卖了田地,拖家带口地往外跑路。   至于那些没有田地可卖,或者没有及时跑路的人家,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李云心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其实,老李家人能在这样的时代,过上相对安稳、甚至有几分蒸蒸日上的小日子,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足够幸运吧!   虽然运气这东西,似乎有些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李云心忽然感觉,一只大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她抬眼一看,是老爷子李景福。   李景福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摸了摸李云心的发顶,对着她慈祥地笑了笑:   “六丫头,不要怕。   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的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天爷让咱们活,咱们就好好地活。老天爷不让咱们活,大不了咱们不活了就是。   但其实,老天爷一直都是很仁慈的。   要不怎么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呢?   人在做,天在看。   你踏踏实实地好好过日子,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李云心眼睛有些湿润,脸上却开心地笑起来。笑容很大很大,仿佛她真的被老爷子李景福的话给安慰到了一样。   是啊,她不怕。她有挂!   一个有挂的穿越者,有什么好害怕的啊?!   她只是觉得有些心疼而已。   不多,只有一点点。   老爷子李景福给自己装了一锅烟,点燃了烟斗,慢悠悠地吐起了蓝色的烟圈儿。   李云心再一次没有急着躲避二手烟。   她把老爷子李景福的烟笸箩拿了过来,坐在炕沿边上,一根一根,慢慢地帮老爷子搓起烟叶来。   祖孙两个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老爷子慢悠悠地开口了,讲起了自己逃荒时候的往事:   “当年,我跟你二爷爷,从老家往这边走的路上啊……”   李云心两眼亮晶晶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一直忙活着帮老爷子揉搓烟叶。   李景福讲了半晌故事,觉得嗓子有点儿紧。   还没有抽完一袋烟,就起了身,临出去之前撂下一句:   “莫再搓了,恁么多,已经尽够用了。   别总闷在屋里。平常也带着你弟你妹他们,多出去耍耍。”   “哎。”   李云心应了一声,看着李景福走远了的背影,自己也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头的空气可真好!   被阳春三月、温暖和煦之中、带着一点凌人寒意的春风,轻柔地吹到脸上,李云心顿时感到一阵清爽。   她抬头看了看晴朗的蓝天,再看看李家原本轩敞宽阔,现在却被她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大院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李家的院子虽然不复当初的齐整,但俨然愈发生机勃勃。   脾气很大,嗓门很大,但干活也很卖力的驴子,一直在转着圈儿拉磨。   长期产奶的母山羊,已经生过好几窝小羊了。家里的羊已经从一只,增加到了一群。羊圈的规模,如今已经扩到跟猪圈差不多大。   猪圈里的黑黝黝的肥猪,一直保持在三头到五头左右。   天天就光是打猪草、烀猪食、喂猪、清猪圈这几件事,就把个聂氏,累得没脾气。   鸡舍、鸭圈,干脆合并在了一处。   不然实在是装不下了。   鸭子巨能吃,又不怎么爱下蛋,纵使下了蛋也不如鸡蛋好吃、更不如鸡蛋好卖。   想吃咸蛋,还得费盐去腌它……   若是按着乔细妹的意思,鸭子这种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养一年,就该都杀掉吃肉。   但李云心爱吃咸鸭蛋,尤其爱吃乔细妹腌的。   乔细妹用的盐少,腌蛋的技巧却极好。能把蛋黄腌得直冒油,蛋清却没那么咸。   乔细妹想来想去,到底还是给这个最对心情的孙女,留下来了几只鸭子。   就为了让它们下蛋,好给李云心腌咸鸭蛋吃。   除了这些,最占地方的,就是李云心请木匠建的那些木质玩具了。   那些玩具上头,几乎不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小孩儿的身影。   当然,正吃饭的点儿和夜里除外。   有时候,是自家的娃娃在爬上爬下。有时候,是村里的孩子在流连忘返。   自打有了这些看似没有用的跷跷板、滑梯、秋千、木马之类,老李家跟村里有孩子的人家,关系都明显亲近了不少。   篱笆墙的角落里,窜出来一些绿油油的蒲公英、车前草,丛丛蔟簇、挤挤挨挨,把春天的消息,送到李云心眼前来。   甚至还有一枝矮矮的迎春花,主体紧挨着篱笆墙,长在院子外头。   却不知怎地,透过篱笆墙的缝隙,往老李家的院子里,伸进来一根簇新的嫩枝条。   那低垂的枝条上,竟然已经开了几朵嫩嫩的小黄花,清丽动人,生机勃勃,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李云心突然觉得,李景福的提议很不错。她也好久没有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耍耍了。   ------------ 第298章 耍耍   李云心回去找舒姐儿和杰哥儿出去玩,顺便还去三房喊了一嗓子。问李云芳和李云娇要不要一起去。   不出意料,李云芳和李云娇都说不去。   李云秀出嫁以后,原本就懂事的李云芳便更加懂事了。一天天的,比长姐还像长姐,就愿意宅在家里,给自己找活儿干。   而李云娇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自家姐姐黏糊在一起。名义上要帮着姐姐做活儿,实际上她只负责挨着姐姐撒娇,活儿都被姐姐做了。   李云心见她们不感兴趣,就只带着李云舒和李希杰两个进了山。   要说去玩,当然还是山里好玩。   尤其是这山里,那些有温泉的地方,春天比外面来得更早一些,冬天又不像外面那般寒冷,绝对是玩耍的好去处。   甚至还可以下到温泉池子里,泡泡澡呢!   只是这样的地方,有时候也避免不了,会有猛兽出没。   所以,村里人基本上都不让家里的孩子们过去玩耍。哪怕是挖野菜什么的,也不行。   李云心却不在意这个。   因为她有挂。   自打上回遭遇狼群,她近距离干掉了一只黑狼之后,她的金手指,就又进化了。   现在,它已经能够距离很远,就提前发现猛兽的活动范围。   如果李云心发现自己的行动路线上有猛兽出没,她完全可以直接带着弟弟妹妹换一条路走,或者干脆赶紧回家。   旁人不知李云心其实是有所依仗。便忍不住都觉得,她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嘛,没经过事儿,所以胆子太大、不知轻重。   迟早有一天,要在这事儿上头,栽个大跟头。   不过,李云舒和李希杰,包括李希贤和李云柔,都对李云心充满了蜜汁信任。   李云心既然张罗着要带他们去温泉边上玩,他们就坚定不移地相信,姐姐能够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   进了林子,李云心简直比回了家还自在。   一路走,一路带着李云舒和李希杰,指点他们认识些药草、野菜,和野果。   路边遇到一丛淡黄色的花,李云舒笑眯眯地拍手跳起来:   “这个我认得,这是迎春花,金腰带!”   李云心细细打量一番,就算不用金手指,她也知道李云舒认错了,笑道:   “舒姐儿,这是连翘。可以入药的。连翘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很常用呢。”   两个孩子听着李云心侃侃而谈,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和崇拜。   姐姐简直太厉害了!   越往山里走,树木便越高大稠密。   阳光被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   一行人走在树影之下,踩着厚厚的野草、落叶、蘑菇、青苔,让人莫名地感到凉爽而又沉静。   两个小家伙儿的心情也渐渐沉淀,人也变得安静许多,不复初入山林时候的聒噪。   李云心不愿一气灌输太多知识给孩子们——让他们记不住事小,产生厌倦情绪就不好了——便也暂且住了口。   这一路上,除了大家的脚步声,一直沙沙地响着,几乎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鸟叫虫鸣,反倒衬得整个山林愈发幽静起来。   静静地走了一会儿,李云心带着孩子们抄了近路,很快就到了一处温泉。   这里的位置差不多在半山腰上,地势开阔,附近有好几个温泉池子,温度不同,气味也有些差别。   李云心选了水最浅、温度也最适宜的一个葫芦形的池子,让李云舒和李希杰都下水来玩耍。   孩子们平日里几乎都被限制不许去水边。   哪怕是条小河沟或者小溪流,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岸边上玩。   这还是头一次获得允许,可以直接下到水里去,简直要原地欢呼起来。   李云心让他们脱了衣裳,下到池子里泡泡,顺便还可以搓一搓泥。   熟料两个孩子竟然都害羞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脱衣裳。   唉,小孩子长大了,知道羞耻了。   李云心觉得这也勉勉强强算是个好事儿,就干脆让他们把袖子挽起来,裤腿挽起来,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玩一玩水。   李云舒和李希杰顿时美得不得了。露出些手臂和腿脚,他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得感谢渤海郡这边的民风。   其实,李云心自己,才是最想下到池子里去泡温泉的那个。   但她要照看两个小家伙儿,便只好忍住了内心的冲动。   只简简单单地把鞋子脱掉,裤腿挽起来。用这温泉水,泡泡两只嫩生生的脚丫,暂且先过过瘾吧!   李云心一边在水里踩着脚丫子,一边感受着水里寸把长的小鱼,扑过来一下一下地撞着她的脚,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笑。   这边的温泉鱼她用金手指鉴定过,是可以食用的种类。   但因为这些鱼太小了,而且也不是李云心上辈子吃过的品种,她也就没有尝试过它们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李云舒和李希杰见李云心坐在岸边,踩水踩得欢快,也学着李云心的样子,挨在她身边,把裤管挽起来,一直挽到膝盖上头,将半条小腿都浸到水里。   温泉水的温度略微有些高,小孩子的皮肤又嫩,泡着脚丫虽然舒服,但没过多大会儿功夫,李云舒和李希杰的腿脚,就被泡得有些发红。   李云心连忙让两个小家伙儿麻溜地从水里出来。   说起来,其实李云心自己也不算皮糙肉厚。   但毕竟每天都有相当大强度的锻炼。这身体的坚韧程度,和这份忍耐的功夫,完全不是两个小不点儿能比的。   温泉周围的气候,比靠山屯里暖和了一个月都不止。   两个小孩儿玩了一会儿水,又开开心心地跑到旁边一棵樱桃树上,去摘那还没熟透、粉红色的小樱桃去了。   这种小樱桃,跟李云心上辈子吃过的车厘子之类大樱桃有很大的不同。   皮薄籽大,肉却是薄薄的一包水,咬一口直爆浆。滋味清甜,一口气吃一大碗也不会上火。   这种樱桃成熟了的时候,颜色是红艳艳的,仿佛一戳即破的娇嫩模样。   但当它还没熟透的时候,却是白中透粉。不但没有成熟时候的美味,反而带着股酸涩与苦味,让人唇舌麻木,悔不当初。   两个小家伙儿绕着那棵还不到一米五的樱桃树转来转去。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想要爬上去吧,那树的枝条太脆弱。想要放弃吧,又觉得难得遇见这样的好机会。   李云心看着两个小家伙儿在一边儿转磨磨,乐得不行不行的。   哈哈,若是李景福和乔细妹见了这一幕,一准会说:   “心姐儿,你这到底是带弟妹出来耍,还是把弟妹当小猫小狗来耍”?   笑闹了一阵,李云心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莫非是温泉泡太久了?   她急急地将双脚从温泉池里抽了出来,退了几步,眩晕感却还是没有结束。   她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就在弟妹身后的方向,有一行赤红色的字迹,正浮在半空,像是夜晚的霓虹灯一般闪烁不停。   ------------ 第299章 惊闻   李云心定睛一看,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忍不住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她揉了几下眼睛,放下双手。   那赤红色的字迹,依然如同霓虹灯的广告牌一般,悬浮在半空中,并没有消失不见。   那行字迹的内容十分简单,却像它的颜色一样,令人莫名地感到不安,甚至有几分触目惊心:   “蛮族来袭,内鬼作祟,速速撤离!”   李云心看着这一行字,只觉得口干舌燥,呆呆地在原地站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段话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蛮族来袭,这是李云心一直在担忧的事情之一。   但这“内鬼作祟”又是怎么回事?   靠山屯这样个小地方,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有点什么动静,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村。   就这么大点地方,竟然还能有蛮族的间谍的活动空间么?   速速撤离?是指从山上撤离,还是带着家人从靠山屯撤离?往哪里撤?往哪个方向跑,才是安全的?   李云心发呆的这一会儿不要紧,李云舒和李希杰都吓坏了:   “姐,姐,你咋地啦?   姐,姐,你没事吧?   姐,姐,你吱一声啊?”   俩小孩儿语无伦次地喊了半晌,好不容易把李云心喊回了魂。   再看一眼那行字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云心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她需要更详细的情报,不然即便想跟官府报信,也说不清楚。   但是,她也需要赶紧把两个孩子带到安全地带。   权衡片刻,李云心便选中了一棵高大的松树,三下两下脱了外头碍手碍脚的裙衫,“嗖嗖嗖”爬上了树。   爬到高处,远远望去,视线所及范围内,尚无异动。   只在极远极远的北方,一道山梁后边,天空中似乎有几缕淡淡的烟尘,直直地飘了起来。   李云心觉得,自己看得并不算很清楚。   毕竟那个方向太远了些,一道一道山梁翻过去,又有无数阻隔。   但她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她的金手指可从来都没有出过错儿。   粗粗判断了一下位置和距离,李云心当即便下了树,一边穿衣裳,一边喊着两个小家伙儿:   “有危险了,快走快走!”   李云舒和李希杰对李云心一贯十分信服。   此时见她脸色不佳,当下毫不怀疑,简单地整理了下衣衫,穿好了鞋子,就乖巧听话地跟着李云心往回走。   李云心带着几个小家伙,一路抄近道,穿林过溪,分花拂柳。   有些近路,她自己走着很轻松,但对两个小的来说就难了。   毕竟穿过野生野长、茂密繁盛的荆棘丛而不受伤,更不挂破衣裳,哪怕是对一些老猎户来说,都不是那么轻松的。   三个孩子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回了家,一路上一直太平无事。   李云舒和李希杰都觉得没玩儿够。   当初跟着李云心连滚带爬地逃命时候的害怕劲儿褪去了,贪玩的心思就又生起来了。   忍不住悄悄地背着人,低声问李云心:   “姐,你到底看到啥了?该不会是眼花看错了吧?”   李云心也觉得有点奇怪。   按说金手指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但上回,金手指给她预警狼群的时候,可是没几分钟,狼群就到了呀。   难道金手指的预警功能又升级了?或者,是升级出错,给自己发了个乌龙情报?   李云心琢磨不透,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她将两个小的安置在家里:   “你们乖乖地在家待着,姐再回头去看看。”   李云舒连忙连着:“别去了,姐。我们就随便问问。万一真有啥危险,你这一回去再遇上了,我们俩得后悔一辈子!”   李希杰没有李云舒嘴皮子利落,只一脸诚恳地看着李云心,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   李云心笑了笑,心头暖意上涌,安慰两个小家伙儿道:   “放心,放心!姐不去危险的地方,就远远地看一看。主要是确认一下之前是不是看错了。若是我看错了,咱们明个儿还能进山去玩儿。”   安抚住了两个小家伙儿,李云心就换了一身常穿的男式短打,背上了弓箭,装好了梅花袖箭,独自一人进了山。   走到之间带着舒姐儿和杰哥儿去玩的温泉附近,金手指再次预警,内容与之前的预警,几乎一模一样。   李云心觉得,这一回多半可以确定,自己这金手指的范围扩大了,预警功能也变得更厉害了。   只是,它这语焉不详的毛病,似乎更严重了。   李云心奓着胆子尽量往她觉得危险来袭的方向靠拢,一直抄近道抄小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她再次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淡淡烟尘。   只是比之前一次看到的,更清晰了许多。   李云心找了一棵长得特别高大的树,在树身上做了个记号。   然后便匆匆折返回了靠山屯。   她去了一趟于家,径直闯到了于青梅的住处。   情况紧急,自然不适合再玩下帖子传信之类满是闲情逸致的游戏。   于青梅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乱糟糟地还带着树叶,身上汗流浃背,衣衫上还带着尘土的模样,简直惊讶极了:   “心姐儿,你这是怎么了?遇到打劫的了?”   李云心脸色严肃,实在没工夫开玩笑了:   “青梅姐,我今天带着舒姐儿和杰哥儿去山里玩,然后爬到树上看到远处有奇怪的烟尘痕迹。我把孩子送回家了,又返回山里了探查了一趟。   这一次我走得远了些,发现那烟尘直冲云霄,而且看起来更多、更清晰了。   我怀疑,是蛮族大举入侵了。”   于青梅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不会看错了吧?”   李云心连续两次看到了金手指的预警,自然敢肯定这事儿错不了,但嘴上却不敢说得那样斩钉截铁:   “我也没见过蛮族入侵什么样啊!只是觉得那烟尘实在太可疑了。   你家的护院里,不是有那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军,让他们去查探一番,难不难?”   于青梅点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于青梅深知此事重大,第一时间跑去找了于老爷。于老爷马上安排了人手出去查探,还特意安慰了李云心一番:   “若是你看错了,也是一件好事。万一是真的,也不要怕。到时候,就带着你家人,都来我家庄子上避一避。”   ------------ 第300章 传信   有了于老爷这句话,李云心顿时就放心了一大半。   于家庄子结构坚固、守卫森严,人手众多。   若是自家人可以躲到于家庄子上,那这安全性,就提高了很多。   当然,新祠堂的地窖里头,应该也是很安全的。   但如果只有一个人、两个人,躲在里面还好。若是人多了,难免会发出各种声音。搞不好,会意外地被人发现,然后一锅端呢。   李云心急急地回了家,跟老两口儿说了在山上发现了不对劲的烟尘,现在虽然还远,但可能很快就会到靠山屯的消息。   老两口儿一开始脸色极其难看,紧接着听到李云心说了已经通知了于家,于老爷派了人手去查探,还答允了让李家人躲进于家庄子去避难,脸色顿时舒展开来。   但不过片刻,老两口儿又开始愁眉苦脸。   李云心一问才知,原来竟是心疼家中的牲口。   小驴天天勤勤恳恳地干活儿,拉磨磨豆腐,拉车拉人拉货,样样不落后。   母牛天天任劳任怨地犁地种田,偶尔也客串一下来拉车。虽然走得比小驴慢,但胜在稳当,从来没有把车拉到沟里去过。   羊群产奶又产肉,冬日里进补,可少不了这群羊。再说了,就算自家人舍不得吃,也能卖出去换成银钱不是?   鸭子这扁扁嘴,能吃又能拉,产蛋还不痛快,但耗费了那许多粮食,若是就这么便宜了蛮族,岂不是让人心疼死?   这一群母鸡,比鸭子懂事多了,下蛋勤快不说,吃得也不像鸭子那么多。家里的油盐酱醋,可都指着它们产蛋呢!   经过乔细妹这样一说,李云心也觉得自家这些牲畜,分外可爱起来。   自家人躲到于家庄子上避难就罢了,若是把牲畜也带去,好像有些得寸进尺、有些不像话。   可是不把牲畜带去,留在家中,只怕会白白便宜了那烧杀抢掠的蛮族,又实在是不甘心。   要说干脆直接这样宰了吧,又狠不下这份心。   一来,猪仔还小、鸡仔半大,没长成就宰,实在太可惜了些。   二来,这牛羊和小驴,都劳苦功高的,拿命护着他们都来不及呢,要宰要杀,那是真心下不去手啊。   三来,这时间也未必能够用了。   蛮族一贯是来去如风的。根本就不给老百姓留下反应的时间。   现在消息没确定,若是把牲口都宰了,搞不好是个乌龙。   可若是等到消息真的确定了,你这边还没宰上两头羊,那边蛮族的大军,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李云心暗暗叫苦,刚才只惦记着报信的事儿了。   竟然只顾着惦记家人的安危,却把家里这些牲口,都结结实实地给忘到了脑后。   这时候李家的院门被敲响了,竟是红枣亲自过来了。   李云心顾不得客套,忙忙地迎了上去:“红枣,你咋来了?”   红枣脸色严肃得很:   “老爷派出去的人手发现了蛮族的痕迹,已经传了消息回来。   忠叔说蛮族大军正是冲着渤海郡来的。   现在他们的先头部队距离靠山屯,还有大概不到两百里的路程。   老爷已经派人分别去了县衙、府衙,和卫所传信。另外,对镇上的几家大户,还有靠山屯的里正那里,老爷也都派了人去传信了。   二娘子让我过来,跟李娘子你说一声。让李娘子不要担心。   二娘子还说,让李娘子赶紧收拾细软,带上全家人到我家庄子上暂避。最好把能带走的牲畜和粮食全都带上,一丁点儿渣渣都不要给蛮族留!”   李云心重重点头:   “红枣姐姐,辛苦你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利落了马上就来!”   红枣笑笑:“跟我你还客气什么?李娘子,你快忙你的,不用送了。我还得去别家传信呢。”   李云心到底还是把红枣送到了门外,看着她走远才返回去。   这边厢乔细妹已经把李家众人都召集起来,简简单单地把事情说了说。   一边安排儿了儿媳妇孙媳妇们赶快去拾掇细软和家当,一边派了仁哥儿、义哥儿和李松出去,给李梅、李桃和李槐三家送信。   虽然于老爷家已经派出人手,往县衙府衙卫所和那些大户人家都传了信,县衙府衙遇到这事儿不可能毫无作为,但老太太乔细妹放心不下儿女,也是人之常情。   李云心也忙着去收拾自己的细软。   她的银锭银票和铜钱,最初大头都藏在衣箱后头的那个墙洞里。   后来,她分开藏在了几个不同的地方。   猪圈底下的石板下面,她藏了几个大银锭子。   上面塞了些泥土稻草之类,藏在猪圈的石板底下,上面还特意用沙土埋上了。   这一份儿私房钱,应该是最安全的。   即使石板塌了,也暴露不了。想必不会被轻易发现。   衣箱后头的墙洞,这回就危险了。   别人只要一搬动衣箱,就会发现后头的墙洞。所以墙洞里那些东西,都得收拾好了。或者随身携带,或者另找地方藏起来。   还有一部分银票,被她藏进了两件木质首饰的机关里。这些随身带着就成。   李云心忙活了一阵,总算寻到了一处藏宝圣地——仓房里的耗子洞。   这耗子洞,可真真是个绝妙的好地方。   想必蛮族来了,也不会特意给他们家灭鼠吧!(*^▽^*)   一家人兵荒马乱地忙乱了一番,结果收拾出来一大堆行礼。   李云心还没说什么,乔细妹先炸了毛:   “让你们收拾,什么叫收拾?该带的不带,这些个破烂,带着有什么用?   银子铜钱、首饰细软,还有家里的粮食和牲口,这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都得给我带上!铺盖卷儿也得带上!   至于说衣裳啦、锅碗瓢盆啦,用不着带那么多!   衣裳每人带一身替换的,碗筷每人带一份,就够了!   多余的都先堆到仓房里去!”   被乔细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儿媳妇儿和孙媳妇儿都有些面上无光。乔细妹急切道:   “都把你们那些酸脸子小性子给我收回去!   这是生死大事!活命要紧!   有什么账回头再算!   这会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该干的事儿干明白了!   别的,都给我憋着!等蛮族退了再说!”   虽然有了乔细妹大刀阔斧的干预,李家人还是收拾了几乎一小天,才算终于收拾利落了。   到了晚上,连李松、李希仁,李希义都回来了,才带着大包小包,抱着孩子,牵着牲口,拖着行李卷儿,进了于老爷家的庄子。   李槐和李桃得了信儿,不约而同地带上了自己的家人,躲到了庞家。   李梅跟家里人商量了一番,忍痛把瓷窑停了火,一家人躲到了跟他们关系亲厚的一家大户吴老爷家的庄子上。   吴老爷家的庄子修得像个坞堡一样,很是坚固。让人一看就感觉很安全。若不是惦记着田氏和孩子,李希义差点就在那边留下了。   ------------ 第301章 准备   李家人都进了于老爷家的庄子避祸。   于家人特意收拾出来一个角落上的小院子给他们住。   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利落。房间也够多。李家人稍微挤一挤,就可以住的很舒服。   只是带来的牲畜不大好安置。   老两口儿已经忍痛做出了决定,要把鸡鸭都宰了。羊群也狠狠心,一块儿处理掉算了。   但母牛、小驴和几只半大的猪仔,老两口儿却实在是舍不得。   李云心便替他们拍了板,把这三样都留下。   这套小院子里,还种了许多花树。   只是此时,季节还不到,大部分花树都只长出了些嫩嫩的芽叶,连个花苞也不见。   开花开得热热闹闹的,只有几丛不惧寒意的迎春而已。   一家人兵荒马乱地坐定了,喘匀了气,老两口儿先是在院子里巡视了一番。见这小院子不止拾掇得很利落,而且各项家什应有尽有。   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小厨房里有大灶台可以烧饭,也有小茶炉可以烧水。小厨房边上还有个小柴房,柴房里柴炭满满,估计烧上一整年都烧不完。   乔细妹心下感动,知道这是孙女的脸面,而且人家于老爷家做事也确实做得漂亮,待人也确实格外地周到贴心。   叹息一声,便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大人情,留待以后慢慢报答。   乔细妹让聂氏去抱柴火烧水,让王氏和陈氏去安置牲畜,让裴英和田氏去安顿半大孩子和小不点儿们。   自己和李景福听着几个出去捎信儿的儿孙详细地回报外头各处的情形。   李云心忽然大叫一声:“哎呀,忘了给贤哥儿捎信儿了!”   说着,便“嗖”地一下蹿起来,就要出去给贤哥儿报信儿。   刚出了小院子门儿,没走几步路,就遇上了守在箱子里,帮忙看护这套小院子的于家家仆。于家家仆听了李云心要出门的理由,忙对她说道:   “李娘子稍安勿躁。老爷早就已经派人去过行知书院了。这样非常时期,顾山长不会放学生出门的。”   李云心听了这话,也觉得挺有道理。   再一想,当年李希贤进行知书院还是求了于老爷帮忙呢。   就凭于老爷和顾山长的交情,于老爷漏了谁,也不可能漏了顾山长啊!   再随意问了两句关于这座小院的防卫安排,李云心便折返了回去。   李云心去而复返,李家人刚刚还在担心,这会儿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就都放心了几分。   李云心暗道,带着全家人搬到于家庄子上来,还真是个正确的决策。   于家建筑坚固、守卫森严、人手充足,比外头安全了许多。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   这么安全的地方,进进出出的程序就难免会有些繁琐。   不过,李云心刚带着家人搬进来的时候,于青梅就给李云心送过来一块木牌。李云心若是要出门,只要亮一亮这块牌子就可以。   而专门给李家人住的这套小院子,在靠近后巷那一边的院墙上,有一个单独的角门通向外头。   那角门内部落了锁,但钥匙已经交给了老两口儿。   李家人想出去,只要打开那处角门就可以,很是方便。   估计于青梅也是怕她在院子里待不住吧!   于青梅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山上布设的那些陷阱,若是敌军的斥候掉了进去就有意思了。哈哈。   不过,能做斥候的,想必不会像贺长安那么笨吧!   李云心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专程给贺长安挖了一棵老参呢!   也不知他走到哪里了。不会莽莽撞撞地乱走,结果被乱军抓去了吧?!   这样一想,李云心就忍不住有几分担忧。   但,担忧这种情绪,实在是不适合她。   焦躁了不过短短几分钟,李云心就有些受不了了,干脆想出了“对策”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算了算了!不想了!犯不着白白替他悬着心。   再说了,就算他没来,也不一定是出事了,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吃香喝辣,快活着哪!   如果他不来取货,那也是他失约在先。   大不了到时候,我咬咬牙,把定金退给他就是了!”   这样一想,心情就松快了许多。   李云心到柴房里找到了一把柴刀,别在了后腰上。走来走去试了试,感觉似乎还行。   便出门找于家的家仆要了一块儿磨刀石,拎着磨刀石回到了小厨房,往磨刀石上淋了些水,慢悠悠地把柴刀的刀刃,磨得更锋利一些。   其实,一开始李云心是想去校场上找些箭袋和箭矢回来的。   但转念一想,万一敌人找到这里来了,于家的家丁护院,说不定也要用到这些箭矢,自己还是别添乱了。   这把柴刀其实主要就是用来壮胆的。   李云心胆子很小。   她最擅长的项目,其实是隐匿行踪(藏起来)、翻山越岭(脚底抹油),以及远程攻击(离得越远越安全么)。   真让她跟人近身搏斗,恐怕根本支撑不了几招,就得败下阵来。   除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不定还能抽冷子占点便宜。   不过,心里有数归有数,多一把武器,多少也能多一层安全感,起到些心里安慰的作用。   其实李云心是见过血的。   打过猎,还近距离杀过一只黑狼。   提到那只黑狼,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些热热的狼血喷溅到脸上的感觉……   但,真的要亲手去杀人,恐怕依然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人和动物,到底还是不一样啊……   李云心甩了甩头,甩掉心底的怯弱:   管它呢!   说不定没等轮到自己出手,蛮族就退走了呢!   毕竟这回发现他们来犯发现得早,于老爷还把这情报及时报给了县衙、府衙和卫所等地。   若是应对得当,说不定蛮族真的不得不退走。   当然,若是蛮族只是来抢劫的,抢不到就会调转方向,或者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或者流窜去其他城池。   但若是蛮族是来打仗、来攻城的,就不会那么简单。   李云心当然希望蛮族只是来抢劫的,甚至只是路过……   但她用脚后跟寻思寻思,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然,“弹幕”给她的提示,为什么说“内鬼作祟”?为什么还让她“速速撤离”?   如果不是为了攻城,仅仅是劫掠一番,用得着内鬼么?   ------------ 第302章 噩梦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李家人总算在于家庄子上,安顿了下来。   李家人倒是都挺有做客的自觉。   连孩子们都乖乖地窝在小院子里,不去别处搅扰。   李云心倒是照常去校场上练箭。   几年下来她已经练成习惯了,若是突然不让她练,就感觉少了点啥。   于家人谨慎地守了一天,但第一天,蛮族竟然没来。   很快,于家人派出去查探的传了消息回来:   大队蛮族已经绕过了靠山屯这一带,从另一个方向直扑府城去了!   卫所的部队已经被紧急调动过去,跟蛮族对阵。   只有几支小股蛮族队伍,正在慢悠悠地往靠山屯这边走。   一个村、一个村地,挨排抢过来呢。   有些被抢了的村落里跑出来的人,也在往祥云镇上跑。   但祥云镇把镇子的关卡守得严严实实,坚决不让他们进去——怕有奸细混在里面,进了祥云镇再干出暗中接应蛮族的事儿来!   说到奸细,李云心就十分担心。金手指给她的预警提到了内鬼。   这内鬼,不会恰巧就出在于家庄子上吧?   李云心警惕地侦察了一圈儿,把于家庄子里的布防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漏洞,便继续搜集武器。   她打算找一些于家的家丁护院用不上的武器,好给家里人都装备起来。   这样,即使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刻,大家手上能有点儿家伙事儿,总比赤手空拳地直接跟敌人对阵,底气要足几分。   第二日,蛮族依旧没来。   倒是那些被抢劫过的村庄里的村民,要往祥云镇上去,却被拦在外头。   这些人既受了惊吓,急于逃命,又被蛮族抢了财产。有些人甚至还有家人受了伤需要医治,也有些人家还有亲人去世。   走到镇子前,却被自己人拦住了,自然更是一肚子愤恨和委屈。   镇上进不去,他们便跑到了靠山屯里来。   跑到村里不走,挨家挨户地敲门,冲着村里人要吃要喝。   连黄老汉他们的地窨子,都被要上门了。   若是仅仅是要些吃喝也还好,关键这帮人的态度还很差。   简直是“你敢不给我就要抢了”的状态。   村里人虽然不想惹事,忍气吞声地给了,但实际上,简直要被气炸了。   遇到蛮族入侵,谁也不想。   遭了抢劫,遭了杀人放火的祸事,也确实很可怜。   但你也不能把这被外族人欺负了的火气,发到恰巧没受害的自己人身上吧?   这成什么了?   可是村里人却又不想跟他们起冲突。   毕竟不知道蛮族会不会来,什么时候会来。   如果自己人先打起来了,等蛮族来了,还有力气抵抗么?   里正怕出事儿,一边安抚民众,一边召集了一些壮劳力,火速设了一处安置点,挖了一批地窨子出来,用来安置那些家被抢个精光,只身逃得一条性命的民众。   其实,听了这些灾民的话,靠山屯也有些人开始怯了:   “那蛮族人,真的那般厉害?”   “唉,要不说呢!我们村最有力气的孙大壮,当时头一个迎上去了,抱着根门栓就直不楞登地往前冲。   结果,没等他抡起来门栓打到敌人呢,自己先被人家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啧啧,咱们都是老百姓,那蛮族都是蛮族兵,咱们哪里打得过人家哟!”   ……   “我们村那边才是惨。蛮族人来的时候是半夜,家家户户都睡了。   他们挨家挨户地砸门抢粮食,稍微迟疑一下,就会被打甚至被杀……”   “他们抢不走的东西还要砸掉,烧掉……我娘就是护着我家的水缸不让他们砸,被他们推倒在地摔伤了的……”   ……   这样的传说,在各家各户门前上演。   连于家庄子上的家丁护院,也听到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   有人跟于老爷汇报,说担心人心不稳,于老爷笑呵呵地拿出来几架弩机,当天就安排人给装在了院墙里新建成的高台上。   每个方向都笼罩到了。   于家的家丁护院,都觉得很受鼓舞。   李云心也放下了一多半的心。   她已经偷偷试过,给每一个自己看着觉得有几分形迹可疑的于家下人,都读过心了。   结果简直让她哭笑不得:   “四妹夫上回偷拿了我的金华酒,还以为我不知道呢!老爷赏我的,我都没舍得吃,全都进了他肚子了!这回我给他下个套,看他还怎么狡辩!”   “老孙家那个新媳妇儿,八成不是个正经人哪。上回跟武家那个老光棍儿躲到了柴火垛后头,半晌才出来……”   “翠花居然背着我藏私房钱!可是我把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把钱都藏到哪儿去了……”   诸如此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虽然也称得上秘密吧,但对李云心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乱七八糟的“心声”她听得都快吐了,多次发动读心术把她累了个半死,但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奸细。   到底是金手指给的提示错了,还是自己领会错了?   李云心担忧不已,但到底还是累到了。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里,李云心做了个噩梦。   梦境里,整个渤海郡都乱了。   于家人带兵跟蛮族对上了,但遇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叛军,帮着蛮族打自己人。   一脸狞笑的庞耀祖,亲手把李云珠杀了。   然后将李云珠的尸首,扔进了老李家。   他还把李家所有人,包括一直卖力巴结他的李桃在内,都赶到了一个院子里,然后放了一把火。   哭声,喊声,大火噼里啪啦爆燃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真实,让李云心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伸手去抓自己的弓箭,弓箭却不在身边。   她伸手去救舒姐儿和杰哥儿,舒姐儿和杰哥儿一直在哭喊。   她伸手去扶老太太乔细妹和老爷子李景福,但他们躲不过塌落下来的燃烧的横梁,闯不出被铁桶一般围住的院墙!   李云心又气又急,想喊,喊不出声,想砍人,手里没有兵器,结果出了一身大汗。   冷汗淋漓地醒了过来,李云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现自家人倒是还睡着,但外面隐隐传来一片通红的火光。   “竟然真的起火了?”   李云心有点慌,她四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弓箭都在,柴刀和梅花袖箭也在。   她窸窸窣窣地爬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把弓箭背上,柴刀塞进后腰的衣襟里,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外面。   火光冲天,但目测距离很远。   问了下守卫院墙的家丁,说起火的位置,应该是村里的安置点——也不知那些人逃出来了没有。   于老爷已经派了几个人过去帮忙了。   ------------ 第303章 纸鸢   李云心爬上墙头看了一会儿,很多村民都在帮忙救火,那火光很快就被扑灭了。   好消息是,似乎没有人受伤。   去帮忙灭火的于家家丁,有几个已经回来了。据他们说,大多数人都没事儿。只是有几个从隔壁村逃过来的老人家,被烟气呛到了。   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直不停地咳嗽,很是可怜。   李云心的心情不免有点沮丧。   刚刚梦见一场大火,结果就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了一场火灾,这让她对自己的噩梦,不敢掉以轻心。   上辈子她有一段时间,曾经很关注梦境。据她所知,梦境往往是人休息了,大脑还没有休息的情况下产生的。   有时候,是大脑对冗余信息的加工处理。   有时候,是潜意识在提醒主人注意一些被自己忽略了的事。   也有时候,是心理学意义的梦境,通过梦里的种种经历,释放心底的压力和痛苦之类的情绪。   李云心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噩梦,有可能是对她的一个提示。   也有可能,是李云珠那边出事了。   李云心总是忘不了庞耀祖每次来李家的时候,那种诡异的眼神。   也许是自己的潜意识在提醒她,也许,是金手指在提醒她?   想到这里,李云心顿时再也坐不住了。   她想到镇上去看看。   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答应让她出去放放风,她又去跟于青梅打了个招呼:   “青梅姐,我去镇上一趟,主要是不放心我哥,想去看他一眼。家里这些人,就劳烦你照应了。”   于青梅点点头:   “成,放心。你若是进不去镇上,也别着急,看形势不对就赶紧回来,啊!”   李云心答应了,匆匆地骑上小乖,就奔着镇上去了。   单人独骑到了祥云镇的关卡,发现此时关卡上增加了许多士兵,但已经不再一味拦着村民,不让他们进了。   只是,甭管谁要进祥云镇,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   还得交一份价格高昂的入城费。   李云心观察了半晌,发现有个商队的头领,正对着守门的士兵软语央求,态度极其恭敬,甚至有几分谄媚,还趁人不备,悄悄地将一块银子滑进了那守门士兵的手心里。   守门士兵犹豫了半晌,终于轻轻点了下头,商人满脸喜色,让在外头等着的车队跟进。   李云心坠在后头,悄悄地靠近了车队,然后坠在最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那守门的士兵果然对商队没有大肆搜查,只大略看了看带的货物就让他们过了。   这支商队不大,前后只有七八辆车,车上装的都是些坛坛罐罐。   领头的指挥跟车的打开了两个坛子的泥封,竟是香气浓郁的酒水。   见关口守门的兵丁只粗略看了两眼,没有仔细查探,最后那商队的头领,还将这开了封的两坛子酒,直接送给了守门的兵丁。   李云心如法炮制,穿过大门的时候,稍微落后了两步。   然后指着前头的商队,说自己就是前头那队伍一起的,并且同样往守门士兵手里滑进去一小块儿银锭子。   李云心这一块儿银锭,比前头商队头领的那块儿小多了。   但因为她只是一个人,还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虽然牵着马,马背上放了个包袱,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有一就有二。前面商队已经放过去了,这会儿对李云心,自然也乐得赚一份银子,而非多加刁难。   李云心轻轻松松地混进了城里,又跟着那商队走了一段,直到他们择了一家客栈住下,才转向去了行知书院。   到书院附近,买了一只烧鸡,一些盒子菜,外加一些笔墨,就去了行知书院,要求探视李希贤。   李希贤这个乖孩子,果然待在书院里,哪都没去。   见了李云心带来的好吃的和笔墨,顿时笑弯了眉眼,招呼了好友蔡立君、范梦阳、柴睿几人,一块儿享用。   李云心跟他们几个随意打了个招呼,见李希贤好端端地待在书院,没出去乱跑,也没受什么伤害,便觉得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随意聊了几句,问了问近况,又给李希贤留下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二两碎银子和几百枚铜钱,便打算回靠山屯。   转过身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回转来,拉住李希贤殷殷叮嘱:   “哥,我跟你说个事儿,请你务必一定要做到!”   李希贤忍住笑,认真地点点头:“你说。”   每次看到李云心这样一脸严肃,仿佛个小大人的模样,李希贤就有些想笑。   但他是个好哥哥,从来不会把李云心的话当耳旁风。   跟李云心聊天的时候,李希贤也总是很认真地听李云心说话,从来不因为她是小孩子,就态度轻慢,不当回事。   李云心见李希贤还是这样,心里稍稍有些安慰,紧接着十分严肃地告诫他:   “哥,家里人都很好,我们都躲在于老爷家的庄子上,再安全也没有了!   如果有人来这里给你传信,说家里出事了之类的,让你跟着他去哪里,万万不可以相信!   如果珠姐儿或者庞家人给你捎信儿,让你去庞家,也万万不可以去!”   李希贤问道:“这是为何?”   李云心说:   “我不能说。有些事情还没有证实。你信我的话好不好?   不管谁来,不管让你去哪里,都不要去!你只管就待在行知书院!若是能跟紧了顾山长就更好了!”   李希贤看了看李云心一脸紧张而又严肃的神色,张了张嘴,最终,只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听心姐儿的。”   李云心顿时眉花眼笑,这下她才是真的彻底放下了心呢!   李云心开开心心地准备回去了,李希贤却叫住她:   “心姐儿,你等一下。”   李云心倒是不着急,就停下来等着他。   李希贤提了直裰的一角,急急地小步快跑,速去速回,竟拿了一个大大的燕子纸鸢来。   莫非,这是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李希贤跑过来,稍微有些喘,但不严重,李云心暗暗点头,看来那些八段锦五禽戏之类的,哥哥应该还练着呢,这体力还成。   李希贤将燕子纸鸢交给李云心:   “这几日总见到有人在放纸鸢,我一时兴起,给你做了一个。   其实我本来还想给舒姐儿杰哥儿他们都做一个,奈何手艺不佳,浪费了好些材料,才做成了这么一个,先给你玩吧!”   李云心再次笑眯了眼,开心地道了谢,再次认真地叮嘱他:   “谢谢哥,哥你千万记住我的话啊!就待在书院里,哪里都别去!谁来喊你都别走!”   见李希贤认真地点头,李云心才拿着纸鸢走了。   ------------ 第304章 心慌   李云心拿着李希贤认认真真做出来的燕子纸鸢,只觉得心头甜甜的。   李希贤这娃,果然是个好孩子!   自己没白疼他一场!   好在这话她只是在心里嘀咕,没说出口来。   不然被人听见,一准要觉得奇怪:   “你自己不还是个孩子呢吗?半大不大的一个小娘子,怎么滴说话的口气,竟这样老气横秋?”   李云心心情愉快地往前走,小乖温顺地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忽然间就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李云心扯着小乖的缰绳,“嗖”一下,就躲到了路边。   小乖也很是配合,李云心一扯,它就紧随其后,跟着李云心一起,动作十分灵巧地迅速闪避开来。   谁让李云心上辈子生活在车流如织的大都市,还喜欢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呢?即便是穿越时空,也没有冲刷掉刻进了她骨子里的躲车本能。   “嚯,身手还挺利落!”一声粗豪的赞语响起,伴着爽朗的笑声。   “你跟个小丫头片子臭贫什么,赶紧的,前头等着呢!”另一个有些尖锐刺耳的嗓音,不耐烦地催促道。   先投大笑的汉子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反驳什么。   一群人骑着马,挎着长枪短刀,冲着码头的方向,急匆匆地去了。   李云心听着那尖锐刺耳的嗓音,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时好奇,就打算追上去看个究竟。   她在路边躲避了一会儿之后,就远远地跟着这一队人,悄悄地缀在他们后面很远的地方,也奔着码头方向去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有几艘货船靠岸了。船板和岸上之间刚搭上跳板,就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下了船。   原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地短暂休息的力工,见船队来了,立马翘首以盼。   这些力工的活计无非就是搬搬抬抬,抗包运货。   他们各个都在头上缠着布带,脖子上挂着毛巾,急匆匆地像蚁巢之中的蚂蚁一般,飞快地朝着那两个管事簇拥了上去。   码头搬运工都穿一身短打,挽着裤腿和袖管,袒露着因为被海水浸润、而不同程度溃烂生疮的小腿,以及被太阳暴晒、而变得黑黝黝的手臂和胸膛。   刚刚险些撞了李云心的那一队骑马的壮汉,不知把马匹藏到了哪里,竟然也混进了那些搬运工之中。   李云心猛然想起来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带来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个汉子是庞家人!她曾经在跟着庞耀祖的仆从之中见过那个人,也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来自己……   庞家的管事或者仆人,到这码头来干什么呢?   李云心正有几分惊疑不定,就见到远处有两只纸鸢,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   那纸鸢越飞越高,渐渐地飞到了半空。   仿佛两只欢快的鸟儿,你追我赶,快乐地嬉戏着,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搅到了一起。   好像彼此的线缠住了对方的线,结果两个纸鸢的线一起崩断了。   李云心皱了皱眉头,把自己手中的纸鸢塞进了背包里。   之前她是不舍得将这个纸鸢塞进背包的,毕竟这只丑丑的燕子,是李希贤亲手做的呢。   但刚刚看到那两只纸鸢的线搅和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坠落的画面,李云心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有几分熟悉的眩晕。   就像她收到蛮族来袭的“弹幕”提示时候的感觉一样。   所以,李云心再迟钝也不得不警惕起来了。   她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码头上的动静,除了那几艘货船上,半晌都没有开始搬东西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但那种晕眩感挥之不去。这种感觉,让李云心忍不住心惊肉跳,总觉得这码头上,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儿。   在留下来等答案和赶紧逃走之间,李云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悄悄爬到小乖背上,让小乖调转了方向,急急地往靠山屯那边跑去。   多亏她一开始的谨慎小心,此时李云心距离码头,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所以,李云心骑上小乖,很快就跑掉了。   如果她没有跑掉,她就不会错过那些船上运载的“货物”——明明是吃水很深的“货船”,运下来的却不是货,而是人!   那些坐船而来的人,一个个看起来,都跟码头上那些搬货运货的苦力搬运工一样,身材壮硕,手持亮闪闪的大刀片,身上穿着全套的棉甲和军服……   只是那军服的颜色和式样,却都与大楚不同。   李云心是见过五叔李桐做了军官之后穿的衣裳的。若是她在这里,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身上的军服,不是自己人。   当然,若是她没有跑掉,此时还在这里,大概也轮不到她跑出去报信什么的……反而会第一时间被杀了祭旗吧!   李云心急匆匆地赶回了之前来时候的那一处关卡——毕竟靠山屯的方向就在那边。   只是守门的兵丁已经换了人。   李云心正在纠结要不要再破些财,贿赂一下新来的兵丁,就见到之前她混进来的时候,尾随的那支商队,此时也恰好从那客栈出来,拉着他们一车车的酒坛子,就奔着关卡去了。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商队竟然跟守门的兵丁吵了起来。   吵得还很凶,李云心本来离得挺远的,都听到了他们的吼声了:   “你们这里也太黑了吧!先前已经给过一百两了,怎么还要再收一回?”   “别扯那没有用的,不交就不许出城!”   两边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彼此比赛谁的嗓门更大,已经开始动手推搡起来。   李云心见状大急。   她此时此刻,只觉得心里莫名地难受,心里头有些慌慌的,甚至还有点儿隐隐约约地疼。   李云心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里待着,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卷进一伙不知所谓的商人和一群怒气冲冲的兵丁之间的纠缠。   她等了片刻,门口的冲突愈演愈烈,李云心的心里越来越慌。   她强自镇定,调转了马头。   既然来了镇上,而且被关在里头出不去了,那就干脆再去一趟庞家吧!   虽然她跟李云珠的关系只能算一般般,但在自己的噩梦里,她死得那样惨,自己不见她一面,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许是蛮族来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街上其实没有多少人。   李云心放开了手脚,策马奔腾,迅速地奔着庞家在镇上的大宅子去了。   ------------ 第305章 阴谋   其实,李云心敢这样随心所欲,凭直觉行事,还是靠着她有挂。   她知道,若是她进了庞家有惊无险,金手指多半会不做声,默默看着她该干嘛干嘛。   若是她进了庞家,就得有去无回,摊上个灭顶之灾啥的,那“弹幕”就一定会立马蹦出来,闪烁个不停,拼命提醒她不要去。   这样说起来,似乎拟人化了一点儿,但她总觉得这“弹幕”似乎对她还挺有感情的。   反正自打有了这玩意儿,她就一直挺顺利的,没遇见过什么真正的险境。   庞家在镇上的宅子位置不错,距离码头也不算远。   李云心骑着小乖,放开了跑,没过多大会儿功夫就到了。   到了庞家,直接跟门房明言自己这娘家妹妹,要探望少奶奶李云珠,果然畅通无阻。   只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李云心在二门里遇见了庞老爷。   庞老爷平素见了人都是笑眯眯的,今儿个见了李云心,表面上似乎跟往常一样,也是笑容满面。   但李云心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未达眼底,只浮在脸皮上面,简直称得上皮笑肉不笑的典范。   庞老爷不但笑容显得意味深长,说话也有几分阴阳怪气的:   “心姐儿呀,你来得正好。   你姐姐这几日,似是有些想家了,吃不香睡不着的。   可算有个娘家人来了,也能陪着她说说话。”   寒暄两句,庞老爷便走了,他原本就正往外走,李云心往里进,这才打了照面。   李云心看了一眼庞老爷的背影,回味着他刚刚那些话,心中隐隐约约地感到十分不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桃不是带着家人到庞家来避难了吗?   庞老爷为何会说李云珠身边没有娘家人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庞老爷的眼神跟庞耀祖的眼神一样,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   那眼神,并不像是看一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反而像是看身在陷阱之中的猎物,或者,是那种被逼到绝路的对手什么的。   李云心猛地顿住了脚,逼到绝路的对手么?   庞老爷应该不至于把自己这样子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对手。庞家人,也不大可能把李家当做对手吧……   引路的丫头款款而行,走出去一阵子才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就见李云心在原地咬牙瞪眼又跺脚的,倒把她吓了一跳:   “李娘子,可是哪里不舒坦么?要不要请郎中给看一看?”   “哦,我没事。”   李云心醒过神来,摇摇头,冲着领路的小丫头笑了笑,便抬腿往前走。   路上那丫头一直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她好几回。   心说少奶奶这位娘家妹子,莫不是有几分疯癫?怎地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表情还那么古古怪怪的?   可这一路上看下来,这位小娘子,也不像是疯子啊!   李云心自然不知这小丫头心里的困惑——她也不是见个人就发动读心术的。   小丫头引着李云心,来到了李云珠的住处。   李云珠依然瘦得像是个纸片人,怕是风吹吹就能飞走的那种。   不过精神倒还好,见了李云心便问:“心姐儿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李云心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来镇上转转,顺便过来看看你。”   没过多会儿,庞耀祖便过来了,依然拄着他的拐杖,带着一脸略微有几分讽刺的笑容,眼神看着依然有几分诡异。   李云心与庞耀祖见了礼,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干脆借故去摸了摸他的拐杖,一瞬间便发动了读心术。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险些直接叫嚷出来。   庞家联络了好几方的势力,突袭渤海郡,竟是打算将于家连根拔起!   李云心慢慢地坐下来,拿起桌案上的一盅茶水,甚至没管它本来属于谁,就那么一仰脖儿,“咕咚咕咚”全都灌了下去。   得亏这茶水已经凉了,不然还不知得把李云心烫成什么样哪。   李云心迅速地把从庞耀祖那里读心得来的信息,和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综合了一下,大致知道了这场阴谋产生的过程。   当初庞家人把春草抓回来之后,几经审问,从春草身上却没有挖出来多少有用的东西。   春草倒不是多么坚贞不屈,而是她知道,自己反正也活不成了。   既然活不成了,没有必要再害人。   没成想,庞耀祖的火气大得不得了,春草一念坚持,竟然一下子就熬刑不过,直接死在了庞家地牢的刑房里。   为此,庞耀祖还被庞老爷训斥了两句——庞老爷想要揪出来背后的人,也想验证到底是不是潘家人使的坏。   可还没等他腾出手来,儿子竟然已经把线索给折腾断了!   这事儿过去之后,就是跟潘家两虎相争。庞老爷吃过几回亏之后,慢慢地也学乖了,竟然发现了庞家和潘家的斗争,背后有何家人的影子。   最初跟庞老爷透露消息,说庞耀祖和潘家三少爷屡次争斗,并且引导他们认为庞耀祖的伤势是潘三少爷造成的,不也是何家人么?   庞老爷最初以为,是何家人想要让庞家与潘家鹬蚌相争,他们好能够渔翁得利。   后来却发现,何家人,暗地里早已经投靠了于家!   于老爷,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哪!   对佃户都只收四成的租子,主持收秋粮,都舍得给农户平抑了粮价!   为何对我庞家,就跟对仇人一样?!   庞家心有不甘,旁敲侧击了几回,也透过中间人去问过,最终都一无所获,只从盛家那个狂妄的大小姐那里,得了一点儿一鳞半爪的消息——   于家极其娇宠二娘子于青梅。   而李云珠的堂妹李云心,恰恰是于家之外,最能影响到于青梅的人。   在庞耀祖和庞老爷看来,是李云心的手伸得太长了,竟然妄图插手庞耀祖和李云珠之间的事儿。   但李云珠的亲生爹娘都不愿意管,所以,她李云心便把这事儿在于青梅跟前抱怨了几回。   而于青梅,仗着于家的势力,在暗中出手,害得庞家吃了那么多亏,损了那么多财,担了那么多惊,受了那么多怕!   庞老爷和庞耀祖,深恨于家和李家。   但对李家的恨,还不如对于家的恨意那么深。   毕竟李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庄户人家,而于家,却是实实在在的挡路大石!   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琢磨要如何对付于家了。   一开始,庞家勾结上了塞外的蛮族,但那个时候,蛮族王庭正在内乱,实在腾不出手来往边境上费功夫。   ------------ 第306章 被困   但蛮族也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们派遣了一些商人和间谍,来到庞家、住在庞家,与庞老爷和庞耀祖,反复商议如何能尽量少费兵力,突袭渤海郡,夺取楚轩的发家之地。   就像庞老爷和庞耀祖深恨于家一样,蛮族深恨将他们打回去的楚轩。   往来数次之后,有一回,便被李云珠撞见了。   蛮族人很是强横傲慢,对庞家这种出卖自家人的叛徒,其实也是打心底就看不上的,对他们也不愿意讲究什么礼数。   奈何庞老爷为了找于家人报仇,宁可对他们忍让一些,也要把这份“合作”给保住。   只是后来,这帮蛮族人委实太过分了些。   撞见了庞家的少奶奶李云珠,差点当场拔刀把李云珠给杀掉不说。   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份,竟然还想把她掳走。   庞老爷出面,把这事儿挡了下来,但这主要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于家人让他暗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处理盛家七郎与庞六娘那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站在自家人这一边,反而对那娇纵异常、蛮横无理的盛家大娘子,丝毫不加管束。   对于李家,庞老爷只想将李家打落尘埃,反正他们原本也是泥腿子种地的,拦住了不要让他们发达起来,让他们继续过那苦哈哈的穷日子,也就够了。   但对于明面上是辞官归田,实际上依然有子侄在做官,对朝政也颇有影响的于家,庞老爷想的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庞耀祖跟庞老爷的思路出奇地一致,爷俩已经基本达成共识。   所以,庞耀祖的各种小动作,庞老爷没拦着。庞老爷联络到的几路人马,庞耀祖也没少帮着费心费力。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庞家父子对待于家和李家,倒真称得上是同仇敌忾!   庞耀祖看着李云心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虽然觉得她从摸过自己的拐杖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李云心竟然会读心术上头去呀。   见她这样狼狈,却又死劲儿强撑的样子,庞耀祖就觉得心头一阵快意。   李云心还在心里默默地复盘庞家人的计划:   引蛮族入侵、制造混乱、必要时夺取城门放蛮族进来,让蛮族与楚军正面碰撞,而当两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就让另一支队伍从背后偷袭……   李云心觉得,她必须得马上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虽然消息来源无法解释,但这事儿她不知道也就罢了,她都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于家人?   渤海郡的楚军不多,能不能撑得住蛮族的进攻,还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背后还有一支默默地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虎视眈眈地准备偷袭?   此时楚轩的大军应该已经过了荆昌郡,该往南推进了吧。   回头前面打不打得下来另说,老巢竟然被人掏了,还是被蛮族和敌人合力给掏了,到时候,说不定周边一些观望的势力都会落井下石,连本来稳扎稳打的正面战场,也会出变故呢。   那楚明泽可是楚轩的亲侄儿!   楚明泽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于青梅岂不是得守寡!   李云心只觉得心乱如麻。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搅在她脑子里,让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线头,但全都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她根本想不出,就算有了自己这来源不明的情报,于家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撑过这次危机。   若是蛮族真的进来了,真的特意去攻击于家,那光凭那些家丁护院,便是再怎么能打,也是扛不住的吧……   自家人也在于家避祸呢……   李云心的状态,李云珠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心姐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李云心这才惊觉,自己这会儿还在庞家呢!怎么竟然当着庞耀祖的面儿就走神了?   她摇摇头,声音嘶哑地道:   “我没事。大概是昨、昨晚上,没、没睡好。”   听到自己这嗓音这话语,李云心才知道,这事儿给她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她刚走到庞家门房那儿的时候,说话还是嘎巴利落脆的呢。跟庞老爷半路上遇见寒暄的时候,嗓音还是清清亮亮的呢。   李云珠也发现李云心的嗓子哑了,关切地让丫鬟给上了一盏玉竹菊花露:   “你这嗓子是怎么了?先喝点润喉茶吧。”   李云心谢过李云珠的好意,接过了玉竹菊花露,一饮而尽。   味道还不错,不算难喝,应该还加了蜂蜜。   李云心喝光了润喉茶,也觉得紧绷的嗓子放松了一些:   “姐,我真没事。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我这就走了,还得去看看柔姐儿呢。再晚了晚上就赶不回去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其实大姑之前也来了,但你来之前没多会儿,她说实在不放心,要去看看玉姐儿。她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来了。”   李云心点点头:“这蛮族来去如风的,谁能放心呀!你好好歇着吧,多吃点东西,这身子也该找个大夫好好调理调理,怎么每次见你好像都又瘦了一圈儿似的!”   姐妹俩略叙几句,李云心便告辞了。   庞耀祖看着她步履匆匆地走出去,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却实在想不出来。   他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刚刚李云珠和李云心的对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庞耀祖按捺下了心里头的疑虑。   此时他面对李云珠的心态也是很复杂的。   这场婚事,庞耀祖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家里给他寻觅了许久,到底没有找到既能让家人满意,又能让自己合心意的理想对象。   甚至那些有些本事的人家,都纷纷拒绝了跟自家结亲。   反倒显出了李云珠的好来。   只是,这次复仇之后,李家怕是再没什么翻身的机会。到时候,这个正房妻子,也就该换人来做了。   ……   李云心策马奔腾,飞快地跑到她来时的那个关卡处,却发现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许多人正围着那里救火。   火势十分凶猛,一丁点要灭的意思都没有。   撒上去的水,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一桶水泼洒上去,火焰反而会“腾”地高起来一波。   李云心很快就发现,之前那个“商队”的“酒坛子”不知何时都被打破了。而且那里面装着的,显然不是酒水,而是不知什么类型的油。   那些“商人”,八成是有备而来,故意来这里搞破坏的吧。不过这会儿那些人都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守城的兵丁干掉了。   他们故意把这地方烧成这样,是几个意思?莫非是要把兵丁都吸引到这里来救火么?   最关键的是,这地方烧成这样,自己要回村,也出不去呀!   ------------ 第307章 虚惊   城门关卡处的火势,一时半会儿无法扑灭。   李云心盯着那大火,想着到底要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看着看着,就觉得晕眩感再度来袭。   不会吧,这种时候又有什么危险了吗?   她下意识地后撤了几步,远离了城门处。   四下瞄了几眼,看到一辆装饰华丽招摇的马车过来了,车身上一个硕大的篆体“盛”字,看来这是盛家的马车。   李云心急急避过,她知道,盛家大娘子后来虽然如愿与于家四郎君成了亲,但一直对自己有几分耿耿于怀。   所以,她能避开盛家大娘子和于家四郎君的时候,都是尽力避开他们的。   当然,这马车虽然有着“盛”字标识,却并不一定就是盛家大娘子的马车。不过,李云心此时还急着赶路报信呢,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有时候这人的运气真的很难讲。   你越着急,越是容易忙中出错,或者遇到一些绊脚石、拦路虎。   那辆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恰好是盛家大娘子。   盛家大娘子一身打扮雍容华贵,坐在轿子里,听着前头的喧哗,掀起内部的轿帘看了一眼外头,恰好就看到李云心有几分狼狈地骑在一匹矮脚马上,正要离开。   盛家大娘子急忙让人拦下了李云心。   “李家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呀?”   李云心苦笑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这会儿,哪有这闲工夫跟她纠缠哪?   她稍稍一扯缰绳,小乖立马乖顺地停下脚步,李云心淡淡道:   “回村。前头城门着火了,我看一时半会儿也灭不了,只好换条路走。”   平日里李云心见到盛家大娘子,一贯是礼数周到,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只是此时此刻,李云心实在是没心情跟她周旋。   盛家大娘子果然怒了:   “李家六娘子,原来竟是这样粗俗无礼、毫无家教的吗?”   若不是赶时间,李云心肯定要捡一坨塘泥糊她一脸。   但这会儿,李云心懒得跟她纠缠:   “我有急事赶时间。盛娘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见谅,失陪了。”   说完,李云心匆匆策马绕过了盛家拦截她的家仆,让小乖飞跑起来。   一人一马,很快就绕到了行知书院后山,从那条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山路出了城。   李云心不是没想过,通过盛家大娘子捎信给于家四郎君。   但是一来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要说的事情,很显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   二来,盛家大娘子对她的态度,一直有种莫名的嫉恨在,相信她的话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搞不好,八成还会以为她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试图接近于家四郎君呢。   李云心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如果刚刚盛家大娘子的马车上,于家四郎君也在的话,自己哪怕拼着被别人误会,也得冲上去,把这个消息传递过去。   但李云心又不是没见过那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情形。   于家四郎君若是在场,盛家大娘子装贤良淑德还来不及,根本不会那样盛气凌人,开口就给自己扣帽子。   李云心忍不住苦笑起来。   在大规模的正规军队面前,自己这么多年的精心准备,其实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带着家人逃走的前提,还是得楚军能够拦住敌人。   若是小股蛮族、小股溃兵,或者小股山匪进犯,自己也许还能尽到一份力量。   但面对这种前有蛮族,后有叛军,试图吞掉整个渤海郡的局面,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李云心有些自伤自怜,但更多的情绪却是心急如焚。   她得第一时间把庞家的阴谋告知于老爷和于青梅,这事儿万万不能耽搁。   这回消息的来源倒是好说了,只说自己去看望李云珠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了两句就好。   但是情况这样紧急,于家人真的顶得住吗?   李云心好不容易绕路出了城,奔着靠山屯飞奔而去,路上却差点被一堆难民给劫了道。   难民看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半大小娘子,身上带着武器,胯下骑着一匹马,顿时两眼放光,只觉得这是一笔到手的横财。   他们拿准了女孩子容易心软,故意推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出来拦路。   李云心实在是太急了,吼了两声让她让开,那妇人却坚持不让。   李云心干脆利落地加了速,吼道:“不想被马踩死就给我让开!”。   那妇人虽然浑身颤抖,却还是坚持拦在路中央。李云心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到底不愿意徒然害死一条人命,所以在快要踩到她的时候,急急地调转了方向。   好在小乖非常配合,而且李云心带着小乖翻山越岭的时候,也反复练习过。   一人一马十分默契,不然这样贸然急转弯,一准会出事儿。   难民在旁边窜了出来,举起棍棒就要把李云心打死。   李云心急了,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人就射出了一箭。   难民被“砰”地一声钉在了地上,其他人一瞬间就被吓傻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哭天抢地,喊着“杀人啦”之类的话的时候,李云心已经骑着小乖跑走了。   李云心万万没想到,自己对人射出的第一箭,不是冲着蛮族,而是被蛮族劫掠过无家可归的难民。   但,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思考。   做出反应的,是身体的本能。   而且,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倘若不是面临这样大的压力,时间不是这样紧迫,她大概能够慢慢找出一条万全之策。   但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的前提下,她只能简单粗暴地把劫匪干掉了事。   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哪怕再重来一次,自己也只有杀了人才能冲破那些难民的封锁……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后悔,又有什么好感慨?   李云心做了一路心理建设,但她还是忍不住越骑越快。   小乖头一次被允许施展出了自己最擅长的速度,跑得很是开心。   李云心可以感受到小乖欢快的情绪,小乖倒是不一定能够感受到李云心的复杂心情。   好在接下来的路程还算顺利。   回到于家别庄,她第一时间去见了于青梅和于老爷,把自己得来的情报和自己分析的情况,和盘托出。   于老爷笑意盈盈地安慰她道:   “好孩子,你不要担心,这些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   李云心简直不敢置信,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呆萌。   于老爷笑道:   “是啊。我们于家在渤海郡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可不只是想做个富家翁啊。   蛮族人特征那样明显,性情又那样傲慢,他们不断地从祥云镇上出没,我们于家怎么会得不到消息?”   ------------ 第308章 夜袭   李云心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放下了心。隐隐约约地,又有些失落。   不过,于老爷却又笑着安慰她道:   “你这孩子很好,听到这些事不慌不乱,还能想到赶紧出城来告诉我们,就这一点,就远远比一般孩子强太多了。”   李云心并没有被安慰到,毕竟她知道,自己骨子里并非真的是个稚龄少女。这具少女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成年人的灵魂。   见李云心依然有几分沮丧的模样,于老爷又说道:   “最关键的是,我们之前只知道庞家人勾结了蛮族,别的情报却一概不知。   虽说我们也费了不少力气,往庞家人的产业和庞家的宅子里,安插了几个人手,但太详细的内情,却还是探查不到。   今天听你一说,便明白了。这背后插刀的叛军是哪里来的,我大致也有数了。”   李云心这才高兴起来。   好歹她也还算是帮上了一点儿忙。   于老爷让于青梅和李云心自去玩耍,自己招了手下来商议军情,两个小娘子快乐地手牵手离开了于老爷的书房。   李云心恍惚看到于老爷面上浮现一抹忧虑。   莫非,他只是说着轻松,实际上并没有万全之策么?   楚轩曾经在于家住过那么久,楚明泽又跟于青梅定了亲,于老爷跟楚轩之间,应该有办法联系得上吧……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楚轩不在,仅靠渤海郡的楚军,能扛得住蛮族和不知隶属于何方势力的叛军,两厢夹攻吗?   揣着一肚子担忧,李云心跟在于青梅身后,两人缓缓地往于青梅的院子走。   于青梅干脆利落地从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一堆武器出来,让李云心挑。   李云心忍不住觉得,于青梅的眼神里,甚至有几分光彩照人的兴奋。   她将衫裙尽数换了,改为一身黑色短打劲装,袖口和裤腿都扎紧了,脚上穿了小羊皮的靴子,手上也戴上了羊皮手套,背上了弓箭,带上了刀剑。   眼神里都是跃跃欲试,似乎十分期待有那不长眼的贼子闯到自家院子里来,就可以大显身手了一般。   李云心拿了五六把大片刀,另外又拿了一套飞刀。   她练箭练得臂力和眼力都不错,用这甩手飞刀,倒是也有几分把握。   于青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心姐儿,你拿这么多大片刀干什么?你就两只手,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李云心笑道:   “给我堂哥他们带上。虽然我希望最后用不上……但万一真到了那时候,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呀!”   两个小娘子说笑了一番,紧绷的心情也轻松下来一些。   李云心抱着好几把大片刀,并满满一包袱皮的飞刀,回了李家人住的那个角落里的小院子。   跟老两口儿简单说了下外头的情况并现在的局势,又把大刀片发了下去:   李景福一把,李柳、李松、李榆、王氏、李希仁、李希义各一把。家里的战斗力主要就是这些人,其他人只好暂时拿些菜刀、门闩、凳子之类的凑数了。   于家别庄上分别往几个不同的方向,跑出去几匹快马,另外也有两三只鸟儿,呼啦啦扑棱着翅膀,展翅飞走了。   李云心看到翡翠那胖胖的身影,突然就觉得心意安定下来。   于家既然不是毫无准备,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如果有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支撑不到援兵来救。   至于说自家人的安危……   李希贤在行知书院,有顾山长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李云珠在庞家,乍看起来很是危险。但她为庞家生了两个儿子,因此庞老爷、庞太太、庞家老太太,几乎都对李云珠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想来至少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李桃……若是她去看过了玉姐儿、就留在玉姐儿那里,说不定能够逃过一劫。   李梅一家子,应该都是安全的。   李云柔在蔡家,自然是跟着蔡家人一起避祸,应该也是安全的。   蔡家虽然行事比较低调,但从他们家的棱堡就看得出来,他们是很有实力的。   于家……八成要直面蛮族或者叛军。   也就是说,自己原本以为最万无一失的这些人,反而有可能面临最大的危险。   李家人今儿个也没闲着,将能宰了的牲口都宰了,只有耕牛、毛驴,还有三头半大的猪仔,幸免于难。   猪仔和毛驴被这杀鸡宰羊的场面惊吓了一番,一开始跟着嚎叫了半晌,后来彻底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跟耕牛一块儿,挤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牲口棚里,一声不敢吭。   山羊和鸡鸭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送了一半给于家人。   另一半,李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大餐,剩下的都做成了方便携带的肉干。   只是时间紧凑,这肉干做得半湿不干,还需晾晒风干,不然怕是不耐久放。   这些事情是李家老两口儿张罗的,李云心没说什么。   若是万一真的需要逃难什么的,到时候这毛驴倒是还能带着走,耕牛和猪仔怕是都没法带了。   可如果庞家真的联手蛮族,把于家别庄给灭了,那也不用操心这些啦!   别说逃难,能不能留下个全尸都是两说!   李云心苦笑了一下,到底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继续给家里人找武器,催促家人做好准备。   当夜,李家人都是和衣而卧的。   后半夜,于家别庄被围。   喊杀声震天,李家人很快就从本来就不大安稳的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蛮族真的来了。跟他们同来的,还有庞老爷和庞耀祖父子。   李云珠没有出现,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像李云心梦里那样,被庞耀祖亲手杀害。   不过庞耀祖他们并没有冲在第一线,只隔空喊了几句话,表示他们是来报仇的,就狡猾地隐藏在了来袭的军队之后。   于家的家丁护院,面对蛮族,竟然一步都没退,战斗很是英勇。   李云心简直怀疑他们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家丁护院,而是于家人暗地里练出来的私兵精锐。   李家众人都拿起了自己能找到的武器。   李松和王氏跟老两口儿交代了一声儿,叮嘱李云芳照顾好李云娇,让姐妹俩跟紧了老两口儿,便第一时间冲到了前面,与于家人并肩作战去了。   ------------ 第309章 苦守   李柳和李榆也拿起了大刀片,但两人都不大愿意往前面去。   李柳觉得,自家人身边离不开人,磨磨蹭蹭地在不断找借口,就是不愿意离开聂氏。   李榆干脆就在那儿腿肚子转筋,瑟瑟发抖。   李景福看着李榆的模样就来气,却顾不得训斥他,只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大刀,把乔细妹护在了自己身后。   冯氏强忍着眼泪,但眼泪一点都不听话,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洒落下来。她也不敢擦,也不敢哭出声音,只静静地掉着眼泪,紧紧抓着李榆的胳膊,靠在李榆身边。   李希仁护着裴英,李希义护着田氏,李云心护着年龄小的孩子们。   李希道和李希德兄弟俩,也各自从柴火堆里抽了一根粗木棒出来,守在了李云心前头。   就连李云芳、李云娇、李云舒、李希杰,也都各自搬了个板凳,牢牢地抱在怀里,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倒是李希明表现得稍微矬了一些。   陈氏不愧是武将人家出身的娘子,镇定地将一把柴刀背到了背上,双手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与其他人不同,脸上淡定如常,丝毫不见惊慌之色。   于家的家丁护院虽然勇猛,但到底不能面面俱到。   尤其是正面大门那里,压力很重,一多半的兵力都集中在那边了。   李云心谨慎地盯住了院子那边,李景福却盯住了临街的角门。这样,不管敌人从哪边来,李家人都不至于措手不及。   大半夜的,火光熊熊,四周喊杀声不断,惨叫声也一阵一阵响起来,没个消停的时候。   孩子们都有些害怕。但他们都强打精神,忍住了眼泪。就连最怂的李希明,都只是瘪了瘪嘴巴,并没有哭出声来。   李云心看了看李榆和冯氏,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很快,李云心最担忧的事情就出现了——一只小股敌人的队伍,冲到了李家人借住的这个院子这边,开始攻打那个被锁住了的角门。   有几个彪悍的敌人,已经架了梯子,往那角门和角门两边的院墙上爬了。   李云心忍了忍,到底按捺不住了,踩着小板凳爬到了院子里的水缸上头,对着头一个爬上墙头的敌人,就拉开了弓,射出了今晚上第一支箭。   回来的路上,已经干掉过一个难民,大概算是得到了锻炼吧……这一回,清晰地听到那箭矢入肉的声音,也并没有让李云心产生想要呕吐的感觉。   李云心既紧张又激动,感觉身体有些颤抖,但双臂和双手,却都稳稳当当。而且她的视野,不知为何变得特别清晰,听觉也变得异常敏锐。   甚至就连敌人的运动轨迹,似乎也变得分外缓慢,而且极易捕捉。   李云心愉悦地弯了弯嘴角,再次挽弓搭箭,轻松地拉开了弓弦,又将第二个爬上墙头的敌人,一箭射了下去。   墙外的敌人一开始呼啸而来,喧嚣声、笑闹声、口哨声,不绝于耳,似乎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角门后面,并非那些精锐的家丁护院,而是一些普通的庄稼汉,甚至还包括不少老弱妇孺。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原以为顺利的强攻计划,竟然在转瞬之间,就折损了五六个人。   这些人,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各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竟然在这样一个土地主家的角门生生折损了!   外面那些人暂停了进攻,李云心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没有真的上过战场,但是各种各样的电影电视剧简直不知看过了多少。   这会儿敌军进攻受挫,突然没动静了,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被他们打退了,或者是突然一时兴起跟他们玩躲猫猫……   绝对是憋着大招呢!   李云心刚想爬到屋顶上去看看情况,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破空之声。   她大吼一声:“快趴下!快躲好!”   话音未落,李云心自己也一个跟头躲到了水缸后面。   好在之前李希道和李希德两兄弟在挑选趁手的木棒的时候,往这边挪动过来不少秸秆。李云心姿势难看地滚落在秸秆堆上,除了沾了一身秸秆和灰土,倒是没有受伤。   一阵箭雨嗖嗖嗖地落进了院子,有一支箭正正好好落在了冯氏眼前,将她吓得当场得尖叫一声,就吓晕过去了。   李榆不耐烦地推了推她,见她软绵绵地不动弹,当即就躲到了她身后。   老两口儿躲在院墙下头的死角,倒是没有受伤,但箭雨纷纷落下的时候,着实受了一番惊吓。   这一轮箭雨过后,敌人又开始爬墙头。   估计他们以为,一轮箭雨已经足够干掉院里的人了吧……   李云心默不作声地重新爬上了水缸。   她弯弓搭箭,玩了个花活,一次射了三支箭出去。   反正爬墙头的敌人不止一个,这么近的距离,就凭她勤学苦练了这么多年,射不中就怪了!   就算万一没射中,也不过是浪费几支箭罢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再者说,还有敌人射进院子里的那些箭矢呢,说不定回头还能抽空捡起来,将就用一用!   射箭的时候,李云心觉得,自己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战斗。   她仿佛回到了令她如鱼得水的山林之中,她的呼吸都轻柔了许多,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片树叶,一根鸟羽,好像已经和这环境,融为了一体。   那些努力往墙头上爬的敌人,那些努力撞门想要闯进院子里的敌人,他们就好像是一群狼,甚至是一群鹿。   迟早都会被自己的箭,各个击破。   只是,李云心的箭术虽然厉害,但敌人在吃过了两三回亏之后,已经学乖了。   他们不再试图从角门和角门两侧的院墙上爬过来。   有一部分敌人转道去爬更远处的院墙,另一部分敌人,不知带了什么装备,一下一下地狠狠撞击着角门。   而还有一波敌人,已经往院子里又抛射了几轮箭雨。   这个过程中,李希德被一支箭刮破了袖子,手臂上的皮肤也见了血。   李柳护着聂氏躲避箭雨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李榆没管倒在地上的冯氏,自己个儿鸟悄地往后挪动,一直挪到通往内院那道门前头,轻轻地把门闩卸了下来,随时准备往院子中心撤离。   ------------ 第310章 狼狈   敌人到底是学乖了,吃了数次亏,扔下了一地尸体之后,竟然没再抛射箭雨,而是扔了一排熊熊燃烧的火把进来,把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有一个火把,恰好扔到了柴火垛上头。   柴火垛很快就着了起来,火势瞬间变得凶猛,长长的火舌舔着夜空,似乎都快要够到天上的星星月亮了。   李榆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往内院的门,头一个撒开脚丫子,冲了出去。   李云心顿时觉得自己是猪!当初就不该给他兵器。简直是浪费!   李家人一个个都慌乱起来。   李云心想到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心头也忍不住有几分慌张。   但她极力控制住了颤抖的声音,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   “爷,奶,咱们快走,往这边走!”   吼过之后,李云心便让大家赶紧跟上李榆的脚步,往内院撤离,自己却一边指挥着大家往外走,一边坚守在后面,准备断后。   李云舒和李希杰两个合力去扶冯氏。   冯氏身材纤细苗条,但这种昏迷状态,两个孩子又慌慌张张的,也实在扶不动她。   李希道见了,赶紧冲了过去帮忙,李希德随后也跟了过去。   李云舒和李希杰让开了位置,道哥儿和德哥儿兄弟俩,联手把冯氏扶了起来。   冯氏这会儿已经从惊吓造成的昏迷中醒了过来,虽然吸入了一些烟气,咳嗽了几声,腿脚也有些软,但还是借着两个侄儿的力量站稳了,靠着道哥儿的肩膀,跟着他们一块儿往内院撤。   老两口儿和陈氏护住了几个孩子,李希仁和李希义都护住了自己的媳妇儿,大家伙儿急匆匆地往内院的方向撤离。   聂氏扶着崴了脚的李柳,跟在他们后面,一边忙着要跑路,一边带着哭腔喊道:   “谁去把牲口放出来呀?”   李云心冷静地让他们先走,自己去开牲口棚。   她一开始就做了留下来断后的打算。   毕竟她身上带着的武器最多。而且她的战斗力也最强。   虽然面对面地捉对厮杀,她可能比李榆还菜,但这会儿距离敌人冲进来,多少还能有些缓冲的时间。   她跑到牲口棚那里,时间来不及,干脆用柴刀把拴牛、拴驴的绳子割断了。   三头半大猪仔身上本来就没拴绳,只要把牲口棚子的门打开,它们自己就知道该往哪边跑。   火势越来越猛了,李云心不知道自己还冲不冲得出去。   但她还是扯着绳子,把牛和驴牵了出来,在它们身上各抽了一刀背,让它们往内院的方向跑。   要穿过燃烧的柴火垛旁边的空地,对牲口来说,是一场华丽丽的冒险。   但李云心知道,没人救火,这火势说不定会越来越大。   如果不把它们放出来,不让它们往内院的方向跑,它们说不定会被烧死或者呛死在这边。   好在李云心抽的两刀背起了作用,它们嘶吼着从柴火垛边上的空地上跑了过去。   李云心头一次见到,牛这种慢悠悠的动物,居然也能跑得这么快。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印象里,慢悠悠地一边溜达一边甩着尾巴吃草的老牛形象。   兴许是离火堆太近了的缘故,李云心觉得自己被烤得口干舌燥,半个人都快烤熟了,另外半个却凉津津,冷森森的。   她回头看了眼角门那边,角门已经被撞得变了形,估计再撞个两三回就该掉下来了。   到时候敌人一窝蜂地冲进来,估计她的箭都射出去,也拦不住几个。   李云心估摸着角度,对着半空抛射了一回,也没管那些箭最后有没有如她所愿落在角门后面那些敌军身上,自己急匆匆地脚底抹油,往内院的方向跑了。   进了内院,她还从附近扯了两张几案,往门前挡了挡,然后又费劲巴力地挪过来一个养碗莲的大瓮,堵在了几案前头,聊胜于无吧!   再往前跑了一段,穿过前后两道内院的门,发现于家人的防守越来越严密,而李家人已经被分散开。   女眷和孩子都和于家的内眷一起,上了几辆马车,随时准备撤走。   男人手上有兵器的,还用自己的兵器,没有兵器的,都被发了一根长矛,让他们一块儿加入战斗。   李云心他们跑过来的那个方向,从李云心过来之后,就加了好几道防线。于家的护院们为了堵门,连院子里的假山都给拆了。   李云心若是动作再慢点,就彻底过不来了。   她拍拍心口,暗暗庆幸,自己能在这最后一道防线完成之前冲进来,还算挺幸运的哈。   李榆看见李云心,突然凑了过来,贴在李云心耳边,跟她说话:   “心姐儿,你跟他们打个商量,让爹和你娘一块儿撤呗?我在这呆着,也帮不上啥忙……”   李云心都被他气笑了,压低了声音,咬紧了牙关,声线压得低低的、扁扁的,从牙缝里嘶嘶地冒出来,还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爹,这话你是咋说出口的?你看看道哥儿和德哥儿!   他们可还没娶媳妇儿呢,都没嚷着要先走!”   李榆怒气冲冲地回怼了李云心一句:“你跟我厉害啥?真有章程,你冲着外头那帮蛮子使啊!”   李云心带着一丝“恶狠狠”,警告李榆:   “爹,我知道你胆小,你心里害怕,但这个时候,就是老爷们儿得顶上去的时候!你打不过敌人那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是敢吃里扒外扯后腿,你看人老于家这么些人,会不会活剐了你!”   警告完了李榆,李云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他真是生不起这气!   一阵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很快,外面的进攻停下来了。   有个大嗓门的士兵冲着院子里喊话:   “院子里的人听着,现在投降,缴械不杀!北蛮王带了三十万大军,靖南王带了五十万大军,已经把你们包围了!”   “噗嗤!”   李云心本来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还以为大势已去。   可是听到后面的三十万大军,五十万大军,顿时忍不住笑喷了。原本紧张得都快要绝望了的心情,一下子不翼而飞。   李云心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地响亮清脆,让院里院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笑死我了!还三十万大军,还五十万大军,你见过一万人是什么样吗?   就我们这块鼻屎大的地方,哪怕人叠着人、叠罗汉,叠起来个十层八层的,也装不下这么老多人呀!哈哈哈哈……”   ------------ 第311章 绝境   李云心清脆的笑声回荡在于家别庄的上空,很多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像是有传染性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于家别院。李家人和于家人都笑了起来,仆役、家丁、护院,也都笑得很大声。   其实,敌人虽然没有三十万,五十万,但哪怕有三千人,五千人,于家别庄这点人手,怕是也只能在劫难逃了。   事先备好的那些供女眷和幼童逃生的马车,也没什么可能突破重围了吧。   一直以来,李云心都怀揣着一种莫名的自信,虽然工艺上很困难,材料上也很困难,但她觉得,最晚到她自己成年之前,她一定能够把卫生巾给苏出来,造福大楚的小娘子们。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死亡竟然会来得这么早。   最关键的是,她还没谈过恋爱呢!   虽然上辈子她是个单身狗,这辈子也一直打算等条件成熟,就立个女户。尽己所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她对甜甜的恋爱,也不是完全没有憧憬的呀!   然而,这会儿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吧。   苦中作乐地嘲讽一下敌人,也算是她身为一个异时空穿越客,最后的倔强。   片刻之后,见这一波劝降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意料之中的进攻再次开始了。   这一回的进攻,凶猛剧烈,仿佛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远都不会疲倦。   一开始,又是一波抛射的箭雨,大家纷纷找掩体躲避。   紧接着,是那些爬墙,撞门,试图闯进来的敌人。   李云心从一块儿假山石后头探出头来,舒张已经有些酸痛的双臂,弯弓搭箭,对着墙头上一个爬进来了半截身子的家伙,“嗖”地射出去一箭。   选择他的最主要原因是,这帮爬墙头的里面,顶数他块头最大。   李云心觉得手臂有些颤抖,她怕目标小的,会射不准。   “嗖”、“噗”、“啊”、“啪”……   伴随着一串声音,墙头上的那个家伙,毫无悬念地栽倒在地。   李云心几乎忘记了大环境,一门心思地盯紧了院门和院墙。   于家的家丁护院们,其实已经很给力了。   但敌我双方的人数对比,实在太过悬殊,有漏网之鱼在所难免,怨不得他们。   李云心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这个查漏补缺的专业狙击手。   虽然她手上,并没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枪,而只有一套弓箭,一些飞刀。   一直到双臂酸麻难忍,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瞪着,止不住流下眼泪,李云心才再度躲到假山石后面,简单地擦一擦汗修整片刻。   于家的这些家丁护院,绝非普通人。   李云心严重怀疑,这些人是从百战老兵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或者,干脆就是于家人默默豢养的死士……   毕竟,若是一般的家丁护院,见了这么多敌人,怕是早就一哄而散或者干脆投降了。怎么可能明知横竖都是个死字,还这么镇定自若,杀人如麻?   不过,最让李云心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五婶陈氏。   平日里李云心不仅没见过陈氏练箭,还觉得她除了喜欢走娘家,几乎就在屋里闷着,连散步都懒得出门……   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陈氏竟然甩的一手好石子。随手甩出去一把石子,都能打中一片敌人,而且招招见血。   李云心惊讶之后,便把自己手里的飞刀分给了陈氏一半。   陈氏扬起脸,鼻孔哼了一声,将飞刀接了过去。   然后继续甩石子。   李云心不知她是不会用还是准备留到后面再说,不过也顾不得管陈氏了。李家这些人里头,除了自己和陈氏,还有冲到前头的李松和王氏,其他人的战斗力都平平常常。   个别的,比如冯氏,还得指望别人照顾呢。   至于孩子们,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哭喊添乱,已经相当不错了。   区区一面院墙,收割了不知多少人命。   很快这死去的尸体就越来越多,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飞石流矢之间,谁也不可能一直幸运。   敌人再一次向院内抛射箭雨的时候,乔细妹受了伤。   一支不知打哪里飞来的箭射中了她的手臂。   乔细妹当场就痛叫出声,但她拢共只喊了一声,就满头是汗地忍了回去。   李云娇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奶”,就呜呜哭了起来。   李云娇这一哭,其他强忍着眼泪的孩子们,也一个个都忍不住了。   大人们的眼睛里,也水汪汪的。像是冯氏这种眼泪窝子浅的,眼泪珠子已经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   甚至就连李云心这个外来户的眼圈都红了。   李云心觉得自己心地有些黑暗了,她看到乔细妹受伤,第一时间的感受竟然是:   “中箭的怎么不是李榆呢?”   她被自己的黑暗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   李云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些人,她说过要保护他们,那就必须要保护他们,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李云心重燃起了斗志,继续向那些无穷无尽的敌人,射出一道又一道箭矢。   这一回,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耳边的喊杀声,人群的喧嚷声,都仿佛已经离她远去。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玻璃罩子罩住了,与世隔绝,又好像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电影里的人的动作和语言,仿佛都与她隔得很远很远。   这种感觉,又很像是在校场上练箭,疲惫已极,但却想要再坚持一下的时候。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完成任务了。   她机械一般精准地射出一箭又一箭,精准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直到,她一摸箭筒,摸了个空。   她的箭已经用完了。   翻过院墙进来了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李云心回头看了一眼李家人。   最小的孩子们被围在了中间,老人,女人,男人,一层一层地未在孩子们外头,试图最后一次保护他们。   每个人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就连受伤了的乔细妹,和一直在掉眼泪的冯氏,都拿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刀子。   明知是死,也得拼个够本!   李云心忍下了眼眶里的泪水,扭过头去,抬起手臂,对准迎面而来的几个人,按动机扩,射出了她的梅花袖箭。   ------------ 第312章 强援   梅花袖箭放倒了五个人,对面的人也马上发现了李云心这个“狙击手”。   侥幸没被射中的两个人,挥着大刀片就冲了过来。   李云心又甩出去两把飞刀,两人不敢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脖子,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李云心攥紧了最后几把飞刀。   院子里的四处弩机已经停摆了。不知是弩手牺牲了,还是弩箭已经消耗光了。   估计下一波敌人,马上就会压上来,而且没了弩机的压制,他们这一回,应该能够畅通无阻。   这飞刀,要不要给自己留一把?   李云心正犹豫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地皮震动的声音,仿佛哪里地震了一般。   交战双方,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一例外地被这声音吸引了。   是地震了吗?要不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是援军来了吗?是哪一边的援军?   外面的震动声,终于停了下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死蛮子,竟然摸到这边来了,胆儿挺肥啊!不想死的,都把兵器放下!”   随着一阵乒棱乓啷的响动,李云心知道,他们得救了。   她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瘫软在地。   她手上只有不到十把飞刀了。   如果再来一波刚才那样的进攻,她说不定就得顶不住,就得给自己一刀,或者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   此时也算得上是劫后余生,却不知为何,她竟然一丝力气都不剩了,连站都站不稳,干脆顺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于家人打开了大院的门,看到院子外头,原本在拼命进攻于家别庄的那些敌人,此时都已经将刀剑摔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跪在地上准备投降。   粗粗地数一数,现在跪在地上的,起码得有个千八百人。于家的家丁护院都快拼光了,他们竟然还剩了这么多……   若不是援军来得及时,于家别庄,今儿个怕是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之前,这帮蛮族士兵,团团围住了于家别庄。   但现在,他们外面,许多穿着精致的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他们。   为首的竟是一员女将。一个大大的“沈”字将旗,正在迎风飘扬。   “哈哈……”远处一阵笑声传来:   “沈嬴!我就知道,又是你在坏我的好事!不过,这一回你失策了!”   随着笑声和这一句得意的宣言,曾经的靖南王萧冷月,也带领了许多人马,突然现身在沈嬴的队伍之外。   迎风招展的“萧”字大旗,比“沈”字将旗,面积还要大上几乎一倍。   萧冷月带着的穿着棉甲的士兵,反过来把沈嬴的红披风队伍,给密密匝匝地包围了起来。   萧冷月面色阴郁,吼道:   “哈哈哈哈!沈嬴你这泼妇!你做梦都想不到有今天吧!楚轶那小贱人呢?让她滚出来见我!”   沈嬴一脸不屑:   “萧冷月,你个大老爷们儿,咋这么墨迹呢?   你到底能不能打?   不能打就赶紧投降,能打就赶紧开打,废什么话呀?!”   萧冷月一张脸越发阴郁,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沈嬴!你个泼辣货!别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赶紧让楚轶那贱人出来见我!”   沈嬴忽然笑容可掬,一挥手:“射!”   万箭齐发,一波箭雨过后,萧冷月的队伍里,倒下了一大片。   萧冷月见到箭雨来袭,一个跟头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躲在了马儿背后,等这波箭雨过去了,萧冷月的那匹马,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他自然又心疼又愤怒,心里还暗戳戳地觉得出师不利。   沈嬴这泼妇,果然是他的克星!   自己刚跟这泼妇打了个照面,就折了自己的坐骑,这兆头,简直太不吉利了!   萧冷月简直气疯了,随手扯了一个亲兵下马,自己骑了上去:   “沈嬴!你别给脸不要脸!杀!”   沈嬴也将手中的鞭子往前一甩:“杀!”   伴随着众人的喊杀声,两支军队面对面开始冲锋,很快就搅在了一起。   于家别庄之外,彻底成了两军对垒的战场。这战场,简直就像是超巨型的绞肉机,两军士兵就像是绞肉机里的肉馅……   于家护院一直没有关上大门。   整个于家别庄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那距离不算远的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惨烈过程。   沈嬴和萧冷月,也都各自率众冲杀在前。   李云心累得一动都不想动。就那么瘫软在地上,还不忘从怀里摸出来一片肉干,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她得尽快回复体力。越快越好!   虽然累得脱力了,肠胃也有些不舒服,但再怎么不想吃,也得强迫自己吃。   外头那些蛮族士兵,这会儿之所以没有打进来,而是呆愣愣地坐在原地观战,其实也是因为,他们也已经很累了吧。   于家这些家丁护院太能打了。他们的折损率不低,但却能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不崩溃。想必这些蛮族,除了当年把他们打出去的楚军之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敌人吧!   沈嬴果然是个猛人。   但萧冷月其实也不算差。   两人带领着各自的队伍,冲杀了一阵之后,便彼此相遇了。   短暂地对拼了片刻,萧冷月的长枪和沈嬴的长枪,仿佛两只蛟龙,彼此缠斗了半晌,有好几次沈嬴都差点一枪把萧冷月给挑了。   最终,萧冷月出了一身冷汗,内里的绸衣都湿透了。他发现,自己其实竟然打不过沈嬴。   沈嬴是将门之女。   但武将家的娘子,萧冷月也不是没有见过。   像沈嬴这种力大无穷,武艺过人的怪物,他萧冷月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拢共也只见过这一个。   不行,自己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怎能折在这种人手里?   萧冷月虚晃一枪,沈嬴忙不迭闪避开来,萧冷月就急急地调转马头,拍马逃走了。   身后自有副将顶上,替他断后。   沈嬴哈哈大笑:“萧冷月!你个没卵子的怂货!”   萧冷月充耳不闻,逃到安全距离之后才骂回来:“沈嬴!你个泼皮破落户!娶了你这样的媳妇儿,于知南的肠子都悔青了吧!”   沈嬴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别扯那没有用的!你打不过我!”   她在萧冷月军中,酣畅淋漓地厮杀了一通,就带着自己的部下,转回了本阵。   双方经过这一轮试探,各有折损,但还是萧冷月的队伍损失更大。   两边各自鸣金收兵。   “萧冷月,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滚回你的地盘去吧!   任凭你勾结蛮族也好,勾结吴国也罢,渤海郡这里有我沈嬴在,自会固若金汤!”   ------------ 第313章 休整   “好!”于家护院忍不住群情激荡。   有了沈嬴这一员悍将,于家别庄的危机就算解除了。即便沈嬴护不住整个渤海郡,想要护住个于家别庄,岂不是小菜一碟。   萧冷月却阴恻恻地高声骂道:   “沈嬴你个泼皮破落户!姑且让你嚣张一时!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了!我还有后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沈嬴和萧冷月对骂了几句,后来各自选了自己军阵之中一个大嗓门的士兵出来,拿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来骂战。   花样新鲜,声音又大,骂得连李云心这个旁听的,都觉得心头火起。   她觉得这样骂下去,双方迟早会再火拼一局。   万万没想到,沈嬴和萧冷月,竟然都一脸淡定,仿佛压根儿就没长耳朵,或者是一丁点儿都不把这些营养丰富的骂人话放在心上。   骂着骂着,双方甚至开始原地修整。   除了那两个声音渐渐嘶哑的士兵,别人仿佛都脱离了战场。   李云心在地上瘫坐了半晌,虽然浑身上下还是有些软绵绵的,但此时也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听了萧冷月这话,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试图发动一回远距离读心。这一回消耗掉的力量,差点让她眼前一黑。   可惜她白白折腾了半天,结果当然是没有什么卵用。   距离太远了。   她只能看出来一件事——萧冷月非常执着于要找到楚轶,而且非常想要把她抓回到自己身边。   于家的女眷,除了于青梅这个无论如何也不听劝,一定要冲杀在第一线的,其他人应该都在一处。   楚轶是不是也跟她们在一起呢?   李云心记得,从前楚轶是住在得月楼的。   但李云心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于家这位贵客,所以也没有留意过楚轶的行踪,不知楚轶此时是否还在于家别庄。   想必应该不在,不然刚刚那个情形,楚轶多半会挺身而出吧。   李云心把这些念头都甩开,转儿观察起自家人。   李家的女人和孩子,一开始也是安置在马车上,准备跟于家女眷一起冲出去的。   没想到后来外头的攻击越来越猛了,他们就都从车上下来了,自发地围成了一圈,把孩子放在了最中间护着。   这事儿让李云心既有点生气又十分庆幸。   生气的是他们不听指挥,自作主张。   庆幸的是老李家这一家子,事到临头,也算对得起她舍命相护。   之前忙着作战,打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自然没想这么多。   此时战事告一段落,李云心也歇过劲儿来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自然而然就涌了上来。   李云心拿柴刀撑着地,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走向了李家人。   挨排检查下来,发现乔细妹和李希德受了伤,但这一老一小,都咬紧牙关忍痛,哼都不肯哼一声。   李云舒守着老太太,密切关注她的状态。   李希杰守着德哥儿,手里抱着个水葫芦,紧紧盯着德哥儿的表情。似乎只要德哥儿一张口,就要把手里的水葫芦递过去,喂他喝水。   李云芳和李云娇各自紧紧攥着着一把飞刀不放。   不过看来不是给敌人准备的,这是打算万一战败了留给自己的。李云心没给过她俩飞刀,看来是两个小娘子从陈氏那里要来的。   李景福和李柳都不不小心崴了脚。   李景福还好,只有些唉声叹气,李柳一直在哼哼唧唧。   聂氏抱着块儿石头,预备着啥时候需要就扔出去。   她手上倒是没什么兵器,但仗着身大力不亏,几个儿子都冲锋在前,之前也往外丢出去不少石头砸人呢。   李榆四仰八叉地摔在了一块儿石头上,一直嚷着说腰也疼,肚子也疼。   冯氏心疼地在一边给他按揉,他还一会儿嫌弃冯氏动作轻了,一会儿嫌弃冯氏下手重了。   李云心叹息一声,调转了目光。这两个人总是让她觉得槽点太多,吐都吐不过来。   陈氏累得脱了力,这会儿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   明哥儿正使劲儿举着一双小拳头给陈氏捶腿。   李希仁跟裴英坐在一处,李希仁正在劝裴英吃一点肉干。   李希义扶着田氏坐在李希仁和裴英身旁,两人头挨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云心数来数去,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过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一开始冲锋到最前面去的李松和王氏,还不见踪影呢!   她转身往院墙的方向走,去找李松和王氏。   李云心刚走出去不到百步,就跟互相扶持着返回来的三房两口子走了个脸对脸。   李松受了伤,中了两箭,一箭擦过了左边的肩膀,把衣裳刮破了,在肩膀上留下了个不小的口子,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另一箭射中了右边的大腿,王氏已经帮他把箭杆给剪断了,没敢直接拔出来,怕喷血。   箭头就这样扎在大腿上,入肉一两寸,李松竟然还能靠着王氏的肩膀,勉强走动,只是脸色煞白。   王氏倒是运气不错,除了外衫破了、发髻散了,看起来有些狼狈,实际上却躲过了每一波箭雨,全身上下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都无大碍。   大家聚齐了,只微微感慨了几句,就都拿了肉干出来吃,拿了盛了水的葫芦、或者羊皮做的水囊,出来喝水。   孩子们一直表现得非常懂事。   见到那么多死尸、那么多鲜血,他们竟然各个都能忍住,不哭不闹,还迅速地担负起了照看比自己更小的小孩,和受伤了的大人的重任。   果然这些艰难困苦,比太平年代的悠悠岁月,更容易让人成长。   于家人很快就重新关上了大门。   那些家丁护院们,收拢了自己同伴的尸首,统一用席子裹了,运到了冰窖里先放着,预备回头买了棺木再统一下葬。   然后他们便老实不客气地把院子里的蛮族人尸体挨排儿都摸了一遍,就纷纷扔到了院子外头去。   院外的蛮族人气得干瞪眼,骂骂咧咧了一阵,却不敢再度动手——沈嬴的红披风军团还盯着他们呢!   但好歹于家护院给这些蛮族尸体留了身衣裳,倒也不算太绝。蛮族人骂了一阵就不再骂了。   于家的护院还留了一部分人清理院子,将兵器什么的收集到一起,能用的都挑出来,发下去备用。   李家人这一回都分到了兵器,除了李云芳他们这些孩子之外,倒是人人有份。   李云心之前在战场上的表现早就入了于家人的眼。这会儿,自然也被重点照顾了——她分得了两把大刀片,足足两百支箭,另外还有一打飞刀。   ------------ 第314章 护送   李云心抱着这些东西,感觉自己小小一个人儿,都快要被这一大堆武器给淹没了。   她干脆利落地把大刀片塞给了聂氏一把,冯氏一把,又把飞刀分了一半塞给陈氏。   自己把箭装满箭筒,随身背起来,再把长弓也背到背上,腰里别上那把已经磨得很锋利的柴刀,对自己的全副武装十分满意。   当她仔细地观察环境,打算换个更安全些的“狙击点”的时候,红枣全身披挂地跑了过来,上起步接下去地跟李云心说,于青梅邀请她去见面叙话。   李云心一听,顿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于青梅一定会冲到最前线,也知道最前线上很是危险。   一听于青梅想见她,忍不住一下子就脑补了好些不大吉利的场景。李云心甩了甩头,把一脑子的杂念甩开,连身上的武器都没卸下来,就大踏步地跟着红枣去了得月楼。   等李云心到了得月楼,见到了于青梅,李云心那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立马就落回了肚子里去了。   于青梅一身披挂都没卸下来,正守着一张大桌子吃东西呢。   很显然没有受伤。   虽然她似乎很累也很饿。正狼吞虎咽地就着茶水吃点心。脸上垂下的额发还被汗水浸透了,显得湿淋淋的。   于青梅见了李云心,嘴里的东西甚至来不及咽下去就热情地招呼她快坐下,快来吃点心,急着说话还呛到了,咳嗽了好几声才顺过架来。   李云心从怀里摸出来几条肉干塞给于青梅:“我奶亲手做的,很有嚼头,你尝尝。”   于青梅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去,就着茶水吃了两口:“唔,味道好极了!辣酥酥的正合适!”   短暂的修整注定只能是暂时的。   两个小娘子,长话短说,略叙谈几句,就听得外面的鼓角之声再起,沈嬴的部曲和萧冷月的军队再次厮杀到了一处。   好在那些蛮族小股队伍已经撤走了,不会再对于家别庄构成威胁。   于家别庄又刚刚好没被笼罩进两军对垒的战场范围内。   跟于青梅一聊,李云心才知道,她之前看到的那无边无沿的人马,其实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人。   沈嬴带着的那些穿着铠甲披着红披风的兵丁,都是她自己的部曲,是完全隶属于她个人的势力。   于知南带领的楚军不知在哪里。   也许还在路上,也许去做了别的任务,总之就是一直不见踪影。   萧冷月带的军队,是“靖安军”的前锋,大头还在后面。   所以,虽然沈嬴对上萧冷月可以稳占上风,萧冷月也没急着逃跑,。   因为他知道他的援军在后头呢。   等援军一到,就能把沈嬴这点人马包了饺子。   于青梅面色冷峻,但说得慢条斯理,李云心听着听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冻住了。   她一直很喜欢沈嬴。   虽然沈嬴的故事,她都是听于青梅说的。   也不知这故事,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但,李云心有时候甚至觉得,沈嬴比起自己来,活得要畅快肆意得多。   她简直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者。   虽然根据于青梅的说法,沈嬴出现在这里,牵制住萧冷月,是在贯彻楚轩的作战意图。但李云心还是忍不住十分挂心。   万一楚轩的安排出了什么意外,出了什么变故呢?   万一沈嬴最终挺不到咱们的援军来救她的时候呢?   沈嬴,她……她自己知道这些可能吗?   于青梅沉默了。   片刻后,她轻轻地说道:   “心姐儿,她是沈嬴啊!沈嬴是无所畏惧的。她不会惧怕牺牲,也不会惧怕失败。   而且,我相信即使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沈嬴也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于青梅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   李云心看着她那样坚定,突然也觉得心里安定下来了。也许,沈嬴真的就有那么厉害吧!   再说了,于知南应该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媳妇儿身陷险境吧……   更具体的计划,于青梅也不清楚,李云心自然更是无从得知。但她能隐隐约约地推测出来,这件事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庞家人勾结了蛮族,也勾结了萧冷月的势力,试图拿下渤海郡。   庞家人在祥云镇制造了混乱,试图控制住几家大户,得到他们的钱粮为己所用。   但大户们基本都有自己的家丁护院,而且对庞家人普遍有戒心,这波骨头虽然香气扑鼻,但着实都不怎么好啃。   蛮族主力去攻打府城了,而一些小股势力分散开来攻打各家大户的庄园。   听说潘家已经沦陷。   但于家别庄这里,他们打得最为吃力,一直到沈嬴来了,都没打下来,反而折损了许多人手。   沈嬴只带了自己的部曲过来,是为了保护于家人。   而萧冷月带着自己势力“靖安军”的前锋部队追了过来,根本就是误打误撞——他本意是为了追查楚轶的下落来着。   结果萧冷月跟沈嬴打了一架,打出了真火,两边就在靠山屯耗上了。   萧冷月试图将计就计,拖住沈嬴,等到自己的主力到了的时候,吃掉这一支队伍。   而沈嬴也想拖住萧冷月——找到萧冷月,将他生擒或者击毙,拖住他的势力,本来就是楚轩安排下来的任务。   梳理完了,李云心表示,自己其实还是更适合种田……搞搞技术也行!   打仗什么的,太烧脑了!   于青梅跟李云心笑了一场,心情似是舒畅了许多,然后便郑重地拜托李云心:   “心姐儿,我这儿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但凡能帮上的,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好,心姐儿,你看……”   于青梅拿出一张地图来,一边给李云心看,一边给李云心讲解。   李云心看得简直头大无比。   现代的地图她看起来都常常出错儿,别说古代这种抽象派的地图了……   但刚刚她已经答应了于青梅要尽全力帮忙,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困难就推辞。   她只好勉力强记下来。好在自己的记忆里还算拿得出手!   片刻后,于青梅就将那地图凑到灯芯上烧掉了。   李云心目瞪口呆:“这我要是没记住咋办?”   于青梅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性,愣了一下,然后笑道:   “没事,还有个人和你一起走,她肯定记得。”   于青梅顿了顿,到底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其实,你主要的任务不是记地图,而是护送跟你同行的这个人。”   ------------   请假条   各位亲,对不住,今晚上别等了。我的键盘出了点故障,明天白天拿去修修看,大家明个儿晚上再看吧。   ------------ 第315章 丫鬟   很快,于青梅亲自送了李云心和她此行的任务目标——一个蒙着头脸,一身黑衣,身材瘦小的女人,一块儿踏进了得月楼内的地道。   于青梅只送她们走出了几步,叮嘱了李云心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关切之言,把一个装了盘缠的褡裢塞到李云心怀里,再亲手帮她们把机关复原,就退回到了得月楼。   于青梅眉宇之间都是坚定之色。   送走了该走的人,留下来的人,还有不止一场硬仗要打。   李云心和黑衣女子走进地道,放眼望去,只觉得地道之中条件不错,开阔干爽。   宽度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高度目测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李云心走着还不算吃力,黑衣人就得稍稍弯着腰了。   实在不是一日之功。   这条地道蜿蜒曲折,出口不在靠山屯,也不在祥云镇,而在山的那一边。   出口位于大山深处,表面上的伪装,是那种给猎人、参客、采药人、捕蛇人暂居的木刻楞。   原来,这条地道,才是于老爷将全家满门老幼,都长期安置在靠山屯这处别庄居住的根本原因。   这才是于家人真正的后手啊。   地道内部有断龙石,若是放了下来,任何人都别想进去了。当然,硬要挖掘也不是不可能。但想要挖开放下了断龙石的地道,这工程进度,最快也得一两年。   慢些的话,三年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效率,怕是还不如通过官府发个海捕文书呢。   李云心也一下子明白了,于青梅为何让她来承担这份护送任务——这地道干系重大,实在不便让外人知晓。   于青梅说过了,只要她们能如期到达预定的地点,之后的路程,就会有人接手。   到时候李云心最好寻个安全的地方,等着这边打出结果来再回来。若是没那个耐心烦,急着赶回来参战也成,但却不要再走这条地道了。   李云心答应了。   她甚至都没有叮嘱于青梅照料好自己的家人。   若是于家别庄没事,自家人定然也不会有事。若是于家别庄沦陷了,到时候于青梅怕是都得从这地道逃生,让她再去兼顾自家人,就是强人所难了。   然而,她们俩平常就没少交流,所以于青梅自然知道李云心挂心着谁:“放心,我但凡护得住自己,就能护住舒姐儿和杰哥儿!”   两人交往的过程中,于青梅的承诺,从来没有没兑现的时候。   李云心自然放心得很。   至于这黑衣女子,李云心也猜到了她是谁。   但既然于青梅没有提她的名字,李云心也就当做自己不知道,只默默地陪着她一起往前走就是了。   ……   两人从地道之中走了许久,这年头没有手表,李云心也没法判断具体的时间。   地道中的墙壁上镶嵌了许多萤石,散着幽幽的光,倒是不难看清脚下的路。两人默默赶路,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喝点水囊里的水,吃点背包里的干粮。   李云心觉得可能是大战的后遗症,自己似乎比那黑衣女子更容易感到疲惫。   当然,也可能是她带着的东西太多了些。   黑衣女子倒是轻装上阵,身上除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包袱之外,什么都没带。   而李云心这边,背上背着长弓和两个满满登登的箭筒,腰上揣着一把柴刀,几把飞刀。袖筒里还藏着梅花袖箭。   光武器一项就多沉呢!   再说她在腰带上还拴了一串装了肉干的荷包,怀里还抱着个装了银子和干粮的褡裢,手上还拿着两个水囊。   ……   有时候,李云心就觉得,她可能不是来护送那黑衣女子的,而是来给人家当丫鬟的。   不过转念一想,当个保镖,其实也不比当个丫鬟高级到哪里去呀!嗨!   黑衣女子不大爱说话,李云心也懒得多说。   反正只要不耽误她顺利完成于青梅的托付就好。   两人沉默地走了许久,总算是从地道里出来了,木刻楞里面冷冷清清,放着的东西落了一层灰,看来是很久没人来了。   墙上挂了红红的干辣椒,地上有两个口袋,打开一看,分别是半袋子高粱米,半袋子糜子面。只可惜都生了虫。   当然,对老百姓来说,生了虫不耽误吃。   但对那黑衣女子来说,她应该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食物吧。   所以李云心还是给她吃干粮,喝水囊里的水。   两人在木刻楞里的小塌上歇息了片刻,把地道口重新遮掩好,就又启程了。   这片山林李云心平日里也不常来,不然大概早就发现这个据点了。   翻越了这片山林,走到平原上,就距离两人要去的中转站不远了。李云心带着黑衣女子走了足足两天,才走出这片山林。   好在平原上的道路就比较顺了。不过光是用脚来走,也是很令人疲倦的。   李云心在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掏了盘缠包袱里的银子出来花。两人要了两间上房,叫了一大桌子上好的席面,还让店小二送了浴桶和好些热水。   两人在客栈休整了一番之后,小二也按着李云心的嘱咐,买了一架马车连带拉车的马匹回来。   李云心还让小二去估衣铺子买了些干净整洁的男款粗布旧衣衫回来,套在自己的衣裳外头,摇身一变化身成一个少年车夫,甩着鞭子坐上了车夫的位子。   黑衣女子也戴上了幕离,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进了马车。   店小二对李云心这个出手大方的客人十分满意,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就是客人在店里歇息的时间太短了。从住进来到从客栈离开,拢共花了大半天的功夫。   这要是多住几天,自己能多赚多少外快呀!   可惜客人要走,他也没法拦着。   李云心在店小二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带着从客栈打包的干粮,驾着马车,迅速地上了官道。   接下来的路要好走很多了。   三天之后,李云心将马车赶到了预定的交界地,等到跟来接人的行伍中人对过了暗号,把那黑衣女子连马车一起交给了来人,顺便要了一份信物做回执,就带着自己那些零碎往回走了。   对方本来还想把她留下,不过她婉转却又坚决地推辞了两回,就没有再坚持。   李云心走到附近一个镇子上,迅速找了家估衣铺子买到了伪装用的衣衫,回头找了个小树林换了装,将武器都收拾进包袱里,外头只留下了梅花袖箭用来防身。   ------------ 第316章 后来(大结局)   李云心赶回到祥云镇的时候,就听说这边的战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因为庞家勾结了蛮族人,祥云镇上的大户人家损失惨重。   比如说潘家,因为跟庞家有旧怨,那简直就是人财两空,惨不忍睹。   好在楚轩手下的大将于知南,和楚轩的侄儿楚明泽,亲帅大军回援,不仅把攻打府城的蛮族给团灭了,还把庞家这个内鬼给揪了出来。   这个过程中,楚军打败了“靖安军”,生擒了萧冷月。对了,生擒了萧冷月的不是别人,恰好是奇兵尽出的女汉子沈赢。   消息传到朝中,新帝向天下颁布了退位诏书和禅让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了楚轩。至此,北方算是彻底安定了。   新帝禅位的消息传到南方,吴国和百越都发布了征讨逆臣楚轩的檄文。吴越正式建立联军,楚越联盟宣告破裂。   预计接下来,楚军还有两场大仗要打。   ……   李云心回到靠山屯之后,发现李家人已经回了自己家。   五叔李桐作战勇敢升了官。   三伯李松和三伯娘王氏冲锋在前获得了嘉奖。   五婶陈氏腹部中了一箭,受了重伤,不过在于家人鼎力相助之下,命保住了。只是以后怕是不能再生孩子了。   李榆在最后一场大战结束之前,不小心中了流矢,一命呜呼。冯氏得知自己成了寡妇,当场哭昏了过去。   崴了脚的李柳被流矢射中了大腿,箭矢洞穿了大腿,还带走了一些肉,不过骨头没事,血管也没事,正在卧床休养。   李槐和李希文被关进了监狱。主要是因为庞家的事儿受了牵连。李家人正在上下打点,力求能把李槐和李希文从这事儿里头摘出来。   现在看来,短时间内父子俩还得多吃些苦头。而且,以后就算是放出来了,李槐的粮铺差事是做不下去了。李希文的功名之路也彻底断绝了。   曹氏把镇上的宅子卖了,带了林氏和林氏的两个孩子,回了靠山屯。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曹氏竟然将李槐的妾氏兼大房的厨子蝉娘,和蝉娘的两个孩子,都带回了老宅。   这两个孩子,只有一个是李槐的,另一个可是蝉娘之前那个卖了她的丈夫的孩子啊!   曹氏变得这样大方,老李家全家人,都表示极度不适应。   庞家的产业和财富都被楚军给接收了。   勾结蛮族的男丁被斩首,女眷和未成年的孩童被发卖为奴。   庞家老太太受不住这份打击,在楚军上门抄家的时候,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庞太太的娘家人把她赎买了回去,李景福和乔细妹,把李云珠赎买了回去。   但李云珠的两个儿子,却被别人给买走了。事后李家人仔细一打听,发现是被潘家人给买走了……那他们的命运,自然可想而知。   老太太乔细妹实在是心疼李云珠,背着全家人,求到了潘家门上,但却被潘家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老太太,我们能不迁怒李家,不迁怒你这孙女,已经是看在于老爷的面子上了!   庞家人害我满门,但凡是姓庞的,我们定然是一个也不能放过的!”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乔细妹也死了心,回去后花了更多时间陪着李云珠,只盼望能让这孩子多少想开些。   至于说李云珠的奴籍,老太太倒是不十分担心的。   她知道于青梅和楚明泽的婚约。   而于青梅既然嫁的这样好,李云心若是求到她头上去,让她赦免了李云珠的奴籍,想必也不会很难。   只是,这事儿得等风头过去再做。   眼下那些遭过庞家祸害的人家,一个个都在气头上,众怒难犯哪!   ……   时光荏苒,忽忽如白驹过隙。   转眼间,李云心已经十六岁了。   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在大楚朝的生活。   如果不是金手指还时不常地跑出来,秀一下存在感,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穿越客。   开国皇帝楚轩的侄儿媳妇儿于青梅,是李云心的铁磁闺蜜。   俩人还一直合伙做生意、开铺子。   单单是只在李云心自己名下的产业,就有罐头厂、卫生巾厂、饲料厂,特殊动力小型机械厂……这几棵日进斗金的摇钱树。   除此之外,李云心还跟于青梅合伙做了制糖厂,和贺长安合伙做了药材行,和程周合伙开了兵器厂……   最后这个其实有点犯忌讳,好在程周不知到底立下了什么功劳,竟然得了楚轩亲自背书。当然,李云心也没敢搞太过划时代的,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些适度的改良而已。   天长日久,李云心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大楚朝乃至周边国家都知道的著名女富豪。   李云心一母同胞的哥哥李希贤,已经成了大楚朝最年轻的进士。   虽然李希贤没考中状元榜眼探花,只是二甲进士出身,但这个成绩,也已经远远超过全家人的预期了。   大楚朝有沈赢这样的女战神,有李云心这样的女富豪,有于青梅这样的女校长,女人的生活环境,也随之宽松了许多。   没错,李云心一直惦记着的女校,终于办起来了。   不过跟她之前的设想,还是有些出入。   女校分为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班。   初级班是最基础的,只教基础的识字和算数两门课。算数除了珠算,也教口算、心算、笔算。   中级班还教授其它技能课,比如种田、草药、绣花,厨艺等等。   高级班教授的技能更高端一些,也更难毕业,往往需要比较长期的投入。比如医术,就是高级班的课程之一。   老两口儿都还活着,身子骨儿也还算硬朗。   老爷子李景福还在坚持干农活儿,老太太乔细妹也一直忙活着家里家外的事儿。原本老两口儿都是闲不住的勤快人,人老了,怕遭子女嫌弃,就更不愿意闲下来。   李槐和李希文安心在家务农了,不过他们对李烨寄予了厚望,希望将来李烨能把科举这条路走通。   在大房的父子俩看来,毕竟李希贤这半路出家的、都中了进士,李烨这从小就早早开蒙、打好了坚实基础的,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李云珠在得了赦免,去了奴籍之后,又嫁了一次。   老太太心疼她,不舍得李云珠远嫁。但镇上的许多人家,都跟庞家有或深或浅的仇,对李云珠的感情,就比较复杂。   最后,还是李云柔拜托了蔡家老太太帮忙牵线搭桥,给李云珠说了一户不显山不露水,但家境殷实的中等人家。   李云心一直没有嫁人。   为了躲避被逼婚的命运,甚至跑到京都置了产业。   不过事实证明,逃避是没有用的。   连一直奔波忙碌、陪着李云心做了好久单身狗的程周和贺长安,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李云心还是不紧不慢,对自己的婚事一丁点儿也不上心。   于青梅本来也一直由着李云心,后来被李家老两口儿给求到了头上,推辞不过,只好对李云心下了最后通牒:   “你麻溜地自己找个可心意的!要不我就进宫去求圣人指婚了!”   李云心不打算挑战楚轩的权威,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然后便带着妹子李云舒和侄女晴姐儿、慧姐儿,一块儿去围观新科进士了。   听说这一届的新科进士有很多青年才俊,说不定自己能瞄到个一眼就动心的呢!   (全文完)   ------------   完本感言   这本书是我认真写完的第二本书。   本来一开始,我对它充满了期待,但写作的过程中,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写完整本书的过程,就是一个自信崩塌的过程。   好在这个过程中,我并不是一无所获,重新梳理了自己的状态和自己的问题,对写作的认识,也更加深刻了一些。   这本书的主要问题还是在故事结构上,另外,也有朋友跟我说过主角的性格塑造问题,这些问题,我在下一本书中,都会努力去改正。   有细心的朋友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本书里没有上架感言……因为当初差点就上不成架,受了很大打击。   衷心感谢每一位朋友的陪伴和支持。   没有你们,我恐怕根本坚持不到今天。   这本书完本了,但下一本书要写个什么样的故事我还没有想好。那些一直看到了这一章的朋友,希望你们能给我留下你们的宝贵意见,告诉我下一本书,你们想看个什么类型、什么风格的故事?   爱你们。   下本书再见。   (づ ̄ 3 ̄)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