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大唐的旗帜》 作者:七帅 内容简介:  天宝十年,一个后世宅男穿越到了怛罗斯之战的战场上。他从战场上活了下来,想要摆脱普通士兵的身份,同时为即将爆发的安史之乱做着准备;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大食人突然攻打安西,唐食两国不得不在安西进行存亡之战…… 资料:唐代官制1——节度使、都护府及都督府 节度使:天宝中,缘边御戎之地,置八节度使。受命之日,赐之旌节,谓之节度使,得以专制军事。行则建节符,树六纛。外任之重,无比焉。至德已后,天下用兵,中原刺史亦循其例,受节度使之号。 节度使一人,副使一人,行军司马一人,判官二人,掌书记一人,参谋,无员数也。随军四人。皆天宝后置。检讨未见品秩。 大都护府:大都护一员,从二品。副都护四人,正四品上。长史一人,正五品上。司马一人,正五品上。录事参军事一人,正七品上。录事二人,从九品上。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五参军事各一人,并正七品下。参军事三人。正八品下。 上都护府:都护一员,正三品。副都护二人,从四品上。长史一人,正五品上。司马一人,正五品上。录事参军事一人,正七品下。录事二人,功曹、仓曹、户曹、兵曹四参军事各一人,从七品上。参军事三人。从八品上。 安西是大都护府,大都护由皇子或丞相遥领。 大都督府:魏黄初二年,始置都督诸州军事之名,后代因之。至隋改为总管府。武德四年又改为都督,贞观中分为上、中、下都督府也。 都督一员,从二品。长史一人,从三品。司马二人,从四品下。录事参军事二人,正七品上。录事二人,从九品上。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参军事,功士二曹各一员,余曹各二员,并正七品下也。典狱十六人,问事十人,白直二十四人,市令一人,从九品上。丞一人,佐一人,史二人,仓督二人。经学博士一人,从八品上。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医学博士一人,从八品下。助教一人,学生十五人。 中都督府:都督一员,正三品上。别驾一人,正四品下。长史一人,正五品上。司马一人,正五品下。录事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下。录事二人,从九品上。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参军事各一人,并从七品上。参军事四人,从八品上。典狱十四人,白直二十人,市令一人,从九品上。丞一人,佐一人,史二人,帅三人,仓督二人。经学博士一人,从八品下。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医药博士一人,学生十五人。 下都督府:都督一员,从三品。别驾一人,从四品下。长史一人,从五品上。司马一人,从五品上。录事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上。录事二人,从九品下。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参军事各一人,从七品下。参军事三人,从八品下。典狱十二人,问事六人,白直十六人,市令一人,从九品上。丞二人,佐一人,史二人,帅二人,仓督二人。经学博士一人,从八品下。助教一人,学生五十人。医学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十二人。 资料:唐代官制2——镇、戍、关 诸镇魏有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将军,后代因之。隋因始置镇将、镇副之名也。 上镇:将一人,正六品下。镇副一人,正七品下。录事一人,仓曹、兵曹二参军。从八品下。各有佐史。 中镇:将一人,正七品上。镇副一人,从七品上。录事一人,兵曹参军一人。正九品下。 下镇:将一人,正七品下。镇副一人,从七品下。录事一人,兵曹参军一人。从九品下。 诸戍春秋有戍,葵丘之义。东晋、后魏以屯兵守境处为戍,隋因之。 上戍:主一人,正八品下。戍副一人。从八品下。佐一人,史二人。 中戍:主一人。从八品下。 下戍:主一人。正九品下。 上关:令一人,从八品下。丞二人。正九品下。录事一人,有府、史、典事。津吏八人。 中关:令一人,正九品下。丞一人。从九品下。录事一人,津吏六人。 下关:令一人,从九品下。津吏四人。关令各有府、史。 关令掌禁末游,伺奸慝。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 序章 清晨,新京城。 这时刚刚过了五更,不过因天还没大亮,人们多仍躺在床上睡觉,或者在半睡半醒间起床开始洗漱,待天大亮了再去做活。做生意的买卖人倒是已经起来,催促着伙计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 不过最忙碌的,还是吃公家饭的人。今天是一次重要战争结束的日子,且今年是这一战结束的整十年份,朝廷要举行大型庆典,城中吃公家饭的不论官员、小吏还是胥役,昨夜几乎都没怎么睡,听到五更的锣声才知道自己已经忙了一夜,但也只能叹口气,肚子饿的随便抓点儿什么垫垫,然后继续忙活。 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缓缓向东城门驶去。虽然马车上没有任何装饰,但略有眼力见儿的人都能看出它价钱不菲,绝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正排着队想要进出城的人赶忙让开道路,生怕惹到权贵;把守大门的士卒也低头弯腰退到两旁。 马车越过城门,继续以平缓的速度行驶;又过了一会儿,来到城东一处地方。这里围着一圈丈来高的围墙,沿着围墙种着许多松树与柏树,高高大大郁郁葱葱;树木旁边还长着灿烂开放的花朵,与松柏交相辉映。这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春季景色,但不知怎的,却让人有庄严肃穆的感觉。 “见过”把守院落大门的两名士卒显然知晓马车上的人是谁,待马车近了就要跪下行礼,但膝盖还没弯下去就听马车内传出声音。“不必多礼。”说话的人顿了顿又道:“也不必兴师动众,不要叫旁人过来拜见。” “是。”两人答应一声,又微微弯了弯腰后退到大门两侧,让出足够马车通行的道路。 不过马车并没有开进院落里去。车夫将马车稳稳地停在大门前一丈外,掀开门帘,一个背着包袱的十来岁少年扶着一名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衣着华贵的老人从马车上下来。老人的身量大约七尺五寸,腰板挺的笔直,双目也炯炯有神。 这老人下了马车后又对两旁的将士点头示意,之后在少年的搀扶下走进院落。在走进院落前,他看了一眼头上的匾额,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将士公墓”。 看过匾额,老人低头走进陵园。进门后不久就能见到许多墓碑,可老人并不停留,直奔陵园深处,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一开始还被少年搀扶,但很快少年就跟不上他了,反而被甩在后面。 走了大约一刻钟,老人来到陵园最中心的一座陵墓,一屁股坐在墓碑旁,又喘了几口气,随即看向墓碑上篆刻的名字。见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老人的眼神有些变化,不知想起了什么。但他很快就回过神,伸手拍拍墓碑,说起话来。 “老伙计,我又来看你了。上次来看你还是去年中秋,到现在又有半年多了。你不要怪我,去年腊月我生了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即使病好了郎中也嘱咐不要吹了风,就连屋子小辈都不让我出,更不必说来城外看你。不过我经常吩咐人给你送东西,你应该都收到了吧。” 他正说着,搀扶他的少年追了过来。少年在墓碑前站定,先恭恭敬敬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之后才放下包袱对老人说道:“阿翁,今年的祭品是自己放,还是孙儿替你放?” “阿翁当然要自己放。”老人从孙子手中接过包袱放在腿上,一个一个拿出包袱里的东西放在墓碑前,同时说起话来。“这些都是行商从东边带来的菜蔬酱料做的吃食。当年咱们并肩打仗时,你一直说自己想念家乡的饭食,但当时道路断绝、商旅绝迹,许多菜蔬酱料无处买,想吃也吃不到;现在道路又通了,我就把这些吃食买来给你。” “不过如果你一直在,多半也不会再想念家乡的饭食了。这些年新京日益繁荣,相反东边的大乱子虽然早已平定,但小乱子不断,不少东边的人跑来定居,其中也有会做你喜欢饭食的厨子。虽然我吃来吃去总觉得和与你分食的最后一只葱醋鸡的味道不同,但既然是来自你家乡厨子做的,应当没甚底不同,即使道路再次断绝,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家乡的饭食吃了。” “这些是本地饭菜,还有一坛好酒。饭菜有些是这些年新京的厨子新创出来的、有些是这里本来就有的,味道虽与你家乡饭菜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你尝一尝。” “哎,说起来,看到现下小崽子吃东西,我都觉得可惜。当年咱们最艰难的时候只有炊饼拌雪吃;就算安好了营寨,也没有肉吃,顶多喝点儿肉汤,想要肉吃除非打了大胜仗发犒赏;哪像现下的小崽子,肉稍微不新鲜了就扔。上次有一块剩下的炖肉他们都不愿意吃,我悄悄夹了饼吃,他们还以为扔了。哈哈。” 老人在这座陵墓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太阳慢慢升上天空,阳光透过松柏枝叶的间隙照射到地面上,将原本显得有些阴郁的陵园变得温煦起来。一直侍立于老人身旁的少年在阳光照射到自己身上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头轻声说道:“阿翁,时候已经不早,该回去了。” 老人本还在说话,听到孙子的提醒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又转过头看向墓碑。“老伙计,不能再陪你说话了,还有事呢。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这话,老人又低声说了一句:“真想和你一起站在高台上,主持庆典啊!” “阿翁,你说甚?”孙子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又没听清,赶忙问道。 “无事。”老人擦了擦眼角,从地上站起来,在孙子的搀扶下向来路走去。 可他们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另一座坟茔前也有人在。老人抬头看过去,辨认出是一位老熟人,走过去说道:“米特,你也来与雷诺说说话?” “是,我来与雷大兄说说话。”被叫做米特的人见到他先弯腰行了一礼,之后回答。 “是啊,你也该时常来看看他,毕竟当年他对你十分照顾。”说完这话,老人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注意到在米特身旁还有一个小不点,他多看了几眼,又指着小孩说道:“这是你孙女?” “是,这是我孙女,今年五岁。沅儿,见过”米特话没有说完,就被老人打断。老人笑着对小姑娘说道:“叫阿翁。” “阿翁。”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道。 “像,真像,与卓桠长得真像。”老人盯着她看了几眼,喃喃说了一句,又抬头对米特道:“你因为她长得像卓桠,才带着她来这里的吧。” “是。”米特说道:“过一会儿,我还要带她去卓桠的墓前拜祭。” “哎!”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再同米特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和小姑娘说话。他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又问了她几句话;小姑娘丝毫不怕生,认真回答,让老人的笑意又重了些。 “阿翁,”小姑娘忽然说道。 “怎么?” “阿翁,每年小儿的阿翁都会来这里祭拜,但是小儿的阿翁为甚底要来祭拜呢?”小女孩一脸困惑地说道。 不知为何,从三岁起她阿翁每年都带着她来这里祭拜,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但却从来不告诉她缘故,家里其他人也不和她说或也不知道。她因此非常好奇,这时见到这位同样来到陵园内拜祭、而且和自己阿翁十分熟悉的老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问这个啊,”听到小姑娘的话,老人陷入回忆之中。“故事的开头,是在怛罗斯” 第1章 独领残兵千骑归 你可知,疏勒镇与巴格达之距,短于疏勒镇与长安? “跟上,跟上!” “快走,莫要让大食人追上了!” “拔汗那人车马太多,又散乱无序,堵住道路了!” “将士们,随某冲开拔汗那人!” 听到最后这声呼喝,阵势混乱的黄衣大军中一名小兵抬起头看向发出呼喝之声的人。这人身量高大、身着上好的铠甲,此时背对着小兵也看不到面容。 他只见这名将领手持棍棒,呼喝过后不等别的将士响应就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挥舞棍棒拼命击打堵在路上的拔汗那人。见到这个将领如此奋力,况且大家都想要逃出生天,其余将士立刻上前协助,总算驱散了把汗那人,打出一条道路。 一名虽然满身血污但铠甲华丽、必定是大将的人首先纵马越过;刚才击打把汗那人、打出道路的将领带领将士们紧随其后。小兵见状赶忙低下头来,跟着众人一起向东而去。 这伙落魄的兵将也不知跑了多远,只是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统兵大将借着快要消失的太阳余光回头望了望,大约是没见到有人追上来,又与其他几位将领商议几句,下令道:“命将士安营。” “是。”众位将领答应一声,呼喝着所部将士分别安营扎寨。 “哼,只剩下这几个人,还分甚底你部我部的?”有人不满地嘀咕一句。 “快别说了,你没看大都护与李将军等人都情绪低落,若是被他们听到了,有你好瞧的。”他身旁的人忙低声说道。 “哼!打了这样的败仗,他们还敢处置将士不成?”出声抱怨那人仍然嘴硬说了一句,不过声音小了许多。他先前那句话若是被将领们听到了,虽然他们现下不敢对将士如何,但难保回了军镇后不发作,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众人忙活一会儿,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将营寨扎好,诸将领派人采了野菜,又打了一些野物炖汤,配随身带的干粮吃。将士们对于这样简陋的饭食当然不满意,但众人都知晓现下是啥情况,倒也没人抱怨,用各种各样的碗状物盛了汤,自己找地方或坐或蹲开始吃饭。 但有一人,面对着汤和干粮根本吃不下去,呆愣愣地蹲在地上,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这是梦,这不是真的,这是梦,不是真的”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天一夜了,但孙林仍然无法接受自己竟然穿越了的事实。当然,这十分正常,任哪个从小到大从来没经历过战争的人猛然来到战场上,看着飞溅的鲜血、断裂的肢体与满地的尸首也不可能马上接受的,不疯掉已经是心里素质非常好的人了。 “三郎,怎地不吃饭?”这时忽然在他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他忙侧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坐到他身旁,说完这句话又举起碗滋溜溜地喝了一大口汤。 “我吃不下。”孙林随口说道。 “这也平常。”壮汉边吃边说:“你头一次打仗,又是这样激烈的大仗,咱们还输了,一时接受不了十分平常,当年我也是,仗打完了饿得要死可饭也吃不下去。不过仗打多了慢慢就习惯了。你多半还要在安西待很久,会习惯的。” “多谢安慰。”孙林仍然没有接受自己已经穿越了的事实,随口说道。 “安慰?这词甚底意思?”壮汉说道:“是不是和慰藉一个意思?我二十多年没回过家乡没回过中原,说话又有了新词?” 他说完这话没听见回应,又看向孙林,见他仍双目无神地蹲着,同时嘴里嘀咕着。壮汉见此皱了皱眉头,几口喝完汤吃完干粮,伸手抓向孙林的肩膀。孙林还没反应过来双肩已经被他抓住,上身被扭过去,对着壮汉十分严肃的脸。 “刘锜!”他沉声说道:“不管你心里怎样想的,现下必须把饭吃了,就算是硬塞,也要塞进肚子里去!”一边说着,他从孙林手中抢过干粮和碗,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喉咙里倒汤,呛得他直咳嗽,之后又把干粮撕碎了向他嘴里塞。 仍未回过神来的孙林下意识反抗,但这个壮汉力气极大,孙林竟然挣脱不开,水和干粮被他硬塞进去了,呛得他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过干粮还是咽了下去。 “这就对了!不能不吃饭。明天还要走一整天的路,清早也没东西吃,不等到晌午就得把你的肚子饿瘪了!”壮汉笑着说道。 也不知是因为几块干粮下肚缓解了低血糖,还是因为壮汉的那几句话,亦或者其他缘故,孙林感觉脑袋清醒了许多,刚才一直不能接受的事实忽然变得可以接受了。 早在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时候,他就祈求过老天爷、阎王爷、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主、湿婆大神等等所有他能想到的神仙,求满天神佛让自己回到前世,回到那个和平且生活安逸的时代;但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个神佛响应他的祈求,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仍然在这里。 “既然现实已经无法改变,只能试着接受了。”孙林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说甚底?”壮汉听到他在说话但没听清楚,又问道。 “大叔,”孙林,哦不,应当称之为刘锜,出言道:“大叔,我现在脑袋还有点儿迷糊,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比如大叔你,我就迷迷糊糊记得家里好像与你是旧识,但别的都记不清了。” 在一开始听到他用“大叔”来称呼自己时,壮汉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在听完他说的话后面色缓和下来。壮汉也不疑有他,笑道:“你这是被吓傻了?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那好,我就和你说说。” “你总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吧?”壮汉说道。 “记得,我叫刘錡。”刘錡说道。如果不是这位大叔刚才说了这个名字,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字。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好。那你也还记得老家是虢州弘农了。”壮汉这次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我先说说我自个吧。我叫张浒,今年四十,比你爹小两岁,和你爹刘润开打小是一块长大的,关系极好,二十二年前一起征兵来了安西大都护府。” “不过两年后你爹受伤瘸了一条腿回了家,我也不知道该算是幸还是不幸,一直没怎么受过伤,就算受伤也是小伤,所以就一直留在这儿。到了二十八岁眼瞅着回不去了,干脆在一次打石国的时候抢了现在的婆娘回来,在嗢鹿州安了家,也生了几个孩子,这次出征前你也见过;如果忘了样子长相认不出来了,回去后再见就是。” “你爹叫做刘润开,”说起刘錡他爹,张浒的话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刘錡父亲刘润开年轻时候的事,这才说起刘錡。“你是你爹的三儿子,今年十九岁。去年朝廷从中原征召府兵填补安西大都护府的空缺,按照三丁抽一的规矩,就把你从老家抽了来。也是运气好,把你也安排在了我值守的嗢鹿州做镇兵,我正好能照顾你。” 他又说了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最后说道:“然后,就是高大都护点了镇兵和几个地方的城傍兵,又让宁远国和葛逻禄派兵助战攻打石国。却没料想到石国不仅早有准备抵抗坚决,而且还和大食人勾结在了一起。大食人的兵打仗也厉害,咱们打了好几天也没能打下怛逻斯城。” “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大食人又来了援兵,又好像是葛逻禄人叛变或者逃走了,反正稀里糊涂的就败了,大军溃逃了,一直逃到这里。” 说到这里,张浒的声音低沉起来。不算征召的番国之兵,这次安西军出动了三万人马攻打怛罗斯,却只剩下几千人,许多他熟悉的人都死在怛罗斯城外。一想到这些,张浒就非常伤心。 过一会儿他缓过来,左手在脸上一摸发觉自己适才好像流了眼泪,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忙左右瞅瞅有几个人看到了,又要对刘錡说几句话挽回面子。可他却见到刘錡脸上的神色又变幻莫测起来。 张浒皱皱眉,再次伸手摇晃刘錡。刘錡回过神来,强笑道:“我适才听世叔说这一战,又想起了在城下战死的人,所以这幅表情,现下没事了。” “这就好。不过你,罢了,往后多打几仗你就明白了。”张浒本又想说几句话,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能否适应战场靠听别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还得自己亲身体验,他也就不再多说,下次再打仗的时候多照看着刘錡点儿就罢了。 这时将士们都已经吃完饭,此战的最高指挥官高仙芝副大都护又站在高处出言安慰众将士一番。等他说完话,因天色已经不早,众人也就走向营帐,睡觉去了。 多数将士们很快就睡下了。之前连着打了几天的仗,夜里也休息不好,今天又死命逃跑,精神紧绷的时候还好,一松懈下来就感到止不住的疲倦,除了有至亲在这一战中战死的,其他人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不过却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刘锜。刘锜虽然没有至亲战死,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却也一直睡不着,嘴里只是喃喃自语:“竟然是怛罗斯,竟然到了这个时候” 前世的刘锜或者应该说是孙林?虽然仅仅是个历史爱好者,但怛罗斯之战这场十分著名的战役还是听说过的。“我这就来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大唐?还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前夜?”刘锜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 若说来到大唐盛世,他当然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杜甫晚年作诗忆昔中写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开元年间是有唐一代最好的时代,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当然是大好事。 但现下却已经是大唐盛世的尾巴了。他不知道开元、天宝有多少年,也不知道怛罗斯之战发生在哪一年,但记得怛罗斯之战就在安史之乱前不久,这一战后没几年安禄山就造反了,中原大地生灵涂炭,死伤狼藉;虽然最后朝廷平定了叛军,但藩镇割据的局势已成,即使有皇帝试图振作,但也没能使大唐重新控制中原,从此衰败下来。 “这么说,安史之乱很快就要爆发了?安史之乱爆发后安西这里会如何?是被吐蕃人占了,还是被回鹘人占了,或者被其他什么势力占了?到时候,安西的唐人军将百姓会落得怎样下场?会不会被”对这段历史没太多了解的刘錡为自己在安史之乱爆发后会落到什么境地焦急起来。 刘錡正琢磨着,忽然身边响起了呼噜声,而且十分响亮。这一打岔,他脑子清醒了些,自嘲地一笑。“现下还在军队中呢,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脱离;既然在军中,那多半还要打仗,指不定哪一仗就战死了,琢磨那么远的事儿纯粹是自找烦恼。”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脱离军队,不至于哪天哪一仗就战死了;如果避不开必须去打仗,要好好保全自己的命,不能随便丢了。至于之后的事,不论如何等到脱离了军队再说,现在想那么多也白琢磨。” “而且我恍惚记得安史之乱后安西大都护府坚持了很长时间,在唐代中后期还有一个什么归义军又控制了西北好些年,到时候大不了投奔归义军去。还要带着张浒,他对我挺不错的,要救一救。” 想到这里,刘錡的心宽了些,睡意顿时涌了上来。从昨天夜里入更前起他就没休息过,早就疲惫得很了,即使身旁不停传来呼噜声,他也很快睡着,进入了梦乡。 第2章 边兵春尽回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天不亮,队正和火长就挨个帐篷把士卒叫起来。众人即使休息了一夜但仍然觉得疲乏、浑身没什么力气。不过没人抱怨,他们都还记得自己现下离着怛罗斯不远,随时可能有大食兵将追来,并未摆脱危险。每一个人都极快地穿好衣服,匆匆啃了点儿干粮,收起帐篷继续撤退。 唯一不满意的恐怕就是刘錡了。他虽然并不特别了解这一段历史,但也知道大食人并没有追击,石国更不敢追,一起战败的把汗那人和提前逃跑的葛逻禄人也不会来找麻烦,高仙芝带着人平安地撤了回去。 但即使刘錡知道真相,他也不敢和别人说,何况也没法和别人说。他只能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跟随其他人向东而去。 他也不知走了几天几夜,不知过了几座城池。有的城池比如新城与米国城已有大唐兵将驻守。抵达有唐军驻守的、最西边的城池新城的时候,他能看出所有将士都松了口气,就连一直愁眉不展的将领们脸上的表情似乎也轻松许多。 但出乎刘錡预料的是,高仙芝却并未下令在新城或米国城停下休整,仅仅在城外休息了下午半日及当夜,又向守城兵将要了些肉干和水,连城都没入就继续向东行进。有些将士也不大乐意,但无人说什么,即使张浒也没有抱怨。刘錡也只能藏下自己的疑惑。 过米国城又走了两日,从新城等地取的水都喝完了;偏偏这几天走的道路附近没有水源,太阳也毒得都快把人烤焦了。中午休息时候刘錡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和张浒说道:“世叔,高大都护也真是的,怎地不下令在新城或米国城让大家休息几日,非要急急忙忙撤回大都护府,水都没有了,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下一个有水的地方。” “高大都护这么做也有道理。”张浒道:“虽说到新城的时候大食人没追来应当也就不会追来了,可万一呢,新城米国城这些城都很小,挡不住大食人的,几座小城也没咱们几千人马要紧,当然要继续撤。” “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几座城,镇兵不过几百人,城内的房屋顶多住二三千人,咱们这么多人可住不下,还不如赶快赶到大城,能让大家好好休息的大城。” “侄儿明白了。”刘錡说道。同时在心里感叹出兵打仗要注意的东西果然很多,为了活命,即使只是一个小兵,要知道了解的也很多。 “你这回的说法对了。”张浒笑道:“一开始你自称我,那是对平辈或地位一样的人的自称,不合适;后来自称某,又显得生分,咱们这样近的关系,那样生分做甚?自称侄子或世侄就对了。” 刘錡陪着笑了笑。唐代与多数人熟悉的明清时期的人的自称他称区别很大,他认真注意了几天其他人如何自称他称才能保证自己一张口不得罪人。 张浒和他说了几句话,又道:“至于水,马上就要到有水的地方了。离着碎叶镇只剩下半日的路,天黑前就能赶到。碎叶镇就靠着碎叶水,那是一条大河,有的是清水,渴不着你。而且碎叶镇是一座大城,到了碎叶镇咱们也能好好休息了。” 因为故事需要,所以比历史上适当增加碛西人口。为了安置这些增加的人口,安西大都护府的控制范围也略有变动 “碎叶镇?”刘錡疑惑。他前世好像听说过这个地名,但一时想不起来因为什么听说过了。 “对,就是碎叶镇。碎叶镇可是咱们安西大都护府五大军镇之一,天山西北面只有这么一个军镇。这里常年有数千镇兵,还有上万的城傍兵,不当兵的唐番青壮也不少,若是有人攻打碎叶镇,镇将足能拉出二三万人马守御,实力很强。” “这座城也够大。咱们安西的五大军镇虽然一开始城修的不大,但后来都扩建过了,能装二三十万人,也有足够的空房让咱们这些人住下。” “碎叶镇还是从龟兹镇前往昭武九姓这些国家的必经之地,往来的商旅很多,也很繁华,虽然比不上龟兹镇,但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也多得很。” “嗯嗯。”刘錡答应两声。他这两天听其他人闲聊时得知,碛西的城最初建立完全是为了军事目的,城内一开始连平民都没有,往来的商队也都是在城外交易、停歇。不过后来随着大唐越来越强盛,在碛西的势力越来越大,安西和北庭两个大都护府的将领虽然练兵不会懈怠,但对捞钱也越来越上心了。 碛西解释请点击 十多年前,各镇将经当时的安西副大都护批准,纷纷在军城外面又修了一圈外城;其中碎叶镇向南扩占了二百亩地,供商贾做买卖和平民居住。外城建好后光卖地,镇衙门就赚了一大笔,以后每年从买卖中抽成也收入不菲。当然,这笔收入并没有完全被各级官员吞了,其中相当一部分用在了军队上,贴补朝廷拨款不足。 “,而且,这里与中原的城池大不一样,你看到后就知道了。高大都护肯定会在碎叶镇待几日,等缓过来了,叔叔带你好好转一转。”说到这里,张浒不知道想到什么,十分猥琐地笑了起来。 “侄儿一定要见识见识。”刘錡饶有兴致地答应一声,不过并不是因为张浒猥琐笑声中隐含的意思。虽然他还没想起来因为什么知道的碎叶镇,但这座城位于中亚,有很多异族,而且这些异族的化习俗在他来的那个时代早已失传。 当然,刘錡并不会因为异族的化习俗消失而惋惜,他只是对这些完全陌生的异域风情十分感兴趣,饶有兴致的答应张浒到时在碎叶城中转一转。 将士们休息了一会儿,就又启程向碎叶镇赶去。或许是因为离着碎叶镇已经很近,将士们的脚步比前两天快了些。就这样,他们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碎叶镇,在驻守将领的迎接下走进城内。 第3章 游猎向楼兰 抵达碎叶镇后,几乎所有将士连衣服都不脱就冲到床上,而且很快睡着了。小部分人睡到了第二日午时,大部分人睡到了第二日伴晚。张浒和刘錡午时的时候醒过来一次,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又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起来。 张浒从管伙食的人那里得了几个馒头,又嬉皮笑脸地弄了两根黄瓜和骨头,拿回来和刘錡一块儿吃饭。一边吃着,他笑呵呵地说道:“吃完了咱们收拾一下,我把在去怛罗斯城路上抢的值钱东西都拿出来去当铺换成钱,咱们两个好好玩乐。” “这就去玩?”刘錡愣了一下。这才返回碎叶镇两天,才刚睡醒,就去玩乐? “咱们做军汉的,就要学会及时行乐。在安西,哪一年不得打一二仗?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就算攒下再大的家业,不也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尽早花了。”张浒半是自我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 “人死了,钱没花了。”刘錡忽然想到这句话。 “这话说的挺好。”张浒笑道:“你看,这个道理你不是也懂?”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世叔你不是已经结婚,还有孩子了么?”刘錡又道。 “我每次打仗得的钱一半留给婆娘孩子,不会全花了。难道还将所有的钱都留给婆娘孩子,自己一分钱不花?那活着还有甚底意思。”张浒道。 思想很前卫嘛。就算现代,也有很多人把孩子放在首位的,古代人能这样想的更不会多。不过他是当兵的,经常要打仗,与一般人不一样,或许常打仗的军人都是这样的思想吧。刘錡一边想着,一边说道:“世叔说的是。” “侄儿就跟世叔出去玩乐。”刘錡顿了顿又道。既然张浒要带他这个现下也是没准哪天就战死了的军汉出去玩,那他自然也就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答应。 很快,他们吃完早饭,回到屋子。张浒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一句:“好像还差点儿,”又侧头对刘錡说道,“你在去怛罗斯的路上也抢了些值钱东西,没丢在半路上吧?” “只有这些。”刘錡拿出几样首饰和几枚银币来。他来到碎叶镇后清点包裹,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几件,也不知是不是半道上掉了一些。 “足够了。”张浒将自己的值钱东西倒到床上,挑出一半放回袋子里,又拿出另一个袋子把另一半装进去,再从刘錡手中拿过来三样首饰放进这个袋子里其余的还给他,笑道:“这些东西足够咱俩好几日的花用了,要是在碎叶镇待的日子短,都花不完。” “走,我带你见识见识繁华热闹的碎叶镇!”张浒将两个袋子都揣在身上,向外走去。 “那侄儿就跟着世叔见识见识。”刘錡赶忙跟上说道,心也痒痒起来。一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异域景致;二来,张浒也是见识过中原大城市的人,连他都说碎叶镇繁华热闹,这让刘錡更加好奇碎叶镇到底什么样。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军营大门。张浒脚步不停,向南走去。军营附近没啥热闹,要么是衙门要么是士卒家属院,没可看的;但越往南走,街面上就越热闹;走着走着,张浒带着他蓦然转过一个街角,就好像一股大浪扑过来一般,刘錡的耳朵瞬间被笙歌鼎沸的声音填满。 惊讶间,他抬起头看向街道,就见到一派热闹景象。街道两边满是茶楼、酒肆、脚店、肉铺等各种店铺。店铺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刘錡跟着张浒继续向前走,看到酒肆几乎都被填满了,谈笑声都溢了出来,在街上都听得见;其他店铺虽没有酒肆这么热闹,但也客人众多,满满登登。 再走几步,就到了一条河旁,河上有一座桥。这条河不宽,桥也不长,但这里比刚才的街巷还要热闹。河两岸靠近桥的地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卖刀、剪、杂货的货摊,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不可胜数;行走的路人不时在摊子前停下来,与摊主交谈起来。 桥中间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还有推独轮车的,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另一点让刘錡注意的,是商人客人的长相。碎叶镇是沟通东西的交通要道,东边的唐人、西边的大食人、拂菻人、波斯人,北边的突厥人,本地的吐火罗人、塞人等等都汇聚于此,他们长相各不相同,语言衣着也大相迥异。 此时这些人或操着汉话或操着吐火罗话等语言,穿着迥然不同的衣服,站在千差万别的房子前开心地谈笑说话、激烈地讨价还价。 但不论街上的行人在做什么,他们的脸上几乎都带着笑意,与熙来攘往的街巷交相辉映。 “真有意思。”饶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刘錡仍然大吃一惊。古代城市的花天锦地与现代城市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大一样,让他不由得感叹一句。 “怎么样,挺繁华热闹的吧!”张浒笑道:“长安、洛阳齐整的很,碎叶镇就杂乱许多;比市面繁华,碎叶更差得远。但也不知怎地,偏偏安西这边的城却不显得差多少。” “还有一事也不知道你注没注意到。因为这里不是中原,虽还有个陇右道,但那些官轻易不来安西;就算来了,在东边的四镇、各州转转拉倒,不会来碎叶,所以这边也不大讲朝廷的规矩。” “中原的城池不管大小,商人做买卖都只能在市里,没法在城中随意开设店铺售卖货物,被武侯抓到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外地商人还会被赶出城、没收货物。可安西尤其碎叶这边,除了军营、官衙旁,其他地方都能随意开店铺,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致,长安洛阳再繁华也见不到。” “哦,哦。”不管张浒说什么,刘錡只是连声答应,并不答话。张浒倒也不减兴致,带着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一边转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脚步,又对他说道:“好了,这片是碎叶镇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你都已经看过了。走,叔叔带你去玩乐的地方。不过在玩乐之前,还得先把东西换成钱。” 说着,他已经走进旁边一家店铺。这家店铺招牌上的字刘錡没看懂,不过他走进去听了张浒与店内工作人员的对话就知道这是家什么店铺了。 “军爷,你这几件首饰能当十贯六百钱。”朝奉认真看了看张浒递给他的几件首饰,说道。 “太少!这些东西在嗢鹿州少说能当十二贯!” “军爷,你也说了,是在嗢鹿州能当十二贯。这儿是碎叶,您这些首饰都是本地的样式,当然比在嗢鹿州便宜。” “我哪里懂首饰里的门道?我又不是娘们。再说,谁知你是不是诳我?反正十贯六百钱不成!” 张浒和朝奉争执几句,朝奉不得不将价钱涨到十一贯。张浒看起来似乎还不太满意,但嘟囔一句什么着急玩乐就不和你多计较之类的话,答应了这个价钱。朝奉忙将首饰分类收好,从柜下拿出十一贯钱递给张浒。 可刚出了门,张浒就变了脸色,同刘錡笑着说道:“以后你去西边打仗返回路过碎叶的时候,记得也来这家解库当东西。这家解库不像别家黑心,给的钱多些。还有,记住咱们当东西不要活当,全都死当。” “侄儿知道了。”刘錡答应一声,回头认真看向解库,似乎想记住这家的招牌和位置。 张浒忙又说:“不用着急。过几天咱们出来游玩还会经过这里,多走几次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刘錡再次答应一声。张浒又说了几句话,嘿嘿笑道:“东西都当了,叔叔该带着你去玩乐了。走,跟着叔叔向这边来,咱们先吃酒去。我平日一般不在这几条街吃酒,太贵!叔叔带你去一家酒肆,同样的酒价钱便宜一半,实惠多了。” “世叔,”可出乎他预料,刘錡却说道:“侄儿想在这边吃酒。”虽然刚才转了一大圈,但碎叶城也不是一座小城,这点儿时间哪里看得完?他还想一边吃酒一边看街景呢。至于多花的钱,只是吃一顿酒,能多花几个钱? “嗯,”张浒看了一眼刘錡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又想了想,觉得虽然去他常去的那个酒肆吃一斗酒能省一半钱,不过世侄这是第一次来碎叶镇,顺着他的心意多花几个钱也无妨,反正又不是每次都这样,就笑着答应道:“好,就听你一回。不过今天的酒钱你都出了。” “侄儿替世叔出酒钱是应该的。”刘錡马上答应。 “哈哈,这次不用你出酒钱。咱们在碎叶镇头一次一块吃酒,我以前也来过碎叶镇好几次算半个地主,这次吃酒当然我出钱。你放心,你要是想请客,以后有的是时候。”张浒又笑道。 “那这次侄儿就不客气吃世叔的了。”刘錡也笑着答应。 他们两个说笑几句,张浒又道:“虽说在这边吃酒,但不同酒肆也有好有坏。我在这条街上吃过几次酒,知道有两家酒肆不错;而且这两家还有旁的值得看的,值得一去。” “既然世叔说值得一去,侄儿就听世叔的。旁的值得看的是啥?”刘錡道。 张浒这次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打个哈哈,转身带着他向东走去。刘錡虽心中好奇,但没有再问,只是赶忙跟上。 第4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张浒带着刘錡在这条碎叶镇最繁华的街上又走了几十步后停下,指了指左右两边的酒肆道:“这两间酒肆,你想在哪一家吃酒?” 刘錡先向左边望去。左边这家酒肆是中原样式,两边的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幌子,上书四个大字:“山阳风月”。又望了一眼,注意到门前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就这间吧。”刘錡又看向右边那家酒肆,见是栗特人样式的,转过头来指着这家酒肆说道。 “嗯,你怎地要在这家酒肆吃酒?”张浒有些惊讶。刘錡才离开中原不到一年,这种样式的酒肆见过很多,为何还要挑这家酒肆喝酒?莫非是想念家乡了?张浒猜测。 这有啥好惊讶的。我又不是大唐土著,中原样式的酒肆我也没见过,更没在里面吃过酒,当然要先瞧瞧这家。刘錡心里想着,也不说话,走了进去。 走进酒肆,就见到西侧摆着十几张桌子供客人吃酒,东侧三只大酒缸一字排开,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子,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店里散落着五七个酒保。 刘錡走进去,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正要和张浒说话,就见张浒侧头对一个酒保笑着说道:“王七,你们这家酒肆怎地也添了波斯胡姬?胡姬在中原是稀罕玩意,在碛西可不稀罕,招揽不来多少客人的。” 胡姬?听到张浒这话,刘錡抬起头看向年轻女子,果然见到她长相与中原之人不同。 “可不能胡说。”被叫做王七的酒保道:“这是某主人家新纳的小。张大郎,你也是常客,知道某主人家的大夫人去世二年了,小郎年纪不大还没娶亲,家里没个正经的女主人,就让她权充做女主人,当垆卖酒。” “也是,酒肆里有个娘子在更好些。”张浒和他闲扯几句,一眼瞥见刘錡,忙道:“瞧我,都忘了来这儿不是叙旧的。快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两壶,每壶一小斗。可不能缺斤短两,分量少了我可不干。” “本店从不缺斤短两,你也是老客了,还怀疑这个?”王七笑着回应一句,又看向刘錡。“这位客官从未见过,想是新投军的军士?” “是我同乡。”张浒道:“去年从中原来的安西。” “原来是张大郎的同乡。”王七笑道:“想来也是虢州弘农人?那和某家主人也算是大同乡。按照某家主人定的规矩,初次来的同乡一律免费送酒一壶。再算上张大郎的一壶,一共两壶杜康酒。” 说完这句话,王七转身去打酒。张浒趁机侧过头对刘錡道:“别听他的,甚底杜康酒,他这里能有杜康?就算有,也得卖到天价去,一定不肯免费送咱们一壶。” “嗯嗯,”刘錡答应一声,又问道:“这家酒肆的主人家也是虢州弘农人?” “不是,哪里就这样巧。”张浒道:“他连虢州人都不是,河南道的老家而已。” “那可真是大同乡。”刘錡笑道。大唐如此广阔的领土只分为十个道,一个道比后世的一个省还大很多,称为同乡就是在硬攀关系。 说话间,王七已经端着两个酒壶走过来。张浒又要了几样下酒小菜,和刘錡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刘錡不时看向窗外,看外面的街景。现下已是午时,城里比适才更加热闹。走过路过的行人与行商将整条大街挤得满满的,风都被人流挡住,店铺门前的幌子都漂不起来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已经坐足了客人,适才只是酒肆人多,现下任何一家能吃酒的店铺都人声鼎沸。 刘錡正目不暇接地看着街景,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张大,刘錡,也来这儿吃酒?” “曹二,曹七,你们怎地也来这家酒肆。”张浒笑着反问道。 刘錡转过头,见到两个看起来三十上下、身量高大、长相也类似的壮汉坐到了他旁边。刘錡认得这二人,一个叫曹方豪,一个叫曹方峰,是兄弟二人。他们来自关内道的延州,家里兄弟七个,抽了他们两个来安西为兵,分派在碎叶镇。这次攻打怛罗斯兄弟二人也都去了,侥幸完好无损的回来。 “俺们来这儿吃酒的缘故不和你一样?”曹方豪道:“这家和对门那家酒肆的酒不错,价钱在这条街上也算便宜,还有旁的节目,当然要来这儿。”说完这话,他转头吩咐伙计:“来两斗杜康!” “好嘞!”曹家兄弟看来也是常客,另一个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端酒。 “刘錡,”曹方豪忽然转过头对刘錡说道:“有件事怕一会儿喝多了忘了,现下就和你说。” “这一仗打完,俺们兄弟忽然很想老家的父母兄弟。离家来碎叶镇也快十年了,不知道他们都甚底模样了。”说完这句话,他脸上露出思念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刘錡,听说你会写字,就帮俺们写封信,问问家里现下日子过得好不好,父母兄弟是不是还康健,要是能碰到恰好来安西的人就再写封信捎回来,没有就罢了。正好有几个年纪大的同乡过两日要回家,托他们送回去。” “是啊,刘錡,听说你会写字,帮俺们兄弟写封信。”曹方峰也说道。说完这话,他又疑惑地小声嘀咕一句:“你会写字,怎还会被抽到安西来当兵?” “刘三郎,对不住,对不住,某这兄弟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刚才就当他在喷粪,你别往心里去,对不住,对不住。”曹方豪赶忙捂住弟弟的嘴,同时连声对刘錡赔笑道。 我他麻怎么知道我为啥会被抽到安西来当兵!刘錡倒不觉得曹方峰那句话是对自己的冒犯;正相反,他自己心里还纳闷呢。大概是劫后余生使得大家都开始思念远方的亲人,前天伴晚回到碎叶镇后,张浒等和他睡一间屋子的人都托他写信,刘錡这才知道自己前身竟然还读过书、认识字。在科举制大兴之前,华夏的识字率也挺低的,读书人按说应该有优待,怎么还会被抽到安西当兵? 但在曹方豪看来,刘錡明显是心里不高兴,赶忙继续补救。“方峰,马上对刘三郎道歉!”又道:“今儿这顿酒我请了。” “这顿酒本来就该你请。”张浒这时说道:“替你写信难道是白写的?下顿酒也你请。” “好好好,下顿酒也是某请。”曹方豪忙不迭地答应。 “那好,晚上我们去花月楼吃酒,到时候叫上你。”张浒一边笑着,一边对刘錡使眼色,意思很明白:讹来两顿酒就行了,不要再计较了;安西都是大老粗,说话都没有把门的,也计较不过来。 “好,好。”曹方豪苦着脸答应。花月楼可不比这家酒肆,贵得很;而且既然答应了请客,去那样的地方岂能只付吃酒的钱?酒后消遣的钱不付?这可是大出血了。但一来自己先请托的刘錡替自己写信,二来又理亏,只能答应。算了,就当是提前付下几次请托写信的钱。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假装不知道刘錡在嗢鹿州当兵,而不是碎叶镇。 “某这就去买纸,再借笔墨,替你写家书。”刘錡赶忙说道。花月楼是什么地方他已经听张浒提起过,明白自己占了大便宜,当然要马上答应。 第5章 床前看月光?举头望山月? 曹方豪又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身旁传来声音:“这是要给谁写信?” 几人都侧头看去,就见到一位身着长衫、头戴冠簪、腰挎三尺的年轻人手里提着酒壶,摇晃着走了过来。 这个读书人应当认识曹方豪曹方峰二人,靠到他们兄弟身旁,瞥了一眼刘錡,似笑非笑地说道:“怎地,从前不是请我写家书么,今次怎要换人?家书这东西可十分要紧,要是托人写信写的白字太多,替你父母读信的人都看不懂,信不就白写了?” “你这人说甚底!”张浒叫道。安西大都护府,甚至整个碛西的读书人都很少,几乎都在各级衙门里面做事,或者是本地大家族的公子,他们这些大头兵不敢轻易得罪。但这人如此贬低刘錡,尤其是贬低在他看来十分不凡的会写字,他忍不住出言反驳。不过,他之所以会忍不住,还有一个原因:看他认识曹家兄弟俩,还为他们代写过书信,应当不是大人物,得罪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我说何话?”这读书人倒也没生气,或许是因为一个不识字的大兵叫嚷不值得让他生气。 他又斜觑了一眼身着土黄色外衣的刘錡,说道:“让旁人替你争辩算甚底男人?我就是瞧不上你,你要比,咱们就好好比一比;你要觉得的比不过,”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比武的也行!” 你他麻是吃错药了吧!我没招你没惹你,一个劲怼我干啥!刘錡在心里吐槽道。张浒那句话说的一点也不重,自己更是一句话还没对他说过,更没有任何挑衅的动作,怎么就刺激的他这么激动? 不论如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錡不能继续缩着了,哪怕被人打一顿也比做缩头乌龟强。但是,看了一眼这人腰间的佩剑,想了想在科举制大兴之前读书人的战斗力,虽然对学同样没信心,刘錡还是咽了口吐沫,说道:“既然你要与我比试,我接下就是。此事是因代替写书信而起,当然要比。” “好,既然要比,现下无纸笔,况且酒肆这种地方也不好写字,那就比作诗吧。自古以来作诗无过于本朝,比作诗最好。你意下如何,嗯?”读书人道。 “那就比写诗吧。”刘錡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答应了比试内容。 这时整个酒肆内的客人、伙计已经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都等着看热闹。读书人说道:“为免有失公平,也省的旁人说我占你便宜,就随手指一人出题。”说着,他指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苦力的人。“你出题目。” “俺?”被他指的粗汉挠挠脑袋:“俺可不懂诗。” “只是让你出个题目,你不用懂诗,随便出一个。” 粗汉抓耳挠腮一阵,最终指着城正中方向说道:“写城中的报本塔吧。”报本塔是几百年以前佛教刚刚传来碎叶时,由当时崇尚佛教的国君建的,是本地一景,他自己觉得这个题目不算粗俗,还忍不出得意地笑了出来。 “那就写报本塔。”读书人说完这句话,也不搭理刘錡,坐下开始琢磨。 “你能作出一首好诗么?不用极好,比他强就成。”张浒凑在刘錡耳边小声说道。 “他可不能小觑。”曹方豪也不知刘錡的采如何,但下意识觉得比不上那人,听到张浒的话后也小声说道:“你们不认得他,他姓李名叫李全,是本地世家大族李家的族人,虽然不是嫡支,可也从小饱读诗书。他应当比不上中原的世家子,可某觉得”后边的话曹方豪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我作出个屁啊!受现代教育长大的刘錡能会写繁体字就不错了,让他写诗,写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可没人给他捧哏出第四句诗。 要是后世出名的诗有写塔的也就罢了,抄一下,先把眼前糊弄过去;可后世他背过的几十首诗词一首写塔的都没有,怎么办?刘錡像着急上厕所、但厕所前的队伍排出八里远的人一样,脸都憋红了。 “哎,你还不如选和他比武的,被打一顿也比这强。”张浒见刘錡的表情就明白他啥也写不出来,不禁说道。 “待会儿你就老老实实认输。”曹方豪道:“李全这样的世家子都好面子,你要老实认输,他全了面子也就罢了;你要是不老实认输,他一不高兴,对你更不好。” “李全现下还是碎叶镇兵曹参军佐史,大小是个官儿,咱们做大头兵的别招惹。大不了我多请你几顿酒。” 明明是我摊上无妄之灾,而且一句得罪人的话都没说过,竟然我还要认栽!刘錡当然不高兴,但是,算了,形式比人强,认栽就认栽。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场子找回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刘錡像废柴退婚流的主角一样在内心狂吼。 这时李全已经作出一首诗,大声读了出来。“寻胜谁为携手人,我来君去隔昏晨。酒边写塔安西日,分映埃尘折角巾。” “好!”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不过别误会,他们可不是因为这首诗写得好叫好的。酒肆内外的上百号观众八成大字不识一个,懂诗的更未必有一人。他们只是从刘錡的表情判断刘錡肯定不如李全,等着看笑话呢。鼓掌的所有人都看向刘錡,有人的笑意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刘錡的脸更红了。他也是有自尊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得不认栽,起因还十分莫名其妙,心里快憋屈死了,只是站在原地不说话。 “喂,你若是有了诗作,就读出来,让众人品评品评;若是没有就认输,别直愣愣地站着。”李全道。 刘錡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只能颓然的松开,就要开口认栽。 “哎,小半个时辰连个屁都没憋出来,还不如我呢。我还能说出一句石塔有七层,上粗下面细呢!”见刘錡要认输,有人讥笑道。顿时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听到这话,刘錡气的差点儿当场发飙,转过身厮打说话那人。可他忽然想到什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不要哄笑。”李全自己也憋不住笑了几声,不过很快忍住,出言呵斥道。 “你到底有没有诗?”他又对刘錡说道,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托你的福,想出了一首。”刘錡道。 “托我的福?你且读来。”李全道。 “那我就读了。”刘錡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远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细来下面粗;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 “噗!”现场顿时响起一片笑声,众人丝毫没有掩饰的大声嘲笑刘錡。 “哈哈,这也叫诗?” “就是,这要也算诗,我适才说的那也是诗了。” “哈哈!” “这,还不如认输呢!我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曹方豪面色焦急。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也能听出来这根本不能算诗,就是老百姓平日说的顺口溜。如果刘錡真的作出一首诗也就罢了,哪怕不如李全的,说出来也没什么;可说几句顺口溜充作诗,这不是消遣李全嘛!他恐怕会更生气。 果然,李全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叫道:“你这哪里能算诗?” “如何不能算诗?”刘錡反问道:“这首诗押韵了。” “你放屁!”李全忍不住爆了粗口。“押韵就能算诗?平仄呢!你个不读书的军汉,识得几个字也大言不惭的作诗!恐怕都没读过几首诗吧!” “我也是读过几首诗的,比如本朝大诗人李白李太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刘錡一时想不到如何妥善回答,干脆抖个机灵。 “青莲居士的静夜思?”听到这首诗,李全又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但听刘錡说完整首诗后勃然大怒,而且比刚才更生气。“你个獠奴!连诗句都能背错!分明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怎会是床前看月光、举头望山月?”刘錡从小到大背的都是床前明月光和举头望明月,因为这首诗知名度太高,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会背错? 见刘錡这幅表情,李全张嘴就要继续骂。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李全,议论诗赋,应当对诗不对人,即便所言有谬误,岂能如此骂人?” “你”李全转过头就要将一腔怒火冲着这人发泄出来。可当他看清这人的长相后,脸上的怒火却在瞬间消失无踪,而且躬身行礼道:“见过岑书记。” 第6章 幕府为才子 书记?他是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中的掌书记?听到李全对这人的称呼,刘錡认真扫了几眼这个刚刚站出来的男子,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个大唐读书人!” 这人看起来年近四旬,脸色微黑,下巴留着半尺长的胡须,着圆领袍衫,腰间挎着一柄棠溪,头戴冠簪。这幅打扮和衣着与李全倒是相差无几,但气质大不相同:中年男子微黑的皮肤、略粗糙的双手都表明他从军多年,颇类似军汉;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又有着读书人的儒雅,让旁人难以将他误认做大老粗的武将;就算将他认作武将,也会觉得他是个武双全的儒将。 “要是读书人都像这样,多好。” 岑书记感受到了刘錡的目光,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对李全说道:“你说的不错,太白兄的原句确实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但,这位小郎所改动的两个字却比太白原句更好,即使太白此刻在此处,也必定是欣喜于有人能将自己所作之诗句改动的更好,而非恼羞冲怒。” “李全,我知你是太白兄之拥簇,极喜欢他的诗句,但也不可陷入魔障,这必不为太白兄所喜。” “是愚孟浪了,岑书记教训的是。”李全只能低头认错。但他仍不完全服气。“岑书记,不知您可听到了他先前所说那首所谓的诗?完全不合平仄、韵脚也乱七八糟,字词更是粗疏,岂能称之为诗?我因此说他不读书,有何错误?” “你这样说,倒也不错。”岑书记捻着胡须说道:“可是,作诗之目的为何?古之诗人我不敢妄加评论,但当世诗人,或是以诗言志,或是阐明道理,或是讥讽人事,而非为作诗而作诗。是以只拘泥于平仄韵律,反而落了下乘。” “他这几句话有何目的了?无非是用来搪塞。” “这几句诗虽粗疏,但细细读之,却颇有寓意。” “有何寓意!” “这几句诗初看句粗俗,其实粗中见巧,蕴有哲理在焉。被审视之事物,一旦主客体易位,那就另是一番气象了。”岑书记品评道。 卧槽!随口说一首打油诗,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哲理?刘錡目瞪口呆。他真的只是因一个围观者随口取笑的话语而忽然想起这首不知道何人在何时何地编的打油诗,完全没觉得里面有什么寓意,也没想过阐明什么道理,竟然还能这样解读? 李全的想法和刘錡差不多,就算这狗屁诗真有寓意,那也不会是那个军汉的本意!绝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他却不敢再与岑书记争辩。一来不论是不是强词夺理,岑书记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他也不觉得自己辩得过;二来,岑书记比他官位高;第三点最重要:他还想效仿长辈去中原游历,若是有岑书记这样的中原名士举荐,能事半功倍。 所以,“岑书记所说不错,这确实应当算作诗,是愚胡乱言语了。”李全再次躬身说道。 “不过这首诗确实太过粗疏,就算有寓意,也比你那首差得远;不,从采考量,几无可取之处。虽蕴意要紧,采也要紧,没有采,有几人会认真思量诗有何蕴意?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岑书记又道。 “是我输了,甘愿认输。”刘錡马上接口。现在这个情形已经是他想象不到的好了,当然要就坡下驴。 李全也意兴阑珊地接受了刘錡的认输,走回自己适才所坐的那张桌子。当然,他没有忘记请岑书记一起吃酒。 “几位军爷,小的来迟,恕罪则个。今日这顿酒权当小的请客。”围观的人都散去后,酒肆的主人家赶忙走过来对刘錡、张浒、曹家兄弟赔罪。 刘錡不会怪他,毕竟按曹方豪所说,李全是当地世家大族的族人,还当了官,一个开酒肆的小生意人确实得罪不起,不阻止情有可原。不过嘛,他也不会接话,张浒和他是熟人,当然应该由张浒收尾。 何况他也没空搭理这人。因为岑书记答应李全邀约的同时,又让他去同桌吃酒。刘錡受宠若惊,瞥了一眼李全没反对的意思,赶忙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坐在岑书记侧面。 “这位郎君,今日是我的不是,我,我家兄在怛罗斯战死,心里气不顺,这才对你无礼,还请恕罪。”待他坐下了,李全忽然说道。 “不敢不敢,亲人故去心里气不顺也平常。”刘錡忙说道。除非他以后有信心再也不来碎叶镇了,不然还是不要得罪李全。 “李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岑书记教训道:“你为亲人去世而悲伤,岂能冲旁人发泄?这有违圣人教诲。” “何况你竟然冲这位,”岑书记看向刘錡,刘錡忙道:“仆名叫刘錡。” “冲刘小郎发作,更是不该!你岂知他是否有亲人在此战中丧生?岂不是再次违背圣人教诲?” “而且,你可想过,现下城内这许多从怛罗斯败退回来的军士,你侮辱一军士之事若传开,引得军士群起不满,让高节度怎地处置?高节度又会如何处置你?”岑书记最后说道。 今日他会管这件事,一半的缘故是担心引得军士群起不满,这会儿就当面告诉李全,也是在提点他。 “多谢岑书记提点。”李全惊出一身冷汗,忙感激地说道,不满之情也彻底消失。 岑书记点点头,又和李全说了几句话,这时酒肆主人家端着几壶酒走了过来,谄笑着说道:“岑公,李佐史,刘三郎,这是本店的杜康酒,还请慢用。” “多谢店家。”岑书记大约是话说得多渴的紧了,拿起一个酒壶就满饮了一口,叫道:“好酒!真是好酒!” 麻痹给我们的酒比这差多了,真是看人下菜碟。刘錡也抿了一口,狠狠地白了店家一眼。正巧还被李全瞧见了,不由得噗嗤一笑。 酒肆主人没注意刘錡的动作,就连李全都没注意,只盯着岑书记;听到他夸赞,高兴地说道:“多谢岑公夸赞。”又连连赞颂起来。 “你不必一直在我这里,去招待其他客人吧。”岑公言辞客气地说道。但酒肆主人明白这是不愿让他继续在一旁服侍的意思,又说了一句“若还要旁的,尽管吩咐”后退下。 第7章 此心向君君应识 “总算不在一旁了。愚起初来这里吃酒,每次他都像这样贴上来,说了几次才好些;今日见到岑书记,却又故态重萌。”李全道。 “这也怪不得人家,只是我不喜这般。”岑书记说了一句,不再谈论此事,正要对刘錡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你们二人互相应当还不认得,先自我介绍一番。李全,你先。” “是。”李全答应一声,转过头同刘錡说道:“某名叫李全,出身碎叶镇本地李氏,祖上是汉飞将军李广。某今年二十三岁,在族中行十七,现为碎叶镇兵曹参军佐史;你叫我李十七便好。” 是不是碛西每一个大家族都号称是李广的后代?听到李全的话,刘錡想着。他前世看各种正史野史古代小说,发现凡是出身西北地区的大人物,不管哪一族、姓什么,比如十六国西凉皇室,南北朝北魏皇室,还有当皇帝之前的大唐皇室,都自称是李广之孙李陵的后代。 他当初看到的时候还半信半疑,毕竟史书也可能出错;但今日亲耳听到李全这样自称,不再怀疑。只是仍有疑惑:西北就没有其他名人,只有李陵这个不得已投降匈奴的人了? 不过这番话他自然不会问出来。“某名叫刘錡,今年十九岁,家中行三,河南道虢州弘农人,去岁从中原被征召至安西大都护府,在嗢鹿州都督府为兵。” “你这样读过书的人为何会被征召到安西为兵?”李全不解地问道:“我虽然没去过中原,但也打听过中原的事,读书人似乎并不多。” “某也不知晓。”同样不知道缘故的刘錡只能这样说道。 “此事的缘故,我倒是可以猜一猜。”岑书记说道:“自从总章年间以来,随着兵役愈发繁重,许多人不愿服役,今上继位后下旨令边地节度使自行招募士卒,天宝八年更是下旨停止从中原征召健儿。” “但实行了百多年之制,岂是能立刻停止的?”因为这涉及到负责办事官员的利益,属于朝廷的阴暗面,岑书记没有多说,只是又说了一句:“这二年仍从中原征召少许士卒送到边地,或许就将你征召来了。” 意思大概是,因为朝廷下旨停止征召士兵,虽然中原的相关衙门这几年仍在惯性征兵,但就随意抓人了?这样的话,那个真的刘錡可太冤了些。刘錡不由得想着。 不过这对我未必是一件坏事。要是留在老家与从小看着刘錡长大的人相处,我准保露馅,没准被当做鬼上身折腾的死去活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岑书记又对他说道:“刘三郎。” “岑书记请吩咐。”刘錡回过神来。 “你在家乡读过几年书?都读过那些书?” “仆在家乡启蒙时读过三字经、千字,还学过四书,只是学得不深,仅仅是略懂。”刘錡斟酌着说道。 作为一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人,他连三字经都不能全背下来,千字更是只会前两句,四书中的名句,比如论语中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知道,但让他整段整段的背诵是绝无可能。 这个年代给孩童启蒙用的教材都是三字经和千字,只要认字的人都学过这两本书,应该没人怀疑我连三字经和千字都背不下来吧?大家常说的几句我也都知道,不至于别人说上句我接不了下句。他想着。 但出乎他预料,岑书记疑惑地问道:“四书?四书是哪四部典籍?” 这个年代连四书都么有?那四书是什么时候被分在一起的?刘錡一边想着,一边回答:“四书是论语、孟子,以及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 “四书,”岑书记心中掂量了几下这四部典籍,说道:“把这四部放在一处,颇有道理。”又问道:“你师从何人?能将典籍如此分类,必是大儒。”一边说着,他同时思索会是谁,自己认得的人中是否会有人这样将典籍分类。 “不是大儒,只是乡野塾师,而且在仆离乡前已不在仆之家乡,不知所踪。”刘錡额头冒出冷汗,忙道。 “真是野之遗贤。”岑书记也没怀疑,赞了一句,又问道:“李太白的那首静夜思,是你改的,还是令师改的?” “是仆之师改的。”刘錡很想认下,但最终还是推到了并不存在的师长身上。 “唉!”岑书记叹了口气。今日他管此事的另一半缘故就是因为刘錡说的话令他惊奇,可现下得知教导刘錡之师却不能见到,不由得显现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那首打油诗是仆自己做的。”刘錡见状,忙说道。 “哈哈,”岑书记笑道:“我自然对不能见到令师感到遗憾,但从你的言行来看,虽你没能学全令师的学问,可才情却学了不少,与旁人皆不同。与你说话,只要你不再战战兢兢,应当也是十分有趣的。” “那某就放肆了。”刘錡立刻打蛇随棍上。他只是因害怕得罪了能轻易碾死他的人才谨小慎微地说话,可不是认同了这个时代的规矩。现下岑书记态度很和蔼,他当然大胆起来。 “哈哈。”岑书记又笑了几声,和他交谈起来。 刘錡毕竟是后世人,按照一句被用烂了的话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多少少对后世的学成果有所了解,对岑书记有不少启发,还算相谈甚欢。当然,岑书记也进一步察觉到了:从华夏学的角度来说,刘錡有多么不学无术。 不过嘛,在这个识字率极低、碛西尤其低的年代,刘錡这样的已经是难得的读书种子了;再加上他异于旁人却又别有一番道理的想法,岑书记忽然说道:“你才思敏捷,只是学识不够;我可以指点你,你可愿意?” “啊!”猝不及防之下刘錡顿时愣住了。 “傻啊你,还不赶快答应,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李全忙道,而且带着羡慕的语气。岑书记愿意指点刘錡,虽然比正式的学生还差得远,可多少也有师生之谊了。他要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还用担心去中原得不到举荐? 不过他也没有嫉妒的心思。刘錡已经被他给看透了,算不上多单纯,但与李全常见到的那些人一比就是一张白纸。对于这样的人,李全完全嫉妒不起来。岑书记也是因此起了让刘錡跟他学习一段时日的心思。 “多谢岑书记!”刘錡反应过来。激动地答应道,拍马屁的话也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即使令李全露出嫌弃的神色也丝毫不在意。不说别的,单单高节度使幕中掌书记这个身份就值了,更不必提这个掌书记很可能拥有的另一个身份。 “好。”岑书记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捻着胡须笑道:“既然我要指点你诗,那我的名字你不能不知晓。我本名岑参,荆州江陵人。你或许听说过我。” “听说过,听说过,本朝最知名之诗人。某,晚辈最喜欢岑公的那首逢入京使,尤其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这两句,写的极好!”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后,刘錡更加激动。单单姓岑还不算啥,这虽然是个小姓,可姓的人也有不少;但能称李白为太白兄的,整个大唐姓岑之人当中只有一个,就是岑参。 这可是大名人啊!华夏有名的大诗人,能名传千古的,能做他的记名弟子刘錡就是这么理解的,想一想都能令他浑身发抖。 而且他还能请岑参帮忙脱离军籍,甚至能够回到富足的中原,不在碛西这个危险的地方,真的是太好了。哎,等等 “夸的过了,”岑参笑道:“我可当不得本朝最知名诗人之称。太白兄得到当今圣上亲自接见,又能得高内侍脱靴,其采也胜于我,我不能比。”话虽如此说,但被人当面这样真诚称赞,岑参还是很高兴。 “你既然要跟我学习几日诗,再为一军士就不妥了,我会给你办脱军籍之事。等过段时日要回中原时,再带你一同返回中原。”岑参又道。 过几年中原可未必比碛西安全。马上就要安史之乱了,河北、河东、河南几乎打成了白地啊!还有吃人肉的,到底是哪个地方连人肉都吃上了,不会是刘錡的老家吧?想想就害怕。还是先留在碛西吧。刘錡这样想着,正要开口同岑参说脱他的军籍即可,不用带他回中原,忽然又想到一事:不对,他说过段时日要回中原时?意思难道是 “岑书记,您要返回中原了?”李全问道。 “哎,我本不想现下返回中原,但无奈命不由人。”岑参叹了口气,回想起昨日与今晨听到的只言片语。 第8章 王孙归不归 “莫非是?”李全也想到些事,吞吞吐吐地说道。 “怎回事?”只有刘錡不懂。 “也没甚不能说。”岑参回过神来,说道:“怛罗斯之战高节度使战败,必定不能再担任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我所做的掌书记,虽为朝廷官职,但与节度使一并在天宝年间才设置,并无品秩,相当于高节度使的私人幕僚。” “因此,高节度使去职,我九成也要去职。我也只能返回中原,再寻它职了。”说着,他叹了口气。 “岑公才学深厚,必定能够心想事成。”刘錡马上说道。 “是啊岑公,您之才学如此高明,必有用武之地。”李全慢了一步,不过也赶忙说道。 岑参以旁人注意不到的幅度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他也认为自己的才学深厚,但却一直仕途不得意。其实想想也知道,他今年都三十七岁了,开元二十二年年满二十岁就来到京城,希图求官,至今已有十七年了。 他这些年也做过一些官职,天宝三年还中了进士,但就从现在还担任无品秩的掌书记,就能看出他在官场混的不怎么样。过去十七年都混的不好,他如何能够指望自己这次回到京城就能时来运转? 刘錡只是个普通士卒,即使听说过我几首诗,也多半不知晓我的过往,那样说还罢了;李全必定知道我过往经历,却也这样说,他怀的什么心思?岑参又扫了一眼李全,心里想着。 若是李全能够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大呼冤枉。李全还指望着岑参给他出举荐信呢,岂会在这个时候暗暗讽刺? 他适才在琢磨高仙芝去职后会是谁担任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对李家,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也想着既然岑参即将离开安西,就要尽快取得他的举荐。所以他才没有及时回应岑参的话,而且顺着刘錡的意思说了一句,绝无他意。 但是嘛,岑参此时正是情绪低落、疑神疑鬼的时候,容易把人往坏了想;李全想要得到举荐,怕是更加困难了。 岑参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话,杯中的酒已经饮完。李全正要再叫店家上酒,就听岑参道:“不必了。现下时候也已不早,况且下午我还要当值,不能再饮了。李全,你也是朝廷经制官员,也不要多饮酒。” “是。”李全答应道。 “刘錡,”他转过头来又对刘錡说道:“你现下是军士,这几日就算每日喝的伶仃大醉也无人管束。但你还是不要贪杯,空闲时候复习过去读过的诗。” “我虽然即将去职,但帮你脱去军籍还办得到。以后你返回中原,若是诗书太过不通,即使有我举荐也难以被旁人认同。是以你要多多读书。” “晚辈知晓了,定当听从岑公的教诲。”刘錡答应道。他本打算现下就说自己不愿返回中原,想暂且留在安西;但又怕自己这番话得罪了岑参,使得他就不再替自己脱去军籍,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等脱军籍办妥后,甚至岑参就要离开安西时再和他说吧。反正到时候他也拿自己没办法了。不,不要抱着这样的心思,还是想出不得罪人的话后再同岑参说。碛西毕竟不是长久生活的地方,安史之乱结束后的中原还是比碛西要强很多。而想返回中原过更好的日子,目前能抱的大腿只有岑参了,不能放开不能得罪。刘錡又想着。 听到刘錡的话,岑参点点头没有再说,起身离开这家酒肆;李全和刘錡将他送到酒肆门口。 “刘三郎。”岑参才走,李全又转过头对刘錡说道。 “李公子何事?”刘錡道。 “不是说了让你叫我李十七或李十七郎,怎又叫公子?”李全佯怒道。 “那某就不客气,称呼李十七郎了。”刘錡笑道。 “这才对。”李全转怒为喜,说道:“你从中原来到安西,随身没带着书本吧。” “并未携带。”开玩笑呢,谁大老远的从中原跑到安西,而且是当兵,还带着书本的?即使刘錡不是原装,他也敢肯定前身没带。 “碛西的书本极贵,你才到安西一年还得不到多少财货,况且做军士钱也很难存下来,你恐怕买不起几本书。你明日来城东李家巷,我安排下人在巷口等你,把几本书借给你读。”李全道。 “多谢李十七郎。”刘錡立刻感激地说道。刚才他没想到,可李全一提他就想起来,古代尤其是明代之前书本贵得要死,他手里剩的那几件不值钱的首饰未必能换到一本书。李全愿意借书给他,不管目的为何,对他都是一件好事。 等明日从李家拿到书,立刻开始读。先从三字经、千字开始,要将这两本书全部背下来。不过军营中声音嘈杂,恐怕没有适合读书的地方。去哪儿读书呢? 刘錡正想着,就听李全又道:“我仅仅把书借与你,你恐也找不到地方读书。明日你去我的书房读书吧。也是来城东李家巷。” “錡更加感激不尽。”刘錡忙道。 李全又和他随意闲聊几句,也离开了。刘錡带着满面兴奋之色返回酒肆,找到张浒那张桌子,坐下后抓起一个酒壶就向嘴里倒酒,三两口将这近乎满的一斗酒全吞了下去。 “那官儿给了你甚底东西,让你这样高兴?”张浒问道。 “岑公给了我,”刘錡正要大声说出来,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岑公赏识侄儿,愿帮我脱去军籍;还愿意指点我读书。” “这可是大好事啊!”张浒也为他高兴。“掌书记虽然不是大官儿,但却是节度使身边的人,脱你的军籍,给你安排一个小官吏的职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读过书识字,也当的了。” “读过书就是好啊!我的俩儿子岁数还不大,这趟回去后也让他们读书,以后靠你提携也做个小吏,总比当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大头兵强。” 刘錡本想说岑参想带他回中原,不会安排他做个小官吏;但看张浒正在兴头上,不愿扫了他的兴致,这话就没出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发觉少了俩人,问道:“曹家兄弟呢?” “他们早走了。”张浒笑道:“因为求你替他们写家书才惹来的祸事,让你恶了那个叫李全的,他们哪儿有脸再留下?早走了。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忘了晚上那顿酒的。” “刘錡,你可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被掌书记看中这件事,至少今天晚上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一看自己误打误撞办了件好事,一定想要赖掉这顿酒,至少赖掉酒后的消遣。晚上的消遣要花不少钱的,可不能让他们赖了。”说着,张浒又有些猥琐地笑起来。 “侄儿知道了。”刘錡随意答应一句。 二人又边饮酒边闲聊一会儿,刘錡觉得脑袋发晕,知道是酒吃多了,就要回去休息,晚上好能继续吃酒。这顿酒钱曹家兄弟已经付了,张浒和店家打了声招呼,扶着他出了酒肆向军营走去。 但即使脑袋昏昏沉沉的,刘錡的兴奋之情也压不住。前几天在逃跑路上想的头一件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要实现了!等脱了军籍,该是琢磨接下来要怎么做了。不过即使做不了官吏,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暂时在安西混口饭吃应该也不难;而且我运气这么好,还懂得后世的学问,不会没有出路的。 第9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一弦一柱思华年 “甚底?那个姓岑的官儿没能帮你脱了军籍?” “是!”刘錡恶狠狠地答应一声,又拿起酒杯一把倒进嘴里。 “姓岑的也忒没本事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竟然都办不了!”张浒也端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今日已是刘錡遇见岑参那一日的后日了。昨日上午刘錡酒醒后,去李家巷李全的书房读了一日的书,总算能够囫囵将三字经背下来了;第二日,也就是今日早晨,在再次前往李全家的路上他还琢磨今日要看千字还是别的书,可到了李全家门口就得到了这个噩耗:岑参没能办妥脱他军籍这件事。 “此事是岑公昨夜告诉我的。你住在军营里他半夜不便进入,又知晓你会在我的书房读书,所以将此事告诉了我,让我转告你。” “岑公说,他去找了嗢鹿州都督府的司马,想要为你脱籍。可司马却说此战嗢鹿州都督府的将士损失惨重,五不存一,都督特意传下话来,不得他的允许,任何军士不能脱籍。” “不过你也不必彻底灰心丧气。岑公说了,他今日会去见嗢鹿州的别驾,请他帮忙。别驾是一州之副,应当能够办妥此事。” 李全最后这段话刘錡根本没有听见。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他听到任何军士不能脱籍这句话后就感觉如同挨了一闷棍一般,眼前冒起金星,再也听不到李全说的任何一个字。李全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受到的打击不小,想请他进屋饮一杯奶酪,再安慰一番。 但刘錡拒绝了李全的邀请,也或许刘錡当时就是无意识地摆动一下胳膊被李全误认做拒绝。总而言之,刘錡没有去他家里饮奶酪,而是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刘錡才完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前日张浒带他逛过的街巷上,几个路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向他,见他看过来又立刻将目光收了回去。刘錡也没心思和几个路人计较,他现下就想大口饮酒,借酒消愁。碎叶城他还不熟悉,知道的酒肆也不多,干脆来到前日吃酒的酒肆,对面那家栗特人样式的店,要了一大斗酒,独自一人吃闷酒。 他正饮着,张浒从路边经过,因刘錡坐在窗边被一眼瞥见,张浒不由得走进来询问刘錡为什么会在这里吃闷酒,听到回答后也要了一小斗,一边陪着他吃酒一边埋怨岑参。 他陪了刘錡快两个时辰一直到午时,两小斗酒都吃完了,刘錡也变得有些晕乎。见刘錡还要再吃,张浒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又劝道:“你今日吃的酒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不就是没能脱军籍嘛!我在安西当了二十年的兵,虽然受过伤,但到现在不也是全须全尾的没丢手丢脚?以后再去打仗我把我的诀窍都交给你,保管你也能一直全须全尾。” “而且安西这边即使就是个小兵出息也不错。不论节度使还是镇将、都督,都不管将士拿东西,每次出兵打仗,只要打赢都能带好多东西回来,我在嗢鹿州的家当都是这么攒下的,未必比在城里做个小吏差。” 张浒又劝了一会儿,刘錡终于恢复平静。他和店家要了一碗井水洗把脸恢复了清醒,侧头看了一眼太阳,说道:“张叔,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咱们回军营吧。”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回军营干啥?”张浒反问道。 “回去倒腾点儿饭吃啊。”刘錡道。现下大多数人一天只吃两顿饭,这让刘錡非常不习惯。他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在午时吃一顿饭,推后晚饭的时间;好在这几日军营的伙食充足,哪怕不是饭点儿也有吃的,他能不花钱再吃一顿饭。 “这个点儿钟,军营里就算有饭吃,也是大麦做的面饭,不好吃。”张浒道:“咱们就在这儿吃点东西。正好,现下已经到了午时,还能看个节目。酒肆里的这些人,都等着看节目呢。” “节目?甚底节目?”刘錡的问题刚出口,就想起前日张浒也说过在这两家酒肆吃酒还有节目可看。但那一日他并没有看到啥节目。 张浒笑着指向门口。“喏,已经开始了。” 刘錡看向门口,就见到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手里捧着一柄他不认识的、长颈勺形四弦轴并列一侧、略有点像吉他的东西走到门口坐下,轻轻调试几下,随即弹奏起来。 顿时,一股柔和、圆润,但又十分清晰的乐器弹奏之声传入他的耳朵。这股声音的音调较高,比秦筝、琵琶要高亢许多,但却并不刺人耳朵。 刘錡闭上眼睛,手指轻轻触碰桌子敲打着节拍,欣赏起音乐。他从未听过这首乐曲,就连相似的曲调都未听过;但听着乐曲,他眼前却好似浮现出一片辽阔的草原,自己正骑着高头大马在草原上奔驰。 他也不知自己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那股引领他的乐器声忽然消失,一股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刘錡眼前的草原骤然消失,一片低矮的丛林浮现出来。几个身着兽皮的人手里拿着标枪,慢慢靠近正在饮水的物。 他们逐渐将物围住,举起标枪蓄势待发。这时物忽然警觉起来,停止饮水掉头要跑。诸人再不迟疑,迅速投出标枪。其中一支标枪扎在了物后背,但物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几人立刻追了上去。 也不知追了多久,物的血似乎都要流干了,跑的也越来越慢;一人又投出标枪正好扎在物后腿,物嚎叫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人上前几步,猛的将手里的石头砸在物脑袋上,彻底杀死了它。 这时先前高亢、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与朴拙抱素之音相互应和。刘錡眼前交错浮现出草原上的牧民边喝着奶酥吃羊腿的画面,以及丛林中的人饮着酒水啃猪蹄的情形。 吃到酣处,牧民与人又站起来边唱歌边跳起了舞蹈。牧民们在篝火旁围了一圈,踩着同样的节拍跃动;人这边就自由许多,不同人跳着不同的舞步,但却又并不显得杂乱。 最终,随着一阵欢喜的合奏过去,乐曲慢慢结束,刘錡眼前的景象消失无踪。 第10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洛阳女儿对门居 “好听,真是好听!”刘錡睁开眼睛,欣喜地说道。 “好听吧。”张浒笑道:“我说的这个节目不错吧。前天是因为李全那档子事儿他们没有演奏,平日里几乎每天午时他们都会像这样演奏乐曲。” “嗯,很是不错。”刘錡连连点头,又问道:“在这家酒肆门前弹奏的人是谁?和他应和的又是谁?他为啥要在自家店铺门前演奏乐曲?” 这时适才刘錡看到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捧着乐器走了进来,几个相熟的酒客正与他玩笑打趣。这人生了一幅后世中亚人的长相,且眉目俊朗,十分帅气。 “他叫做迪马什,是这家酒肆店家的儿子。”张浒道:“他刚才弹的东西叫做火不思,是突厥人的传统乐器。” “突厥人?”听到这三个字,刘錡愣了一下,说道:“他是突厥人?” “是。他姓舍利吐利,这可是突厥人原来贵胄的姓氏。不过突厥早就被大唐灭了,贵胄不贵胄的也不用在意;他们家不还是沦落到开酒肆为生了。”张浒道。 “既然是突厥人,为啥开了一家栗特人样式的酒肆?”刘錡关注的却是这个问题。 “也没有突厥人样式的酒肆啊?”张浒笑道:“突厥人原来在草原上放羊,岂会有酒肆?只能仿照着栗特人的样式了。而且你认真看的话,就能发现这家酒肆和真栗特人开的酒肆还是有点儿区别的,不完全一样。” “和他应和那人叫做雷诺,就是对面那家酒肆主人之子。他用的乐器叫埙,是咱们唐人的乐器,你也知道。”张浒又介绍了另一人。 “至于为啥演奏,或许也有为自家招揽生意的想法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和雷诺喜欢乐器,忍不住每日弹奏,后来二人逐渐应和起来。不过你别说,就因为他们两个每天午时演奏乐曲,这两家店的生意比别家好不少。” 这时年轻人走到了他们这一桌旁。张浒笑道:“迪马什,你今日弹奏的比我上次听到的更好了,技艺又精进了。” “多谢夸赞。”迪马什腼腆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响起:“多谢夸赞!要是奴之大兄的弹奏能让张军士多喝一壶酒就更好了。” 嗯?刘錡对于听到女子的声音很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眼睛转了一圈竟然没发现这个女子,明明声音就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传出来的呀? “你低低头就能瞧到了。”张浒碰了他的胳膊一下,又笑着说道:“我从申时正来到你家的酒肆,都喝了两个时辰的酒了,再喝岂不是要醉死了?下次再喝。今天再吞些吃食便罢。” “奴端吃食来。”女孩儿声音再次响起。刘錡顺着声音低头看去,就见到在迪马什身侧有一个小女孩转过身,向后厨跑去。这个小女孩现下大概只有六七岁,而且比寻常的六七岁女孩更矮些,才到迪马什腰间。长相如何倒是没有看清楚。 不一会儿她又小步慢跑着回来,举起双手将盘子放到桌上,说道:“两块烧饼,半斤猪头肉,一碟黄瓜,不嫌我拿的东西多吧,你们可是两个人。”一边说着,她看看张浒又瞅瞅刘錡。 “不多,不多。”张浒笑道:“没准还不够吃呢!”同时拿起一块肉吞下去。 “那就好。”小女孩拍拍胸脯,动作十分可爱,让张浒又笑起来。 这时小女孩向刘錡的方向瞥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头。张浒侧头看向刘錡,就见他正盯着小女孩看,又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哦,”刘錡回过神来,对小女孩说道:“不好意思,失礼了。”但顿了顿又问道:“你是迪马什的妹妹?” “是啊。奴名叫舍利吐利丹妮娅,当然是奴大兄的妹妹。”小女孩不解地回答。 “那你为何与迪马什长相区别这样大?”刘錡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丹妮娅端着盘子回来后,刘錡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长相,顿时惊讶起来。这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好不好看虽然小女孩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而是因为她几乎就是纯种拂菻人的长相,迪马什却是中亚人长相。而且她的名字,似乎也不是突厥人的名字,像是拂菻人的。 “你问这个呀。”丹妮娅很明显被人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且不止一次,很快回答道:“奴娘亲是拂菻人,是耶耶后娶的。奴的名字也是娘亲取的,原本是小名,后来叫开了也就成了大名。熟悉的中原人都叫我丹娘。” “但你现在不能这样叫我,今日才是头一次见面,还不熟呢。”丹妮娅最后狡黠地笑着说道。 “哈哈,”张浒笑道:“刘錡,听明白了没有?人家小姑娘让你以后多多来她家的酒肆吃酒呢!”又对在一旁傻站着没怎么说话的迪马什道:“你瞧你,也太腼腆了,还不如你妹妹。她才七岁吧。” 迪马什笑了两声没说话,张浒摇头叹道:“哎,你耶耶以后非得给你找个泼辣的婆娘不可。” 这时丹妮娅已经去别桌了,给自家买卖帮忙不能只顾着张浒这一桌。迪马什勉强又与张浒、刘錡说了几句话,正要告辞去后院,忽然听身后传来一人的招呼:“迪马什。” “怎么了?”迪马什立刻转过头来说道,与刚才的表现截然不同。 那个招呼他的人小跑着来到跟前,喘了口气说道:“我吹奏完后琢磨了一下,觉得咱们最后合奏那一块还能再改进。” “怎么改进?”迪马什马上问道,眼神里带着热切。 “走,这里人多嘈杂,咱们去后院说去。”他又说了一句,拉着这人向后院走去。刘錡还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我觉得,合奏第一节你的音调略微低一些更好。” “低一些” “你可不要觉得迪马什刚才在怠慢你。”张浒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平时对人特别腼腆,但一说起乐曲,尤其是与像雷诺这样善乐的人说起乐曲,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耶耶对他的性子也非常头疼,担心将来管不了酒肆;但扳了几年也扳不过来,只能随他去了。我刚才说的他耶耶给他找个厉害婆娘不全是调笑,他耶耶真是这样琢磨的,听闻谁家的女儿泼辣一定要去瞧一瞧。” “哈哈,他耶耶真是得头疼死。”刘錡谈笑几句,又问道:“刚才那个来找迪马什的年轻人就是对面酒肆主人之子雷诺?”他刚才在他们两个站在桌旁说话的时候看了几眼,雷诺的长相确实与对面酒肆的主人相像。 “就是他。”张浒道:“雷诺比迪马什小一岁今年十九和你同岁,也是只喜欢乐曲,旁的一概不喜欢。不过他待人接物上好歹比迪马什强许多,不会见人说不出话来。” “但雷诺的耶耶雷泰还是很担心他变得和迪马什一样,也琢磨着给他找个厉害婆娘。雷泰和迪马什的耶耶巴特有时候会在瞧某个泼辣小姑娘时撞到一起。” “哈哈。”刘錡再次笑出声。心下想着这两家酒肆的年轻主人还真是有趣,以后来多来这里吃酒。 又闲聊几句,他们两个将饭菜吃完了,要起身离开回军营睡觉。张浒去付账,刘錡站在门口等着。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刘錡!” 第11章 漫卷诗书喜欲狂。 “李全?”听到喊声,刘錡侧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到李全正向他走来。 “你来这里吃酒?”刘錡疑惑地问道。现在是午时正,可没到下班的时候,在官衙里面不干活是一回事,跑出来吃酒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又不是刚刚从怛罗斯撤回碎叶镇的那两日。 “我不是来吃酒的。”李全在他面前站定,待气息平稳后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岑公见了嗢鹿州都督府张别驾,向他反复恳请,又告诉了他你也是读书人本就不应为士卒;张别驾最终答应” “答应脱我军籍了?”刘錡略带兴奋地抢在李全说完前插嘴道。 “张别驾没答应脱去你的军籍,但答应亲自考察你一番,只要你确实读书识字,就让你做功曹参军事佐史;虽仍是军籍,但也不是士卒了。”李全说着,又开玩笑道:“这下子你和我一样,也是佐史了。” “真是太好了!”刘錡忍不住叫嚷道。这个结果是他想达到的最好结果。他不想现下就跟随岑参去中原,但不去中原留在安西就得找差事养活自己,还有什么差事比官府的饭碗更保险的? 之前因岑参说要带他回中原,刘錡只能打消在安西的衙门里谋个差事的心思;可却不想最后兜兜转转岑参竟然歪打正着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让他如何不惊喜? 真是上苍保佑,没白认识岑参一次。他不由得在心里默念道。 “多谢十七郎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刘錡给李全作揖感谢,又笑道:“我这个佐史如何与你相比?镇兵曹参军佐史是朝廷经制官员,都督府功曹参军事佐史才是个地方私设的小吏,差得远了。” “哈哈。”李全笑了两声,又道:“可不能这样说,都是副职,干的差事差不多,没甚地差别;况且我的主官镇兵曹参军仅仅从八品下,你的主官都督府功曹参军事是从七品上,咱们同时升官的话,你的官就比我大了。” “升官哪里这么容易。十七郎你家学渊源,又是本地大族,升官容易;我没准一辈子都是佐史。”刘錡再次接口道。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嘛。” 他们站在酒肆门前说了几句话,李全道:“不和你说了,我得回衙门了。” “晚上我请你吃酒。”刘錡忙道。 “不必,晚上我还有事,没有空闲;况且你的钱得来不易,不要随便花光了。” 李全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得请岑公吃酒。他这两日为你的事反复奔走,不论如何,你要聊表心意。只是今晚岑公也没有空闲。” “岑公和你都没有空闲?”刘錡问道。虽说两个人都有事忙很正常,但他还是感觉到他们是因为公事没有空闲,而且是同一件公事。 “哎,高节度使终于放弃再次攻打怛罗斯的打算了。”李全叹了口气,说道。 “这难道不是好事?大食人不好对付,不再和他们打仗对安西大都护府上上下下都是好事吧。” “对旁人是好事,对高节度使不是好事。高节度使放弃再战,就是承认了此战失败,只能上奏请罪;而一旦上奏请罪,他必定不能继续担任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即使不被罢黜,也要调往它处为官。” “高节度使这些年在安西打了许多胜仗,才败了一次就会被罢黜?”刘錡其实在前日听岑参说高仙芝即将去职时就十分不解。胜败乃兵家常事,才败了一次就要调职甚至罢黜,未免太苛刻了些。 “你不懂。”李全道。高仙芝少年时就随长辈来到碛西,之后一直在安西大都护府为将,在本地可谓是树大根深。当今圣上早就想把他调为它职,比如说河西节度使兼任武威太守;只是高仙芝自己不愿,圣上又担心引得安西不稳,所以暂时没有这样做。但高仙芝请罪的折子一上,朝中关系亲近的人也无法再为他说话,圣上就能或罢或贬,任意处置他了。 可这话也不好对刘錡说,李全只能打个哈哈,装作自己也不明白缘故的样子将刘錡的问题含混过去,才继续说道:“高节度使即将去职,心里肯定不高兴;依照往日的做派,多半会对各衙门办的差事挑刺,罢黜几人。谁也不愿意被罢黜,这几日就只能更加认真地办差了。” “那我是否应当主动去拜见张别驾?”刘錡又问。 “不必,张别驾这几日忙得很,没空见你。你等着他主动召你,或回到嗢鹿州后再求见。”李全道。 “不多说了,我回去了。”李全说完这话,与刘錡告别,返回官衙。 “他刚才和你说了甚话?”李全离开后,张浒才走过来问道。 “他说岑公今日见了嗢鹿州都督府的张别驾,虽然张别驾不答应脱去侄儿的军籍,但愿意让我做都督府功曹参军事佐史,只要我真的识字。”刘錡笑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张浒顿时就大笑起来。“我就说嘛,岑书记好歹是节度使的幕僚,不至于连给你安排一个小官吏都做不到。” “以后你就是咱们嗢鹿州的官了,可要好好做官,争取早日升大官。等回去了,也让我的俩儿子读书,将来跟着你。” 听着张浒这与前日别无二致,但与一个时辰前完全不同的话语,刘錡也不知该说啥好,只能尴尬地笑几声,说道:“先回去睡觉吧。” “睡啥觉啊,接着吃酒!”张浒道。 “张叔,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面对类似于睡你麻痹起来嗨、且与自己不久前完全相反的话,刘錡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反驳道。 “啊,是嘛?”张浒摸着脑袋笑道:“我刚才好像确实不是这么说的。那就先回去睡觉。” 到底谁是长辈啊!怎么画风忽然从沉稳可靠的中年大叔变成了老小孩?从大头兵变成小吏,还不是他和他儿子,就这么让人高兴?刘錡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掉头向军营走去。张浒赶忙跟上。 第12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返回军营的路上,张浒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要是我的晚辈,哪怕是平辈,我早把你的嘴缝上了!刘錡也没法阻止,只能在心里这样想暗暗解恨;又不断的加快步伐。 他们很快回到军营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听里边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渐渐震耳欲聋。 “这是发生甚底事了?”张浒终于停止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话,疑惑地说道。 “消息传来了,大食人没有追来;高节度使也不会再发兵与大食人打仗,大家当然很高兴。”把守大营的士兵笑着说道。 “不用打仗了?太好了!”听到他的话,张浒也高兴地叫喊起来。大食人这么能打,不仅要豁出命去拼,而且因为石国前两年刚被唐军占领过一次,就算打赢了也抢不到什么东西,除了有至亲死在大食人手里的,谁愿意再去打仗啊。 “不打是好事。”刚才已经听李全说起的刘錡倒不惊讶,平静地说道。连在安西待了好几年的老兵都不想再和大食人打仗,他更不会愿意打仗了。 张浒一边叫喊着,一边走进军营和大家一起欢呼。刘錡从来没有过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疯狂做某件事的经历,即使他也在怛罗斯城外经历过生死了,但还是觉得尴尬,干脆不进去,站在门口和门卫瞎聊。很少会有人站在大门口和门卫一直聊天,门卫挺高兴,大概也是憋坏了,顿时海吹起来,自己知道的事像是倒垃圾似的全说了出来。 “我们碎叶镇的唐镇将因为这次攻打怛罗斯死的将士太多,就连镇副都战死了,为了补足缺额,把城内凡是没有正经营生的青壮都召入军中了,昨天还把一支商队的护卫强征进来两个,弄得商队的商人都一脸懵逼,哈哈!” “本地大族李家和史家都有人战死,李家死了四个,史家死了三个。李家有一个死的人出征前才娶了媳妇,媳妇又泼赖的很,听说自己丈夫死了,整日在家里闹,弄得公婆苦不堪言。” “” 门卫说了好一阵子话,感觉口渴了,摘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大喝了一口。趁着他喝水的功夫,刘錡问道:“本地大族有哪些,只有李家和史家?” “你要说头面的大族,只有李家和史家。李家自称祖上是汉代李陵的后代,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家确实在碎叶很多年了,早在大唐夺取碎叶前就在这儿扎根立足了。大唐占据碎叶后,李家先后与好几任镇将交好,家族更昌盛了;碎叶镇和都护府官员中的李家子弟多得很。” “然后说史家。史家是突厥王族阿史那家族的后人,高宗陛下灭西突厥时候他家祖上投降,被迁到碎叶镇安置。这家人也特别会来事,不仅立刻将自己的姓改成了史,还很会逢迎衙门,虽然被其他迁到碎叶的突厥人鄙视,但得到了都护府的赏识,成了城里第二大家族。” “至于其他的,碎叶城内只有二三十万人,算上城外的农户顶多六七十万人,哪里能容得下第三个大家族?都不值一提。” 刘錡点点头,将门卫说的话记下。他正要再问,忽然从军营内走出来许多人,以一名身着精良铠甲的将领为首。门卫赶忙将水壶扔地上,挺直身板立直长矛。刘錡也装作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 不过走出来的这群人根本没注意他们,大踏步向外走去径直越过。只有一人大约是认得门卫,注意到了他之前的动作,又正好走在最后,越过门卫的时候向他挤了挤眼睛。 “幸好李将军没注意我。”等他们走远了,门卫又松垮下来,心有余悸地说道。虽说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他们这些把守军营大门的人太严厉,但按照规矩是可以处罚他们的;现在整个安西的将领没有一个心情好的,借题发挥打他一顿鞭子他也只能受着。 “那名将领是谁?”刘錡问道。他瞅着刚才路过的那名将领有点眼熟。 “他你都不认得?”门卫用特别惊讶的语气说道:“他可是高节度使麾下的心腹爱将,你不认得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得认得他才对。” 顿了顿,才介绍道:“他就是李嗣业,现下官职是右威卫将军兼中郎将,也在碛西为将十多年了,擅长使用陌刀,极得高节度使信任。” “这次出征怛罗斯李将军也作为先锋官去了。虽然此战败了,但战败的责任李将军一点都没有,反而要是没有他奋勇杀敌,大军都撤不回来。高节度使还要向朝廷奏报李将军的功劳呢。”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在撤退途中挥舞棍棒驱散把汗那人的那个将领。听到门卫的话,刘錡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他了。他笑道:“这样说来,李将军算是所有能撤回碎叶将士的恩人了?” “就是这样!不仅如此,返回碎叶后,也是李将军拿出了好多理由劝高节度使,才使高节度使放弃起兵再次同大食人交战的打算。”门卫看了刘錡一眼,开玩笑道:“你也是从怛罗斯撤回来的吧,应当在屋里供上他的画像,日日烧香为他祈福才对。” “哈哈。” 他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军营内的叫喊声终于停歇了。刘錡又和门卫扯了几句蛋,睡觉去了。 之后几日,刘錡每日清晨起来吃过早饭后,前往李全家中读书,伴晚李全回家后和他或谈论诗或聊聊高节度使又下了啥命令,还打听嗢鹿州都督府各个官员的情形。不过李全年纪还轻,对嗢鹿州都督府也不了解,他还没从张浒那里得到的消息多。 晚上自然是跟着张浒玩乐。碎叶镇作为碛西大城,玩乐的地方极多,许多花样更是刘錡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每每流连忘返,凭借极大的毅力才没耽误去李全家读书,但黑眼圈也一日比一日重。 又过了几日,高节度使下令各军返回驻地,他自己也要带领龟兹镇的将士返回大都护府所在。听闻此事后,刘錡赶忙拜见岑参,要请他在下一日吃酒。在碎叶镇能办的差事都差不多办完了,高节度使管的也没那么严了,岑参有了空闲,欣然答应。 “那今晚晚辈在花月楼宴请岑公。”刘錡说道。 “不必在花月楼。”岑参道:“你原先不过是个军士,攒几个钱也不容易,不用为了请我吃酒把钱花光了。我看你我遇见的那家酒肆还算不错,听说还有旁的节目?就在那儿吧。” 刘錡又劝了几句,见岑参执意不去花月楼,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就领岑公的好意了。可是,那两家酒肆的节目在午时。” “那就将时候改为午时。”岑参笑道:“临近离开,高节度使也不管了。” 就这样定下了吃酒的时间地点。刘錡提前找到酒肆主人雷泰预定了一张位置偏僻的桌子,又反复强调让他预备三壶最好的酒。雷泰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敷衍,连声答应。 刘錡又请李全做陪客。李全还没从岑参手里得到举荐信,听闻有和他吃酒的机会,自然是立刻同意。 第二日午时很快到了,岑参来到这家酒肆,同李全、刘錡吃酒。酒过三巡后,岑参说道:“刘錡,我本说要指导你诗,谁知却不得空闲;又没办妥脱籍,也不能带你到龟兹教导,我真是有些愧对于你。” “能得岑公帮助从军士转为吏员,錡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有其他奢望。”刘錡马上说道。 “纵然你不抱怨,我心难安。”岑参与其说是对刘錡的愧疚,不如说是对自己竟然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的不满,想了想说道:“高节度使去职总还有二三个月,返回龟兹镇后我设法将你暂时调到龟兹镇,指导你几日。” “如此太劳烦岑公了,錡不敢当。”刘錡马上婉转地推绝。他刚做佐史就离开嗢鹿州都督府来龟兹镇?必定得上司另眼相看,以后还想不想在嗢鹿州混了?更何况,岑参马上就要离开安西了,抱他这根大腿短时间内也没什么用,他可不愿意因此得罪了上司。 “既然如此,那我就向高节度使请求去嗢鹿州公干几日。”岑参立刻明白了刘錡的心思,也能理解,想了想又道。 “这,岑公,錡何德何能,能得岑公如此相待。”刘錡十分惊讶,又非常感激地说道。 “也不全是为了指导你。”岑参笑道:“快要离开了,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安西这二年也没去过几个地方,其中就有嗢鹿州。以后还不知是否有机会再来安西,想临走前去瞧一瞧。” 原来如此。刘錡心里想着,又道:“錡对岑公感激不尽。” 岑参点点头,对李全说道:“你这些时日一直刻意讨好的目的我也知晓,下午你来镇将府,我将举荐信给你。” “多谢岑公。”李全对被当面揭穿心思有些脸红,但也忙不迭地出言感谢。 岑参又同李全说几句话,李全连声答应。刘錡见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忙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酒,吃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岑参叫道:“真是好诗句!李全你要将这首诗补全,等我去了嗢鹿州可是会问你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现下不说这些事了,吃酒!”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酒!” “吃酒!”李全和刘錡也忙举杯饮下。三人大口吃起酒来。 正吃着,从酒肆门口传来杂乱又繁多的脚步声。岑参侧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第13章 流落征南将 “岑公?”见岑参端着酒杯即不饮也不放下,刘錡不由得问道。 “无事。”岑参很快回过神来,饮了一口。但心里还在琢磨:怎么高节度、李将军、刘判官、封判官、王副使、唐镇将等人都来这家酒肆吃酒了?是偶然,还是某人带着他们来此处的? 岑参刚才一侧头,竟然见到节度使高仙芝带着许多官员和护卫走进来,占据了酒肆正中间的一片地方。所有人不用猜也能明白这是一位大官来吃酒,虽然心里暗骂,但也只能让出中间的所有桌子,撤到角落里;雷泰也要上前服侍,但被护卫挡在了外面,不让随意近身。 高仙芝这几日心情不好,来外面的酒肆吃酒倒不令人惊讶;但这家酒肆虽说有特色节目,但放在整个碎叶镇还算不上大酒肆,高仙芝这二年从未来过这样的小酒肆,今日怎地就来了? 当然,这和岑参没啥关系。他想想就放下了,只是努力侧过身子,不让自己被他们发现。这一串人都比自己官大,要是被发现了就得上前见礼,自己好不容易出来松快,可不想再在上官面前服侍。 但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护卫去后院上厕所,回来时候尽管岑参极力隐藏自己,还是被他发现了。护卫叫道:“这不是岑书记吗?真是巧了,你也来这家酒肆吃酒?” “原来是苏护卫。”岑参只得装作才见到他的样子,说道:“苏护卫,你今日不是应当留在府里护卫节度使,怎也出来吃酒?” “我是,”苏护卫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跟随节度使来的这家酒肆。” “节度使?”岑参装出疑惑的样子,向四周看去,再次装作才发现高仙芝等人在的样子,慌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岑参见过高节度使,见过王副使,见过李将军,见过刘判官,见过封判官,” 见岑参行礼,高仙芝随意答应一声,又给他看座。岑参又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岑参,你怎也来这家酒肆吃酒?”刘判官刘单笑着问道。他和岑参交好,问出这个问题好让岑参能够解释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我前些日子认得了一个读过书的士卒,惊奇之下与他交谈起来,后来发现这人不仅读过书,而且对许多典籍有别出心裁的见解。我就起了爱才的心思,指导起他学问。因明日就要离开碎叶镇返回龟兹了,今日就答应他的邀约,吃一顿酒。”岑参道。 “原来如此。我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你寻嗢鹿州都督府的张别驾,向他讨人情要脱一人的军籍,可是这人?”王副使忽然说道。 “你还向张别驾讨了人情?”高仙芝这时出言道,同时看了一眼也陪在一旁的嗢鹿州张别驾。 你针对岑参,捎带上我作甚!张别驾张诚心里暗骂一句。王节度副使名叫王正见,也不知何种缘故一直不喜岑参,逮住机会就在高仙芝面前下眼药,即使高仙芝马上就要去职,岑参多半要一起回中原也不放过他。 但心里暗骂不能解决问题。张诚只能上前一步,行礼道:“节度使,王副使所言确为实情。不过下官并未答应岑书记的请求,只是出于好奇又见了这人。下官发现他确实读书识字,又正好嗢鹿州的原功曹参军事佐史在怛罗斯战死,所以就任命他为此职位。” “你做的没有错处。安西读书人本就少,让一个读书人做大头兵太浪费了,做个小吏正合适。”高仙芝出言道。他又对王正见道:“正见,我知你和岑参不合,但做一衙主官,要有心胸。你这样,我如何向朝廷举荐由你接任节度使?” “是,是,下官知晓了。”王正见带着欣喜答应道。自从高仙芝向朝廷上请罪的折子后,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接任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高仙芝虽然因战败去职,但他这些年战功赫赫,朝廷也要为他留体面,他若是愿意举荐继任者,只要不是过分的人选,圣上多半会答应。 王正见身为节度副使,要说不想当节度使才是自欺欺人。但他明白,自己的资历、威望都不高,就算在安西就地提拔,比自己更合适的人也有不少,所以没报多大希望。可现在却听到高仙芝亲耳说要举荐自己做节度使,岂能不喜出望外。 高仙芝见王正见这幅表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举杯饮了一口酒。他真正属意的节度使人选是判官封常清。封常清从二十年前投奔他做侍从,为他鞍前马后、贡献很大,很得他喜爱,才能也足以做节度使。 但封常清资历还不如王正见,现下的官职也低了些,跳一跳也够不上节度使。所以他先举荐王正见做节度使,封常清为节度副使;过几年王正见调往它任,封常清就能接任节度使了。简单地说,就是王正见在他心里只是个过渡人选。 所以见王正见这要高兴,高仙芝心中讪笑,对他又有些悲悯,冲淡了气闷的心情。他今日之所以出来吃酒,又不去往日去过的那几家大酒家,就是为了排解憋在府里泄不出去的气闷。现下气闷被冲淡了,比练两个时辰的武艺效果还好,他不由得想着:要不等调到了新衙门,用这种手段调戏下属? 总而言之,高仙芝的心情好了许多,对岑参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读书人,又得你的赏识,那你将他叫来,我见上一见。” “这,”岑参迟疑着说道:“他不过是个小吏,如何能得节度使亲自接见?”高仙芝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岑参担心刘錡触碰到高仙芝的忌讳,不愿让他来拜见。 “我还亲自接见过普通士卒呢,见一小吏有何不何?”高仙芝笑道。 见高仙芝如此说,岑参知道再也推脱不得,只能行了一礼,转身去找到刘錡,对他说道:“刘錡,高节度使要见你。” 第14章 少年十五二十时 “啥,高节度使要见我?”刘錡指着自己鼻子问道。他只是一个小卒子,就算成了吏员,也不值得节度使亲自接见啊!高仙芝发什么神经啊! 是的,刘錡也不愿意被高仙芝接见,理由和岑参不愿他拜见高仙芝的理由是一样的。所谓伴君如伴虎,对他来说高仙芝不算君也差不多,指不定因为啥缘故他就被高仙芝厌恶,然后就会倒霉;就算有获得高仙芝赏识的可能,他现在的小日子虽然不充满阳光但清晰可见,干嘛要冒极大的风险搏极低微的可能? 但是,高仙芝开口让他过去拜见,他能不去?刘錡只能即惶恐又恼怒地去拜见。 “恭敬些,我听说高节度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但不要刻意讨好,也会让他厌恶。”李全小声说着自己从长辈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刘錡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跟在岑参身后向高仙芝走去。 “军士刘錡拜见高节度使,拜见诸位上官。”刘錡面对坐在正中间的那人深深一揖,又对其他人团团一揖。 借着起身的刹那,刘錡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大约五十上下,那张脸一看就是饱经风霜,还带着疲惫之色,长相也十分平常;但他坐在那里即使没有丝毫动作,刘錡也能感受到一股气势,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刘錡一瞬间略有些失神,但马上反应过来,将腰弯到底再直起来,站在高仙芝身前七尺外。 见到刘錡,高仙芝眼前一亮。至于缘故嘛,当然是刘錡出众的颜值了。刘錡一开始不知自己长相如何,他既不爱照镜子现下也没镜子可照。但头一次去花月楼的时候被陪酒的女子说容貌不俗,他这才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知道自己长相不错后,刘錡当然挺高兴,人都愿意自己好看些嘛。之后他虽然不会刻意保养也没那个条件,但每天勤洗脸;今天出门前他又特意拾掇自己一番换了身好衣服,于是一个帅小伙就展现在了高仙芝面前。 长得好看的人一向占便宜,就算是科举制大兴后录取状元这样要紧的事,不好看的人章写得再好也当不了,更不要说尚处于士族门阀时期的大唐了。高仙芝欣然道:“不错,这份姿态仪容,又读过书,难怪得岑参看重。” “多谢节度使夸赞。”刘錡说道。 不过他占的便宜也就到此为止了。高仙芝虽然识字,但不是个读书人,引起岑参惊叹的四书分类对他毫无意义;刘錡的武艺一般,马球虽然听张浒说托府兵世家的福前身很擅长,但他这几日还没练过不敢妄言,高仙芝也就不觉得他是个人才,随意交谈几句就失了兴致,挥挥手要让他退下。 刘錡松了口气,就要行礼告退。可这时忽然有人说道:“高节度使,碎叶镇此战损失惨重,不仅士卒,录事、参军、佐史等官吏也多有死伤。按照惯例,先由本镇自行招募,若是不够,再上报都护府从其他各镇、都督府调派人来填补空缺。依下官看,不如就让他留在碎叶镇做一佐史。” 这人侧头又对另一人道:“张别驾,我就向你讨个人情,留他在碎叶。” 这人是谁?留我在碎叶做甚?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卒子,有啥好争的?刘錡十分不解。 “唐峰,你这就不对了。我嗢鹿州这次也死伤不少,几个佐史都出缺。好不容易寻摸到一个读书人填补空位,你又要夺走。”张诚立刻说道。 “你嗢鹿州哪有我碎叶镇损失大?不过是一个普通读书人,这样小气。” “你若是大气,为何还与我争?” “我这是”他们两个争吵起来。 这是怎回事?刘錡更加不解。就算他读过书吧,就算此时读过书认识字的人不多吧,但也不至于缺他一个吧?他们两个为何这样争抢他? “好了,身为朝廷命官,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高仙芝喝道。二人忙停下争执,又低头请罪。 “刘錡,”高仙芝没搭理他们两个,转过头对刘錡道:“刘錡,你自己是愿留在嗢鹿州,还是在碎叶镇?” “鄙人,愿意留在嗢鹿州。”刘錡仍然不明白那两人为何要争夺自己,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嗢鹿州。嗢鹿州毕竟是自己前身已经待了一年的地方,还有张浒这样熟悉的人,适应起来更容易一些,将来开展工作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不论谁都愿意要忠心的下属,自己跳到碎叶镇有点背叛的意思,就算是争自己的唐峰镇将恐怕也不会高兴,旁人多半更会对自己有看法。还是留在嗢鹿州的好。 果然,听到他愿意留在嗢鹿州,众人脸上都浮现出欣赏之色,高仙芝更是不由得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封常清。 “好,好。”高仙芝出言夸赞,又对张诚道:“我听说嗢鹿州的参军事也出了缺?” “下官明白。”张诚立刻答应。 “嗯。”高仙芝点头,又问了刘錡几句话,再次让他退下。刘錡行礼时注意力完全紧绷,不过这次没有人再出言说什么,他怀着满腹疑窦退下了。 “节度使和你说了甚话?”刘錡回到角落里,李全马上凑过来问道。 “没说甚,一开始问了我的采武艺,本就要让我告退;可后来碎叶的镇将又要我到碎叶为官,张别驾不放,他们吵了起来,高节度使喝止才停下。之后节度使问我是愿留在嗢鹿州还是前来碎叶,我答愿留在嗢鹿州,高节度使又说了两个好字,就让我退下了。” “他们争抢你?为何?”李全也觉得奇怪。 刘錡摇摇头。“不明白。” “莫非是你和唐镇将或张别驾是亲戚?他们也都是中原来的。” “不像。我都来安西一年了,若是亲戚,怎地这时才想起来?何况除非两方都是亲戚才能争抢起来,这也不对。” “那就猜不透了。等过一会儿岑公解答吧。”李全道。 他们两个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同时偷偷注意着高仙芝这群人,就连雷诺和迪马什又开始演奏也没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又过了一会儿,没等演奏结束,就见到中间坐着的高仙芝等人站起来,离开了酒肆。却又没走光,留下三人;而且这留下的三人还向他走来。 “快见过封判官,见过张别驾。”不等刘錡和李全开口,岑参先说道。 “军士刘錡见过封判官,见过张别驾。”刘錡赶忙说道。 “佐史李全见过封判官,见过张别驾。”李全也低头行礼。 “李全?你是城中李家的族人?你父亲姓甚名谁?”封常清先被李这个姓氏吸引了,出言问道。 “启禀封判官,家父名叫李煦。”李全回答。 “李煦?”封常清想了想,发现自己以前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知他父亲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他自己也才是一个佐史,也不值得在意。于是不再和他说话,对刘錡道:“节度使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愿你以后也都能如今日这般想。” “是。”刘錡没太听懂封常清的意思,只是躬身答应。 封常清又同他说了几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欣赏之意,转过头对一直眼巴巴站在一旁的雷泰道:“节度使对你家的酒菜很满意,尤其你这家酒肆这样小,更殊为难得。”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锭十两的金元宝递给他。“这是酒钱。” “多谢官人。”雷泰连连行礼,高兴极了。虽然这一群人吃的不少,但也远远不值十两金子。自己一时都算不清到底赚了多少,但一定很多。要是他们每天都来我家酒肆吃酒就好了。 封常清对他的感谢也不在意,又和岑参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 “刘錡,”刚刚站在一旁没有发声的张诚出言道。 “别驾请吩咐。”刘錡忙道。 “你真的读书识字?”张诚问道。他今日之前根本没见过刘錡,方才只是糊弄高仙芝而已,这时赶忙问一句。 “启禀别驾,錡确实识字,确实读过三字经、千字,和论语、孟子等典籍。”刘錡回答。 张诚对他读过甚底书丝毫不在意,只要确定识字就好。张诚脸色稍霁,道:“后日在路上,我再考察你的学问,若是稍好,就任命你做参军事。” “多谢别驾!”刘錡即惊讶又欣喜地说道,就连李全都有些羡慕。参军事是从八品上,比他这个不入流的佐史高得多,刘錡可以说一步登天。 “嗯,以后在嗢鹿州认真办差,我与都督亏待不了你。”张诚又温言勉励他几句,也离开了。 “岑公,这是怎回事?为何别驾忽然又要任命我做参军事?”等他们两个都走了,刘錡迫不及待地询问岑参。 “你在他面前答话的时候,高节度使对张别驾说的那句话意思就是让你做参军事。张别驾当然不会违背高节度使的意思。”岑参道。 “可我的资历,” “你不要在意资历。像八九品这样的官职,资历并不要紧;对节度使来说,佐史与参军事都是小官,随手给了也没甚大不了的。”岑参解释道。 “岑公,錡还有一事不解。錡原不过是一小兵,如何能够让唐镇将与张别驾二位上官都想委派为本地官吏?”刘錡又问道。 这件事也是刘錡最不解的,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此事的缘故,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人都好男风,所以争抢自己。 但,令他更加不解的事发生了:岑参竟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第15章 殷殷似友亲 “岑公?”对于岑参没有回答,不仅刘錡不解,李全更不解,他不由得轻声说了一句。 “这与官场上的事有关,我不方便说。李全,你回家后可以将今日发生的事与族中的长辈说,听听长辈如何评论。”听到李全的话,岑参说道。 “是,岑公,全知道了。”既然岑参这样说,李全不能再追问;况且他也觉得官场之事岑参确实不便向他解释,也不会再追问。 可是我他麻没有长辈可以问啊!我问谁去,问张浒吗!刘錡在心里吐槽道。不过他也就是吐槽罢了,其实并不在意。他就是一个小士卒,当了官也只是从八品上的小官,掺和不到上层的斗争中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岑参和李全也没心思再吃酒,刘錡虽高兴之下仍想吃酒,但岂能强留他们陪着自己一块吃?只能结了账与他们两人走出酒肆。李全和岑参要回官衙,碎叶镇兵曹衙门在城北偏东,高仙芝现居的府邸在城北偏西靠近军营,于是在酒肆门前李全与岑参、刘錡告别,一人向东走去。 告别的时候,刘錡还想着怎么与岑参告别好去它处吃酒;可才与李全告别,岑参就拉着他来到一条小巷,同他说道:“刘錡,等你回了嗢鹿州,一定要注意一事:与本地出身的人结交,必须慎重。” “岑公,这是何意?”刘錡不解。 “本地大族,心中更顾着家族之利,未必完全听从衙门的命令;各都督、镇将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但要治理一方不能不借助当地大族,只能录用本地人为官。” “中原来的读书人少,做八九品乃至不入流官员的中原读书人更少,每一个都得衙门看重。但若是与当地大族出身的人交往过密,恐会被上官疑虑,不得升官甚至被寻机罢黜。所以万万不能与他们深交,切记切记。” “与本地一般人家出身的人结交,则要看这人是否倾向于本地大族,若倾向于,那不能结交;若倾向于衙门或无倾向,则结交无妨。”岑参说道。 岑公的意思应该是:首先,各衙门与当地的大族既有合作又有斗争;其次,中原人少,所以身为中原人自动被算作衙门阵营,要站在衙门的立场;其三,既然属于衙门阵营,就不能与对面阵营的人关系太好,不然会被本阵营的大佬怀疑要叛变从而干掉。听完岑参所言,刘錡在心里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样想来,这段话为何不在李全面前说就不言自明了。李全虽不是嗢鹿州人,但也出身安西世家大族,在他面前说这番话,岑参尴尬,李全也难免尴尬。 唐镇将与张别驾抢我似乎也可以解释了。中原极少有读书人来安西;就算有,也不会当参军事或佐史这样的小官,我这样的没几个。唐镇将和张别驾因此抢我。可还是觉得理由不充足。刘錡想着。 其实唐镇将与张别驾抢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在王正见面前演戏。王正见资历、威望都不够,即使当了节度使也会对安西资历威望不次于他的人心怀疑虑,碎叶镇将唐峰和嗢鹿州都督还有其他几个都督就是这样的人。为了避免遭到打压,他们最好表现出互相之间有矛盾,让王正见放心。 正好唐峰和嗢鹿州都督之前确实关系不咋地,唐峰于是借刘錡跳出来与嗢鹿州都督的亲信张别驾当面开怼,张别驾也心领神会接了招。 若是刘錡能知道这些,他肯定会感慨:“果然,能当上大官的,都是好编剧与好演员于一体。唐镇将刚刚得知王正见要当节度使,就马上想出这个短剧本,开演而且毫无破绽;张别驾在一点提示都没有的情况下也心领神会,配合默契。真是,我这个读过大学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送三个字:词穷了!” “岑公,衙门与本地大族不能齐心协力,和衷共济么?”刘錡想了想又道。 “利益不同,如何齐心协力,和衷共济?”岑参笑了。不过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一敌人十分强大,不论衙门或当地大族单独都抵挡不住,且这敌人对衙门和当地大族均十分不客气,才能使得衙门与当地大族精诚团结,勠力同心。” “哪里会有这样的敌人。”刘錡也笑了。就算是安史之乱,安禄山史思明都没有将世家大族推到对面,也是尽力争取的;安西这边的大族更不会遇到了。 岑参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和刘錡告别要前往府邸。刘錡忙道:“岑公,从这里到军营与到高节度使的府邸还有一段同路,錡再送岑公一段。” “不用。”岑参笑道:“你又不回军营,不必再平白多走一段路。” “岑公,这话如何说的?”刘錡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刚得了参军事的官职,心里正高兴想要吃酒,岂会要回军营?去吧,不必再陪着我。”岑参笑着说完,不等刘錡回应转身走了。刘錡又追上几步,岑参摆摆手,他只能停下。 “岑公真是体贴旁人心思啊,对我一个晚辈都这样体贴。”刘錡不由得感叹。岑公还要去嗢鹿州,临别时候送他一份礼物,聊表敬意。 刘錡一边琢磨送岑参啥礼物,一边去寻张浒。他虽然白日不和张浒在一块,但也知道他在哪,很快找到他与其他同袍,和他们一起吃酒,又告诉了他们自己这样高兴地缘故。张浒等人听闻刘錡又升官了都替他高兴,陪他吃酒,很快饮得大醉,摇摇晃晃返回军营睡觉。 伴晚他们醒来,又一起出去为刘錡庆贺蹭饭。因明日就要启程返回驻地,所有将领都下令今晚不得饮酒,而且必须在起更前返回营中,违者重处。他们既然不能喝酒,于是由张浒带着找到一家实惠的饭馆,叫了几个硬菜,又一人上了一碗奶酪,大吃起来。 第16章 忆昔开元全盛日 “吃!”“吃!”几人先像吃酒似的举起装着奶酪的碗碰一下,大口饮掉半碗奶酪,又笑着闲扯几句,当然也少不了对刘錡的祝贺。 待正式开吃,刘錡伸筷夹了一口鱼肉入嘴,同时有些感激地看向张浒。刘錡毕竟年纪小,虽然要当官了,但同火的人一时对他也没甚敬意,反而借着这个由头要让他多多出钱请客。高兴的事,刘錡也愿意请客;但问题在于,他没钱了,这段日子在碎叶城内早就花的七七八八,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钱去高档酒楼请客。这说法被同火的人认为是推脱之词,他辩解也无用。 好在这时张浒站了出来。他是火长,又是本火资历最老的人,说话别人也听,才帮刘錡解了围,最后来了这家小饭馆。 嗯,确实是一家小饭馆。这家饭馆位于城南一片居民区,这里生活的人都是没有家人在军中为兵为将的平头百姓,大家都靠卖苦力、当伙计、做小买卖维持生计,在繁华主街开店的一个都没有,是平贫民区。 既然是平民区,那自然也不会有高档的酒楼饭馆,大多数人都在家吃饭,少数在外吃饭的人也追求实惠,饭馆没多大利,也只做家常菜。 但这并不代表这家饭馆的菜不好吃。炸的黄澄澄刀鱼,色泽红润、肥而不腻的猪头肉,色泽光亮、不膻不腥的羊肉汤一道一道送上来,配着胡饼一起吃,同样十分美味,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还是张老大会挑地方。不论豪华大店,或者街边小店,张老大看上的店都即好吃又不太贵。”一边吃着,有人笑着说道。 “刘三,你要和我一样来过碎叶镇二十来次,还每次都找不同的店铺吃饭吃酒,也能挑到好地方。”张浒和这家店铺的主人家苏展及他婆娘正闲聊,闻言转过头笑着回应:“你们呐,都不愿到处逛,每次吃酒都在惯常的那几家店,除非熟人向你们介绍其他店铺才去吃,那样你们怎会知道几家酒肆饭馆。” “等回了嗢鹿州,我一定像张老大你一样到处寻摸饭好酒好的店家。”被叫做刘三的人语气坚定地说道。 “找地儿吃饭,弄得跟赌咒发誓似的。”另一人笑骂一句。 “而且你媳妇管的那样严,你有钱到处寻摸饭馆酒肆吗?”又有人挪揄道。 前一个人的笑骂他还不在意,但听了后来说话这人的调笑,他却顿时变得像是快要枯萎的大树一般,虽然还强撑着说啥“媳妇管钱不叫管得严,,管钱,,两公母的事,能叫管吗”之类的,但内里早已虚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德行,顿时哄笑起来,饭桌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錡跟着哄笑几声,侧头看向店外。现下是初秋时节,天气还挺热,街巷两旁坐着纳凉的老人摇着蒲扇;不时有下了班的人经过,还笑着与纳凉的老人打招呼,与碰到的熟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还有人调笑正在收早上拿出去晾晒的衣服被褥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姑娘都比较腼腆,至少也是装得腼腆,红着脸不怎么说话;小媳妇们却大多泼辣的很,人家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最后多半是出言调笑的男人在街坊邻居的哄笑声中狼狈窜进自己家门。 小孩子成群结队在巷子里玩闹,也看不懂在做啥子,只是见他们笑嘻嘻的;偶尔会撞到过路的大人惹来呵斥,但小孩子们也浑不在意,笑着跳走了。 这样看了半晌,刘錡忽然有些羡慕这些人。他们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却也不贫乏,充满着积极乐观向上;而且身为平民百姓,也不必担心在战场上丧命,日子过得平淡且幸福。 “怎么,想念家乡了?”这时张浒在他耳旁说道:“这也是我有时来这里吃饭吃酒的缘故。看到他们,就想起在嗢鹿州的婆娘和孩子。婆娘现在也在收衣服,与邻居闲聊吧;孩子也和这些小孩子似的玩闹呢吧。” “嗯。”刘錡随意答应一声,正要说话,忽然从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句话。“姐夫,我们来叨扰了。” “咦?这不是在长街上开酒肆的那家突厥人吗?”刘錡的一个同袍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不由得说道。 “对呀,就是那家姓舍利吐利的开酒肆的突厥人,他们这会儿怎出现在这里?”听到那人的话,其他人也都抬起头来。他们每个人都去那家酒肆吃过酒且不止一次,对店主一家十分熟悉,顿时惊讶的叫道。 “哈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巴特笑道:“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着了几位军士。” “巴特,你这时候不经营自家酒肆,来这里做甚?”张浒问道。 “今晚所有将领都下令禁止饮酒,依照往年的经验不会有几个客人,还不如关半天一夜,我们也休息休息。”巴特道。 “然后你就走了这么远路,找这么一家便宜实惠的饭馆吃饭?你平日里不知赚了多少,还专门找这样的小饭馆,也真够抠的。”刘三笑道。 “我可没这么抠啊。真要是吃顿好的,我家也不是没去过城中最好的酒楼。今晚我家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苏展是我姐夫,和他说话来的。”巴特笑道。 “你进门是喊了一声姐夫来着。我还以为你喊的是哪个客人呢,竟然是苏展?这么说,苏展的婆娘是你姐姐,也姓舍利吐利?”张浒惊讶地叫道。 “我姐姐不姓舍利吐利,姓啥?”巴特一脸看待白痴的表情看向张浒。 “你以前从未告诉过别人啊!”张浒道。 “我随便告诉别人这做啥?”巴特认为张浒更像白痴了。 “好吧。”张浒一拍脸,不再问白痴问题,甚至不再同他们说话,转过头继续吃饭;好嘛,他这一错眼的功夫,刚上的一盘酱肉已经只剩一半了,他再和巴特说会儿话一丝肉星都剩不下!得赶紧抢! 巴特也乐得他去抢肉吃,走过去和自己的姐姐、姐夫说话;迪马什对姑姑、姑父行礼后站在柜台旁,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大概又琢磨起了乐曲。 苏展夫妻一边和内弟、内媳妇说话,一边招呼客人。说了一会儿,苏展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内侄女没见呢,问道:“丹娘呢,今天没带着她过来?” “姑父,我在这儿呢。”他话音刚落,丹妮娅就拉着另一个比她略大的小姑娘跑进来,笑着同苏展说道:“刚到饭馆门前侄女见溱姐姐正玩的开心,就一块玩起来。” “那怎不接着玩?”苏展笑道。 “天都黑了,大家都回家了,还怎么玩?”丹妮娅笑着回应。 他们这边说着话,张浒一火人已经将新上的菜都吃完了。既然是在便宜实惠的小饭馆吃饭,刘錡也不能再抠了,要了八个肉菜六个素菜和两个汤,胡饼二十张,分量足足的。此时面对着空空的盘子,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消食。 刘錡正消食,侧头看到丹妮娅和另一个比她稍大些的小姑娘,问张浒道:“那是丹妮娅?她旁边小姑娘,是这家店铺主人的女儿?” “怎么,看上了。”张浒笑道:“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特别漂亮。你现在就看上了?” “去去去!”刘錡道。他就算再无耻混蛋不要脸,也不会现在就看上七八岁的小姑娘,他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张浒其实也是开玩笑。就算古代成婚早,最小也得十三四岁,十七八岁甚至年过二十成婚的也不少,喜欢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这个年代也被看做禽兽。“她就是苏展的小女儿,叫做娘,今年八岁,比丹妮娅大一岁。” 刘錡点点头,没再追问。张浒本还有其他有关娘的话说,但见他不问,顿时没了介绍兴趣,也只坐在椅子上消食。 众人又消了一会儿食,看看月色,觉得再不出发就没法在起更前回去了,站起来就要返回军营,刘錡去付账。苏展撇了内弟,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猛算,得出一个价钱告诉刘錡。 付完账,刘錡有些肉疼。玛德今儿这一顿把我彻底掏空了,在回到嗢鹿州、发头一个月的俸禄前,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了。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花钱了。” “不能怎样花钱?”忽然有人接口道。 “不能像这回在碎叶镇似的,每天都吃好吃的饮好酒,花的一钱不剩,甚至”刘錡下意识地回答,同时抬头看去;但当他看到和自己说话的人后,立刻住了口,而且像二元反射似的立正行礼道:“见过封判官!” 第17章 胜事空自知,人不寐 “封判官?”刘錡与封常清这时正站在大街上,不时有人经过。有一人听到刘錡的话,回过头对封常清说道:“老封,你做判官了?这官几品,大不大?” “不大,不大,”封常清笑着说道:“就是一个小官,州刺史的佐官而已。” “我说你也当不了大官。你长得又不好看,就算认识几个字也当不了。”那人不了解官制也没兴趣了解,闻言说道。 封常清听了也不生气,仍然笑呵呵地同他说话。那人还十分健谈,说了好一会儿才走。期间张浒过来叫刘錡一同走,刘錡不敢随便说话,只说让他们先回去。张浒看了一眼封常清,凭借自己在安西二十年的经验断定这是个官儿,而且绝不是小官,也不再说话,带着另外八人先走了。 “封判官,您怎会来这里吃饭?”等诸人都走了,刘錡觑着没人再经过,出言道。心里还想着:你为何会与这里的有些人非常熟悉? “快要起更了,你再不回去恐怕会受到重处。”封常清却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起身向军营走去。刘錡楞了一下,赶忙跟上。 边走,封常清边和他说起来。“你或许也知晓,我祖籍蒲州,少年时与外祖家一起被流放到安西,活到三十来岁才在夫蒙灵察麾下谋得一个职位。后来投奔高节度使,,一步步到了现下的官职。” “你不知晓的是,我当初就被流放到碎叶镇,从九岁起一直到获得差事前,这二十多年我一直生活在这片地方。”说着,封常清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做官后常年在龟兹镇,但每次我来碎叶,都会抽空来这边饮两碗酒,吃一顿饭,隐瞒现下的身份与当年的熟人谈笑。时至今日,我还熟悉这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条街巷,每一家酒肆。” “封判官,仆十分佩服。”听了封常清的话,刘錡不由得肃然起敬。一般功成名就的人都会隐藏自己未发迹前的生平,以让自己显得高大上。封常清却与旁人完全不同。这无关于本事,只有内心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以平常语气将自己贫寒时的事迹说出来。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打倒的。 封常清侧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的反应与旁人都不同。旁人或马上将我与史上出身贫寒的名臣相提并论,夸赞于我;或避而不谈。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暗含鄙视,对我出身的鄙视,也对我将过往说出来鄙视,哪怕地位比我低的人也不例外。” “可你却完全无鄙视之意,甚至真的十分敬佩。奇怪,奇怪,也不知是何人把你教导成这般的。” “天底下能有封判官这般芳兰竟体之人,又如何不能有仆这样的人。”刘錡见封常清毫无架子,大着胆子说道。 “哈哈。”听到他的话,封常清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好,你好。” 他原本只是回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吃顿饭,与原本的熟人闲聊几句;但在认出刘錡后又不时注意起他。在他看来,刘錡即将成为朝廷命官,但对原本的同袍仍毫无架子,十分亲近;再加上适才这番话,使得他认为刘錡为人品行不错。 想到这里,封常清又道:“刘錡,过些日子,有个差事要派给你。”他决定送给刘錡一个注定立功的差事。 “差事?是何差事?”刘錡问道。但随即想起了现代官府的种种保密条例,又马上道:“錡孟浪了,判官请恕罪。” “你倒也不必请罪,只因此事尚未最终定下,还不好同你说。不过你回到嗢鹿州后不久,就会知晓差事的内容了。”封常清道。 “是。”尽管心里万般好奇,刘錡也放弃了追问。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军营门前。离起更只有几分的时间了,嗢鹿州都督府司马站在门前等着惩处未按时返回的将士。他见刘錡二人走过来,正要出言训斥几句,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人竟然是封常清,忙低头行礼:“见过封判官。” “嗯。牛司马,你这般尽职尽责,不错。”封常清点点头。 “多谢封判官夸赞。”牛司马答应道。 封常清又和司马说了几句话,和刘錡告别,返回衙门;牛司马疑惑地看了刘錡几眼,但就在刘錡以为他要询问自己和封常清关系的时候,司马却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进去吧,不要睡晚了,就继续在门前巡视起来。 刘錡心里不解,但也只能对司马行了一礼,走进军营。 “齐亚德,当时你为什么不派出士兵,追击秦那斯坦国已经被吓破了胆、只会狼狈逃窜的溃军?”此时在怛罗斯城中,大食人的将领却仍未睡下。今天下午刚刚率领又一支军队抵达的大食将领赛义德本侯梅德对怛罗斯之战大食人的最高指挥官齐亚德本萨利赫说道。 “为什么要追击秦那斯坦的军队?”听到侯梅德的话,站在他面前的人反问道。这人当然就是齐亚德本萨利赫,大食帝国阿拔斯王朝呼罗珊总督阿布并波悉林手下的大将。 秦那斯坦请点击 在得知唐国要派兵攻打石国后,阿布并波悉林首先派萨利赫带兵前往怛罗斯抵抗唐军的进攻;过了几日他因担心唐国军队的战斗力出乎预料,又派出手下另一员大将侯梅德前来支援。 侯梅德得令后命骑兵先行,自己带领步兵以最快的速度行军,紧赶慢赶了十几日,遇到萨利赫派出的信使,得知已经击退唐军,杀死、俘虏唐军士兵两万多人,击溃数千人;杀死上万唐国附庸国的军队,击溃无数。 侯梅德当时非常高兴,差点下马跳一段舞蹈。他定了定神,又问萨利赫的后续安排。信使立刻告诉了他萨利赫下达了什么命令。 侯梅德敏锐地意识到:“萨利赫没有派兵追击秦那斯坦人?” “侯梅德将军,萨利赫将军没有派兵追击。”信使回答。 “他为什么不派兵追击?”侯梅德当时就愤怒地吼叫起来,对萨利赫的决定十分不满意。 他想立刻赶往怛罗斯,促使萨利赫改变决定;但由于他将骑兵大部已经派走,剩下的骑兵护卫不足以在刚刚爆发过大起义的地方保护他的安全,只能继续与步兵一道赶往怛罗斯,在今日下午抵达。 这时已经错过了追击唐军的机会,但侯梅德仍然在见到萨利赫后询问他当时为何不追击唐军。 萨利赫忙得很,哪有空闲回答他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避而不谈。但侯梅德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在将其他事情处理完后,不顾时间已经很晚了,萨利赫也已经脱掉铠甲准备休息,闯进萨利赫的屋子。萨利赫不太高兴,但仍只能同侯梅德解释起来。 “齐亚德,这有什么好疑问的?”侯梅德听到萨利赫的话,有些生气地说道:“难道秦那斯坦国不是敌人?难道对待敌人,不应该在不能将他们一举消灭的情况下,尽可能削弱他们?” “赛义德,你不要这么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萨利赫仍然不急不缓,他先穿上外衣,又喝了一杯牛奶,直到侯梅德快忍不住要发火才开口说话,但仍然慢条斯理的。 “赛义德,咱们大食国都有哪些敌人?” “敌人?”听到萨利赫的话,侯梅德想了想后回答:“最重要的敌人,是罗马帝国。这个国家现在的实力虽然不强,但距离两河流域太近了,必须重视。” “最危险的敌人,应该是倭马亚王朝的余孽阿卜杜勒拉赫曼。当初哈里发与总督几乎杀死了每一个倭马亚家族的成员,但却没能杀了他,还让他逃到伊比利亚半岛,又得到当地官员的拥护。他即使不公开宣称成为伪哈里发,也绝不会听从哈里发的命令。” 拉赫曼请点击 “在东方,值得重视的敌人就是秦那斯坦和吐蕃。秦那斯坦这个国家人口众多,远比哈里发统治下的人口多得多;而且军队战斗力也不弱,如果不是其核心统治区距离中亚太远,且核心统治区与中亚之间的土地太贫瘠,恐怕这个国家早就将整个中亚纳入统治了。秦那斯坦必须重视。” “吐蕃人的实力没有秦那斯坦国强,但他们有巨大的天然优势,那就是地理位置。吐蕃人生活在高原上,绝大多数生活在平原上的人都不能适应高原上的气候,别人难以进攻他们的本土,他们几乎可以将全部的力量都用在外面;而且这个国家距离中亚更近。所以也不能轻视。” “在东方还曾经有个强大的敌人,突厥。不过这个敌人已经被秦那斯坦国消灭,不需要再考虑了。” 第18章 胡人语(第二更!) “既然大食国在东方有秦那斯坦与吐蕃两个值得重视的敌人,那就不能严重削弱秦那斯坦国。秦那斯坦国距离中亚本来就远,如果对他们的打击太厉害,吐蕃人得利最大。咱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情。”萨利赫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消灭中亚秦那斯坦军队后,再沉重打击吐蕃人。”侯梅德自信地说道,完全不把唐国和吐蕃放在眼里。 “不行。”萨利赫脸色严肃地说道:“不可以。” “为什么?难道你害怕了,害怕打败仗?”听到萨利赫的话,侯梅德愣了一下,随即气势汹汹地问道。 “这么多年来,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害怕?”萨利赫反问。 “既然你不是害怕,那为什么说不可以?”侯梅德又问道,不过气势低了不少。 “当然是为咱们着想。”萨利赫道:“赛义德,呼罗珊总督区的军队确实十分强大,但秦那斯坦人与吐蕃人也不弱,虽然肯定能够打败他们,但我军也会有损失。而咱们是要尽可能避免损失的。” “你是说?”萨利赫着重强调了咱们这两个字,虽然侯梅德对打仗之外的事并不敏感也不关心,也察觉到他话里有话。 “你刚才说的那些敌人,都是大食国的大敌,但不是呼罗珊的大敌。呼罗珊最大的敌人,在库法。”萨利赫说道:“现在的大食国,是大食人的教士与咱们呼罗珊人的武力联手建立起来的。这其中,教士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武力,没有咱们呼罗珊人的武力,根本不可能打败麦尔旺二世,建立新的国家。” “但是阿布阿拔斯成为哈里发之后,却不愿意武力继续被呼罗珊人掌控,想要削弱咱们。如果呼罗珊的军队有损失,甚至打了败仗,就会让他得到削弱咱们的借口。” “即使咱们一直打胜仗也不行,秦那斯坦人有句俗话,狡猾的兔子死光后,狗会被吃掉,能飞的鸟都死了,弓箭会被藏起来。如果秦那斯坦和吐蕃人都被赶出中亚,咱们又有什么借口继续在呼罗珊维持强大的军队、而不是调到西方对付其他敌人呢?所以不能对秦那斯坦人和吐蕃人赶尽杀绝。” 阿布阿拔斯同阿布并波悉林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与呼罗珊军团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倭马亚王朝末期国家混乱,哈希姆派趁机崛起。哈希姆派当时的伊玛目叫做易卜拉欣阿拔斯,是阿布阿拔斯与哲尔法尔阿拔斯的哥哥,阿布并波悉林是他手下的大将。但易卜拉欣只负责政治和宗教方面的事情,哈希姆派的军队几乎就是阿布并波悉林一手组建的。 如果易卜拉欣一直活着,这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作为名正言顺的哈希姆派第二代伊玛目,能够压服军方;但就在胜利前夕,易卜拉欣被倭马亚王朝抓住,很快死在狱中。 虽然之后经过一系列政治斗争,阿布阿拔斯成为最高领袖,后来又成为哈里发,但他没有易卜拉欣的威望,指使不动呼罗珊军团,阿布并波悉林等人在他眼中也有功高震主的意味。所以阿布阿拔斯想要削弱阿布并波悉林的势力,削弱呼罗珊军团;阿布并波悉林等人对此也心知肚明,可也不愿反叛。于是酿成了现在的微妙关系。 “你,这,”听到萨利赫的这番话,侯梅德一时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又向四周看去,确定屋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后才问道:“这是总督的想法?” “不,这是我的想法。”萨利赫叹了口气,又道:“如果这是总督的想法就好了。” “早在进入两河流域之前,我就劝说总督不要拥戴阿布阿拔斯当哈里发,或者完全剥夺哈里发的权力,甚至可以与阿布萨拉麦联手;但是总督不听我的话,执意拥戴阿布阿拔斯。” “阿布阿拔斯刚继位的时候,我也抱着万一的期望,他会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他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想要除掉在对抗麦尔旺二世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的功臣,头一个目标就是阿布萨拉麦。等到阿布阿拔斯杀死阿布萨拉麦后,一定会对总督,对咱们呼罗珊总督区,对咱们这些手里握有强大军队的人动手的!”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侯梅德马上追问道。至于要不要追击唐军这件事,已经被他丢到脑后了。 “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办法。”萨利赫吐了一口气,有些颓废地说道:“已经拥立了哈里发,难道还能废除?那样哈里发的神圣性就荡然无存了,国家也会陷入分裂。现在能做的只有自保。”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侯梅德又问道。 “办法,”萨利赫又想了想,说道:“如果硬要说,还是有的,那就是暗杀掉阿布阿拔斯,再立一个阿拔斯家族的人做哈里发,但是剥夺哈里发的权力。最好立一个小孩,那样剥夺哈里发的权力更加名正言顺。” “但是暗杀阿布阿拔斯太难了,他毕竟是哈里发,首都又不在呼罗珊;而且总督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这和没说一样。”侯梅德道。他虽然并不能像萨利赫一样敏锐地注意到库法与呼罗珊之间的关系微妙,但十分了解老上司优柔寡断的性格:风险这么大的计策,不逼到绝境,是下不了决心采纳的。 “总比你什么都想不到强。”萨利赫没好气的回应一句。 侯梅德又白了他一眼,低头沉思起来,似乎在想解决办法;但他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唉声叹气。他忽然又想起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问道:“差点儿忘了,虽然不追击秦那斯坦人,但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做,也得有人返回撒马尔罕向总督汇报这一战的详细经过。是你留在这里善后,还是我?” “你留在怛罗斯吧,你的口才没我好,总督听你汇报恐怕听不明白,还是我去向总督汇报;而且此战是我指挥的,更了解细节。”萨利赫也将思绪重新放回这一战,想了想说道。 “报功的事情又是你去做,留我擦屁股。”侯梅德嘟囔一句。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在意。他们虽然今年都不到四十岁,但已经一起共事二十年了,互相之间非常熟悉,知道萨利赫并不是为了抢功选择回去汇报。 “那你明天就出发吧,这一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毕竟是与东方强国秦那斯坦的战争,总督也非常重视,尽早汇报更好。” 侯梅德继续说道:“我留在怛罗斯,奖励立功的士兵,惩罚胆怯的士兵,对塔什干石国的君主那俱车鼻施也要进行奖赏。”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继续拉拢秦那斯坦人控制下的突厥人、吐火罗人和萨喀人?”之前他的想法是将唐国从中亚赶走,所以认为应当积极拉拢唐国控制下的非唐人部族;但现在他知道了不能将唐国赶走,是否要继续拉拢就要仔细考虑了,毕竟拉拢也是要花钱的。 “我去向总督请示。不过总督多半会说继续拉拢,你先拉拢着吧。”萨利赫想了想,说道。 顿了顿,他又说:“中亚可不是只有秦那斯坦人、突厥人、吐火罗人、萨喀人四个民族,你别弄混了。” “我管他有几个民族!不管他什么葛逻禄、回纥、突骑施,只要是说突厥语的,就是突厥人;什么龟兹、焉耆、楼兰、车师、姑墨,只要说吐火罗语的就是吐火罗人;什么塞人、粟特、柘羯,只要说东波斯语的就是萨喀人;说秦那语的就是秦那斯坦人。” 侯梅德不屑地说道。突厥人早就被打垮,没什么实力了,其他民族更是弱鸡,他才不会为弱鸡民族多费心思,仔细分别。 “你呀。”面对他的态度,萨利赫也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 他们又商量了一会儿,侯梅德注意到桌子上点燃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拍了脑袋一下,说道:“看我,都已经很晚了,咱们商量的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没必要深夜还商量。我先回去睡了,你也睡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我早就想睡了,是你拉着我说话,还追进我的卧室。你走后我脱了衣服马上就能睡觉。”萨利赫说道。 侯梅德笑骂着回应一句,站起来离开了这里。萨利赫叫仆人进来服侍他脱衣睡觉。 第19章 涕泪满衣裳 对于数百里之外的大食人在琢磨何事,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上下人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即使高仙芝等人知道了大食人的想法,也不会影响他们撤兵。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除碎叶镇之外的各镇、各都督府、各州的带兵官员就将所部将士叫醒,让他们收拾行囊,待天亮后启程。 从东门离开碎叶城后,嗢鹿州都督府等几个都督府的军队就与大部分开,向东北而行。以天山为界,安西大都护府分为东南与西北两部分,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个军镇和许多州、都督府都在天山东南;碎叶镇和嗢鹿州等地在天山西北,碎叶镇靠西,嗢鹿州靠东。 但碎叶镇虽然与嗢鹿州都在天山西北,可距离并不近,足有上千里之遥。现下屁股后面也没有敌军追着,军队行进的速度不快,每日只走三十里上下,有时还走不到三十里,这一千里路足足走了四十天,出发时才是初秋,到嗢鹿州已是深秋了。 “幸亏赶回来了,再回不来就得挨冻了。安西的秋天白天黑夜和两个季节似的,白天热死,晚上冻死。”远远望见嗢鹿州城墙,张浒松了口气,又道:“刘錡,回了嗢鹿州,就能”可话没说完,他就住了口。 “张老大,你傻了,刘錡现下已经是官儿了,每日给别驾打下手,抄写书,不在咱们火了。”刘三笑道。 从碎叶镇启程后的第二日,别驾就将刘錡叫去,认真考察了他一番。刘錡的采不好、也没看过多少典籍让张诚有些失望,但他发现刘錡说话、办事很有条理后又十分惊喜。这个年代就算是读书人,没办过几年差事的人中不讲逻辑的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说没几个讲逻辑的,能像刘錡这样没办过差就很有逻辑的人万中无一。 他大喜之下马上让刘錡在自己身边办差;恰巧负责拟写书的录事在怛罗斯战死了,刘錡就替代了死去录事的差事。 “是啊,刘錡已经不在咱们火了。”张浒有些惆怅地说道。刘錡做了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好事,对他家也有好处,但他还是因为之前一年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晚辈消失而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他马上摆脱了这股情绪,笑道:“我给忘了。你们也别说我,刘錡刚去别驾身边那两日,你们不是也不习惯?” “我们主要是因为晚上睡觉帐篷又宽敞了不习惯,怕晚上翻身滚地上去。”另一人笑道:“张老大,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没有了一个能随意教还不用担心教错了的小辈不习惯吧。” “小心我抽你!”张浒作势道。 “张老大打人啦!”刘三叫道,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 再谈笑几句,休息时间就结束了,大家爬起来继续赶往嗢鹿州。又走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抵达嗢鹿州西城门。 在城门口,别驾认真数了一遍人数,确保没有一人掉队。好在嗢鹿州此战总共派出小两千人参战,战后只剩下几百人,排成队列数起来也容易,张诚很快数完,见无人掉队,又同大家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解散!” “是!”众人应了一声,随即面带欣喜向自己家奔去。他们当然高兴,活着回来能不高兴嘛;而且马上就能见到亲人,双重加持之下自然是满面欣喜。 有少数几人面带羡慕之色看着旁人,但最后却只能转身向军营走去。他们都是最近几年从中原征调来的府兵,在嗢鹿州还未安家又没有熟悉的同乡,除了军营无处可去。不过因自开元年间以来从中原征调的府兵越来越少,即使汉人士兵也大多是从定居在安西的汉人中征召而来,这样的人很少。 张浒没有向自家奔去。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虽然身体还结实,但也与年轻人不能比;何况在他看来既然都已经到了嗢鹿州也不急于这一时,慢悠悠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张浒来到自家门口。他婆娘早就带着三个孩子在门口等着了,见他走过来立刻迎上去,扑到他身上哭骂道:“你终于回来了!你个贼汉子,这一仗这样惊险,打完了也不知道先托人向家里送封信!” “耶耶!”他的三个孩子也扑上来哭道。 “你知道我们在刚知道大军死伤极多,好多火整火死光时有多担惊受怕吗!当时我就差点儿晕过去,之后几天一直等着你的书信,没见到书信还以为你也死在甚底怛罗斯了。那几天我是天天哭,天佑,天保,还有杏儿也都哭,眼睛都快哭坏了。” 张浒的婆娘继续说道:“后来才有认识你的信使说你没死,还活蹦乱跳的,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张浒也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又招来一堆哭骂,待她话说的差不多了才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别哭了,你也知道哭对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又哭了那么多,今天高兴的日子,就别哭了。” “还不是赖你!要不是你不派人送信,前些日子那会哭的那么多!”不说还好,一说他婆娘又大声喊道。 “好好好,都赖我。”张浒忙道,同时心里也暗自埋怨自己。只记着给老家的父母兄弟写信,把婆娘孩子给忘了。以后一定得记得。 又哭骂一会儿,张浒的婆娘才止住,拉着自家良人走进院子,把大门关上。他的三个孩子这时也止住了哭声,再次上前行礼道:“耶耶。” “哎。”张浒答应一声,看着他们三个哭红了的双眼,温言道:“以后不能再这么哭了,非得把眼哭瞎了不可。你们也不愿意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眼吧。” “知道了。”三个孩子答应道。 张浒又和婆娘孩子说了几句话,问道:“咱们家有做好的饭没有?上午走了那老远的路,肚子饿了。” “有,有。”他婆娘忙道:“就知道你一回来肯定找吃的,一早上就烙好了几张炊饼,等着你呢。我去给你拿。” “我自己去拿。”张浒道。说着就要向厨房走去。 可这时他婆娘又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刘錡?他没和你一起回来?他是怎么了?难道是死在怛罗斯了,还是残疾了?” “哎呀,他不是你关系极近的老乡的儿子?他要是死了残了,你怎么和你老乡交代?总不能不告诉他家人吧?” “没有,没有,”张浒说了这四个字,正要细说,忽然听从门外传来笑声:“多谢婶子记挂着,錡没事,既没死也没残。” 第20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 “刘錡你来了!”张浒高兴地打开院门,将刘錡迎进来,问道:“你怎这时就来了?” “别驾带我见过都督,都督忙得很也没空闲和我多说几句话,我自然就回来了。”刘錡笑着回答,又对张浒的婆娘说道:“见过婶子。” “嗯,好,好。”张浒的婆娘磕磕巴巴地说道。她适才那几句话好像咒刘錡似的,还被正主听到了,感觉有些尴尬。为了避免尴尬,她也没听清刘錡到底在说甚底就赶忙道:“刘錡,你和你叔一样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也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几张胡饼。”说着就要去厨房。 “婶子不忙。”刘錡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这里装的是都督赏给我的点心,从中原来的,据说是西都长安有名的点心师傅做的,我尝了一块,挺好吃。现下还没到饭点,先用这个垫垫。”他又笑着对三个孩子说道:“你们也尝尝。” “噢,有好吃的点心吃喽!”张浒年仅七岁的小儿子张天佐顿时高兴地欢呼起来。 “还不快谢谢你刘世兄。”张浒笑着说道。 “谢谢刘大兄。”听到父亲的话,天佐答谢一声,伸手向刘錡要点心。刘錡打开盒子给了他一块,天佐接过来立刻尝了一口,高兴地叫着跑回屋去了。 刘錡和众人走进门厅,待张浒坐下后也坐到交床上,双腿垂地,又笑道:“张叔,适才在都督府里一直都是跪坐,腿都坐麻了,在世叔这里就放肆了。”此时虽然有了类似于后世椅子、马扎的坐具,但正式场合仍然是跪坐在低矮的器具上。 “随便坐,随便坐。”张浒笑着回应:“自己家里,想怎么坐怎么坐。” 刘錡笑笑,又拿给张浒的女儿张杏与长子张天佑各一块点心。张天佑已经十二岁了,比他弟弟懂事得多;又平素羡慕读书人,此时模仿着读书人的样子感谢道:“多谢世兄。”见大哥这样做,杏儿也赶忙效仿:“多谢世兄。” “哈哈。”刘錡笑了两声,又递给他们一人一块点心,让他们去一边吃点心。他随后将剩下的连带盒子放在张浒面前,对张浒和他婆娘道:“世叔,婶子,你们也尝尝,别只让孩子吃。” “那我们也尝尝高级货。”张浒拿起一块点心吃下肚子,说道:“嗯,果然是高级货,好吃,真是好吃。”又对婆娘说道:“天巧,你也吃。” “好吃,好吃。”他婆娘汉名叫做石天巧,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也连声说道。将点心咽下去后,她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刘錡,你这是发达了,能被都督接见,还能得到这么好的点心?” 适才她在院门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抓住机会;这会儿有了机会,立刻问了出来。 “刘錡可是发达了!”张浒兴奋地抢着说道:“他因识字,在碎叶镇休整的时候先是被节度使的幕僚岑参书记看中,要帮他脱了军籍;后来因都督有令没脱成,但别驾听说刘錡识字,又让他做功曹参军事佐史;再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又成了参军事。从碎叶镇返回的路上他一直给别驾办差,坐在大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浇不着的。” “参军事?”石天巧立刻双眼瞪得浑圆,看向刘錡。她对嗢鹿州都督府的官职很了解,参军事是从八品上,在高仙芝这等人看来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随意就赏赐了;但在普通士兵和百姓看来,这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官了。 整个嗢鹿州都督府朝廷经制官员一百多号,有品级的只有十九个,其他都是不入流的官,更别提吏员;从八品上的参军事已经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别看大唐有狄仁杰这个从吏员当到宰辅的人就以为升官容易,多少人熬一辈子,能从吏员升到从九品下的官都谢天谢地。所以张浒婆娘得知刘錡出发前还是个小兵,回来后已经成了参军事的时候,怎能不惊讶? “回头给天佑和天佐也请个教书先生,让他们读书;杏儿也要读书。”张浒说道。 张浒的话将他婆娘从惊讶中拉了回来。“让他们读书作甚?”她下意识说道。 “你傻啊,”张浒道:“将来让天佑、天佐也进官府啊。有刘錡在,给他们安排个小吏还不容易?不比当大头兵强?” “哦,哦。”石天巧答应道。其实刚才那话才出口,她也已经想明白了。听到张浒的话,她偷偷瞧了一眼刘錡,见刘錡没出言反对反而对她笑了笑,放下心来。她又对张浒道:“那让杏儿读书有啥用?” “将来嫁给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啊。”张浒道:“大户人家子弟都是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姑娘可嫁不过去。而且大户人家有那么多账要记,不读书也不行。将来等杏儿长大了,让刘錡给她找门好亲事。” 又不是刘錡的亲妹妹,大户人家岂会愿意。石天巧想着。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 张浒继续和刘錡闲聊,很快就到了午时。张浒知道刘錡有吃午饭的习惯,吩咐婆娘去做饭。因今天是高兴的日子,石天巧把自家养的鸡杀了,炖了一锅鸡汤,又做了几道凉菜端上来,让张浒与刘錡边吃边聊。 “世叔,有件事差点儿忘了。”刘錡忽然说道:“侄儿先在这里恭贺世叔:世叔要升队正了。” “啥,我要升队正了?”张浒惊喜地反问道。 “适才别驾带着我去拜见都督,拜见过后一时没让我下去,我就听见都督与别驾说咱们嗢鹿州原本只拥兵四五千人,这次战死了一千多,超过三成,须得立刻补充。因死的军官也不少,许多人都能升上一级。张叔你打仗的经验丰富,一定能升为队正。” “这可好。”张浒笑道:“能升官真是好事。”他不由得唱了几句,又说道:“我去取酒来,咱们好好喝一顿。” “不成,张叔,不成。”刘錡赶忙说道:“下午我还得去衙门,都督还会安排我差事,可不能喝酒。” “这确实不能喝。”张浒有些遗憾,但又振奋起来,问道:“除了要升很多人的官,你还听到了甚底?” “这个,”刘錡有些为难。这段日子他经手的书不少,知道的事也多,但一来这些都是机密不能说,而且告诉张浒对他来说除了增加吹逼的谈资也没别的用处;可啥事都和张浒说似乎也不好。 正为难间,他想起一件事,说道:“我还听到都督与别驾说,这次怛罗斯之战,是因为葛逻禄人先逃跑导致阵势崩溃才败的,所以节度使必定派人出使葛逻禄,斥责、处罚他们。” “该!就该干死这帮狗娘养的!”听到要处罚怛罗斯之战失败的罪魁祸首之一,张浒马上说道:“要不是他们,还不至于战死这么多人!” “张叔放心,节度使不会轻放过他们的。”刘錡道。高仙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导致自己去职的罪魁祸首。 “该!”张浒又叫道。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又道:“因咱们嗢鹿州离葛逻禄人的地方最近,往年都护府派人出使葛逻禄咱们嗢鹿州都会派一人做副使。也不知今年会派谁?” “哎,派谁都一样。”刘錡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和他没关系。 第21章 但去莫复问 “别驾,你说甚?我来做副使?”刘錡怎么也没想到,出使葛逻禄的副使差事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 此时他回到嗢鹿州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刘錡一直在别驾麾下草拟书、帮助招募将士。不带任何前缀的参军事类似于后世的参谋,负责给主官出主意,战前搜集情报,制定作战计划。但现在嗢鹿州没仗要打,搜集情报的差事又被另一个资历深的参谋完全揽走,张诚就暂时让他干起了这两个差事。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刘錡还挺乐意的。毕竟看小说的时候,谁都把自己代入主角,想象着自己像主角一样人生经历跌宕起伏,最后功成名就;但轮到自己真实的生活,谁都愿意安安稳稳的,有大富大贵的机会当然好,没有的话混个小康生活也不错。刘錡就很满意自己的小康生活。 但他的平静生活在今天被打破了。“让你去你就去,多说甚。何况这是都护府的命令,我也不知晓缘故。”张诚没好气地说道。他对这个命令也不满意。 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张诚发现刘錡好像还有管账的天赋,打算派他去给仓曹参军事打下手,看看他是不是真能把账管好。仓曹参军事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该退休了,正好让刘錡接手。可来自都护府的这个命令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如何能满意? 但不管如何,这是上头来的命令,张诚也不敢违背。“过两三日,去葛逻禄的正使就要到嗢鹿州了。你先把手头的差事交接一下。哎,除你以外也没有合适的人替我草拟公,我先自己写着吧。”张诚说道。 “是。”刘錡答应一声。张诚又吩咐几句话,让他退下了。 之后两日,刘錡一边和同僚交接差事,将还没写完的公写完,又告诉了张浒自己要出使葛逻禄。张浒倒是挺高兴,同他说道:“你到了那儿要狠狠训斥他们的叶护,勒索他们的钱财,索要奴隶。敢在打仗时逃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刘錡心想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但也答应着。 时候很快到了第三日。张诚知晓出使葛逻禄之人会在今日上午抵达嗢鹿州,但他并没有来迎接的意思。又不是朝廷派出的使者,安西大都护府的使者而已,也不会是多大官,不值得自己亲自迎接,有刘錡到城门口等候足以。 刘錡辰时正来到东城门开始等待,同时心里也在琢磨会是谁来做正使,这人的品行会怎样,好不好相处等等。这样想着,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他忽然听把守城门的士卒喊有大批人马从东面赶来,心想应当是正使来了,忙走到城门口;但亲眼见到这大批人马后又有些疑惑:怎这么多人?出使葛逻禄,用得着这么多人护卫吗?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他只见最前面的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常字,一名护卫率先奔到城门处,对刘錡说道:“常判官巡视嗢鹿州,还不快去将都督、别驾叫来迎接?” “你快去都督府告诉都督、别驾,说常判官来了嗢鹿州,快去!”刘錡马上侧头对士卒吩咐,然后立刻迎上去,对封常清行礼道:“参军事刘錡,见过封判官。” “不必多礼。”封常清下马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果然是你。都护府下的命令就是让你做副使,朱艮、张诚定会让你来迎接。” “是您安排属下做副使?”刘錡忽然想起在离开碎叶镇前夜封常清和他说过些日子有个差事要派给你,指的就是这个差事? “高节度使也不在意一个副使的人选,我就随手安排了。”封常清笑道:“你可愿意这个差事?” “愿意,愿意。”刘錡赶忙说道。虽然打破了平静生活,但这能增加他的资历,对他以后的仕途发展是有好处的,刘錡当时不愿,后来想明白了自然就愿意了。 封常清点点头,又和他随意聊了几句;都督朱艮和别驾张诚很快赶来,与封常清互相见过礼后,朱艮笑道:“常清,怎不提前派人告诉我们你要来嗢鹿州巡视?”他和封常清十分熟悉,地位也差不多,就直呼名字。 “只是惯常的巡视,高节度使担心给后任留下麻烦所以派我与刘判官在各处巡视一番,没甚地事,派人提前告知你们还显得我小题大做。”封常清笑道。朱艮和张诚也笑起来。 说笑几句,封常清命这次与他一起来嗢鹿州的官员上前见礼。打头一个就是岑参,他在越过刘錡的时候还向他眨了几下眼,之后才同朱艮、张诚见礼。其余官员依次上前。 等到最后一人上前,刚要见礼,封常清笑道:“朱都督,张别驾,此人就是此次出使葛逻禄的正使段秀实,陇州汧阳人,在怛罗斯之战中立下功劳,得到节度使的赏识,任命为斥候府果毅。因正好顺路,所以一起来了嗢鹿州。” “段果毅。”待段秀实见礼毕,朱艮上下打量他几眼。封常清不会随便介绍一个人,必定是高仙芝或他举荐的下任节度使王正见,或封常清本人十分欣赏这人。 但他这几眼也没看出段秀实有何优异之处,又因他此时才是斥候府果毅,也就不再注意他,微微点头回礼后请封常清一行人去都督府,他要设宴招待。封常清自然不会推绝。 宴席当然是宾主尽欢,整个嗢鹿州有品级的官员都来陪客,刘錡也混了顿好饭。 下午他寻空拜见岑参,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又询问起高仙芝对他们此次出使葛逻禄的态度,要达到何目的。 岑参却只是高深莫测,同他说道:“你跟着段秀实去就是了,也不需你做甚事。”刘錡追问他也只是以这句话答复。 刘錡不解,但岑参不说他也没法子,只能回去休息。第二日一早,他又带着几个护卫,与段秀实一道赶去葛逻禄。 第22章 交代! “段果毅,前面就是葛逻禄人的牧场了。”刘錡同段秀实说道。 “前面就是了?”段秀实问道。 “依照今年年初出使过葛逻禄部的人说,这里就有葛逻禄人放牧了。”刘錡回答。 “嗯。”段秀实点点头,忽然又道:“这里可不是葛逻禄人的牧场。早在显庆二年,高宗皇帝就在这里设置洁山都督府,以当时在这里的突骑施阿利施部首领为都督,统辖阿利施部及其他部族。” “虽后来突骑施人不再服从朝廷旨意,使得我大唐与突骑施人开战,突骑施人战败后远走碎叶水上游,将这片土地让给了葛逻禄人,但洁山都督府从未撤销,葛逻禄人应是洁山都督府下辖子民,这片土地是洁山都督府的土地,如何成了葛逻禄人的?” 嗯?听到段秀实的话,刘錡心下奇怪。洁山都督府位于伊丽河下游靠近播夷海一带,在初设立的时候就是羁縻都督府,大唐从未实控过,只是名义上属于大唐而已,他这个时候义正言辞的对我与护卫们说这番话作甚? 他又扫视了护卫们一圈,许多人并不在意段秀实到底说了甚话,少数认真听了的和刘錡一样,对段秀实为何对自己人说这番话感到疑惑。 段秀实自己也注意到了,但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下令众人下马休息,也没说休息多久。大家带着疑惑开始休息。 过了一会儿,从西北面有一个小部族赶着牛羊过来。这个小部族刚注意到有人时还有些紧张,但看清大唐的旗帜后就放下心来。大唐要是来打葛逻禄,不会只有这么点人;这么一支队伍一定是出使团队,不需要担心。 可就在此时,段秀实却下令所有人上马。待众人在马背上坐稳了,段秀实拔出腰间的佩剑,高声叫道:“将士们,冲垮这些葛逻禄人!” “啥?”刘錡一时没忍住,叫出声来。咱们不是出使的使臣么,怎么要打起来了? 但其他人可不像刘錡这样反应。段秀实所选的三十五名将士均是征战无数的老兵,论体力已经不如年轻人,但经验远远胜过;刘錡带来的五人也不是新兵。他们听到段秀实的命令后齐声呼和,随即就与段秀实一起冲了上去。刘錡回过神来,赶忙跟上。 这个小部族对此毫无准备。他们还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地驱赶牛羊呢,忽然感觉大地开始震动,向东看去,就见到唐军气势汹汹的向他们冲来! 葛逻禄人顿时惊慌起来,丢下许多牛羊,四散奔逃。段秀实下令留下十人收拢牛羊,其余人分为两部,一部跟随他一部跟随刘錡,追击葛逻禄人。刘錡虽然满心疑惑,但手上也毫不含糊,带着十来个人就追了上去。 他追出十多里,斩杀了二十多个落在后面的葛逻禄人,见天色转暗才掉头返回,赶在天黑前回到出发之地。这时段秀实也回来了,互相交流了战果后,下令先前收拢牛羊的将士宰牛宰羊,其余将士安营扎寨。 怪到从嗢鹿州出发的时候你说不必带太多干粮,到了葛逻禄自有吃食。但这可以花钱买嘛,没必要杀人劫货。刘錡解开了一个疑惑,但更大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开。他一边吃着羊腿一边思索,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第二日一早又杀了两只羊做早饭,段秀实下令将其余所有羊都放了,只赶着几头牛继续向葛逻禄人叶护所在的部族而去。这一日伴晚他们又遇到葛逻禄人,段秀实再次下令杀人劫货,只是因时间有些晚了并未下令追击,砍杀了几个没能逃走的葛逻禄人便罢。 之后几日,每天早上放羊留牛,驱牛赶路。若是这一日没遇到葛逻禄人,就宰杀留下的牛;若是遇到了,就伺机斩杀他们抢夺牛羊。 与此同时,他也加快了行进速度,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后来都快赶上急行军了。好在这些日子他们也抢了些马,给每人配了双马,交替骑行还撑得住。 又过了几日,他们逼近了葛逻禄人叶护所在的部族放牧之地。这里水草丰美,人也较多。段秀实改变了前些日子的做法,不再杀人劫货,也放缓了行进速度,但公开亮出自己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使者的身份,要求所遇部族为使臣团队提供牛羊,稍有不从就大肆打骂,有一次还下令将一个小头领抓住扒光衣服殴打一顿。 葛逻禄各部当然极为愤怒,但他们也不敢私自对大唐使者如何,只能一边派人飞报叶护,一边忍气吞声供应段秀实要的东西,还约束普通部众不要擅自对大唐使者不利。 刘錡对段秀实的操作更看不明白了。在抵达洁山都督府前我与段秀实交谈,发现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也从不凌虐下属,怎到了洁山都督府就变得这般暴虐?难道他有亲人被葛逻禄人杀死了?但若是这样,高节度使不会以他为出使葛逻禄的正使。 但不论刘錡是否明白段秀实这样做的缘故,时间都在飞速流逝。很快,他们抵达了叶护所在的部族。 抵达叶护所在部族的时间是当天伴晚,时任葛逻禄人叶护的顿毘伽派出他的亲小舅子迎接大唐使者,为他们准备了十分奢华的帐篷,又安排了美味珍馐、舞蹈女乐。小舅子伊纳勒还说道:“上国使者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嗯,无所不从?”听到这句话,段秀实斜觑了他一眼,问道:“真的无所不从?” “是,上国使者吩咐,无所不从。”小舅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但仍硬着头皮说道。 “好。”段秀实笑道:“我看你身后迎接我的这一队壮士不错,不如转交给我,我回去后送给节度使。” “啊,这,”伊纳勒额头冒汗,说道:“禀告上国使者,这些壮士是我葛逻禄叶护的亲卫,非我所能做主。” “你适才不是说但有吩咐无所不从?怎此时又变卦了?” “非我不从,只是这非我能做主。” “这样又怎能说但有吩咐无所不从?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将这队人留下看守帐篷,明日我亲自向叶护讨要!”段秀实道。 “这”伊纳勒仍然不敢做这样的主,但叶护顿毘伽吩咐他不要违逆大唐使者的话,他左右为难,思虑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但他在段秀实像驱赶苍蝇似的让他走后,赶忙去见顿毘伽禀报。 若是这一幕被刘錡看到,他一定会忍不住再次询问段秀实这样做的缘故。但刘錡今天白天似乎吃坏了肚子,上了好几次厕所,抵达这里后立刻进帐篷休养去了,没见到这一幕。 第二日一早,段秀实与刘錡穿戴整齐,前去拜见顿毘伽。他们来到顿毘伽的大帐,见礼完毕后落座。 坐下后,刘錡扫视了大帐一圈。顿毘伽居于上座,他与段秀实坐在顿毘伽的左手边,对面坐着几个葛逻禄壮汉,应当是顿毘伽麾下的大将或大部族首领。此时这几人都双眼充满愤恨地盯着他与段秀实,有人甚至带着杀意,这些杀意与愤恨几乎就要凝结成刀将他们两个砍成肉泥。刘錡不由得避开他们的眼神。 看来我们在进入洁山都督府后杀人劫货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里,不然近日没有其他仇恨,他们不会这样看向我们。刘錡想着。 段秀实却仍然谈笑自若,他笑道:“吾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公,命我二人首先转达对叶护的问候。” “多谢。也请你们转达我对高公的问候。”顿毘伽倒是表情如常,听到段秀实的话还微微露出笑意,出言道。 右手边坐着的几个葛逻禄壮汉的表情却变得不屑起来。有人嘀咕道:“想凭这几句话就赖掉杀死我许多儿郎、抢走许多牛羊的账?打错了主意。” 顿毘伽和段秀实都听到了这句话,但二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继续寒暄。刘錡不解,但此时他也没法同段秀实私底下说话,只是心中的疑虑又加重了一层。 段秀实与顿毘伽寒暄了好一会儿,不停说话,二人的表情也没有丝毫不耐。但右边的几个壮汉却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怎地还不说正事?只是浪费时间。我还不如回去睡觉。”虽是轻声耳语,但众人看这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顿毘伽顿了一下,表情微不可查的发生变化,出言对段秀实道:“不知高公派段使、刘使前来,还有何事?” 听到这句话,刘錡感觉段秀实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见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厉声说道:“吾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公还有一事要我来与叶护说:葛逻禄将士在怛罗斯之战中不听军令、擅自逃走,高公愤怒之极,让叶护给他、给大唐一个交代!” 第23章 旌旗初下玉关东 段秀实这话一出口,帐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右手边的一人勃然大怒,叫道:“因你唐国将领胡乱指挥,使得我葛逻禄之兵损失惨重,你竟然还有脸叫我们给你交代!” “大食人以有备算无备,又人多势众,战事失利岂是指挥之过?大军共同作战,自然要由一人掌总指挥,分派作战时也不可能完全一碗水端平,岂能因为遭受了些损失就擅自撤退!”段秀实立刻回应。 右手边的几人顿时都愤怒了,站起来大声连吵再骂;段秀实丝毫不怵,也站起来怒骂;刘錡身为副使总不能坐视段秀实一人对战多人,心一横也站起来与葛逻禄人对骂。 对骂一阵,葛逻禄人口渴了纷纷喝水,趁着这个间隙段秀实转头对顿毘伽说道:“叶护,怛罗斯之战葛逻禄将士不听号令擅自撤走,叶护到底做何想?若是认为无错,那我等立刻离开,返回龟兹镇向高公禀告;若是认为不应该,就请给个交代!” 听到这话,葛逻禄大将又要喝骂,但顿毘伽拦住了他们,眯起眼睛对段秀实说道:“此战我葛逻禄人率先撤退确实不该,但你等使者前来此地途中擅自杀死我葛逻禄子民、抢夺财货,还侮辱首领,你们又当如何交代?” “笑话!”段秀实冷笑道:“洁山都督府乃是我大唐之土,你们不经允许擅自窃据,安西大都护府不追究你们已是宽宏大量,还敢要我们交代!” 顿毘伽再次扫视段秀实,又看了一眼刘錡,忽然说道:“此事待我与下属商议一番,再行答复。” 嗯?刘錡再次疑惑不解:顿毘伽怎地服软了?在刘錡看来,刚才双方只是毫无用处的对骂和互相推卸责任而已,顿毘伽怎么忽然就退了一步? 段秀实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处变不惊,表情恢复了平静,说道:“那使者就等待叶护的答复。”说完这话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刘錡赶忙跟上。在离开大帐前,他恍惚听到:“叶护,你这是” 回到他们安置的帐篷,周围看守的葛逻禄人也不知是知道了他们之前杀人劫货的光荣事迹,还是知道了方才大帐内的争吵,反正对他们怒目而视,右手紧紧握在刀柄上。段秀实将他们看做空气,径直走进去,又索要奢侈的饭食。侍者一脸不忿的将饭食端来粗暴地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帐篷里只剩下段秀实与刘錡两人。 段秀实与刘錡随意谈笑几句,开始吃饭。刘錡在走出大帐前还想着询问他,但此时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改了主意放弃询问,只是与段秀实一边谈笑一边吃饭。帐篷内一时只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下午叶护顿毘伽没有召见他们,他们也不着急,继续颐指气使的使唤侍者。帐篷内外的葛逻禄人人人皆愤,如果不是上头的严令,估计早就将他们砍的死无全尸了;护卫们也都十分紧张,只有段秀实仍似一无所觉。 第二日上午叶护召见了他们,并且说道:“怛罗斯之战我军擅自撤退,确实不该,愿意向大都护府表达歉意。不知高公想要怎样的交代?” “高公要求,必须赔偿安西大都护府奴隶一万人,,以弥补因葛逻禄将士擅自撤退造成的损失。”段秀实道。 顿毘伽似乎觉得这个条件太高,又争辩几句,想要让段秀实降低要求;但段秀实寸步不让,顿毘伽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最终完全答应了段秀实的条件。 他们离开大帐返回帐篷时,刘錡注意到帐篷内外的葛逻禄侍者与护卫都换了人,新来的都面容严肃,而且似乎受到了严厉告诫:尽量不与唐人说话,如果被唐人使者叱骂鞭打了也不要愤怒叫嚷,只是默默服侍、保护便好。不过段秀实除有一次因服侍之人确实做了错事叱骂外,再没骂过,鞭打更是一次也无。 他们在葛逻禄人的地方又住了二十多天,叶护顿毘伽偶尔会请他们两个一起吃饭,宴席上都是宾主尽欢,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激烈吵嚷。待顿毘伽从各个部族将允诺给大唐的奴隶、财货收集齐全,段秀实亲自清点一番确定数额不差后,派两个唐人护卫去嗢鹿州报信,又对顿毘伽说道:“我等只有四十二人,恐怕无法押运这一万名奴隶返回龟兹镇,还请叶护派人协助押送至洁山都督府与嗢鹿州都督府交界处,我已使人去通知嗢鹿州都督府遣兵接应。” “好说好说。”顿毘伽满口答应,指着一名大将道:“博果尔,你协助唐国使者押送这些奴隶。” “是,叶护。”那人答应一声。刘錡看了一眼,发现他是头一次面见叶护顿毘伽那日和他们两个对骂的人之一,但此时他脸上毫无不满或愤恨的神情。 当日下午博果尔押送着一万奴隶、财货送他们,同时也是保护他们离开洁山都督府。 嗯,段秀实与刘錡确实需要葛逻禄叶护直属的部族士兵保护。段秀实在来的路上不知袭击了多少葛逻禄部族,而且他们是原路返回会再次碰到这些部族。他们当时是有备算无备、人多欺人少,返回时可就没那么便宜的事情了,那些部族多半看到大唐的旗帜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砍死。 刘錡在返回的路上不知道见到多少部族神情激动的围上来,然后在博果尔和他下属的劝说下不得不退下。 终于,他们来到两个都督府的交界处,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嗢鹿州将士。双方进行了交接,博果尔带着人马返回。在双马交错而过的时候,刘錡注意到他松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段秀实也松了口气,和带兵的嗢鹿州司马说了几句话,待大军启程后回转回来,对刘錡笑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询问我吧。” “有些事我已经猜到了,但有些疑惑尚未解开。”刘錡道。 第24章 戏中戏 段秀实也松了口气,和带兵的嗢鹿州司马说了几句话后又走回刘錡身边,忽然对他长揖到底。 “段果毅这是作甚?”刘錡忙伸手扶他,又出言问道。 “往来洁山都督府这数十日一直将刘参军蒙在鼓里,某十分对不住。”段秀实说道。 “段果毅不必如此。段果毅既然如此做,必定有必须如此做的道理。”刘錡心里对段秀实一直瞒着自己当然是介怀的,但这时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自己的上官嗢鹿州司马,段秀实也比他官大,他只能这样说。 刘錡再三推绝,段秀实才直起身子,对他说道:“刘参军胸怀过人,我十分佩服。” “过奖了。”刘錡同样只能这样回应。 “现下已经出了洁山都督府,这次出使的差事已经结束,内情也不必再隐瞒。我这就向刘参军解释一番。”段秀实说起正题。 “还请段果毅稍缓。”刘錡打断道:“段果毅,有些事情下官已经猜到了,不需果毅再解释;不过有些疑惑仍尚未解开,还请果毅解惑。” “不知刘参军已经知晓哪些了?”段秀实问道。 “我已经明白在进入洁山都督府后,果毅为何那样对待葛逻禄人了。”刘錡道。 段秀实进入洁山都督府前后的表现大相径庭,刘錡即使再不动脑子也能猜出其中有问题,只是他一直到第一次面见葛逻禄叶护顿毘伽,见到这个葛逻禄人的王忽然服软后才想明白缘故: 段秀实截杀、侮辱葛逻禄人,为的是向葛逻禄人展示他丝毫不怕他们、展示他完全不怕自己的作为会导致葛逻禄人与大唐决裂,从而让葛逻禄人认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虽然在怛罗斯战败,但实力仍然强大,足以攻灭葛逻禄。 后来在段秀实和他与葛逻禄将领对喷一堆垃圾话后,顿毘伽忽然服软也有了解释:当时他们说了甚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当着顿毘伽面仍然表现的丝毫不惧,不被他看出一丝破绽,从而让顿毘伽更加认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实力依旧强大。或者说,双方的第一次见面本就是顿毘伽安排的一次对他们的试探,只不过顿毘伽的安排失败了。 但刘錡仍有不理解之处。“段果毅,我还有三点不解。其一,为何在顿毘伽答应大都护府的条件后果毅你忽然又变了模样,不再侮辱葛逻禄人,演戏不应当是从头演到尾吗?其二,果毅为何在事先不与錡说,万一錡露馅了,又如何处置?其三,在刚刚来到洁山都督府、尚未见到任何一个葛逻禄人时,果毅说的那段话有何意?” “演戏?这个词是何意?”段秀实反问道。 “演戏,嗯,截取表演戏曲中的两个字,用来指某人假扮另一人或假装有某事,比如骗子在骗人时就是在演戏。”刘錡解释了一番。 “妙,此词甚妙。”段秀实点评一句,解释起来:“我之所以在顿毘伽答应大都护府的条件后变了做派,仍然是在迷惑顿毘伽。” “你以为他对咱们口头上答应了条件,就真的答应条件了?不,他心里仍有几分疑虑,不然不会用了二十余日才将需要的奴隶、财货备好。这些年来葛逻禄日渐强大,从突骑施、昭武九姓等处抢了不知多少财货奴隶,一万奴隶,又没限定非要青壮,至多几日的功夫就能凑齐。” “这二十余日,就是他再次试探你我的时间。在前来洁山都督府前,封判官曾告诫我顿毘伽为人极其多疑,我必须表现的完全符合常理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按照常理,一个人的要求被完全满足,心里定然高兴,行事多半温和起来,至少比之前温和,除非是即蠢笨又豪横官宦子弟;但这样的人岂会成为使者?所以我在他答应条件后变了做派,温和许多,以彻底打消顿毘伽的疑虑。” “原来如此,錡受教。”刘錡诚恳地说道。我以为我和顿毘伽在第一层,段秀实在第二层;没想到事实是我在第一层,顿毘伽至少在第三层,而段秀实在第五层。真是比不了这帮人精。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段秀实捻着胡须说道:“到底是否事先告诉你内情,我也是经过反复琢磨才最终决定。从嗢鹿州离开后的几日我一有空就找你闲聊,就是为了了解你为人做派如何。了解后我认为,不在事先告诉你内情,更能打消顿毘伽的疑虑,更有益于完成任命,所以并未提前告诉你内情。” 说着,他又躬身对刘錡行礼道:“真是对不住刘参军。”刘錡也只能再次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连说不敢。 “至于其三,那段话其实并无用处。”段秀实起身后,笑着解释第三个问题。“只是我望着眼前那片草场,忽生感慨而已,别无他意。” “原来如此,亏錡还反复琢磨。”刘錡笑道。 “确实不该说那番话的,刘参军见笑了。”段秀实说完这句话,又道:“我当时是在想:如此肥美之土,何时能成为我大唐子民聚集之地,就如同嗢鹿州都督府这般。所以忽发感慨。” “段果毅所思所想,令人佩服,錡不能及。”刘錡又道。他心中确实升起了对段秀实的敬意。 但是,在与段秀实说完这番话后,刘錡却又主动远离了他;正好自己的上官嗢鹿州司马在此,他也有合适的理由。虽然他佩服段秀实,但段秀实不提前告诉他内情仍然让他心里别扭,与姓段的亲近不起来,也不愿亲近。 段秀实大约猜到了刘錡这样做的缘故,但只是轻笑一声。他做事一向只考虑如何完成差事,至于在这过程中采用的手段对自己是利是弊全然不顾。对旁人不愿意亲近他,他只要问心无愧便好,也不会为了与旁人交好而刻意接近,甚至枉顾公事。 之后几日,段秀实带领他从龟兹镇带来的护卫行走在一边,嗢鹿州司马与刘錡等人在另一边,押送着奴隶财货。嗢鹿州司马也曾刻意接近段秀实,但人生经验丰富的他很快摸清了段秀实的性格,知道与他交好并无意义,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第25章 万里中原烽火北 他们一行人很快返回嗢鹿州。封常清在北边的各州、都督府兜兜转转了一圈,恰好在此时再次来到嗢鹿州。他赞赏了段秀实与刘錡二人,赏赐了他们些财货,亲自押送部分奴隶财货返回龟兹镇,剩下的暂且留在嗢鹿州,由节度使掌书记岑参看管。 但是,封常清与段秀实等人离开后,岑参岂会将主要精力用在看管这些上面?“刘錡,我本打算在去职前教导你一番,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你又被派了出使葛逻禄的差事。好在封判官又命我暂且在嗢鹿州看管这些奴隶财货,我还可以教导你。” “不知何时免去高节度使官职的旨意就会传来,我也只能一并返回中原,所以咱们抓紧时间,我认真教导你。”岑参对刘錡说道。 “是,岑公。”刘錡当然不会拒绝。 之后一段时日,刘錡每日清晨赶去衙门办差,下午申时返回居所聆听岑参的教导一直到亥时正。岑参身为在华夏漫长的历史中能留下名字的大诗人,其学功底自然非同一般,几乎所有典籍、选、史书都看过甚至能全背诵,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刘錡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岑参的知识,受益匪浅。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十一月底,免去高仙芝安西大都护府副都护、安西节度使的旨意传来,高仙芝领旨谢恩,就要启程返回中原。王正见没有留用岑参的意思,他也不得不离开嗢鹿州赶去龟兹镇,与高仙芝一并返回。 临走前,岑参又给刘錡留下一样东西。“刘錡,这是留给你的举荐信。”他说道:“将来你返回中原,可以用这封信做敲门砖,与中原的人墨客交游,拜见名士高官。” “多谢岑公。”接过这封信,刘錡愣了一下,随即颇为感动地说道。他现下已是参军事,他认为自己将来若返回中原,很可能是在安史之乱中随同大军被皇帝调去平叛,这封举荐信多半用不上。 但岑参的心意他仍然十分感激。他与岑参只不过因为十分偶然的事情才认识,彼此既非亲朋又非故旧,岑参能为他办理脱籍,这段时日又悉心教导他,刘錡非常感动。 “岑公稍待。”他说了这话,去里屋取了一个包裹又走出来,双手呈递到岑参面前,说道:“岑公,錡十分感谢岑公这段日子悉心教导,请收下这份临别赠予。” “里面装的甚物?”岑参笑着接过包裹,打开看了几眼,神情变得惊讶。他抬头看向刘錡。“这是” “岑公,那几样饰物,是錡这段日子收集的安西各族的特色饰物,岑公拿回中原可用于馈赠亲友;包裹内另有黄金二十两,岑公回到中原后可充作交游的用度。”刘錡说道。他前些日子得封常清赏赐黄金二十两,都给岑参了。 岑参抬起头盯着刘錡,似乎想说几句话,但最后并未出口,只是拍了拍刘錡的肩膀,转身离开。但他在心里说道:日后若能再与刘錡相见,一定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弟子。 送走了岑参,刘錡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此时已是深冬,野外草木不生,不论百姓还是蛮夷都缩在家里猫冬,差事轻省的很。他每天清晨去都督府点个卯,再去仓曹衙门与仓曹参军事闲聊几句、查看仓库,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归自己支配。 刘錡每天从衙门回来,吃过早饭先读两个时辰的书,吃过午饭练一个时辰的字,再练一会儿武艺,伴晚与同僚吃酒玩乐;有时也会去与张浒说说话。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但平淡的生活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这人怎回事,怎地一直针对我?难道是前身不小心得罪过他?还是其他甚底缘故?都督府内,刘錡斜觑着正向都督奏报因仓曹的钱粮拨付不及时而未能按时完成城池修缮之事的功曹参军事赵平。 “刘錡,事情可如赵平说的这般?”待他说完了话,都督朱艮见仓曹参军事不在,问刘錡道。 “禀告都督,”刘錡出列说道:“之所以未按照功曹的要求拨付钱粮,缘故是”他说了一番与赵平不一样的说辞。 听到刘錡的话,赵平就要再上前进言,但都督却道:“看来此事出于误会,赵平、刘錡,你们二人再沟通一番,在二月底前将城池修缮完毕,不必凡事都禀报我。” “是,”刘錡与赵平对视一眼,躬身答应。 但除了这个插曲之外,他倒也无其他烦心事。紧赶忙赶在二月中旬修缮完城池,他也不必再与赵平打交道,至少暂时不用。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份,嗢鹿州迎来春暖花开,荒芜的草场重新冒出青草,灿烂的杏花、梨花、桃花依次盛开,封冻的河流也融化开来,流动着落在水上的花瓣,景色甚美。站在城头上看着外面的秀美风光,刘錡萌生了出去踏青的想法。正好仓曹每二年要派人巡视一次各处城池的仓库,刘錡便主动请缨,出外巡视。 三月初九,他带着六七个曹丁离开嗢鹿州城,先巡视了嗢鹿州东北的车岭城,之后折向西,前往弓月城。弓月城是个小城,当然整个嗢鹿州除州城外全都是小城。这座城建立的时间极早,早在高宗皇帝在位时便已建立,当时用来看守洁山都督府、嗢鹿州都督府、双河都督府等附近三个羁縻都督府。 后来随着大唐的势力进一步扩张,嗢鹿州从羁縻都督府变成了朝廷直辖的都督府,许多人从中原迁移过来与当地的蛮夷混居。当时本打算将州城设在弓月城,但大都护在这一带巡视后认为,弓月城的位置有些偏,又不靠近大河,于是将州城设在了后世的伊宁市附近,临近伊丽河。嗢鹿州所辖的领土,就是后世的伊丽河谷。 虽然州城并未设在弓月城,但此地仍然是十分要紧之地,常年在这里驻扎拥兵六队共300人的一个团,附近还设有两个各辖一队的戍。团校尉也是此地主官。 听闻嗢鹿州来人巡视仓库,团校尉立刻到城门口迎接。双方见礼毕又寒暄几句,校尉笑道:“不知刘参军是今日就巡视仓库,还是休息一日明日再巡?” “安校尉,今日天色还早,还是现下就将仓库巡了吧。”刘錡道。出来巡视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从年头巡到年尾还没巡完;他还打算在路上多欣赏几天美景,自然不想在弓月城多耽搁;而且早巡视一天,如果发现什么问题,也有充足的时间与安校尉沟通。 “刘参军如此勤于王事,我自然不会阻拦。”大约是仓库没啥问题,或者有问题也都被遮掩住了,名叫安万里的校尉笑道:“今日我也没甚底事,就陪着刘参军一并巡视。” “多谢安校尉。”刘錡道了声谢,到给他安排的房屋换了身衣服略微休息一会儿,就和安万里一起在城中巡视起来。 城中共有三处仓库,分别用来存放武器、粮食与钱财。首先前往的是钱财仓库。这样的边地小城也没几个钱,刘錡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都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快查完,与账目对得上。 之后他巡视了粮仓。粮仓是最容易出猫腻的地方,又因家家户户多少都有存粮,即使数目对不上也能和百姓、商贾临时借粮,所以最不容易查出问题。不过这么多年来安西大都护府还没出现过将士守在城中没饭吃的情形,上下对粮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錡略微看看就罢了。 最后来到武器库。武器库其实是归兵曹管辖,但每年兵曹、仓曹都派人巡视显然是浪费人力,所以两曹轮流派人巡视,今年轮到仓曹。因不归仓曹管辖,刘錡也不上心,一边和安万里说笑一边走到库房旁,吩咐库管打开大门,又对安校尉笑道:“之后我将前往卡城,还请安校尉为我派出向导。” “刘参军放心,我必定”安万里立刻笑着接话,但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变了脸色,紧紧盯着库房。刘錡心知有异,忙转过头来,就见到了一座空空荡荡、仅有零星武器的库房。 “安校尉,这是怎回事?”他立刻掉头看向安万里。纵使他还没看过账簿,也知道弓月城的库存武器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 “这,这,”安万里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侧头厉声询问库管及分管仓库的佐史:“你们说,库房里为何只有这点儿武器?其余的哪儿去了!” “校尉,属下不知啊!”佐史首先叫道:“校尉,昨日属下才查阅过账簿与库存对照,并无误差!请校尉明察!” “校尉,冤枉啊,冤枉啊!”库管也跪在地上连声喊道。 “将他们押下去,严加审问,一定要找出罪魁祸首!”安万里对参军吩咐道。参军领命,押着二人下去了。 “刘参军,”安万里面容严肃的对刘錡说道:“此事安某必定给参军一个交代。若能查出罪魁祸首,交由参军处置;若是不能,安某去都督府向都督请罪!” 刘錡也没心思和安万里开玩笑了。他刚刚查了账簿,又走进库房看了几眼,认定武器至少没了三分之二。一座城池的武器丢失大半,这事太大他可兜不住。“安校尉,三日内定要将此事查清,不然我只能向都督府奏报了。” “刘参军放心,三日内必定查的水落石出。”安万里道。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二人再无心思做其他的,安万里下令查抄佐史与库管的家,又回到衙门亲自盯着对他们二人的审讯;刘錡匆匆吃了碗饭,开始草拟向都督、别驾奏报的书,不断删删改改,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刘錡的房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他睡眼惺忪的起身披上衣服打开房门,见是安万里,精神就是一振,问道:“库房武器丢失案已经查清了?” “查清了。”安万里脸色阴沉地说道:“是佐史楚项勾结库管,将武器偷走。取得楚项的口供后,从城中一处院落起出了部分丢失的武器。” “既然查出了罪魁祸首,安校尉你的罪过大为减轻,为何脸色还这般难看?”听到安万里的话,刘錡先是一喜,然后疑惑地问道。没等安万里回答,他又想到一事:“这人偷盗武器为何?若是贪污钱财,偷盗粮食岂不是更好?他偷盗的武器流向了何处?” “他偷盗的武器,流向了突骑施。”安万里道:“他之所以偷盗武器,是受了突骑施人的指使。” 第26章 孤城飘飖 “甚?突骑施人?怎又牵连到了突骑施人?”刘錡更加惊讶,同时隐隐觉得事情似乎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据楚项交代说,他之前被突骑施人色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事,之后不得不完全听命于突骑施人。” “前段日子,突骑施人忽然要他提供大量武器。楚项知道丢失武器极易被查出,自己也会被发现,之后要么逃亡到突骑施人的部落、要么未能及时逃走被处死。他虽然成了奸细,但也知晓现下的生活远比在部族中更好,不愿舍弃这样的日子。于是他询问和他联络的突骑施人为何要这么多武器。” “那个突骑施人一开始还不愿回答,楚项反复询问,他才说了实话:他们袭击弓月城。” “突骑施人要袭击弓月城?”刘錡忍不住打断了安万里的话。 “是。”安万里皱了一下眉头,继续说道:“据楚项交代,突骑施人自从莫贺达干可汗被大唐生擒处死后,不仅实力大损,而且分裂为尊崇苏禄可汗的黑姓以及尊崇娑葛的黄姓两族,互相征伐。” “与楚项有联系的这一部族为黄姓,想要重振声威,就想出袭击大唐的一处城池壮大声势、引得其他部族来投这个法子。正好在弓月城他们有楚项这个内应,就定下了攻打弓月城。” “楚项仍然不愿,但禁不住那个突骑施部族握有他的把柄,只能答应。他利用自己分管仓库的身份,与库管勾结慢慢转移武器、运送出城。这也怪我偶尔巡查库房的时候疏忽大意,没发现武器少了。不过楚项也不敢偷盗太多武器,以防被我发现。” “可三日前那个突骑施人部族忽然传来消息,说近日就要攻打弓月城,让他做好做内应的准备。为防我在发觉突骑施人攻城后,在他打开城门前,散发库存武器造成突骑施人伤亡,所以他将许多武器藏在了城内其他地方。” “突骑施人近日就要攻打弓月城?问清到底是哪一日了吗?突骑施人要出动多少人马攻打弓月城?”刘錡再次打断安万里的话,出言询问;同时心里想着:我怎么这么点背,出来巡查个仓库也能碰到这种事情!早知道就不争抢这个差事了,反正我还不算仓曹的官员,出巡的差事本落不到我头上。哎呀,哎呀!至于武器丢失案,早就被他甩在脑后了。 “还在审问。”安万里也不说后边的话了,回答道:“问出突骑施人近日就要攻打弓月城后,我立刻派人赶往都督府求援,又将此事通报二戍让他们更加戒备。” “一定要问出突骑施人哪日攻城,出动多少兵马!”刘錡声音严肃地说道。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十分不合适。他即不是本地的主官,官衔又比安万里低,轮不到他来做主。他赶忙又道:“安校尉,对不住,我是关心则乱。” “不必如此。”听到这句话,安万里心情好了些,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没甚好怪罪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刘参军,我之所以这时就来见你,一是告诉你武器丢失案的内情,其次也是来询问你一句:你可要出城?” “刘参军,现下尚未发觉突骑施人攻城的迹象,你若是要出城,立刻收拾好行囊,我打开城内将你放出城。” “出城?”听到这句话,刘錡愣了一下,心里盘算开来;安万里站在面前等候他的回答。他还想着若是刘錡思考的时间超过一刻钟就先离开,就听刘錡说道:“我要留在城内,看着突骑施人被打退。” “啊!”或许是因为刘錡给出回答的速度太快,安万里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儿才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刘参军在城内安坐。” “安校尉,我身为大唐武官,岂能在一旁坐视将士与蛮夷交战?我自知用兵打仗多半比不上安校尉,就请安校尉将我当做一士卒,或分派我在城墙上值守,或分派我出城厮杀。”刘錡道。 听到这话,安万里当然立刻出言劝说,尽全力打消刘錡上战场的想法,安安稳稳的在这栋房子里待着,一直待到都督府派来的援兵抵达。毕竟,刘錡虽然官比他小,但却不是他的下属,若是战死了会带给他很多麻烦;而且安万里也打听过刘錡的生平,知道他是从士卒被一举提拔到参军事,从未指挥过哪怕一个火的军队,安万里对刘錡的指挥才能实在不能放心,也不愿将任何士卒交给他指挥。 但刘錡执意要上阵杀敌,安万里劝说不住,想了想说道:“现下突骑施人尚未攻城,尚且不须上阵杀敌。还请刘参军移步衙门,咱们商议一番如何应对突骑施人的攻打,同时问一问可有新的口供被审问出来。” 既然你执意要参合战事,就让你履行参军的职司,给我参谋战事吧。安万里在心里谋算着。 “好。”刘錡不知安万里所想,听他说的在理,立刻答应道。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刘錡穿好衣服,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打起精神,与安万里一起向衙门走去。 他们很快来到衙门,安万里首先问了可有新的口供。弓月城参军立刻回答道:“禀报校尉,楚项供出了突骑施人攻打弓月城的时间。” “何时?”安万里问道。 “明日子时。他们约定明日子时由楚项在城墙上传递信号告知突骑施人一切如常,再打开城门引他们入城。”弓月城参军道。 安万里没有问楚项打算怎样打开城门。弓月城现下已经不与蛮夷的牧场直接接壤了,中间隔着两座城,近十多年也从未有过蛮夷攻打弓月城,平日的防备变的有些松懈,做了七八年佐史的楚项要是连打开城门都做不到,早就被安万里发现他的奸细身份了。 “他可说了突骑施人出兵多少?”安万里又问道。 “楚项说他不知突骑施人会出兵多少。”顿了顿,弓月城参军又道:“属下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可怜的奸细,不仅两面不是人,而且不被投靠一方所信任。”安万里低声说了一句,对弓月城参军道:“先让旁人审问楚项,你跟我来,咱们商议一番如何应对突骑施人。” 第27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二人来到安万里平日理事的房间,刘錡与三个旅帅都已等在此处。安万里也没心思与他们见礼,出言道:“军情紧急,就不要多礼了。”随即将一张弓月城地图摆到桌子上,指着地图说道:“这是弓月城,北边是车岭,南边百五十里外是伊丽河,再往南百里就是天山。” “突骑施人必定是自我弓月城西面或西南而来。我以为,首先应当派信使通报西边的卡城等城池,告知他们有数目不详的突骑施人正隐匿行进,请他们严加防备、仔细探查。” “其次,既然他们约定明日子时在内奸配合下入城,或许现下已经潜伏在弓月城左近,是以应当派骑兵出城探查,探寻突骑施人所在。” “其三,将计就计,坑杀突骑施人。”说到这里,安万里双眼明亮起来。“你们也都知晓咱们弓月城城门处的房屋摆布,恰好形成一个类似于喇叭的形状。可以命人按照楚项的供词仍于子时在城头传递消息,让突骑施人以为一切如常,之后打开城门迎突骑施人入城。但预先在两旁的屋顶、屋内埋伏弓弩手,射杀入城的突骑施人;且在城头提前预备许多干草、木炭、火把,待约七八十突骑施人入城后就将干草、木炭、火把扔下,以火阻隔后面的突骑施人入城。” “不过若打算将计就计坑杀突骑施人,就不能派骑兵出城探查了。”他顿了顿又道:“弓月城东、南、西三面都是平地,骑兵极易被发现;若是探查之骑兵被发现,突骑施人必定知晓计谋败露,不会再中计。” “其四,则是征召城内青壮。两个戍堡不能轻易放弃,三百人也只能勉强守城,不征召青壮人不够用。” “我只有这些想法,不知你们有何建议?”安万里最后向众人说道。 “校尉思虑甚是周全,属下无异议。至于是否要将计就计,属下主张稳妥行事。突骑施人马不会多,必定能够守到援兵抵达,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弓月城的冯参军琢磨一番,出言道。 “冯参军,岂能如此保守!校尉,属下支持将计就计,坑杀突骑施人。”一个旅帅说道,另外二人也先后附和。 不过安万里根本不在意三个旅帅的话。他们三人都是粗人,只会带兵冲锋,谋略等是丝毫不懂,安万里从没指望过他们的意见。在冯参军说完后,他侧头看向刘錡。安万里虽然打听过刘錡的生平,但也不了解他被提拔的经过,以为他是在怛罗斯之战中展现出参谋军机的本事才被提拔,期待他提出有用的建议。 但刘錡只是皱着眉头,好半晌没有说话。安万里不解,但也不能一直等着他,又认真思量片刻,说道:“我意已决,准备将计就计坑杀突骑施人。” 随即吩咐道:“冯诺,你即刻去征召青壮入军,将武器散发下去。” “你们三个,”他看向三个旅帅。“将所有将士都召集起来,等候新入军的青壮,混合在一起训练一番。” “今夜亥时,王大,你带兵驻守南城门,备好干草、木炭、火把,等候我的命令依计而行;尤金,你我带兵埋伏在城门内的房屋内,我在北面,你在南面。待北面亮起火光后你命将士射箭;苏式,你带兵防守另外三面城墙,且留一队在城中,充作预备。” “是。”冯参军与三位旅帅答应一声,就要退下。 但就在这时,刘錡忽然说道:“安校尉,冯参军,三位旅帅稍待!” “刘参军,你有何建议?”安万里问道。 “安校尉,为何突骑施人不会从北面来?”刘錡指向地图上弓月城北面问道。 “刘参军,你这是在说笑话。”王大道:“北面是车岭,高山道路难行,突骑施人岂会走山路。”说着,他似乎还要笑出声来。 王大话说的十分无礼,安万里也未阻拦。刘錡皱了一下眉头,但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从赶来衙门的路上我就在琢磨,整个伊丽河谷都是嗢鹿州之领土,并无蛮夷部族存在;从西边伊丽河谷的入口来到弓月城附近足有数百里之遥,途中经过七八座城、数十个戍堡,只要有一名将士发现,突骑施人的行动就毁于一旦。” “对于突骑施人来说,这风险太大了,我若是突骑施人首领,定然不会用这样成功概率不足百分之一的计策。” “但若是从北面越过车岭而来,就完全不同。”刘錡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车岭的位置。“其一,车岭虽然山高林密,但也有道路通行。虽只是羊肠小道,但弓月城只有三百将士,突骑施人又倚靠内奸入城,兵马不会多,应当不足千人,羊肠小道足以。” “其二,车岭北边是双河都督府,乃是羁縻都督府,各部族混居,某一部族进入车岭不会被其他部族注意,即使被注意了也不会有人禀报大唐戍堡。” “其三,我曾听闻,车岭虽是高山,但内里也有空地,足以容纳千余将士,也足以不被弓月城的侦骑所发现。” “而若是突骑施人自北方而来,想要灭杀他们就容易得多。出车岭的口十分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能在山崖上预先埋伏,可尽灭敌兵而我军丝毫无损。” “是以,”刘錡看向安万里。“安校尉,下官认为应当安排人马埋伏在车岭出口,待突骑施人出山时一举灭之。” “刘参军,你说的有道理。”安万里认真想了想,觉得刘錡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你这只是猜测,并无实据;突骑施人攻城却是一定之事。所以在城门处埋伏最为稳妥。” “而且,”他又道:“我曾进入车岭,里面猛兽、毒虫众多,那一次我仅带五人入内就被大虫咬死一人,千余突骑施人经过要死伤多少?他们有楚项作为内应,占领弓月城十拿九稳,岂会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伤亡?” “从伊丽河谷入口来到弓月城而不被发觉,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困难。夜晚在城头看不清城外,若是突骑施人昼伏夜出且以几十人为一队赶着牛马分批经过,不会被士卒发觉;一路上的吃食尽可宰牛宰羊也不会惊扰农户。” 安万里这样想着,觉得突骑施人越车岭来弓月城的可能又低了几分,说道:“是以我不会安排人在车岭埋伏。” “安校尉,”刘錡激动地说道:“不论突骑施人走车岭的可能是高是低,总是一种可能;且若突骑施人确实走车岭而来,可以极低代价覆灭突骑施人。下官建议安排将士埋伏。” “士卒不足,分不出人去埋伏。”安万里道。 刘錡苦苦劝说,安万里只是不应。刘錡急了,大声说道:“我愿亲自带人去埋伏,人马不需多,一队人即可。若是突骑施人确走车岭,有一人走出车岭请斩某头!我愿立下军令状!” 安万里闻言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正要劝说刘錡放弃这个想法,忽然想到一事:他莫非是以此借口离开弓月城? 他之所以在之前我问他是否离城时答不离城,应当是担心回嗢鹿州后被他人耻笑,也再难以升官,毕竟弓月城未必会失守。但他又担心万一弓月城失守了该当如何,就想到这个计策。 他带兵在车岭出入口,就可相机而动,若弓月城丢失则带兵出车岭骚扰一番后再退回去,对稍后赶来的援兵说自己已尽力,城池丢失的罪责不在我;若城池守住,那更不会有任何罪过只有功劳。真是好算计。 他这样想着,再看向刘錡眼神中不由得带上了鄙夷之色。不过刘錡不是他的下属,如果战死对他也很麻烦,这样打发出去也好,就答应道:“既然刘参军如此坚持,那我就答应你,给你一队人马去车岭埋伏。” “多谢安校尉。安校尉放心,若是有一个突骑施人走出车岭,请斩某头。”刘錡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激动地许诺道。 第28章 望烽火 太阳高高升到半空,照亮了原野;但好似只过了一瞬间它就又向西边落下,仅仅留下余晖,自西向东照映着弓月城与车岭。 此时在车岭通向弓月城的那一道无正式名称、仅仅被俗称为弓月口的隘口上,潜伏着五十七名身穿墨绿色外衣的大唐将士。墨绿色并非是大唐军队的官方外衣颜色:因按照五行相生的理论大唐是土德,所以唐军士卒的外衣是土黄色。墨绿色的外衣是在刘錡的坚持下才讨要来的。 “这颜色果然神奇。”被派来埋伏的这一队的队正正惊喜地说道:“只要不露出脸,在白日哪怕仅仅相距几丈都无法发觉,极适合在山林中埋伏穿着。” “这是自然。”刘錡笑道。后世在丛林地区作战的各国特种部队穿的都是渐变的绿色外衣,甚至将脸都涂成绿色;他现在找不到渐变的绿色布袍,也找不到足够的颜料,但几十件绿色外衣还是能办到的。 “参军的排兵布阵也十分妥当。”队正又道:“使三十人在前,分列在小径两侧上方,发现突骑施人就扔下滚木礌石,砸伤砸死他们,也是用来堵住道路,之后发射箭矢射杀蛮夷,必定能使一人不得通过;二十人在后,充作预备;另有数人随时等待点燃篝火告知城内。这番部署万无一失。” “但是,”队正又忽然说了这两个字,且欲言又止。 “哈哈,这有甚不能说的。”刘錡笑道:“但是却又有两点不足之处。一来,拨来的人大多是今日清晨匆匆征召入军的,老兵仅有十人;虽然其中不少人曾上阵打仗,但毕竟与久经训练的将士不能相比,尤其在互相配合时。” “二来,人数也太少。若是能有三队人马,再备有充足的滚木礌石与弓箭,突骑施人来多少都讨不了好;但这样少的人、这样少的武器,只能挡住突骑施人,而无法将他们歼灭。” 见刘錡说破,队正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只能喃喃地笑。刘錡也不以为意,又道:“不过安校尉这样做也不错。毕竟谁也不敢保证突骑施人一定走这条路,若是押上大半的士卒但却押错了,这罪责任何人也承担不起。” “参军能理解便好。”队正道。他是安万里的下属,自然偏向于安万里,即使他认为安万里这次的决定是错误的仍然偏向。 刘錡轻笑一声,没再说话,似乎是在琢磨事情。因天色还早,队正也闲得无聊,又问道:“刘参军,你可是在琢磨万一突骑施的人马超过预料该如何对付?” “不,我是在想,要来袭击弓月城的这些蛮夷,确实是突骑施人吗?”刘錡道。 “楚项不是交代说为突骑施人?难道他仍在撒谎欺瞒?但这对他有甚底好处?”队正道。 “不,未必是楚项刻意欺瞒,或许他也不知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刘参军为何这样想?” “自从天宝三年斩杀莫贺达干后,突骑施人就衰弱下来,紧邻嗢鹿州都督府的富饶的伊丽河下游都被葛逻禄人占领,部族多不得不远走碎叶水上游;就算有些部族滞留在洁山都督府或双河都督府的地界,但这样的小部族自保还来不及,岂会考虑重振突骑施这样的大事?” “那来袭者不是突骑施人,又是甚底人?”队正听刘錡说的有道理,但又疑惑地问道。 “不知。”刘錡摇头。“抓到俘虏后才能知晓。” “那就尽力抓几个俘虏。”队正说道。 “最好能抓几个俘虏。但一定要记得,拦住敌人为第一要务,也切不可为抓俘使将士战死。” “是。”队正答应道。 说完这话,他们又闲聊一会儿,感觉口渴了,也不再说,刘錡靠在大块岩石上,队正慢慢走到前面盯着道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早已消失,清冷的月色替代日光照耀在山谷中,在地面映出斑斑驳驳的斑点。临时拨给刘錡的士卒渐渐不耐烦起来。他们本就是百姓,即使打过仗甚至杀过人也是百姓,纪律远不如入伍多年的士卒,有人忍不住想要与旁人说话,被老兵喝止住了。但老兵也在心里暗暗焦急:若是突骑施人再不来,这些青壮就要约束不住了。 就在这时,忽然从前方传来一股声音。这声音不似人走路的脚步声,也不是哒哒的马蹄声,听起来闷闷的,像是虎、狼之类脚上有垫的动物在行走。可虎几乎从不成群结队;狼虽然聚群,但似乎也不会聚集这么多。一时分辨不出这是甚底声响。 但队正听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变化,低声吩咐道:“所有将士,准备袭击,突骑施人来了。” “突骑施人?突骑施人走路发出这样的声音?”许多人疑惑不解,但出于对队正的信任仍然做好了准备。 很快,发出闷响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一匹匹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个全身都被衣衫包裹住的人。大家对马蹄踏地发出的竟然是这种声响更加不明白,可也都紧紧扶住滚木礌石,待队正一声号令就要推下去。 但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下面传来几声狗叫,突骑施人也猛地停了下来。“不好,他们带了狗,闻到了人身上的味道!”队正惊叫一声,也等不得他们走到最佳的伏击位置,大叫一声,命将士们将滚木礌石推下去。 刹那间,许多木条石块落下去。已经有一部分突骑施人进入伏击圈,急切之间也来不及后退,顿时被砸中,死伤狼藉;但大多数人都不在伏击圈里,匆忙向后退。 “快,点燃烽火,告诉弓月城突骑施人翻越车岭而来!”刘錡脸上一闪而过高兴的神色,但随即消失无踪,吩咐自己从嗢鹿州带来的几名曹丁让他们点燃烽火。 吩咐完这句话,刘錡拿起弓箭,将包裹着浸了油布条的箭矢放在烟火上点燃,张弓搭箭将箭矢射向突骑施人。那些将滚木礌石都推下去的将士也纷纷拿出弓箭射击。 突骑施人也以弓箭还击,更有许多人瞄准了射火箭的刘錡。但他们在谷道下方,离着刘錡又较远,箭矢飞到一半就纷纷落下来,甚至落在自己人脑袋上。 见此情形,突骑施人首领赶忙下令不要瞄向刘錡,而是向左右两侧射箭。唐军开始出现伤亡,但因人人着皮甲,又能趴在石头后面,只有三人被射中,伤势也不重。 现在的局面明显是唐军占优,虽无法歼灭他们,但也将他们堵在隘口不得出,实现了作战目的。刘錡想着。看来我的指挥才能还是不错的嘛,以后应当能成为一代名将。 可就在这时,一名曹丁忽然大声叫道:“刘参军,弓月城也点燃了烽火!” “甚!弓月城也点燃了烽火!”听到这话,刘錡赶忙放下弓箭,回头看向弓月城方向。他只见在弓月城东城门外有点点火光,还有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传来;这一面城墙的城头更是被火把映的如同白昼。 “突骑施人竟然分兵了!”刘錡又羞又恼。没想到在有内应的情形下,他们竟然还分兵进攻弓月城! “一定是看到参军点燃的烽火后,安校尉派兵支援;但派出的兵才出城就发觉城外也有突骑施人,想要退回城却被突骑施人紧紧咬住。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迫与突骑施人在城下交战。在城下交战,即使有城头的弓箭支援,但也凶多吉少啊!”队正回来看了几眼,有些惊慌地说道。 “这如何是好?”刘錡焦急地说道。他不知安校尉派出城支援他的将士有多少,若人数太多且都是老兵,待他们被突骑施人歼灭后城池未必守得住。那样的话,他这边打的再漂亮,又有甚用处? 可也不能贸然支援。他麾下的这一队兵虽然人人有马就在隘口外拴着,但安万里给他的滚木礌石不多,若一队人马全都撤走或只留几人,面前的突骑施人就能顶着稀疏的箭矢搬开滚木,越过隘口,与另一支突骑施人汇合,更难对付。 队正沉默不语。他也不知晓安万里到底派了多少人,不敢提出建议。 刘錡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但就是想不出该如何做。他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弓月城,正要低头忽然见到自己树立在一旁的大旗。他身为参军,也有资格绣自己的姓字旗帜了;这次来隘口伏击,也把旗帜带了来。 “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曹队正你过来。”刘錡忽然惊叫一声,又叫队正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刘参军,这太危险了,若是突骑施人,参军恐有性命之忧。还是下官去吧!”队正道。 “不成!你不成,只能我去!”刘錡语气坚定地说道:“你留在这里,将隘口守住便好。” “军情紧急,也没时间废话了。你立刻叫十个人过来!”他又吩咐道。 队正见刘錡态度坚定,况且自己也担忧弓月城,不由得答应了,转身去招呼几名老兵。 第29章 诈,胡沙费马蹄 “终于要抓住这伙唐军了。”披着黑色披风的突骑施将领望着已经被三面包围、背后是城墙的唐军,松了口气说道。 他带领的近千人马刚刚靠近弓月城,就几乎迎面碰上二百唐军。唐军的统兵将领反应极快,当即调转马头复奔向弓月城;而他的反应慢了一拍,没有紧紧咬住唐军被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他们毕竟人多马多,黑衣将领先令二百人不惜马力猛冲过去,不给他们入城的时间;再令六百人分左右两部堵住唐军逃窜的道路;自己领剩余约二百人在后面策应。唐军奋力冲破了他们头一次包围,从北面冲到东面,但没能冲破敌人的第二次包围,被围在了东城门外。 “不要贸然靠近城墙。”黑衣将领大声说道:“他们有弓箭,居高临下对勇士们杀伤极大;咱们一路赶来的牛还有几头,马也多带了,驱赶它们冲向城墙、冲乱唐军的阵势,再贴上去乱战。” “这比预想的情形更好啊!”他又低声自言自语道:“若是依照预先的计策,虽有楚项这个内应,但他未必能够不惊动旁人就打开城门。这座城城门处设计的十分特别,若是城内的唐军将领聚集起足够的人将我们堵在城门处,我们未必能杀进城去。” “但这样将二百唐军在城外围杀,守城士卒大减,攻进城里的可能反而更大!真是天助我也啊!” “只是不知楚项是否被发觉内应的身份了。若是他没被发觉,也没死在乱军中,可以让他装作在乱中逃走,继续潜伏在唐国安西大都护府。” 他骑在马上想着,几个赶着牛和多余马匹的人听到他的话答应一声,就要驱赶牛马冲向唐军。 安万里看到敌人的动作,咬牙叫道:“全军分作两部,王大,你带领一百将士冲上去,绝不能让牛马靠近城头!” “是!必不辱命!”王大知道是要牺牲他这一百人的性命,以保全另外一百人。但他也知晓现下局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如果不这样做连另外一百人也无法保全;城内的士卒不仅人少而且多新兵,若是城外的二百人都被消灭,城池定然守不住。所以他慨然领命,就要带人冲锋。 “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安万里又嘱咐道。 “我这一条烂命,几年前就该丢在小勃律了,能再多活这几年已经是赚了。”王大对自己的命倒不是很在意;但他又道:“只是,安校尉你应当立刻进城,而不是留在外面。你是弓月城的主官,城外二百人的命加在一块也不如你一个人的!” “我岂能丢下将士们独自入城!”安万里语气坚定地说道。 听到这话,王大要再劝说,但这时牛马已经要冲过来了,他只能住了嘴转过头来,准备带兵冲锋;对面的黑衣将领也兴奋地看向城墙,等待着牛马冲入唐军阵中那一幕。 可就在这时,突骑施人身后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其声响约有二三百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弓月城赶来。 黑衣将领忙下令暂停驱赶牛马,自己带领二百人调转马头朝向东南。东南方奔来的人注意到前方有许多人,慢慢减缓马速,在突骑施人身后数十丈外慢慢踱着马步,既不进攻也不后退,更不说话。突骑施人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 黑衣将领忽然心下一动,命三个身着铁甲的护卫骑马冲向这伙人,但仅仅在阵前掠过而非直冲入阵中。那二三百人先以弓箭迎之,见冲来的三人又极快地折返回去,就收住马腿未有动静。 “将军,看清楚了,是嗢鹿州的旗号,是一姓李的参军旗帜。”护卫向黑衣将领说道。 “果然是从嗢鹿州来的援兵。看来楚项早就被弓月城内的唐军发现了,他们也早已向都督府求援,所以援兵才在这时赶来。”黑衣将领叫道。 但他虽摸清了这支人马的底细,却又陷入两难之中。既然有一支兵马抵达,后续援兵会源源不断赶来,他们即使这时顶住这支兵马又全歼弓月城守军,却守不住城池,也来不及将财货带走多少; 可若是现下就撤走,潜行千里消耗了不知多少牛马,又有许多勇士战死,最后竟无任何战果,自己也要承担责任。 “将军,到底怎样做?快下命令啊!”他身旁的护卫焦急地喊道。三军为害,犹豫最大,再不下令,连选择的机会都没了。 “撤!”黑衣将领咬牙说道。虽然无任何战果也有责任,但总比损失惨重要好;部族中自己家世深厚,就算这次无功而返以后也有再次领兵的机会。 “撤?”护卫惊叫道。他本意是催促黑衣将领下令攻城,尽快打下弓月城将城池搜刮一空带着财货再撤走;没想到他直接下令撤退。 “将军!”护卫又叫道。 “我意已决,撤退!”黑衣将领喊道。 “是!”护卫悲愤地喊了一句,转身去传令;不多时,所有突骑施人都听到了命令。许多人都十分不解,也十分不愿,几名将领过来与黑衣将领争论,但没法让他改变主意,只能听从命令,带领勇士向西撤走。 “我一定会再次来到这里的,下一次一定夺下这座城,甚至夺取整个嗢鹿州!”黑衣将领临走前又对着弓月城大喊了几句,掉头撤走。 “幸好援兵及时赶来!”见到突骑施人走了,安万里吐了口气,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兴奋。 “是啊,幸好援兵这样快就来了!”王大也高兴地说道。 “只是,今日凌晨才派人去都督府报信,按理说现下信使才到州城,援兵怎这样快赶来?”安万里却又疑惑地说了一句。 “管他呢!”王大对此毫不在意,又对上司说道:“校尉,你得上前与统兵的将领见礼。” “啊?对,是。”安万里还在琢磨为何援兵这样快赶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踱着马步靠近援兵。 他很快来到援兵主将身旁,正要说话,可这时忽然看清了主将的长相,顿时像见了鬼似的大叫道:“怎会是你!” 第30章 分功 “怎就不能是我?”他对面的人笑道。 “你,你哪来的二三百士卒?”安万里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这一点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的。 “哪里有二三百士卒?”那人笑道:“只有十余人,后面的都是无人的马匹、牛群而已。” “见到弓月城的烽火后,我又注意到我的姓字旗,就想出了假扮都督府援兵之事。但又不能轻易从隘口撤走,于是就只带了十余人,五十几匹马就要装作都督府援兵。” “但即使被突骑施人误认做五十几人,恐怕也难以阻止他们,毕竟人数太少。于是我又在城外四处寻摸,找到几户养牛为生的牧户和几家大户,借了他们的牛马,伪装成有二三百骑,吓唬突骑施人。侥幸计谋成功。” “刘錡,”安万里愣了有一会儿,才点出了他的姓名说道:“那你的运气可真够好的。”牛走路的声音与马走路的声音区别不小,虽然是牛马混杂,且突骑施人这边也有牛有马,但仔细听也能听出来。突骑施人当时大概是心里紧张没认真听。不过也幸好他们没认真听吧,不然弓月城多半就丢了。 “哈哈,安校尉这是将弓月城不失的功劳归在我头上了?哪里哪里,若不是安校尉与突骑施人正面争锋,就算錡带领假扮的援兵赶来又有何用?”刘錡笑道。 “那万里多谢刘参军了。”安万里骑在马上拱手对刘錡行礼道。他确实担心刘錡将功劳都拦在自己身上。毕竟,去隘口伏击是他提出的,也成功伏击到了一部突骑施人;他点燃烽火告知城里发现突骑施人也丝毫没有问题;最后吓走突骑施人的假扮援兵之计是人家一手策划、一手实施,别人分不到半点功劳。 至于过错,他带兵出城结果恰好遇到突骑施人能赖刘錡吗?其实这事严格来说不算过错,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功劳;而且之前未能发觉楚项里通外国,总是罪过。总而言之,这次突骑施人攻城之事自己无功有过,不说贬官,被训斥一番总是免不了的。 但若是刘錡愿意分一部分功劳给他就不一样了,那自己至少也是有功有过,视刘錡愿意分润的功劳大小,没准还会受到表彰。所以安万里十分感谢刘錡。 不过现下如何分配功劳并不急于一时。“在隘口处还有突骑施人,现下天黑,声音又嘈杂,那些人应当还不知晓另一路突骑施人退却。这时赶去支援,或许还能生擒些突骑施人,再添功劳!”安万里道。 “安校尉所言极是。”刘錡附和一句。 小兵们自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安万里带他们出城本就是要去支援隘口的,现下兜兜转转又要重新执行最开始任务,虽然会让部分想法多的人感叹世事真是奇妙,但也不会抵触。 众人快马加鞭赶去隘口,到了隘口处后又休息一会儿,张弓搭箭射杀突骑施人;安万里出城时还带了油,这时居高临下洒在突骑施人身上,又要点火。 但突骑施人将领也不傻,猛然多出这许多人射箭,又有了油,知晓从弓月城有兵来援;既然弓月城都能分出兵支援隘口了,可见另一路人马要么没按时赶到,要么已经撤走,那自己还在这里坚持有何意义?也立刻下令退走。 唐军忙以箭矢点火。但急切之间也洒不出多少油,除了几个身上淋满了油的人外其余突骑施人都成功撤走了。 待大多数突骑施人撤走,几名身手灵活的唐军将士赶忙跳下去翻看尸首。或许还有人只是被射伤、烧伤了,尚未死。安万里和刘錡都想生擒几个。 他们翻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到两个只是被射伤但没死,至少现在没死的人。安万里赶忙下令将这两人放到马背上送回城救治;又命人割下尸首的脑袋作为军功的凭据。 他们忙碌了这好一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但安万里和刘錡丝毫不困,带兵返回弓月城,又叫了弓月城冯参军一起商议功劳的分配。 刘錡倒是颇为大方,愿意将大半功劳拿出来与安万里等人分享。他年纪不大,官也不大,又是骤然当官,再立下大功未必是好事,分给安万里还能结个善缘。 但安万里却没法完全接受他的好意。虽然只要他们二人对功劳的分配无异议,都督府的都督、别驾就不会多计较,但弓月城这么多人呢,知道实情的也有几个,往后实情若是传开安万里会受旁人耻笑的。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不愿因此受损,所以只愿意要一小部分功劳。另有一部分分给了冯参军和三个旅帅。 三人商议了半日,总算将功劳分配完毕。他们几个从昨天伴晚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这时总算松了口气,就感觉肚子饿了,安万里赶忙吩咐衙门里的厨子给他们做一桌好饭菜。 “离着饭菜端上来还得一会儿,錡就先吃两口点心垫一垫。”刘錡笑道。 “不必客气。”安万里道:“某这儿的点心算不上多高档,但都是本地蛮夷的吃食,也别有一番,哦,我忘了刘参军也在安西有段时日了,这样的点心定然也吃过不少,竟然将迎接中原新来之人的词说了出来,真是昏了头了。” “哈哈,”刘錡笑了几声,又道:“不过,从前日至今安校尉也没睡几个时辰,确实该休息了。等吃过了饭,安校尉先睡一觉,睡醒了才处置后续事宜。” “确实得睡一觉。”安万里自己也道。 他们闲聊一会儿,大厨把先做好的几道菜端了上来,安万里又一边与刘錡说话一边吃饭。待三人吃完了饭,安万里就与刘錡告辞,睡觉去了。 刘錡也困了,他前日夜晚也只是睡了两个时辰,昨晚没睡,也要去睡觉;冯参军也是一样的。 但他们刚刚走出衙门,忽然一名将士走到门前,说有重要事情禀报安校尉。因除了安万里此时弓月城冯参军官最大,就问道:“是何事情要禀报校尉?” “启禀参军,是哪两个俘虏招供了,说他们不是突骑施人。” 第31章 身份未明 “甚?那两个被俘的突骑施人说他们不是突骑施人?”冯参军惊叫道。他随即注意到自己说的是病句,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必在意,又追问道:“那二人说自己是哪个蛮族的?” “他们说自己是突厥人。”那将士说道:“我认真看了他们的外衣,确实是突厥人惯用的衣着;又用突厥语问他们,他们也会说突厥语。” “真是突厥人?”冯参军又问道。 “确实是突厥人。”将士又回答道。 但虽然得了将士反复回答,可冯参军仍然不敢置信,赶去安置那两个俘虏的地方要亲自问一问。刘錡本也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睡觉。反正敌人已经撤了,验证猜测不急于一时。 这一觉就睡到了伴晚时分。他起床后先吃了顿饭,又赶去衙门。到了衙门,安万里正站在大厅内,见刘錡走进来高兴的迎上去说道:“我就知道!突骑施人的地盘离着嗢鹿州这样远,就算在双河都督府或洁山都督府有几个突骑施人部族,也都是小部族,岂会想着重振突骑施这样的大事?” 原来你也想到了啊。刘錡原本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想到,可却发现安万里之前也想到了。不过他很快释然。天底下的聪明人从来不少,安万里能成为镇守一方的校尉而不是留在都督府里,定然不会是只懂得打仗的莽汉,想到这点很正常。 “而突厥人不同。凡是不被官府直接统辖的突厥部族都被严加防备,他们或许是想搅乱浑水,或许是因我弓月城杀过他们的人,又或者一箭双雕,所以假冒突骑施人做出这件事。楚项也未必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安万里继续说道。 “安校尉说的不错。只是,校尉是否要防备另一种情形:来袭之敌确实是突骑施人,只是事先嘱咐士卒们万一被俘就自称是突厥人,以防备自己的部族被报复?过去几乎整个安西大都护府都在突厥人统治之下,突厥语也流传甚广,突骑施士卒会说也正常。”刘錡道。 他说这番话其实有与安万里别苗头的意思。安万里虽也是聪明人,但自己昨夜想出了他没想出来的计策,说明自己比他还聪明嘛!既然如此,自己当然要想的更深一层,以再次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 不过他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安万里也不知晓他心中所想,闻言点点头道:“刘参军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就去亲自审问两个俘虏。”又道:“刘参军可要一同去?” “同去,同去。”也没甚底事,刘錡兴致勃勃地去了。 二人很快来到关押着两个俘虏的地方。因俘虏是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都受了重伤,这时他们身上都涂满伤药,包裹月白色的布躺在床上。 “安校尉。”见安万里前来,负责看守的士卒行礼道。 “嗯。”安万里点点头,忽然转过头用突厥语对那两个俘虏说道:“你们是突骑施人?”同时双眼不停地扫视他们。 “我是突厥人。”二人先后说道。 “将他抬走。”安万里又指着其中一个俘虏说道。负责看守的士卒立刻将这张床板抬到另一间屋子。安万里关上房门,用突厥语继续询问被留下的这名俘虏。 刘錡懂一些突厥语,毕竟在安西这个地方突厥语的使用很广泛;但他只是略懂而已,这时根本听不明白安万里和俘虏正在说啥,感觉尴尬,于是去屋外与士卒闲聊。 过了一会儿安万里推开房门走出来,同刘錡说道:“他的突厥话说的很标准,像是突厥人;说的出身部族等也都对得上,应当就是突厥人了。” “既然安校尉这样判断,那应当无错了。就是,”刘錡欲言又止。 “怎?”安万里问道。 “那个黑衣将领临走前不是对着弓月城大喊了几句话?我后来回想,那个人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可我并未去过突厥人部族。”刘錡道。 这两个俘虏到底是不是突厥人他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不需要功劳;自己方才也只是猜测,猜错了也不丢脸。但他对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有所介怀,总觉得能根据这个声音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莫非参军听过声音相似之人说话?”安万里道:“天下人这样多,这也平常。” “或许正如安校尉所言。”刘錡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点点头也不再纠结此事。 第二日上午,都督府的援兵终于赶来了。因此事甚大,别驾张诚亲自带兵支援,而且带领骑兵最先赶到弓月城。 他抵达弓月城下,见城头立得还是大唐的旗帜,周围也没有突骑施人的兵马,松了口气,放缓了速度慢慢踱到城门口。 安万里和刘錡早已在这里等着了。双方见礼毕,他们二人对张诚解释了那一战的经过,又说了前因后果,正要迎别驾入城宴饮,可张诚却忽然劈头盖脸的骂起安万里来! “你个夯货!”张诚骂道:“我原以为你在弓月城驻守了这五年,能长进些,却还是如此莽撞!” “别驾何意?”安万里一脸茫然地说道。 “那个在城门口将计就计的计策不是你想的?量旁人也没胆子出这样的计策!”张诚怒道:“就算弓月城的城门处房屋构造奇特,但也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敌人打进城里!你真的以为你在城头向下扔油和干草再点燃能够阻拦敌人?” 要是有石油应该就能成功阻拦了。那洒在地上点起火来,神仙也冲不过去。我记得安西这边的石油产量挺丰富的,要不要挖出来为大唐将士守城再添一件利器?刘錡这时的思维却发散开来。 “还有,你竟然猜测敌人可能会从西面一路走来。你当西边城池的守将都和你一样是傻子吗,一座城发现不了,数座城、数百里的路都发现不了?仅凭城外的道路上忽然多了许多牛马粪便,守城将士就会疑惑。敌人只能翻越车岭来到弓月城!” “你最大的过错,是竟然一直没发现楚项偷盗库房内的兵器!兵器如此要紧之物,你弓月城人不多库存的兵器也不多,你平时巡查竟只是随便看看而不认真点数!你当年带兵时也这般大意?早就被敌人砍了脑袋!” “没料想到敌人兵分两路出车岭,这倒算不上甚过失;后来带兵出城迎面遇到敌人也不是过失;接敌后你的表现也不错;但前三条错过错,难道不应当被训斥吗!”张诚最后说道。 “别驾教训的是,是属下错了,还请别驾治罪。”安万里立刻把腰弯得低低的,请罪道。 “若不是最近武将稀缺,我定然与都督说贬了你的官职,让你回都督府做一个旅帅去!”张诚没好气地说道:“你运气好,去岁怛罗斯之战战死的武将太多,一时不足用,只能让你留任。” “多谢别驾!”安万里赶忙又道。 骂完了安万里还让人家感激,张诚这才入城接受他的宴饮,刘錡作陪。在酒宴上,张诚又夸赞了刘錡几句。不过除了最后假扮援兵那个计策外,刘錡的其他表现在他看来也不甚出彩,而假扮援兵这个计策刘錡与安万里分享了,所以张诚也不觉得刘錡表现的特别好,略微夸赞两句,说回去后一定在都督面前为他表功就罢了。 吃过酒,张诚又歇了中觉,下午起来召见三个旅帅和弓月城冯参军,出言勉励,又说要为他们表功,引得几人感激涕零后让他们退下。 随后张诚去看了被关在牢狱中的楚项,也没与这人说话,只是侧身吩咐:“此人我要带回都督府。” “谨遵命令。”安万里当然不会反对,立刻答应。 “带我去见那两个俘虏。”张诚又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他们被俘后这样干脆交代自己是突厥人,恐怕有诈。我亲自审问,瞧瞧他们到底是突骑施人还是突厥人。” 第32章 身份终定 前两章略有修改 “,待返回都督府,定要将这两个突骑施人折磨至死!他们竟然敢欺瞒我大唐将领,而且险些瞒过,让都护府报复错。这样的人必须折磨致死。”张诚喋喋不休地说道。 “别驾所言不错。”刘錡骑在马上,附和道。 这时已经是张诚抵达弓月城的第三日,而且他们正在返回嗢鹿州都督府城的路上。 张诚抵达弓月城当日下午就亲自审问了那两个俘虏,而且当时也被他们瞒过,以为确实是突厥人;但今日早上,在离开弓月城前,张诚瞥见锁在马车里的这两个俘虏时,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他们一个破绽,认出他们应当是突骑施人。 之后张诚下令用刑。两个俘虏虽然被刑具反复折磨也不松口,但却又露出一处马脚:不小心说了一句突骑施话,这让张诚坚定认为他们就是突骑施人。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后,张诚也不再在弓月城逗留,给两个俘虏略微治了治伤,就带着他们赶回都督府。 “还要上奏都护府,请都护府派兵扫荡突骑施人。虽因去岁的怛罗斯之战都护府损失惨重,但扫荡突骑施人还是轻而易举。”张诚又道。 “别驾说的是。突骑施人施如此阴谋,还要败坏都护府与突厥人的关系,必须要严加惩罚。”这回刘錡的附和真心实意了些,毕竟在他看来折磨两个俘虏一点用处都没有;出兵教训一下突骑施人却有实际意义。 听到刘錡附和,张诚劲头更足,又骂了几句,低下头饮了一口水,忽然道:“刘錡,你可愿意带兵攻打突骑施人?” “愿意,属下愿意。”刘錡愣了一下,随即答应道。他当然愿意带兵去打突骑施。一来,突骑施人这些年实力衰弱,攻打突骑施人十拿九稳且毫无危险; 其次,是为了升官。打仗是升官最快的法子,虽然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只想保全性命,但做了官后体会到做官的好处,越来越贪心不足,想要做大官高官,那自然要多多打仗了; 其三,也是为了报答张浒等原来的同袍。他若是领兵打仗,领的自然是嗢鹿州的兵马,不可能把别处的人马交给他。这样自己还能照看他们一二。有这三点,他当然愿意带兵打仗。 “好。等回到都督府,我即与都督商议,命你假代理别将;待得胜返回,再向都护府为你请功,去掉假字。”张诚又道。 “多谢别驾,錡铭感五内。”刘錡立刻惊喜地出言感谢。但心中却有疑惑:好像是故意提拔我似的,他为何这样做?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这次表现不错? 他虽然是岑参从行伍中发掘出来,但现下的官职还是我举荐得来,为官前也在嗢鹿州做士卒,且身家清白,能算作我的门生。让他官更大些,也能成为我的助力。只不过他祖上未有人做过官,本人也没受过提点,看起来似乎对此懵懵懂懂。有空还是提点他一番,让他明白世事。张诚想着。 一边想着,他出言道:“点你为将,也不仅是因为你此战表现良好。之前你出使过葛逻禄,与他们也算熟悉;咱们嗢鹿州的人马前往突骑施人的地盘要经过洁山都督府,你去与葛逻禄人交涉方便些。” 听到张诚的话,刘錡正要琢磨几句将话头转向称赞张诚的场面话,忽然想起一事,叫道:“是他!那一晚的声音原来是他!” “谁?你在说何事?”张诚被吓了一跳,出言问道。 “别驾,”刘錡正要说,却又止住话头,向前后看了几眼。张诚会意,命护卫让开,待方圆十几步内只剩他们二人二马后问道:“到底是何事?” “别驾,前几日攻打弓月城的,乃是葛逻禄人!”刘錡道。 “葛逻禄人?你有何凭据?”张诚已经预料到他说的是机密事,因此虽然惊讶但并未失态,追问道。 “若说凭据,只有一个。”刘錡说了那支敌军撤退前黑衣将领喊得几句话,然后道:“当时属下便觉那声音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可刚才听别驾说起葛逻禄,忽然想起那声音与一名葛逻禄将领的声音一模一样!” “确实一模一样?”张诚问道。 “确实一模一样。”刘錡道:“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葛逻禄将领名叫博果尔;当夜听到过那个黑衣将领说话的将士很多,若是别驾不信,尽可派人出使葛逻禄,听一听那个博果尔的声音。” “就算一模一样,也未必就是同一人。天底下声音完全相同之人未必没有。”张诚又道。 “别驾说的是。”刘錡道,毕竟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就是同一人。 “但既然有了新凭据,就不能武断认定他们就是突骑施人。”张诚道:“我这就写书信派人送去都护府。”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都护府有一个在审问犯人上堪称神问的狱卒,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人犯,没有不老实交代的。我请托熟人暂时将他借来嗢鹿州,审问那两个俘虏。” “都护府还有这样的人?”刘錡惊讶,心中也涌现出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人犯都老实交代的?仅仅靠酷刑可不够吧;酷刑只能让人犯交代自己想让他交代的事情,而不能保证说实话。 “确有这样一人,等他来了嗢鹿州你见到他就明白了。”张诚也看出了刘錡的疑惑,但他也解释不清,只能这样说道。 “幸好你示意我命护卫退开,不然这次就丢人了。”他又道:“早上我还在信誓旦旦说他们是突骑施人,若是,那必定受人耻笑。真是多谢。” “属下为上官分忧,岂能当一个谢字。”刘錡赶忙说道。 张诚摇摇头,没再说话;但他在心里想着;他既然如此有眼力见,那要尽快提拔他。 之后一路无话,他们赶回都督府城,又等了两日那个号称神断的狱卒抵达。然后经他半日的审问,那两个俘虏终于说了实话:他们确实是葛逻禄人,那日的领兵将领也是博果尔。 第33章 林暗草惊风(五千字大章) “葛逻禄人欺人太甚!”听闻俘虏最后的供词,而且是亲耳听俘虏说过后,都督朱艮也叫道:“竟然如此居心不良,妄图挑拨都护府与突厥人、突骑施人两家关系,还要挑动都护府与突骑施人交战坐收渔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督,要立刻向王节度使禀报此事,出动大军攻打葛逻禄!”张诚道。 “是啊都督,不能当做不知是葛逻禄人幕后使坏忍气吞声,定要上书都督府惩治葛逻禄人!”其余人等也纷纷说道。 刘錡也随着众人叫喊,但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都护府此时只能说勉强弥补了怛罗斯之战的损失,葛逻禄人又势力日强,都护府未必愿意出兵攻打葛逻禄。若是王正见等人不愿出兵攻打葛璐璐,都督府这边公然上书岂不令他们尴尬?对朱艮、张诚绝无好处。 但他毕竟位卑职小,也无权多说话,只能看着朱艮与张诚商议妥当,拟好书派人送去都护府。看着这一幕,刘錡想着:还不知都护府那边会怎样吵闹! 但出乎他预料,仅仅十日后,都护府的命令就传到嗢鹿州都督府:命嗢鹿州点至少三千兵马,准备出兵突骑施? “是都护府为了出其不意故意做的隐瞒。”张诚向刘錡解释道:“既然葛逻禄人强大,掌兵的王节度使、封副使也不是迂腐之人,自然要想方设法蒙蔽葛逻禄,让他们晚些察觉都护府的真意。” 刘錡立刻表示自己明白。但他又算了算时间,发现应当是书抵达都护府当日,都护府就下令攻打葛逻禄,不然绝不会如此神速。可是,都护府怎会这样快作出决定?难道不怕在葛逻禄身上损失过甚,引起周围蛮夷的不臣之心?刘錡既有些忧心,还有些不解。 但不论如何,嗢鹿州开始整备兵马,准备出征葛逻禄人所在的洁山都督府。 五月初,兵马钱粮齐备,由都督朱艮领兵,出征葛逻禄。三千多人马,是此时嗢鹿州的一半兵马,自然不能交给刘錡这个才升官的代别将;张诚本打算领兵,但上次去怛罗斯就是他,这次本就应是都督朱艮,张诚也没法与他相争,只能留守。 带兵将领不是欣赏自己的别驾,而是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晦暗不明的都督,刘錡自然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跟随都督行军,与自都护府北上而来、由王正见亲自统领的大部汇合后,一起向西而去。 很快,大军来到洁山都督府地界。在边界处又休息了一日后,第二日清早起来,全军杀入洁山都督府。节度使王正见传下令来:“中途不要停留,直奔葛逻禄人叶护顿毘伽所在的米特克;路上遇见的所有葛逻禄部族,全部屠戮一空!” “甚?有唐军杀过来了?”顿毘伽大惊道。 “是,”下面跪着一个浑身浴血、衣衫破烂的人,正说道:“三日前唐军杀入我葛逻禄的地界,撞到我部族,不等说话即大肆砍杀。我部族仅仅千余人,岂能挡得住唐人大军?立刻被杀散,我侥幸逃脱。叶护,唐人不讲道理肆意侵扰,你一定要为我们部族报仇啊!”一边说着,他大约是想起死在唐人刀下的妻儿,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叶护,唐人欺人太甚!”下站的一名将领听到哭声,忍不住出列说道:“竟然如此猖狂!不论他们因何而来,都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是啊,定要给唐人一个教训!”其他人也纷纷鼓噪道。 但顿毘伽却不像他们那样激动,又问道:“唐人到底多少兵马?” “当时部族被唐军一冲而散,哪里来得及看清唐军数量?但大略看来,至少万人以上!”那部族首领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听到这话,刚才那些喊打喊杀的将领却都忽然平静下来,最开始发声那人道:“竟然有万人之多?我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有消息从唐人的都护府传来,说唐人要去打突骑施人。现在看来,是当时得到的消息错了,唐人要来打咱们葛逻禄人!” “唐人要打咱们葛逻禄人!为何要打咱们?到底发生了甚底事情,无缘无故的开战?去年唐人要求的赔礼可都按数给他们了。” “是啊,为啥要开战?”众人议论纷纷。方才他们都以为是一二千唐军入境劫掠,所以喊打喊杀;但得知唐军总数超过一万后,顿时就知道此事不简单:附近唐国各个都督府加在一块能出动的兵马也没有一万人,都护府也绝不会为了抢点儿牛羊马出动大军,一定是有缘故。议论过后,众人都看向坐在正上方的顿毘伽。 “是我做事疏忽。”顿毘伽道:“先前我收买了嗢鹿州都督府的一个官,探听唐人军情。去年年底因唐人勒索了那许多奴隶财货,我心中不忿,又探听到其实唐国安西都护府的精锐兵马折损不少,一时无法恢复,就想着趁他们兵少的时候打下一座城,出口气。” “所以我就想以收买的这个官儿为内应,夺取弓月城。计划是。但却不想那个内应被守城的唐人将领发觉,未能成功。看来他们后来从哪里得知了当夜偷袭弓月城的是我们葛逻禄人,所以发兵攻打!” “叶护,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平白去招惹唐国?唐国一向霸道,平日不去招惹他他还要来招惹你;你去招惹,当然会引得唐国将领大怒兴兵。”又有一人出言道。 要是你打赢了,或者没被唐人发现也就罢了;竟然既没打赢,还被发现了真实身份,那你就理所应当承担责任。这句话没有出口,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事到如今,”眼看着众人都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还有人要追究博果尔的责任,顿毘伽赶忙道:“现下再说这也无用。应当商量如何应对唐人的攻打。” “还有啥好商量的!”一人道:“既然唐人杀进来,当然要迎战!” “谁也没说不应战。”顿毘伽的一个亲信说道:“但是不能顺着唐人的想法来。唐人铠甲齐全,刀剑精良,绝非咱们能够力敌的,就算人多,也未必能打赢;更何况还不知唐军将士有多少。不能轻举妄动。” 那人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唐人的战斗力比他们葛逻禄人强,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强行否认也无用。 “立刻下令整个部族,向夷播海撤退!通告其余所有部族,唐人杀来了,让他们也收拾收拾撤往夷播海。”顿毘伽这时说道。 “之后呢,如何打败唐军?”又有人问道。如此一来,确实可以避免重大损失,但这也没法子逼退唐军。 得益于安西人少地多,且游牧部族多,安西唐军也是全骑阵容,就算步兵也有马骑,在草原上反复扫荡总能遇到几个没跑掉的小部族,何况草原上还有不知数量的狼、野马、野牛等可以打食用,唐人短时间内没有断粮之忧。难道真的等几个月,等到再有其他部族冒犯唐人,使得唐军不得不撤走的时候? “先撤了再说。”顿毘伽却道:“商议如何打败唐人不急于一时。而且即使要打败唐军,现在也要避其锋芒。” 还有人想出言询问,但大多数人都着急带着自己的部族、下属撤走,纷纷走出大帐。见此情形,原本想问的人也不再问,去收拢自己的部族、下属。很快,大帐内除顿毘伽外,只剩下他的护卫。 顿毘伽又站在账内想了些事情,走出大帐,吩咐下属收拾帐篷。 “玛德,已经好几日没遇到过葛逻禄人了。” “是啊,这帮狗娘养的葛逻禄人都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出来受死!”两个将士骑在马上,一边前行一边说道。 “别那么多话。”刘錡出言训斥道:“葛逻禄人都被屠了好几个小部族了,其余的即使再傻也知道不能继续留在原地,只能向北向西逃窜。这几日也打了不少物,没少了吃的,听从军令便是,不要多话。” 这已经是他们进入洁山都督府后的第二十日了。进入洁山都督府后的前五日他们战果丰厚,杀了不知多少葛逻禄人,抢了不知多少牛羊马,运气好的人还得了财货。 但从第六日起,发现葛逻禄部族就变得困难起来,当日整日都没发现一个;第七日倒是发现了一个,但牛羊不多,不够大军食用,只能分兵四处打。 又过了两日,大军赶到米特克,虽仍能发现大部族在此驻扎过的痕迹,但就连一顶帐篷、一个人、一头牛也没有了,只剩下尚未被草原消化的马粪牛粪。统兵主帅王正见顿时知晓这是葛逻禄人避大唐将士锋芒走了。 对此情形,即使王正见有所预料,也颇为泄气。他接任安西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不久,正想立下大功彰显自己的名声,结果葛逻禄人却避而不战,这让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不过好歹他也为将数十年了,知道轻重,很快收好思绪,命人在军中传播葛逻禄叶护顿毘伽惧怕大唐天威,不战而逃的信息,以提振士气,又命亲信将士四处打作食。 之后几日,大军仍旧这样聚在一起搜寻顿毘伽,但不要说顿毘伽,就连一个普通葛逻禄部族都找不到。王正见将各军将领、随军参军叫来商议,众人一致认为顿毘伽定是带着部众逃到了夷播海附近。那边河流众多,不愁饮水;且地形也并非一览无余,反而颇有起伏,易于隐藏部众。 但是要不要追到夷播海,王正见却十分踌躇。若说年轻时候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年老以后他早就认清了自己,明白自己没有远超旁人的才智,用兵打仗也远不如高仙芝等人。双方大军正面交战他不怕,但到了夷播海附近不得不分兵搜寻顿毘伽的话,他担心中了计谋,导致战败。 但是,他抬头看了几眼周围的将士。现下就撤兵显然也是不行的,大唐将领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从没看得起过葛逻禄,这样就撤走,他以后在将领中就无威望可言了。 王正见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赌一把,大声吩咐道:“我意已决,前往夷播海,搜寻顿毘伽将其消灭!” “是!”众人立刻起身答应。 之后全军赶往夷播海。又过了几日抵达夷播海附近,王正见下令分兵,将全军分为三部,互相间隔不超过百里,若哪一部遇到人数众多的葛逻禄部族即刻传信给另外两部;每部还分了许多骑兵,以二三百人为一股,相距二三十里四散搜寻。刘錡身为代别将,在中军闲着无聊,也就请命带领四个队搜寻。 “别将,我们定然听从军令。但若是葛逻禄人一直不接战,到处躲藏,难道大军还能一直在草原上与他们兜圈子?”先前说话那人又道。 “自然不会,若是长久不能发现顿毘伽,当然会撤兵。但是,再过一段时日,顿毘伽定会主动与大军交战的。”刘錡道。 “为啥?”将士们不解:“既然他不是咱们的对手,为啥还敢主动和大军交战?” “三万大军聚于一处他当然打不过,但分为三部,打其中一部还打不过?”刘錡道:“要知晓,三万大军中汉军,算上与汉人一般无二且编入汉军的突厥人也只有两万,其余一万是征召的蛮族将士,岂会死战?而这次大军扫荡葛逻禄人的放牧之地,杀了许多人,许多葛逻禄人对大军十分愤恨,愿意死战。这样一来,我军就更加没有优势了。” “既然有获胜之机,顿毘伽为了挽回自己的威望,当然会主动与大军交战。” 听完这话,几名将士都沉默起来,刘錡担心自己这一番话将他们的士气都吓掉了,正要再说几句话挽回,忽然听一人大声道:“难道还怕了葛逻禄人不成!冒犯大唐天威,自当严惩,就算此战败了,都护府早晚有一日会再发大军,将洁山都督府的葛逻禄人屠戮一空,报了此仇!” “对!岂能怕了葛逻禄人!他们既然敢冒犯大唐,就一定要严惩!”其余人也都先后说道。 听到这番话,刘錡微微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说得好!” 顿了顿又道:“况且就算顿毘伽主动与大军交战,也未必能赢。葛逻禄也人心不齐,各部互相之间也有矛盾,,他主动与大军交战,反而也给了大军一个重创葛逻禄人的机会。” “这么说,也是好事了,”一人笑道:“能够尽早离开这里,还能带许多财货回去。顿毘伽是叶护,他的部众应当不至于连金银财货都没有吧。” “对,打仗嘛,就是早完早了,葛逻禄人赶紧来攻吧,我这着急带着财货回家呢。”这番话一出,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太阳就要落山。刘錡命人再打几只物作晚饭,就准备回去了,晚上他们还是要与一部中军汇合,一并扎营的。 但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惊叫道:“我发现葛逻禄人的踪迹了!” “发现葛逻禄人的踪迹了?”一时许多声音响起,众人也赶忙向那人惊叫的地方赶去。但他们到了地方四处望去,却连一根葛逻禄毛都没见到,刘錡不由得语气不善地问道:“葛逻禄人呢!” “我没见到葛逻禄人,”那人在刘錡与众人要发火前又赶紧说道:“我发现了一堆马粪,就在那边。”他又向东边一指。 “白日咱们有无在此歇息?”刘錡又赶过去,看到那少说也是几十匹马拉的粪,问周围将士道。 “没有应当没有不记得在这里歇息过。”众人想了想,纷纷说道。 “其他各股人马也应当没有。”刘錡自言自语道:“看来多半是数十葛逻禄侦骑在咱们搜寻到这边前,曾在此处停留。从早上出发之地到这边又恰好是个被坡,瞧不到。” “快,”他高声喊道:“快随我返回中军,禀报李将军:葛逻禄大军就在附近!” “是!”众人忙答应,在马下的将衣服束好后上马,跟随刘錡飞奔而去。 他们没有发现,就在适才所在地方十多丈外,有一个入口极窄的洞穴;也或许注意到了还以为是獭子洞。但就在他们离开后,一个才到大人腰间、最多不过十岁的小孩子忽然从洞里钻了出来,向东面飞奔而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顿毘伽得到奏报:“唐军一部已经发现了散出去的侦骑。发现侦骑的唐军将领也即刻带人去禀报他们的中军。” “被唐军发现了?唐人哪,看来你们是主动找死啊!”顿毘伽低吟了一句,随即大声说道:“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提前发动!明日清晨,击败唐军!” 第34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 “杀!” “δεθχ!”皎洁的月光下,唐人与葛逻禄人正在夷播海东南的这片土地上厮杀。 伴晚刘錡带兵返回中军,将发现葛逻禄侦骑之事禀报这一部主将李嗣业。李嗣业自然不是蠢人,因天色已晚,立刻下令召回所有尚未返回的游骑;点燃篝火告知另外两部有重要军情,再派人将重要军情详细告诉王正见、毕思琛二人;同时,又命步军在沿河一处地势平坦之地安营扎寨。 但他没想到,葛逻禄人的动作这样快!他派去收拢游骑的人刚刚出营,周围葛逻禄语的喊杀声已然四起,不知数目的葛逻禄人从四面冲出,与唐军游骑纠缠在一起,不让他们返回大营。 李嗣业立刻将已经返回大营的游骑每千人编为一股,派出接应尚未返回的游骑。即使见到唐军接应,葛逻禄人也没有放弃已经纠缠住的游骑,与唐军厮杀起来。 “噗”的一声响,刘錡挥刀砍死了一名葛逻禄人,又躲过另一人的偷袭,和这葛逻禄人搏斗几下将他杀死,趁着此时身旁无一敌骑的功夫要休息一阵,同时看向周围的战场。 此时整片草原乱作一团。唐军游骑本就是分散出去的,这时当然合不到一起;葛逻禄虽已是一强大蛮族,但毕竟不是实现了中央集权的国家,不同部族的人马难以形成合力,也是分散截杀唐军游骑,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刘錡你在看甚?”他正瞧着,忽然从身旁传来声音。刘錡知晓身旁来了人,但适才用余光看了一眼确定是唐军将士就没在意,这时听到声音赶忙回头,看清来人后又行礼道:“见过都督。” “为何不上前与葛逻禄人搏杀?”朱艮随意回了一礼,又道。 “适才冲杀的太狠,胳膊脱了力,休息一会儿。”刘錡对都督问出这样的问题非常不理解。明摆着我这就是休息一会儿,有啥好问的。 “也是在琢磨战局如何进展吧。”朱艮又道:“我十分不解。虽然你发现了葛逻禄侦骑,但葛逻禄人亦可将侦骑调走,继续与大军周旋,为何迫不及待与大军交战?须知,时日拖得越久,对葛逻禄人越有利,对我军越有害。” “都督说的是,属下也不解顿毘伽为何这样做。”刘錡先是恍然大悟,明白了朱艮和他搭讪的缘故,之后想了想回答道。 “刘别将也猜不透?”朱艮笑道。 我骗你作甚,有病啊!万一让你知道我骗你,回去了你还不给我穿小鞋?刘錡确实猜不到顿毘伽为啥这样做,更对于朱艮连连问他不解且不满意,只能又道:“属下智虑不足,让都督见笑了。” “你可不要误解,”朱艮道:“我确实是真心实意询问。你在葛逻禄人偷袭弓月城时能想出假扮援兵之计,智虑必定不俗,所以向你询问。既然别将猜不透,也就不问了。” 说完这句,朱艮不再同他说话,而是带领将士上前与葛逻禄搏杀;刘錡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又见他上前,也提起长刀再次冲杀起来。 这一战打了半夜,一直到子时所有游骑要么返回大营,要么被葛逻禄人消灭后才结束。待所有唐军退入大营后,葛逻禄骑兵又在营帐外游走了一会儿,才全员退去。 第二日一早,葛逻禄人来营前挑衅。顿毘伽准备极为充足,竟然还预备了投石机,从河对岸向营内投掷石块。李嗣业本想在营内等到另外两部人马赶来再两面夹击葛逻禄人,见此情形却只能命将士们出营交战。 李嗣业将全军分为中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左前军、右前军、左后军、右后军等五部七军,自领中军,再命诸将领为另六军主将,也不以杀伤葛逻禄为要,尽全力向另外两部人马所在方向赶去。 葛逻禄人自然要死命拦住。他们利用自己骑兵多的优势,反复以游骑骚扰,又偶尔用重骑兵冲阵;唐军不得不接战,与葛逻禄人厮杀。一时间,双方均死伤不少,地面上鲜血横流,将河面都染红了。 见到将士与敌军拼杀,李嗣业恨不得也提起刀带领他最亲信的陌刀队杀向葛逻禄人;但他深知自己现下是一军主帅不能意气用事,只能谨慎带领中军前行;又吩咐空出一辆马车,不顾会毁坏马车,在车上点燃蒿艾、狼粪、牛粪,冒起狼烟,通知另外两部他遭遇了葛逻禄人大部,要他们赶快前来汇合。 但哪里还需要他再次通知?王正见与毕思琛都晓得李嗣业这一路十分危险,何况若是快速赶到没准还能一举击败葛逻禄人,所有将士均骑马急速行进。 到了下午,李嗣业终于能够望见另外两路人马,遂下令全军止步,就在此与葛逻禄人交战,以防再添伤亡。 或许是认为没机会在唐军三部汇合前消灭李嗣业这一部,又或许是其他缘故,葛逻禄人的攻势忽然低了许多,虽仍在进攻,但出战的均是些游骑,一阵箭矢便能击退,李嗣业心中更加安定。 到了伴晚时分,李嗣业这一部与另外两部之间只有三五里之遥、瞬息即至的距离,葛逻禄人终于退兵。无数葛逻禄游骑在身后的号角声响起后将当面的唐军杀死或被唐军杀死,随后调转马头撤走。 李嗣业下令游骑追了一阵,但只追出十多里就停止追赶。 三部大军汇合后,李嗣业与王正见、毕思琛见礼毕,先是表达了对他们及时赶来支援的感激之情,又略显激动地说道:“葛逻禄人的大军既然已经主动露出来,就不可能再让他逃走。现下我军三万人马聚于一处,必定能够击败他们。” 听到李嗣业的话,毕思琛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王正见想了想,却说道:“顿毘伽此次的动作十分令人不解。一来,他完全可以再拖延几日与我军大战。二来,方才我远远看葛逻禄人的攻势,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想消灭你这一部;而且从昨晚到今日下午这一番举动,顿毘伽好像是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促使我军三部汇合似的。” “嗯?”听到王正见的话,毕思琛思索起来;但李嗣业笑道:“王公多虑了。在他派出的侦骑被我军发现后,就算再拖延也至多一二日,还不如趁着我军刚刚发觉之际开战,还能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至于今日下午的举动,嗯,确实令人不解。但促使我军三部汇合,对他有何好处?” “这。”王正见要是能想明白这一点,还至于认为自己不怎么会打仗?闻言虽也低头思索,但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肯定想不出来。倒是毕思琛忽然说道:“莫非顿毘伽自持兵力强大,要正面击败我军?” “哈哈,”李嗣业笑道:“若他是如此想,那可真是极好,正可一举将葛逻禄人击溃。” “不要轻敌。”毕思琛又道。 “王公,毕将军放心,某绝不会轻敌。”李嗣业道。因李嗣业是此时安西大都护府功勋最卓著的将领,虽然军令仍然是王正见发出,但极为倚重他,多听从他的建言,是以他这样回答。 王正见仍觉得不妥,但也再无话说,只能住了口,去督促将士们安营扎寨。 “今日没能消灭那一支唐军,往后的仗难打了。”这时在葛逻禄人的营帐内,一名将领面对着顿毘伽,有些不满地说道:“今天就应当集中全力与李嗣业这一部交战,即使不能歼灭,也要重创他们。” “舒尔哈,唐军战力不弱,即使重创了他们,我军必定也损失惨重;况且我说了,我自有法子击败唐军。”顿毘伽道。 “那么多部族呢,也不都是和咱们一条心的,让他们先冲阵,再投入咱们的勇士,损失不了多少人的。而且你一直说自己有法子,但却又不说是甚法子,我们当然不放心,想尽快击败唐军。”舒尔哈道。 “其他部族损失惨重的话,岂会还服从我这个叶护?”顿毘伽摇头道:“若是除了本部无其他部族听从我的命令,我还算甚底叶护?即使消耗其他部族的勇士,也不能用这样急切的法子。” “而且我的法子能够轻松击败唐军,也不需过多消耗勇士们的鲜血。” “到底是甚底法子?”舒尔哈再次追问道。 但顿毘伽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让你做的拒马,你可做好了?” “还差一些,如果不去与唐军交战的话,大概后日下午能都做好。”舒尔哈回答。他们葛逻禄人平时以游牧为生,人人有马,若不是顿毘伽吩咐,就算安营扎寨也不会做拒马。 “好,其他各部大约后日下午也能做好,那大后日就是击败唐军的日子了。”顿毘伽忽然叹道:“其实应当明日夜晚再袭击唐军游骑,只是各部都想着早日与唐军交战,认为即使输了也比现在避而不战好,我也快要压制不住,只能提前开战。希望唐军这几日不要移动安营之地,一直在河边,也让我节省几个兵。” 听了这番话,舒尔哈又想问他的计策详情,但想起自己之前问过七八次顿毘伽都没回答,再问应当也是一样,只是撇撇嘴,走出营帐找自己的部属去了。 顿毘伽有些不高兴。他虽然是叶护,但其他各部首领,甚至自己部族的大将对他并不十分尊敬,不要说与唐军将领对从前节度使高仙芝的尊敬相比,就算与都督属官对都督的尊敬相比都差得远。他很羡慕大唐上位者的威风,一直想模仿,但别人都不买账。 “等击破唐军后,我的威望更高,一定要让你们懂得规矩!”他低声说道。 第二日,葛逻禄人与唐军继续交战。天不亮顿毘伽就派出将士在唐军营寨外二三里处列阵,随后高声叫喊。早在听到马蹄声后放哨的唐军将士就被惊动,迅速告知王正见,王正见也派出骑兵来到营寨外列阵准备迎敌。 但等天蒙蒙亮能看清后,唐军却又放松下来。原因很简单,外面根本没几个葛逻禄人,每个人带了十几匹马,方才显得声势浩大似乎有千军万马一般。领兵将领一面派人将情形告知王正见,一面带兵冲上去,要驱赶这些胆大妄为的葛逻禄人,还要抢夺马匹。 葛逻禄人转身就走,唐军连忙追上去。但他们没追出几步,就见到足有数千人之多的葛逻禄骑兵在后。将士们立刻停下,又返回营寨附近。 随后天大亮了,唐军各部将士纷纷起床,列队出营。葛逻禄大部也赶过来。 待双方列阵已毕,开始交战。今日顿毘伽似乎出动了他的本部人马,不仅有步有骑,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重甲骑兵。见到葛逻禄人主力尽出,王正见与李嗣业也认真指挥交战。 双方血战一日,葛逻禄人死伤将近两千人,唐军也死伤千人上下。到了晚间,双方各自收兵回营,将自家阵亡将士的尸首拉回去,轻伤的找人包裹一下伤口,重伤的回营听天由命。 下一日仍旧如此,天不亮顿毘伽就派人在唐军的营寨外叫喊,弄得人心烦意乱。夜晚值守的骑兵将领不愿出营,但又担心葛逻禄人昨天是疑兵之计,就又勉强带兵出营。但等到天亮后能看清了,果然又只是一个人带着十几倍的马在营外鼓噪。将他们驱散了也就罢了。 白日自然又是一番血战。今日比昨日更加激烈,顿毘伽很快出动重甲骑兵,试图一举冲破唐军左前军;领兵将领不曾预料顿毘伽这样早就出动主力,自己麾下的骑兵又确实不是对手,几乎被打穿,好在王正见很快派来援兵,又出动右前军试图截断葛逻禄重甲骑兵的退路;顿毘伽自然也派兵掩护。 双方一场大混战,各自伤亡过两千人,一直到伴晚才停止。葛逻禄人伤亡比唐军略少些,但重甲骑兵战死不少,铠甲也有几副被唐军捡走,仍旧吃亏了。但看顿毘伽的脸色,对此却并不在意。 第35章 身在祸难中 “总算又活着回来了。”刘錡骑着马,疲惫地向大营踱去。 他总算见识到了当今天下,大军聚集后是如何打仗的。怛罗斯之战时他也在军中,但一来他是在那一战最后一日才来到刘錡身上的,之后又以败退为主,没见到战争全貌;二来当时他浑浑噩噩,只是机械地挥舞兵器与大食人搏杀,没有在意大军如何打仗。 可今次不一样。今日与昨日都是双方摆开来堂堂之阵互相交战,战局清晰,他又大小是个武将,能够纵览整个战场,终于见识到了。 数千唐骑向葛逻禄人冲锋,葛逻禄人也毫不退缩,迎面而上。双方交错间已有上百人被长枪、长矛从马上捅落,随即被万只马蹄踩成肉泥;活下来的将士错身而过后,又在主将的带领下调转马头,再次冲锋。 步军看起来似乎轻松些,但却更加凶险。葛逻禄游骑不停骚扰步军大阵,重甲骑兵时刻准备,一旦唐军露出破绽就扑上将大阵撕成粉碎。统兵将领不一会儿额头就满是细汗,不停擦拭,但就连擦拭汗水的速度都极快,防止一错眼间大阵露出破绽。 今日他在左前军中,葛逻禄人一上来就直扑这一军,他不得不在主将的带领下冲锋,二马错蹬间与敌人搏杀,先后杀死了十几个葛逻禄人,也几次险些被他们杀死,一直到鸣金收兵才停止。 “打仗真是辛苦之事,而且随时可能战死甚至尸骨无存,怪不得渐渐的,除非战乱时节,不然高官子弟都愿自己的后代为官而非武将。”刘錡回想起今日的几次凶险,不由得说道。 “刘别将在说甚?”他身旁忽然有人说道。 “王旅帅?没说甚,只是感慨今日大战激烈罢了。”刘錡见是弓月城引兵而来的旅帅王大,出言道。 “我帮刘别将包裹伤口吧。现下伤者多,那些专司包扎之人恐是顾不到咱们嗢鹿州的人。”王大拿出一条月白色的布条,对刘錡说道。他们虽然才认识不久,但并肩作战这几日已经熟悉,帮忙包扎也不算逾距。 “多谢王旅帅。”刘錡今日左臂挨了一枪而且恰好扎到了两片铁甲的交接处,险些坠马;最后虽然稳住身形,但也受了伤。王大既然愿意给他包扎,他也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 王大坐到他身旁,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闲聊。王大的包扎技术当然不行,不时弄得刘錡龇牙咧嘴,也无暇回应王大的话。 好一会儿,王大才包扎好,刘錡活动活动手臂正要调笑几句,忽然听王大说道:“刘别将,你觉得现下的战局如何?” “甚底战局如何?”听到这话,刘錡忙看向周围,见无人在一旁,忙转头对他说道:“战局如何,岂是咱们这些低品武将能置喙的。” “话虽如此说,但为己计,也应当对此注意。”顿了顿,王大又道:“咱们都是嗢鹿州来的人,乃是一体,我就直说了:葛逻禄人这样打仗,十分不对头。” “如何不对头?”刘錡心里暗惊,但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要我细说我也说不上来,可就是感觉不对头。”王大道。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书甚至不识字,但凭借这么多年打仗的直觉,就觉得不对劲。 刘錡一时也不知该说甚,过了一会儿才道:“王旅帅且宽心。王节度使、李将军与毕将军等人也都是打老了仗的,应当也察觉不对劲了,说不定也已经想出葛逻禄人为何如此。咱们不用多想。” “刘别将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王大一听也对,他今年不到四十,打了二十年的仗都能察觉,诸位将领比他征战时间更长的人数不胜数,必定也已经察觉到了。想到这里,他不再担心。 王大又和刘錡说了几句话,打饭去了;但在他走后,刘錡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他相信王节度使等人也能意识到问题,但这些日子他也听闻了,王正见不是杰出统帅,未必能够琢磨出缘故并针对性防备;李将军、毕将军等也都是勇武之将,于计谋上未必有过人之处。 但作为下品武将,就算担心又有啥用?他若能猜出顿毘伽的想法,倒是可以向王节度使进言,猜不到也只是瞎担心。他只能放下心思,也去打饭。 吃过晚饭,再陪着朱艮将所有嗢鹿州将士的帐篷巡视一番看着他们睡下后,刘錡也去休息。 因思虑较多,刘錡在床上折腾了半宿才睡下。第二日清早他被卫兵唤醒,披挂整齐要去招呼归他指挥的将士。但他才走出营帐就见到朱艮急匆匆走过,看了他一眼却未停下,直奔中军而去。刘錡十分不解:往日他也在这里督促将士,怎今日如此匆忙赶去中军?发生了何事? 很快,他就知晓发生何事了。听到传言后,他立刻跑到营寨边处,抬头向外望去,就见到不计其数的葛逻禄人围在营寨周围,且与营寨只有二三里之距! “葛逻禄人这是”刘錡喃喃地说着。 顿毘伽真是想出了一个妙计。葛逻禄人离着唐军大营只有二三里,唐军不论步卒、骑卒均无法出营列阵,根本攻不得;虽他们也打不进大营,只能僵持,但葛逻禄人可以随时从后方获取补给,而唐军只能吃营中的存粮,要不了几日就会粮尽。 数万精壮的成年男子,岂会等着饿死?那时军营必乱。葛逻禄人等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重创大唐精锐。若是一直到粮尽也想不出解围的法子,这一战会比怛罗斯之战输得更惨! “一定要在粮尽前想出一个法子才好。”刘錡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看向西面。为防被断了水源,大营是依河而建,西面就是河流。而此时此刻,最好的法子就是搭建浮桥渡到河对岸,至于不能带走的兵器、帐篷等只能丢给葛逻禄人了。 “但是,”他正想着,忽然一人持节度使宝剑来到营寨边,大声呼喝着令将领们返回本部,不得继续在此围观,违者斩。刘錡只能仓皇逃走,还差点儿挨了那人的鞭子。 他回到嗢鹿州将士的帐篷附近,要找寻朱艮,却得知他还在中军并未回来。刘錡心知军议尚未结束,意味着诸位将领尚未有解围之策,依次撤到河对岸也未必容易。他不由得又开始琢磨如何解围,至少全军平安撤走的法子。 “报!王节度使,李将军,毕将军,诸位将军,一队人马泅渡过河才至对岸,葛逻禄人就忽然冲出、发射箭矢,又奔驰过来将来不及上马也来不及返回的将士杀死在岸边。”一名信使跪在地上,出言道。 “果然有准备。”李嗣业道:“我就知晓,顿毘伽既然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不可能不防备我军过河。” “现下探知河对岸也有葛逻禄人驻守,虽然未必一定不能过河撤走,但即使成功损失也必定惨重。” “那依李将军所言,应当放弃渡河,全力破当面之围了?”毕思琛忽然说道。 李嗣业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打断,心里不满;又见是毕思琛所言,更加恼怒,说话的口气也就不客气起来。“我只是说渡河十分困难,岂说过要全力破当面之围?况且毕将军既然这样说,想必是已有解围之策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他们两个又对上了。毕思琛是前前任节度使夫蒙灵察的爱将且一手提拔,李嗣业则是高仙芝的爱将且一手提拔,两任节度使关系不好,连带着他们的爱将关系也不咋地,即使最开始有做戏的成分,这么多年下来也成真的了。 现下节度使王正见与二人的关系均平常,他们两个也就时常争论不休。平常互相还留有体面,此时军情紧急,也就口不择言了。 听到李嗣业的话,毕思琛就要开口驳斥。但他话还没出口,就听王正见喝道:“大敌当前,竟然还互相争吵!若有破敌之策也就罢了,若无破敌之策,就免开尊口。” 王正见毕竟是节度使,他这番话一出口李嗣业和毕思琛都不敢再争执,起身请罪。王正见挥手让他们坐下。 但之后帐篷内却安静起来,几乎鸦雀无声。面对顿毘伽忽然使出的计谋,他们想不出解决的法子,眼见王正价又气不顺,当然不会出言触霉头。 见眼前这群至少也是五品之官员如此作为,王正见更加生气,想要出言训斥,但最终还是忍下,想了想说道:“既然诸君皆无妙计,那就分派将士打造浮桥再次渡河,探对岸葛逻禄人虚实;其余将士皆要准备上阵。” “是。”众人纷纷答应,又听王正见吩咐了几句话,起身就要离开。可这时,把守帐篷的一名护卫却走进来,行礼后道:“嗢鹿州参军、假别将刘錡求见,自称有破敌之策,要献于节度使。” 第36章 都护新灭胡 “哈哈哈哈哈!此战胜矣!”此时在唐军大营外,顿毘伽却连声大笑道。 他也确实应该高兴。虽然前三四日与唐军交战,葛逻禄人伤亡足有六七千人,但今日成功将唐军围在营中不得出,而且在己军骑兵身后许多青壮开始建寨墙,到中午便能造好,不仅基本可以避免再有人伤亡,而且能够将唐军围在此处不战而胜,这可是多少年来都没有过的情形!不仅顿毘伽,他麾下的将领与其他各部首领也十分高兴。 “叶护,”博果尔说道:“为何不在河对岸也部署重兵,将唐军一举歼灭在此处?唐军去岁在怛罗斯损兵两万,若再在这里损兵两万不含征召的番兵,五年甚至十年之内安西都护府都无法恢复元气了。” “我愿领兵在河对岸,不敢说唐军一人逃不得,但若是逃走的唐军多于一千,请杀了我祭天!”说着,博果尔忽然半跪下来,向顿毘伽请求。 他这样做自然有立下功劳的心思,但更多的是出于摆脱现在难堪的地位。因为他不仅没能打下弓月城,反而被发现了身份,所以最近即使是顿毘伽本部将领对他也多有排挤,更不必说其他各部首领,甚至就算顿毘伽对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看中。他急于摆脱这种局面。 “是啊,叶护,安排人马在河对岸拦住唐军的最后一条退路,将他们全歼吧。”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顿毘伽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可。唐军毕竟是强兵,不是我说丧气话,重骑对重骑,步兵对步兵,咱们葛逻禄人仍然不是对手。若是堵住他们最后一条退路,逼得他们发疯,我军也必定伤亡惨重。” “而且现下也没有那许多勇士再安排至河对岸。为了三面围住唐军大营,咱们本部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都征召了,要围住河对岸,莫非要将女人也都征召过来?还是让其他各部征召孩童?” 听到这番话,众人不说话了。将女人都征召过来,谁看管家当?让十一二岁的孩子不成;其他各部征召半大少年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他们甚至连青壮男子都留了一部分在部族里呢。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将唐军尽歼于此处。 “大家不必如此。”眼见自己的手下似乎有些消沉,顿毘伽连忙又道:“此战唐军从河对岸仓皇逃走,能走一半人马就是天幸了;且铠甲、兵器、粮草、营帐等更是只能丢给咱们葛逻禄人,收获之丰厚不次于全歼唐军。往后这碛西,还有哪个族能与咱们葛逻禄相比?” “叶护说得对!从今往后,没有任何族能和咱们葛逻禄相比!”博果尔又叫道。 “是啊!没有任何族能与葛逻禄相比!”众人纷纷欢呼起来,似乎仗已经打完,在开庆功宴似的。 顿毘伽微感不妥,毕竟仗还没有打完;但又想了想,觉得已经胜券在握,让部众高喊一番也无妨,况且还能沮丧唐军将士之心,是以并不阻止。 众人高喊一会儿就停下了,解开腰间的水壶大口喝水,又要同顿毘伽说话。但就在这时,唐军大营中忽然有了动静,大家纷纷侧头看过去,还有人骑马来到高处,似乎想居高临下看清唐军的动静。 但是却一无所得。王正见虽不会出奇谋,个人勇武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武将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他选的这处安营扎寨之地不仅临河,而且是方圆数里内地势最高之地,除非架起箭楼,不然不可能看到营内的情形。但葛逻禄人打造拒马、预备木头已经耗费了所有人手,根本没空打造箭楼。所以此时顿毘伽等人只能猜测唐军在做何事。 但众人猜了好一会儿,也提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猜测。毕竟按道理来说,唐军应当集中精力渡河,从对岸逃走,不应该在大营这边有所动作;若说是在拆营帐建浮桥,却又不像。左思右想想不明白,顿毘伽只能下令加强戒备。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太阳越来越高,身侧的寨墙也已经建起大半,顿毘伽就要放下心来的时候,忽然唐军大营正当面的寨墙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再定睛看了两眼,就发现寨墙竟然在倒塌!而寨墙后面,唐军骑兵若隐若现的显现出来! “快,上前拦住他们!”这时顿毘伽终于明白唐军在作甚了:唐军将营内的锅灶推平、帐篷收起,骑兵直接在营内列阵,要推倒寨墙冲出来作战!他立刻出言吩咐,想要在唐军骑兵冲出营寨前拦住他们。 但已经来不及了。葛逻禄人因为大胜在即本就有所懈怠,况且身为亦牧亦兵之士卒指挥起来也并不灵便,虽然见到唐军冲出有人上前拦截,但一股不过一二百人,各股又形不成合力,迅速被击溃,就连稍微阻拦唐军的去势都没能做到。 在冲出营寨后,唐军兵分两路杀奔过来。顿毘伽看的明白,唐军这是直冲他而来,只是因他身后寨墙已经建成骑兵难以越过,所以要从南北两边尚未建成寨墙之处越过,阻拦后路,将他斩杀在此处。 顿毘伽连连呼喝本部人马阻拦唐军,但急切之间根本无法聚在一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军离自己越来越近。 “叶护,先走吧,我留下断后!”博果尔说道。 “这,这,”顿毘伽仍然不愿走。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走,剩下的人缺乏统一指挥,必定被唐军逐个歼灭,只有少数人能撤走。经此一役,葛逻禄元气大伤,自己的理想再无可能实现了。 不仅如此,唐军必定是优先歼灭自己部族勇士,若是他的部族损失惨重,他连叶护这个名号都守不住,甚至可能被其他部族联合逼迫自尽! “叶护,唐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博果尔见顿毘伽犹豫,忙又道:“叶护,只要你还在,咱们部族就还有希望。快走吧!” “哎!”顿毘伽长叹一声,最终只能调转马头,在一二百本部勇士的护卫下,越过寨墙留下供骑兵通过的小缺口逃走。 在他走后,博果尔立刻带着剩余的几百人守住这个小缺口,等唐军骑兵越过寨墙后再且战且退。 第37章 士马气亦粗 “快,快!”李嗣业连声吩咐道:“王滔,不必追击顿毘伽了,你领本部人马击敌重骑,其余将领消灭顿毘伽本部游骑,放其余各部走!” 顿毘伽临走前的想法是正确的,唐军当然是要优先歼灭他的部族。大唐上下都知道游牧民族是杀不完的,也无法完全编户齐民,只能偶尔出兵打击;葛逻禄现下顿毘伽一家独大,不趁机削弱他,让葛逻禄各部实力变得相当,互相为叶护之位龙争虎斗一番,除非王正见等人都是傻叉。 “是!”“是!”答应声连连响起,听到命令的诸将纷纷领本部散去,追击歼灭葛逻禄人。 这些将领中就有刘錡。他因为清晨谏言成功,已经带领千多将士,也有自己的本部人马了! 是的,刘錡虽然尚未升官,甚至别将前面的假字都没有去掉,但王正见听闻他的计策后,大喜之下当即将一支主将战死的骑兵交给他,而且明言返回龟兹镇后即可向朝廷为他请功,至少能够将别将前的假字去掉,甚至可能被升为折冲府果毅。 那可是折冲府果毅。安西别将是从七品下,果毅依照折冲府的级别不同,分别是从五品下、正六品上、从六品下。就算成为最低的下府果毅,那也是从六品下,正经的中品官员了!想自己来到这一世还不到一年,竟然先是从小卒变成了吏员,还没上任就又从吏员变成了从八品上的参军事,当了半年多成了假别将,眼见着就要成为中品的折冲府果毅了! 才做官一年就成了五六品的官员,做官三年岂不是要升为安西节度副使,再做三年岂不就是节度使了。刘錡心里激动地想着。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从这个官职开始,升官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就算能像今天这样献上奇谋,不来个三五次的,而且还得都是大战,才能升到司马;按部就班的升官没有十年升不上去。 但刘錡仍然非常高兴,想要发泄。又得了李嗣业的军令,他带领所部千余人就向前冲去,咬住一股葛逻禄人就穷追不舍,必定要赶尽杀绝。 被他咬住的葛逻禄人一开始还想逃,但越跑人越少,而且唐军不仅丝毫无损,而且越追越兴奋。见此情形,葛逻禄首领咬牙调转马头同唐军搏杀。 但他还没整顿好人马,更是连冲锋的时间都没有,唐军就已经杀到眼前。他赶忙催动马匹上前迎战,但一错身就被刘錡斩于马下、身首异处。眼见首领死了,部众再次惊慌起来要逃跑,但如何能够跑得了?唐军将士迅速围上来,将他们渐次斩杀。 之后众人下马割他们的脑袋,又翻他们的衣袋,有的人搜出了点儿值钱东西有的人没有,但又迅速上马去追击另一股葛逻禄人。 这一追杀,就追杀到了伴晚,李嗣业担心黑夜有人不识道路无法返回,甚至被葛逻禄人反杀,因此亲自鸣金收兵,又派人手持军令到处通传。刘錡杀的兴起,甚至起了追杀顿毘伽的心思,见到军令才清醒过来,回身返回大营。 所有将士都是兴高采烈地返回大营的。虽然即使顿毘伽不逃走葛逻禄人也赢不了,但因为他的溃逃使得葛逻禄人提前丧失指挥,混乱不堪,被唐军轻松灭杀,大家都砍了脑袋挂在马上带回来。这年头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敌人脑袋就是论功的资本,人人都有脑袋,那就是人人都有功劳,岂会不高兴? 这时大营门前不时发生的对话是这样的:“苏大,你回来了?” “回来了!我砍了九个脑袋回来,这次能升为火长了吧!” “你能砍九个脑袋?是抢旁人的首级吧?要不就是捡了人家来不及拿走的。” “胡说!都是我自己砍得!我看你是因为砍得脑袋少所以嫉妒我吧?我看看你带回来几个?才三个,果然是嫉妒我,哈哈哈!” ,诸如此类。 大家正互相调笑着,忽然见到一支千人上下的兵返回,当面大旗上绣着嗢鹿州别将刘六个字。有识字的人告诉旁人,众人纷纷让开道路,让这支兵入营,就连守门之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他们的铠甲样式就放行了,丝毫没有拦下来盘问。 这时已经传开了,击破葛逻禄人的计谋就是一个来自嗢鹿州姓刘的假别将献出的,若是没有这人献计,他们就要全死在河边!眼前既然是这人回营,他们又怎会阻拦? 而且刘錡也很有礼貌。他见堵在营门前的将士都让开道路,挥手向他们表示感谢,这才纵马进入大营,引得众人夸赞不已。 入了营,刘錡先带领所部将士返回驻地,又派人请执掌军法的都护府参军事来一起清点首级,之后又赶去中军大营。 “刘錡,你来了。”见他前来,李嗣业笑道:“这次出营砍了多少首级?” “禀报将军,只砍了三个!”刘錡行礼道。 “你才砍了三个?”李嗣业狐疑:“你自小为府兵,也算弓马娴熟,怎会只杀了三人?” 刘錡不答,只是尴尬地笑着。李嗣业随即也醒悟过来。刘錡因献计被王正见与他所赏识,已经内定举荐为折冲府果毅,只是看下品还是中品而已,再添几个首级的功劳又有何用?他现下统领的将士以后要长久被他统领;他现下手里又没钱,只能用几个首级结将士之心了。 “刘别将过去从未为将,做了官却能立刻领悟这些道理,莫非是天生就适合为将之人。”李嗣业笑道。 刘錡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没吃过猪肉还能见过猪跑?后世的各类史书、传记、历史小说都是读过的,怎能不知道要收将士们的心,尤其自己猝然上位。 “就算你这样做,麾下将士砍下的首级多也算作主将功劳,你可又添了一番功劳,升为果毅是十拿九稳,不必担心。”顿了顿,他又说道:“就算王公有恙,我也必定上书朝廷,不没了你的功劳。” “王节度使,仍无法处置军机吗?”刘錡不由得问道。今天清晨他在大帐中献了计策,王正见当时大喜过望,夸赞了刘錡几句,就要吩咐诸将领依计而行。但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登时倒在地上。侍从赶忙将他扶起抬到后帐。过了一会儿王正见悠悠醒转,但仍难以理事,只能下令由李嗣业代他指挥唐军与葛逻禄交战。 刘錡当时就跪在王正见身前,看的十分明白,他分明就是高血压发作。一般来讲,年纪在四十岁以上、盐食用得多、肥胖、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容易患高血压,而这四条王正见都沾了,不得高血压才不正常。 不过那番话一出口,刘錡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又请罪。李嗣业摆摆手说道:“此事只是暂且不能教一般士卒知晓罢了,此处之人尽皆知晓,你说出口也无碍。”王正见身为节度使,也是此战统帅,若是他不能理事的消息传出去,军心动荡,此战虽然已近收尾,但仍然会平添麻烦。 “属下还是要自省,以免在士卒面前漏了口风。”刘錡又道。 “好,你如此谨慎,好,好。”李嗣业又表示了自己的赞许,让他退下了。 刘錡行礼告退,转回所部将士驻地,与将士们一同大口吃肉去了。 第38章 预料之外 第二日清晨,此战的统帅王正见醒来后,眩晕终于好转,能够理事了。他首先询问左右昨日的仗打得如何,听闻击溃葛逻禄人、歼敌差不多两万上下后十分兴奋,虽然左右劝他不要激动,他仍然高兴的不能自己,连声喊道:“我王正见也是一代名将了!我王正见也是一代名将了!”一直喊到头又发晕才停下。 “诸将都叫来,我要当面表彰,且立刻写奏折呈报京师!”王正见又道。俨然是连返回龟兹镇都等不得了。 但左右却并未再次劝阻,而是依从命令去传诸位将领。不多时,诸位将领来到这间帐篷,等候他的吩咐。 王正见看了看,正要说话,一眼瞥见刘錡,伸手召他过来,笑道:“刘别将。” “请节度使吩咐。”刘錡上前行礼道。 “此战大胜,你乃首功,昨日我已许诺向朝廷表奏你为折冲府果毅,自然不会忘记。我这就命人写表功的奏折,将你列在首位。”王正见道。 “节度使,錡愧不敢当。”刘錡跪下说道:“而且此计谋也并非属下想出。不瞒节度使,据左传所载,当年春秋战国时期,晋楚两国曾打过一场类似之战,晋、楚两军遇于鄢陵,楚军趁大雾将晋军大营团团围住,使晋军无法出营列阵。晋军中一人向晋厉公进谏,在大营内填平锅灶,命将士就地列阵,从而击败楚军。”其实之后鄢陵之战还打了好久,不过就和这个计策没有关系了。 “錡恰好之前在嗢鹿州时读五经,读过这一段,所以昨日见到那番局面后才回想起鄢陵之战,献出此计策。” “哈哈,”王正见笑道:“就算此计策并非是你想出,你也是首功。” “当时整间帐篷内无一人想出对敌之策,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葛逻禄人建起寨墙,将我军用寨墙团团包围。若等到寨墙建好,就算有其他读过左传之人提出这个计策,又焉能击败葛逻禄?” 其实今天早上王正见清醒以后,已经有他的幕僚和他说起过左传上记载的鄢陵之战了,其余将领,如李嗣业等昨晚也听幕僚提起过了;但他们仍然认为刘錡的功劳巨大。 要知道,当时不仅是刘錡一个人知道大营被葛逻禄人包围了,他们的幕僚也都知道,但除刘錡外却无一人直奔中军大帐献计;虽然幕僚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无论如何计策是刘錡说的,不是他们说的。或者说,他们之所以将刘錡列为首功,不仅是因为破敌的计策,也是因为他的胆略! 但刘錡却仍然再三推绝。他真心不想被列为首功,而非惺惺作态。无他,担心被人嫉妒。但王正见坚持己见,刘錡最终也只能接受。 “不过今后,”待刘錡回归跪坐之处,王正见却并未立刻叫下一名立功将领上前,而是笑道:“看来即使身为武将,也不能轻视儒家经典,其中竟然还记载有先秦战例。等回了龟兹镇,你们都要读五经,尤其是左传!” 帐中将领顿时就是一片叫苦。他们有些人连字都不认识,奏折还要幕僚代写、家书要幕僚代读,如何看的进去书?又如何能看书?便是那些识字的,也大多只读过兵书;曾在中原为官的附庸风雅读过五经正义,没有人看过五经原书。不过众人知晓王正见也就是随口一说,回去以后他也没空监督他们是否读书,叫苦过后也纷纷默不作声。 之后王正见继续评定诸将功劳。他丝毫不偏私,评定的很公平,众将也都服气,虽有小争执,但也很快平息。 评定了一上午,到了正午时分终于将功劳评定完毕。众将散去午休。 下午王正见又在将领们的陪同下巡视了部分兵营,当众奖励了几名斩杀葛逻禄人最多的士卒。当天晚上,他又下令大宰牛羊,犒赏三军,通宵达旦。 第二日唐军拔营起寨,返回安西大都护府。碎叶镇的将士与番兵自然立刻告别;又走了几日,嗢鹿州等北部都督府的兵将也与大军分开。 刘錡却留在了大军中。折冲府果毅,这可不是一个嗢鹿州能容得下的官职了,只能在都护府里为将统兵。不过刘錡还是去送了自己的故人。都督朱艮似乎有话要与他说,但最后却并未多说,只是说了“小心”二字,不知何意。 但很快,刘錡就知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才过了十几日,大军刚刚翻越天山、至鹰娑都督府,洁山之战统帅,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副都护,安西节度使王正见竟然病死在了军营中! 王正见病逝的消息传出,大军登时就有些不稳。好在此地已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核心之地,附近没有蛮族,李嗣业、毕思琛二位将领也经验丰富,很快安顿军心,而且顺利将大军带回龟兹镇。 但这对刘錡可是一件天大的坏事!他之前是因为献计,得到王正见的赏识才被列为首功,而且举荐为折冲府果毅。但王正见一死,首先,因他去世所导致的安西官职变动才是最要紧的,高品官员没人再关心洁山之战,反正已经赏赐过了,举荐的官职朝廷批就是批,不批也就拉倒; 其次,他再度失去了一个赏识他,至少会公平待他的上官。以他骤然上位,不仅没有靠山,连资历都不够的身份,在都护府中多半会遭到排挤。 之后也映了他所想。王正见的葬礼刘錡当然可以前往祭拜,但是祭拜后留在院内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旁人即使与他说话也只是淡淡几句打个招呼而已。当然,这也能理解,毕竟他与谁都不熟;现下最要紧的又是节度使会落在谁头上,大家当然要找熟人或消息灵通之人打听,而不是刘錡这样的。但对于刘錡来说,这就是遭到排挤的明证。 折冲府果毅朝廷准了便罢,若是不准,就请辞返回嗢鹿州为将。不论朱都督或张别驾资历都远胜于我,官职也大,不会容不下我。刘錡想着。 但这一日,朝廷批答的折子尚未返回,刘錡清早正要去王府,忽然一人拦下他,同他说道:“你可是别将刘錡?” 第39章 都护军书 这一日刘錡正在街上走着,正琢磨到了王正见的府邸拜过后是借口离开还是留在那里的时候,忽然有一人拦在他面前,出言问道:“你可是别将刘錡?” 这话问的殊为无礼,但刘錡骨子里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倒没甚感觉,只是抬起头扫视了这人一眼,见他着布衣,自己又完全不认得,反问道:“你是何人?” “看来确实是刘别将当面。”这人略微客气了一些,又道:“我家主人请刘别将过府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刘錡又问道。 但这次他却并不回答,只是做出请的手势。刘錡十分不解,而且对这人故弄玄虚感觉厌烦,便不想去;但他又一想,自己在龟兹镇无亲无故,就连书都留在嗢鹿州,自己回到居所也无事可做,也就答应了去见面前这人的主人。 这人行了一礼,转身带他向东走去。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处府邸,刘錡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顿时惊讶起来,不由得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家主人是” “还请刘别将不要让我家主人等急了。”那人又道。 刘錡赶忙应了一声,且态度从礼貌变成了恭敬。可这人的表情、语气并无丝毫变化,仍只是带他向府邸内走去。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房屋门前。刘錡走进去,抬头见到一名六旬上下的老者坐于其中,赶忙行礼道:“下官安西别将刘錡,见过封副使。” “不必多礼。”封常清笑着说道。 这时引刘錡来此的那人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封常清听了这人的话微微点头,吩咐他退下,又对刘錡道:“你可知我为何召你前来?” “大约是封副使见錡在龟兹镇中孤独一人,十分可怜,所以召来勉励一番?”刘錡炸着胆子道。他之前在碎叶镇见过他两次,在嗢鹿州见过一次,其中一次还是单独见面,记得他为人随和,就这样说道。 “哈哈,”封常清笑道:“你这话倒也不算错。不过你可知我为何这样召你前来?” “或许是因为王节度使才丧,不好公开召见下官?”刘錡这回是真不知道,瞎猜了一个理由。 封常清捻须不语。刘錡瞎猜的理由当然是错的。他身为堂堂正正的安西节度副使,召见下属一名官员哪里需要避着人?也没甚不好公开召见的。他只是想通过刘錡对待自己仆人的态度试探为人。虽然他们在碎叶镇时就见过,但那时刘錡还未做过官,现下却已经做了一年官,心境、为人或许已经发生变化,还是再试探一番得好。 显然,二次试探的结果令他满意。封常清避而不谈之前的问题,笑道:“你骤然从嗢鹿州参军事升为别将,还要再升为折冲府果毅,又是二年前才从中原来到安西,在龟兹镇无人相识;这段时日因王节度使身故,旁人就算有心结交于你暂也无暇,你可不要心生怨望,以为旁人都在排挤你。” “须知,安西大都护府与旁处不同。此处常年要与番族交战,众人只敬有本事之人,鄙视滥竽充数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排挤有功之人。既然你并非滥竽充数之人,以后在龟兹镇久了、与旁人相熟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像这般。” “多谢封副使教诲。”刘錡赶忙行礼道。顿了顿,他又道:“适才封副使言道还要再升为折冲府果毅;敢问封副使,可是朝廷批答的奏折已经返回安西?属下已升为折冲府果毅?” “你这人倒还机灵。”封常清笑道:“不过你猜错了,请功的奏折并未返回安西;而至于我为何要说这句话,当然是因为:以你的功劳,若是不能升为折冲府果毅,我必定是要再次上书为你请封的。” “多谢封副使。”刘錡再次行礼,但心中却疑惑起来:我虽然之前与封副使有过数面之缘,他也有些欣赏我,但我既不是他的同乡后辈,也不是他的亲人,有必要这样做吗?莫非其中有我不了解的缘故?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小心起来。 封常清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刘錡只是小心应和。封常清大约是还有事,也不再兜圈子,说起了自己召见他的真正目的:“我记得你是河南道弘农郡人?” “启禀封副使,下官确为弘农郡人。”刘錡道。天宝元年,虢州改名弘农郡,不过民间仍然通称为虢州。 “过一段时日,有一你大同乡出使大食,要途径安西大都护府。此使者不仅是你大同乡,而且是中原闻名的大诗人,我欲派你去迎接,且将其护送至大食人辖境。” 听到这话,刘錡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向封常清;封常清也不恼怒,只是轻轻咳嗽一声。刘錡忙回过神来,之后似乎是思考了一番,才行礼道:“下官领命。” 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封常清百忙之中还要召见他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或许有勉励的意思,但更主要的是:让他担负起送朝廷使者去往大食人之地的差事。 而之所以选中他,原因也很简单:其一,他人品不错,不必担心他与使者闹矛盾影响出使;其二,他是这个使者的大同乡;其三,则是这使者是个大诗人,也就是说是个读书人,而自己大概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读书人的将领了。 才结束不久的洁山之战就充分显示出来,安西所有中高品武将竟然一个读过左传的都没有,也就是说从读书这方面来说没有一个比他强的;而迎接使者最好找一个能略微交谈几句的,又不能派幕僚去,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刘錡了。更别说他还是使者的大同乡。 封常清之所以表态要为他请折冲府果毅之职也有了解释。送使者去大食人的地方可不是一个好差事,一路上多半时间要风餐露宿,还不算功劳,人人都不愿意干,自然要给补偿。 当然,这个理由或许刘錡猜错了,但他现下情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刘錡停顿一会儿才躬身领命,封常清知晓自己的用意被他看穿,一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又道:“除折冲府果毅的官职,其余赏赐我也不会吝惜。” “你现下住的那座院子就赏赐于你,我再赐你黄金百两,宝马一匹,美女一名,作为对你在洁山之战中所立之功的奖赏。” “多谢封副使赏赐。”刘錡又赶忙行礼。若差事能够推掉,他宁愿不要这些;但明显他现在没有推掉差事的资格,那当然要接受这些他理所应当得到的赏赐。但有一样他却不能接受。“但,封副使,下官还请副使收回赏赐的美女。” “怎么?你不爱美色?”封常清笑道。 “这,下官也不是不爱,只是”刘錡吞吞吐吐的,好半天封常清才搞明白他为何要推辞这个赏赐。 我很快就要护送使者去找大食人,没三五个月回不来,万一这期间赏赐的美女忍耐不住把我绿了咋办?其二,我还想找一个家世好的大老婆呢,在娶大老婆前先有一小妾,若是还生下孩子,那想找一个家世好的大老婆就会困难得多。为以后长久考虑,还是推绝这个赏赐的好。刘錡想着。 明白了刘錡所想,封常清虽然不太满意,但这是人之常情,也无法指责,只是又暗暗叮嘱他不要与安西当地的世家大族结亲。刘錡诺诺地答应。 说完此事,封常清也无旁的事再说,只是嘱咐他这几日多读书,又赐予一套崭新的五经,就让他退下了。 刘錡行礼告退,仍然是带他来那人带他出去。面对这人刘錡当然不敢拿大,态度客气,但其人的表情仍然无丝毫变化,只是带他出府便罢。 离开府邸,刘錡一边向王府走去,路上又思索起来。其实说起来,护送使者去找大食人对我来说未必是坏差事。我与这些在安西待了数十年早就厌烦了本地景致的人不同,还有许多没见过的,这一路护送西行正好可以见识见识。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路上条件艰苦点儿了,毕竟安西人少,多半时间要宿在野外;但反正是公款开销,又不用打仗,就当做野营了。 哎,适才在封府里心绪不宁,竟然忘了问出使之人是谁。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我谁都不认识;就算也是个后世知名的大诗人,也不会再有初见岑参时的惊讶了。 这样想着,刘錡的心情平复许多,不由得思索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来。封常清身为副使,虽说此时安西副大都护、节度使病逝,他代理节度使事,这样的事他一言而决倒也是无妨;可根据我这一年来的了解,封常清不仅平素为人随和,行事也十分谨慎,应该不会做这样授人以柄之事。莫非是 他正想着,忽然听一人叫道:“刘别将?” “原来是张别驾,失礼失礼。”刘錡抬头看到这人,愣了一下才行礼道。 “咱们如此熟悉,何必多礼。”张诚观察了他几眼,才笑着说道。 “多日不见,十分惊喜,不由得就行了礼。”刘錡说完这话,又笑着问道:“张别驾此时怎出现在龟兹镇?” “我自然是来拜祭王节度使的。”张诚道:“王节度使病故,嗢鹿州理应派人拜祭。朱都督本想亲自来,但回到都督府后他的腰间就十分疼痛,骑不得马,只能由我来代替拜祭。” “原来如此。”刘錡笑道:“待会儿拜祭过了,可要一起喝一杯才好。” “自然要喝一杯。”张诚笑着回应。 第40章 世上谩相识 “果然,封副使要进位节度使了。”刘錡说道。 此时他正与张诚在酒楼上吃酒。他们二人去过王府,张诚又与相熟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来到这家酒楼。才坐下还没吃酒,他就从张诚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怎,你也听闻消息了?”张诚问道。 “不瞒别驾,就在路遇别驾前,封副使召见了在下,说朝廷派一使者出使大食,要我护卫。”刘錡道。 “要派使者出使大食?这倒是也应当。自从去岁在怛罗斯糊里糊涂一战后,总要派人出使、探大食虚实才是。现下才派使者都有些晚了。”张诚说道。但顿了顿,他又叹道:“只是可惜那些枉死的同袍了。” 刘錡也一时黯然。他对怛罗斯战死的唐军将士感触不深,但在嗢鹿州的半年多时不时就会见到张浒长吁短叹,就连同僚偶尔提到那一战也面露哀伤之色,久而久之不由得被感染。 “朝廷只是因大食偏远,不宜劳师远征罢了。若大食人敢侵我安西,必定是自寻死路,为我军所灭;甚至还可借机杀进大食腹地,将其灭亡。”刘錡咬牙道。 “必定如此。”张诚也道:“大食人若敢入侵安西,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过此事,他又道:“因封副使出面吩咐你为护卫,是以你猜测副使要接任节度使?” “不错。”刘錡道:“只是下官还有两点疑虑。一来,前任高节度早已属意封副使为节度使,全安西皆知,但去岁却并未推举封副使为节度使。我不懂其中缘故,但既然当时未为节度使,如何今年又可了?” “其二,适才封副使说封赏的折子朝廷并未批回,那封副使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即将接任节度使的?王节度使明明在洁山就已将封赏的奏折派人送往京师。” “封副使并未接任节度使,”张诚笑道:“只是朝廷命摄御史中丞,持节充安西节度、经略、支度、营田副使,知节度事。” “那不就是当了节度使嘛!”刘錡道。所谓知节度事,在这个年代就是代理节度使的意思。华夏传统,只要不出错,代理根本不可能被撸下去。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阻碍封常清当不了节度使的因素还在,所以暂时不直接当。 “至于封副使为何能够知节度事,应当与高将军有关。高将军卸了节度使后入朝为右金吾大将军,虽然是个闲差,但也能帮封副使谋得节度使之职。”张诚又道。 “至于第二点疑问,”他笑道:“你莫非不知晓二百里加急?为诸将请功的奏折只是平常公,每日递送百里;但王节度使病逝消息是用二百里加急递送京师,快了一倍。” “我疏忽了!”刘錡一拍自己的脑门。竟然连历朝历代都有的X百里加急都忘了! “哈哈。”张诚笑了笑。 随后张诚与刘錡说起了从龟兹镇到怛罗斯甚至康国、史国等地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张诚虽然现在做了别驾,担负的行政工作超过军事工作,但年轻时候也是跟随历任都护、节度使南征北战过的,周围番族基本都打过,见识广博,这时正好向刘錡介绍一番。 刘錡听得津津有味。后世这些民族的风俗早已消失,很多都闻所未闻,或者说完全没想到碛西民族还有这样的习俗。 “甚?昭武九姓人还有泼水节?”刘錡目瞪口呆地看向张诚。 “确实有。”张诚道:“昭武九姓等粟特胡确有泼水节。为每年祆教历的10月30日。”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錡叹道。我还以为泼水节这样的节日只在中南那几个民族存在,没想到在碛西的民族中也存在过。 闲聊一会儿,已经到了午时。刘錡每天都要吃午饭的习惯在嗢鹿州官员中早已尽人皆知,张诚道:“刘别将,今日午饭我来请客。” “怎好让别驾请客。”刘錡忙道。 “我可不白请客,稍后还有事拜托你。”张诚笑道。 “那也不能让别驾请客。”刘錡又道。经过张诚那次提点,以及自己的领悟,他也明白自己勉强算作张诚的门生了。这种关系对他并无坏处,至少目前没有坏处,当然要维持下去,那自己作为门生得主动请客。 见刘錡如此说,张诚顺水推舟应了,二人要了几张胡饼、一份羊肉、两碟小菜,继续边饮酒边吃饭。 张诚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朱都督此战立了功,正在上下活动调到都护府做司马,现有八九分把握。朱都督来了都护府做司马,那嗢鹿州都督的差事就空了出来,而我也已经做别驾将近五年”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嗢鹿州是中都督府,都督正三品上;安西大都护府的司马才是正五品上,朱都督为何要来都护府做司马?”刘錡疑惑地问道。 “官职高低岂能单单用品级论之。”张诚笑道:“大都护府副都护仅仅从四品上,节度使没有品级,你能说这两个官职比都督府都督低不成?” “确实如此。”刘錡却是想起了明代的都给事中。都给事中才是正七品,但强势的都给事中能和正二品尚书掰手腕,外放出去正四品的知府手到擒来。历朝历代都有位卑权大的官职、衙门,看来大唐的都护府也是如此。 “别驾需下官作甚?”刘錡问道。张诚想做都督十分正常,但与他有何干系?他刘錡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影响封常清决策的人吧。 “封副使在提拔下属前,必定会询问最近与这下属多有接触之人对他的印象,多半会问你。若是封副使问到你,你也不必虚言夸我,只要如实说即可。”张诚在如实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别驾放心,若封副使问到,錡一定如实回答,决不虚言欺瞒副使。”刘錡同样重重说了那两个字。 张诚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这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吃了七七八八,二人也都吃饱了,付了账离开这家酒楼,又说了两句话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之后几日,刘錡也不去王府了,每日大半时间窝在新归他的小院子里读书,主要是在背诵高适的诗。是的,他已经打听清楚,要出使大食之人就是著名边塞诗人高适。高适今年将近五十岁了,后世比较出名的诗作比如别董大、燕歌行等都已经做出,刘錡准备将他的诗作全都背下来,到时候用来拍马屁。 刘錡本人此时并未意识到,他的官位已经不比高适低,完全不需要拍高适马屁;封常清也并未让他拍马屁。 第41章 逢故人 “巴特,我又来你家吃酒了!”刘錡走进酒肆,大声叫道。 “是刘参军?稀客稀客,真是稀客,你不是在嗢鹿州为官,怎忽然来了碎叶镇?有差事来办?” 巴特听到有人叫他,忙走过来仔细瞧了几眼,认出是一年前张浒带着来过几次的客人,又想起最后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说刘錡已经成了嗢鹿州参军事,忙出言道。 “确实有差事要办。”此时是下午申时,正是客人最少的时候,刘錡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又笑道:“先不说旁的,来一斗酒。” “好嘞!”巴特答应一声,端了一壶酒、一碟小菜过来,瞅着此时没有其他客人要招呼,也就坐下和他闲聊起来:“这个时候,怎会有差事要来碎叶镇?”除非要打仗,不然安西的各镇、都督府、州平素几乎没有来往;就算有,也是各地官员的私人来往,不会让下官帮忙送信。 “哎,摊上了护送使者去大食地界的差事。”刘錡吃了一口,说道。 此时已是八月底。七月中旬,王正见生前的请功奏折终于批答回安西,刘錡成为下折冲府果毅。刘錡有些不满意:我还要辛辛苦苦护送使者去大食人的地盘,竟然只给我一个下府果毅?不过他也没法找朝廷说理,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随同回转奏折一起来到安西的,还有受命出使大食的陇右节度使掌书记、加西平郡长史衔的高适。刘錡出城迎接,态度十分恭敬,当场与高适攀谈几句,说起他写过的诗,甚至当场背了几句。 高适对安西一个素未谋面的将领竟然十分了解自己的诗很是惊讶,对他的恭敬态度更感到惶恐。但当他知晓刘錡勉强算是岑参的学生后就放下心来,以为刘錡是因自己与岑参是好友所以如此恭敬,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随后高适入城拜见封常清。封常清倒是对他不假辞色。高适只是个为出使好听些挂名的从五品上长史,真正的差事是陇右节度使掌书记、与去年的岑参一样,这样的人根本不被封常清放在眼里。 见到高适,封常清随意吩咐几句话,又安插了一名熟悉碛西地理的副使,高适躬身应诺;他随后又吩咐了刘錡几句,让他们退下。 三日后一众人启程。怛罗斯之战后安西大都护府也打听了些大食人的消息,知晓大食也是领土十分广大之国,所以他们打算先至昭武九姓中石国都城拓折城,再询问向何处走。 因要去拓折城,众人离开龟兹镇,西出柘厥关,渡白马河,百八十里西入俱毗罗碛,经苦井,百二十里至俱毗罗城,,又四十里度拔达岭,,又三十里至叶支城,,又西二十里至碎叶城。 碎叶城是他们过了拔达岭后遇到的第一座像样的城池,将士们都要在此休息几日,不论是高适从陇右带来的还是刘錡从龟兹镇带来的。正巧刘錡也想在此待几日,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这差事确实不好。”巴特从七八岁给耶耶帮忙起算,在碎叶镇开酒肆将近四十年了,这样的事情也见过不少。“不过封节度为人一向公平,定然有补偿。” “封副使确实公平。赐了我龟兹镇中一座小院,还赏赐了些黄金。”刘錡道。他又注意到巴特对封常清的称呼,又开玩笑道:“封副使现下只是知节度事,还不是节度使。你可不能说混了,不然若是陇右道采访处置使在碎叶镇微服私访,听到你这样说,还以为封副使自封了节度使呢。” “我在碎叶镇待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陇右道的官来这儿,要是真有人来,我定要请他写一幅字裱在店里。”巴特笑道。 “哈哈。”刘錡也失笑起来。 “对了,刘参军,我几个月前听从洁山返回的将士说,嗢鹿州有一姓刘的别将,献一十分精妙的计策,使大军大破葛逻禄!那个姓刘的别将你认得吗?我怎么不知晓嗢鹿州有这样一人?”巴特忽然又道。 听到这话刘錡就想笑,强忍住笑容说道:“这人你也认得。” “我也认得?但我分明不记得招待过一位嗢鹿州刘姓别将。”巴特说了一句,侧头看向刘錡,就见他正强自忍笑。巴特正要问,忽然想起面前这人也姓刘,又注意到他的衣服样式,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便是那嗢鹿州刘姓别将?” “我正是你所说的嗢鹿州刘姓别将。”刘錡再也忍不住,边笑边道。 “你怎能想出那样的高明计策?”巴特不敢相信地问道。“而且那一战前你已是别将,你回嗢鹿州不久又升官了?” “在洁山之战前我又立了一功,假别将;至于那计策,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在左传中记载过一次十分类似之战,我就照搬了计策。因为其他人都不读书才轮到我献计。”刘錡认真解释道。 听了这话,巴特又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起身对他行礼。刘錡下意识也站起来,出言问道:“你这是何意?”虽然理论上官民有别,巴特这样的民见到他这样的官应当行礼,但安西从来不讲究这个,官员们到酒肆吃酒放松更不会作此要求,他还没见过巴特对谁这样行礼。今日这是为何? “感谢刘别将献计。”巴特道:“不瞒别将说,我有几个亲族在碎叶镇军中为兵为将。洁山之战我听他们说当时十分惊险,若是刘别将不曾献计,或献计晚那么一两个时辰,大军或许就会全军覆没,他们也无法生还。别将于我有救亲族之恩,所以行此礼。” “原来如此,那你也不必行礼。”刘錡明白了他的意思,重新坐下说道:“我当时也不是为了救你亲族,是为了使大军反败为胜与救我自己的性命。” “不管如何,你救了我亲族,我要感谢你。不过,”巴特忽然直起身子,也开玩笑道:“这样感谢你也不觉得如何,从今往后,我免去你来我家酒肆吃酒的酒钱以作感谢,如何?” “那可好。”刘錡笑道。 第42章 要适应新的规矩 巴特正要再说,忽然身旁传来声音:“耶耶,你怎对刘参军行大礼?他是为大兄介绍了一个合适的年轻姑娘吗?” “说甚呢?”巴特立刻回头教训起来。“你才八岁!” 丹妮娅吐了吐舌头,没有答话,只是看向刘錡,眼睛里充满疑问的目光;她是真的很好奇为何耶耶对刘錡这个客人行大礼。 “你耶耶说我救了你家亲族。”刘錡大概说了说。 “那确实应当给刘参军行大礼。”丹妮娅笑道:“如此喜事,岂能不多吃几杯酒?” “你是在为你家酒肆拉生意么?”刘錡笑道:“只是你耶耶已经许了我免去以后来你家酒肆吃酒的钱,我吃的越多,你家亏的越多。” “嗯!”听到这话,丹妮娅立刻转头,气鼓鼓地看向自己耶耶。巴特拍了她后脑勺一下,道:“你这守财的样子和你娘似的,为人处世怎能如此小气。” 见耶耶确实生气了,丹妮娅不敢再说话,只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刘錡。刘錡忍不住大笑起来,又道:“你放心,我也不多占你家便宜,就这一顿,往后来一定给钱。” “多谢刘参军。”丹妮娅转怒为喜,甜甜地说道。 “不该叫刘参军了。我升了下府果毅,该叫刘果毅。”刘錡故意逗她,又道。 “那多谢刘果毅。”说完这话,她仿佛忽然惊觉似的,说道:“那你岂不是又升官了?哇,刘果毅果然厉害,这才多久就升了官。”又对耶耶说道:“刘果毅升官,咱们家应该祝贺才对。” 巴特又拍了她脑袋一下,笑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去把你大兄叫来。”又对刘錡道:“恭喜恭喜。”刘錡笑笑回礼。 这时丹妮娅已经将她大兄叫来。迪马什明显不知道妹妹为何将他拉来其实丹妮娅也不知道,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巴特回过头对自己儿子说道:“来,你给刘果毅弹奏一首曲子。”又对刘錡道:“我家除了酒也没甚别的,只能让我儿子为你弹一曲了。” “不用吧,这不是坏了你家规矩?”刘錡迟疑着说道。 “哪有甚底规矩。”巴特又笑道:“正午演奏不过是习惯而已,也算不得规矩;以前也是在其他时候弹过得。” “哪天在其他时候弹过?奴怎不记得?”丹妮娅看耶耶与刘錡应该是在闲聊,忍不住出言问道。 “你才几岁。”身旁另一个常客笑道:“你不知晓,你耶耶也是极擅火不思的,当年就和你兄长一样在自家酒肆门前弹奏,好听得很!要不然你以为你大兄是谁教的?” “啊!”丹妮娅惊讶地看向自己耶耶,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一幅大叔样的人年轻时候竟然和大兄一样! 巴特没说话,大约是觉得和女儿没啥好解释的。丹妮娅又看向大兄,见他一幅并不惊讶的表情,这才相信是真的,再次不可置信地看向耶耶。 “巴特,今天要不你弹奏一曲吧,”刘錡笑道:“给我们这些没瞧过你弹奏的人瞧瞧。也给丹娘瞧瞧。” “是啊,巴特,你弹奏一曲吧,好多年没听过了。”其他客人也说道。 听到这话,巴特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女,最终答应道:“那我就弹奏一曲。” 迪马什立刻将手里的火不思递给耶耶,拉着丹妮娅坐下等着耶耶弹奏。巴特接过火不思,调试几下,开始弹奏。 刘錡再次闭上眼睛欣赏起来。巴特弹奏乐曲与迪马什并不相同,迪马什弹奏乐曲就好似让人在草原上奔驰,而巴特却使人感觉就像一名牧童,带着十几条犬正在放牧成千上万的牛羊。牧童觉得有些无聊,从马上下来,瞅瞅四周有哪些好玩的,一会儿掏掏獭子洞,一会儿打水漂;偶尔见到路过的大雁,忙举起自己手里的小弓搭箭瞄准,但箭矢在半路上就掉落下来,大雁一无所觉地飞过。 “好,好。”刘錡轻声说了几句,又对另一名常客道:“迪马什的火不思是巴特教的,对面雷诺的埙是他耶耶雷泰教的么?” “雷泰怎会吹埙?”那常客嗤笑一声,道:“过去就在雷泰他家酒肆旁还有一家酒肆,那家酒肆生意不好,就请了一个吹埙的每日伴晚吹奏。雷诺当时十三四岁,自家帮忙之余就去听,过了一段日子就会了。” “没人专门教过?” “没人专门教过。” “这是天生之才啊。”刘錡不由得叹道。 “谁说不是呢。”常客笑道:“大家都说,他要是在京师,没准会被当今皇帝看中召入宫中教坊。” “哈哈。”刘錡也笑了。 他一边欣赏乐曲一边与旁人闲聊又一边吃酒,正惬意,忽然听身旁传来声音道:“刘果毅,来了碎叶镇,怎也不找我,偏偏独自一人在这儿吃酒?” “十七郎,还有高书记,你们怎碰到一块去了?”刘錡又惊又喜地看着出现在他身旁的两个人。 “高书记如此大才子来了碎叶镇,我家自然要招待;中午吃过饭,高书记就想出门转转,瞧瞧我们碎叶镇的模样。我是我们李家最好读诗写诗之人,是以由我陪同高书记在镇内行走。”李全道。 李全说的不算是假话,但也非常夸张。事情的真相是李家根本不在意高适这个小小的掌书记,就算他要出使大食也不在意,只是本着不得罪过路官员的心思请他吃了顿饭;既然不在意,族中嫡系子弟当然不会陪高适瞎转悠,李全自告奋勇之下轻而易举得到了这个差事。 “高书记大才,若是能在碎叶镇盘旋几日,定能让碎叶蓬荜生辉。”刘錡也赶忙夸赞道。 听到他的夸赞,高适摆摆手表示谦虚,李全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十七郎,高书记来碎叶,你也不带他去往高档酒楼,怎么就往这儿带?”刘錡又道。 “刘果毅,我” “叫甚果毅,叫我刘郎即可,或刘大。”刘錡打断道。 “刘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莫非不能带人来这家酒肆吃酒?”李全又看了刘錡几眼,确定他确实不在意自己这样叫他,笑着说道。 “不是不能,但这家酒肆毕竟档次低了些。” “高书记可不像你一样庸俗,这家酒肆虽店面小些,但极有特色,高书记一听就要过来瞧瞧。”李全又道。 “确实是我自己愿意来的。”高适笑道:“碎叶镇的风情与龟兹又不相同,胡人更多。我听闻这家酒肆有火不思与埙合奏,觉得新奇,毕竟连京师都尚未有人用这两种乐器合奏,就赶来听听。 说着,他看向正在弹奏火不思的巴特,又瞅了瞅酒肆内外正笑着拍手的观众,又道:“现在听来,火不思弹奏的确实不错,只是怎无人用埙与他合奏?” “每日午时才有人合奏,现下并无。”刘錡解释一句,又对李全道:“你怎不将事情与高书记解释清楚就把人带来了?” “我适才明明已经向高书记解释过了。”李全忙道。 “李佐史确实解释过了,是我适才急于走来,没用心听。”高适也道。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我敬二位一杯!”说着,刘錡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干杯!”高适与李全也忙举起酒杯。 他们边吃边聊了起来。高适中午吃的酒不少,这时又饮了好几杯,有些醉了,说起自己在中原的经历。他一说,刘錡才知晓高适从开元十九年、二十八岁起就钻营官场,也几次参加科举考试,但一直到三年前天宝八年、四十六岁的时候才考中,还不是进士科,授官也仅仅为县尉。 今年春高适辞了县尉之职,又来长安,终于成功被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召入幕中。正巧朝廷要派人出使大食,哥舒翰举荐了他,他就作为使者来了安西。 诉说自己生平的时候高适还时而落泪,为自己蹉跎大半生而悲伤。刘錡忙劝道:“李太白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高书记大才,将来必有重用的一日。”李全也出言劝解。 “借二位吉言,若将来能有出头之日,必定报答二位。”高适又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要对他们行礼,但礼还没行完就差点跌倒,刘錡忙扶住他。 高适吵嚷着又喝了几杯,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刘錡左右看了看,对李全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我再找你吃酒。我送高书记回去。” “不在这里把晚饭也吃了?”李全笑道。 “在这儿吃就控制不住想吃酒,我今日吃的不少,不能再吃酒了。”刘錡道。 “也对,不能多吃,吃醉了可不好。”李全说着,又看了一眼高适,确定他已经烂醉如泥,忽然正色对刘錡道:“刘郎,我有件事,要劝谏你。” “怎用上了劝谏一词?”刘錡笑道。 “我可不是在与你开玩笑。”李全道:“这事对你十分要紧,你可不要不当回事。” “何事?”见他说的郑重,刘錡也坐直了身子。 “你对待高书记,似乎太恭敬了些。”李全道:“我知晓高书记是岑书记的友人,在中原名气不小,你敬着些也平常;但你也太恭敬了。” 高书记现下本职才是陇右节度使掌书记,大约等同五六品的官职;加衔是西平郡长史,也才从五品上。你升了下府果毅,就是从六品下。他虽然官比你略大,但也都是中品官员,又不是本衙门的上官,这样恭敬做甚?你已是六品官,还想着得到举荐书去中原游历不成? 再说以后的前途。派一个掌书记出使大食,摆明了朝廷不在意大食人,返回京师也没甚底功劳,多半仍去做掌书记;而你前有王节度使临终举荐,后有封副使青睐,虽然一时不可能再升官,但将来前途一片坦途,再有三五年就比高书记官大了。你同样不必这样恭敬。 况且这样做也不仅是闹笑话,还会让人以为你这个人没上没下,不懂官场的规矩,封副使以后提拔你也会三思而行。总而言之,刘郎,你对待高书记平常些为好。” “多谢十七郎。”刘錡忽然起身对李全行礼道。 “这是作甚?” “十七郎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若你的劝说我或许就酿成大错而不自知,当然要行礼。”刘錡道。 听了李全的话,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不被人在意的参军事甚至士卒了,他已经是大唐中品官员了! 虽然他早已知晓自己是中品官员,但骤然得到提拔,从成为假别将起又始终没怎么和同级别的官员交流,使得他待人接物下意识仍然按照做参军事时的做派。 对上一般官阶低的人还罢了,人家最多说他平易近人,但他恰好又与高适长时间相处。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甚名人了,但见到高适这样的后世著名诗人仍然不自觉矮一头,比对待原来的上官还要恭敬得多,这就令人看了十分别扭。 正如李全所说的,被人笑话也就罢了,对他在官场上也有碍。若无李全提醒,他或许过去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到那时或许已经耽误一两个在封常清心里记功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刘錡又对李全行了一礼。李全忙扶起他,笑道:“你既然拿我当朋友,这难道不是朋友间该做的吗?” “你说得对,是我生分了。”刘錡顿时明白过来,也笑道:“明日正午还是这家酒肆,我请你吃酒。” “别,明日正该我做东道。后日,后日你请我吃酒吧。”李全又道。 “一言为定!”刘錡与他拍掌大笑。 “你们在笑甚?”这时巴特早已停止演奏,丹妮娅正好将一桌客人要的下酒菜送过去,听到他们大笑,仗着他们二人平素对自己很友善,出言问道。 “没甚,只是说明日午时或后日午时都定下在你家的酒肆吃酒。”刘錡道。 “这可太好了。”丹妮娅调皮地笑道:“奴一定恭候二位官人大驾!” 刘錡与李全又笑起来。 第43章 大食人的要求 出乎预料,第二日李全没能请客;原因很简单,李家宴请刘錡。与高适相比,刘錡才是李家值得重视的人。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虽然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当上折冲府果毅的,但毕竟是本地官员,值得看好;尤其传闻封副使也十分青睐,那就更值得在意了。 李家家主还亲自向刘錡表达歉意,说自己昨日不在城里才没能宴请他。刘錡虽然并不相信,但表面上也做出感激的样子来。 接受过李家宴请,刘錡又在碎叶镇待了几日,与碎叶镇本地官员吃酒。参加过洁山之战的几名武将对刘錡十分感激,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拉关系故意装出的感激,总而言之表现的十分亲近。刘錡自然也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宾主尽欢。 他还见了过去的熟人,比如曹家兄弟。曹家兄弟没有参加洁山之战,但也听闻了献计破敌的嗢鹿州别将刘。他们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但后来听说这个刘别将一年前还是个士卒,先是运气极好被岑书记看中,后又被高节度青睐而成为的官员,他们兄弟猛然惊觉:不会是我们当初认识的刘錡吧? 他们兄弟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个嗢鹿州别将刘多半就是曾委托写信那人,炸着胆子去拜见。刘錡对于有故人来拜见他还挺高兴,而且招待这样的故人也不算坏规矩,一道吃了顿酒。 九月初三,实在是拖延不得了,刘錡从碎叶镇启程赶往拓折城。这段路十分艰苦,碎叶镇与拓折城中间一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又兼人烟稀少,大多是时候都要露宿在荒郊野岭。 这样的环境刘錡书也读不下去,高适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三天两头咳嗽也没法和他闲聊,刘錡于是认真观察起这一路的地形、地貌,各种自然环境,甚至私下绘制了一幅地图。 虽然他恍惚记得历史上大唐在怛罗斯之战后没有再攻打过碎叶镇以西的番国;安史之乱爆发后安西大都护府更是失去了对外进攻的实力。但万一他记错了呢,若是大唐再次攻打石国、康国甚至大食,他绘制的地图就有了用武之地。 就这样一路行进,又走了二十多天,来到这座石国都城。 “这一路多谢刘果毅护送了。”高适对刘錡行礼道。 “高书记这是作甚?就算要谢,从大食返回后再谢不迟。”刘錡忙站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们二人此刻在石国专门招待外国使者的地方。大唐一行人抵达拓折城后亮明身份,石国负责外交的官员立刻迎出城外,神态恭敬的将高适与刘錡及几十名士卒迎入城中,又吩咐给留在城外的大唐将士准备饭食。拓折城不大,一千多人都入城也没充足的房屋住,刘錡就答应了。 刚刚安顿下来,石国外交官又来传达本国国君要即可召见他们的命令。高适想邀请刘錡一并去,但刘錡对于给一个外国国君行礼丝毫没有兴趣;况且他也担心石国笑里藏刀,将他们二人都扣在宫里,趁一千唐军群龙无首的机会将其全歼,所以拒绝了高适的邀请,留在这里。 高适在石国宫殿待了很长时间,刘錡都吃过午饭,要歇中觉的时候他才回来,而且寒暄几句就向刘錡表达谢意。 “刘果毅,适才石国国君哈桑转达了大食国君的话,愿接见大唐使者,但不愿千余唐军进入大食境内,甚至不愿唐军过拓折城,希望在城内休整几日后打道回府。”高适道。 “大食人不愿唐军过拓折城?”刘錡问道。 “石国国君哈桑是如此说的,我再三确认。”高适道。 “大食国是如何现下就知晓咱们一队人的?”刘錡又问道。 他大概知道大食人此时在中亚地区的直辖领土位置,离石国可不近,他们才抵达拓折城多久,大食人怎这样快就知晓了? “你忘了?怛罗斯城仍是石国之土,咱们经过怛罗斯城时也已告知石国官员此行目的。”高适道。 “看来大食人对石国的控制很强啊。”刘錡低声自言自语。“而且,他们对大唐的防备甚重,难道在碛西仍要有动作?不会是要攻打碎叶镇吧,不记得怛罗斯之战后大唐与大食人又有直接冲突啊?莫非是我带来的蝴蝶效应?但怛罗斯之战时我仅仅是个小卒,如何能够影响到大食人?” “刘果毅,你说甚?”高适只能看到刘錡嘴唇在动,但根本不知他在说何事,不由得问道。 “没事。我想起来了,确实途经怛罗斯时透露过身份目的。高书记,大食人不愿唐军过拓折城,你是如何想的,是否听大食人之命?”刘錡道。 “刘果毅,我以为,还是听从大食人此言为好。”高适在返回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毕竟朝廷与安西大都护府皆无意与大食人再战,我此行也是为和而来,那就不要违背大食人的意思。”一边说着,他一边紧盯对面之人,担心刘錡大怒拒绝大食人的要求。 “也好。”刘錡虽然不满且疑虑,但也不愿挑起冲突。倒不是怕了大食人,而是此刻身处石国,万一大食人恼羞成怒,他与麾下的一千多人都得撂在这,且死的毫无意义。 “你要带多少护卫前往大食境内?”他又问道。 “三十人即可。”高适道:“我从西平郡带来十八名护卫,还请刘果毅拨给我一十二人。” “我去外面招募十二人为你做护卫。”刘錡道。他不愿将自己麾下的兵交给高适。他清楚记得大食人最核心的领土在西亚的两河流域,按照这个年代的速度,从拓折城到那里半年不止,再加上商谈的时间、返回的时间,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兵失踪一年多。 而且,石国位于东西交通要道,商队极多,愿意护卫商队的孔武有力之人也多,雇十二人很容易;雇人的钱刘錡还能找都护府报销,又不用自己出。 “也好。”高适明白刘錡的心思,并未强求。 第44章 悬胡青天上 说过此事,刘錡与高适再无甚话好说。下午刘錡到市集上雇了十二个护卫交给高适,高适凑齐护卫后立刻启程赶往木鹿。 “木鹿是大食国的都城么?”当时听到这个地名的刘錡问道。他记得两河流域的地名不是这个类型的。 “石国国君哈桑说,木鹿是大食国之都。”高适道。 “原来如此。”或许是这个年头的翻译不一样吧。刘錡想着。 高适离开拓折城后,刘錡却并未立刻返程。前面说过,这里是东西方的交通要地,所有商队几乎都从这里经过。从这里买西方的货物比碎叶镇等地便宜许多。刘錡好不容易来一次,当然要买一堆东西回去,自用也好送人也好,特别实惠。 顶头上司带头扫货,下面的小兵自然也有样学样。众人纷纷拿出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购买想要的东西。 当然,刘錡也不只是在买东西。石国外交官员时常来拜访他,刘錡每次都拉着来人吃酒,在酒席上半真半假地询问石国对大唐的态度,打探昭武九姓的消息。 “,刘果毅,我们石国自然是不愿与大唐结怨的,更不愿大唐与大食交战。”一名官员半醉间说道:“石国国小力弱,不论大唐或大食都非石国所能敌,若能和平自然是好事。” “汝国上任国君被大唐前任节度使带到我大唐京师,至今仍被囚禁;我听闻汝国现任国君是上任国君之子,难道也不怨?”刘錡问道。 “怨,又有何法子?”那官员又道:“怨,就能使石国比大唐更加强大了?” “而且,”那官员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国前任国君正值年富力强,若不是被大唐掳走,现任国君还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继承国君之位,如此一来,岂会生怨?” “原来如此。”刘錡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后世宫斗剧的套路吗?而且这在历史上也发生过多次。看来哪国都一样。 二人又说起大食人在此地的势力。“早在数十年之前,那时还是大唐高宗皇帝在位,大食人就向东侵扰史国、米国、安国等国;中宗皇帝复位时,又击破康国、何国等国。近百年下来,大食国在那边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竟公然设立甚底总督府,管理这几国。” 刘錡笑着听他说话。大食人做的当然过分,但大唐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如史国、米国、安国、康国、何国、曹国、火寻国、石国、宁远国拔汗那等国最初也只是大唐的都督、刺史,当今圣上继位后才陆续加封为国君。他们不仅要为大唐提供兵马钱粮,还经常被安西大都护府在内政上指手画脚。 但渐渐的,刘錡的脸色变了。只听那人继续道:“大食人将康国国都康居城命名为撒马尔罕,在城中设立河中总督府,虽任命康国国君为总督,但又派大食人来辅佐,大事尽皆是大食人做主,康国国君形同大食人任命的地方官。其附近的史国、米国、安国、何国、曹国等国比康国强些,但也受大食人控制。” 大食人这是将这几国当做殖民地了,做的比大唐过分得多。若无它国干涉,这几国早晚被大食吞并,之后明也逐渐被大食明所取代。刘錡想着。 “,幸好几年前大食国内内乱,这几国趁机摆脱大食人控制,杀死大食官员,且联合反叛的大食人对抗大食新朝廷。但好景不长,大食人迅速出兵击破康居城等地。不过大食人暂且并未设立甚总督府。” 听到大食人前几年还处于内乱,现在对康国等地的控制大不如前,刘錡忽然萌生了一股冲动,回到龟兹镇后就请求封副使出兵康国等地,将大食人从河中地区赶走。但他随即又想起三年后就要爆发的安史之乱,顿时泄气起来。 就算他现在说动封常清出兵,等到安史之乱爆发,朝廷征召安西兵马赴中原平叛,所有成果都会再次丢失,安西大都护府的处境甚至可能因为在康国消耗了较多兵力而更加艰难。 “哎!”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刘果毅因何事而叹?”那官员忙问道。 “为康国等国的处境而叹。不说这个了。”刘錡转换话题,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将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在石国泄露出去?” 之后这个官员的话变得晦涩难懂起来,刘錡当时没听明白。一直到他离开石国都城拓折城,他才想明白那人的意思。有关中亚局势的介绍完全就是石国国君哈桑授意他说的,目的应当就是因大食人在中亚的势力较大,引大唐的势力对抗。 可惜了,就算我将这番话说与封副使,你们的目的也无法达到。刘錡想着,又有些泄气。 他赶忙将此事从脑海中赶出去,开始琢磨自己返回龟兹镇后应当作甚。 “首先,应当想方设法完全收服麾下将士。”刘錡看向四周,自言自语道:“我过去从未带过这么多人,虽然因我在洁山之战献计破敌、又亲自带兵追击葛逻禄人而使军中将士大多服我,但等到此事淡去,刺头必定会作妖。一定要想方设法收服了他们。回去后可以向张别驾请教。” “其次,尽量争取多多立功。现在官职还是略小,争取在安史之乱前升到州或都督府长史、司马。做了州、都督府的官,安史之乱时被调到中原平叛的概率就小多了。等到安史之乱结束后再想方设法调到中原,至少调到东半个陇右道。” “其三,交好上司、同僚。安西的武将,不,全天下参加平叛的武将,只要没战死,战后都升官极快。乱后或许还要请托他们调回中原。” “其四,找一个门第高点儿的大老婆。不过这个没法强求,若是同僚有年岁合适的女儿、妹妹啥的,也可以。” 他正想着,一名将士走过来说道:“果毅,前方三里就是怛罗斯城,可要入城?” “入城,今晚就在城池附近休息。”刘錡回过神来,吩咐道。 “秦那斯坦国的使者向木鹿赶来了?”与此同时,在怛罗斯西南两千里外的大食国呼罗珊总督府所在地的木鹿城内,阿布并波悉林问麾下大将齐亚德本萨利赫道。 “是的,总督,根据对秦那斯坦使者行进速度的估算,他们已经当在十日前就抵达了拓折城,现在也应该启程赶来木鹿了。”萨利赫抬头看了一眼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并波悉林,回答道。 “好。”并波悉林说道:“齐亚德,秦那斯坦使者抵达木鹿后,你与他进行谈判。” “是,总督。谈判的内容,是五天前您与我说的那些吗?有变化吗?”萨利赫道。 “没有变化。但你要记住一点,最关键的一点,与秦那斯坦保持和平。只要这点要求他们答应,其他的可以放弃。当然,不能从一开始就表明立场,要尽量诱使秦那斯坦使者答应更多的条件。”并波悉林吩咐道。 “总督,恕我直言,除了保持和平外,其他要求秦那斯坦使者答应的可能性很低。”萨利赫道:“我仔细了解过秦那斯坦家的逻辑,他们很在乎所谓的面子,绝不会正式承认康国等国是我国的附属国;就算使者答应了也没有用处。” “而且秦那斯坦对谈判并不在意。他们派来的使者仅仅是一个中等官员,摆明了并不认为这次谈判有多重要。” “总要试一试,不是吗?”并波悉林笑道:“或许试一试,能实现目标呢。” “是。”虽然萨利赫不以为然,但也立刻答应。 “还有,”并波悉林又道:“不论谈判是否达成,都要将俘虏放回去几个。咱们在怛罗斯抓了几百个俘虏,其中有些人已经明白大食有多强大了,放他们回去有助于保持和平。” “是。”萨利赫再次答应。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并波悉林将自己想到的都告诉萨利赫了,又问他可有补充。 “总督,”萨利赫道:“如果唐国不肯答应承认康国等国为我国的附庸国,那么还要他们付出其他代价吗?我认为,不附加任何条件就放回俘虏会让秦那斯坦人轻视我们。” “你说的也有道理。”并波悉林沉思了片刻,说道:“让他们支付赎金。每名士兵五十个金第纳尔。” “总督,”这时他麾下的另一员大将赛义德本侯梅德忽然笑着说道:“不如让秦那斯坦国将一名公主嫁给您。秦那斯坦人向来有对外嫁公主、而不是娶他国公主的习俗,就连位于秦那斯坦西南的小国都可以娶到他们的公主。而且他们会陪嫁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应该会比直接索要的赎金更值钱。” “好主意。”萨利赫立刻笑道:“真是好主意。” “好主意吧,我自己也这样认为。”说着,侯梅德哈哈大笑起来。并波悉林也忍不住笑了。 “此事再议。”笑完后并波悉林说道:“这样的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中层官员能够决定的,可以提出,但不要多讨论。” “是。”萨利赫又答应道。 第45章 胡人吹笛戍楼间 “总督,”答应过后,萨利赫问出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被秦那斯坦使者知道木鹿并不是大食国的首都,怎么办?” 木鹿当然不是大食国的首都。木鹿位于中亚,后世土库曼国境内;此时大食国的首都是库法,在两河流域的幼发拉底河畔,后世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南、纳杰夫附近。石国人告诉高适和刘錡大食国首都在木鹿,纯粹是被呼罗珊总督府的忽悠了。 但就算呼罗珊总督府独立性再强,与大食国首都必然仍有一定联系,每个月也有不少使者往来,更别提他们现在还软禁着一个大人物,万一被唐国使者发现大食国的真实情况,甚至知道呼罗珊总督府与首都那边有巨大矛盾,会不会促使唐国与首都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我会下令在秦那斯坦国使者来到木鹿城后暂时拒绝接纳从首都来的使者;对艾卜的看管也会更加严密,不让他离开那座院子。”并波悉林想了想说道。 “是,总督,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萨利赫行礼,向后稍退了几步。 “总督放心,我一定不会出纰漏;如果让秦那斯坦使者接触到艾卜,我愿以死谢罪。”侯梅德上前两步,俯身说道。 “就算艾卜与秦那斯坦国使者接触了,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你身为大将,岂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自杀?你把自己的生命也看的太轻了。而且你忘了吗,教义是禁止自杀的。”并波悉林立刻说道。 “属下知道错了。”侯梅德说道。可他虽然嘴上说错了,脸上却带着高兴的神色。 但他随即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并波悉林问道:“你们觉得,我是否应当表达对阿布阿拔斯除掉阿布萨拉麦的支持?” “这,”他面前的两个将军一时都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思索起来。 怛罗斯之战后大食国内又爆发了激烈的政治斗争,或者说自从阿拔斯王朝建立起政治斗争就一直没停过。在建国之战中,阿拔斯王朝的开国宰相萨拉麦一度首鼠两端,试图背叛阿拔斯家族;而且他还在两河流域这样的核心地区手握重兵,因此阿布阿拔斯与艾卜哲尔法尔阿拔斯兄弟将他视作眼中钉,认为威胁还在阿布并波悉林之上,只不过一直没动手而已。 去年底,随着大食国内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阿拔斯兄弟终于要对萨拉麦动手了。阿布阿拔斯一面使用种种手段剥夺萨拉麦手里的兵权收归己用,另一面又派出弟弟艾卜阿拔斯赶来呼罗珊,争取并波悉林的支持。 阿布阿拔斯并不指望并波悉林出兵帮他打内战,他只需要并波悉林公开站出来表示支持。萨拉麦手上的军队最初也是并波悉林组建的,在消灭倭马亚王朝的过程中他才逐渐拢到自己手里,但w仍有一定影响。只要并波悉林公开表态,这支军队绝不会陪着萨拉麦一条道走到黑。 面对阿布阿拔斯的要求,并波悉林非常为难。他并不想公开与阿拔斯兄弟撕破脸,那就必须表达对哈里發的支持;况且他与萨拉麦的关系也不好,表态支持也理所应当。 但是,鸟尽弓藏从来不是华夏特色,世界各国都有类似的事情,万一阿拔斯兄弟除掉萨拉麦后不满足,还要除掉他夺取呼罗珊,那他到时候怎么办?并波悉林一时不能决断。 左右为难之下,他决定暂时将艾卜阿拔斯软禁起来,等自己做好决定后再见面。 想到这里,并波悉林看向侯梅德和萨利赫。他其实已经问过幕僚无数次这个问题了,幕僚们也给出了各种各样或支持或反对的理由,但并波悉林一直不能下决定。正好今天吩咐完了有关唐国使者的事后还有点儿时间,他就对自己最看重的两员大将问出了这个问题。 “总督,我认为不能表态支持。”侯梅德最先说道:“阿布阿拔斯在除掉萨拉麦后一定会为了巩固权力对付咱们呼罗珊,虽然咱们与萨拉麦有过过节,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了保住呼罗珊不被阿布阿拔斯插手,不能表态支持。” 侯梅德的态度很简单,充分显示了一个武将的直线思维。既然现在阿布阿拔斯是最大的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就要尽力保住萨拉麦,至少不能给阿布阿拔斯递刀。 听到侯梅德的话,并波悉林微微点头,并不说话。这个理由他的幕僚已经提出过了,但内部政治斗争毕竟不是对外打仗,思维不能完全套用。他转过头看向萨利赫。萨利赫是他麾下最像官的将军,这并不是说萨利赫打仗不行;相反,他用兵打仗十分厉害,在两河流域到埃及的战争中表现出色,无人不服气。 这样说的原因是萨利赫为人处世和官似的,不像其他将领那样粗俗。他不仅能够将可兰经倒背如流,能与最资深的嗄訇讨论宗教问题,可以背诵先知的诗,甚至会自己写诗。 所以偶尔,并波悉林也将萨利赫当做官来用,有难以决定的事情会询问他的意见,此时也仔细盯着,等待他的发言。 过了许久,萨利赫才说道:“总督,呼罗珊必须表态支持阿布阿拔斯。” “你的理由?”并波悉林拦住了要说话的侯梅德,问道。 “为了维护教会的权威。”萨利赫说道:“总督,我读过希腊人和罗马人写的一本书,按照那本书的说法,咱们大食国现在是一个完全的国家,阿布阿拔斯不仅是国君,而且是宗教最高领袖;与此同时,整个国家的人心,是凭借着宗教凝聚起来的,如果没有宗教,不同地域的不同人根本没有丝毫相同点,国家一定会分裂。” “既然如此,绝对不能公开违背阿布阿拔斯的命令,因为那会破坏教会的权威,除非能够从可兰经中找到依据。” “阿布阿拔斯要除掉萨拉麦,咱们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在可兰经中更找不到依据,阿布阿拔斯又是公开派出艾卜阿拔斯寻求您的支持,所以只能公开支持阿布阿拔斯的决定。”萨利赫最后说道。 “那以后如果阿布阿拔斯要除掉我,怎么对付?”并波悉林又问道。 “总督,您是呼罗珊总督,并不是库法的宰相,您在呼罗珊也根深蒂固,阿布阿拔斯根本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对付你。” 萨利赫继续说道:“您以后要尽量拒绝前往库法甚至两河流域,不给阿布阿拔斯使用计策甚至暗杀的方式谋害您的机会,除非国家遭到其他国家的侵略。” “当然,我仍然建议您,要时刻注意阿布阿拔斯的举动,一旦发现他离开库法,就派出杀手暗杀了他,再诬陷是艾卜阿拔斯所为,同时除掉他们两个以及他们的亲信大臣,立阿布阿拔斯年仅两岁的儿子为哈里發,由您控制整个国家,慢慢在不影响教会权威的情况下夺取哈里發之位。” 萨利赫最后这段是老生常谈,并波悉林不知听他说过多少次了。过去并波悉林都是一笑了之,但因为阿布阿拔斯要除掉萨拉麦,他今天忽然有所触动,觉得自己总不能一直被动防守。面对能够确实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萨利赫的方法,他有所意动。 不过,并波悉林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说道:“萨利赫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去见艾卜,向他表达歉意,表态支持哈里發的决定,并且在秦那斯坦国使者抵达木鹿前将他赶走。” “之后,就是与秦那斯坦国的谈判。既然有关萨拉麦的事情已经解决,那我要亲自与秦那斯坦使者谈判,瞧瞧秦那斯坦人派来了一个什么样的使者,又有什么条件。” 第46章 问都护 高适如何借助翻译与气场强大的并波悉林谈判暂且不提,说回刘錡。他离开拓折城后,返回龟兹镇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此时已是十月初,快要进入冬天,一旦遇到大雪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可得赶快回去。他路过碎叶镇只停留了一夜,当晚只与碎叶镇镇将等一起吃了顿饭,其他人都没有见,次日就再次启程,终于在十一月初赶回龟兹镇,躲过了第二日的大雪。 “属下刘錡,见过封都护。”抵达龟兹镇后刘錡也没回赏赐给他的那个院子,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衣,用公共水井的水擦了擦头盔、靴子,就赶来拜见封常清。 “怎不在家休息一日明日再来见我?就算是外地官员入京拜见圣上,也不至当日就求见。”封常清当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只是笑着问道。 “不如此,怎能在封都护面前显示做事勤勉?”刘錡说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面前之人,还不如坦诚一点。 “哈哈,”封常清果然没有生气的意思,笑道:“你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如此坦诚之人。” “属下年纪轻、没有城府,隐瞒也瞒不过都护,自然要坦诚。”刘錡又道。 既然自言坦诚,如何又换了身外衣,还将头盔靴子擦洗一番?”封常清笑着问道。 “岂能带着一身污秽拜见封都护?那就不是向都护表示属下做事勤勉,而是对都护无礼了。”刘錡回答。 “哈哈。”封常清再次笑出声。 “怎么,这一路上兵好带吗?”闲聊两句,就在刘錡以为他要说起正题的时候,封常清却又问道。 “回都护话,得益于洁山之战得来的些许名声,将士们暂且还算服属下;但以后不好说。属下打算多多向咱们都护府的年高资深的将领学习带兵之道。”刘錡道。 “带兵哪里算得上道,顶多算术。”封常清又笑道:“只不过是将领们多年领兵的心得而已,靠资历就能积累。若是一般人,我自然不会关切。” “但你不同,你年纪太轻,提拔也太快,且又不是当地大族出身,士卒就不多说了,毕竟你读过书多少能抵消;你麾下的校尉、旅帅定然不会服气。” “请都护指点。”刘錡忙打蛇随棍上。 “我岂有空指点你?”封常清早就准备好了带刘錡的人,听到他的话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会告诉你可以请教的人。都护府有一员将领名叫苏源朝,为上府果毅,今年已过五旬,资历深厚,深得将士爱戴。你可以向他讨教带兵之术。” “多谢都护。”刘錡赶忙行礼道。他知道封常清这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他若是求教同僚,虽然同僚们多半会一边心中暗笑一边指点他几句,但不会指点的太过详尽,等他闹出笑话再用惋惜的语气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置。那样虽然最后也能明白如何带兵,但不知要多走多少弯路。 他原本思来想去,只能求张诚给他介绍几个在龟兹镇的将领,希望他们看在张诚的面子上对自己尽心一些,但也并无把握。 现下封常清亲自告诉他去请教某人,这个叫做苏源朝的必定尽心尽力,起码不会故意坑害他;更何况苏源朝都五十多了,在这个年代已寿数较高,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甚至现在就该回家养老,与刘錡没有冲突,为了给儿孙结个善缘或许会把自己压箱底的招数都教出来。 “你对他态度不要倨傲。”封常清又嘱咐道:“苏源朝当年与我差不多时候投奔高将军,虽然一直官不大,但资历很深,现下的都护府少有人能与他比资历,关系也深厚,你千万不要得罪他。” “錡明白,绝不敢得罪老前辈。”刘錡赶忙又道。 封常清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点点头,终于问起正事。“你送高适去往大食国,怎这样快就回来了?我听闻大食国也是幅员万里的大国,都城木鹿也在碎叶镇西数千里外,你如何在此时就能返回龟兹?” “禀报封都护,”刘錡道:“属下并未抵达大食国都。属下从龟兹镇出发,过勃达岭来到天山以北,,在怛罗斯转而向南去往石国国都拓折城。” “抵达拓折城后,石国国君召见高书记与属下。属下因去岁大唐曾与石国交战,担心其国君怀恨在心意欲歼灭属下这支兵,所以并未与高书记一并去拜见国君。” “高书记拜见石国国君返回后,与属下说大食人不愿大唐兵马进入大食国境,甚至不愿兵马来到拓折城以西。属下与高书记经过商议,认为不能因小失大,使得大食人拒绝谈判,接受了这一条件,高书记带领陇右护卫赶去大食人都城木鹿,属下带领兵马返回。” “不过属下当时并未立刻返回,而是又在拓折城待了几日,与石国外交官员交谈。属下了解到,大食人在昭武九姓之国十分霸道,将除石国外其余八国国君当做地方官,随意换人,对内政也指手画脚,甚至将康国都城改了名字,并设立总督府。” “石国为昭武九姓最东之国,大食人的控制轻些,但他们也早已将拓折城以西当做本国领土,不让大唐插手。石国国君去岁同大唐交战只是迫不得已,内心其实愿意大唐势力重新进入石国,平衡大食。” 关于大食人对那几国控制的事情,刘錡说了很多。但封常清却似乎完全没有触动,表情一直很平静,待他说完后只是淡淡道:“我知晓了,你若无它事禀报,就退下吧。记得去找苏源朝请教。” “属下无其他事要禀报都护。”刘錡说完这话,本就要行礼退下,但他不知为何,忽然又站直了身体,出言道:“封都护,属下十分疑惑:都护为何不趁着大食国刚刚经过大乱之机,恢复对昭武九姓国的控制,将大食人赶到乌浒河以西?” 第47章 五原春色旧来迟 “属下孟浪了。”在说完那番话后,刘錡立刻意识到这话不该自己说,又赶忙道。 封常清却仍然是云淡风轻。他等刘錡说完后出言道:“你最后说的不错,是否出兵昭武九姓,确实不是你这样的将领应当置喙的。” “属下知罪。”刘錡赶忙又道。 “不过既然你问了出来,那我也可以回答。”封常清道:“安西大都护府表面上似乎不逊于怛罗斯之战前,甚至犹有胜之,但内里并未恢复,与大食正面交锋、夺回昭武九姓仍力有不逮。” “其次,安西并非只需对付大食等西方敌人。”封常清的面容不自觉的严肃了一些。“安西南方的吐蕃,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就一直互相纠缠,时战是和,是大唐最为头疼的敌人,也是安西第一大敌。” “因安西在怛罗斯战败,吐蕃人又蠢蠢欲动。这种情形下,更不可能出兵昭武九姓了。” “事有轻重缓急,吐蕃最重,自然要首先对付吐蕃,大食只能放在后面。甚至若是大食人愿收手,大唐与大食就此中分碛西也未尝不可。大局最为要紧。” 封常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最后这段话带着长辈教导晚辈的语气。或许是因为在碎叶城南那座普通的小饭馆相遇?也或许是因为刘錡在他面前十分坦诚?总而言之,在刘錡听来,封常清似乎像一名长辈一样说话。 不过刘錡之前只与封常清见过几面,并不了解他平素为人如何,以为封常清平素对年轻官员都这样,也没多想,只是又行礼道:“属下明白了。” 封常清点点头:“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是。”刘錡忙行礼退下。但转身才离府邸,他又自言自语道:“看来明年安西大都护府是要出兵与吐蕃人打一仗了。得赶在之前收复了麾下将士,争取在战争中再立新功。” 第二日,刘錡去拜访了苏源朝,请求指点。或许封常清已经与苏源朝打了招呼,他对刘錡的态度还算和蔼,倾心指导了他如何收服麾下将士,尤其是麾下武将。不过最后他说道:“若想彻底收服士卒,最简便的做法自然是让他们心服口服;而若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要立下更多战功。” 说到这里,苏源朝又盯着刘錡看了一眼。“你不是倚靠家世的将领,虽有运气,但也是凭借两次战功升为下府果毅。今后也要力争立下战功,而不是效仿某些人拉帮结派搞歪门邪道。须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被旁人看在眼里。” “是,錡明白。”刘錡有些诧异于他交浅言深,但也并未出言询问,只是行礼告退,心里想着:以后遇到他的晚辈,如果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帮衬一把。 随后刘錡开始了收服麾下将士的生活。他将苏源朝交给他的法子结合实际,首先利用自己马术不错的优势,和将士们比拼让他们不得不服气,之后狠狠操练他们马术,把他们操练的欲仙欲死。 操练头一日他也亲自和麾下将士经受同样强度的训练,到伴晚时分仍然腰背挺直骑在马上,面对将士们轻哼一声才打马离开。但他一离开将士视线就立刻哼哼起来。“哎呦我草,这个训练强度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苏源朝今年都五十多了,竟然还经受得住!” 当然,他也不仅仅只是施威,也在施恩。他没那么多钱,没法动辄请一千多号人吃大餐;也做不来吴起那样给将士们吸脓血的事,就代替他们写家书。他麾下这一千多号人家在本地的有六成,其余是从中原征召,或其他州、都督府投军而来;就算是本地人也多有外地亲戚,都需要人代写家书。 双管齐下,果然起了作用。安西这边投军的将士,不论汉番大多也都是在城里长大的,或许好勇斗狠、惹事生非,但骑术精良的不多,比不上刘錡自小练就的骑术;再加上他之前立得功,勉强能够压服将士;再加上帮助他们写书信,顿时让他们不说心服口服,但也没人扎刺。刘錡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打算明年开春后变换另一个法子,继续收服他们。 这一冬刘錡也不仅是在操练将士。都督朱艮升为大都护府司马,从嗢鹿州赶来龟兹镇赴任。刘錡当然要去拜会。朱艮对他态度还算亲近,刘錡趁机打蛇随棍上,请求一并去参加他与同僚的宴饮。听到刘錡的请求后朱艮当时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刘錡的要求。 借着朱艮的东风,刘錡总算是打开了龟兹镇的社交圈子,与同僚交往起来。他自以为得计,但有一日朱艮吃酒归来,同自己妻子说道:“刘錡一直想与同僚结交,但其余人何尝不想与他结交?封副使亲自分派他护送使者赴大食,这虽然是个苦差事,但何尝不表明对他的重视之意?旁人早就对他十分好奇,他主动迎上去反而入彀。” 若是听到朱艮这番话,刘錡或许会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但他并没有听到,也就仍然高兴的与同僚结交。当然,他牢记封常清对他的教诲和苏源朝的指点,与同僚交往也十分小心,不拉帮结派。 天气晴朗的日子,他还向嗢鹿州写了几封信,托人带过去。首要一封自然是问候张浒。没过几日张浒的回信送回来。在信中,张浒表达了对他这么快升为果毅的惊叹,还说自己已经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请了先生,正在家逼孩子苦读,又说让他记得提携自己儿子。刘錡看完整封信笑了笑,将信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 第二封信是给张诚的。他写了厚厚一叠,张诚的回信也有数页。看完张诚的回信,刘錡面对着信纸沉默良久,才将书信放起来。 冬日很快过去,又到了万物生长的季节,刘錡也要变换新的法子操练麾下将士。但出乎他预料,封常清竟然此时召集将士,要出征南方。 第48章 空碛无边 “竟然是去打大勃律。”从都护府衙门回到军营,刘錡嘴上嘟囔道。 “果毅,去打大勃律?” “果毅,是不是去打大勃律?”将士们纷纷围上来,出声询问道。 “确实是去打大勃律。”刘錡点点头,说道:“封都护适才下令,出镇兵、城傍兵一万五千、征召五千番族攻打大勃律,敲山震虎震慑吐蕃人。” “太好了!”将士们欢呼起来。封常清不止对刘錡一人透露过年后要打仗,消息也在整个龟兹镇传开了。因吐蕃蠢蠢欲动,大家都以为要打吐蕃人。 但所有人都不愿意打吐蕃。吐蕃人不好打也就罢了,羌塘的地势让他们一进入吐蕃人的地盘就恶心想吐,受伤也很容易恶化;更要紧的是,吐蕃人很穷,除都城逻些城外都没甚值钱东西,打赢了也不合算。这样的敌人,谁愿意打啊! 大勃律就不一样了。大勃律位于吐蕃东面、后世克什米尔地区,也说不上富裕,但至少能够轻易拿下,送掉性命的可能不大。 “好了,就算只打大勃律,也不能掉以轻心。”刘錡又道:“都赶回去训练。谁完不成今日的骑马里数,谁今夜就来看守马棚。” “知道了!”听到这话,士卒们纷纷答应一声,也不敢再围在他身旁,跑回校场继续骑马。 “这帮人就跟猴子似的,非得果毅你训斥他才认真训练。”一名校尉笑着对刘錡道。 “你们也多训斥着,”刘錡道:“独我一人如何能盯得住这千多将士。” “果毅,我是不成的,他们都不怕我,我训斥也不成。”那校尉又嘻嘻笑道。 “你呀。”刘錡也无奈地笑了。这人名叫孟小军,今年二十一岁与刘錡同岁,祖父从中原征召到安西为兵,后来就在安西安家,世代为兵。孟小军十六岁入伍,很快展现了出众的军事天赋,多次立功,很快成为将领;但他为人散漫,对待麾下士卒也十分和蔼,将士们都不怕他,虽在战场上令行禁止,但平日里可管不住。 “小军,既然你管不住士卒,就去向仓曹参军事讨要行军此战所用的兵器、箭矢,再要一份大勃律地图,咱们研究研究此战会如何打。”刘錡吩咐道。 “是。”孟小军答应一声,转身向户曹走去。 伴晚将士们完成了今日的训练,刘錡将六个校尉都叫来,指着桌上的地图道:“诸位,你们以为,此战会如何打?” 但听了他这句话,一时却无人应答。他们只不过是小小的校尉,这样数万人参加的大战如何进行,他们哪能置喙?孟小军本想出言,但见到同僚都不说话,也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见此情形,刘錡笑道:“放心,这只是咱们私下里闲聊,不会有甚后果。”顿了顿,又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一个果毅,能够影响封都护决策?” “果毅说笑了,”另一名校尉这时出言道:“既然果毅要我们议论,就出言议论一番,若有不对之处请果毅与诸位务必指出。” 他随即指着地图道:“果毅请看,大勃律位于喀喇昆仑山以南,多丘陵、森林,地形崎岖,只有通往都城菩萨劳城的道路较易通行。” “所以此战必定是在翻越喀喇昆仑山后沿着这条大路攻打菩萨劳城。只要能够打下这座城,大勃律必定归顺,大军就可得胜归来了。” 虽然出于不得罪刘錡考虑他首先发言,但在他看来这一战根本没甚好说的。大勃律实力不强,军队战斗力更是与大唐差得远,唯一取胜,或者说挡住大唐军队的可能就是据菩萨劳城死守,只要不被大唐攻陷都城就是胜利。至于攻城,正面硬攻就是了,还有啥还议论的?况且他们是骑兵,除非没兵可派,不然他们不可能去攻城的,也不需担心。 刘錡听着这人的讲解,又结合地图与今日听同僚说的话,觉得确实没甚好说的,心里感觉有些尴尬,又随口问了旁人几句,听他们也都无异议,就要说几句挽回颜面的话,忽然听孟小军说道:“我倒是觉得此战会有变数。” “怛罗斯之战后,大勃律投靠吐蕃。若是大唐出兵讨伐吐蕃没有丝毫动作,以后如何再引诱番国投靠吐蕃?很有可能出兵援助,或声东击西攻打咱们安西的城池。” “此外,大勃律国君未必愿意看着菩萨劳城以北之土被大唐占领,或许会想要出奇兵作战。” “这倒也说的是。”适才说话那校尉又道:“若是吐蕃出兵支援大勃律,大勃律或许就敢于大唐兵马在城外野战。不过那有如何?吐蕃人匆忙间调集不了多少人马支援,与大勃律两厢联合也不会是大唐兵马的对手,不过是白白送命。” 这番话直接堵住了孟小军想说的话。他总不能反驳说大唐未必一定能赢,适才的话也就不便出口,只能默默站在桌旁。刘錡扫视了一眼众人,注意到虽然这些人多半对自己仍不心服,与发言之人的关系也不和睦,但此时都是一副大唐天下第一的表情,认为就算吐蕃调集几千人马支援也不是对手的样子,心知话没法说下去了,只能也附和校尉的意思说了几句话,让他们退下。 众人行礼退下。只是孟小军留在最后,冲着刘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还请果毅小心。” “我明白。”刘錡答应道。 第49章 杀气傍中军 “全军停下,休息一刻钟!”封常清的亲兵骑马来回奔驰,传达着他的军令。 “都停下,靠在树旁休息,小心别坐在蛇、蟒上!”刘錡也吩咐道。 “哈哈哈,有人后庭要遭殃了!” “老刘,不会是你有过经历吧?” “放你娘的屁!是你被捅过腚眼吧!粪都比旁人实成,泡开来一担顶两担!” “去你的”将士们一边答应着,一边说笑道。 “这帮崽子,一停下来就开这种笑话。”刘錡从马上下来站在树荫下休息,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摇头道。 “这很平常嘛!”孟小军接话道:“男人嘛,想的都是升官发财上女人,现下女人上不着钱也抢不着,只能说说这种笑话了。” “那也,罢了,不说了。”刘錡没心思再讨论将士们开的下流笑话,对孟小军道:“还有五六十里就到菩萨劳城了,你觉得大勃律人还会有何动向?” 他们此时就在大勃律国内,正与大勃律国交战。四月初,龟兹镇以北嗢鹿州等地征召的将士来到龟兹,封常清带领万余人马先向西南来到疏勒镇,汇合数千镇兵与番兵,南下翻越喀喇昆仑山进入大勃律国。 在大勃律国内的战争与他们之前讨论的几乎一样。唐军沿着通往菩萨劳城的大路行进,要夺取这座城池;大勃律人自然不愿唐军顺利抵达城下,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派兵骚扰唐军。但封常清带兵谨慎,唐军的战力也远胜大勃律,出战的大勃律军队不要说打败唐军,甚至几乎没能迟缓几日,唐军进展极其顺利。到现在离着菩萨劳城只有不到六十里,即使走的再慢,三日内也能抵达城下。 “果毅,属下以为”孟小军正要说自己的见解,忽然听一旁传来呼喊声:“刘果毅!” “是张都督,许久不见,你的病可好了?”刘錡止住孟小军的话头,走过去对张诚行了一礼,笑道。 “已经好了。”张诚回礼笑道。他在进入大勃律国内后得了风寒,在刘錡看来就是感冒。但这里地形较高,又不能停下养病,张诚拖延了十几日才好。 “总算好了。”刘錡也笑道:“再有两三日就能到菩萨劳城,张都督就能带兵立功了!” “哪有那么容易。”虽然听了刘錡的吉言很高兴,但张诚还是笑道:“近两万将士,如何就能轮到我立功;况且我年轻时来过这里,后来也听闻过有关大勃律的消息,知晓菩萨劳城不好打。” “菩萨劳城地处信度河畔,是此处少有的一片平整土地,北面、东面都是河流,西面是高山,易守难攻,不能轻视。” “不过现下先不议论此事。”张诚忽然转换话题道:“好歹后日或大后日才能抵达菩萨劳城城下,今日不忙说。况且你看清了我身后这人,未必还有心思议论。”说着,他命身后之人走上前来到刘錡跟前,笑道:“你瞧这是谁?” “张叔!”刘錡惊喜地笑道。 “刘,见过刘果毅。”张浒一脸的激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刘錡的姓名,但最后还是按照官名叫道。 刘錡就要和张浒说话,但又忽然止住,抬头看向张诚。张诚笑笑,带着侍卫走到一旁。 刘錡亲切的同张浒说起话来。虽然现下他已是果毅张浒仍是火长,但他并未忘记当初张浒对他的帮助,几乎将他看做亲人,此时见到十分亲切,说个不停。 “张叔,你怎也来大勃律了?”说了一会儿,刘錡忽然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张浒佯怒道。 “我这不是关心张叔。”刘錡道:“大勃律国地势较高,你都已经四十二岁了,怎还亲自来参战?就算能升为队正,也不必这样拼。”这个年代四十岁以上已经是中年后半段,来的又是大勃律这样的地方,极少用四十多岁的将士。 “我不来打仗,谁来?”张浒道:“来打仗总有些进项,不打仗只指望那些军饷够做甚的!尤其天佑和天佐都要读书,家里开销比过去大了许多,给他们两个积攒的老婆本、杏儿积攒的嫁妆也不能轻易动,家里也没多少钱了,就指望着我出来打仗带些钱回去。” “家中没钱,为何不与我说?”刘錡立刻道:“我手里还有几十两金子存在柜坊,等这一战打完了回到龟兹镇,都给你拿回去供天佑和天佐读书。” “那好意思用你的钱。”张浒道。 “张叔,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我刚来安西那一年,多亏了张叔帮忙,现下张叔缺钱岂能不帮?”刘錡见张浒又要开口,忙道:“除非你不认我这个世侄了,不然这钱一定拿着!” “即你这样说,我就拿着。不过用不着几十两,有几两黄金就够了。”张浒听到刘錡的话,忙道。 “给你三十两,省得来回折腾。”刘錡道。 “其实钱不钱的还在次要,”说到这里,张浒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似的;但他还是出言道:“主要是天佑今年也十四了,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一年多前才开始读书,也读不出啥来了,我寻思着他要是能到你身边给你做个随从、历练历练,将来当个小吏也不错。” “好。”刘錡一口答应下来:“让他再读几个月书,至少千字要背下来,再买孙子兵法与卫公兵法让他读一读,明年开春来龟兹镇找我。” “这可太好了,叔叔多谢你。”张浒立刻高兴地说道。他心心念念的大儿子终于有了着落,他怎能不高兴?甚至激动之下还要给刘錡下跪,被刘錡拦住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张诚觑着他们话应该快要说完了,走过来笑道:“可说完了?” “说完了,没甚再说,没甚话再说。”张浒忙答应几句,退到他身侧。 “张都督,你瞧你这,”刘錡笑道:“这样打断旁人说话。” “等仗打完了,有的是时候说话。”张诚却并未与刘錡再开玩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事,要提醒你。” “何事?”刘錡忙问道。 “是”张诚正要开口,忽然听不远处似乎传来喊杀声! 第50章 人去去 “大勃律人又来骚扰!话稍后再说!”张诚对刘錡说了一句,转身向本部人马而去;刘錡也来不及问他没说完的话,大声叫道:“上马!集合!”一边说着,他跑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等候命令。 听到喊杀声的刹那将士们有些慌乱,但他们也以受过大勃律人多次骚扰,身旁也无敌兵,很快恢复平静,纷纷翻身上马等候军令。 但一直到喊杀声停下,也并未有人前来传令。刘錡心下疑惑:现下全军在河道西侧的狭长道路上,西面即是山岭,不仅大军难以通行,还极易被敌军偷袭;现下前军被袭,封都护好歹派人来告诫一句才是。他遂吩咐孟小军:“你去前面瞧瞧。” “是。”孟小军答应一声,打马去前边探问。不多时他返回来,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惊慌,同刘錡说道:“刘果毅,适才确实是大勃律人袭扰;但并未是从山林中钻出来袭扰,而是忽然从对岸开来十几艘小船,向岸上张弓射火箭,射出几轮箭矢后不待大军反击就操纵船只顺流而下逃走了!” “大勃律人果然奸猾!”刘錡笑骂道:“见从山林中钻出越发难以惊扰到大军,又因我军无船,他们就用这种几乎不会有伤亡、又能打击士气的法子袭扰我军,端的是好算计。” “不过这也太小家子了些。十几艘小船,能搭载多少士卒?就算用的是火箭,也打不死几个大唐将士、烧不掉多少粮草。还不如将箭矢省下来用在守菩萨劳城上。” “果毅,不是这话。”孟小军忙道:“是大勃律人有船,我军无船,到了菩萨劳城对岸,如何渡河攻打城池?” “如何渡河?”听到孟小军的话,刘錡陡然醒悟,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从他们现下所在地方向前走二三十里,施迦河忽然拐道,从西北流向东南改为自东北流向西南;之后再走三十余里,施迦河汇入自东南流向西北的信度河;而菩萨劳城就在信度河西南。也就是说,他们继续行进下去,这条大路走到终点,会与菩萨劳城隔信度河相望。 信度河这一段并不宽,水也不十分深,但涉水泅渡过去也十分困难。唐军无船,大勃律人有船,他们就很可能被拦在对岸,无法渡河攻城。 “而且,”孟小军又道:“封都护命人收集船上射来的箭矢,发觉上面有吐蕃人的标识,可见吐蕃援助大勃律,此战更加不好打了。” “法克!”刘錡忍不住骂了一句,道:“吐蕃人真是该死!” “法,甚底可?”孟小军不解地问道:“这话何意?” “我老家一个骂人的词儿,没甚含义。”刘錡随意解释一句,又问道:“封都护可有甚吩咐?” “封都护暂且没甚额外吩咐,只是嘱咐更加小心些。”孟小军道。 “忽然从对岸冲出十几艘船,白日也就罢了,夜晚如何小心?西面就是山岭,也难以将营寨安扎的离河岸远些。”刘錡闻言嘀咕一句。 不过他也没再说甚。封常清应当是没想出好的防范法子,暂且只能这样吩咐。刘錡一时也想不到如何防范,只能将校尉、旅帅都叫来,告诉他们大勃律人新的偷袭方式,嘱咐他们加强防备,等候命令。众人赶忙答应。 过了一会儿,前军恢复秩序,被射死的将士就地掩埋,受伤之人得到救治,车马上的火也已被扑灭,封常清传令全军继续行进。刘錡这支兵继续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向前行动着。他忽然想起适才张诚要与他说的话,但现下正在行军,也不能过去询问,只能罢了。 之后三日,每日都会有大勃律人或从山中钻出,或从河对岸冲来骚扰唐军。河岸道路狭窄不便列阵,为对付偷袭的大勃律人,封常清不得不下令全军进一步减缓速度。原本二三日就能走完的路程大军整整走了五日,才来到菩萨劳城对岸。 但到了此处,唐军却难以再进一步。正如刘錡初闻大勃律人有船时所想,唐军大部无法泅渡过河。封常清只得一边命人伐木造船,一边每日召集将领,共同商议破敌之策。 这一日,刘錡刚刚将麾下士卒安顿下来,就有封常清的亲卫前来传令,召众将领商议如何破敌。刘錡又嘱咐几句,赶去中军大帐,正巧在帐前遇到张诚,忙行礼道:“张都督。” “刘果毅。”张诚也回礼。 “听闻刘果毅今日被大勃律人射伤,可还有碍?”他又问道。 “无碍。”刘錡笑道:“上午那箭只不过从颈侧擦过而已,若不是火箭根本伤不到脖颈;就算是火箭,也只是略微被燎到,皮红了点儿而已,现下已经消去了。” “那就好。”张诚也笑着说道:“没事就好。”但他随即脸色又变得不好看起来。“只是,就算将士们都没几个死伤,可一直顿兵对岸,始终无法渡河攻城,实在是心焦。” “何人不是呢。”说起此事,刘錡也笑不出来了。他们已经探清楚了,对岸的大勃律士卒不过四五千,吐蕃援兵更是仅仅数百人,只要大军渡河,必定能够攻破城池;但偏偏他们就被挡在了河对岸。 这些日子封常清也试过许多种法子,但始终不成。少许将士自然是能渡河的,但大勃律人在河边安排了上千人马,一旦发现有人渡河立刻告知城里与水军营寨,同时与渡河唐军搏杀。预备后续渡河的将士根本无法再渡过信度河,已渡河将士人数稀少敌不过大勃律人,最后要么被消灭要么撤回对岸。 “看来只能等待战船打造完成后,两万将士一举渡河,才能灭了对岸的大勃律人、击破菩萨劳城。”刘錡叹道。 “可是,粮草也不多了。”张诚却又道:“军中只剩下不足一月的粮草,若能击破菩萨劳城自然万事无忧;但若是,那只能从长计议了。” “这,”刘錡明白张诚的意思,但却不愿向这个方面想,更不愿接话;他忽然又想起那日与张诚未说完的话,出言问道:“张都督,那日你想与我说甚?” 第51章 欣赏 “张都督,那日你想与我说甚?”刘錡忽然问道。 听到这话,张诚却忽然失笑,顿了顿才道:“我当时要与你说的,就是泅渡至菩萨劳城之事。从前大勃律国并无战船,仅有渡河之小船,对大军泅渡无多少影响;何况只要许以重金,操持船只的渔民、艄公也愿助大军过河。但骑兵不仅铠甲厚重,战马更是沉重,不易渡河,恐怕在最后攻打菩萨劳城时劳而无功,所以预先提醒你。” “谁曾料想大勃律人竟然打造战船阻挡泅渡,”张诚又苦笑道:“这时再琢磨骑兵如何渡河又有何用处?” “哎!”刘錡叹口气,不知该说甚;张诚同样如此。二人这般在中军大帐前站着也觉十分尴尬,遂转身走进账内。 此时帐内只来了不足两成将领,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刘錡挑了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一边等待军议开始,一边聆听他人议论。 大家都在谈论的,自然是如何度过信度河。此事事关众人的功勋乃至前程,均十分关切。但刘錡听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提出法子,不由得有些气馁。 渐渐的来到大帐中的将领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又过不多时,封常清从后帐走出,众将士忙起身行礼。 “军情紧急,不必多礼。”封常清摆手说了一句,坐下后又立刻问道:“诸位将领可有渡河之策?” 帐篷内顿时沉默起来,无人说话。封常清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发言,虽早有预料但也略感失望,忙定了定心神,出言道:“既然诸位将领均无渡河之策,那只能行使此计了。” 他立刻吩咐道:“李将军,司马朱艮,果毅王胜。” “末将在。”听到他吩咐的三人赶忙起身答应。 “嗣业,”段秀实对李嗣业说道:“明日清晨你带领本部兵马,以及朱艮、王胜所领之兵,悄悄绕行山路至西北、信度河下游处,随即大张旗鼓安营扎寨、打造船只,吸引大勃律水师北上。” “是。”李嗣业立刻答应一声。他身后的朱艮与王胜愣了一下,也立刻答应。他们二人已经明白了,封常清要用声东击西之策,将大勃律战船吸引到北面,使得菩萨劳城东面空虚,从而渡河攻城。他们虽对自己分派了诱敌的差事而不大高兴,但也不敢违背军令。其余并未被点到的将领却高兴起来:他们被留在此处,必定能够参与攻城从而立功了。 但出乎众人预料,封常清又吩咐道:“赵光密,你明日带领本部人马从来路返回,作出要撤兵返回安西之势;其余各部也要装作收拾行李。但却不要做戏太过彻底,而是让大勃律人发现破绽。” “封副使,请恕属下冒昧:命属下如此作为,有何用意?”赵光密起身答应一声,但又忍不住问道。帐内将领大多不明白封常清此举的用意,纷纷看向他。 “我担心只李将军一路疑兵不能迷惑大勃律人,是以再添一处疑兵。若大勃律将领智虑短浅,多半会以为李将军那一路为主攻,将水师派往信度河下游;若大勃律将领多疑,多半会以为我这一路乃是主攻,将水师大部安排于此。” “但真正的主攻之兵,则是我要派出的第三路人马。这一路人马同走山路,返回施迦河上游三十里外一处渡口,趁夜从那里渡河绕行施迦河东岸,从信度河上游过河。” 听完封常清这番话,众人恍然大悟:不仅要声东击西,还要瞒天过海。封副使都护果然智虑深远,令人佩服。 随即,众人都目光热烈地看向封常清。第三路兵马必然能够立下大功,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个差事;尤其那些资历深、过往立下过许多功劳的将领,认为如此要紧的差事,定然会分派给自己。 但出乎众人预料,封常清却说道:“嗢鹿州都督张诚,果毅刘錡听令。” “属下在。”张诚与刘錡又惊又喜的站起来。 “你们二人明日清晨领兵走山路返回施迦河上游三十里外之渡口,渡过施迦河,再从信度河下游渡河,攻打大勃律水寨与菩萨劳城。” “属下领命。”在无数或嫉妒、或羡慕、或不解的目光中,他们二人答应道。 封常清仔细看了他们的表情一眼,又扫视其他将领一番,点点头让他们二人坐下,又吩咐其余将领如何装作收拾行李要撤兵。众将领心中对于至关重要的差事交给刘錡这个新人和张诚这个外将都有些不满,但封常清威望高,众人也不敢出言反对,只能将话憋在心里,同时诺诺的答应着。 过了一会儿封常清吩咐完毕,遣众将回去做准备。众人答应一声,行礼离开。才走出大帐,张诚就问刘錡道:“你家中可是与封副使有旧?或为亲眷?” “张都督,这话不是问过几次?我籍贯虢州,与封都护不同;族中虽有人曾来安西服役,但也从未听说与封都护有旧;若是有关系,我三年前来安西前家里人岂会不与我说?” “这也说的是,但既然如此,为何会点你我主攻?”张诚不解地说道。 “或许是封都护记挂着张都督你过往的功劳呢。”刘錡笑道。 张诚笑笑,不说话。封常清若真是对他另眼相看,他现在岂会只是嗢鹿州都督?只是,若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刘錡与封常清有旧,那为何会点我们二人? “封都护,军中粮草不多了。”大帐内,李嗣业同封常清说道。 “正因为粮草不多,我才要采用此计。”封常清道:“粮草不足以支撑到打造好战船,只能用计渡河。”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为何要派刘錡与张诚主攻?”李嗣业又问出了此刻几乎所有将领都疑惑不解的问题。 “因为刘錡年轻,且读书多。”封常清解释道:“军中将领,除他之外年纪均在三十岁以上,有家有口。拖家带口的人,两军阵前难免思虑多些,瞻前顾后,不像年轻人一往无前。” “年轻这点我倒是也明白,只是读书多又能算是何种好处了?”李嗣业又问道。在他看来,统兵将领能识字就行了,读书多对打仗也没甚用处。 “你忘了去岁的洁山之战?”封常清笑道:“若不是刘錡读过左传又即刻向王节度献计,大军多半会惨败。由此可见,读书多还是有用处的。” “我点他为将,还有一点,就是我确实对他有些欣赏。”封常清将二年前在碎叶镇他与刘錡在城南饭馆相遇的事情说与李嗣业,又道:“他那番态度,世上少有,我十分欣赏。” “原来如此。我算是知晓你为何一直对刘錡另眼相看了。”李嗣业笑着说了一句。但他随即又道:“可毕竟刘錡年纪较轻,若是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又没从书上读到过类似之事,不免会有些惊慌。” “不还有张诚。”封常清笑道:“张诚征战二十余年,资历深厚、经验丰富,又和刘錡关系好,二人正好互相辅助。” “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李嗣业也笑道。“既然都在你算计之内,我就盼着他们早日攻破水寨,接应大军渡河攻城。” 第52章 非目中无人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刘錡就与张诚一道带领将士离开大营。两千多个人、一千多匹马在山中颇不好走,虽只是三十里路,但用了三日才走完;为躲避大勃律人的船只,又在半夜过渡口;过了渡口后又钻入山中以防被发现。 也不知是因见唐军都在施迦河西岸行军,还是因为兵力不足,反正大勃律人并未在施迦河东南岸的山中安排兵马;刘錡这两千多人在山中行进顺利。 这一日快要到出山的山口了,刘錡与张诚商议过后命全军停下休息,同时派出斥候探查。过不多时,斥候回报道:“禀报果毅,在山口处有大勃律哨兵。” “人数多少?” “共有十人。” “防守可严密?” “十分松懈。他们安扎的营地仅有用来防备猛兽的陷阱与薄薄一层围栏,极易突入;十名哨兵也完全不将自己的差事当回事,只顾着打吃肉。不过或许因附近荒无人烟无处买酒,营地附近倒是闻不到酒气。” “将张都督请来。”听了斥候的话,刘錡低头思索片刻,对亲卫吩咐道。亲卫答应一声赶去寻人。不多时张诚走来,喘了口气后问道:“刘錡,寻我前来何事?” “张都督,适才斥候探报,大勃律人在出山山口处安排了十人驻守。经探查,其守备十分松懈。下官的想法是,今日伴晚袭杀大勃律哨兵,随即全军趁夜赶至河畔,渡过信度河,休整半夜,第二日清晨全速赶往菩萨劳城,击破水寨接应大军过河!”刘錡道。 “今日半夜就渡河?”张诚思索片刻后说道:“为何不多休整一日?将士们十余日来也不曾休息,疲乏的很,让他们多修整一日,力气足些,攻打水寨的把握还能大一二分。” “张都督所言却有道理,但是,现下并无休整的时候了。”刘錡道:“咱们与中军分开是军中只剩下二十余日的粮草,这一带的大勃律百姓又早已逃散无踪无处补给粮食,现下又过了十余日,军中的粮食已不足十日所用了。” “攻打水寨未必就能一鼓而下;就算水寨一鼓而下,大军渡河后也多半不能立刻攻陷菩萨劳城,若是多拖延一日,大军就有断粮之虞。” “所以张都督,下官以为,能早一日出兵,就早一日出兵得好。”刘錡最后说道。 “既然如此,今夜就出兵吧。”张诚说道。但他虽答应了,心中却感觉有些无奈。刘錡升官的速度大大出乎他当初的预料,短时间内就成为折冲府果毅,再加上他又得了封常清看中,早在去年,张诚就已经发觉刘錡脱离了自己掌控。他几乎可以肯定,刘錡将来的官职会超过自己,而且用不了太长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的张诚经过反复挣扎,终于决定将二人的关系从丛属关系变成合作关系,互惠互利。去岁冬日刘錡给他写了封信,在回信中张诚就隐晦地表达出这番意思;今日他也因此接受了刘錡的提议。 但是,刘錡终究曾是他下属和门生,若说他对刘錡一丝一毫的不满都没有绝对是谎话。自己身为他的老上司,说了话竟然还被反驳,张诚自然不好受,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他傍上了封常清,不将我看在眼里了。 “张都督,”这时刘錡又道:“明日清晨起兵后,下官欲将麾下骑兵分为两部,分列于步兵两侧,防备大勃律之兵。渡过信度河后,大勃律人必定会在去往菩萨劳城的要地安排将士驻守,有骑兵在,就能阻拦他们派人传信回去。” 他果然还是只求胜败,并非是因封常清看中而目中无人。听到这话,张诚却又舒缓了心情。他们渡过信度河后,最适宜的战术是刘錡带领所部骑兵快速杀向水寨,而不是与步兵一道赶去。刘錡这是又让他多了些功劳。 “不必了。”心情舒缓了,张诚也能心平气和地琢磨问题了。他说道:“你应当率领骑兵当先赶去攻打水寨,不必顾虑我。” 刘錡一愣神间,明白了张诚这句话是何意思。他想了想说道:“张都督,下官并非是,下官是想骑兵攻城拔寨不如步兵,所以要与张都督的嗢鹿州兵一道赶路。” “原来如此,是我想差了。”张诚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清晨一道赶往菩萨劳城。” 二人商议已定,各自将所部校尉、旅帅叫来吩咐一番,又命所有将士啃完干粮后立刻歇息。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太阳落下了山,月亮高高升起,照耀着树林、山脉与山中的道路。 山道正中有一营地,规模不大,只有二三丈方圆。此时这座营地中正有阵阵炊烟冒出。 “今天这鸡烤的比前日好多了,手艺渐长。明天再捉到鸡,估计会更好吃。”一名大勃律将士啃了一口鸡腿,不由得说道。 “哪有那么好抓!前两日都没抓到,今天能抓到两只已经是运气极好,哪能明日还抓到。”另一人笑道。 “哎,咱们在这里待的时候也太久了,都半个多月了,附近野物都被打光了,再抓得进深林里去,危险得很。” “南岸根本没有唐军,这半个月一直没见到过。当初出于谨慎派咱们驻扎在此处还有道理,可既然半个多月都未曾见到,就该将咱们撤回去才是,哪能一直放在这里。” “怎么,你很想回去打仗?” “哪有仗打?唐军被挡在河对面,回去了反而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屋子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附近要是有个村子也好。可偏偏连个村子都没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不应该让他们继续驻扎在这里,他们应当返回菩萨劳城。 “好了,不要多说了。”另一人说道:“多说也无用处。” “那甚事有用处?”又有一人道。 前一人正要回答,忽然感觉身后的小寨子外似乎有响动,不由得说道:“甚底声音?” “是有野物不小心掉进陷阱里了吧?”和他搭话那人高兴地说了一句。他三两口啃完鸡腿,放下碗举起一支火把向围栏走去,要看看到底是甚落入陷阱。 但他刚刚走到围栏处,忽然迎面射来一支箭矢,这人措手不及,被箭矢射中眼睛,穿透入脑,大叫一声就倒地不起。 “甚底东西!”剩余九人没注意到那人脑袋上的箭矢,只见他倒在地上,忙慌张地站起来看向四周。 刹那间,数十支箭矢从外面射入营地,顿时有七人中箭,倒在地上哀嚎起来;再向外看去,又见到几团黑影正要翻越围栏。他们顿时明白这是敌人袭击,并未中箭的一人清醒过来,跑向营地中间要点燃篝火。但他还没来得及跑到篝火旁,忽然感觉心头一凉;他用最后的力气低头看去,就见到一支箭矢从后扎入他的心脏。 “将他们全部处死。”刘錡这时跑进营寨,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大勃律人吩咐一句,又大声喊道:“全军将士,全速赶往河边,今夜必要渡过信度河,明日夺下菩萨劳城!” 第53章 别无他法 “是!”两千多将士也大声答应道。虽然并不整齐,但在狭小的山道中也显得声势惊人。刘錡翻身上马当先冲出,所部骑兵迅速跟上;张诚带领步兵、牵着驮马紧随其后。 从山口处到河边仅有七八里远,对骑兵来说不过转瞬即至。刘錡远远望去,见到渡口处有一容纳数十人的大勃律营地。“全军突击!踏平大勃律军营!”刘錡指着营地大喊一声,丝毫不停继续向前冲去;他麾下的将士也加快马速,逼近军营。 营地内的大勃律人明显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应对。刘錡带领骑兵从侧面扫过大勃律营地,张弓搭箭将上千支箭矢射入营内。营内顿时传来一阵哀嚎声;也有人射箭反击,但极其微弱,唐军骑兵又皆身穿皮甲,除一人实在倒霉受了伤外,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待离开营地附近,刘錡又拨转马头,再次冲过去;如此往复三次,三千多支箭矢射入营内,营地内早已无人嘶喊的声音,仅剩下马匹的哀鸣声。 听到营地内越来越安静,刘錡再次来到这附近,向内看了一眼但并不入内,转身吩咐道:“下马,搭建羊皮筏子。” “是。”众将士答应一声,翻身下马,从自家马上取下鼓满气的羊皮或昨日砍下的竹子,用绳子绑在一起要搭建羊皮筏子。筏子是黄河沿岸自古以来的渡河工具,封常清自己就是河东人,唐军将领也多有关内、河东、河南人,哪里会不知晓这个简单好用的玩意儿? 早在唐军刚刚抵达信度河畔,封常清就下令宰杀牛羊、砍伐竹子组装筏子;几次少许人马渡河也都是用这个。刘錡、张诚带兵绕路行奇兵时顺便带了许多扎好的羊皮牛皮。 很快,十排能坐二十人的筏子搭建完毕。刘錡命每排筏子上搭载三骑ji,向对岸缓缓划去;又吩咐其余将士继续搭建筏子。 渡二百骑过河后,张诚带领所部将士赶到河边,也丝毫不停歇,从驮马上取下皮子与竹子,也开始组装筏子。又搭了能坐二三百的人筏子便即停手,开始过河。 前后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全军才渡过信度河。刘錡首先安排将士四面布防,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他见此时已是子时,再吩咐将士扎营浪费的时间太多,遂与张诚商议道:“就让将士们将铺盖放在地上,和衣而卧休息半夜;反正现下天气热,也不虞着凉。” “原该如此。”张诚道。顿了顿,他又道:“既然明日清早是步骑一并赶往菩萨劳城,那不如以步军将士为斥候,探查到大勃律守兵后再由骑兵冲上歼灭敌军;毕竟千余骑兵奔驰的声势大了些,隔着数里都能发觉地面震动,不利于突袭。” “张都督说的不错,明日清晨吩咐步军斥候先行。”刘錡答应道。 听见刘錡答应,张诚脸上浮现出笑容,又与他商议了几件事。刘錡毕竟才打过两仗,虽有人指点,可对行军中的道道也不甚清楚,离开中军大营后多听从张诚的话,这时也不例外,少有反驳。 商议完明日行军之事,已经到了子时正。刘錡头回经历这样的大事,仍毫无困意,想与张诚继续说话;可张诚下午丝毫没有休息,早已坚持不住,说道:“刘錡,我不成了,得去睡一会儿。我劝你也睡一会儿,不然明日未必有精神指挥。” “既然张都督这样说,我也去休息一会儿。”刘錡闻言说道。 张诚点点头,又与他说了一句话,就要去休息;可就在此时,一名守卫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及行礼就说道:“张都督,刘果毅,有大勃律人逃走了!” “甚!不是说大勃律哨探全都杀死了吗!怎还有人逃走?”刘錡又惊又怒地喊道。 “禀报刘果毅,”这人低下头不敢直视刘錡的眼睛,回答道:“过河后属下发现了七名大勃律哨探,全部杀死,以为并无遗漏;但适才正举着火把巡逻,忽然发现溪流边有脚印。属下赶忙将杀死的那七人的鞋脱下来对比,发觉并不是他们的脚印;属下等人之前也并未在溪边走动,所以,所以猜测是有一大勃律哨探并未被发现,让他逃走了。” “混蛋!”不等这人说完,刘錡就伸手一拳打在他脑袋上,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刘錡真是气急了,让一个大勃律人逃走报信,菩萨劳城守军与水寨有了防备,他还怎么完成封常清交待的差事!更不必说大勃律人还可以反过来主动攻打他们,如果不撤退,这两千多人有覆灭之虞!因守卫疏忽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如何不生气。 刘錡打完这一拳,挥起右臂又要动手;张诚赶忙拉住他道:“刘錡,事已至此,你打他也无用处,咱们商议商议如何应对才是正理。” “还能如何应对!”刘錡没能挣脱,喘了口气说道:“只能冒险派人从此处渡施迦河,求告封都护!”这一段信度河狭窄,但施迦河较为宽阔,又是深夜,羊皮筏子渡河并不安全。 “不成,来不及了。”张诚立刻说道:“即使成功渡河,也未被大勃律人发觉,告知封都护,封都护再传令回来也得三五日,大勃律兵马早已将咱们围死在岸边。” “那,那如何做?”刘錡急忙问道。他仔细琢磨自己读过的书以及旁人说起过的战事,是否有类似的情形;但他仍未想到,不由得越来越慌乱。 “为今之计,只有即刻出兵,骑兵全力奔袭菩萨劳城!”张诚语气坚定地说道:“逃走的大勃律人必定是步行,速度不快,远远慢于骑兵;只要骑兵全速奔驰,就能赶在消息传到菩萨劳城前抵达城下!” “这,这,”听到张诚的话,刘錡吃了一惊,下意识答应两声。但他很快意识到张诚说的法子是现下唯一的方法,表情变得坚定起来,紧握张诚的双手道:“张都督说的不错,现下只能这样做了!”他随即大声吩咐护卫:“快,将所有骑军士卒都叫起来,我要带领他们连夜奔袭菩萨劳城!” “大王!” “大王!”在菩萨劳城的王宫内,两名正在打扫落叶的侍女见到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走过来,赶忙行礼道。 “不必多礼。”那人笑着说道。 “是,大王。”两个侍女赶忙又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一边;待这个被叫做大王的人走出十几步后才继续打扫院子。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平日里大王都是天亮后才起,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早?” “谁知道呢。不过大王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或许是有高兴的事所以醒得早吧。”另一人小声回答。 如果大勃律国君罗多能够听到两个侍女的话,虽然一定会处罚他们,但在心里会回答道:你们说的不错,我的心情确实很好,因为昨夜临睡前知道了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早早醒了。 今日已是将唐军堵在信度河对岸的第十五日了。这十五日来唐军用尽了各种法子,但一直没能成功渡河;疑兵之计也被他们大勃律的将领识破,眼看唐人已经黔驴技穷了。 不仅如此,昨夜他又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唐军存粮已不足十日食用。近两万大军的粮食,靠打可供应不上;他们来的路上已经抢过许多村子了,返回时估计抢不到太多粮食。也就是说,除非唐军统帅想要发动不成功便成仁的决死一击,两日内必须退兵,此战大勃律就取得了胜利。 就算唐军决死一击也不怕。他早已又加派了两千人在河岸边驻守,再有水师协助,唐军仅仅凭借羊皮筏子绝无可能成功登陆,他将全歼唐军大获全胜。既然左右都是胜利,罗多自然十分高兴。 “多少年了,终于能够打败强大的唐国一次了,这是国家分裂前都没有取得过的大胜,唐军撤走后一定要立刻举行盛大的法会,感谢佛祖的保佑。”他自言自语道。 “还有,趁着大胜唐军之机,出兵向北覆灭小勃律,重新完成统一。勃律国分裂已经三十年了,我如果能完成统一,将会得到所有官员、贵族和平民的拥戴,可以将自己的功绩记载在史书上,被后世人所敬仰。” 他正十分高兴地想着,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声音:“罗多殿下?” 第54章 突击(四千字章节) “达扎路恭将军起的也这样早。”罗多侧头对出言之人笑道。 “心里激动,自然早起;罗多殿下恐怕是因为与我同样的缘故起得早。”被叫做达扎路恭的人笑着说了一句,忽然又低头行礼道:“下官预先恭贺罗多殿下得佛祖庇佑,大胜唐军!” 他就是此次救援大勃律的吐蕃主将。达扎路恭常年带兵驻守在吐蕃西部,防备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唐攻打大勃律的消息传来后,因从吐蕃至大勃律的道路难走,他一面派人火速赶往逻些城,自己带着一千将士前来支援。 “哈哈。”听到吐蕃将军这样说,罗多也忍不住笑出声,顿了顿才道:“那本王也祝贺将军立下大功,得尺带珠丹赞普看重。” “下官借罗多殿下吉言。”达扎路恭又笑着回应。 他们正说着,忽然一名侍卫小步走过来,低头在罗多耳旁说道:“大王,城东南五里外一座营寨有烽火燃起。” “罗多大王,发生了何事?”达扎路恭问道。 “无甚大事,只是唐军又派了些士卒偷偷渡河袭扰而已。”罗多笑道:“这回派出的人倒是机灵,潜入到了城东南,或许还有潜入城的打算;但还是被拦住了。” “这次派出的士卒被拦住,唐军就只能撤兵了。”达扎路恭心里略微觉得不对劲:从河岸至城东南一路上守御十分严密,唐军是如何潜过来的?他有心让罗多派人询问,但见他正高兴,这话就没说出来,只是出口恭维。 他们二人又说了好一阵话,都是互相恭维之语,罗多说达扎路恭回去后必定升官发财,达扎路恭说罗多必可借此机会一统勃律,说的二人越来越高兴。 “唐军撤退时,我还要派兵追击!”罗多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派出水师沿路缀着,在唐军过河时进行阻拦,就算不能真的拦住,也要让他们狼狈不堪。” 追击败军也只派出水师,你也只有这点胆子了,成不了大事。只怕唐军若是渡河而来,你会立马出城请降。达扎路恭心中鄙视,但表面上丝毫不露,只是出言恭维。 罗多更加高兴,正要再说,忽然另一名侍卫又匆匆跑来。这侍卫比适才那个惊慌得多,走到罗多身前不等行礼就匆忙说道:“大王,水寨遇袭!” “甚!”罗多正要出言斥责,猛然听到这话,不由得叫道:“水寨怎会遇袭?” “到底有多少唐军渡河而来?”达扎路恭也急忙问道。 “大王,天色尚黑,不知有多少唐军袭扰水寨;至于其他,还请,还请大王去城头一观。”这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亲自去城头看一看,到底是怎回事!”说完这话,罗多向城头走去;达扎路恭也赶忙跟上。 两刻钟之前。 “刘果毅,这便是菩萨劳城了!”一名上了年纪、曾来过大勃律的队正指着西北侧不远处被火把照亮的城池说了一句,又指向正北河边一处亮堂的地方道:“那边就是大勃律水寨所在。” “报!”刘錡正要说话,一名斥候又打马回来,回报道:“前方大勃律营地有兵三百上下。”顿了顿,又道:“防守十分松懈,必可一击而破。” “传我命令,全军突击,踏破大勃律营地!”刘錡大喊一句,随即带头冲了上去;千余骑也立刻冲上。大地隆隆地震动起来。 营地内的大勃律将士瞬间发觉了他们,但却以为是自家军队,丝毫没有加以防备,甚至打开营门派出一人询问他们是哪位将领麾下的兵马。 见守军如此松懈,刘錡岂能浪费机会?他抬手一箭射死出营的大勃律人,又张弓搭箭射向营地大门处的士卒;没有料到来者是敌人的大勃律人顿时懵了,一时竟然楞在原地,直到有箭矢扎在身上才回过神来,惨叫道:“敌袭!” “敌袭?”听到这声惨叫,营内迅速乱了起来,许多人都在帐篷里睡觉,被惨叫惊醒,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匆忙跑出来。但这时唐军铁骑已经冲进营地,刘錡命将士们分散开来,在营内乱打乱冲,见到大勃律人就杀。大勃律将士本来人就少,步兵更不是骑兵的对手,在被冲入军营的瞬间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沦为一边倒的屠杀。 很快,除少数几人翻越寨墙逃走外,其余所有人都被杀死。但此营地守将虽然疏忽大意,但赶在被杀前点燃了烽火,将消息通报了菩萨劳城。 “快,不要割首级了!全军随我突击水寨!”刘錡再次大声喊道。没能挡住点燃烽火,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刘錡总不能指望大勃律所有将领都和这个营地守将一样马虎,只能加快速度,赶在水寨将领反应过来前发动突袭。 “是!”将士们答应一声,收起刀,再次跟在刘錡后面奔驰起来,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处营地与水师营寨不过二三里之距,千骑全速奔驰,不一会儿就到了水寨旁。刘錡本想和刚才一样试着突入寨中,但却忽然心生一计,命十数懂得勃律话的骑兵换了大勃律人的衣服、铠甲,当先来到营寨旁;其余将士慢慢缀在后面。 因适才的烽火,水师将领谨慎许多,听闻有骑兵靠近,虽对他们是否为本国将士半信半疑,但并未草率地打开寨门,而是派人在寨墙上喊道:“你们是哪处人马?为何会在凌晨靠近水师营寨?” “我们是普萨将军的人马。”为首精通勃律话的唐军将士装作慌张的样子喊道:“就在刚才,从南边忽然钻出数百唐军骑兵冲入我军营寨,我们对唐军来袭丝毫没有准备,被打的落花流水,就连普萨将军都被唐军杀死了!我们十几个人正好在马厩旁,骑上马侥幸逃走!” “甚!从南边有唐军骑兵袭来!”喊话之人吃了一惊,忙叫道:“我马上去禀报永丹将军!” “还请放我们进去!”装作大勃律人的唐军又喊道:“唐军多半会立刻来攻打水寨,请让我们进水寨躲避!”他见寨墙上的人迟疑,忙又道:“我们十几人入寨,对抵御唐军也多添一份战力。” “放他们进来!”喊话之人一想自己营寨里的多是这二年招募来的精通水性或善于操船之人,陆战稀疏,多添十几个陆师将士也是好事,就下令放他们进来。 可出乎他预料,寨外的人入寨后忽然开始砍杀寨门旁的士卒,还有人点燃裹着布条的箭矢,张弓射向寨中的帐篷。下令让他们入寨的人恍然大悟:他们是唐军假扮的!就要高声呐喊;可话还没出口,一支箭矢射在他胸口,他身子摇晃一下摔到地上,死不瞑目。 这时刘錡也带领将士们来到营寨前。他见到寨门大开顿时大喜,叫道:“此战胜了!”又回头大喊道:“所有将士都齐声高喊:败了,败了!唐军入寨了!” “唐军入寨了!”将士们冲进水寨,一边分成数十队四散开来砍杀大勃律人,一边高声叫喊起来。此时天色尚暗,不要说士卒,就算将领也不知晓到底有多少唐军入寨;又听到处都是“败了败了”、“唐军入寨”的喊声,水寨主将永丹顿时以为唐军派出数千铁骑成功渡河又袭入营寨,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命人点燃烽火后就带领亲卫慌忙逃走。 永丹逃走后,大勃律人失去指挥,局势更加不可挽回。过半数的大勃律将士在睡梦中被砍死;其余士卒侥幸没死在帐篷里,四散奔逃。因他们多精通水性,许多人跑向泊船之处;刘錡却早有准备,孟飞军正带领二百骑在此处来回奔驰拦截逃过来之人,毫不留情地劈砍他们。很快,就在离水仅有几丈远的地方伏尸累累,殷红的血水流入河中,扰乱了月影。 还有人翻越寨墙,想逃到菩萨劳城。但刘錡亲自带兵在此处,见到大勃律人或张弓搭箭或挥刀劈砍,人头滚滚,血浆四溅,残肢断臂纷乱落地,告诉着大勃律人:此路不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有大勃律人试图逃走。刘錡踱进营地,见到一排排跪在地上的俘虏。 “孟飞军,你带领所部看守俘虏,若有人敢不听从命令即可处死;张兴权你们几个将麾下懂水性、会操船的将士都挑出来,操纵船只接应对岸的大军过河!”刘錡吩咐道。 “是,果毅!”众人答应一声,孟飞军去看守俘虏,其余将士挑挑拣拣,挑出百余将士,划着船只赶去对岸。 到了此时,刘錡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指着菩萨劳城城头笑道:“恐怕大勃律国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咱们唐军会峰回路转,反败为胜吧。” “估计他正在城头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不知如何是好呢。”张兴权笑着接话。 “我猜不是,”另一人笑道:“我猜他正像个小孩子似的,痛哭流涕呢!”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几人调侃几句,刘錡又道:“虽说已经奠定胜局,但也要注意防备,以防大勃律国君从菩萨劳城中派出兵来试图夺回水寨;要是又丢了,咱们可就没脸见旁人了,功劳也会被抵消。” “果毅放心,就算城中出大军,也必定能够守住水寨!” “这,这,这。”正如刘錡等人所猜测的那样,罗多此时正站在城头,目瞪口呆地看向不远处的水寨。 “水寨被唐军夺走了!”此时天已大亮,达扎路恭脸色难看地说道:“唐军居然不知从哪处将一千骑渡过信度河,连夜夺下水寨,而且俘获了大量船只。此战已经败了。” “这该如何是好!”罗多忽然又痛哭起来:“竟然输了,竟然输了,啊,啊!” “别哭了,哭又有甚用处!”达扎路恭叫道。 “那你说我该作甚?”罗多一边哭一边说道。 “打开北城门,我要带领吐蕃勇士返回吐蕃。”达扎路恭说道。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达扎路恭意识到:此战已经无可挽回的战败,现在要琢磨的就是保全自己。他不仅要自己平安撤走,还要尽可能保全麾下士卒。 要知道,此时吐蕃实际上仍然类似于部落联盟,将领的士卒大多都是自己部族的人。对达扎路恭来说,若是一千青壮都死在这里,不仅赞普会治他的罪,部族里面也饶不了他。他必须带着士卒撤走。 听到达扎路恭的话,罗多的哭声忽然小了些,而且悄悄打量起他来;达扎路恭瞥见他的目光,冷笑道:“你大约是打着将我俘虏,献于唐军统帅的主意吧?” “不会,不会,我岂敢对将军不敬。”被猜透心思的罗多有些慌乱,忙辩解道。 “最好没有。”达扎路恭又道:“你不要忘了,唐国你得罪不起,吐蕃你同样得罪不起!若是我与唐军交战被俘也就罢了,你敢将我抓起来献给唐国,就是得罪了我大吐蕃,以后必定会被报复!就像此次唐军攻打大勃律吐蕃难以救援一样,我大吐蕃攻打大勃律,唐军同样难以救援!” “不敢,不敢。”罗多又连忙说了几句,对亲卫吩咐道:“赶快打开北城门,放达扎路恭将军撤走!” “这还差不多!”达扎路恭冷哼一声,走下城头。 “父王,咱们应该怎么办?”等吐蕃人离开,罗多的儿子沃松在父亲耳边询问道,神态慌张。 “怎么办?投降!”罗多也不哭了,冷着脸说道:“不要等唐军攻城或劝降了,咱们父子立刻书写降表,出城投降!” “投降!”沃松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料到父王这么干净利落的就要投降。 “除了投降,还能如何?”罗多道:“咱们夹在两大国之前的小国,就要学会在该投降时投降,这样才能保全自己,而不是被唐军砍了脑袋记功。” 说完这话,罗多也向城下走去,要赶快返回王宫,穿戴整齐去投降;见到父王的动作,沃松回过神来,赶忙跟上。 第55章 今朝放荡思无涯 “见过封都护。”刘錡立在码头上,见到船只靠岸、封常清从船上走下来,忙弯腰行礼道。 “快起来,快起来。”封常清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前,伸手扶起他又笑道:“大功臣的礼,我受之有愧啊。” “,全,全赖都护威名,震慑住了大勃律,属下,属下这才立下大功,不敢当,不敢当。”听到封常清的话,刘錡一时愣住不知该做甚,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道。 “哈哈。”听到他的回应,封常清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仅是他,跟在封常清身后的诸位将领也不由得失笑。朱艮说道:“刘錡,你不必紧张,封节度只是夸赞你,别无他意。” “朱艮说得对。”封常清自己接口道:“你不必搜肠刮肚地夸赞我。” “是,是。”刘錡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傻笑着答应,这又引起众人大笑。 玩笑过后,封常清认真问起刘錡这些日子的经历,与现下的情形。刘錡奏报道:“启禀都护,属下与张都督五月二十五日带兵渡过释迦河,,昨日六月初七深夜来到信度河畔。” “半夜渡河后,经与张都督商议,将士们稍作休息后属下即率领所部骑兵趁夜向北突袭,击破大勃律人多处营寨,在守军将烽火点燃前全歼他们,于天亮前赶至大勃律水寨前。” “属下本欲以骑兵突击入营,但又担心一击不成,是以命十数懂得勃律话的将士换成大勃律人的衣服,装作大勃律逃散将士,诈入营寨,从而轻易夺取水寨。” “击破水寨后,属下先挑出懂得水性、或会操船的将士来操纵船只去往对岸接应大军过河,又吩咐将士看守俘虏,分派人马防备菩萨劳城内的大勃律之兵,以防他们出城复夺水寨。随后张都督带领步兵赶来,又经商议,由张都督带兵看守俘虏、防备菩萨劳城,属下负责协调安置将士渡河。” “大约是大勃律国君认为大势已去,并未派兵复夺水寨,甚至城头上驻守之兵也一如往常;不仅如此,附近其他几处的大勃律将士也退入城中。” “清晨天才亮时,菩萨劳城北门曾经打开,有一千将士出城,进入北面小道而走。属下当时担心是疑兵之计,并未追击;后来斥候抓到一个俘虏,才知晓他们原来是赶来支援的吐蕃兵,在将领达扎路恭的带领下撤走。” “吐蕃人撤走了?”封常清忽然打断道。 “是,都护,吐蕃士卒已经撤走。”刘錡回答。 封常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再说话,刘錡继续介绍,最后说道:“现下已经渡河的将士正在安营扎寨,因有大勃律人留下的营寨,过不多时就能将营寨安好,供将士们休息。” 刘錡隐瞒了在渡过信度河后不慎使一名大勃律守卫逃走,从而不得不改变计划之事。一来他打赢了,这个疏漏也就算不上甚底大碍;二来他也没想着隐瞒封常清,只是此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打算等奏报详细经过时再在书上提几笔。 “现下营寨已经搭建多少了?”听完刘錡的话,封常清却首先问起这个问题。 “启禀都护,大约足够一万五千人住的营寨。”刘錡估算了一下回答。 “快,下令将士们停下!”封常清道。 “是。”刘錡首先答应一声,派人去传令;之后又不解地问道:“都护,为何要停止搭建营寨?”不仅刘錡不解,跟在封常清身后的数名都护府官员也多有不解,此刻都惊讶地看向他。 “因为”封常清正要回答,忽然听到西面传来嘈杂之声,忙与众人侧头看去,就见到菩萨劳城东面的城门大开,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几乎出乎所有人预料,出来的并非是大勃律军队,而是一位身着奢华锦衣的老人在前,另一位穿戴富贵华服的年轻人在后,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一队马车的队伍。虽然从这里到菩萨劳城东门距离略远,但他们也能看出马车上敞开的箱子里装的不是兵器。 “果然,”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封常清捻须笑道:“大勃律人要投降了。” “甚?大勃律人要投降?”刘錡忍不住问道。大勃律人还有一座坚城可以依仗,城内士卒总有四五千,未必守不住城池,怎会忽然投降? 但封常清身后资历深厚的官员中已经有人明白缘故了。判官刘单看了封常清一眼,解释道:“大勃律虽还有坚城,但在大军过河后城内已人心惶惶,守住城池的可能极低,若不然吐蕃人也不会早早溜走了。” “既然难以守住城池,那么对大勃律国君来说,还是投降得好。若是坚决抵抗,待大军破城后必定将他掳走,送入京城献俘,之后他就算不死也只能作为一平民在大唐生活;若是投降,则还有可能在此地为君,他自然要投降。而且城内官员百姓也不会觉得国君这样做有何不对之处。” “这,”刘錡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他两世都生活在大国,虽然也有国君卖国求荣甚至投降的先例,但这都是受到鄙视的,对于大勃律人这种小国思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难道不明白,放弃抵抗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么?唐军想做甚就做甚,他们再也无法反抗。刘錡受到的教育从来都告诉他: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是错误的。 不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做出这样选择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的希望,也要拼尽全力去抵抗,而不是拱手投降!刘錡想着。 不过,无论刘錡如何想,都不影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封常清带领几个侍卫走到已经停止搭建的营寨前,大勃律国君罗多、太子沃松来到他身前不远处,下跪行礼,口称罪过,向封常清投降,又请求他宽恕自己这段日子抗拒上国天兵的罪过。 封常清是很仁慈的,既然此战唐军伤亡不多,他大方地宽恕了罗多和沃松的罪过,甚至允许罗多继续做大勃律国君;但是,大勃律国要献出大量财宝以赎罪,还要提供足够唐军回程吃用的粮食。 封常清的要求对大勃律国不是个小数字,足以让弱小的该国伤筋动骨,尤其之前因为打仗已经损失不少了;但罗多丝毫没有犹豫,当即答应道:“封节度使放心,三日内天兵所需的财宝、粮食必定准备齐全,若差了一两白银、一斗麦子,请节度使废除我的国君之位。” “好,”封常清笑道:“国君请起,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跪拜我这大唐官员?下官也保证,不会有将士骚扰王宫,国君尽管放心。不过还请国君尽快将外地将士遣回原地,城中因此腾出的房子,就由唐军住下,也协助维持城内治安,保护国君。” “多谢节度使。”罗多躬身致谢,又道:“我已经备好千坛美酒、数百头牛羊和本地特色瓜果犒赏上国天兵,可要现下就送过来?” “送过来吧。”封常清道。 “是。”罗多答应一声,和封常清又说了几句话后,返回城里,但菩萨劳城三面的城门尽皆洞开。 当日伴晚,在看到许多大勃律军队离开此地,千名唐军将士入城后,封常清彻底放下心来,下令将罗多派人送来的牛羊尽数宰杀了,犒赏全军。 将士们顿时欢乐的庆贺起来。尤其此战在他们看来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后峰回路转,许多将士的心情从轻松到沉重再到大喜,情绪在短时间内的急剧变化更使得众人想要发泄。一时间,到处都是举着酒杯,甚至捧着酒坛吃酒的将士。 很多人吃的脸颊红透了,摇摇晃晃的走着;还有人不等酒吃完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酒水、牛羊、瓜果被撒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但无人在意。 不过位居正中的封常清大帐附近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封常清为人严谨,最不喜旁人不加节制的吃酒,此刻除了那些奉命值守的士卒和大帐内的将领,无人靠近这里。 “请!”此刻在大帐内,封常清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他虽然不喜多吃酒,但这样的高兴时候也不会扫众人兴致。 “请!”帐内将士们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诸位,”与众人连吃了三杯酒后,封常清道:“此战如此大胜,击破大勃律士卒无数,逼迫罗多投降,全赖众位将士尽心尽力,我回去后必定为众位向朝廷表功,不会亏待任何一人。” “多谢封都护节度使。”众人赶忙说道,心里都兴高采烈的。 封常清本人也浑身喜气。他现在只是权知节度事,有了这场胜利,自己向朝廷报捷后必定能够将权知去掉,成为正式节度使。节度使兼任都护几乎就是大唐一名武将的顶点,再向上升只能是入阁拜相了。 封常清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觉得自己有做宰相的才能;何况当今圣上宠信杨家,李林甫逝世后立刻任命杨国忠为相,且身兼四十余职,他就算有宰相之才也做不了。所以他已经达到了自己能达到的顶点,岂会不高兴? 封常清越想越高兴,趁着酒劲又出言道:“虽然众将士皆有功劳,但功劳也有大小。此战首功当为折冲府果毅刘錡。众人再满饮一杯!” 第56章 放松(四千字章节) 听到这番话,众人再次举起酒杯,可同时一道道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也看向刘錡。在众人看来,刘錡能为首功完全是封常清将差事指派给他,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封常清的偏向,心中多不服气。 “都护谬赞了。”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刘錡忙站起来说道:“此战首在都护指挥若定,又施展障眼法迷惑住了大勃律人;次在李将军、朱司马与王果毅带领所部充作疑兵;属下这一路兵马,也是属下与张都督共同立下功劳,不敢居首功。” “哈哈,”封常清笑道:“你不必过谦。你与张诚的差事看似简单,但并不容易。从大营绕道释迦河东南一路要躲避大勃律战船与平原哨探,消灭山中哨探不使走脱一人,还要在渡过信度河后快速进兵消灭沿路大勃律营寨、夺取水寨,这绝非所有将领都能做到。”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有些将领脸色发生变化、露出沉思的神色,尤其是那些粗心大意,全凭临阵敢打敢冲升官之人。他们扪心自问,渡过信度河后快速进兵消灭沿路大勃律营寨、夺取水寨,自己也能做到,但在此之前的行军路上躲过或消灭所遇到的哨探那就力有不逮了。 更何况,刘錡还是与张诚合并一处进兵。他们两人倒是很熟悉,但麾下将士之间完全不熟悉,躲过哨探更加困难。是我想差了,刘錡为首功理所应当,待会儿敬他杯酒。有人这样想着。 刘錡不知同僚的思绪发生变化,又出言推脱,封常清笑笑,也不理他只是说道:“你为首功,奖赏自然不会少你,不过我尚未想好为你向朝廷请封何官职,奖赏等返回龟兹镇后再赐予。” “多谢都护。”刘錡忙道。 “张诚,”待刘錡坐下后,封常清又道。 “封都护。”坐在刘錡身边的张诚还在恭贺他呢,闻言赶忙起身,同时却又侧头看了刘錡一眼,弄得他莫名其妙。本来这种轻松场合都不必起身的,却因为他弄得我也得站起来。张诚在心中抱怨道。 “张诚,你与刘錡一同出兵作战,刘錡立了功,你也不会寸功未立;何况你立下的功劳不小,当为其次。”封常清道。 “属下不敢当。”张诚道。 不过张诚这话说的毫无诚意。如果真的认为自己不敢当,至少想认真推脱的情况下,会像刘錡那样多说几句;张诚只干巴巴说出五个字,摆明只是程序化推辞而已。封常清也不理睬他的话,继续说道:“不过虽然你功劳为其次,但既然功劳居首的刘錡之封赏并未定下,你的赏赐也得等到返回龟兹镇后才能知晓。” 封常清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人笑出了声;不过张诚本人丝毫不在意,只是又笑着答应一句:“属下明白。而且属下因为这样更好,惊喜来的晚些,让属下多高兴几日。” “那若是你对自己能得的赏赐期望太高,最后十分失望呢?”一人笑道。 “王胜,我为次功,你还不知能排在第几呢,若给我的封赏都不满意,估计你瞧见了给你的封赏会气的回家把老婆打一顿。”张诚慢条斯理地说道。 “哈哈哈!”不少人都大笑起来,甚至有人将刚饮下的酒吐了出来;王胜有些羞恼,但这样半正式又带点儿玩乐性质的场合大家本来就是互相开玩笑,他若是认真起来更丢人,只能闷头吃酒。 “段果毅。”等大家笑够了,封常清说起下一个人。 “属下在。”段秀实也起身答应。 刘錡抬起头来看向他。段秀实与刘錡有点儿类似,不是说他们长相类似,刘錡是个帅小伙,段秀实则比较平常;也不是说他们年纪类似,段秀实今年三十四,刘錡才二十一;而是说他们都得了某位高官看中。自从怛罗斯之战段秀实提醒李嗣业后,李嗣业一直很看中他,也多次提携,就和封常清看中刘錡一样。 “自疏勒镇赶往菩萨劳城途中,面对大勃律人的偷袭,你所部是损失最小的,不论将士损伤或兵器粮食都损失最小,当列为第三。”封常清道。 “看来段果毅治军很严谨。”刘錡侧头同张诚小声说道。 “他确实治军严谨。”张诚道。段秀实在安西大都护府为将也八年了,因为治军严谨且做事一心为公从不考虑自己或旁人的得失,在怛罗斯之战前就有点名气,相当于低配版入京为官之前的海瑞。 张诚略微提了提段秀实的往事,刘錡忽然想起自己在嗢鹿州时和他打过交道,当时的感受是不与他交往,顿时息了过会儿去敬酒的心思。 “敬酒倒是无妨。”张诚道:“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维持个点头之交也无妨。” “那过一会儿我去敬他一杯。”刘錡倒是从善如流。 这时段秀实已经谢过封常清,重新坐下;他和刘錡与张诚一样,没有马上得知自己的赏赐。 “李将军,”这时封常清忽然笑着说道:“我将你列在第四,你可有不服?” “服,怎会不服,”李嗣业笑着回应:“我也没立下多少功劳,自然是服气的,甚至觉得列为第四太过靠前。” “封都护这是与李将军开玩笑。”张诚对刘錡道:“李将军是右金吾大将军,地位比封都护也相差不大,这点儿小功劳对升官也毫无影响,二人皆不在意。” “只是在开玩笑?”刘錡疑惑。玩笑应当在私底下吧,现在虽然不是正式场合,但人这样多,不适合开玩笑。 “也不仅是开玩笑。”张诚又道:“将李将军排在功劳第四当然是玩笑,但封都护也是表明:不会忘记向朝廷奏报李将军的功劳。” “一句玩笑还有这样的道道?”刘錡惊讶。 “含义多着呢,”张诚笑道:“若为果毅、别将这类武将,倒是不必十分在意;再向上升官,就要注意旁人说话的含义了。” “当然,不懂这些,也未必不能做大将。若是能一直立功,立下旁人无可置疑的功劳,自然也能升官。” 我估计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弄懂旁人说的话中到底有啥内涵。不过再有两年多就是安史之乱了,有的是立功机会,不求能升为右金吾大将军这样的大官,混个中原的三四品官养老就挺好。刘錡心里想着。 封常清与李嗣业开过玩笑,又点几人排了功劳,不过同样没有立刻宣布封赏。当第七人坐下后,封常清再次高举酒杯,笑道:“你们这样规规矩矩地坐着吃酒,早就不耐烦了吧?那我也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吃过这杯酒就去后帐去休息,这间帐篷就留给你们庆贺!”说着,他将杯中之酒吃完,站起来又说了几句话,离开帐篷。 他一离开,场面顿时变得比刚才热闹十倍。封常清威望高,本人又不爱酒,没几人敢在他面前多饮酒;现下他休息去了,众人被压住的天性都爆发出来,帐篷内顿时变得特别热闹,甚至有些混乱。大家纷纷互相敬酒,又放大声音吹起牛逼,还有掏出各式各样的乐器开始演奏,以及跟随演奏瞎跳舞的人。 “刘果毅,我敬你一杯。”一人来向刘錡敬酒。 “孟果毅,原该我敬酒。”刘錡忙举起酒杯,一口饮光,又说道。 “爽快!”孟果毅笑道:“够爽快!至于谁敬酒有甚底要紧,反正最后不都是酒被吃下肚子。你这么爽快,就再吃我一杯酒。” “孟成康,行了。”张诚道:“后面还有人等着与刘錡吃酒呢,你这杯回去自个儿吃吧。” “那不成,我都端来了,总不能端着满满的杯子回去。”孟成康道。 “有甚不成的。”张诚又道:“你又不是没有过将端来的酒在端回去的经历。” “张诚,你这就不对了!”孟成康叫道:“怎在众人面前揭我的短?” “你以为我不说旁人都不知?别装了,大家都知道。你问问大家,是不是?”张诚道。 孟成康看向众人,不过谁会公开承认?都笑嘻嘻的不说话;孟成康最后还是只能将手里的第二杯酒端回去。 但刘錡并没有因此少吃一杯酒。来与他吃酒的人太多了,张诚也不是次次都能帮他挡住第二杯,何况张诚自己也很快只顾着与旁人吃酒不记得帮他挡酒了。即使这个年头的酒度数低,但架不着量大啊,而且刘錡的酒量也不行,很快喝醉了,耍酒疯似的找段秀实敬酒,喝完就躺地上了。众人看他不像是在装醉,这才招呼两人把人送回去。 不过才来到自己的帐篷,刘錡就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妈呀,他们这是把人照死了灌酒啊!幸亏我前世有过类似的经验,这次又真的醉到九分了,躺地上装醉,不然真得被他们灌到不省人事。” “今日帐篷里四十多名官员还有番族首领,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来与我吃酒,只有十余人没与我吃,大约是仍瞧不上我?算了,不琢磨旁人如何想的了,我也琢磨不出来。” 不成,这么多酒不能都被肠胃吸收了,对身体不好。这样想着,刘錡赶忙用手指按压舌根,将肚子里的酒都吐出来;好在此时军营中到处都有喝酒喝到吐的人,他脱了外衣混在其中也不显眼。 唐军在菩萨劳城下足足庆贺了三日,虽然不是每一日都像这样众人饮的烂醉如泥,但也每日都有不少将士醉醺醺的,甚至还有人因为吃醉了酒掉河里淹死了。但众人并未因死了人就停止吃酒,只是更加小心而已。还是封常清出于种种考虑,下令制止,还狠狠处置了几人,才止住醉酒的风潮。 三日后,大勃律国君罗多凑齐封常清索要的金银财帛与粮食,亲自带兵送到大唐军营。封常清命人清点了一番,确定丝毫不差后召见罗多和沃松,告诫他们几句以后若再敢反叛大唐,定不轻饶等话语;罗多与沃松赶忙答应。 封常清又命将士收拾行囊,在一切准备妥当后带兵离开菩萨劳城,返回安西大都护府。 见到唐军离开,罗多松了口气。他就怕封常清改了主意,不再让自己继续做大勃律国君;现下他们离开,终于不必再担心。 “唐军终于撤走了!”沃松也大感轻松。从唐军要攻打大勃律的消息传来他就一直很紧张,现下可以放下心来了。 “父王,咱们应该做甚?”沃松问罗多道。他想了想,觉得他们好像没啥需要做的,毕竟城内的秩序早已恢复,外地军队也都返回驻地,现在又不是征收农税的时候。 “干甚?抄家!”罗多叫道。 “抄家?”沃松下意识反问。 “就是抄家!”罗多咬牙切齿地说道:“粮食也就罢了,这次送出去的金银财帛都是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十之六七都不得不送给唐人,我只剩下十之三四,太少了!必须立刻将库房重新填满!收税根本来不及!” “而且现在也是抄家的好时候。那些打了败仗、甚至麾下士卒全军覆没的将领,对咱们已经无用了,何况也没有了抵抗侵扰之力,咱们不抄了他们,他们的家财也会被别人拿走,不如我拿来充实库房。” “快,”罗多甚至这就开始吩咐。“沃松,你带领三百人,马上将宝日的家包围起来不使一人走脱,再叫他出府,当面告诉宝日因为与他唐军交战不利才致使国家战败,要将他下狱。将他抓起来押走后就抄了他家。” “这。”沃松还有些迟疑,他觉得现在就抄家太急切了。 “还不快去!”罗多叫道。宝日也未必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危险,若是迟了,能抄到的财宝多半会少上许多。 “是,是。”被父王一吼,沃松赶忙答应,带着人马抄家去了。 “我得去看看库房,估算一下抄几家才能重新填满。”罗多自言自语一句,也赶忙返回菩萨劳城。 第57章 司马 六月末,封常清带兵返回龟兹镇,写好向朝廷奏报的折子,派人送去京师;同时开始封赏。刘錡作为首功,封赏当然是头一个宣布。但听到自己的封赏后,刘錡却十分惊讶。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封都护会派我再去嗢鹿州为官。”此时在一家酒楼上,刘錡一边吃酒,一边说道。 “怎么,不想回嗢鹿州?”张诚笑道。 “不是不想回。嗢鹿州是个好地方,又是我来安西后最早安顿的地方,能在嗢鹿州为官挺好。我只是不明白封都护为何如此安排。”刘錡担心身为嗢鹿州都督的张诚误会,忙解释道。 况且在他看来,嗢鹿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嗢鹿州辖境呈喇叭形状,口冲着西面。每年都有来自西面的风带着雨水吹到这里,被喇叭的尾部挡住,将雨水全部在这里降下,使得嗢鹿州的雨水比中原还多;再加上大唐到来之前从未有人耕种,使得这里的土地十分肥沃,能容纳大量人口。在刘錡看来,正常发展下去嗢鹿州会成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人口最多、最为繁华的地方。 但不论嗢鹿州是否是好地方,他都不明白封都护为何又安排他去这儿为官。 “大约是想要你有地方任中层官员的资历?封都护看中你,想让你以后升官顺畅些;而有在州、都督府带兵经历,往后不论是继续担任武职,或转为地方官都更容易些。”张诚也不是很明白,只能试探着猜测。 “那也不必这样着急吧?”刘錡略带有抱怨的意思说道:“我在都护府里才带兵一年多就再次去往嗢鹿州,多少等我在都护府熟悉了再任州府官员。” 张诚适才似乎抓到了些东西,但细想却又模模糊糊的,也无法与刘錡说,于是说道:“这我也想不明白。”但他顿了顿,又道:“刘錡,你这个态度可不对。不论封都护为何这样安排,甚至不论这个安排对你是否恰当,你都不能抱怨。” “封都护升了你的官,将你从下折冲府果毅升为上折冲府果毅,又命你权知嗢鹿州司马,你应当感恩才是,怎能抱怨?若是让封都护知晓了,你以为都护又会做何想?” “多谢张都督提醒。”刘錡恍然大悟,忙说道。他又不是封常清的儿子,封常清即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看中他,将要紧的差事派给他生他的官;但封常清还是对他十分看重,他就应该感激。若是他抱怨的话语传到封常清耳中,让他对自己失望那可大大不妙。 “多谢张都督,不然錡差点误入歧途。”刘錡再次感谢道。 “不必。”张诚笑道:“你既然成了嗢鹿州司马,也算是我的下官,身为上官提醒下官,也是应该。” “即使在都护府里这一年多,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都督之下官;这次真的再次在嗢鹿州为官,下官与都督真是有缘。”刘錡道。 “我看是咱们两个都与嗢鹿州有缘才是。”张诚笑道。 “不论如何,下官再次在都督麾下为官,值得饮上一杯。”刘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张诚也将杯中的酒吃完。 他们随后边吃边聊起来,说起嗢鹿州的变化。虽只过去一年多,但由于都督朱艮来都护府为官,都督府的官员变化不小,多了刘錡没见过的人;当然,也仍有熟人在职。 “赵平做了长史?”刘錡有些惊讶地叫道。 “他为何不能做长史?”张诚反问。 “两年前他才是功曹参军事,怎两年就升为长史?”刘錡道。 “刘錡,不是我说,”张诚忍不住笑道:“你能两年从参军事升为司马,他为何不能从功曹参军事升为长史?” “我这是凭借战功升的官嘛。” “洁山之战,此次大勃律之战赵平都随军在列,颇有功劳;而且他原本就是从七品的曹参军事,又有资历,升为长史理所应当。” “这也说的是。只是一想又要与他为同僚,而且还是官阶等同的同僚,心里不痛快。” “不论何人做官,都不可能一直碰到合得来的同僚,你要学会适应;况且当初赵平与你作对,也并非出于私怨,而是;现下你们都不是七八品的小官了,他也不会再针对你,你大可放心。” 他们正说着,刘錡忽然瞥见段秀实走进来。虽然不愿与他深交,但作为同僚面子还是要顾及的,刘錡轻声告诉张诚,站起来叫道:“段都尉。” “刘司马,见过张都督。”段秀实也行礼道。 三人见礼毕,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段秀实自去订好的桌子与朋友吃酒。“他经李将军举荐,成为下折冲府都尉,看来李将军是要让他一直为将了。”刘錡说道。 “李将军对段秀实,与封都护对你又不同。李将军是要收他做心腹,以后不论去何处做官都要带着的;封都护则是使你升迁更加平顺些。还是封都护对你更好。”张诚笑道。 听到这话,刘錡也微微笑着。但他却又想起最初思考的那个问题:为何封常清会任命我为嗢鹿州司马? “为何?”封常清手里捏着刘錡进的表达感激之意的信,对李嗣业道。 “是啊,为何?”李嗣业又道。因为封常清对刘錡的做法与他对段秀实的做法大相迥异,李嗣业也不明白,就在二人商议完军务后随口问起。 “因为你才四十余岁,而我已经六十四岁了。”封常清说道:“五十知天命,我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十四年,未必还有几年活头,再收拢杰出武将至麾下又有何用处?或者说,我即使将刘錡或其他武将收拢麾下,又能派上甚用处?” 听到封常清提起自己的年纪,李嗣业恍然大悟。因为封常清精神矍铄,平日里与四十来岁的将领看起来也无甚差别,大家总是下意识忽视他的年纪。但是,封常清真真切切年过六旬,已是老朽了。 “急切的将刘錡任命为嗢鹿州司马,也是担心自己恐怕等不到他在都护府内熟稔后,所以才这样做的。”封常清又道。 “佩服。”李嗣业呆了半晌,忽然说道。封常清提拔刘錡,几乎完全是为国选拔人才,不掺杂自己的私利;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你可别以为我全是出于公心。”封常清却又笑道:“军中比他能征善战的将领有不少,但我并未提拔他们,只是提拔刘錡,还是因为在碎叶镇那一次他的态度。” 听到封常清这番话,李嗣业又想说甚,但封常清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而说道:“最近葛逻禄人又回到了伊丽河上游放牧?” “早回来了。”李嗣业道:“大军刚刚离开洁山都督府,就有不少葛逻禄部族返回放牧;等到王正见病逝的消息传出去,他们认为都护府不会再次出兵征讨葛逻禄,全部返回伊丽河上游。” “只有顿毘伽本部例外。因之前他本部损失惨重,已不能压倒其他部族,多有部族不再承认他是叶护,甚至联合起来想要消灭他本部,瓜分部众。” “但顿毘伽颇有手段,暗施计谋破坏联合,又逐个击破,迫使所有部族再次承认他的叶护之位。不过因此葛逻禄更被削弱,至少十年之内无力侵扰都护府。” “还是要注意些。”封常清道:“不能给葛逻禄人恢复的机会。我会派人再次出使,以向陛下朝贡为名索要财货,务必让他再失各部族之拥戴。” “刘錡,我听说,你又要来咱们嗢鹿州做官了?而且还是大官,正五品下的司马?”张浒一见到刘錡,就又惊又喜的叫道。 “是。”刘錡答应着,却有些失落。他与张诚午时吃了半个时辰的酒,回住所睡了一觉,心想着给张浒一个惊喜,就来军营寻他说话,却不想他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这真是太好了!”张浒完全没注意到刘錡的失落,大声笑道:“你能回到咱们嗢鹿州做官真是太好了!龟兹镇这边下雨少,空气太干,不如嗢鹿州舒服,还是回去得好。” “而且你回嗢鹿州,给天佑安排差事也容易了。你可是司马,都督府里只次于都督、别驾,与长史一般大的官儿,安排一个小吏还不手到擒来?等他做几年吏员有了资历,再升为带品级的官员。” “张叔,再过几年,我还说不准在哪里做官呢。”刘錡打断道。他不反感给亲友安排差事,但还想着让他安排升官就有点儿过了。 “也是。你做官两年多久调来调去的,以后没准,不,肯定还会来都护府里。那就看天佑自己的造化了,他要是有本事就升官,没本事就做一辈子小吏。”张浒想了想说道。 “还有最要紧的,”张浒又道:“你小子也该娶媳妇了。你都二十一了,还做了司马,娶个好姑娘还不容易?等回了嗢鹿州,求张都督给你寻摸一个。” “这个,咳,”刘錡想聊几句别的,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但今天张浒不知怎么了,不停说这件事,刘錡也不好将自己的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最后只能狼狈而逃。 第58章 回到嗢鹿州 又过了三日,刘錡虽然尚未拿到告身,但也启程与张诚一起返回嗢鹿州,走马上任。 临走前刘錡与麾下将士告别。与他之前想的不同,合得来的孟飞军并未表现的十分不舍,反而是张兴权等另外五个校尉像感情深厚亲兄弟要离家出走似的挽留。 刘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经过这次封赏,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封常清特别看重他,孟飞军没有钻营的心思,又想着刘錡过不了几年就会回到嗢鹿州,而且他也不是自古伤离别的多情人,并不十分挂怀。 反而是张兴权几个努力钻营之人想着:连续换了好几任上司,终于有一个得节度使看重的,若能一直在刘錡麾下为将,将来他升了官我们也能鸡犬升天;这下刘錡去了嗢鹿州,我们虽然仍算旧部,但就得加上之一二字,将来做了大官未必还想着我们。是以极其不舍。 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刘錡起了促狭之意,忽然说道:“既然你们如此不舍,不如跟我去嗢鹿州吧?” 这话一出,顿时冷场。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们不愿离开都护府所在的龟兹镇。虽然龟兹镇空气不好,物价还贵,尤其房价更是在安西独树一帜远超其他所有城池,可他们就是不愿离开。 但适才表现的那样不舍跟死了亲爹似的,忽然又说不去,恐怕会触怒刘錡。几人赶忙搜肠刮肚的琢磨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刘司马,既然上官相邀,下官就跟随司马一同去嗢鹿州。”另外四人正想着,张兴权忽然说道。 “嗯?”刘錡愣了一下,脸上带着诧异之色问道:“你当真?”在场其余人也惊讶地看向他。 “下官绝非虚言。”张兴权双手抱拳,神色郑重地说道:“刘司马用兵神武,跟在司马身边必定能够多立功勋,下官愿意跟随司马去往嗢鹿州。” “即使不再担任校尉?”刘錡又问道:“你也知晓,校尉、旅帅这等官职最不易调任,你多半只能做录事参军事或六曹参军事。” “只要能跟随司马,属下不介意官职为何。”张兴权道。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錡也不能再推脱,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去向钱镇将请求,将你调到嗢鹿州。”校尉这个级别的官员调动不必惊动封都护,镇将即可决定;何况虽然这个钱镇将因为附郭的缘故没啥存在感,但毕竟曾是他顶头上司,也不能太无视他。 “多谢刘司马。”张兴权又行礼道。 刘錡点点头,不再和他说话;又看了另外四个校尉一眼,说两句场面话,转头同孟飞军说道:“你这次的功劳本足以升官,但不知为何并未;不过你放心,功劳都有人记着呢,早晚会升上去。” “多谢刘司马。”孟飞军笑着答应,顿了顿又道:“林觉安与魏向煌我都带来了。” “怎么,他们愿意跟我去嗢鹿州?”刘錡惊喜地说道。此二人在此次大勃律之战中都表现的十分英勇,刘錡看中他们想要收在身边为亲卫,将来有机会放出去做官。但这二人都是龟兹镇本地人,虽然尚未婚配但也故土难离,刘錡给了他们几天时间考虑。现在看来,他们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自然如此,”孟飞军笑道:“不然我也不会与你说。” “叫他们伴晚来我住处。”刘錡一边吩咐,一边来到签押房拿出士卒名录,翻到写着二人名字的这一页,将他们除名。将笔放下后,刘錡抬起头来,又对众人笑道:“今日是我升官的大好日子,我请大家去醉仙楼吃酒!” “好!”众人立刻笑着答应,簇拥着刘錡去醉仙楼。 刘錡与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向醉仙楼走去。走到一个街角处刚刚转过身,迎面与十几人擦肩而过。刘錡看领头那人有些面熟,问道:“适才那人是谁?可有人认得?” “那不是去岁出使大食的高长史高适么?”有人道。 “原来是他,”刘錡道:“他从大食国都回来了?不知谈了甚?” “这与咱们有啥干系,”孟飞军道:“吃酒才是正事。” “就是就是。”旁人也附和。 刘錡对大食倒是很在意,但此时此刻也不能追上去询问,也就将此事放下,赶去吃酒。 “你是说,大食国不会再进犯安西,愿与大唐和平共处,且释放了五十名俘虏,又请求和亲?”稍后在都护府衙内,封常清听完了高适的奏报,左手轻轻捏着一件书,总结道。 “该国负责谈判之官员还说,若想要回其余被俘将士,每名将士需付五十枚大食金币赎身;还请求恢复通商,重新允许大食商队来到安西。”高适道。 “赎回被俘将士就不必多说了,”过会儿将大食人提供的名单交给下属,通知家属凑钱就是了,不必在意;封常清注意另一件事。“他可说允许大唐商队前往大食?” “这,”高适愣了一下,说道:“若大唐允许大食商队前来,大食国应当会允许大唐商队前去。” 封常清没说甚,只是摇摇头,又出言询问高适在木鹿的见闻。当他得知高适在木鹿的行动受到限制、不能自由行走后,感觉大食人此次议和似乎没甚诚意,并不可靠。 但这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何况只要有维持和平的希望,哪怕仅仅几年和平,朝廷也不会吝惜一个公主,毕竟当今圣上不缺侄女、堂侄女。想来高适回到京城将此事奏报后,圣上多半会同意和亲,挑选一个侄女加封为公主嫁到大食去。 想到这里,封常清一阵烦闷。他不喜欢和亲,在他看来,维系和平的是强大的军队,而不是一个公主;就算番国下一代国君之母是大唐公主,他也不会心向大唐,有机可趁时仍然会犯边,杀戮、掠夺大唐将士、百姓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封常清不由得举起杯子饮了一口酸梅汤,镇镇火气,又对高适道:“你退下吧,记得下次再出使大食国,询问是否允许大唐商队进入大食国境。” “是,封节度。”高适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吩咐碎叶镇多加注意吧,若西边各番国有动作,即刻奏报。”封常清想了想,现下也无其他法子,提笔写了这封书,命人送到碎叶镇。 不提刘錡中午喝的大醉,伴晚又与林觉安和魏向煌说了甚,第二日清早刘錡起来,带着自己收拢的五六名亲卫,驾着装满姓李的马车与张诚、张兴权汇合,赶去嗢鹿州。 七月份是安西每年最热的月份,天上的太阳毒得很,刘錡估计气温接近四十度,地表温度能达到六十度以上,鸡蛋都能烤熟了。为躲避高温,一行人每日清早天不亮起来赶路,巳时正安歇,酉时初再启程,天黑停下。这样走走停停,于七月中旬赶到嗢鹿州。 回到嗢鹿州,刘錡立刻感觉轻松了许多。这里毕竟是他这一世最为熟悉的地方,自己又成了城里三四号人物,上面的都督还与他交好,他觉得就和回家一样。 他们赶到嗢鹿州时已近天黑,刘錡去张浒家里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去衙门办理接任。未参加大勃律一战、留守本地的官员见到刘錡都好奇的不得了,不停询问刘錡如何在短时间内升到司马的,还有消息灵通的人询问他如何得封常清看中的。这些人大多曾是刘錡的上官,询问也不能说是恶意不好甩脸子,他只好斟酌着回答。 直到张诚一声怒斥:“都聚在这里做甚,还不去忙活自己的差事?怎,差事都办完了不成!”众人才纷纷跑回自己公房,装模作样的开始办差。 “以后不必给他们脸面。”张诚道:“你现下是司马,比他们的官都大,得拿出上官的威严来,不然他们会登鼻子上脸的。” “下官明白。”刘錡答应道。 “你跟我来。”张诚吩咐一句,转身走向内衙;刘錡赶忙跟上。 二人很快来到一处房屋,张诚平日办公之地。此时屋内已有二人,见张诚走进来忙起身。 “来来来,我与你介绍。”张诚指着其中一人道:“刘司马,这是梁别驾,讳事成,去岁自演渡州调来。”“梁别驾,这是即将担任本都督府司马的刘錡。” “见过梁别驾刘司马。”二人见礼。 二人寒暄几句,张诚又指着另一人说道:“刘錡,这是本都督府长史赵平,你曾见过的。”“赵平,你也认得刘錡。” “见过赵长史刘司马。”刘錡与赵平对视一眼,没从他眼中看出半分情绪,低下头行礼。 “好了,都认得了。”刘錡与赵平没有寒暄的欲望,反过来也成立,所以张诚在他们见礼毕后立刻说道:“之后几年,就是咱们四人管理嗢鹿州都督府了,定要齐心协力。赵平,刘錡,你们二人过去曾有小矛盾,但以后万万不可再起意气之争。” “下官明白。”赵平与刘錡又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答应。但他们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可就无人知晓了。 第59章 旧国路迢迢(五千字章节) “司马,今年的账目又被批驳回来了,说核对不上。”在刘錡桌前,兵曹参军事同他说道。 “又被驳回来了。”刘錡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已经是军队开销的账目第三次被驳回来了;而且他明确知道,户曹参军事没有丝毫下绊子的意思,批驳回来的人就是长史赵平。 刘錡起身就去找赵平理论。驳回一次也就罢了,两次也就忍了,但驳回三次就过分了,他不知道事不过三吗! 刘錡怒气冲冲的就向赵平的公房走去,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他们还偷偷打起赌来:“你猜刘司马与赵长史会争吵多久?” “快到下值的时候了,应当吵不了多久。” “吵不了多久是多长时候?”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刘錡竟然没和赵平吵起来,二人在赵平的公房里说了几句话,就一同离开衙门,看样子竟然是要一同吃酒?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刘錡来到嗢鹿州为司马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未与赵平单独吃酒,众人都疑惑不解、议论纷纷,一直到别驾梁事成下值,他们才匆忙收拾一番也离开衙门,但仍在议论。 其实大家都想复杂了,刘錡这样做的缘故很简单。他才离开自己公房时很生气,但走着走着怒火慢慢降下来,能够用脑子思考问题了,顿时感觉这事不大对劲。 现下已是天宝十三年年末,他返回嗢鹿州也已经一年多了。这段时日赵平虽然和他仍然关系很僵,但往常也都是公事公办,不会刻意刁难;这次却看起来是故意找茬,不像赵平能做出来的事。 但这时他已经走到赵平公房附近,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打道回府,于是不知怎的就走进赵平公房说了一句:“天色已晚,就要到下值的时候了。一起吃杯酒?” 听到这话,赵平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刘錡两眼,答应道:“好。” 于是他们两个就一并离开衙门,寻了一家平平常常的小酒肆吃酒。 二人对面而坐,点了酒与下酒菜后一时都不知该说甚,刘錡因是自己约他出来的,只能强找话题道:“赵平,你可来过这家酒肆?” “并未。”赵平摇头。他出身本地大族,交往之人或同是本地大族族人,或是衙门里相熟的官员,平素都不会来这样的小酒肆吃酒。 “其实小酒肆未必不值得一试。”刘錡说道:“比如这家酒肆,他家的酱牛肉十分不错,虽然比不得临江仙的,但味美价廉,又有一种独特风味,值得一尝。” “那我就尝尝。”赵平语气没有起复地说道。 “多谢刘官人替小店扬名。”这时酒肆主人家正好端着酒菜来到这一桌旁,闻言笑着说道。 “酒香不怕巷子深,就算没有我介绍,你这家酒肆也必定会出名的。”刘錡笑道。 “多谢刘官人吉言。但愿小店能日益兴隆。”店家又道。 店家与刘錡说了几句话,告罪服侍其他客人去了;刘錡转过头正要请赵平尝尝酱牛肉,却听赵平忽然说道:“你果然与旁人不同。” “这话是怎么说的?”刘錡一怔,反问道。 赵平却并未搭话,而是用筷子夹起一片酱牛肉吃进嘴里,细嚼慢咽后说道:“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我过会儿要打包带走二三斤,让家人也尝一尝。” 说完这话,他忽然正色对刘錡道:“该说正事了。你来找我,应当想问我为何会将军队账目驳回去,可是?” “确实如此。”说起这件事,刘錡的火气又窜上来一点;他赶忙压住,说道:“这已是你第三次驳回账目了,前次驳回后我已命人仔细核对过,确定无误,你为何还要驳回?就算与我关系不睦,也不必如此。” “刘錡,你,”赵平似乎想找个合适词汇形容一下他,但搜肠刮肚却想不到,只能说道:“你也为官三年多了吧。” “是。”刘錡不明白他问这个作甚。 “你以为我是因与你不睦才驳回账目?”赵平用一种让刘錡不太舒服的眼神看向他,继续说道:“今年军队的开销多少你也知晓,与去年相当,比前年高出三成。但你要知晓,去年打了一仗,今年一仗未打就花了这么多钱。” “这又如何?”刘錡仍然不明白。同时暗下决心:若他说不出个道道来,今天非与他翻脸不可。 “军队花的这些钱是从哪来?是从征收的税款拨来;而税款从何而来?是从商人、农户处征收而来。农户田地多少有定数,张都督又一向体恤小民,不会加征农税,所以军队多花掉的这些钱是从商人手里征来,尤其是从中原、安西、昭武九姓国往返的商人手里。而这些商人,大多与本地大族有关联。” “是这样?”虽然赵平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刘錡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年军队花了这么多钱,而且多花的钱都是从本地大族身上抠出来的,他们当然不满意。赵平身为本地大族出身的人中官位最高的,又掌管审核,自然将账目批驳回来,委婉的表示不满。 “刘司马,还请你明日将此事告诉张都督,张都督自然明白应该如何做。”赵平又道。 他其实很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但从十一月中旬第一次审核账目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天,刘錡还不将事情告诉张诚,他家家主已经有些疑神疑鬼,赵平心知自己劝说多半也没用,只能对刘錡将话敞开来说。 “原来如此。”刘錡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说道:“是我错怪长史了,明日就将此事告诉张都督。”说着,他举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有错,早应当与你说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刘錡给他面子,饶是赵平性子清冷、二人关系也不睦,也举起酒杯说了一句,随后吃完杯中之酒。 见到赵平也吃了酒,刘錡对他的怒气消散殆尽,心想他虽然为人古板,与我也不是一路人,但应当也是一个好相处之人。若他不是出身本地大族,我或许能与他成为好友,可惜了。 刘錡这样想着,又道:“虽然正事已经说完,但酒菜也不能浪费,咱们边吃边闲聊几句。”说着,又举起酒杯。赵平不是很想吃酒,但也只能举杯。 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越发缓和,二人也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来。赵平大约是喝多了,说道:“其实我也不愿驳回账目,只是族内逼迫,又有关系尚好之人劝说,只能如此。”谁不想当个一心为公、公正廉明的好官呢?但家族的利益、个人的利益纠缠在一起,使他不得不放弃初入官场时的理想。 “其实这也罢了。”刘錡喝的也有点多。“关键是有些时候,都督府想做些为国为民都有利的事,却因对本地大族不利招致反对,从而做不下去;甚至有时,比如说攻打番族这样的大事都会有大族拖后腿。”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概莫能外,也不是嗢鹿州一个地方的问题。”赵平也不知想辩解还是总结,说了一句。 “其实或许会发生例外。”刘錡忽然想起一人的话。 “何时?”赵平问道。 “若有一敌人十分强大,不论衙门或当地大族单独都不能抵挡,且这敌人对衙门和大族均十分不客气,这时衙门与大族就能精诚团结、勠力同心。”刘錡回答。 赵平忽然笑了。“这话说得对,若真有这样一敌人,也只能团结一心了。不过岂会有如此敌人。”顿了顿,他又问道:“这话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刘錡摇头。“是我一师长所言。” “封节度使?”赵平当然知道刘錡很得封常清看中。 “不是。” “那是谁?” “是高将军为安西节度使时,担任他幕中掌书记的岑参岑书记。”刘錡道。 “岑参?他是你师长?是了,三年前他来过嗢鹿州,似乎教过你诗。不过你这人还真念旧,三年前一人说过的话还记得。” “对了,我知道些有关岑参的消息,你可要听?”赵平忽然想起来甚底事,又出言道。 “要听,当然要听。”刘錡立刻说道。自从岑参离开安西大都护府后,他只隐隐约约听说岑参当时没能补上合适官职,遂与李白、杜甫等大诗人一同游山玩水陶冶情操,之后就不知道了。 “我听说天宝十一年岑参补上了一个小官,但他不大满意,做了半年就辞官了,听说去投奔河西节度王判官王维,在河西待了一年多。最近封节度使的沐判官病逝,有人向他举荐岑参,封节度答应了,如今已经派人前往河西聘岑参来。”赵平道。 “当真?”刘錡惊喜地说道。 “自然当真。”赵平笑道:“我骗你作甚?说起来这已是一个月前的事,岑参多半正向安西赶来。” “这真是太好了!”刘錡十分高兴地叫道。顿时惹得店内人人侧目。 “我要寻个理由,去龟兹镇看望他。”刘錡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又道。 赵平本想说都这个日子了,要想看望岑参明年再说吧,但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举起酒壶又想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这时赵平的神志忽然清醒许多,明白自己该回家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刘司马,我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吃酒。” “确实不早了。”刘錡也道,站起来去付账。 赵平也跟过去,说道:“来三斤酱牛肉,我要带走。” “好嘞!”酒肆主人答应一声,称了三斤给他,又道:“您是刘官人的朋友,只收您七十个大钱。” 赵平看了刘錡一眼,掏钱付账。等二人离开酒肆,他才问道:“你与这家酒肆的东家很熟啊!” “只是来吃过几次酒而已。”刘錡道:“这些小酒肆的东家都精得很,客人来一次就能记住。” “可我听他的称呼,似乎认识你。” “哎,他只是看我像个官儿,所以那样称呼。”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往东是赵平家,往西是刘錡家,二人得分别了。不过他们也不是生离死别,甚至之前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也没甚好说的,挥挥手就要分来。 可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就见到一个小孩子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木棍凑近竹子,让它发出了这样的声响。 “已经有人点爆竹了!”赵平说道:“果然,已经是腊月了。” “爆竹?这叫爆竹?”刘錡闻言却愣了一下,问道。 “这不叫爆竹,甚叫爆竹?”赵平笑着反问道:“难道中原过年小孩不点爆竹玩?或者和安西的不一样?” 刘錡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赵平被他的眼神看的瘆得慌,忙不迭地走了。刘錡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一直到那根竹子烧完才离开。 “已经到了高昌,在这里歇两日再继续赶往龟兹镇吧。”与此同时,在陇右道最西边的西州州衙所在地的高昌城内的驿站里,一名五旬上下的老人坐在床边喝了一口,同屋内另一人说道。 另一人大约四旬上下,正是岑参。他本看着窗外夜景,闻言回头道:“还是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赶快赶到龟兹镇吧。不然过两日若是下了雪,可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又有甚底关系。封节度使不会苛责于你的。”老人又道。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差事。封节度使看重我愿意请我做判官,等将来回转中原,有他一封荐书必定能够选到好官位。我必须要表现的十分喜欢这个差事,赶在年前抵达龟兹镇、拜见封节度。” “而且,你难道想在路上过年?不想回到家里与亲人一同过年?”岑参劝道。 “哎呀,早知道你这样着急,就不与你一同来安西了。也罢,既然你这样看中这份差事,我就舍命陪君子,明日与你继续赶路前往龟兹。”老人装出十分无奈的样子,说道。 “至于过年,”提到这个,老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转瞬即逝,用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老家那些人十几年没见过了,早已生疏,在家过年与在路上过年又有何分别。” 岑参看穿了友人的伪装,但并未戳穿,只是又感叹道:“若不是这一次赶来安西路上恰好遇到你,我又心中疑惑反复询问,还不知你家里也是一方大族。” “而且,你在中原极少同我们说起过你故乡、出身,偶尔几次提及,我们后来互相印证却发现你每次说法都不一样。原来你出身安西。” “说起来,我还见过你的族人。”岑参又笑道:“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性子,尤其是一个论辈分应当是你侄子的人,确实与你相似。” “我不说也有不说的道理。”老人道:“中原人一向看不上我们安西人,即使同为汉人也看不上,我不想尚未见面就被人看低了。”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况且我说过的几处家乡也不完全是胡编,都是长辈来中原游历时待过多年之地。” “你不会被人看底的。”岑参道:“你的才华十倍于我,甚至自古以来也无人诗才能与你相提并论,你说出故乡只会增光添彩,不会让人看低。” “或许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好再告诉友人真相。”老人又认真看向岑参,说道:“你再次返回中原后,一定不能告诉旁人我家乡为何处。” “好,我答应你。”岑参看着友人的眼睛,不得不答应道。 “该休息了。既然明日还要赶路,今日就早早休息。我年纪大了,没法像你们年轻人似的熬夜。”岑参答应后,老人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忽然开始赶人。 “屁的老人!”岑参啐道:“去年众人同游终南山,走的比我还快,哪里像个老人了!” “反正我是老了,你赶快回屋去,我要歇息。”老人又道。岑参又与他打趣几句,离开屋子。老人坐到窗边,向西面望了一会儿,轻声嘀咕了几句,躺下睡觉。 第二日清早,岑参当然是带着友人继续赶往龟兹,刘錡也早早起来,在旁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后去衙门办差。 刘錡昨晚虽然喝醉了,但还记着赵平与他说的话,来到张诚公房和他说了军队账目的事。张诚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些人还真是会挑时候发难。” “你去赵家与葛家,告诉这两家家主,明日伴晚我在临江仙请他们吃酒。”他对一名亲卫吩咐道。 “都督,应当由他们请你吃酒才是,怎能请他们吃酒?”刘錡道。 “已经到了腊月,万事以和气为先;他们毕竟是老人,我就尊一次老。”张诚笑着说道。 第60章 逢故人 刘錡却觉得都督说的不是真正的理由。不过他并未再问,只是又奏报起别的事情,张诚一一做出决定,刘錡连声答应。 将事情都奏报完毕后,张诚又同他笑道:“到年底了,你也不必一直忙于办差,许多事可以交给下属。” “多谢都督挂怀。”刘錡答应一句。但他不会完全遵从张诚的劝告。前次他去龟兹镇办差,封常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会在明年将他调回都护府里,多半会重新带兵,担任纯粹军职。他还想多积累点办理行政事务的经验。虽然以后多半用不到,但谁知道呢? 刘錡又与张诚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去。他回到公房,叫来下官、将事情吩咐下去,看时间快到午时,转身走出衙门。他虽然要多积累经验,但无事干的时候也没必要一直在衙门里面干耗时间嘛。 他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是才来还是适才出门办事,恰好碰到赵平。赵平看他一眼、点点头,并未说话,错身而过。 赵平将昨夜吃酒时说的事情都忘了,还是不好与我显得更熟悉一些?刘錡想着。不过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一旁,他还要去吃酒呢。 之后半个多月,刘錡每日上午来衙门,中午就下值,或者吃酒或者回家看书。听闻岑参要再次来到安西大都护府,他忽然想起自从洁山之战后他几乎没看过除兵书之外的书,心里发虚,赶忙补救。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日。这时还没有小年的说法,只被叫做祭灶节,民间也并不将其看做甚底正经节日。不过这一日清早最近溜号现象严重的都督府衙门竟然仅有一人缺席,众人都聚在大厅里,一边闲聊,一边似乎在等人。 “今年都护府送来的年赏会有甚?”一人说道。 “还能有甚?不就是那些东西,酒,钱,马,兵器。”另一人回答。 “不能有其他玩意儿?” “拿到未必没有,但咱们定然拿不到。”说话这人向张诚、梁事成等人努努嘴。“都是大官,或被上头看中的人才能得到。” 他们正说着,与张诚说话的刘錡感觉有人看他,侧头瞧过来,这几人赶忙装作聊黄色笑话的样子。 啥也没发现的刘錡只能转回来,继续听张诚等人闲聊。“听说刘单病了,今年押送年赏来嗢鹿州换了别人。”张诚道。 “那是何人?”梁事成问道。 张诚似乎知道是谁,但并未立刻搭话,而是看了刘錡一眼;刘錡有些莫名其妙:你看我作甚? 张诚见他并未反应过来,表情倒也没甚变化,就要回答:“我恍惚听说是” 但就在此时,一人忽然跑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都督,别驾,诸位上官,运送年赏的士卒已经抵达嗢鹿州,为首官员正在赵长史的陪同下赶来都督府。” “已经来了。”张诚止住原来的话头,出言道:“随我迎出衙门。”说着,就向外走去。众人赶忙跟上。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余人正踱着马步向这边赶来。在离着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这些人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走来;为首那人离着五六步远就笑道:“张都督,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张诚伸手握住来人的双手,笑着回答:“一别三年,不想再次见到你却是在这种场合。” “哈哈!”来人大笑起来。 他们二人寒暄几句,张诚道:“寒暄还有的是时候,现下现将流程走完。”说着,他弯腰行礼道:“多谢都护府赏赐。” “多谢都护府赏赐!”嗢鹿州所有官员都弯腰行礼道。赵平也赶紧来到张诚身后的位置一同行礼。 来人本不想和他们走着虚头巴脑的流程,但见众人都弯腰行礼,也只能咳嗽一声,现编了几句话,传达封常清对他们的问候;待他说完后嗢鹿州众人再次弯腰行礼。 “好了,现下流程走完了,可以寒暄了吧。”来人又道。 “哈哈,岑判官,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宴席,等过一会儿在宴席上暖暖和和的寒暄也不迟;何况这儿还有你一学生,自古天地君亲师,师长与学生的关系可比友人之间紧密多了,你还是先于你学生寒暄吧。”张诚笑道。 “多谢张都督。”岑判官说了一句,来到刘錡身前,盯着他看了几眼,说道:“刘錡,好久不见。” “见过岑先生!”刘錡却立刻郑重地行礼道,神色十分激动。 早在他与张诚打招呼的时候,刘錡虽然看不见但也通过声音分辨出了来人竟然是岑参,顿时激动的不能自己,浑身发颤,勉强跟随众人一并行礼,这时见到岑参来到他面前再也忍不住,差点儿哭着行礼。 岑参是他来到这一世,第一个感受到长辈关爱的人。张浒也是他的长辈,而且对他也十分关爱,但张浒平时也没个正行,刘錡从他身上感觉到的不像是长辈关爱,反而像损友的关心;只有岑参,在他面前一直是以长辈的形象出现,且对他十分关爱,使得当时初来乍到的刘錡一直挂念着他。 “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岑参笑道:“若是在来到安西前有人告诉我你做了一府司马,我定然以为他想要蒙骗我;但却没想到,你竟然能够立下那么多功勋,且成为司马。” 岑参此时看向刘錡的目光,一半带着惊讶,另一半却带着欣慰之色。虽然刘錡这时已经升到了一府司马,岑参在中原时万万选不到这样官职,换句话说此时刘錡的官儿已经比他大了,但在他眼里刘錡仍然是自己晚辈。见到晚辈有了出息,他自然而然生出欣慰之感。 “我来时还与一友人说,三年前在安西收了一个弟子。若是让他知晓你三年多就从士卒成为一府司马,准保惊掉他的下巴。”岑参又道。 “这都是岑先生教导的好。”刘錡下意识说道。 “哈哈,这哪里是我教导的好。”岑参笑道:“我只会吟诗作赋,可不会打仗,这都是你自己有本事。” “并非如此。岑先生教导錡读书,对錡升官十分有用处。”刘錡赶忙说道。 “是这样么?”岑参又笑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厚着脸皮就当对你升官有功劳了。” “岑先生,”刘錡这时与岑参有说不完的话,但他才说三个字就被张诚打断:“岑判官,刘司马,还是先赴宴,待宴会结束后你们再寒暄,如何?” “是我失态了。”岑参赶忙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众人团团一揖。 “诸位同僚,对不住,是某孟浪了。”刘錡也反应过来,同众人行礼。 大家其实心里是有怨气的。你刘錡见到一个熟人,似乎还是关系亲密的熟人寒暄归寒暄,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啊!谁想冷得要死在大门口站着啊!但这时候谁也不会把真实想法表现出来,纷纷虚伪地说道:“没关系!” 刘錡又行礼一番,众人这才向内衙走去,参加宴饮。 这一顿饭刘錡吃的味同嚼蜡,虽然忍住不看岑参,但他的心思是人都能看出来。张诚也不拖延,待众人将饭吃完后就对岑参道:“本想与你说话,但现下看来还是改日再说。你会在嗢鹿州待几日?” “封节度说年前不必再拜见了;何况冬日路途不好走,就算紧赶慢赶也无法在年前回到龟兹镇,打算待到正月初一再启程返回。”岑参道。 “那明日咱们再畅谈。”张诚笑道:“现下先去与你的学生说话吧。” 岑参又同他拱手为礼,之后才转身走出内衙,与刘錡一起离开。 他们二人在街上边说话边走。主要是刘錡说岑参听。听到刘錡这三年的经历,岑参道:“我再想不到,你竟然能够献出妙计,立下多个功劳,又能得封节度看重。” 但说完这话,他却又长叹一口气。他自己做过的最大官职才是兵曹参军,远比刘錡小;判官地位较高,但也只大致等于司马、长史,与刘錡相当。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在宦海中挣扎了二十年,才是这个地位;刘錡今年才二十二岁,为官三年已与他等同。岑参不由得为自己的境遇感叹。 “先生,怎么了?”刘錡忙问道。 “无事。”岑参勉强笑道:“只是对你的经历感觉惊讶。”又转移话题道:“咱们现下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学生家中。”刘錡有些紧张地笑道:“学生在大勃律之战后用赏赐的钱在嗢鹿州买了一栋宅院。学生家中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先生住下。先生今夜不要住在驿馆,住在学生家里。” “那我就叨扰了。”岑参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只是笑道。 “先生下榻足以令蓬荜生辉,如何说的上叨扰。”刘錡的笑容更加真诚。 他们很快来到刘錡家中。一女子从内院迎出来,见到一名陌生男子愣了一下,行礼道:“见过这位官人。” “这是都护府岑判官,还不快去上奶酪。”刘錡吩咐道。 “是。”女子福了一礼,转身向厨房走去。 “她是你妻子?”岑参坐下问道。 “旁人送的妾。”刘錡并不十分在意地说道:“因家中需人打理,就接受了。” “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怎还不娶妻?”岑参又问道。 “没有合适的人选。”刘錡比较隐晦的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岑参,最后说道:“虽然合适的人家都没有年纪相当的女孩,但我也今年才二十二岁,不着急。” “这,”岑参不好评价刘錡的择偶观。他觉得刘錡有封常清看重,现下已经做了一府司马,完全没必要再苦苦追寻一门好亲事。但他自己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有个得力的岳家仕途多半会平顺得多,也没脸批评刘錡。 这是刘錡之妾端着奶酪回来,放在桌上,欠了欠身后又转身离开。 “家教不错。”岑参点评道。 “将她送我那一人出身中原大族,家中调教人确实颇有手段。”刘錡也感叹道。他前世可从未见过这么会服侍人、而且懂得进退的人。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前世从未达到这样的高度,所以见不到。 第61章 不为新人舍旧人 经过一番交谈,二人三年不见的生疏感逐渐消失,而且确定双方都并未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对对方的态度有所变化。 刘錡随后与岑参说起在嗢鹿州这一年多的做官经历。岑参虽然自己没做过地方官,但毕竟曾是掌书记,对安西官场也有了解,偶尔还能提出意见。 “刘錡,我瞧着长史赵平似乎与你关系不睦?”岑参说道。刚刚宴席上他也在观察,发觉刘錡一次都没有与赵平吃酒,话也没说几句;虽然赵平一直不苟言笑,但对旁人也不像对刘錡这般。 “学生确实与他关系不好。但这也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至少不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大唐不论哪个地方都有官员与士族争执,只是因为安西不得不允许大族族人在本地为官而显露出来,虽然安西各家族与中原士族差得远。” “另外嘛,就是三年前学生头一次在嗢鹿州做官的时候,年轻冲动,将一些为争取家族利益而与我产生的冲突认为是对我不满,从而使得与他关系更加恶劣。” 说到这番话刘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忙又道:“不过最近,就在腊月初因为一件公事学生与他把话说开了,倒也不会再意气用事,关系变得更差。自然,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好,平日相处起来与过去仍然一样。”刘錡解释道。 “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岑参也不多说,只是又道:“你不必每句话都自称学生。” “啊!是。”刘錡的心思被岑参看破,感觉略有些尴尬。不过他经过磨练脸皮也越来越厚了,表面上倒是没显露出来。 “对了,”又闲聊几句,岑参忽然说道:“自从我离开安西,你这几年可还在读书?不是仅仅只顾着办差吧?” “你我与李全在碎叶镇告别时你吟了两句诗,我当时还说让你补上,那首诗你现下可写全了?” “嗯,”刘錡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才补了几天课?除非是神仙,不然不可能将这三年应该读但未读的书都看完。 “我也知晓你升了官,还要带兵打仗确实忙碌,但书多少还是要看一点。你今年才二十二岁,总不会一直在安西打转,将来总会返回中原,在朝中为官。到时候如果谈吐太粗俗,对做官并无好处。”岑参尽量用平和的词语叮嘱刘錡。 明年就该打仗了,要是仗打的好,没准我还能在中原捞到一地节度使。朝中那些官看不起我?哼,他们没准会死在变乱中,或者站错队成为叛徒,看不看得起又有甚底要紧。刘錡心想。 当然,他表面上当然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轻视心思;而且不论如何,多看点书总没坏处。“知道了,先生。”刘錡答应道。 “那首诗记得补全。”岑参又道。刘錡再次点头答应。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到了酉时初。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已经暗下来。习惯于吃两餐的岑参因为中午吃过饭还不饿,但刘錡已经饿了,正要以吃酒为借口吩咐小妾做饭,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刘錡,我今天从伊丽河逮到两条大鱼,给你送一条过来。” “张叔。”刘錡脸上露出笑容,同岑参说了一句“抱歉”,迎出门去笑着接过还不停挣扎不想变成水煮鱼的大鱼,说道:“怎想起来送我一条鱼?” “不送你送谁?两条大鱼我家也吃不了。”张浒也笑着说道:“本想今晚邀你来我家吃鱼,但听说你来了客人,就送条鱼来。” 听到这话,刘錡抬起头看向张浒那张笑脸。他没多说话,只是吩咐下人将大鱼拿到厨房,又寒暄几句,将张浒送出府门。 “那是你当初为兵时关系极好之人?”他回到客厅后,岑参问道。 “他叫张浒,是我同乡,而且是我耶耶从小的友人,只是他留在安西,而我耶耶后来返回家乡。在我才来安西那段时日,他对我十分照顾。”刘錡道。 “有这样一个同乡也是幸事。”岑参没有多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刘錡答应一声,但没说话,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饭菜做好,他们二人相对吃饭,吃到一半刘錡忽然说道:“先生,你是在嗢鹿州待到正月初一才返回龟兹镇吧?” “确实。” “先生往年都如何过年?” “还能怎么过?”岑参忽然有些感慨地说道:“与同样孤身在安西的官员一起吃饭享乐。但虽然在享乐,心里却也并不高兴。” “今年与友人一起来到安西,本以为能与他一起过年。但没想到在来的路上他还说不想见族人,却还是回了老家,将我一人扔在龟兹镇。若不是来了嗢鹿州,只能和过去一样过年了。” “自然,过年总要与亲人、友人在一起才让人心安。”刘錡将嘴里的饭咽下,忽然又道:“岑先生,今年与我一起,去张浒家过年吧。” “张浒家?”岑参当然不会忘记刘錡才说过的这个名字,但是,与这个人一起过年? “往年你都是与张浒一同过年?”岑参问道。 “是。”刘錡点点头:“他也是我在安西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每年我都与他一并过年。” 刘錡适才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今年岑参前来嗢鹿州,又摆明了要与他过年,他曾经一度动摇今年是否与张浒一家一起过年,或者仅仅只是去问候一声。但在接到张浒特意送来的那条鱼以后,他下定决心,今年一定与张浒一起过年,即使岑参不愿意。 “也好。”岑参忽然笑道:“张浒在安西已经安家十多年了吧,过年风俗应当与本地人无异,我正好瞧瞧本地人都是如何过年。”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刘錡也笑着说道。 之后几日,刘錡每日在家中读书。接受过都护府派人送来的年赏后都督府已经散衙,印信都被封存一直到来年正月十五以后才会重新启用,所以刘錡除了每晚应约与同僚吃酒外,其余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看书。 岑参自然也有自己的交际。他曾在安西做过掌书记,即使在嗢鹿州也认识许多人,每日都要应酬半日,但晚上返回必定考问刘錡的今天看了多少页书。 就这样,很快,大年三十到了。 第62章 年夜饭 “岑先生,有件事学生一直想问,你说的哪位友人,到底是何人?”在大街上,刘錡忽然问岑参道。 此时他们正在赶往张浒家的路上。此时已是伴晚,许多人已经开始庆贺新年,做一桌好饭好菜。刘錡本想再晚一些等天黑了赶去张浒家,但又怕赶不上他家的饭,就提前出发了。 而且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赶去张浒家。刘錡从龟兹镇一共拐了六个亲卫来嗢鹿州,除一人已经婚配外,其余都仍单身一人。刘錡带上五个单身汉,与自己的小妾一起去张浒家过年,也可以说是去蹭饭。路上刘錡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问了出来。 “这,”岑参一时拿捏不准到底是现下就说出人名,还是暂且隐瞒,以后见到了给他一个惊喜。 “能被岑先生称为友人的人,也是大诗人?”刘錡猜测起来:“莫非是王摩诘?不对,他此时正为河西节度使判官,不会赶来安西。莫非是高达夫?他现下身上还担负着与大食国谈判之事,或许会在这个时节来到安西。” “你不必猜了。”岑参决定先不透露友人的身份,说道:“过几个月你去龟兹,我会把他介绍与你,只是容我现下卖个官司。” “学生就等着先生将他介绍于我。”刘錡道。虽然岑参的口气表明这应当也是个大名人,但刘錡这一世已经活了三年多,对闻名遐迩的古人也看的淡了,就算是后世大名鼎鼎、万古流芳的李杜二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特别激动的。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张浒家附近,刘錡笑道:“都不要出声,更不要搞出大动静,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娘,菜已经洗好了。”杏儿甩了甩手上还带着水珠的白菜叶子,叫道。 “知道了。”石天巧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女儿手里接过白菜放在案板上,正要切,又忍不住问道:“刘錡今年真不来咱们家过年了?” “没说要来。”张浒沉闷地说道。 “哎!”石天巧叹了口气,一边切菜一边说道:“人家毕竟是大官了,要结交与他地位相当的人,咱们家虽然你成了队正,但也与刘錡差得太远,高攀不上了,年后他能履行承诺让天佑补上一个小吏的位置,我也就满足了,不奢求他再帮咱们家更多。” 听到自家婆娘的话,张浒更加沉闷,那样子仿佛小镇的父母亲眼瞧着自己的儿女有了大出息要在大城市安家似的,虽然心里明白这对儿女是好事,但心里也忍不住酸楚,尤其不懂事的小儿子问他“耶耶,今年刘家哥哥不来咱家过年了”后。 “就算不来咱家过年,总也得来拜个年。”他忽然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长辈同乡,总不能大过年的连年都不拜。” “肯定会来了。我瞧着刘錡不是绝情的人,一定回来的。或许等到与那个岑判官在外面吃完了酒,顺路来咱家拜个年。”石天巧道。 “哎!”张浒又叹了口气。 “耶耶,不要叹气了,不是说大过年不能唉声叹气,如果唉声叹气来年一年都过不好吗?耶耶不要叹气了。”女儿这时走过来说道。 “你说的对,不该唉声叹气。”听到这话,张浒忙道,又要改变脸上的表情。但他心情不好,做不出高兴的表情,一时有些怪异。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敲门声。“谁啊!”石天巧问道。 “婶子,是我。”外面传来这样一句话。 “是刘錡。”张浒惊叫道,立刻站起来去开门。 “张叔好,给张叔拜年了。”刘錡走进来,笑着对张浒行礼道。 “张队正好,给张队正拜年。”刘錡的亲卫七嘴八舌的说道。 “奴恭贺张叔新年万事如意。”他小妾行礼道。 “你们,”张浒见到这么多人鱼贯而入他家,而且纷纷对他拜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说出两个字。 “张叔,”刘錡站在他面前笑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来张叔家里过年更好,有年味。张叔不会不欢迎我们这么多人来蹭饭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你带这许多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张浒回过神来,嘴都咧到耳朵了,笑着说道。 “哎呀,刘錡,你来家里过年也提前说一声。”石天巧也走出厨房,惊喜地说道:“家里没预备那么多饭菜。” “不是还没开火呢嘛。”刘錡笑道:“既然没开火,再切点儿菜、和点儿面就是了。过年吃顿馄饨而已,不必费事。”请点击 “成,成。杏儿、天佑,赶快洗菜;天佐,把我剩的那点儿已经发了的面端过来。”石天巧赶忙吩咐道,自己也去后院的地窖拿出五斤肉,细细地切做臊子。 “不忙,”刘錡又道:“我给婶子打下手!” “哎呀,你都是做大官的人了,怎能进厨房做饭做菜?”石天巧赶忙阻拦道。 “郎君,还是奴来吧。”刘錡小妾走过来说道,又对石天巧道:“奴给婶子打下手。” “正好丽娘来了,你快出去,丽娘给我打下手便好。”石天巧忙道。 刘錡无奈地退出厨房,但立刻又转身对五个亲卫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劈柴!” “是!”五人答应一声,赶忙去后院劈柴。 刘錡又转过头,瞧岑参与张浒正对面相望,忙走过去介绍道:“张叔,这是岑判官,当初正是岑判官助我,我才成了官员;现下他还是我的先生。” “先生,这就是学生的同乡长辈张浒。” “见过岑判官。”张浒立刻腰弯得低低的行礼,展现出普通士卒对安西高官的敬畏。虽然他经常能够见到刘錡,也知道刘錡现在官不小,但就是对他没有大官的感觉;但面对岑参他瞬间就能觉察出这是一位超过自己接触范围的官员,更兼他当初帮过刘錡,是以立刻行了大礼。 “不必如此。今日是过年,不论官职。”岑参立刻说道。 “张叔,不用这样。”刘錡也劝道,而且立刻伸手要扶起他。 折腾一会儿,张浒才勉强能够与岑参不那么战战兢兢地说话。他们又说了会儿话,热腾腾的馄饨已经开锅,石天巧尝了一个觉得熟了,忙盛出来端到屋里去。张家没有能围坐七八人的大桌子,更不会有足够此时这么多人用的单人分餐小桌子,摆出三张中等大小的桌子,刘錡、岑参、张浒坐一桌,她带着丽娘和三个孩子坐一桌,五个亲卫坐一桌。 “岑,判官,刘錡,不用客气,想要啥调料自己倒,黄瓜也洗好了想吃就吃。”张浒道。 “张叔,我岂会客气。”刘錡笑道。一边说着,他向自己碗里倒了醋,又倒了几滴香油,蘸着吃起来。 “岑判官也吃啊。”张浒道。 “张队正不必管我,我向来吃得少。”岑参笑道。 “好,好,岑判官要啥,只管与我说。”张浒又道。 第63章 年轻人 众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年夜饭。岑参只与张浒聊嗢鹿州地理与本地过年风俗,使得原本心中忐忑的张浒精神一震,滔滔不绝说起来;石天巧拉着丽娘,又指着三个孩子,不知在说些甚,只见丽娘不时轻笑;五个亲卫自然也聊得欢畅。 吃完了饭,众人又在屋内闲聊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末。天佐年纪还小,这几年家里状况也好了许多,吵嚷着要烧爆竹,跑去后院抱着自家买的竹子向大街上跑去。 “走,咱们也驱赶年兽去!”张浒笑道:“点了爆竹年兽就不敢进家里祸害!顺便也解解酒。” “走,走,走!”五个亲卫也连声说道。他们虽然上过战场,但在相对简单的军中还都是少年心性,听见外面欢闹的声音早已忍耐不住,这时立刻起身,将后院的竹子都抱起来,跟在天佐身后出了院子。 “刘錡,咱们也去点几根竹子。”岑参也笑着对刘錡说道。他虽然不信年兽之类的传说,但过年高高兴兴的喜庆日子,他也沾沾喜气。 “啊!是。”听到天佐那话,刘錡似乎想到些甚,低头沉思,这时听见岑参的话才回过神来,答应一声。 “你在琢磨何事?”岑参不由得问道。 刘錡却只摇摇头,并未说话,起身出了院门。岑参虽不解,但也没放在心上,也走到街面。 这时大街上热闹非凡。本地百姓不论汉人突厥,大多在这一晚守岁,快到子时都来到街上,一边看着家里的小孩子或少年人点燃爆竹,一边听着爆竹声与左邻右舍拜年。 “天佐,小心些,别把火点到身上。你穿的可是新衣服,要是点着了,我让你一年都穿破烂衣服!”石天巧不停嘱咐道。 天佐很明显被他妈吓住了,本来稳稳拿着烧着木棍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本来烧不到衣服,听见亲妈的话却有火星差点儿呲到衣服上。见此石天巧又要说话,被刘錡拦住了。“婶子,一件衣服而已,就算溅到火星也不值得骂天佐。” “要是旧衣服我也不说啥,新衣服要是烧了太可惜。”石天巧道。 “哎,在他前胸系上围裙,就不用担心溅上火星了。”她忽然想到了解决办法,忙回屋拿出围裙,要给小儿子套上。 “娘!”天佐一边躲一边叫道。别人穿的都是新衣服,点爆竹也没系啥外套,就他要套围裙,他才不答应! “张家婶子,你就别非要给天佐套围裙了。”这时有人在一旁笑着说道。 “这可不成,我非给他套上不可!”石天巧道。 那人又劝了几句,见石天巧不听,又对刘錡说道:“刘家哥哥,你劝劝张家婶子吧,小孩子都好面子,天佐定然是不愿意套的。” “行。”刘錡本就打算出言,这时答应一声,劝说石天巧。听到他的话石天巧果然不再逼着天佐套围裙,但又反复嘱咐他。 “差点儿忘了给刘家哥哥拜年。卓桠祝刘哥哥新年万事如意,早日升官!”那人又笑着说道。 “我也祝卓妹妹新年福星高照!”刘錡也回礼道。 见他们两个互相拜起年来,一旁的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向他们拜年。刘錡与卓桠也立刻回祝。 “刘家哥哥,某听说你今年来了客人?怎又来这里过年?”拜完年后,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问道。 这少年话音刚落,先前与刘錡拜年的卓桠就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而且又用目光示意。可少年却一脸迷茫的看向她,丝毫不知缘故。 刘錡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但只是笑着回答:“在这里过年多热闹。在我家里,就那几个人可没这么喜庆。所以我就带着客人也来这里过年。”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反问道:“你问这个作甚?怎么,米特,你不欢迎我来这里过年?” “怎会,”名叫米特的少年立刻辩解道:“刘大兄在这里过年,我高兴还来不及,岂会不欢迎!” “我听你这话说的没甚诚意。”刘錡故意逗他,又道。 “怎样才算有诚意?”米特没听出来,又赶忙说道。 “你脱了外衣在大街上跑一圈,我就相信你有诚意。”刘錡本想说让他裸奔,但考虑到身边还有两个少女,就改成这句话。 “啊!这,天这样冷,脱了外衣会染风寒的,不如” 米特话没说完,就被卓桠打断道:“米特,刘哥哥逗你呢!你还当真了!” “啊!刘大兄逗我?”米特听到卓桠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又看向刘錡。 刘錡却已经忍不住笑出来。“米特,我与你开玩笑呢,若是让你染了风寒可真好?我不会让你脱外衣跑步的。” “刘大兄也忒会捉弄人了!”另一个女孩笑道。 “我这是锻炼米特的情商。”刘錡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甚底情商,是大兄自己随口杜撰的词吧?净糊弄人。”卓桠又笑道。 “可不是我随口杜撰的,这词的意思是”刘錡与他们说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不时有人笑出声。 这几人都是张浒的邻居,父辈都有人在军中为兵或小军官,互相之间关系也算亲近。两个姑娘分别叫做卓桠、唐妩,卓桠今年十七岁,唐妩十六岁;顺便多说一句,长相都清丽可人。两个少年名叫米特、丹夫,米特十七岁,丹夫十八岁,长得也都不赖,而且体格壮实。每次和他们在一起,刘錡都感觉自己年轻许多,好像也才十六七岁似的。 说笑几句,丹夫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见马上就要到子时,笑道:“先点爆竹吧,驱走身上的霉气,连年更加顺利。” “点我家的!”唐妩从自家院子里拿出几根竹子与火折子,递给大家道:“我家今年买的竹子多了,我弟弟都点不完,给大家帮我家点完。” 刘錡看向唐妩父母,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两个也赶忙笑着回应。刘錡的身份不是秘密,唐妩父母还想着能巴结上他呢!唐妩碰到刘錡会主动搭话一开始也是她父母吩咐的;不独唐妩一家,卓桠、米特、丹夫家里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当然后来,因刘錡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且见多识广,大家都愿意与他说话,也不再需家里人吩咐。 在子时的前一分,刘錡等人点燃了爆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与此同时,在整座嗢鹿州城内也不知有多少人点燃爆竹,传出一阵阵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动整座城池。 几人将手上的爆竹都点完,刘錡有点困,想回去睡觉,又让他们几人也回去睡觉。“这怎睡得着?”唐妩道:“恐怕一直到明天早上都有人点爆竹,门窗都关严了挡不住声音传进来,我是做好一晚上不睡的准备了。” “我也睡不着。”米特道。 “不如一起去哪一家的屋里闲聊吧。”卓桠建议道。 “好!”丹夫立刻拍手笑道:“这个提议好。” “那都来我家吧。我家地方大,人口又少。”卓桠又看向刘錡:“刘家哥哥也要来哦。” “好。”刘錡倒不怕睡不着。但凡是经历过战场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毛病。但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邀约,即使你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也知道她对你也没那方面的意思,一般人多半也推绝不了的;很显然,刘錡不是二般人,所以就答应了。 几人向卓桠家走去,卓桠的父母当然不会反对,连忙带着一堆木柴来西厢房将火炕烧着,又端来几个火盆给他们。刘錡出声感谢,二人连连推绝。他们本想将自己住的屋子让给刘錡等人的,刘錡坚决不答应才带到西厢房。 “我二叔一年也在这里住不了几日,所以平时不会烧炕;不过我娘每天都打扫,不用担心不干净。”卓桠道。她二叔从前也在军中为兵,受伤后退伍,跟好友一起做生意。 “卓桠,你二叔现下是在碎叶镇吧?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说正走碎叶镇到嗢鹿州这条路。”丹夫问道。 “大约是,如果没被风雪困在哪个小城。”卓桠回答。 “那童健也在碎叶镇吧。”唐妩忽然笑着问道。 听到唐妩这话,卓桠的脸红了红,但还是答道:“他与我二叔一道做生意,当然和我二叔在一块,我二叔若在碎叶镇,他也在碎叶镇。” “你有没有想他啊?”唐妩又问道。 但这次卓桠可不会回答了。她本就与唐妩坐在一块,这时伸手挠她身上的痒痒肉。唐妩一边躲避,一边笑着说道:“我不过问你一句话,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小小年纪净想着这些!”卓桠道。 “呸!”唐妩道:“你才比我大一岁,就说我小小年纪。而且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在比我还小的时候就与童健定下了吧。” 听到这话,卓桠脸更红了,使劲挠她身上;唐妩边笑边躲。二人闹了一会儿才停下。 第64章 和谐 卓桠与唐妩打闹的时候,刘錡与米特、丹夫都在一旁看着。一来两个女孩打闹,他们再熟也不好插手;二来,看着两个漂亮姑娘打闹也养眼不是?反正还有至少半夜时间,也不着急。 “说真的,”唐妩靠在墙边,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卓桠,你明年是不是就要去碎叶镇了?” “卓桠去碎叶镇作甚?”米特问道。 “你真不知道?”唐妩看了米特一眼。 “不知道。”米特摇摇头。 “卓桠,该成婚了。”唐妩笑道。 “你要成婚了?”刘錡问道:“对象是童健?” 卓桠的脸又红了,但还是点头说道:“他耶耶与我叔叔搭伙做买卖,我叔叔说他人品不错,我又瞧着他,就答应了。定了明年成婚。” “我记得他家在碎叶镇吧?怎么不找个本地的良人?你回家看望父母也容易。”刘錡又道。 你问这做甚?莫非对我有意思?卓桠本想说开句玩笑,但又担心在场谁嘴不严让童健听去惹他不高兴,就咽了回去。唐代女子地位当然比后来朝代要高很多,但也是男尊女卑,皇室贵族怎么玩那是皇室贵族的事,他们平民百姓女子的名声、贞洁还是很要紧的,可不能让人误会。 “我二叔说,碎叶镇与嗢鹿州也不远,他们又是做生意的能常在两处来往,将来也能回家看看父母;还有就是童健的人品好,在嗢鹿州本地暂时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卓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卓桠,你去了嗢鹿州,我会想你的。”唐妩眼圈发红,靠在卓桠身旁说道。玩笑归玩笑,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也有过矛盾,但都是些小事而已,感情很好。唐妩想到以后卓桠去了碎叶镇,她一年都未必能见到卓桠一次,心里也伤感起来。不仅是她,米特和丹夫也都有些伤感。 只有刘錡不伤感。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与卓桠关系远,虽然他们之间确实不是特别熟。刘錡自己都在嗢鹿州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往后他在嗢鹿州与碎叶镇两地中还指不定在哪儿待到时间更长呢;何况到年底或明年初他就要带兵去中原平叛了,不论他们在哪都见不到。 不过嘛,刘錡为了不显得不合群,也装出伤感的样子来。他比另外几人虽然只大了四五岁,但阅历却多得多,当然不会被他们看出来。 这一晚剩下的时间,几乎就是几人诉说与卓桠从小到大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卓桠其实还得有几个月才去碎叶镇,但气氛上来了谁还记得哪个?就连卓桠自己都以为马上要去碎叶了,不停和几人交谈,别人说出她童年的糗事,她也立刻说出对方一件糗事,就连刘錡她都回想起一件他刚来嗢鹿州时发生的尴尬事,惹得没听过的唐妩对他嘲笑不已。 但最后,卓桠哭了。她其实也舍不得从小到大的玩伴,再加上她要离开十多年的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也未见的不担忧,两种思绪合在一起最终让她哭了出来。 “别哭了!以后有了机会,我去碎叶镇瞧你。”唐妩忙道。 “我们有了机会也会去碎叶镇瞧你。”米特与丹夫也说道。 “你们不用安慰我。”卓桠擦擦眼泪说道:“唐妩你将来我就不说了,米特你与丹夫除非去打西边的番国经过碎叶镇,不然不可能去看我的。” “只有刘家哥哥,”卓桠转过头对刘錡说道:“身为大官,将来不论是临时公干,或者派到碎叶镇为官都很有可能。所以,我以后也只能指望刘家哥哥有空闲了去瞧瞧我。” “我若是去碎叶镇,必定去见你与你郎君。”刘錡不知她这是单纯的想在婚后见到熟人,还是为自己未来的夫家拉人脉关系;但不论卓桠如何想的,他都不在意。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到了寅时初。这时虽还有人放爆竹,但也稀稀拉拉;而且卓桠等人也困了,唐妩与卓桠一起去她的闺房休息一夜,刘錡等三人当然是各回各家。刘錡临走前熄灭了火炕与火盆。 张浒家的院门没锁,刘錡轻轻推开就要去自己平日住的屋子歇息,但却看到隔壁那间屋还亮着灯,他轻轻推开房门一看,见是岑参在读书,问道:“先生怎还不睡?” “年纪大了,错过时间就轻易睡不着,于是起来读书。”岑参放下书将他迎进来,说道。 “你呢,不是说要与那几个小孩子彻夜畅谈吗?”他又问道。 “他们都困了,爆竹声又少了许多,回家睡觉去了。但学生也错过时间不怎么能睡着,先生与我说会儿话?”刘錡道。 “也好。”岑参坐回炕沿。刘錡也赶忙坐到椅子上。 “先生,学生适才对安西的汉人、突厥人之间的关系忽然放心了不少。”刘錡道。 “怎么?你们还聊了这个?”岑参有些惊讶。刘錡若是与其他官员聊到这个倒也罢了,几个十几岁普通士卒家庭的小孩还心系国家大事? “不是。”刘錡大概说了说他们聊了甚,说道:“卓桠与米特都是突厥人,而且是纯血统的突厥人,祖上从未与汉人混过血。但他们说起番国是那么自然,完全将自己看做与汉人一样。” “不瞒先生,学生之前因安西的突厥人数目太多、几乎不次于汉人,而且与汉人混居,对大唐在安西的统治略有些担心,担忧他们会在中原发生动乱时造反。但听到卓桠那句话,学生完全不再担心。” “你本就不应当担心。”岑参说道:“朝廷对汉番从来一视同仁,为大唐效力的番人极多,太宗皇帝去世时还有番将殉死。根本不必担心他们因为自己是异族而造反。他们若造反,也是因为朝廷压迫太重不得已。” 刘錡没有搭话。他毕竟来自一个民族观念极重的世界,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唐代不论汉番皆臣民的思想。 他只是点点头,随即转换话题,问岑参道:“先生,你在中原,可曾听说过一种叫做火药的东西?” 第65章 旗帜鲜明的支持自由恋爱 “火药?”岑参有些迷惑地反问道。他应当没听过这个词。 “或许名称不叫火药,是用硫磺、硝石与木炭混合而成的一种东西。”刘錡又道。 他是在一个月前与赵平喝酒后回家的路上,见到有小孩子点爆竹,才想起来火药的。之前几年过年他也见识过爆竹,但没在意,因为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以为这个年代已经有用于爆竹的火药了;那一次才发觉,原来这个时候爆竹还真的是“爆竹”。 莫非此时还没有火药?刘錡回去后就想起这个问题。刚刚过去的大年三十他再次见到许多人点燃爆竹,于是就询问不久前才从中原赶来安西的岑参现在是否已经有了火药。 “硫磺、硝石与木炭混合而成的一种东西?”岑参看向刘錡:“你也开始迷恋炼丹了?” “炼丹?甚底炼丹?”刘錡被反问的一脑门子浆糊。 “还不与我说实话?”岑参道:“只有想要炼制丹药之人才会将这三样混合在一起。刘錡,你年纪轻轻,又不是想要奢求长生的年老之人,为何开始关切起炼丹来?莫非你有一个上司喜好炼丹?” 刘錡又问了几句,才弄明白岑参说的是甚。话说全世界有权有势的人都想要长生不老,也有一批人专门研究这个,在拂菻演变成了炼金术,在华夏演变成了炼丹术。为了能够研究出长生不老,或飞升成仙的丹药,炼丹士们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放进炼丹炉里,研究出了种种丹药。当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有毒有害的,因试药死掉的炼丹士不计其数。 这帮炼丹士看来是真信这个,不是用来骗钱的,完全没有任何动物实验就往自己嘴里塞,佩服佩服。 这样说来,火药在中国古代是由炼丹士发明的了?刘錡想着,先解释几句:“先生,学生真的不是迷上了炼丹,也不是有一上司喜好炼丹。我们安西这地方偏僻,与中原颇为不同,三年多我还没见过喜好炼丹的人。” 又问道:“岑先生可听说过这三样,或其中硫磺、硝石两样汇合而成的东西?” “我姑且信了你的解释。但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询问这种东西?”岑参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问道。 “这个,”刘錡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办法在不透露火药用途的情况下想出一个合适理由;但如果透露火药用途,他又完全解释不清自己为何会知晓这三洋混合起来能剧烈燃烧。他最后只能说道:“先生就别问了,此事的缘故学生现下不能与先生说。但学生保证,绝对不是要炼制丹药。” 岑参看了他几眼,说道:“我不炼丹,也不吃丹药,不知有无这三种混合而成的东西。不过我会托人将各种与炼丹有关的书籍托人送来安西,再寻友人打听可有人最近研究出了这种东西。” “多谢先生。”刘錡忙站起来行礼道。 “你这是作甚?”岑参又惊讶起来,而且隐隐约约觉得刘錡所说的火药十分重要,有可能关系到官场或军中。若是不关系到官场或军中,仅仅是刘錡自己的爱好,他岂会这样上心? 刘錡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一个行礼动作,使得岑参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他还想着:若是尚无人发明火药,那就由我来发明好了。这玩意用好了,可是战场上的一件利器! 至于到底如何使用它?献给封常清?他未必重视,毕竟能使火势更猛的东西也有。算了,还是自己先留着,待找出了最佳配比,将来首先用在平定安史之乱的战场上,给敌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也给自己增添一个大大的功劳。 行过礼后,刘錡不再说火药,而是与岑参聊起别的。岑参这回说起自己最近二年在中原的游历经历,提起游玩过的无数好山好水好风光,让刘錡羡慕不已,再次琢磨着平定安史之乱后,或者在这过程中抽空瞧一瞧好风景。 刘錡辰时初才去睡觉,一直睡到午时,起床吃饭。见岑参的屋子没人,顺嘴问道:“岑先生走了?” “岑先生巳时正便离开,说要早些动身返回龟兹镇。”张浒回答。 “怎不等我一会儿?还没给岑先生送行。”刘錡嘟囔道。 “刘錡,岑先生离开前还说,早晚还会再见到,就不必送行了。他还嘱咐你定要多看书。”张浒又道。 “知道了。”刘錡说了一句,也不再问,开始吃二合一早午饭。 “那个,那个,”但张浒却又有话想与他说,但似乎却又不好开口。 “张叔,到底有何事要与我说?”刘錡不由得问道。 “是这样一件事。”张浒反复给自己打气,才说道:“天佑来求我,说他喜欢唐妩,求我去给他提亲。” “天佑喜欢唐妩?”刘錡重复一遍。见张浒点头,他又道:“怪不得昨夜与卓桠、唐妩他们几人一起说话,天佑极少说话,而且总是特意避开唐妩的目光,原来如此啊。” 刘錡想明白了缘故,又对张浒说道:“天佑想求娶唐妩,张叔你觉得如何?” “我倒是也很喜欢她,但是你婶子觉得唐妩不够大气,有些小女儿情态,性子也略有些软,不适合做当家主母。”张浒将事情对刘錡说了出来,心里松快许多,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家里事都是你婶子管着,她不同意,我也不好去提亲。” “但天佑又说他十分喜欢唐妩,所以我想让你帮忙去唐家提亲,一来你婶子听说是你去提亲,也不好再反对;二来,唐家答应的可能也大些。” “张叔,这样吧,我去探探唐家的口风,看他们是否有意。若是有意,我就替天佑去提亲;若无意,就此作罢。”说完这句话,刘錡又想了想,加重语气道:“张叔,我毕竟做了官员,替天佑提亲,若是他家原本不愿但因怕得罪了我而答应,这对两家都不是好事不是?” 刘錡毕竟来自后世,更崇尚自由恋爱,不希望见到因为惧怕自己的权势而违心答应的情形;实际上,刘錡根本不会去问唐家,而是用不经意的语气询问唐妩的心思,若她没有嫁给天佑的想法,绝不会代替去提亲。 二来,刘錡也不愿张家过多借助他的权势。给天佑安排一个好差事没甚底关系,但让他去提亲就很值得警惕了。很多X二代都是一点点借助家里长辈的权势越来越不像样的,刘錡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张家的这种趋势扼杀在萌芽中。 “这样啊。”张浒有些失望,但没多说话,只是陪着一块吃饭。 吃过饭,刘琦带着丽娘回家看了会儿书,伴晚又出门去应酬。大年三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正月初一就是应酬的日子了。衙门里公款开销,嗢鹿州所有从七品以上官员汇聚一堂,觥筹交错。 公款吃喝一顿后,就是官员们互相找相熟的,有意结交的人请客吃酒,刘錡宴请了张诚一次、梁事成一次,又被人请了许多次。几乎每日都要应酬。 但刘錡还是抽出时间,在初三这日中午来张浒家吃饭,又在返回时见到在门口与弟弟放爆竹的唐妩,上前说了几句话,将话题转向她对附近几家少年的看法。问到天佑的时候,唐妩想了想说道:“天佑太腼腆了,我原以为我就已经十分腼腆,在相熟的人面前才放得开,却不想他比我还腼腆;而且” 完了,天佑没戏了。当时刘錡就想着。他虽然没有太多男女感情经验,但根据自己官场上察言观色的经历,断定唐妩对天佑没有男女感情上的想法。 得知这个,刘錡第二日又来了张浒家,用尽量中性的词告诉张浒唐家的意思,张浒听后也没甚地表情,只是再没有与他说这件事。不过刘錡注意到天佑连续好多天都不十分高兴,一向懂事的他还在父母面前撂脸子,只在刘錡面前好些。 二月二龙抬头后,衙门正式恢复上班状态。刘錡给十六岁的天佑寻了一个佐史的差事,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他头一日上值前,刘錡又嘱咐道:“你不仅年轻,而且初来乍到,要多听多看,不要急于插话;上官安排你的差事不要挑三拣四,安排你甚你就做甚,,总而言之,要低调些。” “当然,旁人若是欺你年少,要欺负你,也不好忍着,自己能当场还回去的酒还回去,若是不能就告诉我,我一定为你撑腰。” “知道了,刘大兄。”天佑答应着。 三月底,卓桠启程,赶往碎叶镇。卓桠对众人十分不舍,大家对她也很舍不得,在离开前一日又畅谈了大半夜,一直快到天亮,卓桠才哭着回到闺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起来,坐上二叔为她准备的马车赶去碎叶镇。少年们都不忍去送行,只有刘錡送了几步。 “刘家哥哥,记得去碎叶镇时瞧瞧我,也告诉我这里的情形。”卓桠最后对他叮嘱道,十分认真。 “一定。”刘錡点头答应。 第66章 安危托妇人 送走卓桠,刘錡自己也要离开嗢鹿州了。四月中旬,调刘錡前往龟兹镇的书送达,为从四品下的中折冲府都尉,仍旧带兵,只是带的兵比过去多了些。封常清是极想升他为大都护府司马的,但刘錡的资历太低了,比当初的自己还低,实在是推不上来。封常清只能以这个官职将他召回都护府。 接到调令后,早有准备的刘錡立刻与旁人交接,将手头尚未办完的差事都完结,四月底就启程赶往龟兹镇。 对刘錡的离开,许多人都十分不舍。最不舍的当属张家。抛开利用刘錡权势的心思不谈,张浒也确实对刘錡有感情,临别前一夜他与刘錡吃酒,张浒闷头吃了几杯,忽然说道:“以后应当不会来嗢鹿州为官了吧?” “应当是。”刘錡想着这一年年底就会爆发的安史之乱,想着大乱爆发之初后世有名的、当今圣上逃亡蜀地路上爆发的马嵬之变,点头说道。 “唉!终究是不能一直在一块为官了!”这一刻,张浒没有违心的说甚底早就看他不凡早有一日会藤上九霄之类的话,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张叔若想去龟兹镇,侄儿也可以安排。”刘錡想了想,虽然觉得张浒不会答应,但还是说道。 张浒果然没有答应。“我在嗢鹿州待的好好的,跟你去龟兹镇作甚?”他摆摆手说道。 “还可以像这般时常见到。”刘錡又道。 “见到又如何?”张浒道:“我这一家与你的差距太大了,你将来至少能到李嗣业将军那个等级,而我一辈子也就是队正了。将来你结交的人也会越来越有本事,再与我们来往甚密,对你也不好。” “张叔,我没有,我也绝不会,”刘錡赶忙辩解,但那个词他又不好说出口。 “我没说你嫌弃我们,我只是说与我们来往甚密对你不好。毕竟,虽然你把我当叔,但咱们并非一家一族。除非将来杏儿给你做妾,否则还是少来往。”张浒又道。 “张叔,我对杏儿绝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刘錡立刻说道。 “你也不用辩解。你现在对杏儿确实没有,我只是说将来把杏儿给你做妾。”张浒见刘錡又要说话,抢在之前开口道:“你听我说完。” “她从小见到你这样武双全又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人,不说她自己看不看得上其他男人,就说我都会忍不住将其他人与你对比,不愿意将杏儿嫁给旁人。” “但我也明白,杏儿的身份够不上做你的正妻。所以只能让杏儿当你的妾了。” “张叔,我不会答应杏儿成为我的妾;而且咱们两家的关系,也不需要通过杏儿做妾来继续维持。”刘錡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坚定的说道。 “这件事再说,反正我不会离开嗢鹿州。你有空了,可以来嗢鹿州看我。”张浒道。 “张叔,若是家里遇到甚底困难,或者有人为难你们,就派人去龟兹镇告诉我。”刘錡见劝说不得,只能说道。 “我会的。你放心,放着你这么大的一个官人不用,我还没那么傻!”张浒笑道。见他笑的开心,刘錡也不由得笑起来。 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好了许多,刘錡又起了吃酒的性质,见桌上的酒壶空了就要招呼天佑上酒。但张浒却拦住了他。“不要吃了。你明天就要启程赶去龟兹镇,不要吃醉了耽误时间。现下就回去歇息吧。” “好。”刘錡看了张浒一眼,答应一声站起来就要离开;但他走到院门后却又转头道:“张叔,若有困难,一定与我说。” “知道了,你走吧!”张浒又挥手道。 刘錡点点头,走出院门。 刘錡离开张浒家的时候已经不早,街上没有几个人。刘錡独自一人向自家里走,不知怎么又想起中午米特、唐妩他们与他告别的情形。 米特这小子真是呆头呆脑的,旁人都是诉说不舍,或者祝我早日升官,只有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我上次离开嗢鹿州在龟兹镇做官后的情形。 唐妩这小妮子不会对我有意思吧,说的那几句话真是颇有歧义。好吧,那几句话在这个年代应当并非语带双关,是我自作多情。不过我如果和她父母说娶她,甚至只是纳她为妾,她父母肯定答应,她自己也未必反对。 天佑是不是知道了我没帮他提亲之事?见到我也没好脸色,比前些日子差多了。哎,他愿意怎么怨我就怎么怨我吧,反正我不会替他向唐家提亲。 丹夫倒中规中矩,只是看他似乎很想跟我去龟兹镇,但父母不答应。这个,我还是不要干涉的好,若他能劝父母答应来投奔我,我自然接纳;他父母不答应,我也不会把他拉来。 刘錡正想着,忽然听有人说道:“刘都尉,怎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原来是赵长史,你不是也不在家?”刘錡侧头一看,见是赵平,出言道。他又四处看了看,发觉这是唯一一次与赵平单独吃酒的酒肆附近。 “我与你不同。你明日就要启程去龟兹镇了,需尽早歇息;我又不出门,这个时间在外面有何不可?而且,”赵平举起右手给他看了看手上的袋子。“我儿子又想吃这家酒肆的酱牛肉了,就来切几斤带回去。” “怎么,不与我装了?”刘錡发觉他与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平日里不同,笑道:“不装与我关系极差了?” “你即将离开嗢鹿州,又只有咱们二人,我何必假装。”赵平也笑了。 “说的是。”刘錡道:“往后不再与你共事,新来的司马也不是像我这样的愣头青,你即使与他关系仍不好,也会像与我这般。” “其实你做司马,对我们也未必没有好处。”赵平说道:“你虽然谨慎,但毕竟年轻,有时候让我们难堪,但有些事情也被我们钻了空子。” “我被你们钻了空子?”刘錡道。他当然知道我们指的是谁。 赵平点点头。刘錡也不想问到底是哪里被钻了空子,只是说道:“我只愿新来的司马不被你们钻空子。” “哈哈。”赵平笑了出来。但他笑了一会儿却忽然停下,同刘錡道:“若是你说的那个能让衙门与本地大族团结一心的敌人出现,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有这样的尔虞我诈。” “你还是期盼不要出现的好。”刘錡道。 “说的也是。若真有这样的敌人,嗢鹿州所有人恐怕会经历十分可怕的事情。”赵平道。 他们又闲聊几句,二人互相个别,各回各家。 第二日清晨刘錡起来,与丽娘将所有的行囊都收拾好,又给所有下人发了一笔遣散费,带上护卫,赶往龟兹镇。 刘錡这一路走的很顺畅。一来,四月份温度适宜,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二来他们又恰好遇到一支前往龟兹镇的商队。这商队见他们有七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为首那人甚至有铠甲,答应一道走。商队向导经验十分丰富,总能找到合适的休息之地,刘錡等人也不感觉如何辛苦,就到了龟兹镇。 到了都护府所在,刘錡先将护卫与丽娘安置在客栈,告诉了丽娘自己在龟兹镇的院落所在,让她雇佣几个下人收拾一番,独自一人去拜见封常清。 见到刘錡又是风尘仆仆刚刚赶到龟兹镇就来求见,封常清会心一笑,这次也没再问为何不在家休息一日之类的问题,寒暄几句,就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有个差事派给你。” “封都护,总得让属下在龟兹镇休息几日,再派差事吧?属下才刚到龟兹,还没见过要带领的兵将呢。”刘錡立刻叫屈道。 “没你想的那样着急。”封常清笑道:“朝廷派出的使者大约三日后抵达龟兹镇,在龟兹歇一日再赶往大食国,你有四日用来休息、见麾下将士。” “又是护送使者前往大食?”刘錡问道。 “是,而且使者仍是高适。我想着一事不烦二主,而且你与他也熟悉了,就仍由你护送。应当仍是护送到石国。”封常清道。 “属下明白。”刘錡行礼答应。但他又忍不住问道:“都护,朝廷又要与大食人谈何事?” “当今圣上答应大食人和亲了。圣上加封湖阳郡王第三女为西平公主,妻大食国君。”说起这件事,封常清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仍说道:“为表示对大食和亲的重视,圣上会在七八月份派一位皇子护送西平公主前往大食,先派高适前往大食国都与其国君商议迎亲事宜。” 请点击 “圣上答应和亲了。”刘錡轻声嘀咕一句。他同样不喜欢和亲,但这是圣上答应的,他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根本不能,也不敢干涉。 “都护,不会再安排属下送亲吧?”虽然不能干涉,但他也不愿亲自送大唐公主前往大食。 “你放心,不会再派你。” “那属下就安心了。” “行了,现下没你的事了,回去准备吧。” “是。” 第67章 再回碎叶镇 “雷泰,我又来你家吃酒了!”刘錡走进酒肆,大声叫道。但他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的想着:哎,我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恕小人眼拙,您是?”但雷泰却没像巴特那样认出刘錡是谁,不得不出言问道。 刘錡也不生气。他又三年没来过碎叶镇了,人家不记得他十分正常,他又不是开元通宝人人熟识。 “我原是嗢鹿州士卒,四年前从怛罗斯败退后曾跟着张浒来你家酒肆吃酒。”刘錡说道。 “你是刘果毅?”听到刘錡的自我介绍,雷泰瞬间想起了他。 实在是刘錡太有名了!短短一年,从士卒成为参军事,从参军事成为别将,又从别将成为下府果毅,这他麻足够被写成话本了,又来过碎叶镇,雷泰岂能不知? 当然他也有可能认错人,因为他并不记得刘錡的长相。但即使猜错了也没事:因为如果猜错了,那眼前这人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必害怕。 “你总算想起来了。”刘錡笑道。 “果然是刘果毅!”雷泰顿时激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颤抖着说道:“刘果毅,我,小人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何事?”刘錡问道。 “您能不能在小店题一幅字?”雷泰盯着刘錡,慢慢说道。 他在刘錡前次来到碎叶镇,听说升为果毅后就琢磨开了:刘錡可是在他这间酒肆里见到高仙芝的,从而成为嗢鹿州参军事,也才有了后来的升官。所以他这间酒肆可是个福地啊!若是能让刘錡留下一幅字,确认这件事,以后他这家小酒肆还不门庭若市? 刘錡脑筋一转,就明白雷泰想的是甚底。但他确实是在这里见到的岑参,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也愿意满足雷泰的小小心愿,就说道:“拿笔墨来!” “啊!”雷泰还没反应过来。在他想来,刘錡已是大官了,应当十分吝惜自己的笔墨,就算答应题字也会是在反复恳求,且吃酒吃好了的情况下,从未想过他这么干脆的答应。 “还愣着作甚?快去拿笔墨。”刘錡又道。 “是,是。”这回雷泰反应过来,赶忙去取笔墨。不一会儿用大盘子端着放到刘錡坐下的桌前。 “这纸差了点儿,墨也不是好墨。”刘錡嘀咕一句,但还是提起笔,想了想在纸上写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又写上落款“折冲都尉刘”。 “去把这幅字挂在店内吧。”刘錡撂下笔,说道。 “多谢刘”,雷泰拿起这幅字随意扫了一眼就要开口感谢,但他看到落款后却又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又升了折冲都尉?” “嗯,最近才升了官。”刘錡道。 “恭喜,恭喜刘都尉。”雷泰立刻又道。而且心理更加高兴:哈哈哈,他又升官了,这下子碎叶镇内想要升官的人都会来我这家酒肆吃酒吧! “好了,字给你写好了,你还不上酒?”刘錡笑道。 “这就上酒,这就上酒。”雷泰连声答应,随意吩咐一名伙计道:“将咱们店里最好的酒,给刘都尉来一壶!再来一盘羊肉,一盘拍黄瓜,一份炊饼。” “都尉?”伙计看了一眼刘錡。这人还不到二十五岁吧,就成了都尉?准是东家说错了,应当是校尉。不过即使是校尉这伙计也得罪不起,答应一声去后厨端肉端酒。 雷泰又赶忙将自己儿子叫来。刘錡年纪轻轻就成为折冲都尉,以后没准会来碎叶镇为官;就算不来,也值得结交。 雷诺本来正在后院一边劈柴,一边研究音乐呢。本来雷泰想让他学着酿酒,但雷诺总是分心琢磨音乐,饶是有他在一旁指导,几次酿出来的酒都差点儿味道,只能作为次一等的酒卖。雷泰也就死了心,打算在儿媳妇进家门又生孩子后将自家酿酒的方子交给儿媳妇;雷诺也沦落到干劈柴这种粗活。 听到父亲叫他,雷诺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反抗,只能放下斧头去陪客人。但在这一路上他还在哼哼歌。 “你若是在京城,当今圣上必定将你召入梨园。”见到雷诺这幅样子,刘錡笑道。当初雷诺与迪马什那次合奏,让他印象深刻,至今记得。 “你是?”雷诺却不认得他。 “我是你家客人。”刘錡回答。 “你一定不是个一般客人。”雷诺道。雷泰是个有点市侩的小店主,虽然此时店里没几个客人,但也不会让自己儿子来招待一般客人。 “你这话说的也太直了些,以后遇见其他客人,不要说话这样直接。”刘錡道。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话说的像是长辈教导晚辈。 但雷诺注意到了。他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听从前面传来声音:“雷诺,你怎在陪客人不在后院忙活?” “我耶耶让我出来陪客人。”雷诺一听就知道这是迪马什在说话,出言道。 “陪客人?”迪马什疑惑地侧头看去,就见到了刘錡。 “原来是刘官人。”他赶忙行礼道。迪马什虽然平时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但刘錡三年前那次返回碎叶镇给他的印象很深,他牢牢记住了刘錡的样子。当然,他还是没记住刘錡的官职到底是啥,只知道是个官,而且品级不低。 “你认识他?”雷诺凑到迪马什身旁,小声说道。 “认识,他是个大官,似乎是果毅,或者都尉,三年前来过一次我家酒肆吃酒。”迪马什大概介绍了一番。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耶耶让我陪着”雷诺话还没说话,忽然就听雷泰有些不高兴的声音传来:“雷诺,你在作甚!” “耶耶!”雷诺赶忙与迪马什隔出几步。 “你呀,哎!”雷泰看了迪马什一眼,没说话。他当然不喜欢迪马什,但雷诺摆明了不可能改变,他和迪马什合奏还能为酒肆拉来生意,也不好对迪马什说甚底。而且即使不说这些,对门迪马什的老父巴特也不是个吃素的。 第68章 《故乡》,故乡 “刘都尉,鄙人招待不周,还请都尉赎罪。”雷泰侧头对刘錡说道。他适才激动之下立刻就把刘錡写的字裱了起来,但装裱过后发觉自己冷落了刘錡,又赶忙来补救。 “你去招待旁的客人吧,我自己吃酒便好。”刘錡道。 雷泰还想再说甚底话,但见到刘錡的表情,忙答应道:“是,是。”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迪马什,雷诺。”刘錡又对这二人道。 “刘都尉请吩咐。”毕竟是自家酒肆,雷诺当然要出言答应。 “现下并非午时,但能够请你们合奏一曲?”刘錡说道。他很想再听一次。 “这?”他们两个感觉有些为难。他们二人合奏已经成了两家酒肆的一块招牌,如果在其他时间演奏,难免会影响到这块招牌。而且他们也不大愿意在其他时候演奏。 但是面前的刘錡已经成了都尉。就算再不通世事吧,也明白这个年纪的都尉前途不可限量,他的要求最好不要反驳。 好吧,若是雷泰或巴特在此,定然会立刻答应刘錡的要求。招牌?那当然重要,可在其他时候多演奏一起也没甚底影响,过段时间就能消弭,刘錡也不会天天要求在额外的时间演奏。也就是这两个将音乐看的比天大的人才会犹豫。 他们正为难,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大兄,雷哥哥,你们在作甚?” “没事,”迪马什向刘錡告了罪,弯腰将妹妹抱起来,又笑着问道:“你怎过来了?” “家里也没几个客人,我过来瞧瞧大兄干甚。”丹妮娅一边说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瞥见刘錡。她遗传了巴特的强大记忆,一眼认出刘錡当然,也没记住官职,忙挣脱兄长,来到刘錡身前笑着行礼道:“丹娘见过刘官人。” “丹娘还记得我?”刘錡弯腰笑着同她说道。不知怎地,他每次见到丹妮娅都觉得十分亲切,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丹娘记得呢。”丹妮娅道:“丹娘的记忆力可好了。” “哈哈。”刘錡忍不出笑了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甚底。 “适才刘官人在与奴大兄说甚?”丹妮娅回头看了一眼雷诺、迪马什站的位置,说道。 “我请他们给我合奏一曲?”刘錡笑道。 “合奏?那不是只有在午时才能做的事情吗?刘官人想听音乐?丹娘给刘官人唱一首歌吧。”丹妮娅说道。 “好!”刘錡笑道:“錡洗耳恭听。” “大兄,给我伴奏。”丹妮娅对迪马什说了一句,待弹奏声响起后唱起来:“谁不热爱自己的故乡与母亲, 总在思念让人难以忘怀它, 我的故乡你常引起我的回忆, 犹自思想思绪越来越深长, ” 刘錡坐在椅子上认真的聆听,听着听着,突兀地流下泪来。他忽然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上一世的父母,你们还好吗?也不知道我来到这一世以后,前一世的身体是否又有另一个灵魂进入。若能有另一个灵魂进入,虽然想想觉得不舒服,但对父母来说总是一件好事。但愿他们能够一直和和美美的。 “刘官人,你这是怎么了?”丹妮娅全情投入的唱歌,唱完后却发现刘錡哭了,赶忙问道。 “没事。”刘錡擦了擦眼泪说道:“只是想起了家乡的父母,我有很久没见到过他们了,忽然很想念。” “你一定很快就能够见到他们。”丹妮娅说道。 她本意是安慰,但一听这话,刘錡的眼泪忽然又控制不住的留下来。他如果是中原人,当然能够再次见到父母;但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上一世的父母了。 “哎呀,刘都尉,这是怎么了?”雷泰见到这一幕,赶忙走过来,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又对雷诺道:“是不是你做了些事得罪了刘都尉?” “不管他们的事,”雷诺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刘錡道:“只是我忽然思念起亲人。” “刘都尉,你已是这样的高官,必定能够回转家乡,见到高堂。”雷泰忙说道。 “多谢吉言。”刘錡终于止住眼泪,雷泰忙递出一块干净的手巾供他擦脸,刘錡将脸擦干净后说道:“我没事了,你去招待旁的客人吧。” “是,是。”雷诺对他再次将自己驱赶走很失望,但也不敢逗留,对雷诺使个眼色后离开。 “刘官人,要不小人给官人弹奏一曲?”雷诺实在担心啥都不做回头挨耶耶一顿打,不得不说道。 “不必了。”刘錡笑道:“我思念家乡,难道你演奏一曲就能让我忘记不成?何况我也已经缓了过来。一会儿临走前,我会嘱咐你耶耶,让他不骂你。” “多谢刘官人!”正担心这事就听到刘錡的话,雷诺喜上眉梢,行礼道。这还是他今日见到刘錡后头一次行礼。 “哈哈。”刘錡又笑了。他虽然似乎与耶耶的关系不好,但雷泰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雷诺好,为了他们家好;雷诺的举动,表面上虽然惧怕父亲,但其实也是他同雷泰父子之情身后的体现啊! 这样想着,他又不由得说道:“雷诺,以后还是多多听从你耶耶的话,不要沦落到像我一样,子欲养而不见亲的情形。” “是。”刘錡这话是正理,雷诺也无法反驳,只能答应。但他心里想着:我以后多半就是子承父业继续经营这家小酒肆,怎会与父亲分来。 “迪马什,你家酒肆这段日子伴晚的生意如何?”刘錡又问道。 “客人不多。”迪马什回答。他们两家酒肆虽然凭借合奏能招揽不少客人,但伴晚没有演奏,客人就少些;而且两家酒肆坐落于较为繁华的大街,一般士卒也没钱天天来吃酒,有钱人却又少来这种小酒肆,所以除了大军经过的时候外,其他日子的伴晚生意都不怎么样。 “既然如此,麻烦你跑个腿。我伴晚想去你姑父家的那个小饭馆吃饭,请他预先准备好羊肉汤,胡饼,刀鱼,猪头肉,这几样菜。”刘錡说着,从腰间掏出几十个铜板。“这是订金。” “订金就用不到了。”不等迪马什说话,丹妮娅说道:“刘官人岂会言而无信。” “这可说不准,若是路上遇到事情,或许就去不了。给些订金,饭馆就不会有损失。”刘錡对着丹妮娅笑道。 “那好吧。”丹妮娅示意大兄接过订金,又问道:“是你一个人去吗?” “是,两个人。”刘錡本想答一个人,但却忽然改了主意。 第69章 识字且记日记的小姑娘 “恭喜恭喜啊,刘都尉!”来到桌前不等刘錡说话,李全就赶忙弯腰行礼道。 “同喜同喜。”刘錡站起来说道。 “我这有甚好恭喜的。”李全眼神里带着一股不明意味,出言道:“我仅仅从兵曹参军佐史升为兵曹参军,刘官人已经升为都尉,哪里称得上同喜。” “哎呀,嫉妒了?”刘錡笑道:“你若是嫉妒了,就来我军中,给你安排一个校尉、旅帅的官职,保准你下次回到碎叶镇时是个果毅,比镇将官儿还大。” “哈哈。”李全忍不住笑起来,心里也彻底没了芥蒂。这才几年,刘錡已经从一介士卒升为四品折冲都尉,官阶远远高于自己;不说他认识贫贱时的刘錡,就算不认识之人,只要听说刘錡的经历,也很难不升起嫉妒之意。 但在此亲眼见到刘錡,见到刘錡对他的态度仍然并无丝毫变化,仿佛自己仍与他地位平等,李全的嫉妒之情却彻底消散了。他对人之态度始终如一,怪不得封节度看中他。 “伙计,来两壶酒。”刘錡招呼伙计,又对李全道:“你坐呀,站着作甚。”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全笑着说了一句,在刘錡对面坐下。 “有啥好却的。”刘錡也重新坐下说道:“今日只论交情,不论其他。” “既然如此,那我有个十分不解的问题想问:你为何挑选这家酒肆约我吃酒?不说大酒楼,雷泰与巴特那两家酒肆物美价廉,不比这儿强?”李全也不客气,直言问出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 “原因很简单。”刘錡笑道:“一来,未时我便是在雷泰的酒肆吃酒,晚上不想再去了;二来,我忽然怀念起家乡来,这条街巷又让我想起老家。” 说到这里,刘錡的表情变得有些伤感。虽然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与这里差别很大,但不知为何,他在这里就有家乡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家里也和这里的家庭过着类似的穷困日子?或是街上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幼时?总而言之,他在这里就会想起老家。 “你若是实在思念家乡,可以将老家的亲人接到安西。”李全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干脆出主意道:“你已是都尉,在安西也算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将家人接来足以让他们生活安康。” “或者请求调回中原。从安西调回中原自然不易,但若向封节度使请求,或许能够调回去。自然,官职会低一些。” 我能去另一个世界将父母接来吗!你这主意出的,对我有啥用!刘錡心想。但他也没法对李全说出实情,只能道:“父母安土重迁,恐怕不愿来安西;至于请调回中原,我再想想。封都护未必愿意放我回中原。” 听到刘錡最后这句话,李全忽然想到在家里听说的一件事,就要说与刘錡;但他忽然又想起来父亲说这件事尚未确定,怕说错了,话又咽了回去。 “李全,你想与我说甚?”刘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问道。 “我想说,”李全正抓耳挠腮琢磨,这时店家将酒菜端了过来,李全赶忙拿起酒壶给二人的杯子倒上酒,举起酒杯道:“吃酒吃酒,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好,先吃酒。”刘錡也举起酒杯喝光杯中之物。 几杯酒下肚,二人间的气氛更加融洽起来。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吃酒吃肉。 “刘錡,你听说了吗?”李全想起一事,同他说道:“吐蕃人内乱了。” “吐蕃人内乱了?何时发生的?”刘錡赶忙追问道。 “就这几日传到的碎叶镇。吐蕃赞普尺带珠丹被梅色与东则布二人所谋害;他们两个还勾结一番国苏毗举兵叛乱。”李全道。 “就是隋书中记载的那个女国?”刘錡问道。 “就是那国。这一国虽以女子为王,女尊男卑,但有民数万户,实力在吐蕃地界颇为强大。我瞧着吐蕃要乱上很久。”李全笑道。 “也不知封都护会不会插手。”刘錡道。 “节度使一定会插手的。这么好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节度使必定不会浪费。但应当不会直接出兵助战,而是援助苏毗国些粮草兵器,或者若苏毗国兵败接纳其国官吏兵民。”李全道。 “若是吐蕃国内乱绵延日久可太好了。”刘錡笑道:“待吐蕃国平定叛乱最为弱小之时朝廷汇合陇右、安西两处的兵马攻打吐蕃,一定能够使其元气大伤。” 他没说灭掉吐蕃,尽管他很想实现这个目标。青藏高原毕竟对普通人太不友好了,大唐就算占了也只能退回来,能重创吐蕃国便好。 “但愿如此。”李全也说道。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有人说道:“二位官人,羊肉汤熬好了,敬请慢用。” “请放下吧。”刘錡侧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老板娘亲自端着过来,说道。 “如何当得起刘官人一个请字。”老板娘抿嘴笑道。 刘錡微微一笑,并未答话,老板娘将盛汤的盆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又说了一句:“请慢用,”转身离开。 “刘錡,你不会是瞧着她风姿婀娜,意动了吧。”李全笑道:“你别说,你眼光还不错。这几年我也来这条小巷吃过几次酒,只有这家的女主人长得最漂亮。” “哪里。”刘錡收回盯着老板娘后背的目光,说道:“只是因为她长兄是巴特,有些好奇。巴特家里绝对算不上穷,也不住这边,为何会将妹妹嫁给这家男主人。” “你还别说,这事我也好奇,还特意打听过。不过打听到的理由倒是很简单:这家店的东家苏展有一次去巴特家的酒肆吃酒,他妹妹容娘出来招待客人,就与苏展互相喜欢起来。巴特虽然不愿意,但妹妹自己愿意,又怕妹妹与苏展私奔,不得不答应了。”李全道。 “够巧合的,足以编写一本传奇了。”刘錡正笑着回应,忽然又看向柜台那边。 李全也顺着刘錡的目光看去,嘴角带上富有深意的笑容说道:“原来如此,你不是看上了老板娘,是看上她女儿了。” “可不是你说的这样!”刘錡立刻说道。 “还狡辩。”李全笑道:“你适才是不是在看娘?” “确实是,但是”刘錡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全打断:“既然你承认便好。娘是否长得十分漂亮?” “确实不难看,但是”他的话再次被李全打断:“既然你承认她漂亮,又承认适才在看她,不是看上了她,又是在琢磨甚?” “好吧,我说实话,我适才确实是在欣赏娘,但这只不过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单纯欣赏而已,可没有你说的那意思。”刘錡被逼不过,只能说道。 “欣赏不就是看上了么?”李全笑道:“还狡辩甚?” 刘錡还强锤死挣扎着反驳,但李全已经滔滔不绝的又说起来。“娘确实不错。她今年才十二岁,若按照突厥人的实岁计算,才十一岁,但已经生的花容月貌,身量也与其母不相上下;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她只要吃得好些,将来成年了屁股定然浑圆,宜生养。” “她父母也必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哪怕是做妾。你先下已经是折冲都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谁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若是有个与你年岁相当或稍小的妹妹,一定嫁给你。自然,只能做正妻。” “不过即使如此,你若是现在提亲也太早了。她才十二岁,女子最好的年华是十六七岁,你等她十五岁以后再迎娶更好。不过可以先提亲,把人圈到你怀里,以防她被旁人捷足先登。” “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娘是识字的。她不仅识字,而且还喜欢写日记。还有” 这都啥跟啥啊,八字还没一撇你这说的倒是欢快。面对李全喋喋不休的话,刘錡有些哭笑不得,赶在李全说的口渴举杯吃酒的间隙说道:“你不必再说了,我现下并无纳她为妾的意思。不过,”顿了顿他又说道:“娘竟然识字?还喜欢写日记?” 刘錡对这一点很好奇。识字率极低的大唐安西,一个小店主的女儿为何会认字?她又哪来的钱买笔墨纸张写日记? “听说是这里有一个教书先生,苏展将自家儿子送去读书。白日吃饭吃酒的客人少,娘也不在自家饭馆待着,偶尔会来教书的房屋外面玩,等着兄长下学一起回家;因见只是一个小姑娘,又仅仅偶尔在外面看两眼,教书先生也就没在意。却不想娘就这样竟然学会了数百字,能够看中官府的告书了。” “至于纸张。她家有一亲属在本地的造纸作坊当伙计,偶尔有那几乎不能用、造废了纸张就带回来给她。她就将木炭削的极细,在上面写字,也用不着笔墨。” 第70章 神秘人 “有趣,十分有趣。”刘錡不由得说道:“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同凡响。” “你下定决心要纳她为妾了?”李全笑道。 “并未,我只是随口评价一句而已。”刘錡抬头看向李全,认真地说道:“娘确实长相不错,但我对她并无丝毫男女之情,也无纳妾的心思。” “你既然这样说,以后后悔了可不要从她郎君手里把她抢过来。”李全嘟囔道。 刘錡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将在另一桌坐着吃酒的亲卫叫来,吩咐一句,亲卫点头答应转身离开饭馆。 之后刘錡与李全继续吃酒,又闲聊几件事,刘錡正要再倒酒发觉两壶酒都已经吃完了,又要招呼店家上酒,但被李全拦下了。 “不要再吃了。”李全道:“今日虽然并未吃醉,但也已经尽兴,再多吃反而不美;而且你中午已经吃过了酒,晚上更不宜多吃。” “何况,”李全顿了顿说道:“明日我家家主又要邀请你去家中吃酒,你还是对你的身体注意些吧。” “又要邀请我吃酒?”刘錡见李全点头,吐槽道:“你家酒宴最是无趣。有家主在,其余人都不敢随便说话,就连你也对我客客气气的,只能说些天气之类的话题,十分没意思。” “我也明白你家家主请我吃酒的缘故,但有你便好,又何必家主亲自出面?” “哎,我家家主上了年纪,总觉得你每次来碎叶镇必得亲自宴请一次才好。我也劝过,但也没甚用处。”李全道。他当然知道刘錡反感他家酒宴的气氛,他来与刘錡吃酒前劝了家主,但家主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他只能出言邀请刘錡。 “哎!”刘錡长叹一声,最后仍然只能答应。李家在安西大都护府很有能量,面子不能不给。 但刘錡也变得有些沉闷。他本想吃完饭后再拉着李全在街上逛一会儿,但现下没了逛的心思,招呼苏展过来结账,之后就要回驿馆歇息。 “承蒙惠顾,一共一贯二百钱。”苏展走过来说道。 刘錡掏钱付账,又一眼瞥见在柜台附近的苏溱,说道:“差点儿忘了,我听说你女儿识字,而且喜欢写日记?” “确实如此。”苏展并不在意的答应一句。他女儿识字确实是比较罕见的事情,客人听说了问一句很平常。 但刘錡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惊讶起来。“我打算送她一叠纸,过一会儿有人送来。” “这,这,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们怎好接受?”苏展楞了一下,说道。就算是最便宜的纸张,一帖也得五十,比穷人家十日的伙食费还贵;况且刘錡说的还不是一帖,数量必定不少,他可不敢接受。 “店家放心,我别无他意,只是听说她喜欢写日记但又极少能得到纸张去写,所以送一叠纸。”刘錡道。 我信你个鬼!苏展在心里吐槽道。因他女儿这两年越发出挑,对她有意的人数不胜数,这些人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溱;虽然刘錡这个招数他没见过成本太高旁人用不起,但套路都是一样的。 苏展又尽量隐晦地打量刘錡几眼。刘錡长相不错,听迪马什说官位似乎也不低,略有些动摇。但他随即又坚定起来。总得我女儿自己愿意才行。现下又不能将女儿叫来询问对这个刘官人的感观,只能先拒绝了。 “娘!”见苏展油盐不进,刘錡干脆喊道。 他这一喊顿时将整家饭馆的客人都惊动了,众人纷纷向他看去,向知道到底是谁敢当面叫溱。大家瞧见是个陌生面孔,顿时就有年轻的小伙子心中不忿,想要走过来警告刘錡几句,但立刻被旁人拦住了。“他衣服料子的价钱就是你一年也未必能赚来的钱,年纪轻轻又和李家子坐在一起,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刘官人找奴何事?”溱走过来,行礼问道。因迪马什来传信时特意交代了是一位大官,刘錡到来后苏展特意让女儿和伙计记住他的长相,不要得罪了。 “我要送你一叠纸,你可愿意接受?”刘錡直接了当的问道。 “一叠纸?”见刘錡不像是开玩笑,溱立刻激动起来。他们家不富裕,平常根本舍不得给她买纸,只能用家里亲戚带来的废纸写字;现在有人要送她纸,她岂会拒绝?她甚至没注意到父亲给他打的眼色。 “就这样说定了。”刘錡道:“稍后纸张会送来。”说完这话,刘錡不给苏展说话的机会,与李全一道离开了。 “你怎么就答应了?”苏展迫不及待地说道。 “有人送东西,还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为何不答应?”溱道。 “他多半是对你有意。”见身旁无人不虞被听到,苏展说道。 听到这话,溱脸红了一下,但随即说道:“那有如何,接受了他送的纸又不是就要与他成婚。”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啊!”苏展又劝道。 “再说吧。”溱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但并未说出口,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苏展就想追问,但瞧瞧四周还有许多客人,只能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继续招待客人。 “对了,我又差点儿忘记一件事。”李全正与刘錡一并走着,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 “何事?” “明日在我家的宴饮,你不必担心气氛沉闷了。”李全道:“我有一长辈最近刚刚从中原折返安西,现下正在家里。我这长辈说话十分诙谐、妙语连珠,又不怕家主,明日你只与他一人说话就不会感觉沉闷。” “这样的人,你家家主会让他参加宴席?”刘錡问道。 “他必定参加!”李全十分肯定地说道。 “为何?”刘錡追问。 “现下不能说。”李全道。 刘錡又追问几句,见李全坚决不说,也不再问,只是轻声笑道:“还十分神秘。我明日就瞧瞧你这长辈是何方神圣。” 你必定会大吃一惊。李全想着。 第71章 将进酒 第二日很快到了。刘錡辰时初起床,吃过早饭在城内闲逛一番。几年不见,碎叶镇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东来西往的商队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成群结队贩运着货物来到安西、陇右甚至长安,再将大唐货物运回大食。 商人们从东向西贩运的货物自然以丝绸为主,这种柔软光滑、易于携带且不易损坏的东西是商人最爱,一支商队的运货车辆大多数空间都被丝绸填满;剩余的缝隙再塞上贵重的奢侈品。 自西向东贩卖的货物则多种多样,有青金玉,有镜子,有金银器皿,不过分量最重的货物还是波斯胡姬。尤其大食人征服波斯以后商人肆无忌惮的贩卖她们,以求达成贸易平衡;昆仑奴也在大唐销路不错,但捕捉运输昆仑奴的成本更高,卖价却比波斯胡姬便宜,贩运的数量就少了许多。 受益于商队越来越多,作为必经之地的碎叶镇也就越发繁华。城内的酒肆、旅店、饭馆和其他各种店铺都越来越多,城里住的人也愈发多了。碎叶镇镇将唐峰甚至有申请再次扩建城池的想法。 在城内逛了半日,午时初刘錡来到李家宅院正门前。不过在来到正门之前,他在李家巷已经路过了多个家门口。李家作为碎叶镇两大家族之一,族人众多,最初的老宅也不好扩建,分支族人就只能搬出老宅,在附近建房子居住,李全就不住在老宅;李家巷也是因此而产生。 李家家主没有在门前亲迎,只派了他儿子与李全等候。刘錡也不在意,与二人见礼后走入李宅。 到了客厅,李家家主站起来,与刘錡作揖见礼。刘錡赶忙说道:“老先生何必这样多礼。” “刘都尉后生可畏,李某虚长了五十多岁,还从未见过刘都尉这般年少英才,自然要行礼。”名叫李柯的李家家主说道。 “老先生客气了。”刘錡又道。李柯这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认真与刘錡见礼完毕后分宾主落座。 “还请刘都尉见谅,某家的宴席尚未准备完全,就请都尉在此处稍作休息。在下陪着都尉在此闲聊几句。”李柯道。 “无妨。老先生见识广博,与老先生闲聊对刘某大有益处。”刘錡笑道。 “都尉谬赞了。”李柯也笑着说道。 “老朽有些好奇,都尉再次护送高刺史高适升官了出使大食,朝廷有何事要与大食商谈?”李柯问道。 “哎!”听到他的问题,刘錡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要与大食人和亲,将湖阳郡王第三女封为西平公主,妻大食国君。为表示与大食和亲的重视,先派高适前往大食国都与其国君商议迎亲事宜。” “原来如此。”李柯捻着胡须说道:“怪不得最近有消息,封节度使要从东边各镇、都督府、州暂调一些兵马驻扎到米国城与新城,大概是为了沿途保护送亲。” “要从东部调兵驻扎到新城与米国城?”刘錡问道。新城于碎叶城西四十里,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控制的最靠西的城池;米国城位于碎叶城西十里,算是碎叶镇的一道屏障。刘錡当年从怛罗斯败退时,曾经过这两座城。 “此事刘都尉不知?是了,公发到碎叶镇后我还特意问了时间,是在刘都尉从龟兹镇出发后发出的。” 李柯道:“就在昨日六月初二日,有关此事的公发到碎叶镇衙门。封节度使还询问唐镇将是否要向碎叶镇或以东的城池暂时增兵,被唐镇将推绝了。但因我并未看到原公,唐镇将也未透露公的全部内容,是以不知和亲之事。” “公中可说了要从哪几个地方调兵,调多少兵马?”刘錡又问道。 “据说要调兵一千,其中一半兵马从嗢鹿州调集,驻扎于新城;另一半兵马从龟兹镇、姑墨州、温肃州调来,驻扎于米国城。”李柯回答。 “怎嗢鹿州这个地方就占了一半兵马。”刘錡不太高兴。嗢鹿州的兵马本就不多,还要抽调这么多将士。 “谁叫从嗢鹿州前来碎叶镇比从天山西南那几地前来碎叶镇要方便呢。”李柯笑道:“在洁山都督府设立洁山城后,就有了从嗢鹿州城至洁山城的客货船只。从嗢鹿州赶来碎叶镇的大半路程都可以坐船行进,这样一来沿路节约的粮草可不是一点半点,封节度使自然愿意从嗢鹿州调兵。” 洁山城是在大勃律之战后建立的。当时远征归来的封常清听说许多葛逻禄部族再次来到洁山都督府放牧,于是在伊丽河中游设立洁山城,驻兵两千多人,监视葛逻禄人。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一千人马走来走去十分辛苦,又不是在敌国境内无法抢劫,都护府应当对他们有所奖赏才是。”刘錡道。 “这个么,”李柯笑道:“刘都尉,老朽说了也不算啊。” “老先生见谅。”刘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和他说这作甚。一来,与他说也没用;二来,本也不应当与不熟的人对封都护的命令有所非议。以后定要谨记,不再犯这个错误。 刘錡正想着,李全走进来,对李柯行礼道:“伯父,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刘都尉,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都尉与老朽一起前往客厅。”李柯笑着对刘錡道。 “多谢老先生。”刘錡拱手为礼,随后与李柯并肩前往餐厅。 来到客厅,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等着了。李全介绍起来。“这是在下的伯父李陆,现为碎叶镇属下上折冲府果毅。” “见过李果毅。”刘錡行礼道。 “刘都尉客气了。”李陆回礼。 “这是”待他们二人见礼完毕后,李全继续介绍。每介绍过一人,刘錡都要与他见礼。 很快介绍到最后一人。李全指着这人刚要开口介绍,却忽然停顿一下,之后才说道:“这是在下的另一位伯父李昌隆,才从中原游历归来。” “才从中原游历归来?”刘錡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这人。只见这人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生的十分雄壮,顿时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见礼毕后问道:“阁下曾在中原游历,那必定是中原有名望的人物了,但请恕刘某冒昧,刘某并未听说过阁下的名号,想必是阁下在中原隐藏了自己的姓名。不知阁下在中原游历时用的名号为何?” “在下怎会是在中原有名望的人物?”李昌隆笑道:“刘都尉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只是一无名小卒,刘都尉没听说过十分正常。倒是在下于中原游历时,听说过刘都尉。” “你听说过我?”刘錡楞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是从岑先生口中听到的吧。” “岑嘉州十分欣赏都尉的采,与旁人说过数次。”李昌隆道。 “我哪有甚底采。”刘錡笑道:“都是岑先生替我吹嘘。” 他们二人说了几句话,这时李柯插话道:“刘都尉,昌隆,先落座,待吃过午饭后再说话也不迟。” “是刘某忘了时间。”刘錡告了句罪,在宾客的座位坐下。 “那人就是你与我说的妙语连珠的族人?”刘錡小声询问身侧的李全。 “就是他。”李全看了李昌隆一眼,小声回答:“我这长辈最近才返回碎叶,诗做的极好,我自小学习诗,家里人都拿他来激励。” “那他在中原不应当是寂寂无名之辈啊。”刘錡自言自语道。李全的诗虽然也算不上好,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排除他对自家人自吹自擂的可能,这人的水准应当很不错,但自己就是没听过李昌隆这个名字。 “刘都尉,老朽敬都尉一杯。”李柯吩咐下人给他倒了杯酒,举杯同刘錡说道。 “该是我敬老先生才是。”刘錡也忙举杯。 “这有何先后之序,不过是将酒喝下肚罢了。老朽祝刘都尉早日升官。”李柯说完,将一杯酒一口喝光。 “谢老先生。”刘錡也一饮而尽。 这杯喝完,众人边吃边聊起来,当然,还有敬酒。李家诸人轮番向刘錡敬酒。不过刘錡并不反感。李家人敬酒很有规矩,不仅时间把握的好,而且敬酒词也说得人浑身舒服,刘錡这酒是越喝越高兴。 最后轮到李昌隆敬酒。他举起酒杯站起来,正要说话,就听喝得略多的刘錡说道:“昌隆先生,李全说你诗写的极好。既然如此,就请昌隆先生吟一首自己写的诗做祝酒词。可以是过去的诗,但万万不能拿旁人的诗句来糊弄我。” 听到刘錡的话,李昌隆顿时沉吟起来,好一会儿没说话。见此情形,李柯赶忙道:“昌隆你一旁想着,刘都尉坐下先吃饭。待他想好了,再吃这杯酒不迟。” “好。”刘錡答应一句,就要坐下。可就在此时,李昌隆忽然说道:“刘都尉,我已作出一首诗。” “新作诗一首?”刘錡问道。见他点头,刘錡笑道:“昌隆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在下洗耳恭听。” “刘都尉,在下曾听岑嘉州说起过都尉写过的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适才想起,遂加进了在下这首诗,还请都尉不要怪罪。” 说完这话,他不等刘錡说话,吟出自己做的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老夫子,刘都尉,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此诗名叫将进酒。献丑了,献丑了。”他团团一揖,又对刘錡笑道:“在下这诗并非完全根据此情此景做出,而是包括在下之前在中原时与友人吃酒的情形。刘都尉可看得上?” 但刘錡却并未立刻答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言道:“原来你就是李白!” 第72章 我真傻,真的 “原来你就是李白!” 刘錡喊了一句,又自言自语起来:“我早该想到的。岑先生说他有一友人来到安西,面前这人从中原游历后返回安西,姓李,而且李全说他诗极好!而且历史上就有人考证出李白出生于碎叶镇。我真傻,真的,竟然完全没有想到他就是李白。” “对了,碎叶镇。我终于想起头一次听到碎叶镇这个地名后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了,因为这里是李白的出生地。” “刘都尉,你这是?”李柯十分小心地问道。他完全没有想到刘錡的反应这样大,而且这样出乎他的预料。 “刘都尉,”李全也说道:“我家之所以一开始对你隐瞒我六伯的身份,是为了给刘都尉一个惊喜,并非想要戏弄都尉,还请都尉不要挂怀。” “我对你家隐瞒李白的身份并无不满。我只是,”待平静下来后,刘錡说了一句,但忽然想到一事说到一半却又停下,而且变得十分紧张,问李全道:“你们可听清楚了我适才说了甚?” “并未,只是听到了几个词。”李全回答。他只听到刘錡说甚底碎叶镇、出生、岑先生、真傻等词,其中还有一个词不懂是啥意思。 刘錡认真地盯着李全看了几眼,又以极轻微的声音自言自语一句;“看来他确实没听清。他离我最近都没听清,那其他人更听不见了。幸好,幸好。” “到底怎回事?”李全又问道。 “无事。”刘錡回答。说完,他又看向李白。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刘錡对李白的好奇或者敬仰之意已经消耗殆尽了,能够以平常姿态看待这个华夏历史上最有名的大诗人,可以不带之一的大诗人。 他忽然又有些想笑。这一世的将进酒中的两个人物其中之一竟然成了我。这样一来,就算我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寸功未立,甚至一上战场就被打死了,也已经名传后世了。会有无数学生一边痛骂我这个缺德玩意儿没事和李白饮啥酒,一边不得不背诵这首诗。这样想着,他真的笑了出来。 “刘都尉,你要不要去歇息一番?”李柯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刘錡的表现在他看来很想得了失心疯。妈呀,刘錡可是封常清看中的将领,因为在他家里吃顿酒而失心疯,封常清一定饶不了他们家。 李柯很想悄无声息地将刘錡扔回驿站,但知道刘錡今日要来他家吃酒的人很多,他也没法都灭口,只能改了主意,让刘錡却客房休息一会儿,瞧瞧是不是能恢复过来。 “不必。”刘錡道:“我没吃醉。适才只是因为刚刚听说李昌隆竟然就是中原有名,被吾师岑先生极为推崇,说才华胜十倍的李白,所以惊讶;现下已经没事了。” “岑嘉州真是谬赞了。”李白这时笑道:“我的才华哪里胜他十倍,至多一二倍。” “太白!”李柯顿时严肃地喊了一句。意思很清楚:你平时狂傲些也就罢了,哪能当着人家学生,还是个位高权重的学生的面说自己才华胜过他先生一二倍。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啊。 “哈哈!”刘錡倒是不以为意,岑参的诗作不如李白是无数学家认定的,笑着说道:“太白先生真是敢令高内侍脱靴之人。” 见刘錡没有生气,李白也很高兴。他倒不是担心刘錡处罚他,而是为找到另一个能接受自己狂放的人而高兴。他于是笑道:“刘都尉的诗在下尚未见到,但都尉的胸怀在下却已经见到。” 这是因为是你。要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小瘪三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不把他屎打出来我就算是手下留情了。刘錡想着。但嘴上说道:“太白先生,我还是称你为昌隆先生吧。昌隆先生谬赞了。” “哎,哪里是谬赞,刘都尉待人无论贵贱均一视同仁,对贫贱之交也十分照顾,当得这句称赞。”李柯道。他又说了几句,让餐厅内的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忙道:“刘都尉,还是先吃饭,不然过一会儿饭菜都凉了,也不好吃了。” “先吃饭,先吃饭。”听到李柯这句话,刘錡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饿了,说了一句就坐下,待李柯也坐下后大吃起来。李柯与李全等人时不时讲个笑话,李白骚包地说他在中原的见闻,这顿饭虽然中间起过大波折,但最后倒还是宾主尽欢而结束。 吃过饭,下人将桌子收拾一空,又端来点心和奶酪。李柯给李白使眼色,李白说起诗。刘錡虽然对自己的诗好不好并不在意,但还是给李白一个面子,与他议论起来,还请教自己不懂的问题。李白一一解答。 看着这一幕,李柯终于把心放下了。他今日允许李白参与招待刘錡的缘故,就是因为李白善诗,又和教过刘錡诗的岑参有交情,能与刘錡议论诗。虽然事情没像他想像的那样发展,但总算重归正轨。 “多谢昌隆先生。”刘錡出言感谢道。李白不愧是人称诗仙的人物,对自己的问题都能由浅入深的讲解,让他对一些章的理解更透彻了。 “这有甚底好谢的。”李柯担心李白又说啥不着四六的话,插话道:“大家不过是议论诗,即使太白的话启发了刘都尉,也不必言谢。” 刘錡对李柯笑笑,又对李白说道:“昌隆先生可愿随我回龟兹镇?现下岑先生正在龟兹,可以一起吃酒。” “这,”李白思索片刻,出言道:“刘都尉,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十多年没回过家乡,想在家乡多待些日子。况且高达夫不是出使大食国?待他从大食国返回后几人聚在一起吃酒岂不是更好些。” “也好。”刘錡倒也不是要求李白必须和他一起回龟兹镇,听他不愿也就罢了,只是又道:“那刘某就在龟兹镇等着与昌隆先生再次会面。” 第73章 旗帜鲜明的支持本土道教 “李家人还真是热情。”离开李家大门后,林觉安说道:“不仅热情招待都尉,甚至连咱们都有好酒好饭吃,还有族人陪着。” “李家确实太热情了。”另一个叫做张宝安的侍卫过去曾经把守过营门,见识多些。“按理说李家身为碎叶大族,都尉又不是碎叶镇的官儿,不至于这样热情才对。” “大概是押宝吧。”有人说道:“咱们都尉才二十三岁已经是折冲都尉,将来至少会是李将军的前程,他家又正好有人与咱们都尉关系不错,所以提前交好。” “不要再议论了,”这时魏向煌插话道:“小心让都尉听到。” “这,”还有人想要说话,但才说了一个字,刘錡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立刻住了口。刘錡没听到他们适才在说甚,但见到因自己回头使得他们噤声,不由得又回头看了几眼。 “都尉可是要在附近逛逛?”魏向煌迎上去问道。 “这附近有啥值得一逛的么?”刘錡问道。 “有一座道观。”魏向煌说道。 “道观?”刘錡立刻好奇起来。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年前来碎叶镇时还没有道观,只有一座佛寺,如今竟然有道观了? “是去年才建起来的。”昨日没让他护卫,魏向煌就独自在城内逛了逛,经过这里还特意打听了一番。“自从二年前修筑洁山城,有了从嗢鹿州至碎叶镇的水路后,碎叶镇的汉人商队越来越多,其中信封道教的人不少,就集资修建了这座道观。” “那就去道观逛逛。”刘錡来了兴致。嗢鹿州是有道观的,他由于自己竟然来到这一世而对宗教神仙变得半信半疑,在嗢鹿州时就偶尔前往道观参拜,还捐过几十贯钱,买过一些也不知有没有用的符箓。这时听说碎叶镇也有了道观,顿时就要去参拜一番。 刘錡径直走进道观。这时还是白日,观内参拜、游览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另有二三道士接待。刘錡走进正殿,见供奉的是三清祖师,参拜一番,又对身后的魏向煌说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身为大官,当然不能随身带钱,自有他人替他带钱。 “都尉,还是少捐点儿钱吧。今年的开销可不少。”魏向煌道。 “来到一个从未来过的道观,总不能一毛不拔。拿出十贯来。”刘錡说道。 刘錡要捐,魏向煌自然不能不掏,但既是不解,又是心疼的在刘錡去捐钱时小声嘀咕道:“都尉平日里丝毫不遵循道教的规矩,更没看过除老子、庄子之外的道教典籍,却给道观捐钱,这样也不可能飞升成仙,都尉自己也明白,真不知他怎为何要这样做。” 若是刘錡能听到魏向煌的话,他虽然不会当面回答问题,但会在心里想着:一来我现下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二来我作为一个前一世对国家宗教现状常怀忧虑之人,到了这一世当然要用实际行动支持道教发展,反正捐几十贯钱对我也没啥影响。 刘錡将十贯钱交给道士,顿时被这道士大大的感谢一番。刘錡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谢,就要离开。他刚才在李家吃的酒有点多,想回去睡一会儿。 但被道士拦下了。道士又赶忙跑去后院取了几张符箓过来,递给他道:“这位居士,这是小道自己画的符箓,可保家宅平安,赠与居士。” “多谢道长。”刘錡接过符箓,行礼说道。 “居士不必多礼。”道士回礼。 二人见礼毕,刘錡转身就要离开。但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突厥样貌之人,他先与道士行了一礼,之后问道:“梁道长,不知某前次求道长画的符箓,道长可画好了?” “这,”听到这人的话,梁道士分明有些慌张,说道:“尚未画好。” “道长,敢问已经画好了几张?某今日想先拿回去,其余的过几日再取。”那人又道。 “不瞒卓居士,我本以画好了五张符箓,但适才给了另一位来参拜的居士。”梁道士不得不说了实话。 “道长,我那几张符箓是有大用的,你怎么能先给了旁人。”那人顿时急了,又问道:“给了谁?” “那位居士。”梁道士指向刘錡的背影。 这人顺着梁道士的手看过去,也来不及再与道士说话,几步跑到刘錡身边,伸手就要扳住刘錡肩膀,被林觉安拦下。他见林觉安有些面熟,但也来不及细想,出言道:“这位居士,在下前几日请梁道长为在下画几张符箓,在侄女下定之日使用,因明日就是下定日,所以今日特来取。梁道士说已经画好的符箓给了居士,还请居士将这几张符箓让给在下。” “既然你家有急用,那我就让给你。”刘錡听了这人的话,答应让出;但心里想着:这道士也太不靠谱了吧,答应给旁人的符箓竟然还给了我,不城,我得回去对他教导一番。 “多谢居士。”那人听了刘錡的话,立刻感激不尽地行礼道。 “不必如此多礼”刘錡转过身来,才说了六个字,忽然看清了正对自己行礼之人的长相,惊叫道:“卓瀚,竟然是你?”面前之人,赫然是他认识之人。 “是刘司马?”对面这人也惊讶地叫出了声。 “瀚,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刘錡问道。 “刘司”卓瀚正要说话,却又被刘錡打断:“这里人多嘴杂,咱们去外面说话。”说着向道观外走去。卓瀚也赶忙跟上。 几人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卓瀚说道:“刘司马,某往来碎叶镇与嗢鹿州做买卖,自然会时常出现在碎叶镇;某又是道教徒,出现在道观也不稀奇。这家道观建造的钱某还出了百多贯。” “你适才说你侄女下定又是怎回事?卓桠要与童烁藩正式定亲了?”刘錡又问道。 “确实如此。”卓瀚回答:“明日正式下定。” “这样的事,为何不通知我?”刘錡道。 卓瀚没有说话,只是尴尬的笑着。谁知道你这时会出现在碎叶镇?我们又不是神仙掐指一算能算出来。 “卓桠定亲,明日我是必去的。”刘錡道:“你们要在哪里办?” “刘司马若能来,真是令我们卓家蓬荜生辉。地方是米字巷从北数第十三个院子。”卓瀚赶忙回答。 “我家官人已经升了都尉。”魏向煌提醒道。 “刘官人又升官了?”卓瀚上次离开嗢鹿州的时候还是带着卓桠一起前来碎叶镇,并不知晓刘錡升官之事。但他现在知道了,于是又立刻恭贺道:“下官恭贺刘官人升官。” “哎,”刘錡挥挥手,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恭贺,又道:“你说的那个米字巷我没听说过。你家下人可还有有空闲的?明日来城北的驿站来接我。” “明日申时正某派下人去迎接刘都尉可好?”卓瀚立刻说道。开玩笑,就算所有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也得硬挤出一人迎接刘錡。 “好。就明日申时。”刘錡答应道。 “那些恭贺的话,等明日我再说,今日就不先说出口了。”他又说道。 “刘都尉只要前来某就感激不尽。”卓瀚又道。 “好了,不多说了。明日卓桠定亲,你自然是十分忙碌的,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自去吧。”马屁听多了也烦,事情都说完了,刘錡也没心思听他继续拍马屁,出言道。 “是,是。某这就走。”但卓瀚虽然这样说着,脚下却并未挪动,而且双眼看向刘錡右手。 “哦,差点儿忘了。”刘錡一开始很不理解他为何还不走,但见他注意自己右手顿时明白过来,笑着将符箓递过去。“差点儿忘了。” “多谢刘都尉明日参加某侄女的定亲之礼,明日申时正某必定派人来迎接刘都尉。”卓瀚又弯腰行礼说了一句,这才离开。 “你们记得,若是我歇了中觉并未醒来,明日申时初将我叫醒。”刘錡转身吩咐亲卫。 “是,官人。”三人赶忙答应。 “官人,明日可否让我们一起去参加定亲之礼?”林觉安又说道。刘錡一共六个亲卫,分为三组,每日有两组四人保护他。按照轮换,林觉安和魏向煌明日可以自由活动。但林觉安在嗢鹿州待了快二年,因时常护送刘錡去张浒家也认识了卓桠,想去凑个热闹。 “自然可以,”刘錡笑道:“明日你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只要不离开碎叶城。所以你们当然可以去参加卓桠的定亲之礼。” “多谢官人。”林觉安立刻说道。魏向煌也弯腰行礼。 “这有甚好谢的。”刘錡再次笑着说道:“好了,现下回驿站吧。魏向煌,你去肉铺买二斤羊肉,再买几张炊饼,当做咱们的晚饭。碎叶镇的驿站真够抠的,连晚饭都不预备。千万不要买酒,我可吞不下了,你们今晚也不能吃酒。” 第74章 八月三十日 第二日上午刘錡又出门逛了半日。他闲逛的同时也问了问米字巷在哪儿,但就连开门迎客的店家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这条巷子,刘錡彻底死了心,等着下午卓瀚派人来接他。 巳时正,一名卓家的下人来到驿站,在驿卒逼人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要找谁,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脸的驿卒,一直到刘錡走出驿站还没回过神来,非得被皱起眉头的刘錡喊他一句才立刻抱歉,之后带着他们来到卓桠定亲之地。 “这地方可真偏僻。”来到米字巷后,林觉安不由得说道。米字巷离着繁华的主街,离着驿站和衙门太远了,他们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米字巷原本是城内的粮商存放粮食的地方,但后来城北城东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也有了合适地方,粮商们就把粮食挪到其他地方存放,这里变成了东来西往行商在碎叶城落脚的地方,我家主人就买下一个院子。”下人解释道。 “院子还挺大,比我在龟兹镇的院子都大。”这时他们已经走到第十三个院子,刘錡站在门前向里看了一眼,说道。 “院子虽然大,但价钱连刘官人的院子的零头都比不上。”那下人说道。他虽然没见过刘錡在龟兹镇的院落,但吹就是了,还管啥靠不靠谱。 刘錡笑笑没有说话。这时卓瀚快步走到他面前,拱手为礼道:“多谢刘都尉来参加小侄的定亲之礼,真是非常感谢。” 一直到一分之前卓瀚还心中忐忑,有些担心。他已经打听清楚,刘錡是护送出使大食使团,返回龟兹路上经过碎叶。碎叶镇虽然繁华,但比龟兹还有差距,他在碎叶镇又只有李全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也已经受过唐镇将招待,或许今日就会返回龟兹;至于答应自己来参加定亲礼,没准就忘了。 但亲眼见到刘錡后,他的担心顿时消失无踪,变得十分惊喜,连声感谢。 “今日你家喜庆的日子,你总谢我干嘛。”刘錡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袋子,递给卓瀚道:“我恭祝卓,姑娘平安喜乐,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多谢刘都尉。”卓瀚丝毫没有在意刘錡当面给贺礼很不合规矩,当做本就应该当面给贺礼似的,双手接过再次出言感谢。 “好古,你替我招待宾客。”卓瀚又对长子说道。今日其他所有客人加在一块也没有刘錡重要,他当然要亲自陪着。说完也不等儿子答应,他就走进宅院。 “成婚的日子可定下了?”一边走着,刘錡问道。 “已经定下了,今年八月三十日。”卓瀚回答。 “怎那样晚?”刘錡皱眉。到了下定,也就是纳彩这一日婚姻实际上已经成立了,若一方反悔是要被衙门打六十大板一直到屁股开花的,干嘛还拖两个多月?一般不都是一个月后就正式成婚么? “烁藩今日下过定,明日又要出门;虽然估算着一个月后就能回来,但怕因某些事情耽误了不能及时回来成婚,所以定在八月底的黄道吉日。”卓瀚解释道。 “干嘛这种时候还要派他出门。”刘錡不太理解。但他也没心思听卓瀚解释,问道:“我是否可以去见见卓桠?” “这。”卓瀚有些为难。按理说,下定这一日她只能见男性亲人,不能见外男;但刘錡不仅官位高,而且来自嗢鹿州,卓桠见到家乡之人定然会高兴。他反复思考,最终决定答应:“请与某来。” 刘錡跟着卓瀚来到一间房屋,刘錡跟在他后面走进去,就见到卓桠身着华服坐在床上,她亲娘正陪着,屋内还有几个小孩子。 “刘家哥哥?”见到刘錡,卓桠十分高兴地叫道。 “是我,我来参加你的定亲礼了。”刘錡道。 “多谢刘家哥哥百忙之中还能来参加我的定亲礼。”卓桠说道。 “可不是百忙之中,是正好路过,又恰好碰到你二叔,就来了。”刘錡笑道。 “你就不能配合我一句啊!”卓桠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我百忙之中十分艰难的抽出半日时间来参加你的定亲礼。”刘錡立刻像哄小孩似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卓桠笑道:“虽然知道并非如此,听你这样说我也高兴。” “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么?”她又问道。 “这个,恐怕不成,”刘錡道:“那时我也该返回龟兹镇了,总不能拖两个多月还不回去。” “这样啊,”卓桠顿时有些失望,但很快恢复过来,正要说话,忽然意识到刘錡刚才那句话中传达的信息,睁大眼睛说道:“刘家哥哥,你又升官回龟兹镇了?” “当然。”刘錡得意地说道:“我现下已是折冲都尉。” “刘家哥哥你真是厉害。”卓桠露出崇拜的神情说道。 可刘錡却不买账。“你心里又在打甚底鬼主意?” “哪有?”卓桠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刘家哥哥你想错了。” “真的?”刘錡很怀疑。 “真的!”卓桠坚定地说道。 “那我就信了,你再有事情求我,我可不答应。”刘錡道。 “刘家哥哥!”卓桠叫道。 “逗你玩呢,以后你丈夫若是有事求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刘錡笑道。 “多谢刘家哥哥。”卓桠忙道。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媒人来了。因卓桠父亲不在,一直在旁边陪着的卓瀚扶着卓桠出去,又吩咐一名侄子陪着刘錡去客厅。 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无非是媒人带着一对代替大雁的大鹅,以及一些其他礼品来到卓家,向卓家提亲。其实这一日本不应招待客人,只是安西这边礼仪粗疏,变得和后世的订婚一般也宴请宾客。 卓家人当然答应了媒人提亲,又开宴招待客人。卓瀚本打算将刘錡安置在贵客哪里,但对于刘錡来说在场的其他所谓贵客还没自己亲卫身份高,就与六个亲卫坐在一起吃酒。 “卓家这酒不错。”林觉安抿了抿,说道。 “确实不错。”魏向煌也吃了一口,附和道。 “你们今日可别吃醉了,明日还有事。”刘錡赶忙叮嘱道。 “属下知道。”林觉安答应一声,但刘錡觉得他很没有诚意。 “怎么与俄国人似的,我听说在中原大家也不像这样吃很多酒,大多是点到即止;为啥安西人就这么喜欢吃酒。”刘錡又小声抱怨道。他在安西这些年,几乎每次吃饭大家都要吃酒,而且往往喝醉。这个年头可没有高度的蒸馏酒,都是低度的黄酒或果酒,这样的酒能吃醉,可见他们每次宴席都都吃多少。 “官人,有何事吩咐?”魏向煌听到他在说话,但没听清,出言问道。 “没啥事。”刘錡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们吃吧,吃醉了也没关系。但若是都走不动了,可没人扶着你们回去。” “官人放心,我们心里有数,不吃的烂醉。”魏向煌立刻说道。 “多谢官人!”林觉安却说了一句,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哎!”刘錡只能再次叹口气,也举起酒杯狠狠吃了一口。 第75章 西出阳关 从卓桠定亲宴归来后,刘錡又在碎叶镇待了几日。林觉安等人都十分奇怪:“在碎叶镇该见的人都见过了,像卓桠定亲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提前预料到;封都护也没有派新差事,都尉还留在碎叶镇作甚。”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刘錡仍然在碎叶镇滞留。这一日清晨刘錡正与亲卫一起吃早饭,一名驿卒走进来附在刘錡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刘錡还没吃完饭,但立刻放下碗筷向外走去;六个侍卫面面相觑一弹指,随后同时站起来追上刘錡。 “这是要去北面军营啊,”走着走着,林觉安发觉了目的地,小声说道:“军营里面有都尉的熟人吗?” 其他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就算有熟人,为何今日才来见?”张宝安说道。 “我觉得是”魏向煌正要说话,忽然前方军营中传出响起嘈杂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的口音他们十分熟悉。“这是嗢鹿州口音,这里怎会有这么多人是嗢鹿州口音?”林觉安十分惊讶地说道。 “我知道了,是嗢鹿州要暂时在新城驻扎的将士来了碎叶镇。”林觉安接上自己的话,却仍然不解。“就算如此,都尉来此作甚?为了听乡音?”因为刘錡一来到安西就在嗢鹿州,所以大家都把嗢鹿州当做他的家乡。 “你傻啊!”但此时除他以外的其他亲卫都已经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了,张宝安忍不住说道。 “哎,”魏向煌又拦住正要试图走进军营的林觉安:“你别向里走了。” “可都尉进去了。咱们不跟进去如何保护都尉?”林觉安道。 “相信我,都尉定然不愿你这时跟进去,而且军营中十分安全,也不需咱们保护。”魏向煌对他说道。 “要是都尉回来后痛骂咱们,我可不站着干挨骂。”林觉安其实已经相信了魏向煌的判断,但仍然装作气呼呼地说道。 “要是都尉回来骂咱们,我把你那一份也挨了。”张宝安笑着说道。 “不过那都是一会儿都尉出来后的事儿了,咱们先在一旁的小酒肆吃杯酒,解解渴。”他又说道。 “都尉不是不让吃酒吗?”另一人说道。 “吃点果酒,不吃黄酒,只要咱们几人合吃一壶,不会被都尉发现的。走吧。”张宝安道:“反正不管你们吃不吃,我要去吃几杯。”说着,他向附近的那家小酒肆走去。其余五人互相对视几眼,也赶忙跟上去。 “我真没想到,会在碎叶镇见到你。”此时在军营内,张浒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刘錡。 “我刚从石国返回时,也没料到会在碎叶镇遇到张叔。”刘錡笑道:“谁能想到忽然要派你们暂时去新城驻扎。”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啥要抽五百个人去新城驻扎。”张浒道:“我也问了孟别将,但他也不说。” “是为了与大食人和亲所派。”刘錡叹口气,解释了前因后果。 “和亲?”张浒追问一句,见刘錡点头,顿时骂起来:“和甚鸟亲!朝廷里的那些贪官吃人饭不干人事” “小心祸从口出。”刘錡立刻说道。安西军中反对和亲的人不少,但支持和亲的也有,若是被人听到了,会有些麻烦;何况张浒还对朝中官员开了地图炮。 “怕甚!”张浒叫道:“还能因此砍了我的脑袋?顶多撸了我的队正。撸了就撸了,我也不在乎。” 见他这样说,刘錡也不好再劝;况且他本人就不喜和亲,遂顺着说道:“张叔说得对,本就不应和亲,应当派兵攻打大食人,将他们打败,把大食人之王抓回长安献俘。” “刘錡,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张浒却反过来劝说起刘錡来。“你是折冲都尉,被人揪住小辫子麻烦可比我大多了,可不能对别人说;就算是对像我这样的熟人说,也要小心,别被听去了。” “知道了,我不会与旁人说。”刘錡表面上作出一幅听从张浒劝说的样子,心里想着:没想到顺着他说话但更加激进比劝说更有用,以后就用这种法子劝说他。 可当刘錡想到以后这两个字时,忽然感觉一阵心悸,一时没忍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张浒马上问道。 “无事。”心悸来的快去的也快,刘錡脸色很快恢复正常,心下对自己忽然心悸十分不解,但嘴上回答道。 “张叔,你在新城定要老老实实的,不要违背孟别将的命令。与大食人和亲是朝廷,也是安西十分在意之事,要是因为你起了波折,可没好果子吃,绝对不止撸了官儿。”刘錡反复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担心张浒在新城因为不满和亲而做下事情被都护府处置,所以心悸,是以又嘱咐道。 “我知道了,不会捣乱的。”张浒答应道。他也知道轻重,与熟人骂几句是一回事,捣乱就是另一回事了。 “甚不会捣乱?”这时忽然有人插嘴道。 “曹方豪,曹方峰,你们兄弟怎么来了?”张浒抬起头看清来人长相,有些惊讶地叫道。 “我们怎么不能来?”曹方豪先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才真正回答起来。“我们听说有一支五百人嗢鹿州的军队来了碎叶镇,就过来串个门;没想到又听说老张你也来了,过来看看。” “是啊老张,我们可真没想到,就调五百人还能有你。”曹方峰也说道,但表情明显不如他二兄自然。 这明显是在扯谎啊。但如果是扯谎,他们到底为啥会过来看张浒?刘錡心里想着。 他当然想不到,曹家兄弟前来,名义上是看张浒,实际上是冲着他刘錡来的。刘錡升为都尉他们兄弟已经知道了,非常羡慕;又听说刘錡身边有了亲卫,也想成为刘錡亲卫,肯定比当大头兵强得多。 所以听门房说有一位名叫刘錡的都尉入营,又听说张浒也来了碎叶镇后,他们立刻赶来嗢鹿州将士住的营地,想要在刘錡面前展示自己的本事,谋个亲卫的位置。何况退一步说,就算刘錡不要他们兄弟当亲卫,总能混一顿饭,反正不会白来。 曹家兄弟又与张浒寒暄两句,又转身对刘錡行礼道:“见过刘都尉。” “不用多礼。”刘錡不在意地说道。 双方见礼毕,坐下闲聊起来。刘錡本还想再叮嘱张浒几句,但曹家兄弟在有些话也不好说,只能作罢。曹家兄弟想将话题引向他们想的方向,但张浒与刘錡不接话茬,他们也不敢强行把话题扭过去,一直没能说出想说的话。 闲聊一会儿,刘錡侧头看了一眼太阳,见已经临近午时,问张浒道:“张叔,与我出去吃顿饭?” “还是不了。”张浒想了想,最终拒绝刘錡的提议。“明天就启程赶去新城,今天孟别将不允许出营,更不允许吃酒。他与我们说:不能耽误都护府交代的差事,去新城路上不许吃酒。等从新城返回嗢鹿州路过碎叶镇的时候,大家想吃多少酒就吃多少酒,我要是管就是孙子。” “你去和孟别将说,孟别将不敢不答应,但一定会对我不满;这也罢了,但从嗢鹿州来的这五百人除了我之外都不能吃酒,甚至孟别将也不吃酒,其他人也会看我不顺眼。还是不去了。” “不用这么小心吧,”曹方豪道:“大不了你带几壶酒回来给众人分。” “不成,不成。”张浒道:“那样孟别将看我更不顺眼了;其他没分到酒的人也会记恨我,我总不能带几十壶酒回来吧?” “这,”曹方豪很想让他答应去吃酒,琢磨如何劝说;但张浒决心已定,他们怎么劝都不成,只能罢了。 “那就等张叔从新城回来的时候,我向都护请个假,要么回嗢鹿州,要么来碎叶镇,一定与你大吃一顿。”刘錡笑道。 “行!我等着你请客。”张浒也笑着说道。 刘錡与张浒又闲聊几句,起身离开军营,找到亲卫一块返回驿站。 等刘錡走了,曹方豪曹方峰同张浒说话瞬间变得没精打采起来。张浒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忽然就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哎,老张,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曹方豪干脆袒露了真实目的。“我们兄弟是想着让刘都尉收我们当亲卫,但刚才一直没开口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张浒笑道:“你们既然这个目的,就别兜圈子,直说就是。” “那现下怎么办,追上去?”曹方峰道。 “这怎么能追上去。等下次他再来碎叶镇的时候再说。不过我说句实话,你们兄弟的武艺比他现在的亲卫差点儿,还得练。”张浒道。 “那我们就好好练武,在他下次来碎叶镇时武艺比他的亲卫强。”曹方峰道。 “这就对喽!”张浒笑道:“武艺好了,只要在军中,不管干啥差事都比武艺差了强。”顿了顿,又开句玩笑:“就算是逃命,也比旁人更容易。” 第76章 高适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日清晨刘錡吃过早饭,就带着六个亲卫、护送高适的千多将士返回龟兹镇。六月二十九日,刘錡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本想就这样去见封常清,但想了想先回了自己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去都护府拜见。 “这次怎么不一回来就求见?”上下打量了刘錡几眼,封常清笑道。 “启禀都护,这是因为现下是夏天,而且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长途赶路归来不仅衣服脏,而且因出汗还有汗味甚至馊味,会被人闻到。我自己衣服脏不碍事,但岂能让都护的鼻子闻到难闻的味道?所以先回家换了衣服再来拜见。”刘錡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你总有话说。”封常清笑道。 “属下说的都是实话。”刘錡更加正经地说道。 “哈哈,”封常清又笑了几声,说道:“不说这个了。圣上已经下旨,以丰王殿下护送西平公主去往大食和亲。现下和亲的人马已经启程,预计九月中旬抵达安西大都护府,在龟兹休整几日再前往大食国都。” “你虽然不必带兵护送和亲使团至大食国境,但丰王殿下亲来安西,抵达当日安西所有从六品以上将领都要拜见,你认真学习一下礼节,到时候可不要出岔子。” “丰王殿下护送西平公主来安西?”刘錡忍不住反问一句,见封常清点头,他不由得琢磨起来。丰王李珙现下身上可兼着安西大都护的差事,理论上他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的最高长官,可以调动军队、任免七品以下官员。不在本地也就罢了,在本地很容易将理论上的权力变成实际上的权力。当今圣上就不怕丰王殿下起了别的心思? 不过嘛,这发生在当今圣上身上倒是很正常。他能放心大胆的让安禄山兼任河北三镇节度使以及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军权、财权、监察权于一身,将自己儿子放到封地也不足为奇了。 “都护放心,属下一定找人认真教导礼仪,不会在丰王殿下面前出丑。”心里想着,刘錡嘴上也没停,立刻拍胸脯保证道。 “定要认真学习。”封常清又嘱咐道。刘錡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六品以上官员中年纪最轻、资历最轻的人,他对刘錡很不放心。 “属下一定不会出丑。”刘錡不得不再次出言保证。 “丰王殿下颇受当今圣上宠爱,你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被他看重了,以后升官会更加容易。丰王殿下今年才二十六岁,只比你大三岁,你们也更容易聊起来。”封常清又嘱咐道。 “属下唯都护之命是从。”刘錡想了想,决定拍封常清一个马屁,也是表现自己必定会忠于他。 “你还是在丰王面前多多表现吧。”封常清听懂了刘錡的意思,却说道:“我护不了你了。” “都护,怎回事?”刘錡立刻追问道。 “圣上有旨意给我,待和亲使团去了大食国后,就让我入京拜见。”封常清说道:“按照惯例,拜见过后不会再让我担任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或任命为中原一节度使,或在朝中为将军。不论如何,我都没法继续护着你了。” “都护,你要回中原了?”刘錡惊叫道。 封常清点点头,继续说道:“刘錡,你年纪轻,虽然是凭借军功升到现下的官职,但总有人觉得你升官太快了,下一任节度使多半也会压一压你,除非再立功劳,不然多半要在折冲都尉这个官职干上十年。但既然要压你,除非是不得不全军出动的大战,岂会再让你有仗打?是以你多半升不了官了。” “可若是靠上丰王殿下,就不同了。丰王殿下若是欣赏你,调回中原轻而易举;就算留在安西,下任节度使也不敢无视你。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要在丰王殿下面前尽力表现。” “多谢都护对属下的一片厚爱。”刘錡十分感动地说道。自己的前程如何,与封常清其实并无干系,但他仍尽量为自己着想,刘錡想着:若是将来有能报答封都护的地方,一定要竭尽全力去报答。 “我这也不全是为你。”封常清笑道:“你是我在安西节度任上提拔的,若是你之后一直不能被提拔,那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多谢封都护。”刘錡再次说道,这次甚至有流泪的想法,但止住了。 “此外,丰王殿下既然兼任安西大都护,是咱们的上司,或许还会对军队检阅一番。你认真操练一下所部将士,到时候让殿下瞧一瞧咱们安西的威武雄壮之军。”封常清又道。 “属下退下后,这就去操练将士,务必让他们走正步时连影子都一模一样!”刘錡大声答应道。 “不必那样夸张。”封常清笑道:“再说也做不到你说的那样。而且,正步是甚?怎样走?” 怎么做不到?我就见过。刘錡心里闪过这句话,嘴上说道:“启禀都护,正步就是十分标准的走步。”他不想多谈正步,只说了一句绝不多说。 好在封常清也不在意正步是甚,又嘱咐几句要好好操练将士,让他退下了。 离开封常清的屋子,刘錡正琢磨着如何操练麾下将士才能比其他部更整齐些,忽然听有人叫道:“刘都尉!” “见过岑先生。”刘錡回头看清来人的长相,立刻行礼道。 “你现下比我官职更大,在人多地方就不要对我行礼了。”岑参赶忙回礼,又凑在他身旁小声说道。 “是学生疏忽了。”刘錡道。 “这倒也没甚大碍,下次注意便好。”岑参说了一句,又问道:“封都护可嘱咐了你认真操练麾下将士,以及学习礼仪?” “嘱咐过了。”刘錡回答道:“还与学生说了丰王殿下护送西平公主来安西。” “你一定要按照封都护吩咐的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是你在王爷面前展现自己的唯一机会。”岑参也说道。 “先生放心,学生必定认真操练、学习。”刘錡再次答应。 “这就好。”岑参长处了一口气,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问道:“在碎叶镇,可见到了我的友人?” “见到了,我实在没有想到,岑先生所说的友人竟然是李太白!先生也不提前与我说。” “如何,大吃一惊吧。”岑参道:“他的才学就不必多说了,胜我十倍;他出身碎叶镇李家,我是万万没有想到。” “学生当时确实大吃一惊。”刘錡道。后世那些研究人员都是干甚吃的,竟然没有人提出过李白出身安西大族的假说,一帮饭桶。 “而且他也爱捉弄人,刘錡,他必定不是一开始就说出自己身份吧。”岑参又道。 “确实如此,一开始李太白还对学生隐瞒身份。”说着,他将当时宴席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若不是将进酒这首诗太好,若不是他姓李,学生仍然猜不到。” “哈哈。”岑参忍不住笑道。 他们两个议论了李白几句,岑参又问道:“他可说何时再来龟兹?他不在身旁,还有些寂寞。” “李太白说等高刺史从大食国返回,再一并来龟兹镇。”刘錡回答。 “那我就等着他来,与他们两个一起吃酒,我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请他们二人吃酒。哎,也不知与大食和亲何时能够办完,高达夫何时能够返回龟兹镇。”岑参叹道。 第77章 改变世界线的决定(上) “总督,您做出决定了吗?”就在刘錡与封常清说话的同时,在西方的大食国呼罗珊总督府所在地木鹿,齐亚德本萨利赫正十分焦急地询问呼罗珊总督阿布并波悉林。 “总督,快点儿决定吧。”赛义德本侯梅德也出声问道。 “你们应当知道,你们督促我下的决定,会造成多大影响。”并波悉林说道:“影响这么重大的事情,岂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 “可是,总督,即使从返回木鹿那一日开始算,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更不必说之前从两河流域赶回呼罗珊所用的时间;而且夏天马上就要结束,即将进入最适合用兵的秋季。您必须做出决定了。”萨利赫又道。 “是啊,总督,三军为害犹豫最大,不能再拖延了。”侯梅德道。 萨利赫与侯梅德督促并波悉林做出的决定,是是否攻打大唐安西大都护府!而之所以他们能够开始考虑攻打安西大都护府,则是因为大食国内局势已定! 两年多以前,也就是大唐天宝十二年秋,当时的哈里發阿布阿拔斯的弟弟艾卜哲尔法尔阿拔斯从并波悉林口中得到支持除掉萨拉麦的回答后,立刻返回库法,向阿布阿拔斯禀报。阿布阿拔斯立刻公开剥夺萨拉麦的所有权力,宣布他为叛贼,将他逮捕并且处死。 之后,正如萨利赫所预料的那样,阿拔斯兄弟在除掉萨拉麦以后,又想要从并波悉林手中夺取呼罗珊总督区,控制大食国战斗力最强的这支军队。他们首先使用阴谋诡计,暗地里给萨利赫写信,以呼罗珊总督之位相诱,想让他除掉并波悉林。但萨利赫岂会按照阿布阿拔斯的话行事?他不仅没有听从阿布阿拔斯的这个命令,反而向并波悉林告发此事。 得知阿布阿拔斯明确展露出想除掉自己的想法后,并波悉林打消了最后一点侥幸之心,决心除去阿拔斯兄弟,由自己掌控政权。 但阿拔斯兄弟远在库法,并波悉林在木鹿,而且他不敢轻易前往两河流域,一时也无机可趁。 可就在这时,大唐天宝十三年,阿布阿拔斯病逝,给了并波悉林机会。阿布阿拔斯病逝后,艾卜阿拔斯继承哈里發之位,但叔叔阿卜杜拉忽然造反。他声称在灭亡倭马亚王朝的关键战役、大萨卜河之战前,阿布阿拔斯曾引用柯兰经中的一段字将战事托付给他,也就是承诺将哈里發之位传给他,艾卜阿拔斯继承哈里發之位是非法的。 艾卜阿拔斯当然立刻出兵平叛。但是他直辖军队的兵力不多,竟然无法打败阿卜杜拉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艾卜阿拔斯不得不请求并波悉林出兵帮助他平叛。 看到艾卜阿拔斯的书信后,并波悉林欣喜若狂,但并未立刻带兵前往两河流域,而是等到艾卜阿拔斯的军队损失惨重后才出兵,先帮助艾卜阿拔斯平定叛乱、杀死阿卜杜拉,之后又十分恭敬的将原属于阿卜杜拉的军队交给艾卜阿拔斯。 艾卜阿拔斯十分高兴,因为他此时手上的士兵很少,为了尽快增强实力,亲自来到这支军队中,大肆封赏,而且当天晚上住在了军营中。 但就在这一晚,一名士兵杀死了他,将领生擒这名士兵,经拷问得知他是为了给阿卜杜拉报仇,所以杀死艾卜阿拔斯。 但实际上,这次刺杀完全是在并波悉林的默许下,由萨利赫策划的。前说起过,阿拔斯王朝的军队几乎由并波悉林一手建立,所以阿卜杜拉军中也有并波悉林旧部。他利用旧部将一名死士安插入军中,成功杀死艾卜阿拔斯。 在最后下达暗杀命令前,并波悉林犹豫了很久,一度想要放弃这个计划,但最终还是在萨利赫的反复劝说下下达了暗杀命令,结果了艾卜阿拔斯的性命。 艾卜阿拔斯死后,哈里發之位再次出现空缺,而且没有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并波悉林凭借过往立下的功劳,以及自己手里的军队,控制了库法,将阿布阿拔斯年幼的儿子费萨尔阿拔斯扶上哈里發之位,夺取大食国政权。由于并波悉林的根基是呼罗珊总督区,大食国的重心也从两河流域转移到呼罗珊地区。 并波悉林不愿意长期留在库法,返回了木鹿,而且将小哈里發从库法带到位于呼罗珊地区边缘的剌夷城德黑兰,由一名十分信任的官看守。实际上,他想将国都从库法迁到木鹿,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理由所以并未实行。 既然大食国重心从两河流域转移到呼罗珊地区,那之后的扩张当然要以呼罗珊人的利益为重。对于呼罗珊人来说,埃及与君士坦丁堡都太遥远了,他们没有丝毫去征服的兴趣;相反,大唐的安西大都护府近在咫尺,征服这一地区对他们更有利。所以以萨利赫与侯梅德为代表的呼罗珊军方极力怂恿并波悉林出兵攻打大唐。 “你们要知道,秦那斯坦的实力非常强大,绝对不是轻易能够征服的。”并波悉林又沉思了好一会儿,出言道。 “总督,所以我们并没有想过征服秦那斯坦本土,只是想夺取这一国的安西大都护府。”萨利赫摸不准并波悉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样回答道。 “即使秦那斯坦的安西大都护府,也不是那么容易夺取的。”并波悉林又道。 “所以我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分为两步。”萨利赫回答:“第一步是夺取天山西北的领土,也就是碎叶镇、洁山都督府、嗢鹿州都督府、顿多城、拔汗那国等地。之后根据秦那斯坦人的战斗力与本土派来的援兵数量,再决定是否攻打天山东南的土地。” “秦那斯坦人,不论士兵还是平民都必然不愿意被我们统治,这也不用多说;但境内的其他民族可未必。你们考虑过其他民族的态度了吗?将其他民族的态度都考虑进去,咱们的兵力有优势吗?”并波悉林又道。 “禀报总督,我们考虑过。”仍然是由萨利赫来回答。“秦那斯坦国的安西大都护府内有秦那斯坦、突厥、葛逻禄、突骑施、拔汗那、栗特、吐火罗等多个民族或国家存在。其中,吐火罗人与栗特人的国家已经全部灭亡,人民基本上都从事商业,他们或许更愿意维持现在稳定的局势,但也不会反对我们的统治。” “把汗那人严格来说也是吐火罗人的一支,但仍处于独立地位,所以他们一定会反对我们的统治。但这一国实力不强,而且与秦那斯坦人的行政区较远,完全可以闪击该国迫使其臣服。” “突骑施人原本实力很强,但这些年越来越弱,丢掉了大片草场,不得不退到碎叶水上游。属下的意见是,暂时不理这个民族,他们绝不会来主动招惹我们。” “葛逻禄人的实力不弱,而且三年前与秦那斯坦人发生过冲突,双方处于敌对状态。应当联络这一族,允诺给他们部分利益,他们一定愿意协助我国。” “突厥人也已经亡国,而且国家是被秦那斯坦国灭亡。但他们亡国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年,突厥人也已经被秦那斯坦人统治了一百年。不得不说,秦那斯坦人的政策是比较有效的,大部分突厥人将秦那斯坦视为自己的祖国。” “那些仍然在远离秦那斯坦行政区的地方放牧的突厥人并不将秦那斯坦视为自己的祖国,但他们都变成了其他民族,比如葛逻禄。当然,也或许他们原本就是不同民族,只是在突厥人实力强时自称突厥人而已。” “总体来说,突厥人会反对我们的统治,但会有部分突厥人愿意顺从。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愿意顺从的突厥人降低秦那斯坦人对突厥人的信任,降低秦那斯坦军队的战斗力因为其中有很多突厥人,即使是核心军队。” “秦那斯坦国的安西大都护府还有其他民族,但人数都很少而且位于天山东南,不值得考虑。” “综合以上所有信息,大部分除秦那斯坦以外的民族都是可以争取的,我们的主要敌人就是秦那斯坦人。秦那斯坦人在安西有数百万,与呼罗珊地区的人口差不多,但我们还可以调动两河流域的军队,兵力上占有优势。”萨利赫最后说道。 听完萨利赫的话,并波悉林又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久久没有说话。侯梅德等的十分心焦,侧头一看天都要落山了,想要出言提醒并波悉林,但被萨利赫阻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完全黑下来后,并波悉林动了一下身子,看向萨利赫与侯梅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出兵攻打秦那斯坦安西大都护府!” 第78章 改变世界线的决定(下) “太好了!”听到并波悉林的话,侯梅德立刻高兴地叫道。 “总督,你总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萨利赫也十分高兴,但总还能保持平静,出言道。 并波悉林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萨利赫,看的他都发毛了才转移视线。他本心其实并不愿意出兵攻打大唐的安西大都护府,至少今年不愿意。但在萨利赫与侯梅德的逼迫下,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是的,逼迫。当然,并不是他们两人,而是近乎所有呼罗珊将领的联合逼迫。在扶立小哈里發后并波悉林忽然发现,因为他长期处于呼罗珊远离库法,大多数地方的官员并不支持他,只是因为他手握重兵不得不服从;他与呼罗珊军队的关系也悄然发生变化,从抱团取暖变成了互相利用。并波悉林利用军队来巩固他的权势,军队利用并波悉林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他不满足军队的要求,两者之间恐怕会产生裂痕。 当然,并波悉林威望很高,即使出现裂痕军队也不敢反叛。但那样一来他的统治基础将不再稳固,并波悉林不愿冒着动摇统治基础的风险违背大多数将领的意愿。 所以他刚才问了萨利赫几个问题,如果萨利赫不能给出解答,那么意味着现在不适合攻打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就能暂缓此事;但萨利赫反而证明了可以攻打,他再无拖延理由的情况下只能答应。 既然必须要攻打安西大都护府,那么就借着这次作战立下更大的功劳,拥有更高的威望;同时在战争中分化呼罗珊将领,让他们无法再次联合起来逼迫我。并波悉林想着。他忽然感觉有些悲哀。这些将领都是他带领着南征北战培养出来的,现在自己竟然没法再完全信任他们。 “现下已经是唐人历法的六月底,从下个月开始气温会逐渐降低;粮食也能完成收割,所以下月中旬就要做好出兵准备。”并波悉林回过神来,说道。因伊思蘭历法是纯阴历,一年只有354天或355天,所以每年每月的季节与上年相比都会变化,在提到季节变化时他们会借用周边国家的历法。 “总督放心,”侯梅德立刻回答道:“所有军队都已经做好准备,现在只需要等到粮食收割完毕,就能出兵攻打秦那斯坦安西大都护府。” “要准备的很多,不仅仅是粮食。秦那斯坦安西大都护府的额定军队只有两万四千人,但他们能动员的士兵很可能超过十万;而且他们是守城方,我们是攻城方。至少要出动五万战兵,五万辅兵,还要征召五万民夫。这么多人,现在军中可没有能够运送足够粮食、军械的马车,必须从民间征召。” “如何安置费萨尔阿拔斯?是让他继续留在剌夷城,还是将他转移到木鹿城,或者带着他攻打秦那斯坦安西大都护府?这也需要认真思考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另外,齐亚德你刚才也说了,要联络葛逻禄人。我的想法是让他们不仅出兵,还要负责一部分军粮,以减轻呼罗珊的负担。这也要提前派人去联络。” “还有,对待拔汗那国,到底是直接出兵攻打,还是先派使者劝降,若是不降再派兵攻打?若直接出兵攻打,那么现在就要抽调一支军队出兵。到底出动谁的军队?” “” 并波悉林一连说了好几件必须提前准备的事,侯梅德有些尴尬,嘿嘿笑起来也不说话。 “总督,属下立刻派人将官与各位将领都叫来,商议这些事情。”萨利赫神色不变,说道。 “不必着急,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要叫他们,毕竟出兵也不急于一时。”并波悉林顿了顿说道:“明日天亮,我就会派出侍卫将此时木鹿城内即附近所有的官和将领都叫来,召开正式会议讨论出兵事宜。” “至于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先休息吧。好好休息,明天才更有精神商议事情,不是吗?” “您说的很对,属下这就告退,不耽误您休息了。”萨利赫说完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总督府。 “属下也告退了。”见萨利赫离开,侯梅德也赶忙行礼告退。 “你们也好好休息,不要贪晚。”并波悉林又表情温和的说道。 “多谢总督关心。”萨利赫已经走远了没听见,侯梅德答应一声,再次行礼,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他们都离开自己眼前,并波悉林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算是被架上贼船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无论想怎么走,都必须打败秦那斯坦国,至少夺取天山西北的土地。” “阿贝德。”他对门口的一名侍卫叫道。 “总督要让我做什么?”阿贝德走过来,行礼说道。 “你将商人们绘制的、秦那斯坦安西大都护府的地图找出来,挂在这里。”并波悉林吩咐道。 “是。”阿贝德答应道。 “关于天山东南地区的地图绘制,有没有新的进展?”他又问道。 “没有。”阿贝德回答:“秦那斯坦人的政府也并不信任我们的商人,只有极少数商队能获准不沿着从龟兹镇到碎叶镇这条商路走,前往其他城市。现在绘制比较完全的,仍然只有从碎叶镇经过热海南部、天山上的勃达岭、抵达龟兹镇的这条道路。” “这样,”并波悉林轻声嘀咕一句,吩咐道:“通知所有商人,不惜一切代价绘制地图,只要能够绘制成功新的道路,我必定会有很大的赏赐。” “是。”阿贝德又答应一声。 “另外,明日天不亮,你就派人通知城内所有的官和将领来总督府,有重要的事情和他们商量。但如果他们询问是什么事情,不要告诉他们。”并波悉林又吩咐道。 “属下明白。” “好了,我没什么要吩咐得了,你下去吧。也早点儿休息。” “是。” 第79章 迎接之日前两天 “依照行程,后日丰王殿下就要到龟兹镇了,你可将礼仪规矩背的烂熟,礼节能够不假思索的做出来了?”岑参问道。 “倒着背是不成的,但正着背,不管丰王殿下怎么考,说出三个字学生就能跟着背下去。” “至于向王爷行礼的礼节,更是熟到不能再熟了!为了练习,我特意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一根木头,每日出去回来都要对着那根木头行礼,久而久之瞧见木头就想行礼,前次出城打见到一根光秃秃的树我下意识就翻身下马,走到秃树前才回过神来。”刘錡说道。 “哈哈,”岑参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日已是八月十二日。自从一个半月之前封常清告诉刘錡丰王殿下要护送西平公主前来,而且吩咐他在丰王李珙面前认真表现后,刘錡拿出了当初自己高三复习的劲头,将礼仪规矩背的滚瓜烂熟,请了熟悉礼节的幕僚认真教导自己,保证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不错。 而且刘錡白日还要练兵,只能晚上与清晨练习礼节,弄得十分疲惫。岑参看出了刘錡非常劳累,今日下了值约刘錡吃酒。刘錡想着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休息一日也无妨,就答应了。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拜见丰王殿下的时候不要过于紧张。如果紧张了,动作定然会做不标准你当初首次见到高将军的时候就十分紧张,身体略有些颤抖。一定要注意克制。”岑参笑完了,又嘱咐道。 “不瞒先生,学生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可不好克服。虽然学生的身份与当初拜见高将军时已是千差万别,但面见千岁,学生多半仍会紧张。”刘錡说道。当初的高仙芝与他即将拜见的丰王李珙有一个巨大的相同点,就是可以任意处置他;面对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的人物,很少有人能够不紧张。更不必提紧张是可以传染的,即使那时刘錡起初不紧张,旁人紧张很容易让他也紧张起来。 “这也说的是。”岑参举起酒杯吃了一口,说道:“尽力克制吧。话又说回来,你年纪轻轻,本就因为能能武被封节度提拔,若是面对千岁还能谈笑自若,那也太妖孽了些。所以对你来说紧张也未必是坏事。” “那学生到底是该紧张还是不紧张?”正话反话都让岑参说了,刘錡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多了。其实我而已不知如何才是对的。”岑参道。 “岑先生,”刘錡有些没好气地说道:“那这岂不是白费口舌了。” “是我说错了,”岑参倒也不以意,毕竟他与刘錡不是正常的师生关系。“若想知道怎么做最好,得问封节度。为了让你被另眼相看,封节度必定在丰王殿下面前提起你,丰王也多半会召你上前说话。我当初虽中过进士,但从未与千岁说过话,没有经验可以指导你。” “封都护这几日十分忙碌,还是不要去劳烦他老人家了。”刘錡道。 “这也说的是。可安西其余面见过陛下或某一位千岁的将领你都不熟,也不好上门请教。”岑参道。 我能熟嘛!我总共在龟兹镇待了没两年,而且因为身上打着封都护的标签也不好向其他大将军靠拢,熟就有鬼了。刘錡在心里吐槽道。 “还是我后日自己把握吧。”刘錡说道。 “只能如此了。”岑参说了一句,与刘錡一起举起酒杯吃了一口。 放下酒杯,他们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身旁传来声音:“请问,能凑个桌吗?已经没有空桌子了。” 听到这话,刘錡侧头一看,就见到二人站在他们这一桌旁。其中一人年纪大些,看起来约三十来岁,正微笑地看着他们;另一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眉目俊朗,正略带有一丝好奇之色打量着这家饭馆。二人都穿着用中等绸缎做成的外衣;虽有刻意隐藏,但刘錡还是能够看出他们神情中含着俯视。 “无妨。”刘錡看向岑参,岑参说道:“坐下吧。” “多谢二位官人。”年长那人行了一礼,拉着年轻人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碟下酒菜,不时轻声交谈。 “你麾下的兵练得如何了?”岑参又看了他们几眼,不再注意,回过头来问刘錡道。 “还行,已经比较整齐了,不至于在丰王千岁面前丢脸。”刘錡道。作为一个被前世阅兵养刁了眼光的人,刘錡其实对将士们列阵的整齐度是很看不上眼的;但经过与其他各支军队比较,他发觉自己麾下将士的表现竟然还算好的,于是违心地说出了上述评语。 “那就好。”岑参道:“虽然封节度使让你在丰王殿下面前多多表现,但首先要保证没有过失,再论留下好印象。若是哪一环节表现的差了,其他环节表现的再好也无用。” “我记得了。”刘錡答应一声。 他们又说了几句有关后日拜见丰王殿下的注意事项,岑参举起酒杯正要吃酒,忽然发觉酒已经吃完了,又看酒壶也空了,笑道:“你瞧我,只顾着吃酒说话,酒都空了桌上的饭菜还没怎么动。赶快把饭菜吃掉才是。” “先生不说,我都感觉不到已经饿了。”刘錡也笑着说了一句,将杯中的酒吃完,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可这时,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三十来岁的人忽然说道:“敢问二位官人,可是在议论后日丰王殿下护送西平公主抵达安西后迎接之事?” “确实如此。但你问这作甚?”刘錡说道。 “不瞒二位,”那人道:“在下是万年人,常年往返于京城与安西贩运货物。听说丰王殿下要来安西,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是做甚生意的?”岑参问道。 “在下将丝绸从京城贩运到龟兹,再从龟兹将西方来的货物,如青金玉等贩运回京城。不过这不是在下自己的生意,在下只是个掌柜的,替东家打理。”那人回答道,又暗暗指了身旁的年轻人:“这是我家东家的少主人。” 岑参与刘錡对视一眼。他们两个都觉得这人不像是商人,至少不像是贩运他说的这些货物的商人。面前这人一看就是练过武的,而且武艺不低。商人不是不能练武,但他们就是觉得他不像。至于那个年轻人,倒是很想有钱商人家的少东家。 “在下年轻时候与旁人合伙贩运过马匹,大宛马,甚至大食马都向京城卖过。京城的有钱人真多,而且大多喜好骑马,一匹大宛马就算扣除购买的价钱和路上的开销,也能赚上百贯。只是贩马太辛苦,后来就不做了,投奔了现在的主家,打理丝绸、青金玉等生意。”那人又道。 这番话略微解了刘錡与岑参的怀疑。刘錡又与他聊了几句马匹好坏的心得,发觉这人比自己专业多了,顿时信了他的话。 “在下姓刘、名錡,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刘錡问道。 “在下姓李,至于贱名就不足挂齿了。”那人道。 “李掌柜,不知你明日可有时间?我想请阁下帮我瞧瞧我那匹马是好是坏。”刘錡道。 “真是不巧,明日我有事。后日如何?”李掌柜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 “后日要迎接丰王殿下与西平公主,没有时间。大后日如何?”刘錡又道。 “这,在下说不好。”李掌柜想了想,露出歉意的表情说道。 “这样,”刘錡说道:“我住在石苕巷东面从北数第三个院子,李掌柜若有时间,可在伴晚时分来找我。必定不会亏待李掌柜。” “好,即使没有时间,在下也一定抽空去瞧瞧。”李掌柜答应道。 “多谢李掌柜。”刘錡笑道。 他们二人议定此事,刘錡心情大好,夹起肉吞进嘴里;可这时适才一直没出言的年轻人忽然说道:“刘官人,你明日也要去迎接丰王殿下与西平公主?” “正是,怎么了?”这人说话的口气略有些让人不舒服,但他心情好,也就没与计较。 “刘官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折冲府果毅了?”年轻人用略有些疑惑的声音说道,而且上下打量了刘錡几眼。刘錡正低头吃饭没看到,可岑参注意到了,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 “嗯。”刘錡也没心思对一个陌生人分辨自己已经是折冲都尉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回答。 “可是,”那个年轻人的话没说完,但脸上充满好奇的神色,显然对刘錡这么年轻就能成为折冲府果毅很惊讶。 “这位郎君,”岑参忽然说道:“他不仅做过折冲府果毅,现下已经官居折冲都尉。而他之所以能够这个年纪就爬升高位,凭借的是三次军功和能能武。” 第80章 二十年来辨是谁 “并无家世辅助就能成为折冲都尉?”年轻人更加好奇。在他看来。有家世辅助的人在刘錡现下年纪成为折冲都尉已经够惊人了,没有家世辅助,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升为四品官。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岑参与刘錡,想听他们解释,但却见到刘錡正与岑参大眼瞪小眼。 为何告诉那二人我现下的官职?刘錡努力用目光传递这样的信息。 也不知岑参是否明白了刘錡的眼神,他只是向刘錡示意,要让人惊讶的折冲都尉回答年轻人的问题。刘錡认真看了他几眼,侧头对年轻人说起自己这四年来在安西的大致经历。 说着说着,刘錡自己忽然心生感慨。他竟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四年,这四年来他从一介士卒升为四品的折冲都尉,应当是改变了刘錡的命运,也顺带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我为何会带着前一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出于偶然才来到这一世,冥冥之中有一个使命要自己完成。 不,是你太自大了,没有使命要你完成By作者 “确实,从参军事升为从四品下的中折冲都尉,是依据三个战功升来,并无可挑剔之处。但仅仅四年,不,三年就从参军事升为折冲都尉,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年轻人说了一句,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与封节度使不是亲戚,也不是他友人之后?” “不是。”刘錡回答:“我老家河南虢州,封都护老家河东蒲州,相去甚远,绝无亲属关系;我耶耶当年在安西为兵时也从未在封都护帐下为兵。” “你还能作诗?”年轻人又问道。 “会作,只是诗作十分平常。”刘錡随即说了一首自己作的诗。是的,真的是刘錡自己经过三年多的学习后作的;理所当然的,水平不怎么样,与爱新觉罗弘历的诗作差不多。年轻人听完这首诗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要不吟一首后世出名的诗,装作自己写的?刘錡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能记住的诗放在几千年的学史都能算作一流,远远超过自己现在水平,万一用了某个不知道的典故,就露馅了。 “他虽然写作整首诗略差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句。”岑参说道:“他曾写过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两句被李太白写入自己的诗作将进酒。”说着,他又把将进酒全诗吟了出来。 “李太白又有新作,写的真是不错,我都忍不住要吃一杯酒了。”说着,年轻人举起酒杯吃了一口,又对刘錡说道:“你这两句诗确实写的不错。” “多谢夸赞。”刘錡道。 “不知你是?”年轻人这时注意到了岑参,问他道。 “在下名叫岑参,现下是封节度使幕中判官。”岑参回答。 “原来是岑嘉州。”年轻人看来听说过岑参。这不奇怪,即使在当代,岑参也算是比较出名的诗人,对学圈稍有了解的人都听说过他。 “莫非刘都尉你的诗就是岑嘉州教导的?”他又问道。 “在下确实教导过他诗,但那两句诗可不是在下教出来的。”岑参笑道:“诗乃是天授,非人所能教导。” “确实。”年轻人点点头。若诗也能教导,那京城中那些出身富贵又喜好作诗的人都该是大诗人了,但情形显然并非如此。 年轻人又与岑参说了几句话,转过头和刘錡聊起军事方面的事情来。听得出来他读过很多兵书,聊起两军交战头头是道,对刘錡立下的三次功劳,除头一次假扮援兵吓走葛逻禄人外,另外两次都不觉得如何。 第二次完全是因为葛逻禄人不读书用了春秋时期汉人就用过的计策,他当时在场也能识破;第三次在他看来就是带兵冲锋而已,只要勇猛便好。 对于年轻人的判断,刘錡心中讪笑不已。他第二次立功也就罢了,确实是葛逻禄人不读书;可第三次立功真要是那么简单,战后就不会有许多将领来找他吃酒了。不过刘錡表面上丝毫没有显露自己的想法,仍然笑着与年轻人说话。 “瞧我,聊得兴起就容易忘了时间,回过神来已是戌时正。”年轻人笑道:“时候已经不早,今日就聊到这里,过几日有空闲了,咱们再聊天。” “正好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若是遇到了再聊。”岑参也说道。 “再见。”四人结了账,走出这家饭馆,年轻人摆了摆手与年长那人向东走去;岑参与刘錡走向另一头。 “岑先生,你是何时看出他们身份不一般的?”等走远了,刘錡忽然问道。 “在那个年轻人说刘官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折冲府果毅了的时候。”岑参道:“他当时上下打量了你几眼,你没注意到,但我瞧见了。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商户人家子弟能有的,他必定出身官宦。” “所以先生就向他介绍起学生?” “过两日丰王殿下就要护送西平公主来到龟兹,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安西的官宦子弟,与丰王脱不了干系。我猜他是丰王殿下的伴读,被殿下派出用以了解安西实情。所以我向他介绍起你,以图你在面见之前被丰王知晓。”岑参道。 “多谢先生。”刘錡立刻行礼道。 “唉,你不必感谢我。”岑参道:“也是你本身十分出彩,不然即使我向他介绍你,他也不会在意,回去后也未必说与丰王。而且后来你自己不也发觉那个年轻人绝非一般人了?” “他后来表现的太明显了,简直是故意显露出来似的。”刘錡道。 “或许就是故意的。”岑参道:“他听闻你的经历后觉得十分惊奇,想详细了解;但谁也不会与一个陌生人细说自己的过往经历。他为了你能细说,所以故意显露身份。” “原来如此。”刘錡说了一句,忽然变得有些激动:“我与那个年轻人还算聊得来,他回去后在丰王面前应该不会说我的坏话。这样一来我与殿下未曾见面,就已经留下不错的印象!” “确实如此。”岑参笑道:“你只要后日不出差错,必能入丰王殿下的眼。” “我定要好好表现,不出差错!”刘錡挥舞了一下拳头,兴奋地大声说道。 第81章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两日过去很快,到了和亲使团抵达龟兹镇的日子。这一日所有六品及以上官员都早早来到城门口等着,就连封常清也不例外;负责值守的将士换上新外衣,腰背挺得笔直站在城头上与道路两旁;一旁还有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叽叽喳喳地四面张望。 “有必要这么早吗。”刘錡站在队列中,打着哈欠小声嘀咕道。根据昨夜传来的消息,和亲使团停在了龟兹镇东面十五里的驿站旁,今日天亮后才会启程。这个年头步军正常行进速度一天才三四十里,和亲使团中虽然有很多马,但速度恐怕还不如步军,中午能到龟兹镇就不错了,下午抵达也并不稀奇。 不过他可不敢大声说出来。刘錡虽然心里不满意,但也明白现在的规矩如何,封常清没大半夜带着一票人马去驿站迎接已经很不错了,还奢求啥啊,老实在这儿等着吧。 但干等着实在太无聊,刘錡干脆闭上眼睛养神,甚至有点要睡着的意思。好在经过两次战争历练刘錡站着也能半睡半醒,倒没被旁人发现。当然,也可能因为他身旁的人同样站着睡觉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嘈杂声慢慢少了,一阵巨大的礼乐声响起,半睡半醒的刘錡蓦然被惊醒,揉揉眼睛小声说道:“这是怎回事?怎么忽然奏乐起来?和亲使团到了?” “先导官已经到了,封节度使命人奏乐准备迎接。”站在他左侧的段秀实说道。 “多谢。”通过他的话刘錡弄明白现在到了哪一步,出言感谢。同时心里想着:他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嘛! “你不必谢我。我是为了迎接丰王殿下不出纰漏,连累众人,可不是因为你。” 刘錡脸色一僵,但也无话可说,只能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也不再同他说话,同时心里再次想着:我搞错了,他还是一根筋,丝毫不懂变通。这样一根筋的人还有大官赏识,也升到了四品折冲都尉,有没有天理啊! 刘錡心里想着,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和亲使团人数算不上太多,但马匹众多,即使尚有一二里的距离、马匹也并未全力奔驰,仍能感受到大地在震动。 感受到大地震动,众多闭眼假寐且适才并未被礼乐声唤醒的人纷纷睁开眼睛,整理外衣、站直身子等待和亲使团到来。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越发嘹亮的礼乐声,和亲使团出现在刘錡眼前。只见在数十将士的环绕下,一名着亲王服饰、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踱着马步缓缓而来;后面跟着数十手持仪仗之人,昂首阔步;又有上千精锐禁军围在数百辆马车周围,护卫使团。刘錡瞪大了眼睛想多看看,最好能看到公主;但他连亲王的长相都看不清,更不必说其他了。 “下官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封常清拜见丰王殿下。”封常清嘹亮的声音传来,甚至没被礼乐声压下去;虽然瞧不见,但刘錡也能想象得到封常清跪下行顿首礼的样子。 “下官绥德府折冲都尉绥德府折冲果毅拜见丰王殿下。”当然,刘錡也来不及细想,就与其他人一道也跪下行礼。 “诸位请起。”丰王李珙从马上下来,边回礼边说道。 “多谢殿下。”众人起身回道。 “封公,你已经这个年纪,何必再跪?就算是陛下当面,也会对封公优容的。”李珙又上前对着封常清说道。 “如此场合,下官岂能不顾礼节。” “哎,这怎能叫做不顾礼节?虽有规矩,但也有权变,封公年岁已大,就应当权变才对。” 封常清这次没有回话,只是笑着岔开话题:“殿下鞍马劳顿,可是先安歇下来?” “昨夜在驿站歇息的极好,不过西平似乎有些辗转反侧,休息的不大好,先将她安置了吧。至于我,先去衙门与封公商谈事情。”李珙想了想,说道。 “遵殿下命令。”封常清答应一声,吩咐人让开城门,数十将士护送着内有西平公主的车驾走过来。待车驾到了不远处,封常清又带领众位官员行礼,公主并未露面,有一宫女从车内走出代替答谢众官员。 待公主入城后,封常清与丰王李珙翻身上马,也入了城,将王爷公主从长安一路护送而来的将士与他们护送的嫁妆也自有地方安置。 “结束啦!”在看着封常清与李珙的背影消失后,与刘錡站在一块的众人中有人喊了一句。 “总算结束了。好在才午时正,回去后还能歇个中觉。”也有人这样说道。 但不论他们在说甚,都放松下来,三五成群的边说笑边向城内走去。 可是,刘錡例外。他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今天下午或明日丰王李珙一定会召见他,就算殿下对他没兴趣,看在封常清的面子上也会召见;更别说殿下多半提前听说过刘錡这个名字。 到家后先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对着那根木头多练几遍,一定不能出纰漏。刘錡边走边想着。 不一会儿,刘錡离开城门旁,为尽快返回家中,走进一条小巷。但他才走进去,忽然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人跟踪我。刘錡顿时警惕起来,装作要去路旁一家店铺买东西一般慢慢放缓步伐,然后突然转身,伸手抓住身后那人的脖子。“说,你跟踪我意欲何为?” “都尉、放手。”那人伸手抓住抓着他脖子的刘錡的手,想要掰开,同时艰难地说道:“都尉,我是、奉命、请、都尉、去、都护、衙门。” “请我去都护衙门?”刘錡愣了一下,被他掰开右手。那人立刻后退两步,用戒备和不满的眼神看向刘錡。 “不知阁下是谁?为何要我去都护衙门?”刘錡问道。 “我是丰王殿下的侍卫,奉殿下之命传你去都护衙门。”那人缓了一会儿,伸手从腰间拿出一块牌子在刘錡眼前晃了几下,同时说道。 丰王殿下现下就召见我?他不是还有事与封都护商议?怎么现在就召见?刘錡有些慌乱的想着。 虽然那块牌子只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但刘錡已经看清楚了,腰牌确实与书籍中描述的亲王侍卫腰牌差不多;何况眼前之人还知道他的身份,骗子不敢骗官员的,起码不敢这么骗,所以他立刻相信了这人的言辞。但丰王此时就召见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不由得慌张起来。 “殿下召你去都护府,还不快去!”等了一会儿,见刘錡没有回应,似乎站在原地思索,侍卫又道。 “是,是,”刘錡忙答应一句,忽然又想起来甚底,赶忙请罪道:“适才是在下失礼了,还请你多包涵。” “罢了,算我没说清楚。”侍卫也拿刘錡没办法,只能这样答应一句。但指望他对刘錡好言好语好态度那是不可能了,他说完那八个字他立刻转身向都护衙门走去,丝毫不管刘錡是否跟了上来。 刘錡赶忙跟上去,而且不停同侍卫说好话,好一会儿才让侍卫的脸色好看起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都护衙门。这侍卫似乎对都护衙门很熟悉,带着刘錡直奔正房,将他带到一间屋子前,同他说道:“丰王殿下正在屋内。” “多谢马侍卫。”刘錡又行礼致谢,之后走进屋子。 “下官折冲都尉刘錡,拜见丰王殿下。”进屋后刘錡根本没敢四处看,见到亲王衣服就对着那个方向跪下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他听到一人笑着说道。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儿熟悉?刘錡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动作丝毫不停,答应一声:“多谢殿下。”就站起来低头站在门口。 “殿下,刘錡可是一表人才?”忽然又响起了封常清带着笑意的声音。 “确实一表人才。”李珙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欣赏的意味。 “适才下官与殿下说了他三次立下战功升为折冲都尉。其实他不仅会用兵打仗,而且还懂诗。殿下你也知晓,安西是边地,识字的人都很少,更别提懂诗的人了。京城还有善于舞弄墨、武双全的将领,但安西过去一个没有,在刘錡展露头角后才有了他一人。”封常清又在殿下面前夸赞起刘錡来。 “哈哈,”这时李珙的声音再次响起。“封公不必替刘錡夸耀了。我两日以前已经知晓他为人不凡,能能武。” “殿下已经知晓了?殿下可是提前派人在城内打探过了?”封常清的声音倒并不惊讶。大人物去往某地前先派人打探是平常事,不值得惊讶。 他不仅派人打探过,而且打探之人还与我说过话呢。刘錡心想。 但李珙的下一句话,却让刘錡惊讶到了极点,几乎当场就要叫出声来。因为他说道:“我不仅提前派人在城中打探,而且还亲自与刘錡说过话呢。” 第82章 塞上燕脂凝夜紫 他在说啥!他之前与我说过话!刘錡脑海中瞬间好似有一股洪水奔涌进来,将原本就水多的脑浆变得更加稀薄,弄得他脑子里混乱不堪,无法再进行思考。 “殿下见过刘錡?但是刘錡这两日根本没有出过龟兹城,这么说,这么说,殿下前两日不在和亲使团中,而是脱身来到龟兹城?”纵使是封常清,听到李珙的话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封公说的大致不差。五日前我脱离和亲使团,带领侍卫来到龟兹城,两日前夜晚出城,回到和亲使团中。”李珙又解释两句。 “殿下!”封常清的声音忽然变的高亢,听声音似乎还站了起来。“殿下怎能作此危险之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岂能行此危险之事!若出了意外,又当如何!就算殿下自轻,又将当今圣上与贵妃置于何地!” “是我孟浪了,请封公不要怪罪。”李珙忙说道。这事他实在不占理,被人知道了有资格批评他的都会出言批评,他也不敢顶撞,只能认错。 “殿下”封常清又说起来,李珙只能连连称是。 “,殿下以后切不可如此做。”封常清以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说教。 “封公教导的是,我必定不会再这样做。”李珙答应一句,转移话题道:“封公,适才不是在议论刘錡?你也不必再在我面前夸赞他了,我亲眼见过他,也与他交谈许久,知晓刘錡确实能能武。” “既然确为人才,我回京的时候,他若是愿意回京,我就请圣人将他调回去。” “殿下能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封常清舒缓了一下心情,听李珙这样说,出言道。 “刘錡,还不谢恩?”他又对刘錡说道。 “啊,是,下官谢殿下恩典。”刘錡这时才悠悠回过神来,听到封常清的话也不知他们刚才商量好了啥事,下意识行礼谢恩。 但他行完礼忍不住抬头看向李珙,想要确认一下是否为两日前他见过的那张脸。但瞧了两眼后,他忽然又愣住了。 “怎么,不认得我了?”李珙笑道:“可与你前日见到的是同一人?” “你可是没听清殿下给了你甚底恩典?”封常清刚才一直用余光注意刘錡,当时见他眼神涣散,或许没听到李珙说了甚只听到了自己让他谢恩的话,又道:“回京时殿下愿请圣上将你调回中原为将。” “多谢殿下!”刘錡立刻又行礼道。但李珙回礼后,刘錡犹豫了一下,却说道:“殿下,封,节度,下官适才确实没听到殿下的恩典,但下官还有一个疑问请殿下解答?” “你说。” “殿下的相貌确实与两日前下官与殿下说话时相似,但当时殿下看起来仅仅只有二十出头,现下却瞧着足有二十五六岁。下官冒昧,不知殿下如何能够仅仅两日就长了五六岁的样子?” 刘錡与岑参之所以不认为与他们交谈的那个人是李珙,认为应当是他的伴读,就是因为李珙已经二十六岁了,再怎么脸嫩也不像二十出头的人。 “原来你是问这个。”李珙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只是借西平的侍女给我略微化了妆而已。也没怎么化,只是让她们用不知甚底东西抹了抹脸,就显得年轻很多,除非十分熟悉之人,不然认不出我。”说着,他又叹了一句:“我也是才知晓,原来这化妆也有许多门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原来是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刘錡不由得在心里吐槽道:幸亏这个时候还没法整容,不然为了出门安全是不是还要整个容? “不说这个了。”李珙不想对此多说,岔开话题又笑道:“前日临分别前说了改日碰见再聊,今日不就再次遇到了?” “今日下官要拜见殿下,殿下自然能再次遇到下官。”刘錡刚才大着胆子问出了化妆,也察觉李珙似乎不太想说,顿时担心自己得罪了他,也不敢再接他的玩笑话。 “哎。”李珙叹了口气。刘錡和他以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不知道他的身份时能自如的交谈,刚刚知道时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反而胆子更大;但等完全清醒后却变得十分胆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无趣。你退下吧。”李珙吩咐道。 刘錡用缓慢的动作行礼,同时看向封常清。封常清也不明白李珙的态度为何忽然这么大变化,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刘錡得罪了他,也不知该说甚,只得示意刘錡离开。 “下官告退。”刘錡行了一礼,慢慢向后退,退到门外后再转过身,离开都护府。 “我今日应当是得了丰王的看重吧,但他最后那幅表情又是怎回事?哎,皇族人的心思完全不懂。” “他说要在返回中原时将我调回去?不,这可不好,安史之乱马上就要爆发了,回到中原就算仍旧领兵,领着一帮完全不了解的士卒怎么打仗?多半会被坑死。得找个机会告诉丰王,我不愿意回中原为将,只想留在安西。说辞可得好好想想,不能触怒了他。” “哎,安史之乱时今年底爆发吧,丰王啥时候回京城?或许他还没回去呢大乱爆发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我也不必去中原为将,带着兵马去中原平叛就是了。”刘錡一边想着,一边走回了自己家门。 “父亲,真的要向大食人投降吗?”此时在拔汗那国的都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一长者说道。这二人都身着锦衣华服,应当是富贵人家,享乐不尽。但此刻他们二人都脸色极其难看。 “薛裕,不向大食人投降,又能如何?”长者说道:“大食人上万兵马包围着城池,咱们不投降就是全族尽没的后果。我知道你心系大唐,但无论如何,不能为了大唐被灭族!” “可是,若大食人最后战败了,大唐要追究咱们的责任,又如何?”薛裕又问道。 “大唐官员不是那么不讲理,会明白咱们的苦衷的。就算不明白,我亲自去长安城向圣上请罪,绝不至于连累国家。”老者又道。 “好了,”老者见薛裕低头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站起来说道:“你留在家中不要出面,我自己去向大食人投降。” 顿了顿,又道:“你若要通知大唐大食人的举动,赶快派人,迟了就出不了城了。” 第83章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之后数日,李珙仍然留在龟兹镇,并未立刻动身护送西平公主前往大食国都。公开的理由是西平公主殿下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但真实原因大家都清楚:不就是丰王殿下想在安西多待几日么。 众人猜测的确实不错。李珙之前虽然隐藏身份在龟兹镇转了两日,但作为安西大都护府衙门所在,好歹也是有二三十万百姓居住的城池,城外还有景色迤逦之地,虽比不得中原大城,但也绝非两日能够转遍了的。李珙又足足待了六日,才将城内外的景色、风土人情大致看完。 当然,李珙这六日不光游玩,也做了些事情。他身为名义上的安西最高长官,封常清以汇报工作为名与他说了不少安西大都护府存在的困难;李珙当然知道他是啥意思,但并未打马虎眼,而是干脆利落地答应向圣上反应安西的困难,甚至第二日就拟了折子送往京城。 这个消息传出后,安西武官员顿时看他顺眼了许多,不私下里嘀咕有关丰王的趣闻轶事了,满嘴都是称赞;世家大族也变得更热衷于招待他。 好容易李珙游玩遍了龟兹内外,该他做的事情也也都做了,愿意启程赶去大食国都木鹿的时候,西平公主又闹出了幺蛾子:她也要游玩。 西平公主心里很清楚,自己最风光的日子就是从被册封为公主,到嫁给大食国君之前。被册封为公主前她父亲爵位才是郡王、官职才是太常员外卿,她不过是个县主,又生活在京城这种权贵多如狗的地方,只能算是中等人家,毫不起眼;等嫁给大食国君后,大食远离中原,又是大唐都不愿轻易招惹的大国,就算她与国君感情好恐怕也不会像此时自由自在。只有两者之间的这段时日,才是她最美好的日子。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浪费了这段时间。李珙以她身体不适为借口滞留在龟兹,她就在一日晚上李珙回府邸安歇时去见他,说自己也要在龟兹游玩几日。 “这,不好吧。碧筱,咱们已经在龟兹待了五日,再留恐怕耽误了时候。你若想游玩,木鹿与龟兹同为西域城池,风景也差不远。”李珙劝道。 “你少拿这套糊弄我!”因为即将外嫁,本名李碧筱的西平公主也不怕他,笑骂道:“丰哥,你游玩过了龟兹城内外景致,却不让妹妹游玩,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明日想去哪儿玩,我提前告诉封常清,让他派兵护卫。”李珙见劝不动,只能答应。 “你这人性子变得与名字越来越不相符了。碧筱,乃是绿竹之意,竹是岁寒三友,又是花中四君子,应当宁静致远,岂有你这样的。”李珙又嘀咕道。 若你父亲不逼我和亲,我也不至成这样。李碧筱心想着,但并未说出来,只是又道:“还要请城内年岁与我相当的官员家眷,妻子或女儿陪我一同游玩。” “好。我立刻派人去与封常青说。” “那个你前几日提过的武将,名叫刘錡的,我没说错名字吧?让她的家眷也来陪我。”她忽然又想起这个在抵达龟兹镇前就听李珙提过的名字,吩咐他的家眷也来陪她。 “这,刘錡现下只有一妾,未有正妻。” “妾又如何?既然他没有正妻,又仅有一妾,那这一妾不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就让她来陪我。” 顿了顿,李碧筱又道:“这人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为何仍未娶妻?” “谁知道呢。”李珙也没认真打听,随意猜测道:“或许是心高气傲,想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妻,但现下安西却没有,所以宁愿不成婚吧。” “罢了,不论为何,明日叫他那一妾也来陪我。至于明日逛哪里,我要去赫色尔克孜尔石窟瞧瞧。据说那里有汉末时僧人绘制的壁画,值得瞧一瞧。”李碧筱说道。 “你不是信奉道教吗,怎么这么喜欢看佛教石窟。在敦煌的时候就特意去瞧,到了龟兹还特意去瞧。”李珙又轻声嘀咕道。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屋子轻声吩咐一位侍卫让他去通知封常清,侍卫答应一声慢步走出府邸。 “你还有何要求?一并说了吧。”李珙回来又对李碧筱说道。 “暂且没了,若还有,我会与丰哥你说的。”李碧筱笑着说道。 说过此事,李碧筱却并未立刻离开,又与李珙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二人虽然互相称为兄妹,但在李碧筱被封为公主前其实并未见过,也根本谈不上亲情;不过随着从长安到安西这一路的相处,二人倒是处出了些感情。 虽然李珙吐槽李碧筱的性子,但其实他们两个还有些性情相投的意味。想想也能明白,能抛开大队人马带着几个侍卫就来龟兹的,定然和李碧筱一样,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既然性情相投,又有大把时间在一块说话,自然感情越来越好。 二人先聊起从长安到龟兹这一路上的景色,又说起远在京城的家人,最后不知怎地,议论起大食来。虽然刻意回避有关和亲的话题,但岂能完全回避得了?何况虽明知无法改变,李碧筱仍然对大食十分好奇,想知晓大食国内的情形,不由得问道:“大食国内到底如何?这一国的婚礼是怎样的?夫妻双方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大食是一强国,领土从东至西也有数千里,兵马强盛。至于这一国的婚礼如何,我倒是没有问过,但就算问了,安西这些将领也未必知晓;至于夫妻关系,嗯,与大唐差不多吧。”李珙说道,将听说大食人可以立四个正妻,还有许多小妾这句话咽了回去。让她多高兴几日吧。他想着。 “这样。”李碧筱听了李珙的半截话,倒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 “碧筱,”李珙忽然又说道:“若是与大食国君成婚后,他对你不好,你就派人与安西大都护府说大食轻视于你,安西大都护府会与大食国交涉,让你的日子好过些。” “好端端的,怎忽然说这话?”李碧筱有些惊讶。 “没什么。只是你要记得此事,不要有委屈了只向肚子里咽。”李珙道。他平时对和亲也并不十分反对,但此时突然涌现出极强的放弃和亲、带着李碧筱返回长安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敢这样做,何况也做不到护卫将士会一面拖延一面派人飞报圣上但嘱咐李碧筱两句话还是能办得到的。 “多谢丰哥。”李碧筱沉默一会儿,说道。 “不必谢。咱们是兄妹,虽然只是堂兄妹,但也是兄妹,我应当照顾你。”李珙道。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多谢丰哥。”李碧筱弯腰行了一礼,之后不等李珙说话,站起来说道:“丰哥,天色也不早,我该回去了。”说着离开这间屋子。李珙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吩咐下人服侍他睡觉。 当天深夜,龟兹城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都接到通知:明日家中妻女要陪着西平公主殿下游览赫色尔石窟。众人纷纷骂道:“真是有病!陪游也就罢了,竟然这个时候来人通知。”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嘱咐自己妻女明日陪着公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说错话。 第二日清早,李碧筱坐着马车离开府邸,汇合各家女眷,去往赫色尔石窟。赫色尔石窟最初开凿于东汉末年,最早由古龟兹国画师绘制,之后历任政权均在此处雕刻佛教石像、绘制佛教故事;偶尔也有并非展现佛教的绘画。但不论是否展现佛教,都十分精美,栩栩如生,令人流连忘返。 至少李碧筱就看入迷了。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在僧人的指引下一座石窟一座石窟看下去,不时停下,即是观看画像或石像,也是听僧人讲解画像所表现的故事,一直走到腿都酸了才停下,坐到僧人搬来的椅子上,笑道:“我在敦煌时也看了那里的石窟,这座石窟恐怕仅次于敦煌石窟,在当今大唐所控之土地内可排第二。” “女施主,赫色尔此处的石窟曾遭遇战乱,一些石窟曾遭损毁;又有无耻之人趁乱偷盗石像,所以这座石窟石像不全,有些地方看起来颇有些丑陋。”说起这段,这僧人颇有些悲痛,顿了顿才又道:“而且,我佛信徒戒贪嗔痴,不论此地画像石像如何,是多是少是精是劣,都不会与其他石窟比较。” “是我说错了,长老说的是。”李碧筱忙说道。但那僧人的目光才错开,她却又撇撇嘴。嘴上说不与其他石窟比较,还不是因为自己说这座石窟只能排第二?她若说能排第一,恐怕面前僧人就会换一套说辞。 “你们可喜欢这石窟里的画像石像?”她转头与今日陪着她的官宦家眷说道。 “殿下见多识广都说好,那这里自然就是好的。”一人附和道。 但这番话却并未引起李碧筱的喜意,反而使她不高兴。见多识广是要花钱的,女人见多识广不仅要花钱,家中还要有权有势。李碧筱在被封为公主前可算不上有权势,临近和亲又心思敏感,觉得这人在暗暗讥讽她,岂会高兴。 见那人一番话不仅没能引得公主开心,反而隐隐有些不高兴,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生怕触怒了殿下。可一人两人噤声也就罢了,大家都这样做李碧筱更加恼怒,想要发火。 可就在此时,忽然听另一人说道:“奴没来过这处石窟,平素也不信佛从未去过寺庙,看不出这石窟里的画像石像好坏。不过奴的夫君曾与同僚吃酒,同僚平素崇信佛教,那一日也不知为何聊起,说这处石窟的佛像雕刻得好,那应当就是十分好吧。” 这叫甚底回答?根本与公主的问题对不上嘛!众人均想着。但令她们惊讶的是,公主殿下竟然露出喜色,说道:“我也这般认为,你坐过来,咱们好生说话。” 第84章 胡沙费马蹄 “我也这般认为,你坐过来,咱们好生说话。”李碧筱对出言那人笑着说道。 “多谢公主。”那女子起身福了一礼,来到公主身旁。众人纷纷看向这个幸运儿,想知晓她是谁;但看清后却都十分惊讶:怎会是她? “你是谁家的家眷?”李碧筱又问道。 “奴夫君是折冲都尉刘錡。”她回答道。 “你是丽娘。”听到刘錡的名字,李碧筱顿时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了:安西唯一一个从未有过正妻的六品以上官员刘錡的唯一一个妾丽娘。她昨晚与李珙说话还曾提到他们。 李碧筱又与她说了几句话,见她谈吐虽并不十分雅,但却让她生出亲近之感,不由得想着:由其妾观其人,刘錡妾之谈吐令人如沐春风,他本人也应当是一谦谦君子,且在妻妾奴仆面前也不颐指气使,对家人很好;而且他又会领兵打仗,称得上武双全。这样想着,虽未谋面,她却对刘錡心生好感。 不过若刘錡或丽娘能知晓李碧筱此时所思所想,必定会忍俊不禁。丽娘这么有素质可不是刘錡熏陶出来的,是她原主人家训练的,刘錡无论如何够不上谦谦君子的标准。 对家人很好倒是真的,刘錡从思想上与这个年代的人一个重大差别就是仍残存人人平等的想法,即使这一世已经活了四年,也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对妻妾奴仆理所当然的糟践辱骂。也因此丽娘虽然最初是被作为礼物送过来、与刘錡毫无感情,但渐渐也生出几分真心。 武双全更称不上。每次有人夸赞刘錡武双全,他不仅嘴上推脱,心里也不以为然。除非天纵之才,不然一般人所谓的武双全就是不成武不就,半瓶水晃荡而已。刘錡采有前世十几年读书的积累和大学家岑参的教导,武功有这一世被寄魂之人十几年习武、骑射的积累,两相合一表现的像是武双全。但再过几年没有了积累优势,就不会有人这么认为他了。 但这些李碧筱通通不知晓,因对刘錡与丽娘都有了好感,她拉着她又说了几句话,惹得旁人嫉妒起来。丽娘不过是个妾,身份低微,公主怎么偏愿意与她说话,不嫌有失身份? 还有人恶毒地想着:听闻她被封为公主前家境不好,毕竟她父亲是叛贼之子,后来被赦免也只是加封郡王。恐怕她日常接触的都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妾,见不到正妻,所以与刘錡妾说话反而自在。 李碧筱虽然听不到她们都在想啥,不过察言观色也能猜出一二。她在心中讪笑:我何必顾及你们几个内宅妇人作何想?我就算将你们当众斥责一顿,甚至拿下打板子,你们又能如何?这样想着,李碧筱心中真的涌现起将她们拿下打板子的心思,目光也逡巡起众人来,惹得她们起了鸡皮疙瘩。 但最后李碧筱还是放弃了这个充满诱惑力的想法。我倒是没甚担心,可是李珙回去后必定被圣上斥责。总算同行一路,不要给他找麻烦了。 李碧筱又休息一会儿,起身继续在僧人的指引下观赏石窟。又看了半日,就到了酉时初。夏季虽然天长,但赫色尔石窟位于城外,再不回去恐怕难以在天黑前返回府邸,她遂加快步伐草草看了剩下几个石像最多的石窟,之后对僧人道:“多谢长老指引。这是我对长老的一点谢意,还请笑纳。”一边说着,侍女双手端着一个盒子走到僧人身前。 僧人用手指将盒盖稍稍打开一点,见里面满是黄金,笑容顿时更加真诚。“既然女施主乐善好施,贫僧就却之不恭了。” “长老不必客气。”李碧筱心中鄙视,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又与僧人交谈几句,离开赫色尔石窟,返回城内。 “丽娘,我吩咐那僧人绘制几副佛像,他们送来了也给你一幅。”李碧筱又对丽娘说道。 “这礼物太贵重了,怎好接受;何况奴也不信佛。”丽娘立刻推脱。 “这算不得贵重,何况我也不信佛,但带在身旁总是一个念想。”她见丽娘又要说话,赶在之前说道:“你不要再推脱。我定要塞给你,你推脱也无用。” “奴多谢殿下。”见李碧筱态度坚决,丽娘只得接受。 “这就对了。”李碧筱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一幅佛像而已,有甚要紧。” 并不是一见如故呢。丽娘面上附和着笑,但心里却全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今日之所以对李碧筱心思猜测的那么准,全凭事先下的功夫,对这位公主经历的详细收集,因此才有了今日每次说话都能讨她欢心。 但我这点儿预备都能讨她欢心,可见旁人就连这点儿预备都没有,因她只是一个要和亲才被封为公主的宗室,人人虽然表面上奉承不已但心里并不在意。丽娘这样想着,心下忽然有些可怜这位公主,说话也不由得略带怜惜之意。 李碧筱没察觉丽娘的这份心思,只是与她说话更加投缘,高兴之下又要赏赐东西;但她又一想丽娘身份较低,自己对她赏赐太多也不好,心道:待回去了与李珙说,让他升刘錡的官,或将此人调回中原。 她正想着,忽然从身旁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而且频率极快。李碧筱侧头看去,就见到一骑从不远处飞驰而过,直奔城门。 “这是怎么了?有何要紧事吗?”李碧筱嘟囔一句。 丽娘却眉头皱了皱。这一骑飞奔而来的方向是西方,西方难道发生了甚底大事? 众人将李碧筱送到府邸,待她入府后才各自散去。丽娘坐上马车回到家,不见刘錡,派人去军营问他何时回来,又吩咐下人烧水。 过一会儿门子返回,说道:“主人说今天有事,会晚些回来。” “不会与伴晚瞧见的那一骑有关吧?”丽娘猜测一句,也没有多说,只是前往厨房先将菜切出来,待刘錡回来后才做。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亥时初刘錡才回来。丽娘迎上去为他脱去外衣,又问道:“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晚?” “我也不愿意。谁知道大食人抽甚底风!”刘錡叫道。 “怎回事?大食人又在做甚?”丽娘惊讶地问道。 与此同时,在李珙与李碧筱安置的府邸里,李碧筱也出言问李珙:“大食人做了甚?” “拔汗那太子薛裕派人送信,称大食人出动兵马上万包围渴塞城,逼降他们。他父亲阿悉烂达干决意向大食人投降。他赶在投降前派人出城禀报。” “不仅如此,碎叶镇快马急报,大食出兵攻打新城。”李珙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食人攻打新城是八月十五日的事,今日已是八月二十日,也不知新城是否还在大唐手中。” “大食人为何会忽然出兵?”李碧筱十分不解。 “我也不知。”李珙回答:“我这样晚回来就是与众将领议论大食人为何出兵。” 若大食人大举进攻就好了。李碧筱想着。大食人大举进攻,大唐自然不会舔着脸继续和亲,她就能避免远嫁大食的命运。至于大唐被大食打败不得不和亲?李碧筱才不会相信这种情况发生,所有大唐子民,包括生活在大唐治下的番族也都不会相信。 “也不知新城现下如何了。”李珙自言自语一句,但随即用凶狠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不论大食人是少许兵马试探或是大举进攻,都要集结兵马痛击他们。大唐绝不能被番邦欺辱!” 第85章 边城儿 八月十五日凌晨,寅正二刻。 虽然还有大约一刻钟阳光就要照亮这片土地,但至少现在天空还一片黑暗,只有燃烧着火盆的城头与军营明亮些。 因天尚未亮,将士们大多仍在睡觉,并未起床。但这时忽然有一间房屋的门动了一下,一个黑影从屋子里窜出来,向西面的厕所走去。等他从厕所走回来的时候,夜晚值守的士卒瞅了一眼,笑道:“张叔,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起来了?” “被尿憋醒了,就起来尿泡尿。”被叫做张叔的人笑着回答一句。 “我说呢,张叔平日里早上都尽量晚起,怎么今日这么早起,原来是被尿憋醒了。昨晚上水喝多了吧。”那士卒又道。 “确实喝多了。”张叔走到他身旁,笑着说道:“昨晚上与老王他们几个玩骰子,因孟别将不许赌钱也不许吃酒,我们就定下规矩,谁输了就喝一大杯水。我输的最多,喝的水就最多。” “哈哈,”那人笑道:“张叔,你最近的运气可倒霉透顶了,这几天玩骰子几乎天天都输得次数最多。” “我这是运气好。”张叔笑道:“这几天都不赌钱,输了也不输钱,等回了嗢鹿州再玩赢得可就是钱了。这几日把今年该输的次数都输出去,难道不是运气好?” “张叔总有歪理。”那人道。张叔哈哈大笑起来。 被叫做张叔的自然是张浒,同他说话那人是今年才入伍的丹夫。六月中旬他们这支自嗢鹿州而来的军队抵达新城,要在和亲使团经过时进行护卫,又兼带路去往石国。 但封常清出于谨慎将他们调来新城的时间太早了,将士们已经在这里闲了两个月,和亲使团却还在龟兹,至少再过一个月才能抵达新城,他们又不用轮番看守城墙,十分无聊;偏偏带兵的孟别将又比较死板,没事不许他们也不归宿,更不许在军营内吃酒、赌钱。因孟别将平日里打仗勇猛在士卒中还有那么点儿威信,众人不敢反对他的命令,只能想方设法找乐子。 “张叔,小声些,大家还在睡觉呢。话说张叔你怎么不回去接着睡?”丹夫又道。 “离天亮只有不到一刻钟,再躺下也睡不着,就和你闲聊一会儿。”张浒又道:“你也不用担心惊醒他们。都是老兵了,还能被这几声惊醒?打仗时候敌人会专门派人惊扰咱们,睡觉再轻的人在军中待两年,要不疯了,要不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你不用担心惊醒他们。” “还是小声些好。”丹夫倒不是担心惊醒他们,他只是因自己才入伍又年纪小,怕给老兵油子欺负自己的借口。 “有我在,不用怕。”张浒拍拍胸脯说道。他就是最大的老兵油子,有他在前面顶着,丹夫不必怕其他人。 “说的也是。”丹夫也笑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张浒问道:“丹夫,你今年十九了,也该娶媳妇了。可看上某一家的姑娘?” 听张浒提起这个,丹夫的脸立刻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有,没有。” “啥没有,”张浒笑道:“一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说吧,是哪家姑娘?我认不认得?” 丹夫不愿说,但架不着张浒反复追问,丹夫声音极轻的说道:“是唐妩。” “谁?唐妩?” “是。” “好眼光啊!”张浒笑道。虽然唐家没看上他大儿子天佑,但他也不至于对唐家有啥意见,也乐见别的邻居娶了唐妩,而不是被其他街道的小伙子抢走,所以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既然喜欢唐妩,你就要先下手,别让其他人抢了先。” “这个,”丹夫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或者说,他不好意思与张浒就这件事多说。 但张浒可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继续说道:“这次咱们回去后,你就得让唐妩知晓你喜欢她。若她也喜欢你那再好不过,你直接把她拐回家生米煮成熟饭,唐毅两口子就只能把女儿嫁给你。” “即使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只要不讨厌你,你慢慢讨好她,总有一天能把她娶回家。咱们返回嗢鹿州路过碎叶镇的时候,你应该问问卓桠唐妩喜欢啥不喜欢啥,送她喜欢的东西,这样更容易接近。”张浒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丹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张叔,我记得婶子是你从石国带回来的吧,你也没追过姑娘,咋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很想对着张浒说出这番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张叔,天佑在衙门干的挺好吧。”趁着张浒停顿的功夫,丹夫赶忙转移话题。 “还行。”说起天佑,张浒脸上露出笑容。“他一开始不怎么会办差,但幸好有刘錡的面子在,旁人不为难他,也愿意指点他,经过学习,一些简单的差事他现在能自己办了。” “天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十六,虽然比你小三岁,但也该娶媳妇了,至少先定下。他要娶媳妇,和我们还住在一个院长里倒是也成,但最好还是再给他弄一个新院子。回去后我得问问巷子里谁家愿意卖房卖地,就买过来。” 丹夫原以为张浒还会长篇大论的说个不停,可没想到他只说了这两段话就停下了,侧头看向一旁。丹夫也看过去,这才明白张浒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有将士起来去上厕所,丹夫也到了换班休息的时候,怎好多说。 “记得回去后告诉唐妩你喜欢她。我也得记得回去后给天佑买房买院子。”张浒最后说道。 丹夫犹豫一下,就要点头答应。但就在此时,西边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大约是因为发出声响的地方离着这座军营有些距离,声音模糊不清,但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下应当有的。 “该死,有人偷袭城池!”张浒却立刻分辨出这声音代表的含义,叫道:“哪个番族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攻打大唐的城池!是葛逻禄人,还是突骑施人?” “张叔,咱们现在应当作甚?”听到张浒的话,丹夫顿时有些慌张。 “不要惊慌,待在军营中不要乱动。”张浒道:“既然偷袭被发现了,那就成不了,不用担心更不要着急去城头;咱们乱动反而会让城里乱起来。要是需要咱们打仗,上边的将领会来调咱们上城头的。” 见张浒毫不慌乱,丹夫也慢慢冷静下来,说道:“也不知是哪个番族攻打新城。” “不是葛逻禄就是突骑施,附近只有这两个番族敢攻打新城。”张浒道。 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两个番族中的一个呢。丹夫却想着。 第86章 生当作人杰 “没能夺下这座城?秦那斯坦人防守竟然这么严密,难道是提前知道了咱们出兵攻打他们?”赛义德本侯梅德看着试图偷袭新城败退回来的士兵,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唐历六月底,阿布并波悉林决定同唐国开战,夺取安西大都护府所辖的领土、子民后,呼罗珊总督府的战争机器立刻运转起来。 工匠们加班加点制造需求量巨大的箭矢,修复在之前的平叛战中受到损坏的武器与铠甲;战兵结束休假,针对唐军的作战特点和城池形态进行特别训练;亦兵亦农的辅兵被命令在完成粮食收割后进行集合;官已经拟定好征召民夫的名册,只待粮食成熟。 七月中旬,在超过两万辅兵完成集合后,由侯梅德带领战兵一万五千、辅兵一万五千攻打碎叶镇;齐亚德本萨利赫带战兵五千、辅兵五千进兵费尔干纳盆地,逼降拔汗那。 八月十三日,萨利赫兵临渴塞城,要求该国归顺,成为大食属国。阿悉烂达干暗示太子薛裕派人告知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又出城向萨利赫表示愿意归顺。 拔汗那投降后,萨利赫留下一千战兵、一千辅兵驻守渴塞城,带领剩下八千士兵与数千拔汗那民伕,翻越北边的吉萨尔阿赖山与侯梅德汇合,一同进兵新城。 为保证进攻的突然性,侯梅德下令将沿途遇到的所有商队全部控制住,又以最快速度赶往新城,紧赶慢赶,于唐历八月十四日夜晚抵达新城以西二十里外。 萨利赫就要下令安营扎寨,明日早晨出动全军将新城团团围住,派出使者招降城内唐军;唐军拒绝立刻攻城。 但侯梅德有不同意见。他认为,此时唐人还不知道大食要与大唐开战,防备应当会比较松懈,可以尝试夜袭城池,如果成功就能以轻微代价夺取这座城;即使失败损失也不大。 萨利赫不赞同侯梅德的意见,但按照并波悉林之前的安排,侯梅德是食唐战争第一战新城之战的总指挥官,所以最后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了这次夜袭。不过萨利赫留了后手,一旦发现偷袭新城失败立刻派兵包围这座城。 “不像。”萨利赫道:“如果秦那斯坦人真的提前得知咱们会出兵,防守会更加严密,甚至将计就计反过来围歼咱们派出偷袭的士兵,那样的话,就连这些人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他没有丝毫追究偷袭失败责任的想法。某一战打输了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难道谁还能一辈子不出错?除非是主派到人类世界的地上行者。很显然,柯兰经钦定的主派到人类世界的最后一位地上行者是muhammad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利本哈希姆,侯梅德作为他的后辈人不会是,犯错很正常,不应当追究。为避免麻烦,某个众人皆知的大食人常用名以字母代替 “这样说,他们和平状态下就长期维持这么严密的防守?我算是知道秦那斯坦人为什么占领一个地方后就很难被赶走了。他们不仅拥有比中亚各民族更加先进的守城方法与器械,还能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这一点甚至超过了咱们。”侯梅德感叹。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应该被追究责任。 “如果不是你的安排,恐怕这一战已经失败了。”他又说道:“秦那斯坦人发现咱们的兵力远超他们后,一定会立刻撤走,退到碎叶镇。那样攻打碎叶镇会变得非常困难,大大延缓占领秦那斯坦安西的时间。” “这只是因为我一向谨慎。”萨利赫回应一句,又道:“之后的作战你一定不能轻敌。如果轻视秦那斯坦人,很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放心,我不会轻视秦那斯坦人的,至少在战争中不会轻视。”侯梅德笑道。 他们说话间,凌晨时分偷袭新城的残存将士已经全部返回。萨利赫看了一眼被安顿下来的士卒,对侯梅德说道:“天亮了,新城也已经被包围。你是要亲自去劝降,还是派一名使者靠近城头去喊话?” “当然是派一名使者。我的幕僚阿卜杜拉本萨达特秦那语说的很好,足以担任这个职责。而且他除了会说秦那语也没有别的用处,被杀死了我也不心疼。”侯梅德道。 听到侯梅德的话,萨利赫嘴唇动了动似乎要推荐另一个人,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笑道:“那就派他去劝降吧,虽然基本不可能成功,但总要试一试。” “咱们两个也不要离城墙太远,那样在唐军表示拒绝或者拖延时间后,就能立刻开始指挥攻城。” “章果毅,大食人正在城下劝降,说”一名士卒向新城守将章丙林奏报。但他话没说话就被打断。“我听得到,不用你再重复一遍那人说的话。” 这名士卒顿时尴尬地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章丙林之后的话解了他的围。“你去告诉大食人,是否投降非我一人能决,十二个时辰后给他们答复。” “是。”那士卒答应一声,站起来以最快速度离开这间屋子,向城头跑去。 “怎定了十二时辰,不多说些时间?”这时他身旁一人问道。 “大食人必定不会给太长时间,能有十二时辰已是最多,再多说恐怕他们会立刻攻城。”章丙林一边说话,一边转过头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他。“孟别将,我再问一次,你可要投降?你并非新城守将,即使投降,都护府也不会连坐你家人。” “而且城外的大食兵将极多,粗略一看至少三万兵马,足足是城内守军十多倍,此战全无胜机。你若是投降,我能理解。” “那章果毅为何不降?”被叫做孟别将的孟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我如何能降?我身为新城守将,若投降必定会被都护府连坐家人;况且我身为大唐将领,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即使明知必败,也要与大食人战过一场!”章丙林说话的同时,继续紧盯孟侑的表情。 “哈哈哈,”出乎章丙林预料,孟侑忽然大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忽然止住,而且表情变得十分严肃。“章果毅,你身为大唐将领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难道我不是大唐将领?若是不战而降,即使都护府不追究,我又有何脸面存于世上!” “章果毅,你不必再试探,我不会投降大食,而是带所部兵马与大食人交战。果毅也尽可命令我部将士,不必有所顾虑。” “好!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将孟别将所部也算作我新城守军了。”章丙林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命你部驻守东面城墙,你可愿意?”嗢鹿州士卒与新城守兵互相十分陌生,也从未一起打过仗,混在一块恐怕发挥不出战力,不如让嗢鹿州人马单独防守一面城墙,将原本东城墙的守兵抽出来作为预备队。 “但凭果毅吩咐。” “好。我与你一同去东面城墙,让你们嗢鹿州的人尽快接手。” 章丙林心知此时并无多少时间能用来浪费,说干就干,吩咐过让城内工匠以最快速度赶制箭矢、拆掉部分房屋造滚木礌石等事情后,就要与孟侑一起去东城墙。 可就在此时,忽然又有一名士卒快步走进屋内,行礼道:“禀报果毅,大食人已在砍伐树木,打造云梯、巢车瞭望车与投石车了。” 听到这话,章丙林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大食人竟然丝毫没有等待他们回应是否投降的意思,竟然立刻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快,咱们赶快去东面城墙,务必让嗢鹿州将士尽快接手城池!” 第87章 死亦为鬼雄 “绷!”“轰!”近百架投石车在辅兵们的奋力拉动下杠杆长端降到最低,几乎就要低过人的头顶。这时指挥投石车的将领忽然发出一声呼和,所有辅兵同时松开绳索,杠杆高高跃起,将石块甩出抛兜,石块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城墙飞去;其中大多能够打在城墙上,只是分布点零零散散,未对城墙造成多大损害。 “快,把新造好的投石车都推到前边去,轰击城墙!”侯梅德看着被石块砸中的新城城墙,高声叫道。 萨利赫此时就站在他身旁,皱眉不语。此时的投石车是攻城的一件利器,威力巨大,但却基本没有准头,必须形成规模才能起到大作用,只用不到一百架投石车发射在他看来纯属浪费石块和士兵的体力。 但此战侯梅德是指挥官,萨利赫不好干涉他的指挥,而且这一战在他看来不管怎么打都是赢,所以只好沉默不语。 但他不语侯梅德说话,侯梅德却要与他说话。“齐亚德,你瞧瞧投石车的威力,城墙上只要被石块砸到的地方都变得坑坑洼洼的,等一千架投石车全都造好了一起发射,几轮投石,新城这薄薄的一层城墙就会被砸垮。” “哼,秦那斯坦人竟然让咱们给他们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考虑是不是要投降。二十四个小时,不,十二个小时就足够咱们夺取这座城了,还用得着他们来投降?” “还是有区别的。”萨利赫这时说道:“攻打城池,总会产生伤亡,如果能够劝降他们就不会有伤亡,能劝降还是要劝降。” 萨利赫的本意是让他之后攻打安西的其他城池,尤其是大城时能想着先劝降,守军坚决不降再攻城,并不是想让他再次劝降。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言,就见侯梅德将半个小时前在城墙边大声劝降的阿卜杜拉本萨达特又叫了来,嘱咐道:“你再次去劝降,告诉秦那斯坦人,最多十二个时辰,伟大的大食军队就能攻陷这座城池,他们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在两个小时之内投降,我军将保证投降的人的生命安全。如果他们两个小时内不投降,被生擒后会被处死!” “是。”萨达特答应一声,再次靠近城头劝降;投石车也暂时停止发射石块。但这次他才说了两遍,城头就射下一阵箭矢,萨达特躲闪不及被射中左臂,赶忙逃回来。 侯梅德见到他派出的劝降使者竟然被攻击,顿时变得十分愤怒,怒骂了唐军几句,下令所有投石车同时发射石块,又命令步兵做好攻城的准备。 “呜!”“轰!”十几个石块砸在城墙上,砸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坑,土渣飞溅,撞在唐军将士的脑袋上。 “都起来,都起来,大食人要攻城了!”张浒首先抬起脑袋,大声呼喊道。士卒们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大多数人走到堆积着滚木礌石的地方,另有将士从后背抽出箭矢轻轻搭在弓弦上,准备应对大食人的进攻。 张浒安排好他手下士卒,自己向前走几步来到城墙边缘,看向正在靠近的大食士兵。他看着看着,忽然骂道:“玛德,大食人不仅打西面城墙,还挑了东面城墙猛攻。不懂啥叫做围三缺一啊!我这个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都明白!有你们这么瞎打的吗!” 但大食人听不到他的咒骂;何况他们即使听到了且能听懂,也不会在意的。在投石车停止发射石块的同时,一千大食步兵向城头冲来。他们靠近城墙二三十丈时从城头射出一阵箭矢,三十多人被箭矢射中受了伤,也有人倒在地上;但其余士兵仍然以不快但稳定的步伐向城墙走去。 他们又挨了两轮箭矢,付出近百人受伤、十余人倒地的代价,走到了距离城墙只有不到两丈的地方,抬着云梯的士兵将云梯立直,随后让它向城头倒去,搭在城头上后开始攀爬。 也有许多士兵走到城墙边,开始攀爬城墙。新城作为一座小城,城墙本就不高只有两丈,而且此时城墙上到处都是被石块砸出来的凹陷,攀爬起来也容易。 城头的唐军将士连忙一边推倒云梯,一边沿着城墙向下投掷滚木礌石。许多大食士兵被砸中或者从云梯上掉下来,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但其余士兵仿佛见不到他们的下场似的,仍然不停搭云梯和攀爬。 很快,城头的滚木礌石就用光了。他们是猝然遇袭,根本没有准备时间;而且因为大唐在碛西的强势,平时也不会预备多少守城之物;再加上大食人同时攻打两面城墙消耗巨大,根本供应不上滚木礌石的消耗。 没了滚木礌石,大食人攻城顿时变得顺畅起来。大食弓手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到城墙外十丈左右的距离,斜向上45度角射出箭矢。箭矢精准的落在城头上,虽然不是每一支都能伤到唐军将士,但仍然使守城将士有所损伤;尤其在箭矢最为密集的地方,几乎将唐军将士清空,他们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倒地不起。 见此情形,大食步兵士气大振,加快速度攀爬,从这一段攀上城头。几名大食士兵双手拍在城头的女墙上,抬起左腿跨在凹处,右手握住被嘴咬着的刀炳,再将右腿翻过来站在城墙上。 见到有人登上城头,城下的大食士兵顿时一阵欢呼,弓手笑着松开了弓弦;大家都以为城池即将被攻陷,唐军也即将崩溃。 但城头唐军却丝毫没有崩溃之意。“杀!”张浒大喊一声,带领一火人马杀过来与大食人斗在一起。大食士兵虽多,但站上城头的只有五六个,唐军士兵三面将他们包围,挥舞着刀枪或劈或捅,这五六人很快全部变成了死尸。 这时又有大食人从女墙外面冒头。张浒建起一柄长枪就捅过去,那人下意识向后闪身,双手抓不稳城墙顿时掉了下去,摔下去的过程中又撞到其他几人,“啊!”“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浒又将一具大食尸首抓起来扔下去。百多斤的身躯比滚木礌石还重,又一次撞下几人。见此情形,其余唐军将士纷纷抓起地上的大食尸首向下扔去,大食人的攻势竟然为之一缓。 大食人暂缓了攀爬城墙,弓手向城头射箭。唐军将士举起小盾挡在头顶,虽然尽量避免受伤,但仍又有将士被箭矢射中。 几轮箭矢过后,大食人再次开始攀爬城墙、搭靠云梯。唐军冒着箭矢阻拦大食步兵,但大食人毕竟人多,还是再次有士兵登上城头。 张浒再次带领将士杀奔过来。他亲自率领的这一火人就是他负责的这一小段城墙的救火队,哪里出现缺口就杀向哪里。张浒本人带头冲杀在第一线,拼命与大食人交战。登上城头的大食士兵再次全部变成尸体,被扔下城墙。 之后这支大食军队又组织了两次攻城,但每次都是功亏一篑,不能夺取城头,反而弄得自己伤亡惨重。在再次从城头退下来后,后方响起鸣金之声,这支大食军队退了回去。唐军挡住了大食人的第一波攻势。 第88章 至今思项羽 “纳赛尔,你带领两个千人队再次攻打东面城墙;阿齐兹,你带领两个千人队攻打西面城墙!”侯梅德大声吩咐道。 他现在很不高兴。虽然现在才是八月十五日中午,从正式开战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五个小时,这时没能攻陷城池挺正常的。 但在侯梅德看来,大食军队的战斗力天下第一,他派出的士兵又比唐军将士要多,应该一举夺取城池才正常。尤其他早上已经对萨利赫放出豪言,十二个小时内就能夺取新城,而唐军的表现竟然让他有一种或许不得不将豪言吃回去的感觉,使得他不知为何更加愤怒。 “你们两个如果不能带兵打进新城,我就用石刑将你们处死!”他大声对二人说道。 “赛义德!”萨利赫这次忍不住了,先命令纳赛尔与阿齐兹离开,又让侍卫也暂时出去并且放下帐篷门帘,这才同他说道:“赛义德,你不能这么冲动!” “秦那斯坦的古代军事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主不可怒而兴兵,将不可愠而致战这十四个字他用汉话说的,意思是国王不能因为生气而出兵攻打某个国家,将领不能因为生气派兵与敌军交战。如果在非常生气的情况下出兵作战,那么很容易因为不理智的行为给军队造成不应该有的巨大损失,甚至惨败。” “现在咱们的总兵力是城内守军的十倍以上,不论怎么打都不会战败,但因为你在生气之下的错误指挥导致的士兵伤亡,你不考虑吗?那可都是咱们最信任的子弟兵,很多人父辈就跟随总督到处征战,你忍心让他们毫无意义的战死吗?” “是我错了。”萨利赫刚开始说话的时候侯梅德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背过身去;但听到最后这段表情发生变化,转过身诚恳的同萨利赫说道。他入伍后也是从普通士兵干起,现在麾下一些士兵的父亲或叔叔他也认识,想到自己的做法确实可能让这些最值得信任的士兵白白送死,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既然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那就不算什么大错。我过去也犯过类似的错误,没什么。” 萨利赫顿了顿又说道:“只是,你以后还是要多听取别人意见,而不是独断专行。这几天我发现你麾下的将领与幕僚对你都非常惧怕,几乎不敢提出反对意见。这可不是好事,一个人再聪明也可能犯错误,需要别人指出,不然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尤其是面对秦那斯坦人这样不弱敌人的时候。” “咱们这些当初一起跟随总督的人当然敢互相指出错误,谁也不会在意;但咱们的身份地位都已经很高了,担负着不同重要职责,也很少能够聚在一起,所以必须让下属敢于提出反对意见,不论是对是错。” “我知道了。”侯梅德点点头。 “我把纳赛尔与阿齐兹叫进来,你重新安排他们的任务。”萨利赫道。 但却不想侯梅德忽然说道:“萨利赫,你暂时帮我指挥吧。” “啊,为什么要我暂时帮你指挥?” “我虽然明白你说的道理是对的,但我仍然急于攻陷新城,进行指挥容易犯下错误。你先帮我指挥,我再冷静两个小时。” “不行,你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我不能代替你的职责。”萨利赫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想想又道:“你如果实在担心犯下错误,就暂时停止攻城,督促工匠打造投石车和云梯,等到有足够的器械再进行攻城。” “那就按你说的办。”侯梅德立刻将麾下将领都叫来,按照萨利赫的建议分派任务。众人都有些惊讶,但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答应一声就离开帐篷执行去了。 “我睡两个小时觉,你帮我盯着点。”他又对萨利赫说道。 “好。”这他还是可以答应的。 听到萨利赫答应,侯梅德立刻躺在了草草铺就的床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进入梦乡。 “几点了?”靠在墙边的张浒从梦中醒来,听城外仍然一片寂静,大食人没有丝毫攻城的迹象,问身旁人道。 “已经申时初了。”那人道。 “都这个时候了,我记得大食人是午时正退走的吧,都过去一个半时辰了,不仅步军不再出动,就连投石车都没声音了。大食人在琢磨啥?”张浒很不解。 “大食人在等着更多投石车造好。”孟侑这时正好走到他们旁边,听到张浒的话,说道。 “等投石车造好?他们刚才投石车还不够多?”张浒先行过礼,又问道。 “不够,至少大食人认为不够。” “那多少足够?” “我如何能够知晓?我只知晓,如果他们再次发动进攻,必定比前次攻势猛烈许多。” 说完这句话,孟侑走开继续巡视去了。张浒看了看城墙长度,同旁人说道:“还能如何猛烈?城墙只有这么长,也没法让更多的人一块攀登。难道同时攻打四面城墙?他们兵多,四面围攻确实更易攻破城池;但那和咱们就没干系了,就算真的被大食人在十二个时辰内打进来,只要不是丢在这一面,咱们也尽力了,不是咱们失职。” “张老大说得对。”众人都附和道。 张浒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忽然一眼瞥见单独坐在一旁也不说话的丹夫。张浒起身来到丹夫身旁,同他说道:“怎么,不和大家闲聊。” “我,我,”丹夫张嘴结舌,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 “我明白。”张浒坐在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头一次上战场,心里承受不住十分正常,我当初也吓得要死,拿着刀愣愣的站着,差点儿让人砍死。” “还有刘錡,你们是不知晓,四年前怛罗斯之战刘錡头一次打仗,在战场上的时候还好,但退下来后自己坐在地上,像发病了似的不知道嘀咕啥嘀咕半天,饭也吃不下去,还是我硬给他塞进去的。” “刘大兄也这样?”丹夫有些惊讶的说道。 “也那样。”张浒笑道:“你都想象不到吧。但他确实那样。” “所以,你不论表现的如何,都十分正常。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次表现不好,下次就好了,用不着怪自己”他又说道。 “我明白了,多谢张叔。”丹夫明显情绪好了许多,笑着说道。 “咱们都是邻居,不用谢。”张浒笑道。 “那个,张叔,”丹夫又想同张浒说话,但他的话才起了个头,天空中忽然传来尖啸声! 第89章 不肯过江东! “快躲到女墙下面!”张浒高喊道。他已经意识到这声音是甚底东西发出得了。一边喊着,他自己已经快步走过去紧贴女墙,双手抱头蹲下来。 旁人尚不知天上尖啸的声音代表啥,但见张浒这样做他又战场经验极其丰富,也纷纷效仿起来,躲到女墙后面。丹夫愣了一下,跟在众人身后也走过去。 丹夫才蹲下来,就感觉城墙似乎被洪水拍击似的,晃了起来,他几乎蹲不稳当差点儿跌倒在地。丹夫又侧头看向适才所在的地方,就见到上百个石块砸在上面,瞬间就造成了比上午两个时辰还多的坑,泥点子溅起来几乎遮蔽住视线。 难道城墙摇晃也是被石块砸的?大食人这是发射了多少石块!若没有躲在女墙下,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被砸死了?丹夫想到这里,顿时后怕不已。 他正想着,尖啸声已经停止。丹夫心知这一轮石块已经投完,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同时看向四周,就见到许多死尸,适才被尖啸声盖过去的呻吟声与惨叫声也进入他的耳朵。 并不是每一队都有像张浒这般经验丰富之人,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亲眼看到石块才恍然大悟,找地方躲避;可这时已经晚了,能不能躲开只看你是个欧皇还是非酋。很显然,这面墙上大多数人的运气都不怎么样。 如果这时候大食人攻城,根本没多少人能抵挡,他们会轻易夺取这面城墙。他想着。 “快蹲下!”张浒见丹夫站了起来,赶忙喊道。 “不是已经停止发射了吗?” “不会只有一轮!”张浒喊道:“大食人憋了一个半时辰,岂会只射一轮?” “射出这么多石块,还没射完?”丹夫不太相信,但小心起见仍蹲下了。 他才蹲下,空中又响起尖啸声,顿时又是不知多少石块砸在城墙上,城墙比刚才晃动的更加厉害,丹夫觉得脚下踩的好像一个醉汉的肩膀,随时有可能倒下。不过最终它还是坚持了下来。 待这一轮发射结束,张浒忽然站起来,认真看了看坑坑洼洼,变得比烂泥路还不如的城头,又抓紧女墙俯下身去观察城墙的情况。看过城墙后张浒眉头紧锁,眺望不远处的投石车。当他见到大食士卒再次拉动投石车后,大声喊道:“都跑到城下!” “跑到城下?”丹夫疑惑的接了一句,但下一刻就忽然明白了张浒的意思,也向下跑去。其他人虽然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但也都跟着一块跑。 他们跑下去的时候,城墙附近正有士卒拆房子做滚木礌石呢,见近百人逃跑似的下来就要问,但他们还没问出口就听到空中再次响起尖啸声;随即,让他们惊骇欲绝的动静出现:东面城墙的中间部分竟然向城内倒下! “城墙倒了!”大家纷纷惊恐地叫喊起来。 “城墙果然倒了!东西两面城墙都倒了!”亲眼见到西面城墙倒下,又听回报说东面城墙也倒塌了,侯梅德拍手笑了几句,吩咐道:“纳赛尔,你指挥两个千人队从这面城墙入城;”又对一名传林兵道:“你告诉阿齐兹,让他也带领两个千人队攻城。” 二人应答一声,去执行侯梅德的命令。侯梅德回过头,同萨利赫及幕僚们说道:“刚才三轮发射,至少有几百个秦那斯坦人被砸死,再减去上午战死的,城内总共只有两千五百多士兵,现在最多还有一千五百人。四个千人队,将近三倍的兵力,足够夺取新城了。” “足够了,足够了,必定能够在天黑之前夺取这座城。” “依我看,四千人都多。秦那斯坦人亲眼见到城墙倒塌,恐怕早就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等着投降;就算少数没被吓破胆的,也知道城守不住了,只能投降。”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萨利赫没有附和,不过他也是这样想的。城墙都塌了,秦那斯坦人还怎么守?不算偷袭,正式开始攻城是早晨7点,现在是15点15分,过去了8小时15分钟。四个小时差不多足够将残存的进行抵抗的人都消灭了,能实现他十二个小时夺取新城的话。 萨利赫正想着,忽然听侯梅德又道:“我亲自去原来城头的地方,看着咱们英勇的大食士兵夺取这座城。”忽然又转过头来对他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不去了。”萨利赫道:“昨夜根本没睡觉,刚才心里想着能不能夺取新城的时候还不困,现在大局已定,困意就上来了,我先去睡会儿。四个小时或者完全控制新城后叫我。”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帐篷。 孟侑扒开身前的障碍,从废墟中钻了出来。他躲过了漫天的石块,并未受伤,却没能赶在第三轮发射前跑下城头,在城墙倒塌后被埋在里面。 但孟侑今天运气好的吓人,恰好被一整块没散开的夯土块半包围起来,即使摔到地面也只是擦破点皮儿没受其他伤,只是连续的晃动让他脑袋发晕。待清醒些了,他朝着光传来的方向努力扒拉,总算钻了出来。 “孟别将!”张浒等人见到他从废墟中出来,大喜过望,立刻围过来喊道。 “你们都还活着?真好真好,总算没都被砸死。”孟侑见到他们不由得笑道。 “确实,活下来真好。”张浒附和一句,立刻又道:“孟别将,大食步军又要攻过来了,现在城墙都已经塌了,新城守不住了,咱们还是投降吧。毕竟谁知道大食人造的投石车威力这样大,又发狠造这样多!不是将领们指挥的问题,别将不要自责,更不要心里有负担。” “别将,大食人抓到将领多半会审讯,小兵反而不会有事。你赶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们帮你穿到一具死尸身上,再给你换一身士卒衣服,你就不用担心被大食人发现了。我张浒对天发誓,绝不告诉大食人别将你的身份!” “我也发誓,绝不告诉大食人别将你的身份!”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别将,快,赶紧脱衣服,大食人马上就要过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但听了众人的话,孟侑却不仅没有脱衣服,反而从地上捡起一柄刀、一张弓与一盒箭矢,同他们说道:“你们投降吧。” “怎么,孟别将,你不投降?”张浒问道。 “大食人说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夺取这座城,总不能让他们才四个时辰就夺下吧。我也没想过守住城,在大食人头次派人劝降时也没想过,但总不能仅仅这点儿时间,就丢了城。将来大军反攻回来,将我从俘虏里找出来问我为何四个时辰就丢了城,我该如何回答?” “大食人有威力巨大的投石车,而且造了极多,而且别将你也不是守城主将,封节度与张都督不会苛责的。” “他们不会苛责,但我过不去我自己这一关!”孟侑叫道:“我绝不能留下四个时辰丢城的名声,即使战死,也比留下这个名声强!” 他又看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你们愿降便降吧,我不降!你们放心,我不会傻子似的在城墙这儿与大食人拼命,不会耽误你们投降。我会在城内游荡,见到落单或只有三五人的大食士卒就张弓射杀,或用刀劈砍。一定要让大食人知道,城内还有人在抵抗!” 听到他的话,众人等人面面相觑一阵,张浒忽然说道:“既然别将这样,我张浒就跟着别将一起,让大食人知道城内还有人抵抗!”说着,他将才扔到地上不久的兵器又捡了起来。 见到张浒的做法,又想起身为大唐将士的骄傲,其他人中断断续续又有人从地上捡起兵器,要与孟侑一同抵抗;也有人一脸不解地看向他们,看样子不打算抵抗。 孟侑数了数,愿意跟随他继续抵抗有三十多人,其余六十多人不愿抵抗。他也不苛责不愿抵抗之人,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既然不愿抵抗,也很正常,但请不要留在这里了,出城去向大食人投降吧。” “这是怎么说的?”不愿抵抗的人中有一人说道。 “因为愿意跟着我抵抗的人超过三十,可以在城墙这里打大食人一把,你们留在这里会被大食人当做抵抗之人处死的。你们只能出城去投降。”孟侑解释道。 那些人听到孟侑的话,互相看了几眼,大多数转身越过废墟,举起双手向已经很近了的大食人迎上去;少数几人忽然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而且边脱边向城内跑去。 “孟别将,大食人快要上来了,该怎么打,吩咐吧。”张浒对孟侑道。 “咱们既然要抵抗,就来个狠的。”孟侑吩咐道:“你们撬动那块石头,让上面的整块夯土悬空,我看被大土块砸中,他们死不死!” 与此同时,在城西,新城守将章丙林也对聚集在身旁的数十将士说道:“都把弩的弓弦上好,再在地上洒点儿豆子。就算城守不住了,我也不让大食人这般轻易占领!” 第90章 夏日绝句 “砍掉所有俘虏的脑袋!”侯梅德站在碎石上,望着几丈外倒在城墙废墟里的大食士兵,望着散落一地的豆子,望着战死士兵身上的箭矢,忽然转过头大声喊道。 “将军,您真的要这样做吗?”阿齐兹大着胆子说道:“可是在开始攻城之前您的吩咐是接受秦那斯坦人的投降,而不是将他们处死!” “你!”侯梅德张嘴欲骂,但忽然想起萨利赫对自己的告诫,深吸了两口气说道:“你说得对,不应当将他们全部处死。但竟然有一部分秦那斯坦人拒绝投降,所以必须要震慑他们。我命令里,从俘虏中随即抽取五分之一的人处死。” “是,将军。”这次阿齐兹没有再提出不同意见,而是转身对翻译说了几句话。那翻译随即用侯梅德听不懂的语言对俘虏说话。俘虏起了骚动,阿齐兹立刻下令士兵举起手中的刀枪对准俘虏,又让人翻译了几句话。秦那斯坦人脸上仍然十分惊恐,但没有再骚动,或者说不敢再骚动;阿齐兹的士兵从他们中拉出五分之一,挥舞弯刀砍掉了脑袋。 见到秦那斯坦人的脑袋落地,侯梅德心里好受了些,又转过头看向城内,同时对阿齐兹说道:“派兵追击敢于抵抗的秦那斯坦人!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杀死!” “属下已经派出五个百人队追击了!”阿齐兹道。 侯梅德点点头,又吩咐道:“马上派出军队入城,将城内所有人从屋子里翻出来,按个清点,我要知道这座城内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户。” “清点时要检查所有男人的右手,看有没有长期使用兵器而形成的茧子。所有疑似士兵的人全部都要与投降的秦那斯坦士兵关在一起,视作俘虏,不能当成普通居民。” “我刚才看了俘虏几眼,其中似乎有突厥人。突厥人要与秦那斯坦人区别对待,突厥普通居民房屋门前可以挂上特别标志,不允许士兵随意骚扰;突厥俘虏也可以吃的更好一些。” “” 侯梅德吩咐了好几件事,阿齐兹一一答应,待他说完后带领除看守俘虏之人外的所有士兵进入城池,开始执行侯梅德的命令。 一队大食人走进一条小巷,但迎面忽然有数十支箭矢射来,当头三人当即被射成刺猬,其余人一边大叫,一边也拉开弓以箭矢反击;还有人举起盾牌挡在前面,掩护步兵前行。 “咱们真应该也捡几面盾牌。”一名躲在墙角凹陷处的唐军将士叫道。 “现下说这有啥用?”另一人张弓搭箭,又射出一支箭矢,同时说道。 “提醒大家捡大食人的盾牌。”那人道。 “咱们哪儿有时机捡大食人的盾牌?”另一人见大食人逼近了,与同伴一起后退,又说道:“咱们这一路打一路撤,怎么捡的到。” “哎呀你别说了,我想想还不成嘛!”那人道。 另一人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张浒道:“快撤,大食人从三条巷堵过来了,快从猪肉巷撤走。” “是。”众人答应一声,一个一个从猪肉巷逃出大食人的包围。 待耳边听不到大食人的叫喊声后,他们靠在墙边大口喘气,缓过来后又互相说起话来。 “刚才咱们到底打死了几个大食人?” “三次袭击,算上城头那次,得有一百多人了吧?” “一百多人,这么多?那咱们可值了,总共三十多人,杀死三倍的敌人了。” “哈哈,我亲手杀四个了,现在被大食人抓到处死也赚了。” “”大家热烈地闲聊着。 孟侑与张浒两个人靠在一起,没有参与士卒们的闲聊,而是说着其他事情。 “你说,大食人正在驱赶城内百姓?”孟侑问道。 “我先后瞧见不下七次,见到有大食人将汉人、突厥人从房子里拉出来,不从就拳打脚踢,然后拉向西面;而且是挨家挨户拉人。应当是在驱赶城内百姓。咱们这条巷子不就已经空了吗。”张浒回答。 “他们驱赶城内百姓作甚,难道要将他们都杀光?”孟侑想到这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要将他们都杀光?这,”张浒被孟侑的猜测惊呆了,而且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愣了一下问道:“别将,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去救人!”孟侑语气坚定地说道:“咱们也跟过去,看他们把人都赶过去要做甚。如果真的要杀光,就扰乱秩序,让许多人能逃走。” “好。”张浒对此无异议,答应一声,但又想到一事,出言问道:“那如果他们没想杀人呢?” “那就看情形如何,有好时机也动手,没好时机就不动手。”孟侑毫不迟疑地说道。 “我去盯一会儿。”张浒起身,带着两个人来到巷口,代替原本放哨的人。 过一会儿大家休息够了,孟侑又瞅准一支与其他大食人距离较远的队伍偷袭,又杀死五六个人,然后远远跑开,寻另一条空巷子再次休息。 这时已是伴晚时分,张浒冒险翻上房顶四处瞧去,见大多数地方都差不多空了,大食人也越来越少,而且都赶着百姓往西走。他忙从房顶上跳下来,与孟侑说道:“城里没多少人了。” “咱们也走。”孟侑回应一句,带领众人悄悄缀在一队大食人后面,来到西面靠近城墙的一处空地旁。 张浒看过去,见到一个身着精致铠甲的将领站在高处,另有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站在他身旁。张浒离得远看不清这二人的面容,但他下意识觉得那个将领非常生气,随时可能下达杀人的命令。 这时将领说了句话,他身旁那个长袍人先大声重复一边他的话,下面的大食士卒立刻有了动静,靠近百姓。百姓十分害怕,不知他们要作甚;这时长袍人又用华语喊道:“居民们你们不要害怕,大食天兵只是清点一下人数,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只是清点人数,我看是要拉女人吧。”张浒冷笑一声。 出乎他预料,大食士卒确实只是清点人数,虽有猥亵之举,但至少没有将女人拉出来。但张浒还注意到,他们会认真检查每个成年男人的右手,时不时就有成年男人从中被拉出。 这是在搜检逃回家的将士。张浒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们在作甚。 新城是一座纯军事用途的城池,城内没有普通居民,所有人要么是兵将要么是兵将的家人。新诚常备守军两千,这就是两千个家庭,再算上少数祖辈在这座城当过兵,父辈不再当兵却也没有搬走的人家,人数很少。大食人很快就清点完毕,百夫长向铠甲精致的那个将领汇报说总共两千两百一十七户,现存总人口七千五百多人。 当然,张浒是听不到他们在汇报啥的,他只是仍旧看着下面的百姓。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清表情的人大多用仇恨的目光看向大食士兵。 这必定是家中有人当兵,被大食人杀死的。张浒想着。 他正想着,忽然一名大食士兵抽出刀来砍向一人。那人猝不及防,况且也没地方躲,被一刀劈中胸口,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而且那大食士兵竟然还不罢休,又练练三刀,将三个年幼的孩子都砍到在地,不知生死。从头到尾,他旁边的人都无动于衷;他的上司事后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大约是批评了他,但也没有其他处罚。 这帮畜生!张浒在心中大叫道,对大食人的恨意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 “,你们不要害怕,只要不进行反抗活动,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将得到保全,你们完全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如果谁被发现从事反抗活动,全家会被处死!,招募维持治安的警察,愿意成为警察的可以在原军事指挥部门所在地报名,期限是五天”长袍人又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不过令张浒欣慰的是,并没有人响应他,大家都沉默以对。长跑人喊的嗓子都疼了也不见有人做出反应,也有些恼怒,侧头恭敬地对将领说了几句话。将领摆摆手,长袍人虽然似乎不大愿意,但仍再次喊道:“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但不能自由回去,住在同一条巷子的聚集到一起,由士兵带领返回!” “另外,每条巷子面积最大的那栋宅子被主的士兵征用了,要安排士兵住进去。住在这样的宅子里的人自己另外找地方住。” 听到这话,人群中顿时响起不满的叫声,但大食人立刻举起手中的刀枪指向他们;因刚才大食人真的杀了人,大家虽然心里更加愤怒,但也不敢再说话。 “送他们回去!”待同一条巷子的人都聚到一起,且没有人落单后,长袍人又喊了一句,大食士兵押送着百姓返回他们自己的住所。孟侑等人见状,也赶忙撤走。 第91章 釜底抽薪 “孟别将,现下怎么做?”待远离大食人后,张浒问孟侑道。 “不必再叫我别将了。”孟侑先说道:“你们现在听我指挥不过是信得过我,和官职没甚底相干了。叫我孟大兄便好。” “那我就托大叫你孟大兄了。”张浒闻言道。他其实和孟侑差不多大,细论起来他还大一点儿,不过现下不是纠结这个时候。 “这才对。”孟侑笑着说了一句,之后才说起正事。 “大食人这样做,分明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这是怎么说的?”张浒忙问道。其他人也凑过来。 “你们适才没听到大食翻译说的话?要在每条巷子安排几个兵驻守。那杀他们岂不是变得容易得多?” 几个人夜里不睡觉?就算留有放哨的,最多一人,不被发觉的干掉这人比在街上伏击容易多了;干掉了哨兵,剩下几个岂不是手到擒来?所以我说,大食人这么做,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对啊!”张浒听明白了,顿时高兴的叫道:“咱们感激去杀大食人。” “还不忙。”孟侑笑道:“现在才有几个兵入城?等着百姓们都回来了,他们自然也都会过来。咱们先找点儿吃的,再休息休息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晚上去杀大食人。” “是!”众人答应一声,随即以三五人为一伙分散开来,翻墙进入院子里找吃的、找地方休息。大食人总不会押送着百姓回来的时候还搜检一遍房屋,他们不用担心被大食人发现。 至于本地住户,不说许多人对大食人十分愤恨,就算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因不知还在抵抗的人有多少,怕惹怒了剩下的唐军将士,也是绝不敢检举揭发的。 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有人忽然不想抵抗了,要投降或者想方设法溜走。但孟侑早就琢磨过这种情形了:从一开始他也没强逼着谁定要抵抗,谁半道不想抵抗了他也不会在意。 众人在各家院子里美美地吃了顿饭,休息了两个时辰。大食人果然没有再搜院子,回家的百姓见到他们也都马上露出一幅惊喜的神色,给他们蒸饭炒菜,比给自己做饭还上心;又拿出多于的铺盖给他们躺着。 很快到了子时初,睡醒了的众人起来集合到一起,找到另一条巷子里大食人住的那栋宅子,身手最灵巧的钱九轻轻翻上隔壁屋顶,看了一会儿翻下来道:“确实只有一人放哨。” “整栋宅子里住了五个大食兵。”另一个去百姓家里打听的人说道。 “范七,还得劳烦你。”孟侑想了想对一人吩咐道:“你身手最矫健,最擅长偷偷杀人。” “包在我身上。”范七点头答应一声,绕到宅子的另一边,翻过围墙。不一会儿他从这面翻出来,对孟侑点了一下头。 “走!咱们进去宰了另四个畜生!”孟侑说了一句,翻身进去。众人纷纷跟进去。 “真是该死的!”侯梅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叫道:“若是能够生擒他们,一定要按照他们秦那斯坦人的凌迟刑罚杀了他们!” 萨利赫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安排大食士兵分散开入住城里的主意是他出的,但却被秦那斯坦人的行动证明这个主意有多么可笑。反抗的唐军打生打死打了半个白天,打死一百来个大食人;昨天晚上轻轻松松就杀了一百多人。 “是我想错了,不能再这么做了。”此时帐篷里除了两个护卫,只有他与侯梅德二人,他也不顾及什么面子,直言道:“必须立刻将散在巷子里的士兵都收回来。” “我马上下令。但,如何清剿城内仍然在抵抗的秦那斯坦军队?”侯梅德见萨利赫都认了错,清醒了些,出言问道。 “除非将城里的百姓都杀死!”他又说道:“我就早就说,秦那斯坦人不可信,反正这座城也没多少人,还不到一万;而且整座城都被咱们围住,现在碎叶镇那边或许还不知道咱们这座城已经被咱们打下来了。大不了把突厥人都剩下,表示不是屠杀。” “不行!”萨利赫虽然也非常生气,但总还有理智。“新城的人全部屠杀了可以,但之后还有碎叶镇、龟兹镇等许多大城,人口众多,你难道要全部屠杀掉!你是想逼得秦那斯坦人上至老人下至幼童都拼死不降吗?总督手里才有多少士兵,能够经得起秦那斯坦人的拼命?” “是我说错了。那应该怎么办?”侯梅德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这两天萨利赫批评过他两次了,今次是第三次。不过他知道萨利赫的这番话是对的,于是忍住不快又问道。 “将城内所有人都强行迁出来,让他们住在野外;可以将军中的帐篷暂时给他们住。”萨利赫说道:“让他们在出城前将所有用得到的东西,包括粮食都带走;在所有居民都出城后再派士兵挨家挨户的搜一遍,保证城内一粒粮食都没有。” “抵抗的秦那斯坦人不会藏多少粮食,全靠城内居民帮助;咱们将城内的居民都迁出来,再将粮食带走,他们坚持不了几天就得饿死。” “当然,他们不会等着饿死的,多半会在还有力气的时候想方设法多杀几个咱们的士兵;而且,咱们也不能等着他们饿死。”萨利赫眼睛里闪着凶厉的神色。“必须将他们打死,最好生擒几个人当着秦那斯坦居民的面处死,才能震慑住秦那斯坦人!” “哈哈!”听了萨利赫的话,侯梅德愣了一下,忽然大笑道:“我就说你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果然。这个法子虽然劳心费力,但也斩草除根,而且没有不好的影响。” “正好,按照总督制定的计划,在攻陷新城后,我应当再夺取米国城,兵临碎叶城下。明天我就带着主力去攻打米国城,你来清剿残余的秦那斯坦人吧。” “好。”萨利赫也不推辞,立刻答应道。 第92章 围(六千字二合一) “都吃饱喝足了吧?”第二日下午,孟侑将众人都集合起来,笑着问道。 “吃饱了,吃饱了。”钱九道:“百姓太热情了,撑的我直打嗝。” “哪里是人家热情,分明是你们把人家吓住了,他们不敢不热情。就你这一张脸,不熟悉的人谁不害怕。”张浒笑道。 “张老大,你就会埋汰我!”钱九气呼呼地说了一句。 “好了,”孟侑道:“等着解散了你们在凑在一起闲聊,先说正事。城里还有大食士卒巡逻,咱们可是要截杀他们?” “当然要截杀。”张浒立刻说道:“怎能放着大食人不杀?” “孟大哥,我倒是觉得不应该截杀。”范七却说道:“晚上能够轻易宰杀大食兵,为何还要冒着危险截杀巡逻的大食人?”虽然在决定站出来抵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怕死了,但能活着还是活着得好。 “范七,”张浒想说话,但被孟侑拦住了。张浒一张嘴恐怕要得罪人,他们只有这二十来个人,可不能再互相恶了。 “范七,今夜想像昨夜那样杀大食人,恐怕不能。”孟侑对他说道:“一次被咱们杀了六十个人,大食统兵将领又不是傻子,岂会不加以防备?今夜偷袭恐怕和现在截杀差不了多少。” “那咱们该怎么办。”听孟侑说的有道理,范七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个,”孟侑一时有些迟疑。他想截杀巡逻的大食兵,但像范七一样想的人恐怕还有,也未必信了自己的话,不好直接下令。 他正迟疑,忽然听一人说道:“我中午听说了件事,说起来很是奇怪。我住的那家有人原来就在衙门里边做差役;大食人占了衙门,也没有将他们都赶回家,虽然接触不到机密,但也能知道些事情。中午那人回家吃饭,说咱们杀了一百多个大食兵。” “一百多个?只有六十个啊?难道有人在散了以后又去杀人了?”孟侑扫视在场的人。 “没有,我没有,散了之后我就找地方睡觉去了,可没再去杀大食人。”众人纷纷说道。 “孟大哥,我没有。这也不是甚底丢人的事儿,若是我做的我怎会不承认。”范七说道。 “那为何大食人咱们杀了一百多人?”孟侑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知道这消息会传进咱们耳朵,所以不说实话?” “这有啥用处?”丹夫道:“夸大咱们杀的人数,能有啥用?” 孟侑摇头。他实在想不出夸大被杀的人数,除了打击自己一方士气还用啥用。 “不琢磨了,反正也琢磨不出来。”张浒道:“还是先琢磨到底要不要截杀巡逻的大食人吧。” “我看,”孟侑就要再分析一番截杀巡逻兵与晚上杀巷子里驻兵的利弊,以劝说众人答应杀巡逻兵,可在巷子口放哨的人忽然叫道:“孟大哥,不对劲!” “怎回事?”孟侑忙快步走过去,又问道。 “又有许多大食兵入了城,像是要做啥。”那人道。 “又有这么多大食兵入城?”孟侑悄悄望去,见到许多大食人走来走去,远远超过上午巡逻的人数,不由得疑惑起来。“大食人这是要做甚?”说话的时候,他心里觉得不妙。 “先别琢磨了,大食人就要来这条巷子了,先躲起来吧。”张浒道。 众人赶忙躲避。许多人想翻入百姓家里,但孟侑下意识觉得不能躲到百姓家中,带着他们来到北面库房附近。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仓库,躲避起来很方便;因东西都已经被大食人搬走了,他们也不会再来这里。 他们在这儿躲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黑。期间孟侑想出去瞧瞧,但才走了几步就发现有大食士卒在周围巡视,想绕过他们去往别的巷子也十分困难,孟侑只能回去继续躲着。 等天黑下来后,孟侑再次探出头,发觉附近已经没有大食士卒了,忙回头招呼众人一起出来。 “大食兵都撤出城了?我倒要瞧瞧,他们下午到底做了啥。”张浒站在库房外,说道。 “所有居民都撤出来了?”萨利赫问阿齐兹道。 “是,将军。”阿齐兹回答道。 “帐篷是否分发下去了?” “已经分发下去了。” 萨利赫又问了几个问题,阿齐兹一一回答。他见阿齐兹安排的很周全,点点头说道:“做的不错。你也辛苦了,昨天没休息几个小时,今天也从清晨就开始忙,一直忙到现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感谢将军。”阿齐兹忙弯腰致谢,之后见萨利赫似乎没有话要在与他说,转身离开帐篷。 “我要不要去安置秦那斯坦人的地方看看?不,还是不去了。他们肯定不会高兴,去了只会收到仇恨的目光。他们完全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在,他们全部人应该已经变成死尸了。”萨利赫自言自语道。 “我做的是正确的。大军需要一个后勤转运基地,放在城里比放在野外要安全得多。必须将城内仍在抵抗的秦那斯坦人都杀死。” 他正想着,忽然一名传令兵不经允许走进帐篷,在萨利赫身前说道:“将军,侯梅德将军传来消息,他已经夺取了米国城。” “这么快?”萨利赫十分惊讶。新城与米国城的距离是三十里,步兵光是走路都要走半天,侯梅德是上午10点左右带兵离开,下午才能抵达,用了几分钟就攻陷了城池? “将军,根据汇报件显示,侯梅德将军带领骑兵与工匠先行,中午抵达米国城,将这座城团团包围,命工匠下马造投石车,在步兵抵达后用投石车发射石块轰击一面城墙,把城墙打塌后派兵入城,在下午17点就占领了城池。”传令兵道。 “原来如此。他也算是会活学活用。不过之后就是碎叶城了,这座城是大城,城墙也很厚,想用投石车就打进去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只要将碎叶城包围起来,不让秦那斯坦人的援兵入城或解围,就完成了总督交给他的任务。”萨利赫听完传令兵的话,说道。 自言自语几句,他就要吩咐传令兵退下。可他低头看了这人一眼,感觉他似乎有话没说出来,又问道:“你还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将军,”传令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在攻陷米国城后,侯梅德将军也要效仿将军的做法将城内的人都迁出来。但侯梅德将军没组织好,几乎演变成对城内居民的奸淫掳掠。” “哎!”萨利赫叹气道:“我就知道!都像他这样,好心也会办坏事。幸好等他攻陷碎叶城的时候总督应当已经来了,不用担心他做错事!” “不行,”但萨利赫顿了顿又说道:“碎叶城不仅城内人多,城外的农民、牧民也很多。按照侯梅德的做法,恐怕会将这些人不论哪一族都逼到秦那斯坦人那一边。我的尽快消灭新城里仍在反抗的人,去碎叶城劝导他。” “你去将将领们都叫来,我有事与他们商量。” “空了,空了!”张浒大叫道:“整座城都空了!” 伴晚离开库房一带后,孟侑带人溜入巷子里,要找人问问大食人下午做了啥;但他们翻进一户院子里后却发现面空无一人;孟侑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住户离开的十分匆忙,虽然值钱玩意儿都带走了,但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他心中顿时生起不妙的感觉,让大家分散开来。过了一会儿众人回来,都说道:“找不到人,所有院子里面都没有人。”张浒更是大叫整座城都空了。 “为了将咱们斩尽杀绝,大食人也真是费了大力气。”孟侑不知道城内百姓到底是被安置在了城外,还是找个地方全部坑杀了,但不论哪一种做法,都超过了他的预料。他从未想过,大食人为了消灭他们能够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下怎么办?”丹夫有些惊慌地说道。 “是啊孟大哥,该怎么办?”范七也道。他虽然擅长偷偷杀人,但城内都没有人了,他的手段也不再用的上。 “先找吃的。”孟侑道:“咱们手里根本没几斤干粮,吃不了几顿就没了。先把各家院子里剩下的粮食、瓜果、菜蔬还有肉都收集起来,再从几家拿油盐酱醋过来,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再接着商量。” “对,先吃饭。”钱九道:“我都饿了,先吃饭。” 众人又散开,去各家院子里搜吃的。虽然百姓离开的时候尽量把粮食都带走了,大食士兵后来又搜了一遍,但也剩下了一些。他们翻了两条巷子,找出十来斤面,几斤蔬菜,少许油盐,用一家根本搬不走的灶台做饭。 这二十来个人都不是炊事兵出身,在家里也没做过饭,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咋做。好在张浒等几个年纪大些的见过家里婆娘做饭,勉强把面饼弄熟了;至于菜,干脆洗洗直接吃。 “之后几天咱们都得吃这样的饭?”钱九强行把一块饼咽下去,苦着脸说道。 “你要是能抓个厨子过来,咱们就不用吃这个了。”范七拿起一根黄瓜一口吞下一半,说道。 “不能吃干粮吗。”钱九平时很不喜欢吃干粮,但现在觉得干粮能算作人间美味了。 “干粮保存的时间长,得先把这些东西都吃光了,才能吃干粮。”孟侑一边说着,又对范七道:“你别只吃菜蔬,给别人留点儿。而且菜蔬不顶饿,必须吃饼。” 范七嘿嘿笑着放下一根胡萝卜,不得不也拿起一张饼开始啃。从表情可以看出他也很不喜欢吃,但却不抱怨。 丹夫也一边吃,一边嫌恶地看着手里的面饼。他很想偷偷掏出干粮吃,但又不敢,只能继续啃面饼。 好不容易大家吃完了这顿饭,靠在墙边消食,钱九又问道:“孟大哥,过一会儿咱们作甚?” “还能作甚,睡觉吧。”范七道:“大食人明儿早上才会派兵进城来消灭咱们,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力气对付大食人。” “我琢磨着,咱们还是想法子出城吧。”另一人却说道:“大食人再入城打咱们一定十分小心,咱们恐怕也杀不了几个大食人了,不如试着出城。反正咱们已经杀了一百大几十个大食人,半道上被打死也不亏了。” “这,”孟侑一时也不知是睡觉养足力气等着明天对付大食人好,还是突围更好,低下头认真琢磨。 “孟大哥,”张浒见孟侑沉思起来,就要说自己的想法。但他才说了三个字,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他忙侧头看去,就见到原本趴在院墙上放哨的那人喉咙上中了一箭,从墙上掉下来,眼见是不活了。 “快走!”张浒立刻喊道,边喊他抓起弓箭,挎上大食弯刀,伸手扒住窗户就要上屋顶。 但他才翻上屋顶,左右两边七八支箭矢射来,张浒连忙翻身,险之又险的躲过箭矢。可随即又有数支箭矢射来,张浒无奈,不得不从屋顶的另一边翻下去。 他才落到地上,几支箭矢又追过来。张浒躲进屋子,见前院的大门被打开,两个大食士卒走进来,他忙张弓搭箭射死一人。另一个大食士卒顿时哇哇乱叫,挥舞弯刀就要冲过来。但这时从张浒身后射出一支箭扎在大食人身上,他嘴角冒血倒在地上。 “丹夫。”张浒回头看了一眼,高兴地叫道:“你也进屋了。”又问道:“其他人呢?” “这儿呢!”从东边屋子里传来范七的声音。 “范七哥在东边屋子里,钱九哥在溪边屋子里,临进来的时候我瞧见孟大哥带着几个人进了厢房。但剩下的人都死了。”丹夫十分伤心地说道。 张浒正要说话,忽然见到后院跳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已经拉起弓弦。“小心。”张浒大叫一声,将丹夫按到在地,自己也向右一躲,蒋蒋避过这支箭。 那人见不中,又拉满弓弦要再射一箭。可这时从东边屋里射出一箭,正中这人心口。张浒向东边看去,就见到范七张弓又射死另一人,还剩一个。剩下的那个大食人立刻向屋里冲来,张浒来不及张弓,随手捡起一个东西向他扔过去。 那人挥刀将他扔的东西劈开,一脚踹开只关了一半的门,就要进来。张浒抽出弯刀上前朝他脑袋劈下,那人躲过,也挥舞起刀要劈张浒的脖子。但他刀才挥到一半,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多谢。”张浒看着正将刀从那人腰间抽出的丹夫,说道。 不过丹夫大概是没听到这两个字,抽出刀后就继续对付大食人;张浒自己忽然也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多余,没有再说话,只是与丹夫一起对付大食人。 前院与后院又几次有人跳下来想要冲进屋里,但都被他们杀了,尸体躺在院子里。大食人一时拿他们无可奈何,场面陷入僵持。 但不论是在厢房的孟侑,还是在正房的张浒等人都明白,这样僵持下去的最后结果是他们死在这个院子里。大食士兵不是无穷无尽的,但总比他们多得多,箭矢也比他们多得多,等他们的箭矢耗光,人也疲惫到极致以后,他们必死无疑。 “丹夫,”张浒忽然叫道。 “张叔,怎么了?” “我对不住你。”张浒声音低沉的说道:“你本不应来新城的,是我与你说了这事,你才跟了来,结果却这样。” “这怎么会是张叔的错。”丹夫却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能从别人嘴里知道要调兵来新城,你提前又不知道大食人会忽然和咱们开战,我求你你不会不答应。这是我自己犯了错,与张叔无关。” “可是你还年轻啊。”张浒甚至想哭,虽然忍住了,但也声音低沉。“我都四十多了,老婆孩子有刘錡在不用担心,父母都在中原更不用担心,死了就死了。” “可你今年才十九岁,还没娶媳妇;虽然你还有个兄弟,但年纪太小了,你要是死在这里,几十年后在地底下我怎么有脸见你的父母。” “我自己和父母解释。”丹夫却还能笑着说道:“用不着张叔你解释。” “可是,”张浒吞吞吐吐了半晌,忽然说道:“要不你投降吧,大食人不是说只要投降就让活着吗?” “活个屁。”都要死的人了,丹夫对张浒说话也用和朋友说话一样的语气了。“不知道多少支箭对着门口呢,走出去根本来不及喊投降就得被射成刺猬。” “而且这些大食士卒有多少同僚被咱们给杀了?心里不得恨死咱们?要是有大官在还好,没有大官在,就算投降也得被他们砍死。” “我早就熄了投降的心思,再杀一个大食人,多赚几个!” 张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丹夫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现在是想投降都投不了。“我已经杀了八个大食人了,再杀两个,凑够十个!”张浒叫道。 也不知是有人能听懂张浒的话,还是单纯被喊声所惊动,外面传来大食语的吼叫声;等吼叫声停了,张浒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声音,立刻叫道:“有大食人跳到屋顶了!” “嗖!”“嗖!”“嗖!”从厢房的窗户飞出几支箭奔向正房屋顶。顿时有惨叫声响起。但大食人没有放弃,而且不断有人从另一边院墙跳到房顶上,而且与孟侑等人对射起来。 孟侑很快撑不住了。他们已经与大食人搏杀了至少一个时辰,胳膊早就酸胀起来,射出的箭矢越来越软弱无力,张浒甚至亲眼瞧见一支箭才飞出窗户还没到屋顶就在半路落下。 “要守不住了。”张浒松开弓抓起弯刀,对准窗户,要在屋顶的大食人跳下第一时间砍死一两人!受到张浒的影响,丹夫与范七、钱九也扔掉弓箭拿起盾牌和刀枪。 这时厢房已经没有箭矢射出了,也不知孟侑等人是都已经死了还是躲开窗户恢复体力。正房屋顶也不再传出箭矢破空的声音,而是传来脚步声。张浒仔细听着头顶的声音,判断他们要在前院跳下来,慢慢走到朝向前院的大门附近。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院外传来喊杀声和惨叫声。张浒一怔,透过窗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隔着一道院墙啥都看不到。但头顶的脚步声却忽然变了方向,还有人离开屋顶。 “啊!”这时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张浒忙看过去,就见到原本站在院墙旁张弓对准正房的一个大食人向后倒去。随即,虽然声音极其轻微,但张浒还是分辨出箭矢破空之声。 “难道是碎叶镇的援兵来了?”丹夫惊喜地叫道。 张浒摇摇头。碎叶镇额定士卒只有几千人,算上城傍兵也才一万多;大食人在三万以上,就算碎叶镇派出援兵,也打不进新城吧。 不过张浒没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正在与大食人搏杀。莫非是城内百姓奋起反抗?或者是投降的将士良心发现反正? 他正猜测,忽然从后院院墙上跳下来一人。张浒下意识就要取弓射箭,但没等他拿起弓,就听那人喊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快跟我们走!” “要不要相信他们?是不是大食人在诳咱们?”丹夫说道。他虽然盼望着这时从碎叶镇来的援兵,但也担心是大食人使诈。 “反正继续待在屋里也是死,就信一回!”张浒喊了一句,走出屋子靠近那个喊话的人。见他走出来,丹夫、范七、钱九等人也拿起弓箭走出来。 “快走!我们的人挡不住大食人多久!”那人见他们出来了,也来不及寒暄,又说了一句,攀上院墙要出去。张浒等人连忙跟上。在翻出去之前张浒回头扫了一眼,见到孟侑与三四个人也从厢房里走出来。 第93章 一个人的阻击(五千字) “原来你还活着。”孟侑边跑边对身旁那人笑着说道。 “你都没死,我怎能先死。”那人也笑着回应。 孟侑又要说话,忽然瞧见屋顶冒出一人,举起手弩射出一箭将那人射倒,这才说道:“这两天也杀了不少大食人吧?” “不会比你杀的少!”那人也向另一侧屋顶射出一箭。 “我们前后杀了一百六十八个大食人,你们杀了几个?” 听到这话,那人一滞,但立刻又跑起来,没有回答孟侑的问题。孟侑笑出了声,却也没有再问。 那人就是原新城守将、果毅章丙林。他在西城墙倒塌后也带领二十多个人继续抵抗,用豆子在城墙处坑了大食人一把,之后也在城中打游击,但巧合之下一直没与孟侑这伙人碰到。 今日下午他们见大食士卒又往城外赶人,他们察觉不对悄悄缀在一队大食士卒后来到原西面城墙附近,就发现大食人要将城内所有百姓暂时安置在城外。 发现此情形的章丙林当时想趁乱突围,但他又仔细观察一会儿后发现虽然场面看起来很乱,但大食士卒的守卫仍十分严密,他们突围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于是退回城里,找了个宅院边吃饭边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做。 正商议着,他们忽然听到西边传来喊杀声,又有火光亮起。章丙林带着另外十九个人悄悄靠过去,发现是大食士卒在围攻几个人。他们虽不知被围的是何人,但既然与大食人做对,就与他们是同路人;章丙林又发现此时围在这里的大食人并不多,也不知是尚未赶来还是大食将领夜里只派出这些人,稍微安排一番后就偷袭大食人,将孟侑等人救了出来。 “都停下歇一歇。”见暂时甩开了追兵,章丙林带着大家钻进一条小巷子,又叫道。 听到这话,众人赶忙停下,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逃出大食人包围了吧?”丹夫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应当是逃出来了。又能多活一天。”张浒道。 “谢天谢地谢三清!”丹夫不由得左手抱住右手,对天行礼道。 “丹夫,你这手势不对。”张浒笑道:“你是在拜天地三清吧?可道教拜神仙、真人、天地不是叩拜吗?拱手礼是对人的。”张浒不信道教也不信佛教,但嗢鹿州信佛信道的人很多,张浒的老婆就信佛,丹夫和米特家里都信道,他对宗教礼节还算了解。 “现在哪儿能叩拜。”丹夫白了他一眼,说道。 “哈哈!”张浒大笑起来。 听到笑声,孟侑侧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转过头继续与章丙林说道:“接下来咱们怎样做?不论白日黑夜,偷袭大食人后总要有个安全的落脚之地。” “有。”却不想章丙林笑道:“有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大食人不知道。” “是哪儿?” “就在仓库那边。当初修建仓库的时候,因缺钱也缺造粮仓的物料,就挖了地下仓库,把粮食等东西存在地下;后来才修的地上仓库,又将地下仓库的入口给埋了起来。不过当时我已经当兵,而且恰好被分派掩埋入口,知道在哪儿。” “这可太好了!”孟侑顿时惊喜地叫道:“有了少人知晓的地方,这可真是太好了;而且地下还易守难攻,就算被大食人发现也能坚持更长时间。” “但若是被堵在地下,那也就是等死了,还是不要琢磨这样的情形出现。”章丙林忙道。 “是,是。”孟侑答应两声,又道:“现下就带着众人去那里休息吧。虽说大食人半夜巡逻的士卒不会多,但万一在院子里休息再碰上,那样死了也太冤枉。” “也好,我带你们去地下仓库那里。”章丙林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答应。 章丙林告诉众人还有地下仓库。因他对跟随自己的士卒也没说过地下仓库的事,大家都是初次听闻,顿时欢声雷动,虽然仍很疲乏,但要立刻去地下仓库。 到了地方,章丙林指出仓库入口所在,众人齐心协力挖开,又将土扔到附近的民居里,在入口处又稍作掩饰,忙不迭的进入仓库。 这时已是深夜子时,众人又劳累的很,进入里面也来不及细看就躺倒地上睡着了。 章丙林与孟侑又商议几句,孟侑答应由章丙林指挥他这边的十人,章丙林也承诺绝对一视同仁,二人议定后也躺下睡觉。 第二日一早众人醒来,先吃了点儿干粮,随后来到地上,开始搜罗粮食,兼截杀巡逻的大食人。但出乎预料,他们走了好几条街一个大食人没遇到。章丙林十分好奇,命其他人仍翻找粮食,他带着五个人去往城内其他地方。 他又走了几条街,仍然没见到大食人。难道大食将领打着把我们都饿死的主意?不会吧,就算每家每户落下的粮食极少,搜集到一起也够我们三十个人吃一个多月的,他们要在城外等一个多月? 想到这里,章丙林摇摇头。大食人出兵三万以上,他们的目的绝不会是新城,至少是碎叶镇,那就不会在新城耽搁太久,会想要尽快将他们消灭。 心里想着,已经又走到一条巷子的转口处。正要再走,他忽然听到从前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下脚步,从最隐秘的角度看过去。 他就见到五六个大食士卒正在街上来回走着巡逻,其中一人手上还牵着条狗。就在章丙林注意到那条狗的同时,那条狗也注意到了他,立刻“汪汪”叫了起来。 “快走!”章丙林立刻转身,带着其余五人向东跑去,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以防狗在人之前追过来。但出乎他们预料,他们跑出一条巷子,回头看去,却未见到大食人,也看不到狗。 “怎回事,发现了咱们竟然不追?”章丙林十分惊讶。“大食人这是要做甚?” 他心里十分好奇,为明白大食人为何这样做,他又转身去撩拨他们。但不论他如何撩拨,大食人就是不追,甚至连狗都不放过来。章丙林一直撩拨到中午也没啥成果。 因已经饿了,他带人回去吃饭,但吃饭时不由得将此事说与旁人。 孟侑对大食人的做法也十分不解,遂决定下午与章丙林一道去瞧瞧。但他也没瞧出啥名堂。 第二日章丙林不甘心,又要去瞧。正好张浒对搜集粮食烦透了,也说去看。章丙林已经知晓张浒在剩余的这几个嗢鹿州士卒中有些威望,点头答应带他去瞧。 但还没等走到昨日的地方,章丙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指着前方说道:“不对,昨日前面两条巷子都没有大食兵驻守的,怎么今日有人驻守了?” “那就换个方向,去南边瞧瞧。”张浒也没在意,说道。 但转到南边,章丙林再次发现大食人驻守的巷子比昨日多了。又转了一会儿,他们停下在地上比划起来。 “昨天只有城西北角的那几条巷子被大食士卒包围,进不去。今日已经有多了将近三倍的巷子走不进去,被大食士卒驻守着。大食人这是要作甚?”章丙林边划地图边说道。 张浒皱着眉头看向地上的简易地图,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啥,正要说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叫道:“他们是要将咱们逼到一个小角落!” “这话怎地说?”章丙林一怔,问道。 “章大哥,你看。”他指着地图说道:“大食人必定是先围住一小块地方,将这一块地方完全搜检过一遍,确定没有咱们的人,然后派兵昼夜驻守,不让咱们再进入。这样一块一块的搜下去,虽然慢些,但也能将全城都搜过来,早晚把咱们逼到一个小角落,然后逼着咱们要么拼死一击要么投降。但到那时咱们已经没有闪转腾挪的地方,拼死一击也杀不死几个大食人。” “好毒的计策!”章丙林不由得叫道。 “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在咱们还有地方能跑的时候和大食人打,还能多杀几个人!”他又说道:“咱们立刻回去!”说着,他已经站起来,用脚把划在地面的地图抹去。 “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当日下午,正督促士兵们搜罗房屋的阿齐兹回过头见到萨利赫,愣了一下,行礼后问道。 “来看看你们的进展。”萨利赫道。 “禀报将军,经过昨天一白天与今天上午的努力,已经完成对整座城八分之一区域的搜索,再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完成对全城的搜索,逼出仍在抵抗的秦那斯坦人。” “好,很好。就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不要求快,一旦速度快了就可能留下漏洞。绝对不能有漏洞。” “是,将军。”阿齐兹立刻又答应道。 “好了,继续指挥士兵们搜查吧。”萨利赫又道。 阿齐兹再次答应一声,正要转过身,一眼看见在萨利赫身后跟着几十个侍卫,心里略有些惊讶。萨利赫本人武艺不错,现在又处于士兵们的保护中,按照他以往的做派不应该带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来,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正想着,忽然从东面传来几声惨叫。“秦那人偷袭!”紧接着,又传来一声高呼。 “你们快去,一定不能让秦那斯坦人跑了!”没等阿齐兹有反应,萨利赫立刻对身旁的侍卫说道。 “是。”他们答应一声,转头就去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将军,这时”阿齐兹一脸惊讶的看向他。 “你应当早就奇怪我为什么今天会带着这么多侍卫。”萨利赫又下了几道针对秦那斯坦人的命令,转过头来对他笑着说道:“我带这么多侍卫来的缘故,就是为了在今天就消灭仍在抵抗的秦那斯坦人!” “将军预料到他们今天会来打扰士兵们搜检?”阿齐兹更加惊讶。 “不,我预料不到;但我能预料到,他们早晚会来干扰士兵们搜检。” 萨利赫说道:“秦那斯坦人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策略他们一定能够识破。但他们即使识破了,除干扰外,也没有别的能够应对的方法。” “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某一天,派出所有人来干扰士兵搜检。我既然预料不到他们哪天会来干扰,但既然能预料到干扰这件事,那就可以每天都带着侍卫来城里,检查士兵们的进展,一旦遇到他们来干扰就能派出个人武力强大的侍卫将他们消灭。幸运的是,我第一次来救遇到了。” “将军不仅智力超群,运气也非常好。”阿齐兹不由得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萨利赫笑着说道。在他看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别人称赞他运气好他同样高兴。 “好了,咱们过去看看,秦那斯坦人的尸体,与被生擒的俘虏。”他又说了一句,转身向东面走去。阿齐兹也连忙跟上去。 “不好!中了大食人的埋伏!”章丙林高声叫道。 他们射杀六个巡逻兵后,就要继续向里进攻。但他们没走几步,就迎面遇到一支几十人的军队。章丙林一开始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觉得自己这边的都可以说是身经百战之人了,大食人匆匆调来的兵战力必定不强,能轻易击溃。 但出乎他预料,对面这支大食兵竟然战力强大,双方浦一交手自己这边就死了三个,虽然也射死五个大食兵,可他们只有三十个人了,兵器箭矢也有些匮乏,对面却能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武器也极其充足。 又对射一阵,章丙林这边又倒下两人,他心中萌生退意,带人向后撤退。但才一撤退,他们发觉左右两边竟然也已经有了为数不少的大食人,顿时明白今日是中了大食人的埋伏,高声提醒其他人。 但此时哪里还用得着他提醒?大家都已经察觉。“范七,你带着两个人挡在东面;钱九,你带着两个人挡在西面。”孟侑喊道。虽然指挥权交给了章丙林,但这时声音嘈杂,他们听不清章丙林在说啥,他也不得不指挥起来。 听到他的命令,被点到的六人立刻趴在左右两边,利用高低不等的房屋屋顶、院墙做掩护,用手弩射击大食人。左右两边伏击的可就不是啥精锐了,萨利赫也变不出这么多精锐,都只是普通士卒,虽然各有数十人,但一时间竟然被三个人挡住了。 这时章丙林已经带着冲在最前面的人返回,见到范七等人,愣了楞说道:“阻拦一下就撤走!” “知道了。”范七答应一声。但其余五人都并未答话。 “不要硬拼。咱们人少,拼不过。”章丙林又说了一句,带着人就向后撤去。 萨利赫的侍卫立刻压了过来。他们一来局势陡然一变,钱九身旁二人当即被射死,范七他们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追上去!”一名侍卫大声喊道。 “咱们快走吧。”范七一边示意身旁的人先撤走,一边对钱九说道。 “你走吧,我留在这里。”钱九抬起头射了一箭,说道。 “你怎能留在这里!”范七当即高声喊道。 “我不留下,你们都走不脱!快走吧,我来殿后!”钱九也喊道。 “九弟!”听到这话,范七忽然有流泪的想法,但立刻止住了。“你保重!”范七又叫了一声,低头弯腰向东跑去。 这时又有数支箭从钱九头上飞过。钱九解开背包的带子,从中又拿出一支轻便的手弩,与另一支一直在用的手弩先后上好弦搭上箭矢,轻轻放到面前。 随后,他又拿起刚才被射死的人的弓,拉开弓弦向大食人射箭。 他射中一人胸口,那人晃了一下就从屋顶倒了下去。但七八支箭矢朝他飞来,他虽然全力躲闪,仍然被射中左臂,一时血流如注。 但他丝毫不在意,坐到屋顶上,伸出左脚踩向弓背,奋力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毫无准头,飞的也歪歪扭扭,但竟然运气极好的又射中一名大食人。 “快,射死他!”侍卫再次高声叫道。不仅如此,喊完后他还首先跳起来,将手弩对准钱九一箭射出。 “嗖!”“嗖!”“嗖!”的几声响,数支箭矢射中钱九的右臂,让他连弓弦都拉不了了。但钱九却又蹲起来,靠近前面高出一尺的屋顶,勉强抬起右手,碰了一下一支手弩。那手弩立刻将箭矢射出,又射倒一个大食人。 其余人赶忙趴到屋顶上。他们刚才见到钱九右臂被射中,以为他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争先恐后的要去割下他的脑袋。但此时见他还能射箭,保命要紧赶忙趴下。 “嗖!”“嗖!”“嗖!”又有数支箭矢射中钱九,钱九虽努力避过要害,但肝、肺都已经被射中,让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视线也有些模糊。钱九摸索着找到另一支手弩,轻碰了一下让箭矢射出。他听到由近及远的箭矢破空声,脸上露出笑容,随后脑袋就倒在手弩上,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足有一分的时间,才有大食人走过来。刚才一直呼和的那名侍卫见只一人就阻拦了他们七八分钟的时间,忽然摘下脑袋上的帽子,对着钱九的尸体行了一礼,又说道:“不要割掉他的脑袋了,给他留个全尸,过一会儿埋葬起来。” 说完这话,他又快步继续追击。但步伐却似乎慢了些。 第94章 义之尤大者,可以慨然赴死 “钱九呢?”见到范七,张浒问道。 “钱九,他,留下断后。”范七支支吾吾地说道。 “留下断后”张浒刹那间就明白了,抓住范七的衣领子大声吼道:“你怎能留他断后!”他并不是因钱九之死责怪范七,毕竟大家过不了几日都是个死,这没甚好说的;但范七竟然舍了钱九独自逃走,这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事了。 “我,我,”范七心中也有些愧疚,任由他拿着自己衣领子。 “快把范七放下!”孟侑叫道:“若不留人断后,咱们都跑不出来!”顿了顿又道:“就算现下,也不能说就已经逃出生天。快走,不要再耽搁了。” “哼!”张浒恨恨的放下范七,与旁人一起继续撤退。范七一言不发,也跟在后面。 过不多时,大食人又追了上来。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刨除看管战俘、百姓的,留守军营的,还能拉出超过三千人。今日萨利赫又早有准备,不仅带着侍卫入城,其他士兵也早就得了命令,听到城内有作战的声音立刻入城,从侧面围了过来。 “不行,必须得有人阻拦他们。”章丙林四面看了看,说道:“不能被他们发现地下仓库的入口,必须有人留下阻拦。这里离着仓库已经不远了,只要阻挡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躲进地下仓库。” “我来!”不等章丙林话说完,范七就高声叫道。 “至少得三人。”章丙林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也在滴血;他们只剩下二十二人,再留下三个,只有十九个人了。 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并不怕死,只是今日陷入大食人的包围,就算全军覆没也再杀不了几个大食人。留住性命等过几日大食人防备松懈了,能杀更多的人为他们报仇雪恨。 “我来!”又有另外二人答应一声。 “你们多保重。”章丙林说了一句,带着其他人慢慢撤出。范七与另外二人通过姓名,趴在房梁上继续阻挡大食人。 敌军士兵慢慢逼近,不时有手弩射出的箭矢在他们三人耳边掠过;大食人甚至集结了数十弓手,斜向上射箭,箭矢又在三人脑瓜顶掉头向下,让他们难以躲避;仅仅两分,另外二人中一人就已战死,另一人虽尚未死,但也身受重伤无力还击。 范七将一面盾牌背在后背、一面盾牌挂在头顶,勉强不必再担心空中落下的箭矢。但此时只有他一人,而大食人足有数百人之多,而且分兵要从左右两边绕过。若被大食人绕过去,他就算再多活几分的时间,又有何意义? 想到这里,范七心一横,先将另外二人的手弩都拿过来,凑足七副,上弦搭上箭矢,放在北面。他以极快的速度几乎同时碰触七副手弩,让七支箭矢射向北面绕路的大食人;然后摘下盾牌挡在身前,起身冲向南边的敌人。 大食人被他吓了一跳,一时竟然停住脚步。但随即见到只有一人冲过来,复又士气大振,也冲上来争先恐后要杀了他。带兵的大食将领心知此时不是与这一人搏杀的时候,但又一想只剩一人应当很快就能杀死,也就没有阻拦。 范七挺起长枪捅死一人,但那人竟然伸手握住枪头,死也不放开。范七不得不松开长枪,从腰间抽出大食弯刀架住另一人,伸腿将他踹倒。这里是屋顶上,又不是平的,倒下后这人就掉到地上,正好后脑触地,立刻身死。 大食人这时发现了对他们的不利之处。他们是在房顶,虽然人多但根本施展不开,每次只有二三人接敌,面对武艺高强的对手并不占优势。 “快,大家都退下,让弓手射死他!”大食将领叫道。 众人虽不愿,但到底还记得他们是在追敌,不是杀了面前的秦那人就完成任务,纷纷后退;范七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为何后退,但见到弓手都举起弓后想要趴下,但却已经来不及了,数十支箭矢扎在他身上,范七双眼圆睁、盯着大食人又看了几眼,这才从屋顶上摔下去。 待他摔下去后,大食将领低头看了一眼尸体,没说话,带兵继续追击。 “大食人又追上来了!”殿后的唐军将士再次说道。 “可恶,离着地下仓库入口只有这几步路了,只要再阻拦大食人一分就能跑进去!”章丙林叫道。 “再留下几个人殿后吧。”孟侑说道。 听到他的话,章丙林抬手就要指向几人,但他的手抬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转身对孟侑说道:“你带着你们嗢鹿州的人进地下仓库吧,我们新城的人都留下阻拦。这样总不会连一炷香都挡不住了。” “章大哥,这是作甚?”孟侑惊呀地叫道。 “这是我们新城的事,你们嗢鹿州人本就是无辜卷入,我们新城的人为你们殿后是理所应当的。”章丙林说道。他见孟侑不动,又大声说道:“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张浒,你带着丹夫跑回地下仓库!”孟侑又愣了愣,忽然大声喊道。 “孟大哥,这”张浒话没说完,就被孟侑打断:“没时间墨迹了,你赶快带着丹夫回去!” 张浒深深的看了孟侑一眼,带着丹夫向地下仓库跑去。 “你怎么不跟着一块走?”这时大食人已经压了上来,想走也走不了了,章丙林从后背摘下长弓向大食人射了一箭,同时好像闲聊似的对孟侑说道。 “我走甚?”孟侑也一边射击大食人,一边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按照你的话,我身为带他们来到新城的将领,却使他们陷在这里,哪里还有脸走?应当为他们断后。” “好,哈哈。”章丙林竟然笑了起来。“咱们一块在这儿,瞧瞧最后谁杀死的大食人更多!” “比就比!我总共杀十二个大食人了,你杀了几个?” “我杀了十个。我今日只要比你多杀两个,就能比你杀的多!” “这可不容易。” 他们小孩似的斗嘴的功夫,大食人已经从三面将他们包围,还有士兵正向他们后方迂回。不过大家并不在意:张浒和丹夫早就进了地下仓库,入口已经又掩埋起来,不会被大食人发现了;至于他们自己,已经放弃逃走,再将他们包围起来又有何用处? 唐军将士占据了仓库附近的一栋民宅,东面是大空地,西面是巷子,南北两面是邻居家的宅院。大食人虽然也围住了东面,但从这里进攻等于找死,所以只是远远围着不让他们逃走,从另外三面发动进攻。 唐军的抵抗极其顽强。知道自己已经必死,都抱着再崩坏大食人一颗牙的念头在拼命作战,先是隔着院墙射箭,待大食人压过来后又退入房屋,继续抵抗。大食人连续多次要突入屋子,都被唐军挡住斩杀在门前;渐渐的,房门处堆起了足有人小腿高的尸体。 但他们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了。他们心里想继续抵抗,但再难挤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力气;想要再挥动手里的刀枪,却发现胳膊已经不听使唤,就连抬起来一寸都做不到;他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站在屋内,迎接死亡的到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又有几个人冲进屋子,他们先砍死门口几人,然后冲入东屋,见里面有两个人靠墙站着。这二人见他们进来,脸上露出一幅轻蔑的笑容,似乎是在嘲讽。 冲进来的大食人顿时大怒,就要将他们二人砍成肉泥。但就在此时从外面传来声音:“萨利赫将军有令,留下俘虏!” “竟然要留俘虏。”大食人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挥舞刀背将二人打倒在地,又用绳子捆上,带出屋子。 萨利赫此时正在屋外站着,他见到两个唐军将士被带出来,说道:“不要捆着他们,放开。” “是。”几人又答应一句,将捆住他们的绳子解开。 “你们是秦那斯坦国的将领吧。”萨利赫忽然用不熟练的汉话说道。 “你还会说我们的话?”章丙林说道。 “从怛罗斯之战后开始学的。我会学习呼罗珊周围每一个有一定实力的国家的语言。”萨利赫道。 “哼,蛮夷。”孟侑冷笑道。 “你们秦那斯坦人的观念太狭隘了。你们认为所有其他民族、国家都不如你们,这是非常狭隘的想法。”萨利赫道。 但孟侑与章丙林却不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萨利赫自己说了好一会儿,见他们丝毫没有反应,只能叹口气,说道:“看来你们是不会投降了。” 章丙林与孟侑刚刚来到他面前,他就注意到这两人身着的衣服是将领外衣,又仔细辨认一番发现是果毅与别将的衣服。他又回想一些投降士卒说的话,顿时猜到他们就是新城最高指挥官章丙林,与嗢鹿州别将孟侑。 他顿时起了招降的心思。若是能招降他们两个,意义重大。所以他故意挑起话题与他们说话,试图降低他们心中赴死的心思,唤醒生的追求。但他说了许多却几乎没有回应,顿时知道了他们的信念有多坚定,放弃尝试。 “知道就好。赶紧把我们处死吧。”章丙林道。孟侑也说道。 “既然你们坚持,那我就答应你们。”说着,萨利赫以目示意身旁的人,这人点点头,抽出腰刀就要砍死他们。 “等一下!”萨利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章丙林道:“城内是否还有抵抗的士兵?” “你若觉得有,便有;你若觉得没有,便没有!”章丙林大喊一句,忽然扑向就在自己面前的弯刀;刀捅进他的心脏,他吐了一口血,倒地身亡。孟侑用最后的力气咬断舌头,自尽身亡。 第95章 你要活着 “唉!”看着章丙林与孟侑的尸体,萨利赫却忽然长叹一声。 “将军,您为什么叹气?”阿齐兹小心翼翼地问道。 “身为秦那斯坦人的骄傲,与身为一名将领或士兵的荣誉,使得秦那斯坦军队在逆境中能够迸发比平时更强大的战斗力。咱们必须用各种手段分化他们,减少愿意抵抗的人数,不然不可能从秦那斯坦国手中夺取安西。”萨利赫说道。 “将军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您能否讲的清楚明白一些?”阿齐兹又道。他确实没太明白萨利赫的话。 “等有时间了我再向你解释。”萨利赫说了一句,岔开话题道:“你认为城中是否还有抵抗的秦那斯坦人?” “我认为已经没有了。”阿齐兹想了想说道:“今日他们应当是出动所有人来干扰士兵们搜索,而我们拦住了他们所有人,所以城内没有抵抗的秦那斯坦人了。” “你说的有道理,”萨利赫缓慢地说道:“按照一般道理,所有抵抗的人应该都已经被杀死了。但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他忽然指着东面的仓库一带说道:“秦那斯坦人拼命向这边逃,可见他们的基地就设在这边,你带人仔仔细细将这一片地方搜查一遍,不要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是,将军。”阿齐兹虽然心里觉得多此一举,但仍然弯腰答应,又带领许多士兵去仓库区域搜查起来。 “将这两具尸体收起来,按照秦那斯坦人的礼仪埋葬。”萨利赫指着地上章丙林与孟侑的尸体吩咐一句,又对一名幕僚说道:“给总督与侯梅德传信,告诉他们:已经消灭新城内所有敢于抵抗的人,完全控制了这座城。” 说完这两句话,萨利赫转身离开这间院子。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阿齐兹带兵将仓库一带反复搜查了三遍,但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以及食物或衣物。但这个情况通报给萨利赫后,却让他更加怀疑。萨利赫认定仓库一带是抵抗者的基地,即使所有抵抗的人都已经死了,至少应当留有一些食物。他于是下令阿齐兹再进行搜查。 但第二日一个消息传来,萨利赫得知消息的内容后大惊失色,不得不提前离开这里,带着护卫与三千士兵向碎叶城赶去。临走前,他还吩咐阿齐兹要仔细搜查仓库一带。 但他人都走了,阿齐兹怎么可能还听他的话?而且阿齐兹手里只有两千士兵,既要看管后勤物资,还要监管城内居民,根本抽不出足够的人进行搜查;他只是每日伴晚派出几个人在这里转一圈,能够在萨利赫回来后应付他即可。 一个月后。 “咱们还要在这里巡逻多久。”在仓库附近,一名大食士兵正走着,忽然说道。 “再有半个小时,巡逻就结束了。”领头的人说道。 “我不是说今天还要巡逻的时间,而是想问咱们还要在这里巡逻几天。”那人又道。 “谁知道呢。大概阿齐兹将军已经把我们给忘了,会一直让他们在这里巡逻,直到他再次想起来为止。”另一人说道。 “这实在太糟糕了。” “糟糕?不,一点都不糟糕。这个工作多么轻松,你还能找到更轻松的工作吗?甚至比在家乡挤牛奶都轻松,还能挣到钱、获得免费的三餐。我可不愿意给咱们其他工作。” “你的志向也太小了。我听说,凡是参与碎叶城战役的士兵,哪怕是像咱们一样的辅兵都抢到了许多钱,发了大财。” “但那是要用生命作为赌注的。虽然战死的人不多,但你怎么知道你就不会战死?我还是喜欢这份工作。” 那人还要再说,可话还没出口,忽然一眼瞥见不远处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立刻叫道:“你们看!” “什么?”其他人答应道。 “刚才那片草皮动了一下!” “你看错了吧?” “我向主发誓我没有看错!” “咱们过去看看。”说着,几人向那片草皮走过去。 他们先是围着草皮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伸脚踩了几下,忽然听到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下面是空的!”一人惊叫道。 “这就是阿齐兹将军让咱们搜查的地方?” “很可能!咱们下去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说着,他们翻开草皮,露出里面的木门,掀开走了进去。 发现草皮的那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落在后面。其他人都下去了,他刚走到木门旁,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大声喊道:“快回来!里面有活人!”他们之所以发现这个洞口,是因为注意到草皮在动。草皮自己不会移动,所以一定是里面有人挪动了草皮。 但已经迟了。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他还亲眼看到一人喉咙中箭,绝望的摔倒在地。 “啊!”他大叫一声,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咱们被发现了。”张浒放下手弩,对丹夫说道。 射死这几个大食巡逻兵的人,当然就是张浒与丹夫。他们两个自从一个多月前逃进地下仓库后一直没有出去,凭借储存的粮食活了下来。 但粮食数量毕竟是有限的,张浒与丹夫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地下藏了十几日,估摸着大食人的巡逻应当会变得松懈后张浒就想出去找吃的,还想瞧瞧能否混入百姓中。 但大食人对新城管理的非常严格,就算夜晚也有士兵反复巡逻,张浒几次打开门板都没能找到合适时机出来。今日他再次尝试,却不巧算错了时间,误将伴晚算作夜晚,被大食人发觉。 “咱们现在赶紧跑进百姓居所!”丹夫叫道。 “没用的。”张浒摇摇头。“你可以到入口这里看一眼。这里离着百姓房屋太远了,其他巡逻的大食士兵又已经被惊动,咱们根本跑不过去。” “但是,”他又赶在丹夫说话前抢着说道:“也不必担心大食人能拿咱们如何。这座地下仓库真是修的太好了,不论大食人是用水淹还是用烟熏都有应对之法,在粮食吃完前,不必担心大食人能对咱们如何。” “在粮食吃完后又如何?”丹夫道。 “在粮食吃完后,不,不等到粮食吃完,我就带着武器出去与大食人拼了,能再杀几个杀几个!”张浒道。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最后结局。 “张叔你出去与大食人拼了,那我呢?”丹夫又道:“不给我几件武器与大食人拼杀?” 他本以为张浒会笑着说道自然会给你武器跟在我后面出去,能拼死一人是一人,刚才只不过是说顺嘴了。但出乎他预料,张浒脱口而出的是:“你要活着!” 第96章 你现在知晓十二个时辰有多长了吧 “我要活着?”听到张浒的话,丹夫愣了一下,不由得重复一遍。 “你忘了一个月前,咱们嗢鹿州人被围在一栋宅院里,看起来马上要被大食人杀光的时候我与你说的话了?” 张浒道:“你今年才十九岁,还没娶媳妇;虽然还有个兄弟,但年纪太小了,你要是死在这里,几十年后在地底下我怎么有脸见你的父母。我对不住你。” “我”丹夫想要说话,但立刻被张浒打断:“你啥也不必说!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你不能死在这儿,你也不应该死在这儿!” 丹夫看着表情忽然变得激动的张浒,之后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沉默一会儿才又道:“就算如此,我又怎能活得下来?” “有办法。”张浒道:“过一会儿大食人过来了,我上去与大食人拼杀,你将干粮装起来,躲在北边那个小小的洞穴里。那个洞穴十分隐蔽,再在洞口做些掩饰,无人能够发现;更妙的是,那个洞穴其实离着地面极近,一人用半个时辰就能挖到地面。” 将我打死后,大食人不会再认为城中还有抵抗的人,防备会更加松懈。你吃完干粮,就从洞穴里钻出来,将手上的茧子磨掉,再拿一身百姓穿的衣服偷偷混出城,跑回嗢鹿州。” “自然,我知道这样做也有可能被大食人发觉;但不这样做,就是必死。你一定要努力活着,活下去!” “我知道了,张叔。”丹夫又看了张浒好一会儿,点头答应道。 张浒脸上露出喜色,正要再吩咐他几句,入口处忽然又传来声音。 “你快把干粮都装起来,躲进那个洞穴。”张浒立刻说道,同时俯下身与他一起收拾干粮。 他们刚刚将干粮收好,入口的门板被打开,但并无人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有水汨汨地流下来。 “大食人用水攻了。”张浒却笑道:“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你把干粮放进那个洞穴,跟我去掀木板。” “好。”丹夫也笑道。 他们二人合力掀起一块木板,露出下面通往河流的通道,随后躲到另一个略高的洞穴中。向低处流的水很快发现那个通道,涌了进去。 大食人足足放了一个时辰的水,大约是见仓库一直不满所以停下。张浒又等了一会儿,往仍汪着水的地面扔了几块木板,自己踩在木板上,准备应对大食人之后的手段。 但出乎他预料,大食人并未再用烟熏之法,入口反而响起脚步声。张浒一面示意丹夫赶紧躲进那个洞穴,一面举起手弩,准备在看见人影的一刹那就射出箭矢。 但就在此时,字正腔圆的汉话响起。“别杀我!我不是大食人!不要杀我!他们派我来的!” “闭上你的眼睛。”张浒喊道。 来人顺从地闭上眼睛,缓慢走下来。 “过来吧,看着点脚下。”张浒看清他是纯汉人长相,虽仍用手弩对着他,说话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不要杀我,”来人一边央求,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仍然不敢睁开。“一位大食将领派我劝你出去。你若拒绝,他们就会役使城中百姓将洞口挖宽,一直宽到你一人守不住为止。然后将你生擒或杀死。” 但他这番话却没有立刻招来回应。等他完全走进地下仓库后,张浒道:“现下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是。”来人睁开眼睛。但仓库里很黑,他啥也看不清。 “你是谁?”张浒问道。 “我?我叫李良才,为城中百姓,父亲与兄长原在军中为兵。父亲被大食人打死了,兄长在服苦役。” “既然如此,你怎会给大食人卖命?” “卖命?我没有给大食人卖命。他们只是随手抓了一人,用我家人性命威胁我,我若不听他们的话全家会被杀光,我不得不来。” 听到这话,张浒沉默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可知现下大食人打到哪儿了?可已经攻陷了碎叶镇?” “这个,”李良才顿了顿,说道:“碎叶镇早已被大食人攻陷。” “碎叶镇已经丢了!”张浒激动的大叫一声,但慢慢却又恢复平静,喃喃自语道:“我早该想到。碎叶镇算上城傍兵只有一万多士卒,大食兵马却在三万以上。而且已经数十年没有番族敢于攻打五大军镇,唐镇将多半疏忽大意,即使收到大食人攻打新城的消息也回十分在意,说不定还打着夺回城池的主意,不认真整饬城防,在大食人突然袭击之下丢了城也不奇怪。不奇怪。” 张浒嘀咕了好一阵,忽然抬起头又问道:“你还知道啥消息?” 李良才摇摇头。“不知。大食人对消息封锁的十分严密,根本难以知晓。碎叶镇被攻陷的消息还是大食人故意放出来的。” “这也是好事,看来大食人还没有夺取其他要紧城池。”张浒低声说了一句,又问他道:“若是我不答应上去,大食人会对你如何?” “大食人会杀了我,但不会株连我家人。” “罢了,我与你一并上去!”张浒叹了口气,说道。 “多谢壮士!”李良才立刻行礼说道。 “不必谢。”张浒笑了笑,和他一起向外走去。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丹夫藏身的那个洞穴,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若将来有一日,都护府的人马打回来,你告诉他们,新城并未陷落,只是流尽了血。我是它倒数第二滴血。今天是几月几日?” “十月二十三日。” “六十八日,我们坚守了六十八日。”张浒喃喃自语道。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入口,李良才首先走出去,随后立刻避让开,又转过头看向入口。他这才看到被他带出这人的样子。 在地下仓库入口处,站着一个已难分辨多大年龄的人。他没有戴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砖灰渗进他薄薄的外衣,透过裤子上的破洞裸露出带着血斑的腿。他挺起胸、昂着头肃立在那里,一双眼睛凝望着远方,似乎完全不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围在一旁的人忽然都沉默起来。大食士兵沉默着,将领也同样沉默着,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这个屹立不动、宛如一尊石像的人。 “你叫什么?”将领忽然问道。 “我,大唐将士。”张浒说道。声音嘶哑但很洪亮。 “我在问你的姓名。”那将领又问道。 可张浒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冷笑着说道:“大食将领,现下你可知晓,十二个时辰有多长了吧?” 听到这句话,将领愣住了,一时竟然哑口无言。李良才忽然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将领缓过神来,又问了一遍。但张浒却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看向大食人,只是抬头凝视着天空。 “叫医生过来,给他治伤。”将领忽然对身侧的侍卫吩咐道。 但在医生过来后,张浒却一把推开医生,对大食将领说道:“不用再假惺惺给我治伤了,我也不会说任何事情。将我处死吧。” 将领认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道:“既然你求死,那我就答应你。” 随后,两名大食士卒拖着张浒来到他们平时杀人的地方,将他按在墙边,又走远几步举起手弩对准他。张浒又冷笑起来,走离墙壁两步,目光盯着他们。刹那间,两支箭矢射中他的胸口,他向后一个踉跄背靠墙壁,坐在了地上,双臂耸拉下去。 忽然,旁观的大食将领摘下帽子,对他行了个军礼。大食士兵们连忙效仿将领摘帽行礼,给与张浒一名士兵的最高荣誉被对手尊重。 但张浒已经看不见了。 “将他埋葬吧。再按照秦那人的习俗,给他树立一个墓碑。”将领又吩咐一句,转身离开这里。 十日后,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将路引递给把守城门的大食士兵。大食人看了他一眼,将路引递还给他。他接过路引走出新城。 在离开城池足有数里,身旁再也没有同行的人后,他转过头看向城墙,流着眼泪说道:“早晚有一日,我要回来,将你的坟茔移回嗢鹿州。” 第97章 迥戍危烽火 两个月前,八月二十二日,龟兹镇丰王李珙下榻之处。 “丰王殿下,节度使,新城、米国城已经被大食人攻陷;八月十八日,大食人还出兵三万有余,攻打碎叶镇。唐镇将在大食人将城围住之前派属下前来传信。”一名传令兵单膝跪在地上,同李珙、封常清说道。 “大食人竟然攻打碎叶镇!”封常清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不仅是他,李珙也难以置信。 在此战之前、怛罗斯之战后,大食从未显露过对大唐的敌意,几次谈判都表示愿意与大唐保持和平;再加上听闻大食国几年前才经过内乱,至今尚未平定一些叛贼,他们从未想过大食人大举攻打安西。之前攻打新城尚可当做大食人只是想显示实力,攻打碎叶镇就再无任何借口可找。 “必须立刻出兵救援碎叶。”封常清毕竟年纪大些,经历过的事情也多,很快回过神来,同丰王李珙说道:“碎叶镇是安西大都护府在天山西北唯一一个军镇,又位于险要之地,若是被大食人夺取,将来反攻将会十分困难,定要守住;但大食人既然出重兵攻打,仅凭碎叶镇一城之兵未必能击退大食人。必须救援。” “是,是。”李珙还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听到封常清的话下意识答应道。 “其二,”封常清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才又说道:“和亲只能暂缓了。大食人如此出尔反尔,就是不将大唐放在眼里,不将圣上放在眼里!其国国君豺狼心性,岂能与之和亲?” “和亲?”李珙下意识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忽然清醒过来,同他说道:“对,不能继续与大食国和亲!”他本就因为与李碧筱一路上培养出的兄妹之情而反对起和亲来,此时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再和亲,岂会不立刻答应。 “大食国反复无常,就算和亲又对朝廷有何用处?我即刻写奏折,请求圣人停止与大食国和亲。”他又说道。 “如此便好。”封常清道。 “出兵救援碎叶镇,可有需我做的?”李珙问道。 “不必,殿下在龟兹镇安坐便好,下官先统领龟兹镇、姑墨州、温肃州、渠黎都督府等地的兵马先行赶往碎叶镇,再使人去往嗢鹿州等地让他们也派兵,必能解碎叶镇之围。不需劳烦殿下。”封常清忙说道。 他可不敢让李珙做事。一来,李珙从未带兵打过仗,也从未治理过州县,封常清很怀疑他的才能,怕他添乱;二来,虽然当今圣上不仅将诸位皇子册封为王,还给他们加了很多官职,但封常清不知晓自己擅自给皇子实权会让圣上如何想,未免触犯忌讳,只能劝说李珙放弃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我就留在龟兹镇,替封节度镇守。”但也不知李珙是没听懂封常清的话,还是装作不懂,这样说道。 “殿下,你何不护送西平公主返回京城?”封常清又道:“既然已不再和亲,又何必留西平公主在此?公主也不能独自一人回京,需殿下护送。” “西平公主暂时还不急返回京城。”李珙眼珠一转说道:“或许大唐与大食国有误会,若误会解开了,也未必一定会停止和亲。” “既然如此,殿下请暂留龟兹镇,待下官将此事前因后果查清后再奏报殿下。”李珙适才这句话太露骨了,就算是政治素人都能明白他不想离开安西,封常清自然也听了出来。既然他没有权力将李珙硬撵回中原,只能这样说道。当然,他会向圣上进密折,详细奏报丰王殿下的所作所为。 他们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封常清要召集将领宣布军令,向李珙辞行。李珙很想去瞧瞧,但知道这十分不合规矩,只能点点头让他离去。 封常清走后,李珙正琢磨自己还能做哪些事情,就见李碧筱走进来,问道:“丰哥,封节度来找你有何事?妹妹见他面色十分焦急,发生了何事?” “碧筱,你不必去大食和亲了。”李珙被打断思绪有些不高兴,但见进来的是她,顿时笑着说道。 “我不必去大食和亲了?是大食人出兵数万攻打安西?”听到这话,李碧筱先是一惊,然后满脸喜色地说道。 “就是这话。”李珙解释道:“大食人出兵三万多,攻打碎叶镇。碎叶镇乃是安西大城,大食人攻打此城可见是想图谋安西。圣上必不会再与大食和亲。你不用再担心嫁入大食了。” 其实依照大唐这方面的尿性,若以后大食与大唐和谈,是有可能再次和亲的;但那至少得好几年后,李碧筱若等到那时都成老姑娘了;当今圣上虽然不在意他儿子女儿外的宗室日子过得咋样,但在意皇家的面子,不会为了不确定的和亲将一个宗室女留到那时候,出嫁公主多半会换成另一人。所以李碧筱必定逃过这一劫。 “这真是太好了!”李碧筱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由得高声叫道。 “碧筱,你既然不必去大食和亲,还是收敛自己的性子吧。”李珙又道。 “是,是,丰哥说得对。”李碧筱立刻醒悟过来。她既然不用去和亲,将来的夫婿定是大唐武官员,得留个淑女的名声。幸好我是在离开长安后才开始不怎么在意名声的,现下补救还来得及。 不提李碧筱如何补救名声,另一边,封常清回到都护府衙门,立刻召城内所有都尉、果毅,以及都护府属官、节度使属官前来。过不多时,众人来到衙门,封常清瞧人来了九成多,也不及寒暄就说道:“诸位,碎叶镇传信,大食人攻陷新城、米国城,出兵三万有余包围碎叶镇。” “哄!”好像此刻大厅中人都变身成了买菜的大娘一般,大厅也瞬间化身菜市场。众人不顾封常清似乎还有话说,纷纷与身旁的人议论起来。 主要是这事太惊人了。自从开元年间大唐加强在安西的军事力量以来,五大军镇还从未被人攻打过,大家都认为这五镇坚如磐石;现在却忽然听闻有番族敢于攻打,怎能不惊讶? 惊讶过后又涌起愤怒之情。在安西,大唐军队虽然不是每战必胜,但其强大的概念已经深深印入每一个安西将士脑海;现下大食人竟然敢主动攻打安西,在他们看来就是轻视安西军队战力,这足以让众人愤怒之极。 封常清也很理解众人心中的惊讶与愤怒之情,静静坐在榻上等待,一直到声音稍小些了,才出言让大家噤声,之后吩咐道:“大食人反复无常,攻我碎叶,必须出兵救援。听我号令:” 他加重声音说道:“都尉赵光密、都尉刘錡、果毅王胜,统领所部人马,后日一早与我出兵前往碎叶。” “是,节度使。”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站起来答应道。 “其余将领也不能以为此战与己无关。”封常清又道:“大食人来势汹汹,此战未必能轻易了结,多半会迁延日久。若果真迁延日久,早晚也会调你们所部去与大食人交战。” “是,节度使。”刚才未被点到名字的人又站起来答应。 “好。”封常清点点头,又吩咐几句,就让他们散去各自收拢麾下将士了。他略微放松一下身子不再腰身挺直坐着,就要问身旁的参军事都护府官员可都在侧屋等着了;但他话没出口,忽然发现刘錡尚未走,遂出言问道:“刘錡,你怎还不走?” “都护,”刘錡问道:“属下冒昧,新城守军有多少人逃出?” 第98章 匹夫无不报之仇 “新城守军有多少人逃出?派往新城的那五百嗢鹿州将士中有你相熟之人?”封常清瞬间明白了刘琦为何会询问他这件事。 “确实如此。都护,来传信那人在哪儿,属下可否去询问那人?”刘琦又道。 “你去吧。那人在驿站。”封常清并未特意询问新城守军的结局,但根据传信之人提及的只言片语,他基本确定新城守军几乎无人逃出,嗢鹿州那五百人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既然刘琦自己想问,他也不会阻拦。 “多谢都护。”刘琦察觉都护的态度,心里顿时就是一沉,勉强压下不好的心思,行礼离开。 “哎!”从刘琦离开时的动作,封常清看出五百嗢鹿州将士中有的绝不仅是普通熟人,必是关系极密切之人。他不由得对刘琦有些担心。很多人在战场面对害死关系密切之人的敌人时会失去理智,变得十分莽撞;刘琦即将上战场,他担心刘琦也变得这样。 封常清忽然有了不带刘琦去碎叶镇的想法。但既然已经点了刘琦的名,也不好撤回,他只能按捺住心思,盼望着刘琦在战场上能够冷静。 刘琦离开都护府衙门后直奔驿站,找到那个传信之人,不及寒暄便问道:“你可知晓,新城守军有多少人逃出?” “这个,”传信的人上下打量刘琦几眼,想要判断眼前这人为何询问此事;但除看出刘琦必是将领外没看出其他,只能照实说道:“新城内只有在大食人刚刚围城时传信的两个士卒逃到米国城,后来又逃到碎叶镇。其他将士,碎叶镇一个都未接收到。” 听到这话,刘琦的表情当即有所变化。那人担心刘琦发怒,忙又说道:“不过小人十八日离开碎叶镇赶来报信,或许有城破时逃出城的将士还没到碎叶,未必就是陷在新城。”说完这番话,他战战兢兢的看向刘琦。 “多谢。”出乎他预料,刘琦却没有发怒,不仅弯腰对他致谢,还塞给他一块碎银,之后才离开。 “这人到底是怎回事?”看着刘琦的背影,他不解地自言自语一句。 出了驿站,刘琦先来到营房召集所有将士,告诉他们后日一早启程去往碎叶镇。 将士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虽然大食打败过大唐一次,众人并不轻视大食人的战斗力,但那次是劳师远征,这次却是在自家门口打仗,要是还不赢他们集体自尽算了。 既然必赢,那当然要去打啊!听说大食人不是穷光蛋,打赢了能缴获好多战利品,至少兵器就能卖一大笔钱;更不用说将来追击到大食本土更能劫掠许多。有战利品的仗,大家当然喜欢打。 刘琦看着众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勉强挤出笑容,又吩咐校尉、旅帅几句,就要离开。 “刘都尉,这”孟飞军还有事想问,但立刻被张兴权拦下。“你不见都尉满腹心事?有事明日再问。” “这”孟飞军看向这个两年前跟随刘都尉去往嗢鹿州今年又回来的人,不解地问道:“刘都尉有何心事?” 这也是你该问的?张兴权很想用这么一句话将孟飞军怼回去,但孟飞军除了打仗之外脑筋不转,恐怕还会追问,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刘都尉既然不与你们商量,当然是私事;身为下属,岂能问上司私事?” “我知道了。”孟飞军这才明白过来,转身返回营房。张兴权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嘲讽;但忽然又觉得像孟飞军这样也不错,谁也不会忌惮他,谁也不会对他使阴招,日子过得轻松快乐。 哎,但我已经回不去了。张兴权心里想着,去往公房履行作为幕僚应当做的差事。 刘琦一路飞奔回家,下马把缰绳一扔就向屋里走,丽娘刚迎到外间刘琦已经走了进来。她心中疑惑,不由得问道:“郎君,怎这个时候就回来了?”见刘琦神情不正常,又问道:“发生何事了?” 随即,令丽娘惊讶万分的事情发生了:刘琦忽然一把搂住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郎君,你这是,”丽娘结结巴巴地说道。她从未见过刘琦这幅样子,当初在别人家做奴婢时也从未有人教导过她如何应对男主人失声痛哭,一时手足无措。 “张叔死了,张叔死了!呜呜!”刘琦一边哭,一边说道。 “甚?张叔死了?这是,这是,” “大食人打破新城,米国城后来也丢了,当时张叔正在新城,碎叶镇除了两个报信士卒外没收到任何新城将士,张叔死在新城了!” “不仅张叔,米特当时也在城里,同样没有消息,大概也已经死了!” 听明白原委,丽娘顿时知晓刘琦为何会哭了。他来到安西后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被张浒照看,即使后来刘琦步步高升不再需要张浒,但这份恩情是泯灭不掉的。刘琦一直将张浒当做自己亲叔叔一般,听闻他战死,自然十分伤心。 “或许张叔在城破时逃出了新城,只是没有逃到碎叶镇。过不了几日或许就能在其他城池陆续接收的新城、米国城逃出散兵中发现张叔的名字。”她忙安慰道。 可刘琦不理她的话,只是低头痛哭。丽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像是哄小孩似的柔声安慰,过了许久才让他止住哭泣。 丽娘扶着刘琦坐下,倒了杯水端过来;刘琦接过来一饮而尽,丽娘忙又给他倒了一杯。 “真是多谢你了。”刘琦又擦擦眼泪,对丽娘说道。 “你瞧你、又来了,我是你的人,有何谢不谢的。”丽娘笑道:“只要你没事便好。” “不过是哭一阵,能有啥事?”刘琦笑着说了一句,但随即又露出狠厉的神色:“何况我还要给张叔报仇,也不能有事!” “封都护点了郎君出兵救援碎叶?”丽娘道。封常清不是十分看重他吗?怎会在他情绪不稳的时候还点他出兵?莫非是刘琦请战,封都护不好拒绝? “我算哪个场面上的人物,都护岂会特意关注我是否有关系亲密之人在新城。”刘琦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 “郎君,既然如此,你向封都护请求留在龟兹镇吧?”听了刘琦的话,丽娘反复斟酌,慢慢说道:“你情绪不稳,还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刘琦冰冷的目光打断。“丽娘,我知晓你是为我好,但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一定要亲自,为张叔报仇!” 第99章 不敢置信 “是,是。”见刘琦这样,丽娘不敢再多说,连连答应两声,去厨房为他做饭。 “觉安,去打壶酒来!”刘琦走出屋子,对护卫说道。 “都尉,并非休沐日,吃酒”林觉安为难地说道。他知道刘琦为啥想要吃酒,但后日就要出兵碎叶,下午节度使或许还会召见刘琦等人,他怕耽误正事。 见林觉安没有立刻答应,刘琦双眼一瞪就要开口怒斥。但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有人喊道:“刘琦,你在家吗?” “是岑先生!”魏向煌叫了一声,赶忙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岑参双手各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一眼瞥见刘琦,笑道:“我就猜你此时在家。我从醉仙楼打了一壶好酒,咱们一起吃酒。” 说完这句话,他察觉到院里气氛有些不对,想了想又笑着说道:“怎,林觉安他们又犯了错正在惩戒?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精神头足,整日闲不住,把他们按到在地上扒了裤子狠狠打屁股就好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刘琦笑着接口:“哪能随意打人屁股,还扒了裤子打。” 他这话一出,院里气氛顿时松快下来。“你说的有道理,但犯了错也要惩罚。不过今日看我面子,绕过他们这一次。”岑参又道。 “好好。岑先生,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作甚,快进屋,咱们坐着闲聊。”刘琦边说着,边将岑参迎进来。 他们二人坐在一块闲聊几句,丽娘炒完一个菜,听说岑参来了,也赶忙过来见礼。 “丽娘,不必再多炒菜;岑先生拿来一壶酒、一斤熟羊肉,中午我与岑先生一起吃,再给我们端一盘凉菜过来。你为自己炒两个菜。”见礼完毕后,刘琦说道。 “是。”丽娘答应一声,转身去厨房做凉菜。 “你对自家女人倒是好。”岑参说道。 “是你们太轻忽了。”刘琦却道。 “也对。”岑参闻言笑道:“你说的也是。来,为了你对自家人这样好,咱们吃一杯!” “吃!”刘琦举起酒杯,与岑参碰了一下被子,一饮而尽。 杯酒下肚,二人变得更放得开,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岑参大约是喝多了在刘琦面前显摆起自己的历史来。 他从三皇五帝时说起,挑要紧的事情,一直讲到春秋战国。他说道:“战国后期,秦国逐渐强大,关东诸国欲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秦国。因关东诸国中以齐、楚二国实力最强,对这二国的动向秦国也最为注意。” “周赧王二年,楚齐二国结盟。秦国对此十分忧虑,以张仪游说楚怀王,使得楚国与齐国断交;但随后张仪却又否认当初承诺赠与楚国的六百里土地,使得楚怀王大怒,就要派兵攻打秦国,即使重臣陈轸等人反复劝说也不改其心思。” “但就因楚王怒而行师,使得楚军准备不足,被秦军打败,损兵数万,又丢了汉中等地。” 岑参一开始讲张仪行连横之术的故事时,刘琦还微笑着听;但听到后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在岑参说道怒而行师这四个字时彻底消失。 “岑先生,可是封都护派先生来劝说弟子的?”刘琦问道。 “不是。”岑参立刻回答:“是我自己要来劝说你的。” “岑先生,你应当知晓我与张浒的感情,何必多费唇舌?” “刘琦,你误解了,我并非是来劝你向节度使请辞。”岑参却忽然说道。 “那,那岑先生与我说那番话所为何事?”刘琦愣了一下,问道。 “我是要劝你:你自己十分愤怒,恨不得杀光大食人,但其他人未必如此想。你切不可以己度人,认为其他将领也深恨大食,以免犯下错误。”岑参道。 “原来岑先生是这番意思。”刘琦听完他的解释,虽然觉得他若想讲这番道理没必要说这个故事,但他说的道理却很对,也是自己要注意的,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你不必这样客气,这句话我与你也说过好几次了。”岑参笑着回应;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岑参一开始想给刘琦讲的道理其实就是他猜测的;可听到他说的话后顿时明白自己劝说无用,反而会影响二人的关系,于是灵机一动换成这副道理。真是险之又险,好在我及时收住了。 这时他们酒已经吃完岑参特意在酒快要吃完的时候讲故事,刘琦靠在椅背上,略带有醉意同岑参说道:“岑先生,即使你劝我不可怒而行师也没甚,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知晓你们都是为我好。” “但我还是会坚持带兵救援碎叶镇。你们放心,我也是多次在战场上拼杀的人,不会拿麾下将士的命不当回事、心中只想着为张浒报仇。” “我会十分冷静的与大食人作战,听从封都护的命令,只是在最后大食人战败后用尽全力追击败兵,将所有参与新城之战的大食将领、士卒抓到砍了脑袋!”说到最后,刘琦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狠厉的意味,不过很快褪去。 “你能这样想,我就彻底放心了。”岑参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此去救援碎叶镇,封都护不会带我一同去,而是留我在龟兹辅助丰王殿下。” “但我与张浒也有交情。既然不能亲去,刘琦,你到了碎叶镇后记得在咱们相识那家酒肆要几杯酒,其中有一杯就是我用来纪念张浒的,你帮我洒在地上。” “好,我一定记得。”刘琦用力点头说道。 第二日清早,刘琦来到所部营房,将几位校尉、旅帅与幕僚叫来,问道:“将士们可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禀报都尉,早已收拾好了。”张兴权回答:“此次救援碎叶镇将士们都很高兴;心中愿意,收拾得就快;再加上将士家都在龟兹城里,告诉家里人一声也快,所以都已经收拾好了。” “好!”刘琦称赞一句,又问道:“将士们可愿今日就出兵碎叶?” “今日?都护订下的时间不是明日一早吗?”张兴权惊讶地问道。 “封都护确实下令明日一早启程。但之所以定为明日是担心一日时间不够将士们准备;既然咱们已经准备好,何必再等明日?我这就去都护府,请求封都护派咱们这支兵先行。”刘琦道。 “愿意,将士们都愿意今日先行。”张兴权与几个校尉对视一番,说道。 “好。我这就去向都护请求。”刘琦说干就干,说完这句话立刻起身离开营房,就要去往都护府衙门。 可他刚刚走出营房,迎面遇到一名封常清的侍卫,那人见到刘琦立刻说道:“刘都尉,节度使召见你。” “是。”刘琦答应一声,但又忍不住问道:“都护有何事召见我?” “是,碎叶镇沦陷了。”那侍卫顿了顿,说道。 “甚!碎叶镇沦陷了!”刘琦忍不住大喊道。 他见侍卫点头,忽然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碎叶镇怎会沦陷?” 第100章 黑暗前的黎明 八月十八日,清晨。 明媚阳光照耀下的碎叶城,此时还是一派安宁祥和。虽然众人都知晓大食人夺取了新城,但新城岂能与碎叶城相提并论?在城中百姓看来,大食人敢打新城,未必敢打碎叶城,大家仍然与平时一般过着日子。 “叔父,今日你可有事?”在城南米字巷的一座院子里,一名看起来十六七岁、突厥人长相的美丽少女笑着同另一四十岁上下、长相与她相似的中年汉子说道。 “今日还清闲,没事要出去。怎么,你有事?”中年汉子反问道。 “叔父,带我去酒肆吧。”那少女倚靠到中年汉子身旁,笑道:“在家的时候听张叔、我爹他们说过几次碎叶镇中街有对门的两家酒肆,每日午时两家各出一人在门前演奏乐曲,很有意思。侄女想去悄悄。” “不成!”中年汉子立刻说道:“你一个未婚的姑娘,不好去酒肆。等将来与童烁藩成婚后,再让他带你去。” “这不是有叔父你在嘛!”少女撒着娇又道:“叔父不也是亲近之人?前几年叔父回嗢鹿州,不也带我去过酒肆?” “那不一样。”中年汉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卓桠,你下个月就要成婚了,在婚前不要出幺蛾子了。” “咱们不是突厥人嘛!”卓桠忽然想起自己平时想不到的身份。 “甚底突厥人不突厥人的,咱们是唐人,就要按照大唐的规矩来。”中年汉子嘱咐道。 “哎呀,”卓桠见说不通叔父卓瀚,干脆不再说理,只撒娇。卓瀚因自己没有女儿,一向宠爱这个侄女,说理时候还能压上一头,她一撒娇立刻丢盔弃甲,连声答应道:“好,那叔父就带你去酒肆瞧瞧。” “叔父对我最好了。”卓桠立刻展颜笑道。 “你呀。”卓瀚笑着戳了她额头一下。 二人又说笑几句,在下人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外衣,又带上两名小厮,去往雷泰与巴特的那两家酒肆。卓瀚本想自己骑马让卓桠坐马车,但卓桠也要骑马,他侑不过侄女,只得答应。 很快到了酒肆门前,叔侄二人翻身下马,卓瀚问侄女道:“先去那家酒肆?” “先去舍利吐利家的吧,我还没见过突厥人开的酒肆。”卓桠道。 “就是照抄栗特人酒肆样式。”卓瀚一边带着她向里走,一边说道:“突厥人哪有开酒肆的传统?要么照抄栗特人,要么照抄汉人,这一家就抄的栗特人。” “和以往见过的栗特人酒肆还不大一样。”卓桠仔细看了看,说道。 “栗特人的酒肆也不是千篇一律,略有区别十分正常。”卓瀚一边说着,挑了不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坐下。 这两日东来西往的外地人少,即使每日午时有节目,但本地人早已看的多了,也不能凭此吸引太多客人;白日大家又忙,酒肆里没几个客人。巴特见来了生面孔,走过来对着卓瀚招呼道:“这位客官瞧着面生,可是第二次来咱们酒肆?” “你怎知晓我叔父是第二次来?”卓桠好奇地问道,他叔父确实只来过一次;卓瀚虽然没说话,但心里似乎也有疑惑。 “在下自吹一句,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也差不多。这位客官瞧着眼熟,但我又不知姓名,应当就是只来过一二次的客人。”巴特笑道。 “你好厉害。”卓桠笑道。 “见笑了,不过是开门做买卖迎来送往练出来的。二位客官想要啥?”巴特道。 “来一壶好酒,一斤酱牛肉,一道拌土豆丝。”卓瀚道。 “好嘞!”巴特答应一声,转身去后厨端酒端菜。 “这家与对门那家酒肆都是家里将要继承酒肆的儿子每日弹奏乐曲。听说这二人都一心沉迷音乐,其他万事不理,两家人都十分头疼。”卓瀚又介绍起演奏乐曲的人。 “这样,”卓桠轻笑道:“原来是两个呆头鹅。” “这位姐姐,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哦。”卓桠话音才落,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卓桠吓了一挑,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一个长相类似于更西方之人的小姑娘。一见到她,卓桠就十分喜欢,伸手想抱但又怕吓着她,于是笑着问道:“小妹妹,你是谁?” “她是巴特的女儿,名叫丹妮娅,大家叫她丹娘。”卓瀚向侄女介绍道。 “是这家酒肆主人家的女儿?”卓桠不敢相信。巴特长得可算不上好看,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这时巴特端着酒菜回来,见此对丹妮娅说道:“你又和客人说啥呢?” “没说甚底,”卓桠笑道:“你家这姑娘真好。” “我自己也这样觉得,”巴特露出骄傲的神色说道:“我儿子不成,就女儿好。” “耶耶,你不要在大兄背后说他坏话啦!”丹妮娅又皱着鼻子说道。 “好,不说,不说。”巴特笑呵呵地答应。 他们说着,时间已经到了午时,迪马什手里拿着火不思从后院向门口走去。卓桠见到迪马什感觉眼前发亮,心想:这可以称为当今卫玠了吧?好在他长得不瘦弱,不至于将卫玠那样被看死。这样想着,她对对门的雷诺长相也变得期待起来。 但雷诺从自家酒肆走出来后她却有些失望:雷诺的长相太普通了。不过这也正常,本书除主角以外的角色但凡长得好看的,头一次出场时都会提到,既然雷诺第一次出场没提到长相好看,那当然就不是好看的人啦。 不过他们二人的演奏确实十分有水准,卓桠闭上眼睛倾听,不一会儿就忘了迪马什的长相,沉浸在音乐中。 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演奏完毕,卓桠下意识想和迪马什说话,但被及时发现的卓瀚拦住了。“我的小姑奶奶,既然吃过了酒,也瞧过了酒肆样子,咱们这就回去吧。” “对面那家酒肆还没看呢。”卓桠道。 “那咱们去对面瞧瞧。”卓瀚立刻说道,而且起身去结账,结完账就以目示意卓桠。卓桠无奈,只能起身一起去对面酒肆。 看过雷泰家的酒肆,已经到了未时初,卓瀚下午还有事,就带着卓桠向家里走。 从雷泰家酒肆离开时,他们碰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匆匆走进来。那人瞧见卓桠眼前一亮,不过也没像登徒子似的搭讪,还让开道路等他们叔侄过去后才走进酒肆,对雷泰叫道:“老雷,我明日在你这儿宴请几个客人,记得给我留一桌。” “李参军放心,必定给你准备齐全。”雷泰笑着答应。 “这就好。连续好几日没吃酒,心里还有些痒痒。给我来一杯酒。”早已是参军的李全又道。 “好嘞。”雷泰答应一声,就要去端酒。但他酒还没端来,忽然门前响起马蹄声,随即李全一个小厮走进来,气喘吁吁的冲着李全说道:“大郎,你快回衙门吧!” “发生何事了?”李全看小厮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大事,赶忙问道。 “大食兵马正向碎叶镇赶来。”小厮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第101章 入城 “,侄儿骑马赶回衙门,赶上了唐镇将召集碎叶镇诸位官员。待人到齐后,唐镇将吩咐侄儿等人征召青壮、筹备粮草、加固城墙。” “之后一直到天黑,侄儿一直在清点碎叶镇的粮草,清点完毕又奏报唐镇将后才回家。”当天深夜,在李家大宅里,李全对族长李柯等人说道。 “大兄,弟弟所部受唐镇将命驻守北面城墙。原本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将士,但一下午就塞进来三千青壮,我训练这些青壮,也一直忙到天黑。” “伴晚时,大食骑军来到碎叶城附近,不过只有四五千人,也并未攻城,只是分作两部分别在城东、城西,安营扎寨。镇将本想派兵击破大食骑军一部,只是天色已晚所以放弃这个打算。” “又依据侦骑探报,最晚明早,大食全军必定抵达城下。唐镇将已经派人去龟兹镇求援。”李家此时官职最高的上折冲府果毅李陆说道。 其余在碎叶镇里为官的族人先后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听众人说完,李柯沉思良久,说道:“大食人来者不善,镇衙门之前对大食人攻打碎叶城又几乎没任何准备,此战凶多吉少。” “大兄,不至如此吧,”一人说道:“城内青壮,五六万人总还是能凑出来的;而依据众人所言,大食人出兵不过三万余,衙门又有坚城可倚,大食人应当无法攻陷城池。” “这可说不好。”李柯道:“城内虽然青壮多,但有几个打过仗?军中最要紧的是规矩,不训练三五个月,怎能成军?可现下哪有三五个月的时间训练?” “而且此战不仅是大食人主动来攻、唐军防守,其主动权也全在大食人手中。他们必定对碎叶城的情形十分了解,一定是有所把握才会出兵攻打,不会是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李柯忽然抬起头问李全:“城内的大食商人可都已经控制住了?” “早已控制。早在大食人攻打新城的消息传来时,城中的大食商人大多已被关进狱中,钱财货物也被没收,只有一个和城中史家关系密切,给衙门的孝敬足的没被抓起来。” “侦骑探查到大食人出兵碎叶镇后,这些商人也都被抓了起来,在狱中严刑拷打。不仅大食商人,城内其他番族商人也多有被抓的。”李全回答。 “史家这回事坐蜡了。”李陆笑道:“之前他们家为几个大食商人担保,这事一出,准保灰头土脸。” 又对李柯说道:“大兄果然见识过人。咱们家虽与大食商人也有往来,但一直只是交易货物,每年三节钱货两清,从不打其他方面的交道,这次算是逃过一劫。” “是好是坏,现下还说不好。”李柯却摇头说道。 “太白,舍儿。”他忽然又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大兄何事父亲有何事吩咐?”被他点到的二人连忙说道。 “你们二人,趁着大食人尚未包围城池,今夜就溜出去,去裴罗将军城。”李柯道。 “大兄,何至于此?”李白惊叫道。 “有备无患。”李柯说了四个字,又冲着屋内表情惊悚的众人说道:“我并非一定认为大食人会夺下碎叶城,不然派出城的就不是他们两个了。” “太白,舍儿,你们两个立刻出城。适才陆弟不是说大食人最晚明早就会赶到碎叶城?你们若是完了,或许就出不了城了。”他又说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又听李柯吩咐几句,离开这间屋子。 李陆也起身告辞。既然大食人今晚可能就会赶来碎叶城,他身为统兵数千、又负责守卫一面城墙的果毅,夜晚不好回家休息,不说也在城头与将士同甘共苦,至少得睡在军营里。 “你去吧。”李柯道。 李陆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但这时把守屋门的族人忽然推门进来,行礼说道:“族长,诸位叔伯,适才从衙门传来消息,大食军主力已经抵达碎叶城!” “来的好快!”李陆惊叫一句,也来不及再说话就跑出屋子。 “大食人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李柯也惊讶地说道。这时已是亥时正,也就是大食人所说的晚上十点。这说明大食人天黑以后还行军一个半时辰。 如此拼命行军,要么试图奇袭,要么有不得不尽快赶到碎叶镇城下的理由,比如军粮不足等等。但大食人应当不会抱着奇袭的打算,多半是有不得不赶到碎叶城下的理由;这个理由也不可能是缺乏军粮,到底会是甚底理由?难道是 “你们今夜也别歇在家中了,都去衙门里睡。”李柯忽然又对族中所有当官的人说道。 “是。”众人不解,但李柯在族中威望极高,大家也不敢违背他的话,纷纷起身答应。 李柯又吩咐他们几句,他们也离开家中去往衙门。这时已是子时,李柯又没话要对剩下的人分说,命众人散去,自己在孙子的搀扶下也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唐镇将就来到西面城墙上,看着城下足能容纳数万人的营帐,又听将领汇报道:“北面城下大食人驻守六千人马。” “东面城下大食人驻守了七千人马。” “南面城下大食人也驻守一万五千人马。” “看来大食人是打算西、南两面主攻,另两侧辅助,将城内的守军全歼。”唐峰冷笑道:“好大的志向!也不怕崩坏几颗牙。” “等在碎叶城下碰的头破血流,这些大食人就知道天高地厚了。”一人附和着说道。 “就是,大食人在怛罗斯以逸待劳,又恰逢葛逻禄人擅自逃跑,这才侥幸击败天兵。现下天兵体力充沛,足以以一敌三,更兼城坚,大食人除非出兵十万,不然绝无可能攻陷城池。”另一人也说道。 “十万哪里够,不出兵二十万,大食人绝无可能攻陷碎叶城!”又有人说道。 “这说的太过了。”唐峰打断了众人的吹捧。但他又自得地说道:“但不论如何,仅凭现下城下这些士卒,大食人绝无可能夺取碎叶城!” 可就在此时,忽然唐峰的一名幕僚发疯似的跑上城墙,来不及行礼就与唐峰说道:“镇将,大食人已经杀入城中!” “甚!大食人怎会杀入城中!他们甚至尚未开始攻城,如何能够入城!” 第102章 帮助搬家?不,是抢劫 “快,快!”侯梅德不停地催促道。此时他站在碎叶城的西城门处,城门早已洞开由大食士兵驻守;许多大食人排着队列经过城门进入碎叶城。 “告诉士兵们,不要先想着抢劫,先夺取四面城墙,占领军营和政府所在地。如果被我发现有士兵敢擅自行动,一定会将他处以死刑。”侯梅德又嘱咐道。 “是。”带兵的将领纳赛尔答应一声,走进碎叶城。 这时已是八月十九日辰时正,天亮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大食士兵也已经基本夺取了碎叶城。 “真是主的保佑,恰巧碎叶城有一条能通城内城外的坑道,而且恰好被将领们知道了,这才能够在几乎没有伤亡的情况下夺取这座城。”在通过城门的时候,一名士兵小声说道。 有这样一条通城内外坑道,就是侯梅德为何夜晚行军,一定要尽快抵达碎叶城外的原因。 早在三年前并波悉林与大唐进行和谈开始,虽然他那时并没有从大唐手中夺取安西的想法,但也积极在前往东方的大食商队中安插奸细,探查安西大都护府的情报。 虽然大唐朝廷对大食人也有所戒备,但他们仍然探听到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其中就包括这条坑道。 这条坑道的历史早已不可考,大约在很久以前被当时统治碎叶一带的统治者挖筑,但屡经战乱后,坑道出入口均被厚厚的一层土堵上了,通道也多有坍塌之处。 几十年前,大唐扩建安西的城池,将坑道入口处重新包括入城内,土地被一个栗特商人买下来修建仓库,发现了这条坑道。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这条坑道又被与这个栗特商人有生意往来的大食商人知道了。 一开始大食商人也不很在意;但从西方赶来的商队带来总督府即将出兵与秦那人开战的消息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条坑道的价值,将消息传回去。 这时侯梅德与萨利赫已经攻陷新城,侯梅德正带兵赶往米国城。他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刻用最快速度夺取米国城,之后只留少量士兵驻守,其他超过三万士兵以最快速度赶来碎叶城外,半夜抵达后为迷惑唐军,一面搭建营寨一面偷偷派人通过坑道进入城内。 入城的大食士兵待聚集到近千人、院子再也装不下后,杀出院子向南城门杀去;因见到城内忽然出现大食人,守城的唐军将士一时士气全无,竟然被人少的大食人击退,丢失城门。 打开城门后,驻扎在外面的一万五千大食士兵立刻入城,向四处杀去。唐军本就士气低落,现下就连士卒都不如大食人多了,被打的更是丢盔卸甲,许多人跪地投降;少数不投降的,也在大食人的围剿中被消灭。 “禀报将军,四面城墙都已经控制,城中军营和政府所在地也已经控制住了。”又过了一会儿,纳赛尔派一名士兵跑回来向侯梅德汇报。 “好!”侯梅德高兴地说道:“这座城真真正正被我们夺取了。” “碎叶城内的秦那斯坦国官员呢?”他又问道。 “镇将唐峰在我们夺取东面城墙前逃出去了;驻守在城墙外的士兵也没能拦住或打死他。” “但其他官员、将领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俘虏了。我们仔细核对了名单,又解放了城里被关押起来的我国商人让他们辨认,确定都是本人。”传信之人又道。 “好。对这些官员与将领不要擅自决定如何对待他们,先将他们都关押在政府所在地,我要亲自去审问、劝降。”侯梅德吩咐道。 “是,将军。”那人答应一声。 他又汇报了几件事,侯梅德一一吩咐。很快,那人说道:“将军,纳赛尔将军还有最后一件事请您下令:应该怎么对待城内的居民。” “纳赛尔是怎么想的?”侯梅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禀报将军,纳赛尔将军的意见是,仿照在米国城和新城做的那样,将居民都强行迁出城,城内敢于抵抗的人都被杀死后再将他们迁回来。”那人道。 侯梅德立刻明白了纳赛尔的意思。纳赛尔哪里是想将居民都迁出城,他是想合理抢劫他们! 谁不知道碎叶城富得流油?作为商路的中点,太多财富在这里被沉淀下来。现在,纳赛尔就想把沉淀的财富拿走。 侯梅德想要否决纳赛尔的想法。他知道,城内居民不会乐意自己的财富被大食人夺走的,这不利于降低汉人反感、争取其他民族支持。 但他抬起头来扫视周围的将领、士兵,见他们都是一脸贪婪的神情,迫不及待想要入城抢劫;侯梅德又向更远处望去,在他视力能看清的范围内,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跃动着入城抢劫的渴望! 我不能与所有将领、士兵的意愿对抗。侯梅德默默想着,又斟酌一会儿,抬起头叫道:“允许你们帮助城内居民暂时搬出城。” “多谢将军!”那人忍不住弯腰行礼道。 “但是记住,自家军队之间不能发生冲突。给每一支军队划分一块区域,不允许其他区域的士兵越境。” “被俘虏官员的家暂时不要协助搬出城。” “还有,要区别对待秦那人和其他民族,对其他民族好一些。”侯梅德又吩咐道。 那人连声答应,但侯梅德从表情就能看出他并没有听进去。他正在想是否要重新说一遍,那人已经转身又跑进城里。 “将军,这样做的话,萨利赫将军赶来后会非常不满的,总督也会批评你。”他身后一个幕僚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不满就不满吧。”听到萨利赫会不满,侯梅德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快感,不过转瞬即逝。“你也看到刚才将领与士兵们的表情了,如果我不满足他们,他们是不会满意的,会严重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而且我也未必管得住。虽然纳赛尔派人来请示,但在请示之前,应当已经发生抢劫城内居民的事情了。即使我否决了他的意见,就能阻止?我不这样认为。” “而且海量沉淀在这座城的财富,也理应交给咱们。既然他们不愿意交出,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拿来了。” 第103章 最后一次演奏(四千字) “救命,放开我,救命!”一个女人充满绝望的喊声响起。她此时正在被一名大食士兵从家中拖出来,那个大食士兵满脸都是淫笑,听到女人的叫喊声,虽然听不懂但也能大概猜到在说什么,叫道:“你已经是我的女奴了,主已经将你赏赐给我!” “放开我,救命!”女人继续拼命喊着。 “这位军爷,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抱走我家婆娘,我给军爷磕头了,我给军爷磕头了。”一个男人从家里跑出来,拦住大食士兵,猛地跪下边磕头边说道。 那个大食士兵一开始见他拦在身前十分警惕,扔下女人就要拔出腰间的刀。 但他随即见到这人在面前下跪磕头,又张狂起来,一把抓住那个女人,对面前的男人说道:“你快滚开!不要打扰我!我没从你家拿很多钱已经是非常仁慈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位军爷,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抱走我家婆娘,我给军爷磕头了,我给军爷磕头了。”男人听不懂大食士兵的话,仍旧跪在地上磕头。 大食士兵也不愿再理他,拖着女人绕过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男人见状站起来再次跑到大食士兵身前,跪下磕头。大食士兵烦了,抽出刀砍在这人脖子上,将他砍死。 “郎君!”见到自己的丈夫被砍死,那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大食士兵的手,扑到她丈夫身上哭喊起来。 大食人又伸手想要将她拉走,但不知怎地就是拉不动;不仅如此,那女人还回过头来一边骂一边与大食人厮打。这个大食士兵渐渐不耐烦起来,又一刀将这女人砍到在地。 他杀完了人,看着眼前两具尸体,就想立刻溜走。只是纳赛尔将军默许他们抢劫,可没有正式下令允许,抢点儿东西也就罢了,杀了人被宪兵看到会被处罚,至少打几十鞭子;他可不想挨鞭子。 但他运气极其不好,才走了几步迎面碰上一队宪兵。他吓了一跳,就要当做没见到似的掉头;但立刻被人叫住:“你停下!” 呼罗珊总督府的宪兵地位很高,他不敢违背他们的命令,不得不停下来,转身面对宪兵。领头一人又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两个人是你杀的?” “是。”他想了想,觉得抵赖也没用,只能承认。 但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那宪兵竟然说:“下次注意点儿,别随意杀人。” “你们不抓我?”他愣了一下。 “侯梅德将军下了命令,允许士兵们帮助城内居民搬迁到城外,等到将城内敢于反抗的人都消灭后再帮助他们搬回来。所以,你懂得。”那宪兵冲尸体方向歪了一下脑袋,轻笑道。 “太好了!主的保佑!”不等宪兵的话说完,大食士兵已经高兴地大叫道。 “不要浪费时间了。”宪兵看着他高兴了一会儿,又笑着提醒道。 “对,不能浪费时间。”他说了一句,对宪兵道了声谢,转身走进另一户城中百姓家中。 在下达命令前,就已经有像这个大食士兵一样的人劫掠,杀害百姓;当侯梅德的命令正式下达后,大食士兵再无顾忌,更加疯狂的在城内奸淫掳掠。 许多百姓家中被洗劫一空,食物、面料、金银、毛毯,哪怕是空袋子也会被拿走,因为可以装从别家抢来的东西; 大食士兵还抓捕家禽。大多数都被他们打死拴在枪头,准备待会儿烤了吃;但也有少数极其变态的大食人只是将活鸡不断旋转着甩动,一直到鸡脑袋没了为止,随后哈哈大笑; 在抢劫东西的同时,他们还在抢女人。不知多少女人被他们从家里拉出来,甚至当着他们丈夫的面发泄兽欲;很多夫妻不愿受辱与大食人拼命,但他们大多是普通百姓,根本不是大食士兵的对手,全都被砍死。死后尸体还被剥光挂在屋门前; 在奸淫掳掠的同时,他们发现哪个男人看起来像是逃散的唐军将士,甚至只是体格健壮一些根本没当过兵的,就捆住这人的双手再反绑起来,带到安置被俘士兵的地方。但也有许多大食人嫌麻烦,捆住以后一刀剁下脑袋,再砍下这人双手,当做自己杀死大唐士兵的功劳; 对被俘安西官员家人的保护成了一纸空。已经疯狂了的大食人谁还会在意侯梅德的其他命令?只要见到东方面孔一概当做任由他们鱼肉的人,抢劫,奸污,杀死,悬尸; 对其他民族的优待也差不多变成空。有些突厥人或栗特人没有受到侵扰,但大多数突厥人和栗特人也成了大食士兵奸淫掳掠的目标,家室一空、身首异处; 也有一些逃散回家的大唐士卒见此情形实在忍不住,将家人偷偷藏起来后拿出兵器在街头巷角伏杀大食人;但随即大食人就进行疯狂报复,杀掉十倍的附近百姓。 整个碎叶城,笼罩在一片灰暗中;虽然有许多百姓想方设法藏了起来,但大多数人仍然受到了大食人的蹂躏。那一片片死尸,一条条空荡荡的街巷,一张张扭曲的脸,再加上不时传出的哀嚎、怒吼、呻吟的声音,使这座城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你们快走!”在自家酒肆门前,巴特大声对雷泰,雷诺,和他的一双儿女说道。 “耶耶,咱们一起走!”迪马什抱着妹妹,哭着喊道。他妹妹也在他怀里哭泣。 他们身旁的街巷上,此时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情形。这条街上的东家、伙计纷纷将金银铜钱收起来,与几件衣服、一副铺盖一起塞在包裹里,正在逃走。 今日因大食人包围了城池,雷泰与巴特都觉得要来吃酒的人会少很多,所以清晨没有开门,只是估摸着今天会来的客人准备少量酒菜。 那时丹妮娅还在自己屋里睡觉未醒,迪马什却已经起来。他不敢弹奏火不思,只是在自己屋里边轻轻哼唱,边琢磨曲调是否还需要再改一改。 这时,有零零散散逃散的唐军将士经过这条巷子。通过这些人巴特、雷泰等人得知大食人已经入了城,但他们也并不十分惊慌。在哪国统治下做买卖不是做?没甚要担心的。 但随后,大食人在城中奸淫掳掠的风声传来。一开始他们还不相信,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穿过这条巷子逃走,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起来。 众人顿时慌了,迪马什叫醒妹妹、将行姓李打包好,又与对面的雷家说好一起走。但这时,他耶耶却不愿走了。 “我不走!这家酒肆是咱们家祖传了三代的,我绝不离开。”巴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会被大食人杀死的!” “不会的。”巴特说道:“咱们突厥人不会被杀的;而我要是不在这儿了,酒肆被大食人抢走,将来也不可能把酒肆要回来了,我要守着咱们家的酒肆!” 迪马什这回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妹妹哭。刚才那些人经过这条巷子逃走的人都说见到突厥人也被大食人杀死,他父亲怎就不会死?自然,巴特如果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即使被发现也多半没事,汉人也未必死;但挡在一家装满酒的酒肆门前,必死无疑。 但他也不知如何再劝说父亲。他父亲的执念就是守着自家祖传的酒肆,绝不能丢了,坚决不肯跟他走。 “雷泰,你带着你儿子我儿子女儿赶快走吧!”巴特又焦急地说道:“再不走,大食人就要堵住这条巷子,逃不了了!” “耶耶!”迪马什又大喊道。 “照看好你妹妹,我不用你记挂!”巴特也大声喊道。 听父亲提起妹妹,迪马什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再出声;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妹妹。他妹妹虽然才十岁,但大食人这帮畜生就连五六十岁的老妪都不放过,岂会放过十岁的小姑娘?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妹妹落在大食人手里。 “雷泰,帮忙带着我儿子女儿赶快走吧!”见儿子态度松动,巴特又对雷泰说道。 但雷泰却忽然说道:“雷诺,你与舍家兄妹一块走,走前次咱们去城外那条道,城墙边有一个狗洞,能容身材瘦小的人钻过去,从那里逃出城!” “父亲,你呢?” “我又钻不出狗洞,根本逃不出城,还跑甚!而且,”雷泰转头看向巴特。“巴特家的酒肆是祖传三代,难道咱们家的酒肆不是祖传三代?既然巴特不能丢弃他家的酒肆,我也不能丢弃咱们家的酒肆!” “耶耶!”雷诺也大声叫起来。 “你赶快走!咱们雷家的血脉不能断在你这里!”雷泰喊道。 “你们快走吧!”巴特也说道。 迪马什眼中带着悲伤之色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但随即低下头来,拉了拉雷诺。 雷诺却纹丝不动,只是双眼紧盯着父亲雷泰,目光露出哀求之色;雷泰见他这幅表情,顿时有些心软,想要与他一起走;但又想起他不仅钻不出狗洞,而且年纪大了很可能成为拖累,狠心走过来使劲推了儿子一把,再次大叫道:“走!” “父亲!”雷诺忽然跪倒在地,冲着雷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与抱着丹妮娅的迪马什头也不回的向一边跑去。 “他们总算走了。”见他们离开,雷泰松了口气,说道。 “是啊,他们走了,咱们也不用再担心了。”巴特笑着说道。 “咱们有好久没像这样坐在一起闲聊了吧。” “差不多。平时都忙,哪有空闲聊?” “今日这不是有空了,”巴特说着,从自己酒肆里拿出两把椅子放在门前,自己先坐下,又比划着让雷泰坐下。“既然今天有空了,那就闲聊一会儿?” “成,闲聊一会儿。”雷泰也笑着坐下。 “巴特,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咱们今年多少岁,就是认识多少年了。” “这可不对,巴特,咱们虽然父辈就在这儿对门开酒肆,但怎么也不会一出生就认识了,至少得等三四岁的时候吧。” “那就是认识四十年了?” “差不多。” “四十年了。咱们小时候也像雷诺和迪马什这样,每日在一块玩,虽然因我不会弹乐器咱们只能玩别的。但你有时候说要在家练火不思,就不出来和我一起玩。你和我说实话,那时你是不是真的在练火不思?” “大多数时候确实在练火不思。不过也有时候是懒得出去玩。” “好啊,我招呼你出去玩你懒得去,你每次叫我出去玩我从来没不答应过。” “是我错了,我认错。” “口头上认错就成?” “那你说该怎么认错?” “嗯,你现下用火不思给我弹奏一曲,就算认错了。”雷泰想了想,忽然笑着说道。 “真是,都这时候,还不让我消停。”巴特嘟囔一句,但却转身去往后院将火不思拿出来,坐在椅子上弹奏起来,弹奏他小时候给雷泰弹过的一首曲子;雷泰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食人走进这条巷子,开始挨家挨户劫掠。他们很快发现有两个中年人坐在一家酒肆前,一人在弹奏乐曲,一人在旁倾听。 大食人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兴趣了解、更没兴趣砍杀两个看起来没钱的中年男人,只是要越过他们走进酒肆。 但他们二人正好挡在酒肆正门前,大食人走不进去。大食人叫了这二人两声,巴特与雷泰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仍旧一弹一听;大食人反复叫喊,甚至推搡他们,抢走火不思摔在地上。 但巴特与雷泰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巴特只是不停弹奏,火不思被摔坏了就轻声哼唱曲子。大食人彻底不耐烦起来,从腰间抽出刀,先一刀劈死巴特,又杀死另一人。 但也不知是这人看错了还是如何,这两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互相对视了一眼,甚至笑了一下。他忍不住揉揉眼睛又看过去,却已经消失。 大食人心里觉得奇怪,但看着附近正冲进各家门的同僚,也放下此时,赶忙走进酒肆。 第104章 遇人 迪马什不停向四面张望,小心翼翼地迈过地面上一具裸露的女尸,拉着丹妮娅的手,跟在雷诺身后向北面走去。 此时他们仍在城中,以最小心的态度靠近雷泰说的那个狗洞,从而逃出城。 大食人早已控制了整个碎叶城,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但侯梅德那个命令下达后,情况就变得不正常了。那个大食兵还愿意守在城墙上?侯梅德和纳赛尔不得不对驻守城墙的士兵进行轮换,哪一支抢的够多了就让它来驻守城墙,换下原本的军队。 这个法子还算公平,所以没人反对;但总有人抢的比旁人少,轮到驻守城墙的时候偷偷溜进城里抢劫。带兵的将领对于那些确实抢得少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由于缺了人,城防出现漏洞,这就给了城中百姓机会。 “没听见脚步声吧。”在巷子口,迪马什紧贴着雷诺,小声问道。 “没有,你那边呢?”雷诺反问。 “也没有。” “咱们绕点儿弯路,朝东边走一点,从哪条巷子再转向北。” “好。”迪马什完全没问雷诺为何要这样做,只是简单地答应着。 雷诺也没再说话,从地上的尸体摸两手血蹭在身上,又反复看向两边,确定没有人经过后以最快速度飞奔过去;迪马什拉着丹妮娅也冲过去。 半路上丹妮娅也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怎地,脚下一软差点儿倒在地上。迪马什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抱起来跑过去。 待有惊无险地抵达落脚地,迪马什小声同丹妮娅说道:“妹妹,再忍一忍,马上就能出城了,出了城就安全了。” “大兄,我害怕。”丹妮娅强忍着哭意,说道。 她今天实在是吓坏了。刚刚逃走时她还不觉得如何,只是为父亲不与他们一起走而伤心;但随即,她就看到了满地死尸,其中女尸大多赤身裸体,从表情也足以看出她们在生前承受了巨大痛苦。 见到尸体的一刹那,丹妮娅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若不是迪马什捂住她的嘴她就要叫出声。但之后丹妮娅身上也变得力气全无,全凭兄长拖着才能走动。 “丹妮娅,这样不成!”迪马什又小声说着:“咱们必须逃走,才能活下去,这也是父亲的意愿,咱们总不能让父亲白白死了,是不是?再加把劲,只要能出城就安全了。” 过了好一会儿,丹妮娅的情绪才略微恢复过来,身上也又有了些力气。雷诺这时已经又反复观察巷子许多遍了,忙带着舍利吐利兄妹继续迂回着向那个狗洞跑去。 他们这样跑着跑着,终于来到了狗洞那一段的城墙附近。雷诺紧紧贴在巷子口的墙壁上,向城墙看去。 城头上有大食士兵驻守,但他们不会一直待在某一处,而是来回巡视,必须观察好大食人巡视的规律,才能顺利逃到狗洞附近。 他观察了足有一个时辰,若遇到人经过就躺下装死人,终于大概摸清了大食士兵的巡逻规律,待大食人远离这片城墙后,立刻从巷子里冲出来跑向狗洞。 “迪马什,你先钻过去,再让丹妮娅钻,我排在最后。”雷诺对迪马什说道。 迪马什没说话,只是冲着雷诺点了一下头,解下包裹就向狗洞钻去。待他钻过去后,雷诺将包裹扔到外面,又让丹妮娅钻。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雷诺立刻看过去,就见到一个似乎喝得醉醺醺的大食士兵正向这边走来。 他当即被吓得灵魂出窍!吃醉酒的大食人未必能留下他们,但只要他喊一嗓子,惊动了城头士兵,他们三人都活不成! “快,丹妮娅你快钻过去!”雷诺一边催促,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想要悄悄靠近那个大食人杀了他。 但他连鸡都没杀过更别提人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杀人,虽然因那个大食人吃醉了占到先手,但没能一下捅死他,反而被那个大食人夺走匕首。那个大食人将雷诺推倒在地,狞笑着走过来就要将他杀死。 雷诺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想要再挣扎,但浑身上下忽然变得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朝向自己心脏,等待死亡。 但就在这时,那大食人身体忽然顿了一下,随即口吐鲜血,倒在雷诺身上,雷诺推开他的尸体,向四周看去,就见到一个突厥人长相的年轻女子手持弯刀,站在一旁。 “你是雷诺?”那女子也看向他,忽然说道。 “你认识我?”雷诺反问。他对这个女子全无印象。 “你知道怎么出城吗?”女子没理会他的询问,只是又问道。 “我知道。对了,咱们赶快出去,再晚了城头上巡逻的大食士兵该回来了!”雷诺道。 “带我出去!”女子说道。 “跟我来。”雷诺身体恢复了力气,与那女子说了一句,又向狗洞跑去。这次因为担心大食士兵巡逻回来,所以他以全速跑过来,并未隐藏身形。好在这次没有再出现行人,他们两个无惊无险的来到狗洞旁。 “雷诺,你刚才去哪儿了?”迪马什与他妹妹还在洞口另一边焦急地等待,见他返回忙问道。 “待会儿再说。”雷诺说了一句,钻进狗洞。 他钻出去后,那个女子将弓系在背上,也爬了过去。迪马什忽然见到一个女子有些吃惊,但也没问。 四人站起来又向远处跑去。他们又跑了不知多久,一直到月亮升起来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找了一座小山躲进里面。 累了整整一天的迪马什走进小山里,就要躺下休息。女子立刻说道:“不能立刻躺下!也不能坐下!必须站着待一会儿,不然会呕吐、头晕甚至假死!” 她又加重语气道:“这是军中将士的经验!” 听到这话,雷诺立刻改了心思,手扶树站着,迪马什兄妹也不由得照做。 “你父亲或兄长有人在军中?”雷诺问道。 “是。”女子也扶着树休息,不愿多言只说了一个字。 “刚才咱们见面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敢问是如何认识我的?”雷诺又问道。 “我随叔叔去你家酒肆吃过酒,因为你与迪马什的合奏,问了你的姓名;”她又转过头对迪马什说道:“我还去过你家的酒肆吃酒,所以认识你,也认识你妹妹。”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日来我家吃酒的那个客人。”丹妮娅忽然说道。 “小妹妹,今日又再见了。”女子勉强笑了笑,说道。 “原来如此。”雷诺松了口气,又问道:“敢问姑娘芳名?毕竟咱们还要一起逃跑几天,知道名字称呼起来更方便。” “我叫卓桠。”卓桠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四人间暂无话说,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坐下,又休息了半个时辰,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又在小溪接了些水,开始吃他们今天的第二顿饭。 四人不仅清早后就没吃饭,而且还跑了这么远路,都饿得很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丝毫不在意吃相。 卓桠吃了八分饱就不吃了,将剩下的干粮放回包裹里,靠在树旁看着他们吃饭。这时丹妮娅也已经吃完,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卓姐姐,你真厉害,能一个人跑到城墙边。” “哈哈!”丹妮娅本意是称赞她,却不想卓桠忽然失声大笑,笑了几声忽然又低头哭起来,引得雷诺与迪马什看向她。 “卓姐姐,是我说错了话吗?”丹妮娅立刻担忧地问道。 “不关你事,是我忽然想起死去的亲人。我的叔叔,与即将成婚的郎君。”说着,卓桠回想起今日上午发生的事。 第105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 “东边都是大食兵,咱们过不去!”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跑回来,对卓瀚说道。 “该死!”卓瀚叫道:“大食人竟然看守得这般严密!” “卓二叔,”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说道:“能出城的地方一定都被守住了,咱们还是先躲起来。大食人不可能一直让碎叶城乱,过几天一定会恢复秩序,到那时再想方设法出城。” “烁藩,你说的不错,这也是个法子。但这样的话,”卓瀚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又道:“这么多人,能躲到哪里去?城内哪里能藏得下大家?” “只能让伙计们散开了!”名叫童烁藩的浓眉大眼年轻人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料不到大食人会忽然攻打碎叶城,更想不到竟然能打下来。大家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卓瀚低下头。他不愿接受童烁藩的意见,但毫无疑问,童烁藩的意见是对的,他们只能散开,以三五人为一伙,躲到城里大食人不会去的地方,才能活命;数十人继续聚在一起,必会被大食人当做唐军逃散将士消灭。 “让大家都各自逃命去吧。”过了一会儿,卓瀚抬起头来,说道。 伙计们马上知道了他的决定,不过没几个人抱怨。众人都知道此时是何种情形,聚在一起十死无生,散开来还能搏九死一生的希望。众人纷纷拿上自己的家当,给卓瀚与童烁藩磕了头以后离开。不多时,院子里只剩下卓瀚与童烁藩二人。 “把卓桠从屋里叫出来,咱们也找地方躲!”卓瀚对童烁藩道。 “卓桠,可收拾好了?要走了。”童烁藩对着屋里喊道。按理说未婚夫妻婚前不应见面,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听到喊声,换了一身男式灰衣、扎上男人发髻的卓桠立刻抱着两个大包裹一个小包裹从里面走出来,将两个大的分别递给他们,自己将小的背起来。 “里面装着干粮、水壶、咱们家的钱,每人两身衣服和一套铺盖。”她说道。 “里面装了啥就是啥吧,既然没时间再添也不用再说了。”卓瀚背起包裹。 说完这话,他走到门前,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确定附近没有大食人,推开门走出去。童烁藩与卓桠赶忙跟上。 “不能去马场。马十分要紧,大食人一定会仔细搜查,很可能被发现;咱们去北面的小兴巷,我年轻时候在那边买过一栋房子,里面挖过地窖,而且那个地窖很隐蔽,轻易发现不得。咱们躲进去,躲个三五日再出来。”卓瀚一边走一边说道。 童烁藩与卓桠当然不会有意见,答应一声,继续跟在他身后。 他们在城内行进得十分艰难。这时大食人已经分散在全城,几乎每一条巷子都有大食人奸淫掳掠,他们不得不反复停下暂时躲藏起来,待大食人进入某一户人家后再走。 这不仅是行动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折磨。好几次,他们悄悄溜走时路过大食人闯进的院子,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童烁藩都想进入杀了大食人;他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我肩负的不仅是我自己的命,还有卓桠的,不能让卓桠受到伤害。才平抑下激动的思绪,继续逃命。 他们这样走着走着,离卓瀚的院子越来越近,但也越来越艰难。碎叶城最早就是北面一片老城,官府衙门与军营都在北边,大食人入城后也最先占领北边,之后才从北向南进入每一条巷子。虽然卓瀚的院子不在老城,但也距离颇近,大食人更多。 “不成,过不去了。”他们在一个角落躲了半个时辰,也没发现穿过去的空隙,童烁藩不由得说道。 “那怎么办?”卓桠道。 “再等等,再等一炷香,若还找不到空隙,就原路返回。”卓瀚道。 他们又等了一炷香,仍然没有发现空隙。而且越来越多的大食人要穿过这条巷子去往南边抢劫,他们继续待在这里还有被发现的危险。 “走!”卓瀚低沉着说了一声,转身向来路返回。 卓桠松了口气,也要转身返回。但她才走几步路,不小心踢到地上的尸体,踉跄几步;虽然没有摔倒,但造成的声响被大食人听到了! “有人!过去瞧瞧。”大食语的话语立刻响起。 “快跑!”卓瀚叫了一句,三人立刻跑起来。大食人走进这条巷子,就见到三个正在奔跑的人的背影,一边大叫道:“停下!”一边在后面追。 他们三人跑了好一会儿,几次差点儿被大食人抓住,都凭着对街巷的熟悉甩脱。但大食人更多,而且能绕路堵他们,他们渐渐被大食人包围起来。 “翻墙进去。”眼看着路已经被大食人堵死,卓瀚道。 童烁藩立刻翻身进入一栋宅院,又接应卓桠、卓瀚翻进来,从后门逃走。打开后门时他们恰好遇到一个大食兵正发泄兽欲,童烁藩一刀砍死他,将他的弯刀捡起来就继续逃命,同时对那女人说道:“你赶快躺地上装死,不要被大食人发现你还活着。” “多谢。”那女人说了一句,但卓家三人已经跑远,听不到了。 他们又跑了好一会儿,总算将大食兵甩脱。三人躲在一栋被洗劫过的房屋内休息一会儿,卓瀚道:“要不咱们就在这几栋民居里躲着?既然被抢过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 “暂时躲在这儿也好。”童烁藩也说道。 “那就躲在这儿吧。”两个男人都觉得好,不知该怎么做的卓桠也答应道。 “咱们先找找地窖在哪,躲进地窖;如果没有地窖再说其他。”卓瀚又道。 童烁藩与卓桠点点头,放下包裹就要在院子里搜找地窖;卓瀚站起来拎起三个包裹,要先放进屋子。 但就在这时,忽然响起尖啸声,童烁藩转身看过去,就见到一支箭矢从院子外面射进来,朝向卓瀚飞去! 第106章 憀栗悲伤 “哼!”卓瀚的小腿被箭射中,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只是闷哼一声。 “嗖”的一声响,童烁藩一箭射中院墙上那人,让他翻身落在院子里。但见到这一幕,卓瀚却殊无喜意,将箭矢折断后对他与卓桠说道:“快走!” “快走!”童烁藩背上包裹,又将小的递给卓桠,也说道。 卓桠一言不发背起来,跟着他们两个又翻出这座院子。她才刚刚从另一边落下,五个大食人已经翻进这座院子,瞅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向卓桠等人追过去,同时喊道:“有秦那兵!” 卓桠三人再次陷入被大食人穷追不舍的境地。但这次,围杀他们的人比前次更多,他们虽然熟悉街巷,但大食人用笨法子缩减他们的活动范围,让他们越来越陷于囚笼之中。 “不能这样下去了,”卓瀚发现了大食人的意图,说道。 “那该如何做?”卓桠有些惊慌地问道。 “咱们向北面冲!”卓瀚一指北边的巷口。 “那边有人。”童烁藩道。 “只能硬冲了,趁着咱们还有力气,冲过去!” “好。既然二叔这样说,那就硬冲过去。”童烁藩答应道。卓桠也握紧了手里的弯刀。 “我在前面,你们两个跟在我身后。”卓瀚又说了一句,当先冲了出去。童烁藩本想说他在前,却被卓瀚抢了先,只能跟在身后。 见他们三人冲过来,守在巷口的两个大食兵立刻堵住巷子,作势要向他们冲过来。大食兵本以为三人会像适才那样又躲向另一条巷子,却没想到这次他们不闪不避,直冲过来。 大食兵一时措手不及,被卓瀚一刀砍在肚子上,大叫一声倒地身死。他抽出刀又砍向另外一人,那人这时已经过会神来,架住他这一刀,又砍向他的肩膀,被卓瀚闪过。 大食兵又要挥刀,这时童烁藩一刀劈在他胳膊肘,将他左臂小臂砍下来,大食人顿时惨叫起来。 童烁藩又挥起刀,要将这人结果。但却不想大食人像发疯了似的忽然扑到卓瀚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牙齿咬进卓瀚的肉里,即使被连捅几刀眼见活不了也不松手松嘴;卓瀚从右臂胳膊肘处砍下,但大食人小臂仍然抓着他,牙齿也紧咬着。 这时有五六个大食兵已经向他们冲过来,只有十几步远,转瞬即至;卓瀚用刀柄敲向牙齿,但一下也没敲碎。 “你们快走!”他忽然对童烁藩与卓桠说道。 “叔父你呢?”卓桠问道。 “快走!”卓瀚大声叫喊起来。 “走吧!”童烁藩眼睛滴下几滴眼泪,拉着卓桠说道。 “叔父!”卓桠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却猛地转过头,头也不回的与童烁藩跑了。 卓瀚却露出欣慰的神色:“不愧是我们卓家的人,知道当断必断。” 这时大食人已经冲了过来。卓瀚干脆将缠在他身上的尸体当做盾牌,抵挡大食人攻击,又挥舞弯刀与大食人搏杀。因有尸体阻拦伤害,他连杀了三个大食兵,却只受了些轻伤。 但慢慢的,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毕竟等于背着一人,力气消耗得更快;而且之前他就受过箭伤,当时也没把箭头拔出来,不断流血,让他脸色越来越苍白。 终于,他右臂中了一刀,深可见骨,手握不住刀掉在地上;围攻他的大食人精神一阵,纷纷不再顾及连连向他挥刀。卓瀚想效仿扑在他身上的大食人,但还没扑过去,已经因流血过多而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他在失去意识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卓桠你与童烁藩一定要活着逃出去啊! 但是童烁藩也没能逃出去。冲破大食人的包围后,他们正要再翻进一座宅院,却又遇到两个大食人。童烁藩拼尽全力杀死二人,但自己也受了伤。他带着卓桠继续左突右闪,但伤口不断流血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甚至跟不上卓桠的脚步了。 “卓桠,你跑吧,我来断后!”看着后面追来的大食人,感受着不断流失的力气,童烁藩对他的未婚妻说道。 “烁藩,我拉着你走,咱们一起走!”卓桠哭着要拉着童烁藩继续逃命。 但童烁藩却甩开她的胳膊,叫道:“你快走!我来断后!” “烁藩,我已经失去了叔父,不能再失去你了。”卓桠叫道。 “你一定要活着!”童烁藩却忽然平静下来,轻声说了一句,又一口亲在她脸上,笑道:“现在我已经亲过你了,你已经是我媳妇了,下辈子我再来找你,继续给我做媳妇。” 说完这话,他一把推开卓桠,冲大食人冲过去。 卓桠站在原地,眼看着童烁藩与大食人搏杀,看到他在与大食人搏杀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这边,发现她还没走,又露出焦急的神色,冲着她说话,甚至被大食人砍到也不在意。 见到这一幕,卓桠忽然动了起来,转身跑了。见此情形,童烁藩脸上露出笑容,随即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之后我在城里躲躲藏藏,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恰好在城墙边遇到雷诺,砍死了正与他搏杀的那个大食兵,和你们一起逃了出来。”卓桠不带感情地说道。 “卓姐姐,不要伤心。”丹妮娅虽然今日死了父亲,但听到卓桠的话觉得她比自己更惨,忙出言安慰道。 “我不伤心,”卓桠却说道。 听到这话,丹妮娅一时不知该说啥,看向兄长。迪马什心知卓桠是悲伤到了极致,用眼神示意丹妮娅不要再说话,自己岔开话题道:“咱们离开碎叶城总有十多里,已经安全了。以后咱们去哪?” “先去洁山城吧,哪里应当安全些,大食人一时打不到。”雷诺接口道。 “雷诺说得对。”卓桠也说道:“洁山城虽然只拥兵三千,但城池是按照扩建前的都督府城规格造的,十分坚固,又在伊丽河北岸,大食人急切间夺不下来,去那里最好。” “那就去洁山城。”迪马什道。 “到了洁山城后休息几日,还去哪?”雷诺又问道。 卓桠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狠厉起来;迪马什激动地说道:“我要去投军!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一定要杀死大食人!” 听到迪马什的话,雷诺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似乎也想要投军,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低下头去。见他这幅样子,卓桠轻蔑地笑了一下。 之后三人间再无话说,聚在一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拿出铺盖各自睡下。 “女儿,咱们就躲在这里,不要发出声响,更不要出去。记住了吗?” “娘,女儿记住了。”十一岁的苏溱点头答应。 “一定要谨记,在娘说可以出去前不能出去不能发出声响。”她娘亲又嘱咐一边,想了想说道: “你若是闷得慌,就写字吧。几个月前那个武将不是送了你许多写字的纸和笔墨?你就在上面写字,打发时间。咱们家这间暗室修的时候还留了孔洞,有光从外面照进来,能看得清楚。” “是,娘亲。” 第107章 六百里加急的圣旨 八月二十三日,龟兹镇。 “节度使,一定要尽发大军与大食人作战,将胆敢进入安西的大食士卒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为碎叶镇死难的将士、百姓报仇!” “都护,不要再犹豫了,发兵吧!” “大食人人面兽心、狼心狗肺,必须杀光士卒,才能让他们明白该如何与大唐相处!” “节度使” 在都护衙门前,许多将领站在门前,不停地说道。 这时,碎叶镇被大食人攻陷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大食人在城内奸淫掳掠、恶贯满盈的事也已经被许多人知晓,龟兹镇所有武将都极其震怒:我堂堂天朝上国,百姓岂能被你大食蛮夷所屠戮! 震怒之下,众人纷纷来到都护衙门,要求见封常清。但不知为何,封常清吩咐亲卫把将领们暂时拦在外面。众将领进不得衙门,干脆站在门前大声叫喊。 “杀光那帮的大食人!” “灭了大食国!” “蛮夷多畏威而不怀德,必须让他们知道天朝的威严!”许多人、百姓也围在一旁,不时有人大声说道。虽然声音嘈杂,但能被人听清的,都是报仇的话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众人忙抬头看去,就见到节度使封常清与大都护丰王李珙一同走出来。 “见过丰王殿下,见过节度使。”将领们跪下说道。 “见过丰王殿下,见过节度使。”围观的人也纷纷跪下说道。 “不必多礼。”李珙说道。 “谢殿下。”众人乱糟糟地说着,又先后站起来。 随后李嗣业上前一步,先对李珙行了一礼,然后大声说道:“殿下,节度使,大食国不仅在边界挑衅,还出兵占领碎叶城,在城中施以暴行,不灭之不足以平民愤。” “下官请求二位上官尽发龟兹、疏勒、焉耆、于阗等地兵马,与大食国交战,夺回碎叶等失地,覆灭大食国!” “夺回碎叶镇,覆灭大食国!”众人均叫喊起来。 见到这一幕,封常清有些担心,但他还没来及说话,丰王李珙就出言道:“诸位将领之心思,吾与封节度使已尽知。适才封节度使之所以不见诸位,就是与吾商议如何应对大食人。” “诸位放心,并非商议是否迎战,而是商议要出兵多少与大食国交战,是否要在夺回碎叶镇等地后仍与大食国交战,覆灭该国。” “经吾与封节度使反复商议,节度使答应出动龟兹、焉耆二镇近乎全部兵马,疏勒、于阗二镇过半兵马,其余各州、都督府大半兵马,与大食国交战,夺回碎叶镇;之后还要出兵攻打大食国都!” “多谢殿下,多谢节度使。”李嗣业闻言,脸上浮现出十分高兴的神色,又跪下说道。 “多谢殿下,多谢节度使!”众人纷纷说道。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忽然又有人喊道。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叫喊起来,声震云霄。 见到这一幕,封常清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用尽手段不想让丰王李珙在安西掌握实权,但因这一次表现,安西众将士、百姓均拥戴起李珙来,即使仅仅是暂时的,殿下在安西握有实权也已经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为了不彻底失去主动权,他忙上前一步,又对众人说道:“此战我亲自领兵,以丰王殿下留守龟兹,出兵攻伐大食。” “昨日我点到将领之外,除孟成康统兵留守龟兹,其余各部三日内必须做好准备,出兵碎叶镇!昨日我点到的将领,明日一早带兵与我先行启程,若有人不能按时出兵,以抗命论处!” “是!”除孟成康外,其他将领均中气十足的答应道。 “我将立刻派出驿卒调疏勒镇、焉耆镇、于阗镇,姑墨州、温肃州、乌垒州,嗢鹿州都督府、渠黎都督府、鹰娑都督府等地的兵马从不同线路赶去碎叶,势要调集比大食人更多的兵马,将其一举击败!” “是!”众人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喊道。 李珙见到这一幕,脸色有些不好看。封常清一句话,就打碎了他跟随大军去碎叶镇的想法;但他偏又无法反驳。毕竟,打仗的事大家还是相信封常清,不相信他李珙。 不过他随即又恢复的情绪。他身为大唐亲王,听闻大唐子民被屠戮,也十分生气;他刚刚听人说起这件事时气盈心胸,恨不得立刻杀去碎叶、木鹿,灭亡大食人。 后来他虽然理智占了上风,琢磨如何为自己争取利益,但仍怀着为大唐子民报仇的朴素念头,虽然封常清略有些排挤他,但只要能击败大食人、收服碎叶城,他被略微排挤也不会太过挂怀。 他正想着,封常清又站在门前说了几句话,命众将领散去,自己也转身走进衙门,吩咐幕僚与官其他事情。李珙旁听一会儿,又向封常清询问了几个问题,返回府邸。 第二日一早,李珙起来,赶去城门处送封常清亲自带领的两万将士。他递给封常清一杯酒水,说道:“祝封节度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覆灭大食人!” “祝封节度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与李珙一起留守龟兹的官员也纷纷说道。 “承殿下吉言,下官必定击败大食人,夺回碎叶镇!”封常清说了一句,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又大声回应道。 “诸位将士,可有信心覆灭大食人?”李珙又朝着将士们说道。 “必胜!”众人纷纷叫道。 “殿下,吉时已到,下官带兵出发了。”封常清又对李珙说道。 “节度使注意身体。”李珙忽然说道。 “多谢殿下关心。”封常清认真看他几眼,点点头,调转马头,要带领将士们赶去碎叶镇。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城里响起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以及急促的马蹄声。李珙不由得回头看过去,就见到一骑从西城门飞奔而出,对他高喊道:“陛下圣旨!请丰王殿下、安西节度使封常清接旨!” 不知为何,看到来人手里高举的物什带有六百里加急的标志,李珙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第108章 提前爆发的 “终于能去碎叶镇,为张叔报仇了!”骑在马上的刘琦看着封常清拨转的马头,带着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 他已经恨透了大食人。大食人不仅杀害张叔,还屠戮碎叶城,他曾经见过的舍利吐利一家、雷泰一家、苏展一家,都与他们的酒肆一起陷在城里,即使侥幸不死,也将与他过去见过的变得完全不一样; 城内百姓虽不富裕,但平淡且安稳的生活就如一面镜子一般也被大食人彻底打碎,大唐就算收复碎叶,也不能恢复他们死去的亲人、消失的生活了。一想到这里,刘錡就对大食人切齿痛恨,恨不得将每一个人都五马分尸。 “还有卓桠。”他忽然又想起了卓桠。“我几个月前路过碎叶镇时,她还说九月三十日就要举行婚礼,邀我参加。现在就算她还活着,也没被大食人折辱,也不能再举行婚礼了吧。” 这时全军动了起来,刘琦忙收回思绪、看向前方,随同大军一道向西而去。 但才行进了几步,封常清的侍卫却骑着快马在大军两侧飞快地奔驰起来,同时叫嚷着话语。他们路过刘琦所部时,刘琦听清了他们说的话:“节度使有令,全军停下!”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让将士们停下!”刘琦高声叫道。 因封常清的这个命令,这里变得十分嘈杂,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谈论为何忽然会让他们停下。但这句话还是清晰的让所有人都听到:“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忽然让将士们停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在刘琦感觉中过了很久很久,封常清的亲卫走过来,对刘琦说道:“节度使召见诸位将领,刘都尉,随我去拜见节度使。” 刘琦答应一声,纵马跟在他身后。 “你们几个,即使刘郎不在家,也不要太过散漫;我虽不会和他说甚,但小心旁人给你们上眼药。” “小娟,小鹿,你们仍旧负责打理刘郎的屋子。他这段日子不在你们的差事轻省,可以轮换,但每日必须打扫。” “杜娘子,菜可以少买些,足够家里人两餐便好。” “”丽娘在家中,吩咐着下人们。 “是。”众人答应道。 “好了,都退下吧。”丽娘最后说一句,转身返回屋内,又坐在梳妆台前装扮起来。西平公主李碧筱邀她去府邸玩,丽娘自知身份低微多次推脱,但李碧筱执意邀请,她也不能每次都推掉,只能答应一次。 丽娘十分在意外表,每日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梳妆一番,此时只是再依据要见的人略微改了改,很快做好,换上一身样式淡雅的外衣,走出屋子吩咐车夫套上马车。 但就在此时,门子回道:“娘子,适才西平公主的下人前来,说今日聚会取消。” “取消?为何?”丽娘疑惑不解。 她正想着,忽然门前传来吵嚷的声音,有人大力拍打她家大门。丽娘忙收束思绪,吩咐门子过去瞧瞧到底是谁这样没有礼貌。门子赶忙走过去,打开院门,张嘴骂道:“谁这么没有” 但他才说了五个字就忽然停下,呆了一呆又跪下说道:“请主人饶过奴婢,奴婢不知主人这时会回来。” “你个刁奴!”若是平日里,刘琦虽然会露出不大高兴的神色,却也不会对门子如何;但今日他不知怎地,一脚踹在门子身上将他踹倒在地,随后头也不会走进自己家。 “郎君这是怎么回事,今日不是要启程去碎叶镇与大食人交战吗,怎又回来了?”丽娘听闻刘琦返回,忙迎上去问道。 刘琦却避而不答,反而对她尖酸刻薄地说道:“打扮的这么风骚,是要去哪?好啊,我不在家你就出去浪,你个贱妇!” 听到刘琦这番话,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刘琦从未与丽娘说过重话,此时却忽然骂得这样难听,一瞬间所有人都想着:主人这到底是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刺激,回家疯狂冲着丽娘、仆人发脾气? 丽娘初听他这番话也愣住了,但随即低下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向下掉;但她却并未对刘琦说甚底,只是尽量压住哭腔,低声说道:“先换了衣服吧,你这身衣服满是尘土,先换一身。不仅外衣,里衣也要换,尘土多半已经渗入里衣。” 刘琦本还要骂,但听到这句话,即使心中怒火汹涌却也骂不出来了,只没搭理她,径直向屋里走去。走到一半又冲着院里的下人喊道:“都没事干吗,在院子站着作甚!若无事可忙就滚蛋!” 丽娘跟在刘琦身后走进房屋,又下人手足无措不知该作甚,想要询问,但被她一把甩开。我自己的事还没解决,你们的事我如何知晓该怎样做。 她走进屋里后将下人都赶出去,又紧闭门窗,从里间拿出一身衣服来,慢慢走到刘琦身旁,又轻声问道:“郎君,可要换衣服?” “不换不换!”刘琦摆手道。 丽娘没再说话,将衣服放到一旁,又坐在他斜后方,拿出针线开始织袜子。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刘琦枯坐在椅子上,一脸恼怒的神情,但也不说话,毫无动静;丽娘织袜子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再加上屋外的下人也不敢出声,这里一时寂静的如同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经快要天黑,刘琦忽然有了动静,转过头对丽娘说道:“家里可有点心?” “有,有,我这就去拿。”丽娘忙放下针线,答应一声就要走出屋子。 “让下人去拿即可,你不必去。”刘琦走过来一把抓住丽娘的手,说道:“上午是我对不住你,我当时实在是太过生气,而且无处发泄,就对你说了重话。实在是对不住。” “还耽误了你与旁人交往。今日你要去哪家?你带着我去当面解释,不要让人家误会你的为人。” “这也没甚,何况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哪里用的到道歉。”丽娘再次强抑住心情,说道:“今日是去西平公主府上。不过在此之前西平公主已经取消今日聚会,也用不着解释。”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问道:“郎君,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从长安城传来圣旨,召安西大都护府兵马返回中原平叛。” “平叛?” “是,平叛。今年六月,安禄山造反!” 第109章 我要留下 “甚,安禄山造反?”丽娘惊讶地重复一遍。 “不仅安禄山造反,而且他造反后迅速占领洛阳,又向西攻打潼关。当今圣上年老昏聩,致使叛军攻陷潼关、高仙芝等将领战死,不得不撤往蜀中。中原局势彻底不可收拾。” “为平定叛乱,在撤往蜀中前,圣上六百里加急传旨至陇右、安西,调陇右、安西人马去往中原平叛。封都护领命,要在后日一早带兵前往中原。” 虽然已经不那么愤怒了,但说起这件事,刘琦还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丽娘终于明白刘琦为何会生气到极致了。封常清一向忠君,而且他是高仙芝提拔上来的,论忠论义都必须听从圣上旨意,带兵返回中原平叛。 但安西兵马去了中原,哪怕只去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自保都略显不足,哪里还能出兵碎叶打败大食人?刘琦为张浒,为其他许许多多的人报仇的想法再也无法实现,他如何能不气极? “郎君,你是前往中原平叛,还是留在安西?”丽娘又问道。这个问题非常要紧。 “封都护欲将两万四千镇兵全部带回中原平叛,经几员安西本地出身将领据理力争,他答应留下四千镇兵,但又要多带一万城傍兵返回。” “至于我,封都护要带我返回中原平叛。你和我一起返回中原,暂时安置在陇右。”刘琦道。他此身的父母都在中原,面对知晓此事的封常清,他如何能够说出拒绝的话? 而且他很清楚地知晓,安西最后陷于番族,而返回中原在安史之乱后还有一百年勉强可以算得上安稳的日子。他为了自己以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之所以气到极点,其中也有对自己的想法羞愧而产生的气愤。 “这,这,如何抵抗大食人?”丽娘惊叫道。四千人也太少了,不要说碎叶镇能否夺回,就连剩下的四镇也未必能守住。 “封都护的原话是,中原绝不容有失。”刘琦道。 “封都护自小在安西长大,怎对安西这般无情!”丽娘明白封常清隐含的意思,不由得怒斥道。 她虽然出生在中原,但年幼时就被卖入前任主家、带到安西,两年前被送给刘琦。对她来说,中原早已模糊,安西才是家乡,面对封常清会将安西至于死地的做法,怎不愤怒? 听到丽娘的话,刘琦也长叹一声。他听到封常清那句话后反复劝说,但封常清始终不松口。 他又想起丽娘的出身,知道她也将安西看做家乡,不由得安慰她道:“我问过另外几个要留在安西的将领,他们会立刻与其他各城留守的将领联系,暂时推举一人为主,协调各城抵抗大食人攻打。” “他们还商议,明日一早就征召青壮入营,赶在大食人攻打天山西南之前将他们训练成合格之兵,抵抗敌人。” 丽娘的心情却并未好转。她不是普通的深闺女子,刘琦有时会与她说起军中之事,所以她知道合格士卒并不容易训练出来。更何况他们只有四千人为种子,就算大食人给他们一年时间,也训练不出多少士卒。 她很想劝刘琦再去请求封常清,多留几个兵;但又心知刘琦同样将安西看做家乡,必定与安西本地将领一起反复恳求过,再求也无用,只能将话咽回去。 晚饭十分沉闷。二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虽然火苗并未溢出来,但那还有心思说笑?他们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将筷子放下,回屋去了、早早躺下,却也不能睡着,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 再次扒拉几口早饭,刘琦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军营走去。这时封常清要带兵去中原平叛的消息已经传开,龟兹镇的百姓再不见笑模样,一个个都脸色沉重,瞧向刘琦等路过将领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在他们异样目光的注视下,刘琦等人不由得加快脚步。 过不多时,刘琦路过都护府衙门。他听到声响侧头看去,就见到许多人正跪在门前,不停地大声叫道:“节度使,你不能丢下我们,丢下安西的百姓不管,” “节度使,中原人是大唐子民,安西的人难不成就不是大唐子民了?怎么能将我们丢给大食人!” “节度使,你也是从小就来到安西,难道对安西一点感情都没有?多留下几个兵吧!” “” 聚集在都护府门前的人越来越多,有汉人也有其他民族,他们都挤在这片小小的地方,不停叫喊着。但不论他们如何叫喊,叫喊甚底,都护府里却一直寂静无声,丝毫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刘琦忙竖起衣领,快速离开这里。 军中也弥漫着一股绝望、愤懑、伤心的情绪,不论是要去往中原的,还是留下的。大多数将领心不在焉地督促士卒再次做好启程的准备,大多数士卒心不在焉的再次收拾行李。 刘琦路过公房时,听到本地将领正在商量征召百姓之事。这几个人倒还称得上振作,但对将来同样十分悲观,认为即使立刻征召青壮,即使只守城不野战,龟兹镇以西的城池也守不住。 因为他们只有四千镇兵,还分散在各个城池,与久经战阵的大食人野战必败,所以不敢野战。大食人料定他们不敢野战,可以从容调集大军长期围城。除龟兹城外,其他城池根本不可能在大食人的长久围困下守住。 更不必提缺了有足够名分号令各城的人,无法调动各城将士支援另外城池,给了大食人逐个击破的机会。 总而言之,前景十分悲观。 听到众人的悲观论调,刘琦的心也越来越向下沉。他不由得想象起嗢鹿州如同碎叶镇那样城池被攻陷、百姓被屠戮的情形,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呼吸。 他走进另一间公房,勉强与旁人议论几件事,就离开军营,返回家中。 很快到了下一日。这一日清早天还没亮,在东城门外就聚集起许多百姓,而且人越来越多,待太阳升起时足有数万人。 今日要去往中原的军队依次离开军营来到这里,他们很快注意到围在外面的百姓。看着一张张或悲戚、或绝望、或愤怒的脸,将士们不由得低下头来,不敢对视。 这时一行人从城内缓缓而出。众人看过去,就见到封常清在侍卫的保护下向这边赶来。 “封节度,给安西百姓一条活路吧!”忽然有人跪下说道。 刹那间,所有百姓都双膝跪地,大声喊道。众人的声音并不整齐,但这句话还是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封节度,给安西百姓一条活路吧!” 见到这一幕,哪怕是铁了心回中原平叛的将领也极为动容,不忍再看;封常清举起左手,似乎想下达新的命令,但他的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来,嘱咐侍卫护送他过去,不再看向百姓。 见到封常清的动作,忽然有百姓嚎哭起来。很快在场所有百姓都大声哭泣起来,哭声震天。 封常清叹了口气,继续前行来到大军面前。他站稳身子,尽量忽略百姓,就要出言鼓励将士几句。 但就在此时,在大军中忽然有一人将手里的兵器扔到地上,大声喊道:“我要留在安西!” 第110章 殿下 “封都护,属下请求都护允许属下留在安西!”刘琦忽然扔下手中的刀,跪下说道:“都护,属下虽然来自中原,但这几年一直在安西为将,与安西百姓生活在一起。” “在属下看来,安西百姓也是我的同乡,安西也成了我的故乡,求都护允许属下留在安西!” 刘琦的动作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时之间,大军中许多人扔下手里的兵器,跪倒在地说道:“求节度使允许属下小人留在安西!” “不许!”但面对众人的动作,封常清仍然十分冷酷地说道。 “节度使!”跪下的众人喊道。 “任谁再扰乱秩序,一概处以二十军棍!”封常清命护卫大声喊道。 “陛下命我带兵回中原平叛,身为臣子岂能不听朝廷旨意?既然朝廷有旨,我定要带你们回中原。” “你们可以痛恨我,但在陛下免除我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的差事前,我是大军主帅,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命令!违者严惩不怠!”封常清又高声喊道。 言罢,他不再说话,只是命侍卫四处巡视,吩咐他们见到仍跪在地上的将士就从大军中拖出来,拖到大军阵前。 听到封常清的话,周围安西百姓心中涌起的一丝希望再次破灭,又痛哭起来。 封常清不理会安西百姓的反应,只是看向被拖到大军阵前、按倒在地的将士,瞧是否会有人忽然反悔。但无人反悔,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坚定;甚至有人看向他,脸上浮现出鄙视的神情。封常清微微点头,但仍然要毫不留情地说出打这个字。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声音:“慢!” “见过丰王殿下。”封常清听到喊声,忙转过头行礼道。 “封常清,你适才说:你是大军主帅,在圣上免去你的差事前,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命令,是也不是?”李珙走到他面前,并不回礼,出言问道。 “属下确实说过这句话。”封常清答道。 “封常清,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才是安西大都护,而你是我的下属;所以我才是大军主帅!” 李珙随即看向大军,高声喊道:“诸位将士,我才是大军主帅!你们所有人,应当听从我的命令,而不是封常清的命令!” “现在我下令,放开所有被按倒在地的将士;且军中任何一人若想留在安西,均不得阻止!”说完这番话,李珙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大口喘息起来,但脸上却露出轻松的神色。 刘琦的做法不仅压垮了许多将士心中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垮了李珙心中最后一根稻草。 自从前日安禄山造反、中原大乱的消息传来后,李珙心中一直在剧烈地挣扎。 一方面,是他亲耳听闻的碎叶镇百姓惨状,与能想象到的、大军撤走后安西所有百姓都将面临的惨状;另一面,则是集结大军去往中原平定叛乱,让他们李家的统治能维护下去。 他前两日二十多个时辰都在反复思量这件事,茶不思饭不想,晚上觉也睡不着。 经过剧烈挣扎,最终,平定叛乱维护李家统治的心思占据上风,他也因此对封常清的命令一言不发,今日默默带着李碧筱出城,要与大军一起返回中原。 但他心中仍对安西百姓怀有愧疚之情,适才百姓痛哭时他也不由得掉了几滴眼泪,想要跳下马车大声与封常清说话,让他留下更多人马;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但随即刘琦又跪下、说了那番话,李珙再也忍耐不住,决定尽可能在安西留下更多兵马抵抗大食人,哪怕中原的叛乱因此迁延日久也在所不惜。一边想着,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封常清身前。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听到李珙的话,一名百姓忽然高声喊道。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其余百姓纷纷朝着李珙的方向跪下,大声喊道。 “下官多谢殿下给安西百姓一条生路!”刘琦等人也跪下说道。不过李珙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他的命令很快传遍全军,看着站在大军前的众人,已在安西待了许多年、将此地视作另一故乡的人走出来,站到前方。渐渐,走出的人越来越多,刘琦等将领不得不将众人带到一旁,单独成一军。最终,有两千多将士走出军阵,要留在安西。 “刘琦,你身为留在安西众将领中官职最高的,这两千多人马交由你统领。”李珙吩咐道。 “是,殿下。”刘琦弯腰行礼,抬起头时瞧见李珙,又瞥见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封常清,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疑惑。 封常清是安西节度使兼任安西副大都护,从官职来说二人相差无几;节度使又掌军,丰王殿下剥夺他对我们处置之权的理由封常清完全可以驳斥,但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他心中其实也愿意我们留在安西? 刘琦这次猜中了封常清的心思。在李珙出言前,封常清心中同样极其痛苦。他自小被流放到安西,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五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刘琦仅仅在安西待了四年就视作故乡,他在安西待了五十年,对这里又会有怎样的感情? 但他只能将自己对安西的感情压制住。不提对陛下、对朝廷的忠贞之心,为高仙芝的报仇之心,单说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还能有几年好活,难道临终前身上背一个污点? 正当他内心痛苦至极的时候,李珙站出来,提出一个理由暂时剥夺他的主帅之位,而且所下之令能增加留在安西的将士人数。这正是封常清求之不得的事,他岂会出言驳斥? 刘琦正想着,就见到封常清同丰王说道:“殿下,既然所有愿意留在安西的将士均已出列,下官可否带领将士启程去往中原了?” “自然可以。”李珙道。 “还请殿下返回马车中,随同大军一道启程。”封常清又道。 可李珙却说出了令他惊讶万分的一句话。“封节度使,我不回中原了。我要留在安西,带领将士、百姓,抵抗大食人的侵略。” 第111章 都护向东,殿下向西 “殿下,您在说甚?”封常清听到李珙这番话,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道。 “我要留在安西,带领将士、百姓,抵抗东侵之大食人。”李珙再次,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你怎能留在安西?”封常清激动地说道:“安西极有可能被大食人占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岂能留在安西这等危险之地!” “难道中原就不危险么?”李珙反问道。 封常清一时语塞。中原安禄山正在叛乱,而且由于当今圣上的胡乱作为使得局势糜烂,又怎能称得上安全? “不论如何,殿下都不能留在安西!”封常清明白自己从道理上辩驳不过饱读诗书的丰王,干脆直言道:“殿下必须随大军返回中原!”他不能将一位亲王留在安西,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能。 “这恐怕由不得你。”李珙道:“我是安西大都护,在离开安西之前,这支军队的主帅是我,你又能如何?” “我才是安西节度使,军中主帅,我”封常清正要指出李珙言语中的错误,但忽然停下了。 “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李珙笑道:“你适才若拿出这番言辞辩驳,或许能让将士听令,将我绑起来塞进马车里;但你适才默认大军在安西的主帅是我,将士们未必听从你的命令。” “而且,刘琦等留在安西的将领都会愿意我留下。我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又是亲王,能名正言顺的提调各城兵马,应对大食人。我留下,他们就不必担心各城各自为战的情形发生。哪怕我不会打仗,也比不留下更好。” “所以,你如何能够将我带回中原?” “你!”封常清气急之下甚至不顾上下尊卑举起手指着他的鼻子,但最后还是只能颓然地放下胳膊。李珙说得对,自己现下根本没有法子将他强行带回中原。 “殿下留在安西,不怕被大食人俘虏?”封常清顿了顿,稍稍平静一些,又道。 “怕,但我更不愿意安西百姓被大食人随意屠戮!为保安西百姓,我宁愿冒着被杀被俘的危险!”李珙大义炳然地说道。 封常清并不相信他这句话,但也没甚再好说的,不再劝他与自己一起返回中原,只是神情认真地说道:“但愿能在殿下之带领下,击退大食人,保全安西百姓。” “我也愿封节度使平定安禄山叛乱,升官加爵。”李珙也认真地回祝一句。 “西平公主如何,可随殿下留在安西?”封常清忽然又想起李碧筱,问道。 “她当然要返回中原。”李珙立刻回答:“她留在安西又有何用?” “我要留在安西!”这时却从他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碧筱,你怎出了马车?快回去!”李珙转过身见是李碧筱本人,赶忙说道。 “我若不出马车,就要糊里糊涂被你赶回去了。”李碧筱说道:“你是送我来安西之人,你留在安西,我为何要回去?” “咱们哪能一样?我留在安西对抵抗大食人有用,你留下又有何用?” “就算没用,我也要留在安西。” “你为何要留在安西?”李珙想了想,决定从她留在安西的缘由入手劝她回去。 “我也不知晓。”李碧筱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一番,最后竟然给出这么一个回答。 “这是甚底理由?”李珙一时竟然愣住了,稍后才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多少也能算个理由吧。”李碧筱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留下,但偏偏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留在安西的情绪。 “你!”李珙更加生气,就要强行下令将她绑起来塞进马车,由封常清带回中原。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激动的心情竟然慢慢平复下来,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确实想要留在安西?” “我确实想留在安西。”李碧筱认真地回答。 “那好,我就许你暂且留在安西。但若大食人打到龟兹城外,你一定要离开龟兹城,先撤去伊吾,若大食人打到伊吾就再撤到中原。”李珙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能陷入险境。” “而且你在龟兹城时,也不能随意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必须遵从规矩。” “知道了,丰哥,我会听从你的命令。”李碧筱再次十分认真地点头答应。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留在安西了。”李珙说道。 “多谢丰哥。”李碧筱立刻脸上带起笑意,感谢道。 “你回到马车吧。”李珙吩咐道。 “是。”李碧筱答应一声,带着侍女走回马车。 “殿下,可劝服了西平公主?”封常清见她走回马车,过来问道。 “不,我答应允许她留在安西。” “殿下,你!”封常清刹那间想明白了李珙为何答应她留下,伸手指着他;但很快却又放下。 “若真能打退大食人,她留在安西未必比回到中原要差。罢了,”封常清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们皇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何必多管。” 他随即转过身,不再与李珙说话,走向大军。 “封节度使,吾不敢代表圣上,但代表部分宗室,向节度使表示谢意,也表示对节度使忠君之心的赞赏。”李珙忽然对着封常清的背影一揖到底。 封常清却只是摆摆手,并未回头。很快,他重新走到大军阵前,对队列调整一番填补刚刚空出来的空缺,忽然又侧头对刘琦等留在安西的将士说道:“你们不必太过担忧,丰王殿下要留在安西,与你们一道抵挡大食人!” 说完这话,他翻身上马,带领大军向东而去。 大军行进间立刻带起滚滚烟尘,但此刻众人都无心在意自己吸入多少烟尘,都看向站在马车旁的李珙。刘琦身为此处暂时官职最高的人,上前几步,用颤抖的声音行礼说道:“殿下确实要留在安西?” “是,我要留在安西,带领你们抵抗大食人!” “多谢殿下。”刘琦想忍住激动的心情,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大声喊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将士都高声叫喊。周围的百姓虽然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何事,也纷纷叫喊起来。一时间,“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喊声震动云霄。 听着耳畔传来的众人激动的叫喊声,坦然接受众人欢呼的李珙,脸上显露出得意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第112章 春风旍旗拥万夫,幕下诸将思草枯 “千岁千岁千千岁!”整座龟兹城的百姓都十分高兴的大声呼喊道。 他们实在太激动了。他们本以为朝廷已经放弃了他们,放任他们这些安西子民自生自灭,心里已经绝望到极致的时候,忽然听说一位与安西素无干系的亲王要留在安西,就好比快要饿死的人忽然得到一碗米饭一般,岂能不感恩戴德、激动不已? 不仅普通百姓如此激动,将领、富商、士绅同样十分激动。他们或许可以免于被大食人屠杀,甚至可以逃到更安全的伊吾、西州、瓜州等地,但若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能够留在本地,谁愿意屈辱地活在大食人治下或逃亡它地?而李珙就给他们带来不必逃亡、屈辱生活的希望,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就这样,李珙得到龟兹城上下所有人一致拥护,一致欢呼。 听到道路两边甚至更远处传来的“千岁”的喊声,骑在马上的李珙不禁有些陶醉。 我若能击退大食人、保住天山东南的这些城池,恐怕能在安西成为万家生佛的人物,比蜀汉昭烈帝刘备更得百姓拥戴。到那时,若我想做甚,还有甚底事情做不成?他想着。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虽然他多留下两千将士,但总共仍只有六千余,这可是整个安西仅存的镇兵,不是龟兹镇仅存的镇兵,能否守住天山东南还是未知之数,等击退大食人后他再作白日梦不迟。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都护府衙门前。李珙先吩咐车夫赶着马车去他住的府邸,将李碧筱送过去,又轻声对侍女为首的吩咐不要让她离开府邸。 之后,他转身对刘琦等别将以上将领说道:“烦请诸位使下属带将士返回军营,诸君随我入都护府议事,咱们得认真讨论一番,如何抵抗大食人侵略。” “是。”刘琦等人答应一声,对自己部将吩咐起来。旁人也就罢了,刘琦最为难。原归他指挥的士卒大多去了中原,现下统领的士卒各军都有,缺少武将,他不得不以自己亲卫为将,暂时统领他们。 “去请龟兹镇本地头面人物入都护府议事。”李珙对自己的侍卫吩咐道。 说完这话,他又转过头来,面对着百姓说道:“我大唐安西的子民,不要再叫我千岁、殿下,而是称我为大都护!我若以自己为大唐千岁,适才就与高节度使一起返回中原了,岂会留在安西?” “正是因为我还记得自己身上还有安西大都护这个差事,乃是所有安西百姓的父母官,才会留在安西。所以你们以后都要称我为都护,而不是千岁。” “都护千岁!”忽然有人这样高声喊道。 “都护千岁!”其他百姓也纷纷高喊起来。 听到百姓这样喊,李珙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应当是没想到百姓还能组合出这样一个词。他又冲着百姓挥挥手,走进衙门里。 走进衙门后,他去侧屋换了一身外衣,又洗了把脸,来到议事堂。与众人见礼毕后,李珙也不废话。“纵使又多了两千将士,但安西仍然十分危险,我就不与你们寒暄了。” “马长史。” “属下在。”坐在他左手第一位的人赶忙直起身子。 “你立刻传令焉耆镇、渠黎都督府、乌垒州、鹰娑都督府、这些位于龟兹镇以东之地,命主官将留守城池的一半人马调来龟兹。” “是。”名叫马荣的长史答应一声。 “刘琦、孟成康、,你们征召城内青壮入营操练。” “是。”被点到名字的将领也立刻答应。 “王胜,待东面各城的援兵赶来后,你带兵一千,其中老卒三百,新兵七百,赶去支援勃达岭与顿多城。” 勃达岭是天山上的一个隘口,顿多城是位于勃达岭附近的一座地势险要小城。守住这两地,大食人就无法越过天山攻打山脉东南各城。 “是。”王胜站起来答应。 “马长史,调兵的军令传出后,还要劳烦长史安定城中秩序。从今日午时起,若有人不经官府准许就擅自集会,或传播谣言,一概判处苦役!城中商户不得哄抬物价,若发觉一律没收全部财货。” “关闭城门,每日只开门三个时辰,且安排将士驻守在城门对进出之人认真检查,若有人胆敢替大食人传递消息、私运粮食等物出城,抓起来严加审讯。” “延长夜晚宵禁时间。每天天黑后一刻钟即实行宵禁,违令在街上行走者打二十板子!” “。此命令传值各城,命各城主官照办。”他吩咐许多有关维持城中秩序或防范奸细的命令。 说完这段话,李珙又道:“实在是劳烦马长史了,但整个都护府衙门留下的官员极少,其他人我也不认得,只能将差事交给长史。” 虽然中原也爆发大乱,但大家还是认为中原比安西安全,中原出身的官员不论武都与封常清一道回去了,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能力也十分可疑,李珙实在没有办法信任他们。 “不敢蒙都护说劳烦二字。属下定当将差事办好。只是,”马长史顿了顿说道:“是否太严苛了些?安西还从未有过这样严苛的规矩。” “必须严苛些。”李珙道:“大食人在安西空虚无备之时忽然出兵攻打,城内还不知有多少大食人收买的细作。汉人也未必不能收买。必须用最严苛的规矩,才能使要紧的消息不传出去。” “此时大食人即将打过来,百姓也能理解,不会反对的。” “是。”马长史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答应一声。 李珙点点头,又对堂内富商、士绅说道:“现下情形有多焦急,也不必我再说。但征召青壮入伍需要耗费许多钱粮,库中的钱粮却又不足粮食大部分被封常清带走了,我就直言了,请诸位慷慨解囊,资助钱粮。” “都护放心,我等定然不会让大军缺了粮食、军饷。我自愿捐助粮十万石、钱千万,以助大军。”城中最有钱的富商应声说道。 为挡住大食人,他也豁出去了,将自己将近一半的身家捐出去。 听到这人的话,屋内其他人都大吃一惊。纵然他们明白这时与军队、官府是福祸同兮,也没几个人有魄力捐出这么多财货。 但既然有人如此捐赠,其他人又岂能小气了;即使疼的心肝发颤,也不得不捐出至少三成家财,高声喊道:“我愿捐出粮五万石、钱千万,以助大军!” “我愿捐粮三万石、钱五百万,以助大军。” “好,好。”李珙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一会儿富商、士绅已经捐出超过三十万石粮草,钱数亿,足够数万人马一年的嚼用、军饷了,他也不必担心军资不够。 “多谢诸位毁家纾难。我李珙在此保证,若能击退大食人,定然不会亏待诸位!”他说道。 同时他不由得看向捐赠最多的那个商人。他是叫做杜明吧,将来我一定要亲自报答他。 “都护,小人等之所以捐出这样多的钱粮,只是为了打败大食人,不求事后回报。而且不瞒都护说,只要能打败大食人、守住龟兹城,就对小人等有十分的好处,不需另有补偿。”杜明说道。 “即使如此,有功也不能不酬。不过,现下没有钱粮,总不能拿你们捐赠的钱粮奖赏你们。” 李珙顿了顿说道:“现下安西空缺的官职甚多,而且中原也不会再派人填补空缺了,”他侧头看向马长史:“仍然得劳烦长史将都护府与龟兹镇空缺的官职统计出来,随后从本地征募识断字的人为官。” “你们这些捐赠钱粮之人每一户都能推举人做官。而且此法子要推行到安西每一座城池。” “多谢都护。”商人、士绅又立刻说道。李珙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之后他又下了几道命令,不时有人起身应诺。不一会儿,他的命令下达完毕,李珙直起上半身,表情严肃地对众人说道: “我安西军虽多了两千人,但与大食人相比仍众寡悬殊,众位官员或是安西本地人,或对安西感情深厚,定然不愿安西各地均遭到碎叶城那样的惨事,望诸君与我勠力同心,共抗大食!”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助都护抵抗大食人!”众人答应道。 “诸君不要忘了适才之言。”李珙点点头,又道:“诸位退下吧。” “是。”众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但刘琦才走出都护府衙门不远,忽然有人叫住他。他转身一看,没等说话就认出来人身份,笑道:“原来是马侍卫,不知马侍卫叫我有何事?” 但他这句话才出口,忽然明白过来,又道:“是都护要见我?” “是殿,都护召见刘都尉。”马侍卫说道。 “快带我去!”刘琦立刻说道。 不多时,他从后门再次进入都护府衙门,在侧屋见到李珙。刘琦正要行礼,李珙立刻上前扶住:“这样紧急的时候就不要多礼了,快起来。” “刘都尉,”待刘琦站起来,二人分宾主落座,李珙同样丝毫不寒暄直接说道:“你以为,咱们能守住天山东南吗?” 他为何问我这个问题?刘琦心里不解,但仍回答道:“禀报都护,下官不敢妄言。但下官以为,在大食人攻来前,调集的兵马越多,训练的新兵越多,做的准备越充分,守住城池的可能越大。” “你说得对,是我着像了。”李珙道:“此事本就无人能够保证,我不该询问旁人的。” “你也不必疑神疑鬼。”李珙看穿刘琦的心思,又对他说道:“我之所以问你此事,一来是因为你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中我最为熟悉的将领,二来是因为封节度使曾与我说过,你是整个安西最为优秀的将领,并非因为其他缘故,或只是心血来潮询问。” “都护谬赞了。”刘琦赶忙说道:“下官如何能够被称为安西最优秀将领,论立下的功劳,安西有无数将领远在下官之上;若论资历,下官更是相去甚远,不敢当都护称赞。” “你也不必过谦。”李珙道:“而且封节度使之所以认为你是整个安西最为优秀的将领,是因为你读过许多书、学识较高;又能亲自带兵冲阵、立下军功。” “安西读过多的人不少,能带兵冲锋立军功的人更多,但兼具两者的只有你一人。所以封节度使如此认为。” “我也十分以为然。在我看来,只有熟读兵书、古之战阵,又熟悉如今如何打仗之人才能提出应对大食人之策。不知刘都尉可有教我?” 李珙说完这话,看向刘琦。 刘琦正要出言说自己也无好对策,却忽然想到一策,不由得开始琢磨是否要说出。他想到的这一策现下若要实行,未必能顺利推行。 他正犹豫,李珙却已经看出他似乎想到了计策,又追问道:“不知刘都尉想到了甚?可否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一二?” “这,不瞒都护,下官确实想到一策。但这一策在当下未必能顺利实行。”刘琦道。 “不论是否能实行,都不妨说出来。” “这,”刘琦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将这一策说出来,与殿下一同参详。” 第113章 大义 “都护,若想击败大食人,必须练出许多精兵、强兵。只有练出大量不怕死、不怕苦的精兵,才能谈施用甚底计策、谋略。若没有足够的强兵、精兵,计策谋略全是空的,谋划的再好,上了战场遇到大食人,也必定是惨败!”刘琦首先说道。 李珙点点头。他虽然没亲自带兵打过仗,但与封常清等人议论过,知道练兵为用兵之首。他沉下心去,认真聆听刘琦打算提出甚底练兵之法。 “而想要练出大量精兵,厚赏恩养却不行。厚赏恩养只能练出少许精兵,对击败大食人用处极小。属下有三策,互相结合,可将所有士卒练成精兵。” “其一,按时发饷,粮草充足,赏赐公平。” “其二,严格军纪,对违背军纪者严惩不贷!” “其三,告诉将士为何而战。” 大略将三策总结一番,刘琦仔细讲解起来。“按时发饷,粮草充足是前提。若将士们饷都发不全,谁还会听从将领的命令,谁还会遵从军令?” “赏赐公平也是同理。只有对将士们立功公平奖赏,才能得到将士们拥戴,使得他们遵从军令。” “之后是严格军纪。没有军纪的军队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就算是战后劫掠,也必须得到将领准许,任何违反军纪的人必须严惩,不能因为任何人的说情而免去惩罚。” “军纪中要严格强调不扰民。大食人正在屠戮百姓,若安西大军能做到不扰民,那必定能使百姓均支持安西大军,从而在交战中获得巨大优势。必须不惊扰百姓。” “最后,就是让将士们知晓为何而战。现下大食人东侵安西且十分残暴肆意屠戮百姓,抵抗大食人,既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百姓免遭大食人屠戮。” “所以应当在军中大肆宣扬保家为国的大义,宣扬大食人残暴,在军中形成人人讲大义,个个恨敌人的氛围。” “除此之外,还要在军中宣扬佛道两家有利于大义的理念,作为大义的一部分。告诉将士们,打杀大食人就是为自己积德,下辈子可以转生为富贵人家; 告诉将士们,打杀大食人就是修炼,杀得大食人越多越能上天庭; 告诉将士们,打杀大食人,才能拯救更多安西百姓,才是真正的大慈悲!要让所有将士都对这些话语深信不疑!” “欲达此目的,必须建立一专门负责宣扬大义的团体,我起名为大义教官。” “大义教官类似监军,但其职责却比监军要广泛许多。监军不仅负责监督武将,还负责整肃军纪,关心士卒生活,监督军卒思想,铲除一切与大义相反的言论思想。” “自然,大义教官肩负的责任如此之多,数万大军中只派几人是远远不够的。要将大义教官安排到旅上,每旅都要有一人,之后层层还要设立上级教官,统领下一级大义教官。” “最终,通过大义教官的反复宣导与对军卒思想的监督,让所有将士都信奉大义;即便有少许人仍然从内心并不相信大义,也要他们不敢言,不敢想。如此在军中形成讲大义,仇大食,不怕死之气氛!” 刘琦说完,喝了口水,看向李珙。 李珙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这三点,若是都能做到,自然很好,必定能够击败大食人。但是这三点真的都能做到么?” “别的不说,单单说大义教官一项。如此多的大义教官,上哪里去找?大义教官若想教导士卒大义,自己首先要相信,从哪里可以忽然得到这许多相信你所说之大义的人呢?” “这三点自然都能做到。”刘琦立刻说道。在中国历史上,就有这样一直军队,曾经做到严格遵守军纪,军民相得; 曾经做到奖赏公平,几乎绝无徇私; 曾经做到人人心中有坚定信念,与敌人交战绝不退缩。 这就是岳家军。 岳家军军纪严明。据史书所载,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行军途中,铺张草苇便夜宿民户之外,百姓请子弟兵进屋休息,都没人肯答应、敢答应。兵所经,夜宿民户外,民开门纳之,莫敢先入,晨起去,草苇无乱者 岳家军奖赏公平,几无徇私。岳飞下狱时完颜构和秦桧估算他收入,认为能抄家出五十万贯左右家私,但查抄岳家最后只得了几千贯钱与些许不值钱的土地,岳飞其余家财全部用于奖赏士卒;其余将领也皆如他一般。 岳家军人人有坚定信念。史书所载,绍兴七年张浚亲信张宗元作为钦差大臣去岳家军巡视,返回后称岳家军将士“将帅辑和,军旅精锐,上则禀承朝廷命令,人怀忠孝”; 建炎三年天下大乱,岳家军军心不稳,岳飞当众言道:“我辈荷国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若降而为虏,溃而为盗,偷生苟活,身死名灭,岂计之得耶!建康,江左形胜之地,使胡虏盗据,何以立国!今日之事,有死无二,辄出此门者斩!” 岳家军虽与当今相距四百年,但都是封建帝制时期,也无太大变化。由此可见,即使在古代,也可以同时做到这三点。 不过当刘琦面对李珙反问他“如何能做到这三点”的时候,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好的反驳方式就是举例子;例子到是有,但问题在于,这个例子是四百年后的,他总不能与李珙说四百年后的一个割据半壁江山的政权出现了一支这样的军队吧?会被当成疯子的。 而且现下安西军的情形,确实与当时岳家军不同。 当时岳家军所招募的将士,几乎都来自曾被金人肆虐的地方,人人对金人切齿痛恨,向他们教导大义更加容易;现下龟兹士卒虽也听说了大食人在碎叶镇的暴虐,但毕竟不能感同身受,不会轻易接受大义。 “前两点都好做到,最后一点却是更难些。”刘琦只能对李珙说道:“若是从碎叶镇逃走的将士再多些就好了,哪怕平民也好。” “碎叶镇几乎人人曾受过大食人奸淫掳掠,心中对大食人恨之入骨,必定能成为合格的大义教官。” “这话说的是,但现下偏没有这样的人。所以你的第三点一时难以实行。不过前两点却可实行。” 李珙道:“我虽从未带兵打仗,但度支之学倒也懂一些。我亲自掌管粮饷发放,还会时不时去军中巡视,杜绝贪腐。” “赏赐公平也容易。我是安西军主帅,只要我能公正严明,就不必担心。严格军纪也相似。” “那殿下恐怕要多劳烦些了。”刘琦虽然觉得第三点暂时做不到有些遗憾,但能做到前两点,对军队的战斗力也能有巨大提升,也是好事。 “这不还有你么。”李珙笑道:“你也能替我监督军中。” “属下如何能够?”刘琦立刻说道:“人人皆有私心,属下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徇私。” “不,你一定会严明公正,不会徇私。”李珙却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 “都护,这”刘琦一时不知该说甚,他自己都对自己没有充足信心,李珙却对他这样有信心。 “我虽然从未带兵打仗,”说完这句,李珙忽然自嘲地说道:“这是我今日说这句话第几遍了?不过这也没甚关系。” “虽然,我看人却准;你为人正直,不会是贪污士卒粮饷的人;尤其现下大食人随时会来攻打,你更不会做自毁长城之事。”他又道。 “多谢都护信任。”刘琦立刻说道。 “这样的话就不必多说了。除练兵三点外,你还有甚底事要与我说么?”说完了练兵之事,李珙又问道。 “这,”刘琦张嘴,想将自己准备的一件武器告诉李珙。这件武器并不是他为应对大食人东侵准备的,而是为入中原平定安史之乱准备的;但现下他留在安西,这件武器将来就会被用在大食人身上。 不过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现下就告诉李珙。那件武器尚未准备完全,等准备好后再告诉殿下吧。刘琦想着。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刘琦行礼告退。李珙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似乎在琢磨甚底事情。 之后一段时日,龟兹众人竭尽全力准备应对大食人的进攻,所有将士都严加操练;商户、士绅也将尽其所能向衙门、军营供应钱粮;百姓也做力所能及的事支持军队。 李珙又给从碎叶镇逃出的唐峰等人传令。首先告诉他们自己现下是安西主帅,之后命他们戴罪立功,探查大食人内情,拖延大食人东侵时间。唐峰等人虽无信心,但也只能听从命令。 很快,时间到了九月底。李珙等人都疑惑起来: 大食人八月十九日攻陷碎叶镇,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大食兵将就算全军休息了好一阵,此时也该结束休整;何况又有数万大食兵从木鹿赶来,根本不需休整。他们为何不出兵攻打其他城池? 李珙的疑虑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唐峰派人送来一封书,才被解开。 第114章 八月三十日到了 八月三十日,洁山城。 此时的洁山城一片混乱。大多数从碎叶城北面逃走的人都向洁山城逃来,使得这座按照设计最多容纳五千人的小城此时拥有一万多人,臃肿不堪。 守城将领本想将大部分人阻拦在外,但把守城门的将士见逃亡的百姓太过可怜,私自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虽然事后将领把打开城门的士卒狠狠惩罚了一番,但也不能再将逃难的百姓赶出去,只能允许他们在街头巷尾露宿,又派人搭设粥棚使他们不至于饿死。 不过同样逃到这里的迪马什兄妹与雷诺、卓桠等四人,却并未落到露宿街头、吃立不住筷子的粥的境地。 他们从碎叶镇逃走时都带了许多金银,又有卓桠这个识路之人带领最早赶到洁山城,竟然还从随军军属那里租来了一整套院子。 吃喝方面他们也并不愁。此时洁山城的粮食价格虽有上涨,但涨的并不多,之所以不得不搭设粥棚是因为许多逃亡之人身无分,而不是粮食不够吃。 实际上,城内储存有可供五千人吃一年的粮食,短时间内吃不完的。他们四人手里有钱,买得到吃食。 因正好两男两女,所以迪马什与雷诺住在东屋,卓桠与丹妮娅住在西屋,厢房暂时空着;又由迪马什与雷诺每日一起出门购买吃食。 今日他们两个出门,去城中唯一一家粮店买了粮食,又去杂货铺买了许多东西,这才大包小包的装起来带回院子。 “也不知卓桠让咱们买这些东西作甚。”雷诺背着大包裹,想着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卓桠吩咐买的,不由得抱怨道:“多买一副碗筷也就罢了,还要蜡烛,要首饰凤钗,要薄纱,要买酒。她不知晓现下城中酒肉多贵吗?” “行了,不要再抱怨了。这都是卓桠出钱,有甚可抱怨的。”迪马什心中其实赞同雷诺的抱怨,但总不能两个大老爷们一块抱怨一个女子吧,他只能这样说道。 “就算是她自己的钱也不能乱花。谁知道还要在洁山城待多久。万一粮价忽然暴涨怎么办?而且,”雷诺顿了顿说道:“既然她自己要的东西,为甚不自己出来买。” “雷诺,你这话过分了。”迪马什正色道:“你瞧道路两旁蓬头垢面的难民,她一个女子,就算身怀武艺,走在街上也比男人危险,岂能让她出门。” “是我错了。”雷诺看了两眼路旁因缺衣少食而日渐消瘦的难民,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 虽然单打独斗他俩都不是卓桠的对手,但难民不知啊,卓桠单独上街估计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抢光,甚至人或许都没了。他们毕竟是男人,岂能让女子冒这样大的风险。 雷诺又转移话题。“迪马什,你真的要去投军?” “当然。”迪马什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定要去投军,为父亲报仇!” “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雷诺劝道:“巴特叔让你逃走,一定不愿你投军,冒着丢失性命的危险为他报仇。” “我知道,我父亲一定是想让我活下去。但为人子的,岂能不为父亲报仇?” “就算是报仇,也最好先留下后代,然后再说。” “我们突厥人与你们汉人不同,我们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而且我还有妹妹,妹妹也可以传承父亲的后代。” 听到迪马什的话,雷诺摇摇头。他无法理解突厥人不在乎后代的想法,更不会将姐妹的子女当做父亲传承的后代。不过碎叶城这么多突厥人,他早已知晓突厥人的所思所想,也不会出言反驳。 “不过你放心,”迪马什忽然又道:“我不会在洁山城投军的。洁山城太危险了,大食人下一步定会攻打这座城,而这座城必然守不住。我投军是要为父报仇,不是再给大食人添一颗记功的头颅。” “而且丹妮娅也不能留在洁山城,必须将她送到安全之地,我才能放心去投军。” “那你要去哪儿投军?不会是投奔唐镇将吧。”雷诺道。从衙门传出过消息,唐镇将此时似乎在热海畔的贺城聚拢了一千多逃散的溃兵与青壮,加上原来这座城驻守的士卒,勉力守着城池。 “当然不是。”迪马什道:“咱们现下就在洁山城,岂能跑到那边。” “我是要去嗢鹿州投军。嗢鹿州虽然建城较晚,但人口增加极快,府城早就是安西第六大城池,人口众多,守住的可能较大,我不至于白送给大食人一颗记功头颅。” “而且既然那座城守住的可能较大,将丹妮娅放在那里我也更放心些。” “等下一次洁山城与嗢鹿州城往来的船只开来,我一定要买票上船,去嗢鹿州。” “雷诺,你不投军也好。我投军后,妹妹就求你替我照看着。”他又对雷诺说道。 “这是自然,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听到这话,雷诺立刻点头答应,没有丝毫不正常的表现。可他虽表面上没甚底表情变化,心绪却有些波动。他确实不想投军,但这样被迪马什说出来,怎么感觉这样别扭? 他们一路边说边走,很快回到租住的院子。打开院门,丹妮娅正跟着卓桠学匕首如何使用,见他们回来立刻跑过来说道:“大兄回来了,雷家哥哥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迪马什一把搂住丹妮娅,看一眼她手里握着的匕首,心里满是怜惜,又有些愤怒:一个女孩子也得练习使用兵器,这狗屁的世道! “我托你们买的东西,可买来了?”卓桠也走过来问道。 “都在这。”雷诺将后背的包裹放下,从中翻出卓桠要的东西,递给她道。 “多谢。钱可够了,不够我再给。”卓桠接过东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对他说道。 “够了,正好够。”雷诺道。其实并不够,但雷诺瞧着差的也不多,就自己垫上了。 卓桠也不多问,同丹妮娅说道:“你自己多练习一番,我有事要做。”说着,她走进西屋,将门窗都关上。 “她这是要作甚?神神秘秘的?”雷诺不由得问道。 “不知道。”丹妮娅摇头道:“我也对卓姐姐买那些东西很不解,但问她也不说。” “罢了,先不管她。”雷诺说着,将买来的东西按照日用与粮食菜蔬分为两类,分别放到不同地方,又走进厨房,从缸里舀出一勺发黄的面粉放到案板上,开始和面。 迪马什也放下买来的木头,开始劈柴;就连丹妮娅虽然还在练习匕首,过一会儿也要洗菜。 不一会儿雷诺和完面,开始烙饼。他们都不会发面,只烙死面饼。迪马什将劈好的柴塞进灶台地下,用火折子点燃了,又用扇子扇让火势大些。 他们用了好一会儿,才将面饼做好。迪马什从一张饼上撕下一块尝了尝,感觉有点咸了,不过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次做的不错。” 他们两个大男人过去在家都没做过饭,来到洁山城才现学的,能做成这样已经是超常发挥。 “丹娘,菜可洗好了?”雷诺又问道。 “都洗好了。”丹妮娅立刻答应道,同时端着装满菜的盆走进厨房。 雷诺看向西屋。往日都是卓桠负责炖菜,但今日她似乎有些不正常。雷诺想了想,决定自己炖菜。今日说不准是她忽然想起甚,心里难受。就容让她一次。 这样想着,雷诺就开始做菜。他炖菜的水准比烙饼更差,毕竟烙饼已经有了三四日的经验,炖菜却是头一次,不知啥时候该放啥,放多少。 好在丹妮娅过去虽也没自己炖过菜,但见娘亲炖过,还比雷诺或迪马什强些,指导着雷诺。 好一会儿,在锅里的菜都快被炖烂了的情形下,他们终于灭火。雷诺心里忐忑的舀了一勺汤,尝后却发觉味道还不错。顿时笑道:“看来我还很有做饭的天赋,头一次炖菜就能炖成这样。” “哪里是你有做饭的天赋,分明是我妹妹有做饭的天赋。”迪马什笑道:“真是贪天之功。” “我又没与你妹妹比,我与你比,难道不比你强?”雷诺笑道。 “好好好,你确实比我强,行了吧。”迪马什道。 “这才差不多。” 他们谈笑几句,一边收拾灶台,一边让丹妮娅去叫卓桠。丹妮娅走到屋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又说道:“卓姐姐,吃饭了。” “我知道了。”屋里传来卓桠的声音:“我这里也弄好了,丹妮娅你进来吧,门没锁。” 要我进去作甚?丹妮娅心里疑惑地想着,但嘴上答应一声,推开屋门要走进去。但她刚刚推来门正要迈步,忽然楞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迪马什与雷诺见她这样,好奇之下也走过来向屋里瞧。他们随即看到震惊万分的情形:卓桠一个人穿着一身粉色衣服,脸上盖着一块红色薄纱,站在屋中。 第115章 一个人的婚礼 “卓,卓桠,你这是作甚?”呆了一呆,迪马什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将丹妮娅挡在身后。 “你们不用害怕,我没疯。”卓桠看着他们,平静地说道:“今日,是我原定要成婚的日子。” “卓桠,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懂得你对亲人死于大食人倒下如何伤心,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雷诺说道。 “我知道,也明白。只是,在烁藩死前,他已经亲过我,那我就是他的媳妇了。可我们还没举行过婚礼,我要为我自己举行婚礼,正式嫁给他。” “我没有红色的衣服,现在裁剪也来不及,只能穿这一身粉色外衣充当婚礼穿着,又托你们买来一块红色的薄纱。” “卓桠,这”迪马什想要劝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劝说;雷诺则站在原地,似乎在琢磨甚底事情。 卓桠当然不会等着迪马什想出劝说自己的词,转身从窗边将酒壶与三个酒杯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给酒杯倒满酒,对迪马什等三人说道:“你们三个是我今天婚礼只有的客人,请客人吃酒。” 迪马什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拿起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递给丹妮娅,之后与妹妹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完。他不确定卓桠是疯了还是没疯,但觉得最好还是听从她的话。雷诺也和他一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们三人吃了酒,卓桠脸上露出笑容,喃喃自语一句:“坐花轿从娘家至婆家是不必了,之后应当是拜堂。”说着,她转身面朝北跪下来,又对迪马什说道:“劳烦你帮我做赞礼人。” 迪马什这时才注意到她在北面摆了几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牌位,地上也放了两个蒲团,卓桠自己跪在右边那个上,空出左边的。他心里害怕,但也不敢不听,只能说道:“一拜天地!” 卓桠朝前磕了一个头。 “二拜高堂。” 她又对准牌位磕下去。 “夫妻对拜!” 这次卓桠转身,面向空着的蒲团,一跪到底。 卓桠长相很漂亮,今日又特意打扮过,显得更加美丽。但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只会觉得浑身发颤,不会有其他任何感受。 随后卓桠站起来,从桌上拿起已经被分为两半的苦瓜,将酒倒进去,自己举起一半饮尽,又将另一半倒在地上,之后将两半重新拼在一起,用丝带缠绕起来。 这时她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迪马什以为她要殉情自杀,正要扑过去,忽然见到卓桠只是剪下一缕头发,又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香囊,将自己的头发放进去。 “雷诺,汉人女子婚后,似乎要在自己的姓氏前加郎君的姓氏,可是如此?”她又问道。 “啊,是,确实如此。”雷诺愣了一下,说道。 “那我以后,就是童卓氏了,你们以后也要叫我童卓氏。”卓桠认真地对着雷诺与迪马什说道。 迪马什很想与她说,你根本不必在意这些形式,你再如何,你郎君也不会复生;但又想着她此时叔父、郎君才死去不久,自己劝恐怕也无用处,就没说出口,决定过些日子再劝。 将婚礼的步骤都进行一遍,卓桠摘下自己头上的红色薄纱,又换了一身平常穿的外衣,离开这间屋子与他们一起去吃饭。 这一日之后的时间卓桠都表现的十分正常,仿佛早上那个举行一个人婚礼的人不是她一般;但迪马什心里还是觉得瘆得慌,晚上不愿让妹妹与她睡在一屋,却又不敢说出口。 卓桠本人看了出来,要主动搬到厢房去住;雷诺赶忙起身,说自己去厢房,将东屋让给迪马什兄妹,卓桠仍住在西屋。 又过了几日,九月初三,一艘从嗢鹿州而来的船只靠岸。迪马什立刻找到当初租房子的那个本地武将,花高价买了四张票,回来对众人边挥舞手里的船票边说道: “买到票了!我买到票了!后日午时,船启程返回,咱们就可以坐船去嗢鹿州了!” “太好了!”雷诺也十分兴奋地叫喊起来。在他看来,这就是代表着安全与希望的东西。丹妮娅也十分高兴。但卓桠却眉头一皱,不过并未没有说话。 高兴之极的迪马什与雷诺没注意到卓桠的异常,他们只是不停说着去到嗢鹿州后如何如何,根本没在意卓桠在作甚;他们二人为了表达高兴之情,甚至拿出火不思与埙合奏一曲。 丹妮娅注意到了卓桠不像是高兴的表情。但她此时还处于活人与死人空气成婚的阴影中,不敢与卓桠说话;想告诉兄长,但又见到兄长正高兴地弹奏火不思,心想还是不给兄长增添麻烦了,就没有说。 因为确定能够去往嗢鹿州,迪马什与雷诺当天夜里都睡得很沉,鼾声如雷,丹妮娅却不怎么困,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但天不亮就又醒来,躺在床上。 因中午才开船,迪马什还在熟睡,丹妮娅侧头看了一眼仍处于睡梦中的兄长,忽然想起长相其实与兄长十分相似的父亲,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她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惊扰到兄长的睡梦。 过了好一会儿,天已经萌萌亮起,丹妮娅才将心情调整过来,就要闭眼再躺一会儿。 可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屋外有响动。丹妮娅心里顿时有些慌张,轻轻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走到屋门旁。 如果见到窃贼正在偷窃,就当做没看到,任他去偷;若见到几个壮汉正在抢劫、手里还有兵器,就叫醒兄长。丹妮娅想着,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但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她并未看到窃贼,也没见到抢劫的壮汉,门外竟然是卓桠。她因只是透过门缝去看,看不清卓桠在作甚,只是见她背着个包裹,走来走去;那个包裹越来越大。 丹妮娅犹豫了一下,没有叫醒兄长,而是轻轻推开门,走到屋外对卓桠说道:“卓姐姐,你在作甚?” “是丹娘啊,吓我一跳。”卓桠一开始听到有人说话吓得一个激灵,待听清是丹妮娅的声音后拍拍胸脯说道:“雷诺与迪马什都还在熟睡,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起来了?” “睡不着,又听见外面有动静,就起来瞧瞧。”丹妮娅再次问道:“卓姐姐,你这是在作甚?” “我在收拾东西。” “不是午时船才开么,卓姐姐怎么这时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不是为坐那条去往嗢鹿州的船收拾东西,我是要为返回碎叶镇收拾东西。”卓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光芒。 丹妮娅看到了那一丝光芒,但却不知代表甚底意思,听到她说要返回碎叶镇,十分惊讶地说道:“卓姐姐,你为何要返回碎叶镇?碎叶镇多危险,有那么多禽兽不如的大食人!” “我必须回去。”卓桠脸色痛苦地说道:“我已经与童烁藩成婚,但却连他的一丝头发都没有,结发都不能,这算甚底成婚?” “我要回去,找到他的尸骨;若尸骨找不到也要返回他过去住过的地方,找到他一缕头发。” “但是,这样太危险了!大食人那样残暴”后面的话丹妮娅一想起大食人做过的事情,甚至都不敢说出来。 “我是突厥人,而且长相也更偏向西方一点。”卓桠为了宽她的心,故意笑道:“大食人对突厥人比对汉人多少优待些。” “但,卓姐姐你是女人啊,我听说一个女人单身上路非常危险。”丹妮娅又道。 “我会装成男人样子。”卓桠又道:“我会武艺,也会模仿男人声音、走路的样子,比一般男人单身上路更加安全。” “这,”丹妮娅下意识觉得卓桠说的话有问题,但又不知问题在何处。 她又想叫醒兄长,但卓桠看穿她的意图,忙说道:“不要叫醒你兄长。他昨日白日去买票,又准备船上用的东西,也劳累的很,让他多睡会儿吧。” “而且,丹娘,我与你们三人只是萍水相逢,过去并不熟悉,我要做甚,也不需他们二人准许。你将你兄长叫醒又有何用处?”卓桠又道。 “这,这,”丹妮娅又想了想,觉得卓桠这次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也就弃了叫醒兄长的心思,问道:“卓姐姐,你这就要走么?” “是,我这就要走了。”适才与丹妮娅说话的时候卓桠也在收拾东西,只是速度慢了些,可到此时也都收拾好了。 她返回西屋,换了一身男装出来,脸上又故意摸点儿沙土与饱经风雨洗礼似的,下巴还在应当有喉结的地方粘了东西,同丹妮娅笑道:“你瞧我这一身如何,可看的出来是女子?” “看不出来。”丹妮娅摇摇头。 “那我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卓桠说着,就向外走去。 “祝卓姐姐一路平安,心想事成。”丹妮娅最后祝福道。 “祝你们一路顺风!”卓桠也回祝一句,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16章 落水 “卓桠去了碎叶镇?”迪马什醒来后,听丹妮娅说起卓桠离开之事,惊讶地叫道。 “她竟然会去碎叶镇?”雷诺也惊讶万分。 丹妮娅却从他们二人的反应看出来一件事。“你们早就猜到她要走?” “我们虽然不知她要去哪里,确实看出她不想与咱们一同去嗢鹿州。”迪马什说道。 “那,大兄,你怎么不早与我说?”丹妮娅追问道。 “与你说又有何用?”迪马什反问道。 丹妮娅一时语塞。确实提前告诉了她又有甚底用处?最后仍然是卓桠离开。 “我实在不知卓桠是否疯魔了。若说她疯魔,行事却又很有条理;若说她没疯魔,为何会去碎叶?”雷诺说道。 “她只是陷入为郎君报仇的执念中不可自拔而已。”迪马什淡淡说道。不仅卓桠陷入执念,他虽然不像她陷入那样深,却也立誓要为父亲报仇。 “但愿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迪马什又道。这不仅是在祝福卓桠,也是在祝福自己。 “咱们别说她的事了。”雷诺转移话题:“现下是巳时初,咱们何时去码头?” “马上吃饭,吃完了就过去排队等着。”迪马什道。这可是事关生命的船,绝对不能误了上船时间。 “那就赶快做饭,吃完了就去码头。”雷诺说着,已经走向厨房。迪马什与丹妮娅也立刻动起来。 他们很快吃上了饭。饼昨晚就已烙好,今日也不炖菜只弄两个凉菜,简单得很。 吃过饭,三人将住处收拾一番,找到房主交还钥匙,随后去往码头。 这时码头上已经人声鼎沸。人人觉得大食人会很快出兵攻打洁山城,所以大家都想离开这里,前往嗢鹿州。许多没买到票的富人在码头附近高声喊道:“谁有船票,谁有船票!我出高价!” 雷诺看了一会儿,找到他认为最舍得出钱的一个人,将多出来的那张船票卖掉,回来后欣喜地说道:“幸好昨天就买了票,今日的票价已经涨到五倍了!我适才卖掉那张票,算起来竟然还赚了。” “好了,咱们赶紧去排队吧。你瞧那条上船的队已经排出多远了,可别排在后面上不了船。”迪马什道。 他们三人立刻去排队。排了不知多久,一位衙门官员懒洋洋地走过来,大声招呼几声,船上的水手放下船板,开始允许众人上船。许多人立刻向前挤去,那官员马上挥舞起手里的木棍,边打边道:“都挤甚!谁再挤,就把谁扔出去!” 一旁看守的士卒也连忙呼喝起来。在他们的维持下,重新恢复秩序,衙门官员挨个检票,放人上船。 雷诺与迪马什、丹妮娅随着有人上船缓慢向前走着。雷诺心中焦躁不已,仿佛大食人随时会包围洁山城似的,即使开始检票也十分着急;迪马什与丹妮娅却不着急,反正已经排上队,总能上船的。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轮到他们三人。官员看过三人的船票,又扫了他们一眼,将船票递还回来,让他们上船。 “真是老天爷保佑,终于上船了。”等走上甲板,雷诺站在船头看向岸上仍在等候上船或没票无法上船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确实是老天爷保佑,才能买到船票。”迪马什应和一句,带着丹妮娅走进船舱,找到他们住的一间小小舱室,将行李放下,又打开窗户,看向外面。 雷诺也走到窗边,趴在栏杆上,先与他闲聊几句,忽然问道:“你到了嗢鹿州就去投军?” “倒也不会这样快。”迪马什说道:“总得将丹妮娅安顿下来。而且还得给她找个合适的人照看。” “不是有我么?”雷诺道。 “你可不成。”迪马什说道:“若大食人围城,城中的青壮多半都会被征召协助守城,你可照顾不了丹妮娅。得找值得信任的一户人家,将丹妮娅托给他们。” “这可不好找。”雷诺道:“咱们从没去过嗢鹿州,怎么知晓哪一家值得信任?” “确实不好找。不过我想了一个法子:找当初在咱们两家酒肆吃过酒的客人。在咱们两家酒肆吃过酒,多少也算是熟人,托付起来也放心些。” “这话说的很是。”雷诺兴奋地说道:当初在咱们两家酒肆吃过酒的士卒不少,那个张浒不就是?就是他带着给你家酒肆题字的那个都尉来的。” “那就去找他。在军营附近打听,定能打听到他。”迪马什也高兴地说道。 雷诺正要再说几句话,可就在此时,他倚靠的栏杆忽然发出“咔嚓”一声响,从中间断裂;雷诺猝不及防,就要掉在河里。 “雷诺!”迪马什叫了一声,立刻伸手去拉。却不想他虽然抓住了雷诺的衣服,将雷诺拉了回来,自己却又向河中掉去。这时雷诺还没站稳身子,没法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迪马什掉进河里。 “大兄!”丹妮娅听到迪马什的惊叫,这时回头看过来,就见到自己兄长掉进河里的一幕,几步走过来,冲着河水大声喊道。 “快,快救人!”雷诺也朝着河岸边的人喊道。 立刻有两个精通水性的人跳进河里,将迪马什救起来。他们亲眼看到迪马什靠在一颗大树下,开始吐喝下去的水。 雷诺与丹妮娅见到这一幕,松了口气。可他们却又立刻感觉到身下的船摇晃起来,要向嗢鹿州行驶。 “船先停下,还有人没有上船!”雷诺立刻大声叫道,又在嘱咐丹妮娅不要乱跑后走出船舱,找到划船的人求他们停船。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个官府小吏模样的人走过来,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又神色嚣张地说道:“船已经开了,不能停下!” “这位官人,求求你,我还有一个亲人在岸上没来得及上船,你行行好再等他一会儿。”雷诺哀求道。 “你与我说没用。”小吏听他称自己为官人十分高兴,但仍然说道:“船上有本地张长史,要去嗢鹿州。开船的命令是张长史说的,谁敢停下?” “劳烦官人指点,张长史住在哪里?”雷诺又问道。 “你想求张长史?”小吏指着船头被两个士卒把守的一间舱门道:“长史就在那间船舱。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长史现下心情不好,你去求多半也没用。” “多谢官人。”即使他这样说,雷诺仍然要去求一求。他来到船舱门前,不等士卒询问就跪下叫道:“张长史,我有一亲人本已上船,却因为栏杆坏了不小心跌入水中,被岸边的人救下。求长史吩咐船停一下,让我这亲人上船。” 但船舱内却没有丝毫动静。他正要再喊,一名士卒走过来指着他的头说道:“走走走!别在这儿打扰长史休息!再敢叫喊,打断你的腿!” “长史!”雷诺却硬要再求,被士卒敲了后背一下,疼得他躺倒在地。两个士卒又走过来,虽然不是真的要打断他的腿,却也将他抓起来,走出几步扔到地上。 这时船已经开出很远,就算停下迪马什也不可能上船了。雷诺站起来,冲着长史的船舱吐了口水,又低声叫了一句:“狗官!”这才忍着背上的疼痛走回船舱。 丹妮娅这时正在船舱里哭泣,见到雷诺走进来立刻扑到他身上,边哭边说:“雷家哥哥,我大兄,他,船一直没停,他也没能再上船。” “不用太担心。”事已至此,雷诺只能安慰她道:“嗢鹿州与洁山城之间往来的船也不是一年只有这一趟,过不了多少时候下一班船就会再来洁山城,迪马什就能坐回程的船来到嗢鹿州。” “可是坐船得花钱买票,我大兄刚才包裹都放下了,身上还有买票的钱么?而且从现下到下一班船开来这段日子吃饭住宿都要花钱。” “你放心,你兄长随身带着钱呢。”雷诺听到丹妮娅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也担心起迪马什来;但面上丝毫不显,又对丹妮娅说道。 “带着钱就好。”听到雷诺的话,丹妮娅心中的担忧之情好转了些,对雷诺说道:“那咱们到了嗢鹿州,先将租住的房屋订好,其他日常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让我大兄到了嗢鹿州不用再忙碌。” “好好好。”雷诺连声答应。 丹妮娅又说了好一会儿,这时已经到了未时,丹妮娅说了一会儿不由得开始犯困,躺到床上休息起来。 雷诺坐在一旁,看着丹妮娅的睡姿,轻声说道:“等到了嗢鹿州,我就想法子找到一户好人家,将你暂时托付给他们照顾,按月付钱。” “这是你兄长的想法,不是我对你随意安排;而且你兄长说的有道理,他要投军,我也可能被征召上城头守城,都不方便照顾你,只得找人帮忙。 “你放心,我不会贪了你们舍利吐利家的钱,迪马什包裹里每一个铜板,都会花在你身上。” 第117章 “这几日有些冷啊。”卓桠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一句。 “确实天凉。”一个伙计正好端着一壶奶酒放在她桌上,闻言接口道:“今年确实比往年凉快。老人都说,今年冬天必定比去年冬天冷。” “比去年冬天还冷?”卓桠狐疑地说道:“去年冬天已经很冷了。” “反正老人是这样说的。”那伙计又接了一句话茬,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 卓桠此时身在裴罗将军城内的一家小酒肆内。她九月初五离开洁山城,就向碎叶镇而来。 此时碎叶镇的秩序已经恢复。八月二十一日,得到侯梅德纵兵屠戮百姓消息的萨利赫带领护卫赶来碎叶城,抵达后立刻制止将士们的行为,斩杀了十几个不听从军令的人,又贴出安民告示,安定百姓。 自然,刚刚经过大食士卒奸淫掳掠的碎叶城之人不会相信安民告示。除几家大食商人与栗特商人开的店铺,城内没甚底商铺开门;百姓仍然能躲就躲,除非被大食人发现,不然绝不会去登记户籍。 但其他没经过屠戮的城池却安定下来。裴罗将军城位于碎叶城以东十几里外,萨利赫抵达碎叶城当日,侯梅德才安排军队攻打这座城。 他攻下后萨利赫立刻接手,所部士卒不说秋毫无犯,至少在百姓的容忍范围内,虽不少人因有亲属在碎叶城被杀也对大食人恨之入骨,但也不敢违抗大食官府的命令。 因碎叶城仍被封闭,卓桠暂且在裴罗将军城住下来,一面搜集各种各样的消息,一面等待碎叶城彻底恢复秩序重新开城。 “哎,你听说了嘛!大食人把碎叶城里凡是没有家人的青壮都抓了起来,算上之前抓的士卒,抓的城外农户,总数得有五六万人了。”卓桠给自己倒了一杯奶酒,正要举杯饮下,忽然听邻座的人小声说道。 “大食人为甚这样做?”另一人问道。 “这还不能明白?这个时候碎叶城里没有家人的男人,多半是家人被大食人给杀了或者抢走了。留这样的壮汉在城里,大食兵睡觉都睡不安稳。” “新来这个将领虽然和过去那个不一样,但也没法把人家死了的亲人变活不是?只能把青壮都抓起来。不过我估摸着,等青壮都抓完,碎叶城就能重新开城了。”那人回答。 “碎叶城要重新开门了?”卓桠轻声嘀咕一句,脸上显露出高兴之色。 她此来的首要目的是拿到她叔父卓瀚、郎君童烁藩的尸骨,没有尸骨也要得到一些遗物。这都得碎叶开城才行。所以她听闻多半即将会开城,自然高兴。 “若遇到落单的大食人,也要杀了。”她又说了一句。她此来的次要目的,就是为卓瀚与童烁藩报仇。她不记得杀了她叔父与郎君的大食兵都是谁,所以所有大食兵都是她的仇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卓桠很清楚,自己身为女人,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要的,更不必说她若返回嗢鹿州一定会被父母关在家里,再不让出门。她想要自己报仇,只有进入大食人控制区,斩杀落单的大食兵。 卓桠边吃奶酒边思考,不一会儿将奶酒吃完,起身结账,返回住处。 在住处,她拿出自己昨日找人做的假户籍书,说道:“进入碎叶城得有合适理由。可我这份户籍书却写这人是裴罗将军城中一家铺子账房之子,找不到合适去碎叶城的理由。” “现在碎叶城这幅样子,讨账的都不敢去,更没人会去做买卖,这两个理由都只能被排除。至于其他的,也不合这份书之人的身份。”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卓桠急忙将假喉结装上,又粗声粗气地说道:“谁呀?” “卓大哥,是我。”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是楚梅呀,进来吧。”卓桠辨认出说话的人是谁,松了口气,说道。 “卓大哥。我给你做了一碗鸡汤,你趁热喝了吧。”一名长相秀气、衣着朴素的女子眼间带着笑意,端着一个碗走进来,对卓桠说道。她说完又向碗吹了几口气。 “先放在一边吧。”卓桠说道。 “先喝了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楚梅道。 卓桠无奈,只能端起碗喝了鸡汤。但心里颇有些无奈。楚梅是她来到裴罗将军城后结识的,当时楚梅正在被混混调戏,卓桠看不过眼就出手帮忙,之后二人就熟识了。 卓桠不傻,知道楚梅对她萌生男女之情。卓桠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感情,但各种暗示楚梅只当听不懂,她又不敢向楚梅显露自己也是女人,更怕撕破脸惹来麻烦,城内又无第二家合适的客栈,只能糊里糊涂地与楚梅维持这种怪异关系。 “卓大哥做甚呢?”楚梅见他喝光鸡汤,脸上露出笑容,又问道。 “我听说碎叶城要开城了,正琢磨如何入城。” “卓大哥为何要去碎叶城?” “不瞒你说,我本是碎叶城人,大食人在城内屠戮时侥幸逃出来。但我有亲朋在碎叶城内当时没能逃出,也不知是否还活着,我就想入城去找一找,若死了就为他们收尸。” “我原本的户籍自然没了,又在裴罗将军城托人造了这份户籍。但这份户籍却不能让我有合适理由去碎叶城。”卓桠想了想,决定对楚梅说出这番半真半假的话。 “这个好办。”却不想楚梅立刻说道:“你假扮成我郎君,就能入城了。” “我与我原本的郎君也是碎叶城人,但他恰好在大食人攻城那几日被派来裴罗将军城查账,躲过一劫,虽然后来,但总算比留在碎叶城强。你用他的户籍,就可名正言顺进入碎叶城。正巧你与亡夫的长相也类似。”说着,楚梅还特意看了卓桠一眼。 前面说萨利赫所部士卒不说秋毫无犯,也就是说还是有犯,楚梅的郎君就是被犯的人之一,当街被大食人杀死,楚梅自己也差点儿被大食兵按到在地发泄兽欲,幸有宪兵恰好经过才逃得劫难。 “这,”卓桠听了楚梅的话颇有些心动,但又不好立刻答应。 “卓大哥,我把亡夫户籍放在你这里了。你若愿意假扮,就拿去用,若不愿就丢掉,反正我留着也没甚用处了。” 楚梅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份书,放在桌上。而且说完后她就站起来,拿起盛鸡汤的碗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卓桠盯着桌上的书挣扎许久,最后将自己的假书扔到一边,拿起楚梅亡夫的那一份。 第118章 苏家安全 九月十二日,晴。 昨天从父母耳朵里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碎叶城重新开城了! 这真是极好的事情。这意味着我不用再躲在那间小小的暗室里,可以在外面吃饭、睡觉、走动了。虽然耶耶仍然不许我离开家里,但能在后院转一转也是好的。 今天太阳刚刚升起来,才蒙蒙亮的时候,耶耶带着我们离开暗室,先收拾了一番后院,然后去饭馆前厅。 这里现在一片狼藉,比后院还要乱得多。柜子里的酒和点心都没了,柜台也被斧子砍出一道道痕迹,耶耶说这是在找柜台里是不是有暗格。真不懂大食人是怎么想的,钱不都是放在隐秘地方吗,哪家会在柜台里留个暗格? 桌椅板凳倒还好,只丢了两个,耶耶猜测是被一时缺坐具的大食人随意拿走了;但有的桌子上还有血迹,地面上也有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耶耶反复擦了十几遍也没擦干净,只能先不管了。 走出家门,见到了邻居方伯。他看到我们很惊讶,大约以为我们一家已经被大食人杀死了吧。 耶耶上前和他说话,问现下的情形。方伯说大食人已经将大头兵管起来,不允许他们随意上街;还有大食人叫做宪兵的士卒在街上巡视,从几天前起就没再听说大食士卒杀人抢劫的事情了。 但大家仍然很害怕。家里的钱都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仍然躲在地窖里,好一点的衣服也不敢穿,粮食也不敢多买, 说着说着,方伯就说起前些日子大食人在城中肆虐的时候。虽然耶耶听到一半就将我赶了回去,但我还是听到了许多。真难以想象,大食人竟然那样残忍。 回来后我与娘亲继续打扫院子和大堂,竟然扫出一支手臂!当时就吓得我惊叫起来,娘亲连忙捂住我的嘴,等我不再尖叫才松开,把手臂和其他垃圾一起卷起来,过一会儿让耶耶扔到大食人指定的扔垃圾的地方。 但我虽然不再尖叫了,心里仍然非常害怕,我觉得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打扫完大堂,耶耶拿着一点钱去买粮买菜,藏在暗室的吃的已经快要吃光了。娘亲觉得这几日绝不会有客人上门,也就没准备客人的。 苏溱正在自己屋子里写着,忽然听到她娘亲的叫喊声:“娘?” “娘亲,我在屋里呢。”溱放下笔,走到屋门口说道。 “快去,洗两根黄瓜。”她娘亲容娘说道。 “这个时候,洗甚底黄瓜?”溱疑惑地问道。她父母并没有爱吃黄瓜的习惯。 “来客人了,客人要吃拍黄瓜。”容娘道。 “还有客人?”溱惊讶。 “是个大食人入城的时候从城里逃出去的人,听说碎叶城开城了回来看看自己的熟人是不是还活着;恰好经过咱们这里肚子又饿了,就进来吃点东西。”容娘说道。 “我知道了,这就去洗黄瓜。”溱说完,去取黄瓜。 “待会儿弄完了放到厨房,注意不要去大堂。”容娘又嘱咐道。 “知道了。”溱答应一声。 “明日得吩咐苏展多买点儿粮食和菜蔬,看来虽少,但还会有几个客人。”容娘又自言自语一句。 不一会儿,溱做好拍黄瓜,放到盘子里交给父亲,她父亲端着盘子去大堂。 “客官,这是你要的酱肉与拍黄瓜,还有胡饼。”苏展端着几个盘子走到唯一的客人身前,说道。 “多谢。”客人道。 “客官不必客气。” “苏掌柜,我以前也来过你这家饭馆吃饭,记得你有一儿一女,都还好吧。”客人与苏展随意闲聊几句,忽然问道。 “都还好,都还好。”苏展不记得面前这人,虽然他自称曾来过他家吃饭,但仍然十分警惕,闻言含混地回答。 “哦。”客人轻轻发出一声,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低头开始吃东西。苏展转身回到柜台旁。 “看来他儿子与女儿应当还活着,而且还完好。”待苏展走远了,客人轻声说了一句。 他就是卓桠。她昨日听说碎叶开城了,收拾一番今日一早离开裴罗将军城,赶来碎叶城。 卓桠买了一头驴用作代步,巳时初赶到,入城后先沿着自己当初逃走的那条路线找寻叔父与童烁藩的尸体,却见到沿路已经完全没有尸体。 她向一打扫街道的老翁打听,得知开城前大食人已经逼迫城内残存的百姓将尸体都收起来扔到城北,用火烧了。 卓桠变得更加愤怒。大食人杀人还不算,竟然连一具全尸都不留! 但她也知自己不可能找到二人的尸首了,只能去她之前住的地方,搜寻叔父与童烁藩的遗物。 但这里也已经被大食人弄得乱到极点。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几样确定是二人曾用过的东西。 找到几样东西后,卓桠先哭了一阵,之后看着又脏又乱的院子,原本打算晚上留在这里住也改了主意,出去寻找客栈,路上见到这家饭馆,感觉自己饿了,就进来吃点儿东西。 她与苏展说了几句话,为打消他的疑虑又将自己的假身份告诉了苏展,顺便问了苏展的名字。 但当她听到这个名字后,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在逃亡的路上迪马什似乎提起过,说是他姑父的名字,又想起迪马什说他姑父在城南这条街开饭馆,顿时确定这人就是迪马什的姑父。 她于是在他将饭菜端来后询问起家人,得到了那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若是能再见到迪马什或丹妮娅,就告诉他们,他们姑父一家还好好的活着。”卓桠又自言自语一句。 过一会儿,卓桠吃完了饭,结账离开。但在离开前,她又看了苏展一眼,才走出饭馆。 “容娘,你可记得刚出门的客人?”苏展将自己媳妇叫过来,问道。 “不记得,要么过去没来过咱家吃饭,要么只来过一两次。”刚才容娘在后院隐隐约约看了卓桠几眼。 “他说认识咱们,还打听敬一和娘。”苏展道。 “或许真是以前的客人吧。”容娘道:“随意打听几句也不稀奇。” 说完这话,她见苏展仍然不能释怀的样子,又道:“怎么,你还猜他是大食人的探子?我也不是贬低咱们家,咱们家哪里值得探子打探?就算大食人派出探子在城里,也不会探听咱们家的事情。” “你这说的是。”苏展觉得媳妇说得对,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敬一与娘呢。”他又问道。 “敬一在后院玩儿呢,溱在自己屋里写字。” “敬一也真是,比他妹妹还懒。溱练写字有甚用?溱那叠纸也别让她继续糟蹋了。” “女子就不能写字了?”容娘反驳道:“照我说,女子也应当读书认字,才能将家里儿女都教导好。” “而且,现下已经是大食人的官府了,以后会写汉字也没甚底用处,还不如学大食人的字。” “唐军一定会打回来的!”苏展立刻叫道,而且目光十分狂热。 “是是是,唐军一定会打回来。”容娘见触碰到郎君的忌讳,忙说道,不敢再辩驳。 “敬一读书认字一定有用处。前些日子碎叶城死了这么多人,很多在衙门里的吏员为了一口吃的又投靠大食人,大军打回来后定然不会再用这些吏员,咱们家敬一就有机会进入衙门了。”苏展又道。 “是是是。”容娘再次连声答应。 苏展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又来了一个客人,他才止住话头去招待。容娘也赶忙返回后院。 “娘,耶耶是不是对我用笔墨纸张写日记不满意了?”她才来到后院,就见到女儿从自己屋中走出来,怯生生地同她说道。 “哪有这回事。”容娘立刻说道。但她见溱一脸不信的表情,又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就算是也没甚要紧的。有我呢,你爱写就继续写。没准将来还能和大豪的章一样流传后世呢。” “怎么可能。”溱笑了。她才读过几本书,写出的东西岂会有旁人愿意看。 容娘也掌不住笑了。她也觉得不可能,但这不是在安慰女儿嘛,就随口说了。眼见着女儿因为这句话情绪好了些,她又赶忙说了几句话,让女儿恢复情绪,返回自己屋。 容娘看着女儿的背影又笑了笑,转身走进厨房。 卓桠走出苏展家的饭馆,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她上楼的时候恰好遇到一个大食人从上面下来,那人见迎面之人是突厥人长相还对她笑了笑,之后才错身下来。 但卓桠见到这个大食人的时候却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刀炳,等大食人错身而过后才松开。她匆忙几步上楼,在伙计的指引下找到住的屋子,关上屋门将包裹放下坐在床上,拿出找到的叔父与童烁藩的遗物。 第119章 托梦 见到他们的遗物,卓桠又有哭出来的冲动。她带着哭腔低声说道:“我竟然只能几件你们用过的东西,就连一根毛发都找不到!因为你们的尸首已经被大食人用火烧了!” “我就算去往他们烧尸首的地方,找出骨灰,又怎能确定哪些是你们的骨灰,哪些是别人的?” 说到这里,卓桠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为防被旁人听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声响。 过了一会儿,卓桠才停止哭泣。她伸手试了一下伙计端上来的水,已经变成温和的,遂洗了把脸,但又立刻从行李中拿出镜子补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男人,之后才坐回床边。 “童烁藩,你放心,我既然和你成了婚,就会把你当做郎君,既然连你的头发都没有,就将你用过的一条腰带系在身上。” “叔父,我若还能活着回到嗢鹿州,就将你的遗物在咱们家的祖坟埋下去,建一座衣冠冢。” “而我之所以说若还能活着回到嗢鹿州,是因为我还要为你们报仇!我至少要杀掉两个大食人,将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取下来,带回去在你们的衣冠冢前用作祭奠之物。” 没有东西比大食人的肉、骨更适合祭奠你们了。若你们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顺利杀死两个大食人。”卓桠坐在床边,又低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卓桠白日从裴罗将军城一路赶到碎叶城,又翻找了半日遗物,又困又累,略微打扫了一下床,将铺盖铺上,合衣睡下。 但她晚上竟然做起了梦。 你不要去找大食人报仇。你要活下去,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我去报仇。我虽然死了,但在死之前都已经杀了好几个大食人,早已够本,甚至还赚了。不需要你帮我报仇。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卓桠,你赶紧离开碎叶城,赶紧离开,回到嗢鹿州,找到你父母,不要为我们报仇。你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好活,不值得为了我们两个死人冒着生命危险杀大食人。回去找个良人嫁了。 “呼!”卓桠猛地惊醒,望着天花板急促地喘息,左手下意识摸了一把脑门,全是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会梦到童烁藩与叔父劝我不要留在碎叶城为他们报仇,而是立刻离开这里?” “难道真的是他们在天有灵,听到我昨晚睡前说的话,所以托梦劝我?” “若这真是他们托梦,我应该怎么办?是听从他们的话,天亮后立刻离开碎叶城,去往嗢鹿州;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本心,至少杀死两个大食人为他们报仇?” 卓桠心里天人交战起来。一方面,是她心中形成的执念,要为童烁藩与叔父报仇;另一方面,是他们两个的托梦,以及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求生之念。这两种想法在她心中交战的十分激烈,让她一时无法下决断。 卓桠就这样想着,一直到天亮。虽然仍感觉有些疲乏,但她知道自己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仍旧穿着那一身蓝灰色外衣,推开屋门走到楼下,要了饭菜填报肚子。 吃饭的时候,她心里两种想法仍在交战,一直到她吃完也无法分出胜负。要不回到我曾经与叔父住过的院子,再认真感受一番,叔父与童烁藩是否会再次用其他法子提醒她不要为他们报仇?卓桠忽然想到。 想到这里,卓桠立刻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站起来告诉伙计自己还要在这儿,就转身离开这家客栈,向那户院子走去。 但卓桠却失望而归。她在院子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叔父或童烁藩对她的任何提醒,只能再次见到荒凉的院落、破败的房屋与乱成一团的各色物什,反而坚定了她再杀几个大食人的心思。 “我意已决,定要杀死两个大食人,为他们二人,也是为至今不再见伙计报仇!”卓桠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既然坚定了心思,卓桠也就不在这里继续逗留,转身就要离开。可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右侧隔壁那个院子传来声响。 “这是怎回事?隔壁那一家人都被大食人杀了,尸体还在院子里曝露着没被人收走,值钱的东西应当都已经被大食人抢走,怎还会有人进去?就算是想找地方临时住一宿的人,见到满地尸首也应当另换它地了吧。” 卓桠一边说着,一边悄悄靠近墙边,找到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慢慢冒头看过去。 她只见到两个成年男子站在院中,似乎正在闲聊,也似乎在等待旁人。卓桠听不清他们在说甚底,但她一眼就看出这二人应当是士卒,至少曾在军中。 是两个原碎叶城的守兵,侥幸活到现在?嗯,很有可能,多半是一直东躲西藏躲过大食人的搜捕,看中这个院子因有死尸而旁人都不愿进来,从而使自己更加安全。卓桠想着。 她这样想着,又慢慢低下头,向院门走去。她虽然想杀几个大食人,但没想过与旁人联手;何况这两个人未必愿意和她联手招惹大食人。安全起见,还是立刻离开为好。 但她才走到院门,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卓桠立刻躲在门内,想要等行人过去后再走。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外的脚步声却在她右侧隔壁那个院子门前忽然转向,进入院子。她又听到一人模模糊糊地说道:“吃食已经买来了。” 看来他们有一同伴出去买吃的了。他们还真是信任同伴,愿意把钱交给他。卓桠又想到。 隔壁这时又传来吃东西的声音。那几个人大约是探查过附近的院子,没有人住,竟然不进屋在院子里就吃起来。 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卓桠在心里与隔壁几人隔空交流一下,就要以不发出声音的速度推开院门,赶紧溜走。 但这时,从隔壁忽然传来这样一句话:“解救被俘将士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第120章 被发现了 “解救被俘将士之事,准备的如何了?”听到这句话,卓桠停下要离开的脚步,又转身走回围墙旁。 这几个必定是官府派来的人,只是不知是哪个官府的。我听听他们打算怎么解救被俘将士。卓桠心里想着。 但她却听另一人道:“小心被旁人听去了,咱们进屋去说。董大,你在外面守着。”随即传来脚步声。卓桠立刻探头向另一边看,就见到四个人向屋内走去,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壮汉也要躲进厢房充当暗哨。 这几人还挺谨慎。卓桠又想着。她有心离开,但又对这几人如何解救被俘将士十分好奇,一时在院墙边犹豫起来,不能决断。 好在隔壁的人没让她犹豫多长时间。不一会儿,那四人就从屋里走出来,大约是已经商量好了如何解救被俘将士。 其中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人似乎是为首的,身量颇高,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让她看不清面容。他对另一人说道:“与李家联络之事就交给你来做。” “包在我身上。”同他说话的人年纪更大些,得有四十上下;令卓桠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满头白发,此刻又没有梳发髻,头发披散在肩上,若从背后看,就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一般。 “我自小就长在碎叶城,当兵也二十多年了,李家子弟还认识几个。虽说李家现下被大食人严密监视,总能找到法子说句话。”白发之人继续说道。 “这就好。”斗笠男子说道:“此事必得李家帮忙不可。” 他转身又对另一人说道:“与何普的联络也要加紧,大食人还算信任他,得从他手里得到营房的具体方位。” “是。”那人点头答应。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一人留在院子里,另外四人纷纷出门,办事去了。 何普是原来镇衙门里的录事,看来他投靠了大食人?听他们话的意思,是要将被大食人抓住的青壮都救出来?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卓桠思索着。 算了,不管他们要如何解救被抓之人,也不管他们是哪个官府的,我都要看着他们把人解救出来。这可比杀几个大食散兵游勇有用得多。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对院内那人表明身份,也参加到解救行动之中的冲动;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没有办法证明,对面五人要做的又是如此机密之事,恐怕不会信她,甚至可能将她杀了以防泄露。 这几日我就在城里待着,偶尔去关押青壮的营房附近转转,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卓桠心里想着,慢慢走到院门处,又仔细观察一番外面的路上没有人,赶紧溜回住处。 之后两日,她每日上午出门去关押青壮的营房附近转转,中午找地方吃午饭,下午去曾住过的那个院子,假装翻找东西但其实偷听隔壁的谈话。 不过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来的时候不对,两次都只能见到一个留下值守的人,看不到旁人。 第三日上午,卓桠吃过早饭再次来到关押青壮的营房附近。这时营房十分安静。大食人可不会让抓来的人吃白饭,那是在做梦。 每天天亮后,大食士兵就会押送着俘虏去干活,修补城池、铺设道路、修建房屋等等,天快黑的时候才押着俘虏回来。 卓桠走来的时候,满营的俘虏都出去干活了,只有几个守卫守在初入口,或站在高高的箭楼上注视着下方。他们一般不理会过往行人,当然,若是谁长久驻留在营房附近被他们发现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卓桠装作偶然经过的行人,从营房前门处经过,待走进一条巷子、大食守卫看不到以后张望起来,又有些好奇的自言自语道:“怎么见不到他们?他们不是要解救俘虏么?” 可她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人的话语:“你是在找我们么?” 听到这话,卓桠立刻就想跑出巷子。但她才迈出步子,就有人的手搭在了她的左肩膀上;卓桠想要挣脱,这时一支粗大的手握住她的右臂,同时刚才说话那人又道:“你若再敢动,我们的下场如何不好说,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求几位大爷饶命!”卓桠立刻说道。 “你放心,我们不会随意杀了你的;若想杀你,早在昨日发现你字跟踪我们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说话的人这时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又道:“你转过头来,跟着我走。” “是,是。”卓桠答应两声,转过身来,就见到那个头戴斗笠的男人。这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但卓桠这时已经发觉在她身后有一人,也不敢逃,赶忙跟上。 他们很快走到卓桠曾住过的院子隔壁。她身后的人将她推进去,随即又朝外看了几眼,关闭院门。 “你是甚底时候发现我们的?如何发现我们的?”斗笠男子立刻问道。 “启禀官人,我原本是隔壁的住户,在大食人入城时侥幸逃出去,听说碎叶城开城后回来收敛亲友尸体,又来曾住过的院子翻找亲友遗物,恰巧听到这边在商量事情,凑到墙边听,就得知了官人一行人要作甚。”卓桠非常诚实地说道。 斗笠男子听了不置可否,向花白头发的男人示意一下。那人立刻上前,询问了卓桠许多事情,卓桠一一作答;待听说卓桠出生于嗢鹿州后,他又吩咐另一个大约曾在嗢鹿州待过的人上前询问。 “你的话听起来没甚毛病,但你为何要这样做?既不向大食人告发,也不参与进我们?”斗笠男子又问道。 “我有至亲之人死在大食人刀下,岂会向大食人告发!”卓桠先大声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但我也不愿参与进你们谋划,只想在碎叶城待几日,看看你们是否能将俘虏解救出来,能解救出几个人。” “为何不愿参与进我们的谋划?”斗笠男子追问道。 听到他追问,卓桠就要说出理由。但这时斗笠男子忽然眉头一皱:“不对,你的神态不对!”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卓桠面前,卓桠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伸手握住她的脖子,卓桠粘在喉咙处装作喉结的东西掉落到地上。 “原来你是一个女子。”斗笠男子道:“我说怎么一直觉得你不对劲,看起来有些像,却不想原来是女子。” 这时卓桠惊恐地后退两步,双手放在胸前摆出一副徒手搏斗的起手式,虽然若这几个男子真起了歹心她摆的架势也起不了甚底用处。 斗笠男子见状,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如何。不过,有个差事,需要你协助。” “何事?” “需要你帮忙诱惑看守前门的大食士卒。” “我不干!”卓桠立刻说道。 “别拒绝的这样干脆。”斗笠男子说道:“你有至亲之人死在大食人刀下,应当很想为他们报仇吧?可你一人又能杀得了几个大食人?” “我看出你有武艺,对付落单的大食士卒不成问题,但就算你每日都能抓到几个落单的大食人?就算每日杀一个,一年也才杀三百多人。” “但若是将俘虏解救出来,这些被解救出来的人就能杀死许多大食人,远比你自己能杀死的多得多。你至亲之人的仇也就能报了。” “是以就算你不为朝廷、不为安西考虑,为你自己报仇考虑,也要帮我们解救俘虏。” 听了这人的话,卓桠半晌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我帮你们。到底需要我作甚?” “你也不需做太多事情。”斗笠男子听到卓桠的回答十分高兴,连忙让她坐下,说道:“这两日我们通过派人装作运送饭食的民夫,已经混进营房中,与里面的俘虏取得联系。” “大食人以千人上下住一排房屋,与其他房屋间隔开来,每一排房屋内夜晚不留兵驻守,只在外面安排士卒巡视。我们打算将一些兵器运进去,用于夜晚袭杀大食看守,从而逃出营房。” “而要将兵器送进营房内却不容易。大食守卫看管的十分严密,尤其在大门处的守卫,虽然允许运送饭食的人进营,但在进营前会将入营的民夫仔细搜查一遍。别的兵器也就罢了,可以斩木为兵,但必须将弓弦送入营中。我们却想不到能将弓弦送进去的法子。” “我们正无计可施,可巧遇到了你。明日在我们的人运送饭食时,你换成女衣,去向大食护卫套近乎,说你郎君原是碎叶城守兵,被抓进营房,祈求他允许你探望自己郎君。” “你长得也算漂亮,而且又偏西方人长相,那个大食兵本就好色时常调戏路过的女子,一定会被你迷住,无心再考虑其他。我们的人正好在这时运送饭食,守卫就不会检查的太过仔细,我们就能将弓弦送进营房。” “你可愿答应这个差事?”斗笠男子最后再次问道。 “我答应。”又过了许久,卓桠的声音响起。 第121章 为大食人立牌位 伴晚时分,太阳虽然尚未落下,但月亮却已经升上来,隐隐约约能被人看到;似乎由于阳光淡了些,逐渐发黄的花草树木看起来又有了些绿意,似乎夏季重新到来了一般。 但没等小草在这温和的阳光中沐浴多久,只听“噗叽”一声,一只大脚踩在小草上,那根草立刻被鞋底的污泥染成了黄黑色;随着越来越多的鞋踩在他上面,小草渐渐萎靡,估计过不了几日就会消失。 但踩在它身上的人才不会在意一根草是不是消失,他们有很多更值得关系的事情,比如能不能抢到晚饭。 “每人一个馒头,一勺咸菜,不许多给!”大食士兵用生硬的汉话对分发吃食的人说道。 “知道了。”那人答应一句,挨个向端着各式各样饭盒的俘虏分发馒头与咸菜。筐里有几个馒头个头大,他就留给他和与他关系好的人,个小的就随便发出去;咸菜倒是一视同仁,每人一大勺。不过这玩意儿便宜,看管的大食士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领取晚饭的俘虏对这样少的饭十分不满:不要说一个馒头,就算十个馒头也就是将将吃饱!每天让我们干那样重的力气活,才给这点吃的,摆明了是想累死我们! 但却无人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大家都沉默着,排着长队依次从分发吃食的人手里接过馒头与咸菜,找地方蹲着吃。 渐渐的,天黑了下来,众人的饭也吃完了,用水随意洗洗就放回去。大食士兵清点了一番人数,确定不少,将这排房屋的栅栏门锁上,离开这里。 他一离开,刚才分发吃食那人就立刻冲身旁的人使个眼色,那人立刻走到栅栏旁,盯着外面;几个一看就身强体壮的人凑到他身旁。 “我已经拿到了。”分发吃食那人从兜里掏出五根牛筋。 “太好了!”另外几人立刻高兴地叫道。他们在营房中虽然没有铜铁,但这也不是甚大问题,木头削尖了一样能伤人;虽不如刀刃枪头,也能凑合着用。 可弓箭的问题,他们自己却解决不了。箭矢能造,羽毛也能从外面捡,但弓弦他们却找不到任何东西代替;偏偏弓箭又是他们逃出营房必有的兵器。 这些日子他们这些一直琢磨要逃走的人想了无数法子,但最后却仍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却不想今日,他们忽然见到了五根弓弦。 “刘三,这是唐镇将派来的人送外面运进来的?”一人高兴过后问道。 “正是。”被叫做刘三、适才分发吃食那人笑着说道。 “他们是如何运进来的,不是说把守大门的大食人搜检很严密么?”那人又问道。 “再严密也总有漏子可钻。”刘三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只是吩咐道:“赶紧将弓弦挂上,今夜咱们就从这里逃出去!” “今夜就逃?”另一人迟疑着说道:“好多东西还没准备好。” “来不及了。宋五,曹家兄弟,刚才那个给我弓弦的人说,明天或者后天大食国的摄政王就要带领数万人马抵达碎叶城,等这支兵到了一定会看管的更严密,咱们更不能逃出去了。所以今晚必须逃走!” “又有数万人马赶来?大食人这到底是出动了多少兵。看来大食人绝对不是打下碎叶城就满意了,这是要打下整个安西啊!”宋五叫道。 “不管大食人要打哪,咱们今晚都必须逃出去。告诉所有人,现下就去睡觉;咱们几个商量待会儿怎么动手。”刘三道。 “知道了。”曹家兄弟答应一声,转身去招呼其他人睡觉,刘三则与宋五商量起来。 时间很快到了子时。这时已是后半夜,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深沉的睡眠中,整个营房一片静谧;负责巡视的大食兵也泛起困意,走动的少了许多,大多数人都靠在墙边,眼睛半睁半闭的待着。 可这时,一名大食兵忽然发觉他对面的栅栏后有动静。他拿起弯刀走过去,正要仔细看看是甚动静,忽然从栅栏的缝隙中冒出一颗脑袋,那颗脑袋又说道:“哈希米官人,你今晚值守?” “是刘三?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被叫做哈希米的大食兵见这人认识,而且平素对他们大食士兵十分恭敬,顿时不再紧张,轻声反问道。 “睡不着。”刘三苦笑道:“给我们的吃食实在太少,半夜饿醒了。” “确实有点儿少。”哈希米也说道:“你们本来几天只吃两顿饭,又干重活,至少每个人得给两个馒头。” 在哈希米看来,萨利赫与侯梅德将军制定的对待俘虏的规定是不正确的。当然,他并不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而是从充分利用俘虏的角度出发。 由于给俘虏的吃食太少,俘虏的力气下降很快,不论怎么用鞭子抽用木板打,他们每天的劳动量与第一天相比都大幅下降,而且一天比一天低。 哈希米身为百夫长学过字与数学,计算后认为现在做法导致的劳动力浪费远远大于每天多给一个馒头的耗费,应当让俘虏吃的更饱一些。 “那哈希米官人你可得向上司说说,给我们多点儿吃的。”刘三立刻说道。 “我会的。”哈希米点点头,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粮。“这是我从呼罗珊行军到这里的路上吃的干粮,给你吃吧。” “多谢哈希米官人!你真是大善人,我一定要为你立牌位,让子孙后代世世代代供奉你。”好话立刻像不要钱似的从刘三嘴里出来。只是他说的话有些怪异。 哈希米却没察觉他言辞的怪异之处,笑了笑走到栅栏旁,就要将干粮递给他。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腹部剧痛,低头看去,就见到一柄木枪扎进他的身体。他想要大声叫喊,但这时刘三也已经伸出大手捂他的嘴。哈希米挣扎几下没挣开,这时又有一枪扎在他心脏处,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第122章 喊杀声起 见哈希米死了,刘三一手仍紧紧拽着他,另一手从他腰间摸索出钥匙,之后才让尸体缓缓倒在地上,又用钥匙将栅栏打开。 刘三回过头,对浑身近乎赤裸的宋五使了眼色,宋五立刻将哈希米的尸体拖进来,将他的衣服剥下穿在自己身上,又拿起哈希米的武器与帽子,装扮成大食士兵的样子,走出这排房屋。他离开后,又有五个人手上拿着弓箭紧贴墙边,溜到箭楼底下。 他们逃出这座营房的计划是:首先,像刚才那样,骗得一位大食士兵靠近栅栏门,用木枪捅死他,从他身上取得钥匙,打开栅栏门,让一人穿上大食士兵的衣服,去打开另外几个约定好今晚共同发起暴动的房屋的栅栏门。 与此同时,他们每打开一扇栅栏门,里面箭法高明的人就会拿着已经组装好的弓与箭,小心翼翼的紧贴墙壁,来到距离最近的箭楼底下,随时做好射杀箭楼上大食哨兵的准备,一旦听到任何响动立刻射箭。 而每一扇被打开的栅栏门里面的人都手持武器,同样做好准备,待外面传来响动后就冲出去,劈开其他的栅栏门,把人都放出来,随后杀向前门;在前门,自然有人接应他们出去。 宋五按照约定,要去打开之前已经联系上的那几排房屋的栅栏门。 因他身上穿着大食人的衣服,天色很黑仅凭火把火盆也看不清面容,缺乏警惕性的大食兵又完全没有防备,即使看到了他到处走动有些疑惑,也没有怀疑他是俘虏假扮的,反而迎上来询问。 宋五这段日子也学会两句大食话,见人询问他先模糊不清的说一句话,待来人靠近后抽出匕首一把将他捅死,又以最快速度捂住来人的嘴不至于发出叫声。 宋五一连杀死五人,从他们身上摸出钥匙,打开四个栅栏门。被打开栅栏门的地方立刻钻出五六个人来,同样手持弓箭,紧贴墙壁谨慎小心的靠近箭楼。 打开第四个栅栏门后,宋五又赶去第五排房屋附近。在门旁同样有一大食士兵正倚靠墙壁,双眼半睁半闭。他见宋五走过来十分奇怪,出言问了一句。 宋五听不懂他的话,用他之前学会的大食话“我想上厕所”回应。但这句应对之前四人都没引起怀疑的话到这里却出了岔子,对面的大食人立刻脸色一变,大声叫喊起来。 宋五立刻知道不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哨子大声吹响,又举起弯刀冲向面前的大食人。 刹那间,数十支箭矢射向营房周围的二十四个箭楼。许多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箭矢射中,口吐鲜血从箭楼上掉下来。余下的人立刻蹲下身子甚至趴在箭楼底面,同时大声喊道:“秦那人暴动!” 但这时岂还用他们叫喊?整座营房里所有大食士兵都已经被惊动,来回巡视的人立刻睁开双眼,从腰间抽出弯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睡梦中的人立刻起身,草草套上一件衣服就要拿起兵器出去镇压。 但不必他们镇压,俘虏们已经找上门来。被抓到这里的人亲人几乎都被大食人杀绝,甚至有人亲眼看着自己家人被大食人杀死,再加上这段时日承受的折磨,人人心中都充满着对大食人恨意。 这时他们得到解放,手里还有了兵器,根本不需旁人再说甚,立刻提着木枪木棍冲向大食人,以以命换命的手段与大食人搏杀起来。 这些大食士兵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疯狂的敌人,心里不由得就怯了,十成手段用不出五成,很快被俘虏杀死。 还有人心怯之下大喊着转身逃走。但他们岂能逃得出去?被俘虏追上一一斩杀。 很快,整座营房里,所有大食人都已经变成尸体。 待将大食人都杀死后,这些人才冷静下来,几个平日里在俘虏中威望较高的人立刻高声叫喊着众人离开这里,逃出营房。众人立刻跟着他们向前门跑去。 他们跑到前门处时,见到这扇门已经洞开,刘三与另外几人正站在一旁。许多人认识刘三,又觉得是他带领旁人打开这扇门,纷纷笑着同他打声招呼或说声谢,之后从门口跑出去。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刘三见此情形,却笑着夸赞身旁头戴斗笠的男子道:“朱镇副果然厉害,不仅定下的解救法子如此顺利,而且还能这样及时地接应。” 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刘三就带领住在同排房屋的人冲出来,向前门冲去。他们必须立刻控制前门,若不能夺下,营房里的六万多俘虏根本逃不出去。 即使已是深夜,前门守卫也比营内守卫要认真得多,站在门前来回巡视。他听到营房内传来叫喊声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就要搬动拒马等物什堆在门内,再造一道阻隔。 可就在此时,他发觉身后的大门似乎微微颤动,又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踹门似的。 这护卫立刻放下正在搬动的拒马、靠近大门,忽然感觉头顶似乎多了两道目光,又抬起头,就见到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张弩。随即,他看到那张弩上搭的弩箭迎面射来,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弩主人正是牛镇副。见到看守大门的大食护卫倒在地上,将弩扔到地上,翻身下来,将护卫搬到一半的拒马搬回去,又将大门打开,放其他几人进来。 就在他打开大门后不到一弹指,刘三带着上千人跑过来,见此情形吩咐曹家兄弟带着人先走,按照之前的谋划向东跑,自己则留在门旁。 “全凭运气。”牛镇副也笑着回应:“我们只是运气更好而已。” “哪里只是运气,分明是牛镇副运筹帷幄。不是有句话嘛,运筹甚底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话分明是说牛镇副的。”刘三恭维道。 “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牛镇副笑着纠正。 “不管咋说吧,这就是说的牛镇副。”刘三又道。 “等打下了裴罗将军城,你是留在我们碎叶,还是赶回嗢鹿州?”牛镇副不愿再与他说这个话题,出言问道。 “我要返回嗢鹿州。”刘三道:“我要马上赶回去,告诉家人我没死,还活着。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但我还会回来。至少要回到新城,将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是上半年从嗢鹿州调到新城那五百人之一。在东西两面的城墙被轰榻后,他丧失了战斗意志,向大食人投降。 但随后,他的噩梦就来了。大食人对待他们这些被俘的大唐将士十分不客气,上来就抽出两成的人砍了脑袋,之后又将他们圈在一个狭小之地,每日只给一点吃食,却要干很重的活,稍稍慢些就会被充当监工的大食士兵一顿鞭打,他身上前次鞭打留下的伤痕尚未愈合,就又遭受下一次鞭打,刘三的伤根本没有愈合的时候。 后来,他被从新城送到碎叶城的这个大俘虏营。在这里他的处境略有好转,可这不是因为大食人对待他们更好了,而是因为这里人多,大食人管不过来,只能让俘虏们自己管理。刘三有些手段,坐上了管事之位。 但他心中对大食人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在这里,他听到了更多大食人残暴之极的话语,每一句话都有一条甚至几条人命作为注脚。 看着与自己长相类似的人在说完自家惨事后忍不住抱头痛哭,又想起外面与自己长相差别较大的大食人,刘三越来越痛恨大食人。 所以,当牛镇副派人入营中联络暴动逃走之事时,刘三头一个答应,又不断劝说旁人也答应。 正是在他的劝导下,才有许多人打消对牛镇副谋划的疑虑,参加进这个谋划,最终在今夜成功发动暴动,使众人逃走。 但他心中对大食人的恨意远未消除。“我不仅要把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去,还要跟着安西的大军回来,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城等地!打进大食人的国都也屠一遍!”刘三又神色狰狞地叫了一句。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人惊讶地叫道:“你是刘三叔?”而且这是女子的声音。 “是你,卓桠,你怎会在这里?”刘三抬起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虽然那人身着男装,但刘三还是立刻辨认出她是卓桠。 “真的是刘三叔?”卓桠叫道:“一见到我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刘三叔你变化较大,我不敢确定。一直到适才说起你来自嗢鹿州,我才敢确定你就是刘三叔!” “是我是我!”刘三答应两声,又问道:“卓桠,你怎会掺和进这件事?” “刘三叔,你应当还记得,我从嗢鹿州来了碎叶城。但碎叶城被大食人夺取,我家人都死了,我侥幸逃得一命。我十分想为他们报仇,又偶然间听闻牛镇副要解救被俘之人,就参与进来,尽自己的一份力。”卓桠不欲多说,简单解释道。 “你怎能如此!”刘三立刻道:“你身为女子,如何能够参与这样的事情?你应当立刻返回嗢鹿州!” “我要为二叔与烁藩报仇!”卓桠只是这样回应道。 “报仇的事应当交给男人来做!” “我就要为二叔与烁藩报仇,你也管不到我!” “你”刘三更加生气,正要再说甚,牛镇副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既然卓桠已经参与进来,就不要再多说了。”他又转移话题:“已经从营房中逃出五万人以上了吧,快要都逃出来了,咱们也该指引众人去往裴罗将军城了。” 刘三仍对卓桠怒目而视,却也没再对她说甚,转过头要与牛镇副说几句话。 可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从东面不远处传来喊杀声,与马匹踏地的马蹄声! “这是怎回事,怎会忽然有马蹄声?”一人有些慌乱地说道。 “应当是大食人出动骑兵赶来了!”刘三立刻说道。 “才惊动营内的守卫多长时间,大食人怎会反应这样快,立刻派出骑兵!”那人又道。 这次刘三没有说话,他也不明白;牛镇副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第123章 内鬼 “启禀镇副,忽然有大量大食骑兵出现在东面,拦住解救出之人东走的路线。虽因天色昏暗无法看清,但依据马蹄声,大食人至少出动了三千骑。” “现下东面最早出营的一万人已经被大食骑兵打散,统领的曹家兄弟下落不明,根本无法将众人再聚集起来。” “我赶来时,后面二三万人尚未被大食人的骑兵冲击。但大家都听到了马蹄声与喊杀声,知道大食人出动骑兵,也混乱起来,许多人不听命令胡乱逃跑起来。”一人忽然从东面跑来,对牛镇副说道。 “三千骑!”刘三脸上终于显露出惊慌之色。三千名骑兵,在步兵混乱无度的时候足以消灭数万步兵。他们现下虽有五六万人,但听到马蹄声与喊杀声就有人擅自逃走,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混乱无度,三千骑兵足以消灭他们,他如何不慌?不仅是他,在场其余人等也都变得十分慌乱。 万一被大食人生擒怎么办?不,我不能被生擒。卓桠想着,从怀中拿出匕首。若是眼看要被大食人擒住,我就自杀,绝不能被大食人玷污了清白! 今晚的解救竟然失败了。就算我逃得一命回去,以后又有甚前途可言。另一位跟随牛镇副从贺城来的士卒心里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颓然的神色。 其余众人,脑子里也都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但他们都认为:今晚解救俘虏已经失败,他们自己也有性命之虞。 “慌甚!”在一片慌乱中,牛镇副却恢复过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与马蹄声,他大声说道:“现下是黑夜,虽有火把但也照不亮多远,大食人不敢将骑兵散开追杀众人,死不了多少人的!” “那现在该怎样做?”刘三立刻出言问道;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看向牛镇副,同时做好逃跑的准备。这时已是十万火急,他若想不出对策,众人只能各自逃命去了。 “告诉众人向北跑!”牛镇副却想出一个对策。他大声喊道:“立刻向北撤走,同时一直大喊向北跑,让更多的人跟随大家向北跑!” “可是,北面是碎叶水”刘三正要辩驳,忽然明白了牛镇副的意思。 正因为北面是碎叶水,他们才要向北跑。骑兵可过不了河,只要能逃到河对岸,就捡回来一条命。 当然,过不了河的,自然就会成为大食人的刀下亡魂、水下幽魂,但这已经是最能保全众人性命的法子了。若依照原计划向东去往裴罗将军城,能有一成的人活着抵达就是老天爷保佑。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着逃出大食人的控制,只能采用这个法子。 “向北跑!”他们正想着,牛镇副已经离开大门向北跑去,边跑他还扯着嗓子叫喊起来。众人也立刻回过神,边喊着边向北跑去。 数百人同时呐喊同样的三个字,再加上众人都是用出最大力气叫喊,声音一时竟然压过喊杀声。 大多数人一开始并未明白为何让他们向北跑,但此时这些刚刚被解救出来的俘虏早已六神无主,听到命令下意识遵从起来。除极少数被大食骑兵挡住或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的人之外,大多数人都向北跑去。 此时大食骑兵虽未完全散开,但也以二三百人为一股,到处杀戮或拦截逃跑的俘虏。他们也听到了汉话的叫喊,只是听不懂意思。但见到俘虏都向北面跑去,也顺势转而向北。 只有一股人马向营房冲去。他们要堵住营房前门,将剩下尚未逃出的俘虏拦住。 向北的大食骑兵也不知纵马奔驰了多久,杀了多少俘虏,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人落水的声音。 他们顿时知晓这是到了碎叶水旁,听见落水声心道:这一定是俘虏慌不择路跑进水中。既然有河流协助阻拦,我们也不必再用最大力气杀俘虏,将他们拦在河边就行了。 这样想着,许多大食骑兵放缓速度,也不再挥舞手里的弯刀,甚至后退几步,只防着发现前方是河流的俘虏再度折返回来从东面或南面逃走。 但出乎他们预料,“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仍此起彼伏的响起,俘虏似乎宁愿淹死在水里也不愿继续做他们的俘虏;而且无人折返。 虽然大食骑兵仍然想不到牛镇副下达的命令,但不妨碍他们明白:不能再任由俘虏落水了。他们立刻又冲到碎叶水旁,阻拦从后面跑来想要跳进碎叶水里的俘虏。 但这时他们忽然发现,杀人的时候,他们能够吓住俘虏不再逃跑;可当他们阻拦这些人自杀的时候,要自杀的人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阻拦,仍然拼命向前跑去,他们只要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就有人跳进碎叶水。 他们也不知阻拦了多久,只见天已经蒙蒙亮,才再没有人跳下碎叶水。疲惫不堪的大食骑兵立刻押送着被他们抓回来的俘虏送往营地。 “逃过来多少人?”待过了一刻钟都没有人从对面游过来,天又要亮起来后,站在河北岸的牛镇副扭头问他从贺城带来的幕僚道。 “镇副,逃过碎叶水的人足有三万多,已过被俘之人的五成,虽然比原定的要少,但这是因为发生突然情况,而非此事谋划不利。镇副回去后向都护府汇报,必定能够加官进爵。”幕僚说道。 听到幕僚的话,牛镇副笑笑。“此事总归是我谋划的,最后未能竟全功,我必定要担责任,你也不必再恭维我。” “分明是大食骑兵忽然出现,才致使未能竟全功,这又有镇副何干。”幕僚再次说道。 但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出言道:“说起来也十分奇怪,大食人怎会那样快派出骑兵?从接到营房传来的急报到骑兵出现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大食人调兵竟然这样迅速?” “哪里是大食人调兵迅速,分明是有内鬼,将此事密报给了大食人在碎叶城的守将!” 第124章 见过牛镇副,见过萨利赫将军 “分明是有内鬼,将此事泄露给了大食人在碎叶城的守将!”牛镇副恶狠狠地说道。 “这,镇副,谁会是内鬼?”听到镇副的话,幕僚吓了一跳,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普或李家!”牛镇副用阴沉的语气说道:“何普投靠了大食人,想与安西继续暗通消息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奇怪,但对帮着咱们偷出营房的布局图,协助解救数万俘虏定然不愿。” “毕竟这事干系太大,事后大食人一定会严查,万一查出他来他全家都会被大食人杀死,对他来说太过危险。如果不是咱们以他儿女性命相威胁,他一定不会帮咱们偷出布局图。” “如果他找出他们潜伏在他家的暗间,很可能去向大食人自首。” “还有李家。李家是个大家族,族中不同人的想法本就不一样,而且这个家族为了自保还有人假装投靠大食人,有人私下里与安西联络,有人万事不参与。” “假装投靠大食人的,或许慢慢就真的投靠了大食人。如果他们已经听说封节度使带数万人马去中原平叛,真投靠大食人的可能就更大了。” “这样的人如果听说李家有族人在协助咱们解救俘虏,或许就会向大食人出首,供出自己族人。” “这不是出卖族人么?”幕僚愤慨地说道。 “他们或许还觉得自己是为了族人好呢。”牛镇副冷笑一声,又认真说道:“李家分别安排族人投靠大食人或与咱们私下里联络,本就打着两面讨好的心思。” 若安西被大食人完全占领,私下里与咱们联络的人必定被出卖给大食人,作为投名状;若咱们收复碎叶城将大食人打回老家,那些投靠大食人的族人也必定成为弃子,任咱们处置。” “既然如此,投靠大食人的族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当然要尽全力阻止咱们再打回来。这不是他们品德不好,只是为了不沦为族中弃子的法子而已。” “这么说,这些人也是可怜人。”幕僚忽然又同情起他们来。 “他们算甚可怜人!”牛镇副却又冷笑道:“大食人入城屠戮的百姓才是可怜人,全家死光自己又被抓做俘虏的才是可怜人!” “是,是,镇副说的是。”幕僚听了这话忙转回原来的话题。“那内鬼到底是何普,还是李家族人?” “这个不好说,不过查清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全都不得不来到碎叶水北岸,之后只能去向洁山城,再从洁山城赶去嗢鹿州,在那里等待都护府的命令。” “曹令忠,我先前已经派刘三、宋五等人带领先前过河的两万人启程赶往洁山城,你计算一下咱们还有多少粮草,是否足够去往洁山城路上所用?五日所用便好。”牛镇副道。 “镇副,只有足够万余人一日的粮食。还得是众人省吃俭用才够。”名叫曹令忠的幕僚回答。 “只有这点儿粮食?”牛镇副立刻追问道。 “镇副,因之前准备前往裴罗将军城,从碎叶城至裴罗将军城不过半日路;而且大食人对粮食管控极严、万难获取,只筹备了两万人一日所用的粮食。” “这些粮食适才又被大食人夺走许多,现下的许多粮食还是之前从俘虏营中搜出来的,不然连这些都没有。”曹令忠道。 “这可如何是好。”牛镇副这下才焦急起来。他对粮食不够吃也不是全然不知,所以前面两万人走的时候都没带多少吃食,前往洁山城一路主要靠沿途打、采集为生。 但两万没饭吃的人走过的道路,估计比不小心着火的粮仓还干净,他们是甭想在路上取得任何一点儿可以吃的东西,能还有树皮可扒就是老天爷保佑。 所以最后这一万人必须得有粮食吃,但现下牛镇副却忽然听说连够一天吃的粮食都没有,如何不急?毕竟,比不能将俘虏解救出来更令人绝望的,就是将他们解救出来后却无法带走。 “哎,这该如何做?”牛镇副又饱含焦虑地说了一句。 “镇副,赶紧令众人出发吧。马上就要天亮,大食人就敢架设浮桥渡河来追,必须在大食兵追来前逃进羯丹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曹令忠道。 “哎,但是,罢了,立刻传令,告诉众人即将天亮,再不走就会被大食人抓回去,或杀或继续为奴。”牛镇副只能这样吩咐道。至于吃食问题,先启程再说。 “是。”曹令忠答应一声,就去传令。众人虽然疲惫不堪,但也知道若再落在大食人手里处境会更加不堪,纷纷站起来向北走去。 牛镇副又派亲信将仅存的粮食牢牢看管住,他们背着粮袋随同众人一并向北而去。牛镇副看着不多的粮袋,又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有从贺城带来的一名士卒跑到他身前,行礼道:“镇副,有二人自称手里有粮食可以供给镇副,想要求见。” “有粮食可以供给?快让他过来。”牛镇副立刻说道。 不多时,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联袂而来。这个年轻人牛镇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碎叶李家李白,见过牛镇副。” “碎叶李家,原碎叶镇兵曹参军李全,见过牛镇副。” “好,你做的很不错。”与此同时,在俘虏营门前,碎叶城驻兵最高长官萨利赫骑在马上,笑着对马侧一名汉人长相的人夸赞道。 “萨利赫将军真是谬赞了。”那人立刻弯腰说道:“若属下能早些向将军报告,不至于使这么多俘虏逃走。属下有过无功。” “哎,你不用这样说。”萨利赫继续笑着说道:“爱惜自己的孩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你们汉人又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不成的规矩,你在唯一一个儿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及时报告我能理解,不会因此处罚你。” “多谢将军体谅。”听到这句话,被夸赞的汉人彻底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又赶忙说道。 这人当然就是牛镇副等人口中的何普了。何普在大食人到来前就是碎叶镇录事,在大食人来到后迅速投靠,被任命为管理汉人的最高行政官员,从而也接触到与管理俘虏有关的事情。 三日前,一个十分神秘之人找上他,自称是唐镇将委派而来,要他帮忙解救俘虏。 何普当然立刻答应。他虽然投降大食人的速度非常快,但也不敢打包票大食人一定不会被大唐赶走,面对安西大都护府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但当他听说来人要他提供俘虏营布局图后,却耍起花枪。能接触到俘虏营布局图的人本就不多,汉人更少,大食人严查之下多半会将他查出来。他不敢答应这件事。 但随即,来人却拿出一缕头发递给他。何普仔细观察半日,发觉这是他儿子的头发。 他立刻惊慌起来。来人能拿出他儿子的头发,说明在能接触到他儿子的仆人中有安西大都护府的奸细。他只有一个儿子,若死了他可就绝后了。为了不绝后,即使十分危险他也不得不答应提供俘虏营布局图。 但提供之后,他变得更加提心吊胆,而且在家中严查哪个仆人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奸细。经过反复查检,昨晚他终于确定奸细是哪一个,将他抓起来;又不顾天色已晚跑到萨利赫的府邸,向他自首自己泄露俘虏营布局图之事,而且告诉萨利赫唐军多半今夜就要行动。 萨利赫闻言立刻调兵前去支援。但还是晚了一步,让过半俘虏成功逃走。 如果此时碎叶城里还有好用程度和你一样的人,我一定将你杀死;但现在城内没有和你一样的人,杀了你就没人能管好城内汉人了,只能放过你。萨利赫听到何普的话,心里想着。 因不得不放过何普,萨利赫虽然表面上十分和蔼,但心里早就生气之极。他不能向何普发泄这股火,于是立刻侧头对站在他马旁的另一个汉人道:“李合,你们李家可是真好啊,对帝国真是忠诚!” “据抓回来的人交代,解救俘虏之事还有你们李家协助。若不是你们李家帮忙,他们根本不可能得到运吃食入营的工作。你们李家还真是哪边都不得罪!” “李柯人呢,我召见他,他竟然都敢不亲自过来,而是让你来替他顶罪!” “萨利赫将军,”名叫李合的李氏族人立刻跪下说道:“此时确有我李家之人协助,不敢抵赖;但此时与李家其他族人无关,更与族长无关啊!” “我李家是个大族,人口众多,不算太远的旁支,仅仅近支就有数百男丁。家父虽是族长,但也不能影响到族中任何一人的心思。” “小人敢替家父保证,这些协助之人都是自己心思混沌,一时愚昧之下做下错事,绝非家父指使。不仅如此,家父已经将这些人都绑了起来送到衙门,不,送到政府,任由将军处置。” “至于家父为何在将军宣召之下仍然不来,是因为家父忽然发病,来不了。将军你也知晓,家父已经年过六十,这个年纪的老人岂会不得病?从五六年前开始,家父就时常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出门。我家还算富裕,能请来名医救治,不然家父早已不在人世了。” “小人绝不敢说谎,还请萨利赫将军明察!”李合最后又说了一句,随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跪在马旁。 第125章 何日平胡虏 “小人绝不敢说谎,还请萨利赫将军明察!”李合最后又说了一句,随后重重磕了一个头,跪在马旁。 将来若秦那国家的军队打回来,你或者你们李家的其他人面对统兵将领,恐怕会对他们说族中已将投靠大食人的族人绑起来,任由将军处置吧。听完李合的话,萨利赫心中想着。 但他虽这样想,虽然知道李家不会完全忠诚于他们,虽十分厌恶李家这样的大家族,却也不能对李家整个家族如何。李家这样的本地大族影响太大了,如果贸然将这个家族灭掉,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碎叶城秩序恐怕会重新变得混乱。 更重要的是,他们将难以从碎叶城获得粮食、布匹等的补给,影响整个军事行动,得不偿失。在之前的征服战争中,他们已经遇到过许多类似的事情,得到了足够的经验教训。 所以正如在初入城后侯梅德下令不许士兵进入李家宅院肆虐一样,萨利赫也只能放过这一家。他刚才对李合的怒斥与嘲讽,半是发泄怒气,半是敲打李家。 “看来是我错怪你父亲了,你们李家总体上还是忠于我们大食政府的。我收回刚才说的话,向你道歉。”萨利赫道。 “合岂敢接受将军道歉?而且此事因我李家内部自查不严导致,本就有错,将军更不必道歉。”李合立刻说道。 “虽然你们家犯了错误,但我也犯了错误,不能相互抵消。而有错就要道歉。”萨利赫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样才能一直进步,而不是退步。” 说完这话,他不待李合有所反应,又道:“你父亲的病重不重?是否需要我派出大食著名医生为你父亲治病?” “合带家父谢将军厚爱,不过家父得的都是些老毛病,家里常请的大夫足够应付,不需将军派出医生为家父诊治。”李合忙道。 他说这话并不是因为李柯装病,李柯确实生了病来不了;而是因为他们李家上上下下都无法接受大食医学,认为纯粹是胡扯,不愿被大食医生看病。 “就算这样,我也要去亲自探望。”萨利赫说道。 李合又要推辞,这时有人从政府赶来,见到萨利赫下马汇报道:“将军,就在十分钟之前,李家将五个人送到政府,说这五个人协助秦那政府奸细救走俘虏,罪大恶极,交给政府审问、判决。” “此事的前因后果已经很清楚,涉及到的秦那政府奸细要么已经跑到碎叶水以北,要么已经被俘虏,再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所以也不用审问他们了,全部处死,脑袋挂在城头上,用来警告任何对秦那政府心存幻想的人!”萨利赫说完,侧头问李合:“你觉得我将他们处死的命令有没有错误?” “他们罪大恶极,本就该死,萨利赫将军的处置十分妥当。”李合初听到萨利赫的命令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平常,听到他的问话又这样回答道。但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就不为人所知了。 “哈哈。”听到李合的回答,萨利赫大笑起来。 他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天渐渐亮起来。萨利赫让何普与李合回去,吩咐纳赛尔组织军队搭建浮桥,过碎叶水追击逃走的俘虏。虽然多半已经追不上了,但也要尝试一下,或许能再抓几个人回来。 这时河岸边三千骑兵中的一半押送着一万多俘虏回到营门前。萨利赫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下令道:“从其中抽出十分之一的人杀死,脑袋沿着营房外墙悬挂一圈。” “是。”领头将领答应一声,转过头对麾下士兵大声喊道。适才萨利赫与何普、李合说话用的都是汉话,这时和自己人说话当然要用大食话,俘虏们听不懂;不过他们很快从大食士兵的动作中明白萨利赫下的命令为何。 众人立刻开始反抗。大食士兵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该怎么应对。都杀了当然能够做到,但还有很多工程需要他们来做,如果杀光,工程建设效率会大大降低。 “将敢于反抗的人都杀掉,如果足够十分之一就不用再杀;不够再抽人杀足。”这时萨利赫的命令再次传来。 听到他的命令,大食士兵精神一振,开始毫不留情的杀戮。他们本就不把秦那人当回事,刚才只是害怕杀人太多犯错误;这时得知不会犯错误,自然放手杀戮。 很快,他们将敢于反抗的人杀光。俘虏人数虽多,但毫无组织,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反抗。死去之人的脑袋也被砍下,带兵将领清点一番头颅数量,发现已经超过十分之一,下令不许再杀。 在骑兵杀人的同时,萨利赫又对俘虏营内喊话,劝说俘虏投降。昨夜他派出的兵只来得及将没逃出的俘虏堵在营房内,没有杀进去,这时营房被俘虏控制。 营内俘虏自然不会投降。谁知道投降后大食人会不会进行清算?就算不清算,他们又岂愿继续被大食人当做奴隶使唤? 等了十五分钟,见营内俘虏没有投降的意思,调动的步兵和攻城器械也已经到位,萨利赫下令开始进攻。 这座营房当初修建时并没打算驻兵,只是作为关押俘虏的地方,围墙并不结实,至少没有结实的像城墙似的,在攻城器械的打击下很快被击坏一面。躲在一旁的大食步兵立刻从击坏的地方冲进去。 围墙被击坏后,里面的俘虏迅速覆灭,或被擒或被杀。毕竟是散兵游勇,无法和有组织的军队对抗。 但见到他们覆灭,萨利赫心中却毫无欣喜之情,反而变得更差。经过这番变故,关押着的俘虏只剩下不到一万五千,比之前足足少了四分之三,这意味着许多工程的速度将变成之前的四分之一,连带进攻其他城池的时间也多半要延后,他怎高兴得起来?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正命令士兵将剩下的俘虏押入没被损坏的营房内,从西面忽然一骑飞奔而来,向他禀报道:“萨利赫将军,总督带领一千名骑兵先行赶来,已经抵达碎叶城的西城门。” “总督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昨天的消息不是说中午才能抵达吗?”萨利赫惊叫道。他还没将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也没想好解释的话,总督竟然已经来了! 但无论如何,总督赶来,他必须立刻去迎接。萨利赫对纳赛尔等将领吩咐几句,自己骑着马向西城门飞奔而去。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如何对总督并波悉林叙述在自己管理下发生的这次俘虏暴动逃走的经过。 第126章 大食人终于知道了 “见过总督。”萨利赫纵马来到西城门,见到并波悉林,立刻下马行礼。 “齐亚德,你赶快起来。”并波悉林道:“咱们这么熟悉不用在乎礼节。” “这怎么行?”萨利赫笑道:“总督将来是要做哈里發的人,我岂能对未来的哈里發不尊敬?” “哈哈。”听到这话,并波悉林也不由得笑起来。他想做哈里發,或至少完全掌管大食国政权所以在汉人中并波悉林被理解为摄政王,这在大食国内也算得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现在他们身旁的都是亲信,倒也不怕公开说。 但,在并波悉林与萨利赫一起来到政府内他的办公室,又将侍卫都安排在外面守卫后,并波悉林却脸色一变,问道:“齐亚德,你应当是又犯了错误。” “总督为什么这样说?”萨利赫被吓了一跳,但勉强保持镇定问道。 “还在我面前装傻。”并波悉林道:“你从刚刚在呼罗珊从军的时候开始就有一个毛病或者说习惯,每次犯了错误要向上级汇报前,都会先夸赞或恭维一下上级,等上级心情好了才会说出错误,以求减轻惩罚。” “而你刚才就恭维了我,捡我喜欢听的话说。所以我认为你犯了错误。” “果然被总督猜到了。”萨利赫已经将情绪调整过来,脸带笑容地说道:“不瞒总督,我确实犯了错误。” “什么错误?” “秦那历八月二十一日,我赶到碎叶城,制止了将领与士卒对碎叶城内居民的杀戮与抢掠。之后为了保证统治稳定,不得不将城内所有亲眷死光的青壮年男人抓进俘虏营,导致俘虏营中的人超过六万。” “人数也太多了些。”并波悉林不由得说了一句。 “都是不得不抓的。营内的人分为三类,一类是被俘的秦那士兵,一类是为了组建攻城器械抓的城外的农民,一类是家人死光的青壮年男人。” “第二类确实不该抓,但这一类的人数不多还不到三千人,主要是另外两类。”萨利赫解释道。 并波悉林没有再说话,他于是继续说道:“因为俘虏营中的人太多,没有办法直接管理,只能将他们分成几十队,交给秦那人自己管理。这就让营中的秦那人在做什么我不能完全知道。” “这时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又派人入城做奸细,,又有城中的秦那人大族李家提供帮助,最终有差不多一半的俘虏被救走。剩余一半也有将近一半人被杀,俘虏人数只剩下最初的四分之一。” 萨利赫说完这番话,惴惴不安的看向并波悉林。如果是一般事情,凭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并波悉林就不会处罚他。 但这件事影响太大,不仅让秦那国多了三万以上恨大食恨得咬牙切齿的壮汉,还会导致他们的建设计划推迟。饶是他已经尽量推脱自己的过失,也不敢预判并波悉林到底会怎样处罚他。 并波悉林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自己认为,你应当得到什么处罚?” “我认为,应当废除我的碎叶城最高长官的官职,换其他人来做。”萨利赫说道。 “好,既然你自己这样说了,那就免去你的碎叶城最高长官的官职。”并波悉林立刻说道。 “是。”萨利赫立刻答应道。但虽然他觉得并波悉林的处罚并不重,而且这是他自己说出的,心里却也不好受。 果然还是之前我与赛义德几乎用逼迫的方式让总督攻打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让他对我们很不满意,借机剥夺我们的权力。他心里不由得想着。 但他正想着,却听并波悉林又说道:“如果不是在抵达碎叶城前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一定会不会只给你这么轻的处罚。” 剥夺了我的官职,这个处罚还轻?而且他说的好消息是什么?萨利赫心中不由得又想着。 并波悉林并未卖官司,立刻说道:“在从木鹿赶来碎叶城的路上,准确的说就是在新城停留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秦那国的核心领土发生叛乱,而且规模很大。” “为平定叛乱,秦那国皇帝调动安西的军队去平叛,原秦那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带领两万战兵。一万辅兵赶去平叛。现在整个秦那国的安西只有战兵四千人,辅兵一万至两万,非常空虚。” “秦那国核心领土发生叛乱,封常清带领三万士兵去平叛?”听到并波悉林的话,萨利赫下意识反问一句,见他点头立刻高兴之极的叫道:“这真是难以形容的好消息!感谢主的保佑!” 他实在太高兴了。攻陷碎叶城后,萨利赫一直担心秦那人发动进攻,为此一直在做应对的准备;现在忽然告诉他不用担心了,秦那人不会对碎叶城发动进攻,他怎能不高兴? 不仅如此,这还意味着他们可以出兵攻打安西的其他城池,而且有很大可能成功,实现他们战前构想的最大战果。这样的事情,他没高兴的抽过去已经是自制力惊人了。 他虽然还有一个疑惑:总督之前明明在他以西,但为什么这个消息是总督先得知。不过在如此令人兴奋的事情面前,小小的疑惑可以忽略。 “总督,立刻将赛义德从叶支城叫来吧,咱们立刻出兵对秦那国安西发动全面进攻,夺取每一座城,消灭秦那国在安西的全部军队,占领整个安西。” “许多工程也可以停止了。之前之所以进行那么多工程,就是为了应对秦那人攻打碎叶城,将客场变为主场;现在确定秦那人不会打过来,完全不用再建。” “不仅是安西,更东的陇右的军队多半也被抽调去平叛了,咱们占领安西后可以以安西为基地,夺取陇右,甚至进入秦那国的核心领土,实现从来没有人完成过的伟业:征服秦那国本土。”萨利赫兴奋地说道。 “你后面这几句话说的太远了。”并波悉林笑道:“现在不要考虑那么远的事情;现在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占领安西全境。” “我会将赛义德从叶支城叫来。不仅是他,除驻守新城,与留守本土的将领以外,其他所有将领我都会叫到碎叶城来,共同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 “你说的对秦那国安西发动全面进攻这件事是不可行的。秦那国安西剩余领土的位置你也知道,只有两条进攻路线。” “一是从勃达岭翻越天山进攻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二是沿着伊丽河逆流而上,进攻嗢鹿州,打下嗢鹿州后再南下进攻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 “这两条进攻路线也要有所侧重。这两条路线上的城与战略要地都不好打,咱们的兵虽然比秦那人多,但秦那人处于防守方,没进行过军事训练的人在守城时候也能发挥作用,所以必须集中使用军队。” “只能从一路进攻的话,那么当然要选择从勃达岭翻越天山进攻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这一路。” “安西大都护府的政府就设在龟兹镇,这里是他们的统治核心,也是经济重心。首先夺取这里,对完全占领安西意义重大。”萨利赫立刻说道。 但并波悉林却并未立刻回应他,过了半晌才说道:“等过几天人员都聚齐以后,在会议上进行讨论。” “是。”萨利赫立刻答应一声。 “俘虏暴动这件事,你不是还有一些后续处理的收尾工作没有完成,现在去做吧。”并波悉林又道。 “是,属下马上去做。但是属下给您您在碎叶城安排的府邸您还不知道在哪,下官带您去,将您带过去后属下就去进行收尾工作。”萨利赫道。 “哎,这样的小事不用你亲自做,派一名士卒带我去就可以了。你赶快去收尾。”并波悉林又道。 “是。”萨利赫本想亲自带着他去,但既然总督这样说,他也只能接受,行礼后离开。 “把碎叶城中准备的各项物资、人口数等统计资料给我送来,我要看。”待他走了,并波悉林叫来一名大食官员吩咐道。这官员立刻答应,下去取相关资料。 “启禀镇副,山中果然有一座山洞,洞里确实有粮食。”一名士卒从山中小跑着出来,带着一脸喜色对众人说道。 “哈哈哈!果然真有粮食!真是太好了!”听到这名士卒的禀报,等在外面的牛镇副立刻大笑起来。 待笑完了,他回过头对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说道:“真是多谢你们李家的粮食了。我现在不能亲自去向贵族族长道谢,还请太白兄替我转达。” “镇副谬赞了。”年过五旬的老人立刻说道:“身为汉人,身为大唐治下子民,自然应当为官府出一份力,以求驱逐鞑虏。这都是我们李家应当做的,岂能接受镇副感谢。” 第127章 山川萧条极边土 “哈哈。”牛镇副又大笑起来,不过并未再说感谢之语。 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当然就是李白了。他与侄子李全在大食人攻破碎叶城前夜出城,撤往裴罗将军城,在这座城又被大食人夺取前夕,安排平日里驻守该城的族人撤往叶支城,后来又去了贺城。但李白二人去并未撤走,反而返回碎叶城附近。 当时碎叶城尚未开城,李白于是与李全来到碎叶水北岸,找到家族藏粮之地吃住几日,待碎叶城开城后凭借多年前伪造户籍路引入城。 见到他们二人后,族长李柯又经反复考量,再派他们出城,准备在牛镇副解救俘虏后由他们二人向镇副提供粮食。 之后他们二人就再次出城,躲在羯丹山里。昨夜他们听到碎叶水畔传来的喊杀声,明白是牛镇副动手了,悄悄来到碎叶水北岸。 随后他们在天亮后、牛镇副要带领众人离开碎叶水北岸时找到他,自称有粮食可以献给他,立刻得到召见,随后带领他们来到羯丹山脉中的一座山丘,指点存有粮食的洞穴。 这些粮食,是李家平时日积月累在这里存下的。因安西这个地方城头大王旗变幻的极快,今日统治碎叶城之人或许下一日就沦为阶下囚,李家居安思危、狡兔三窟,在附近许多地方都藏了粮食,若不得已逃亡时可以取出。 这次虽然李家大多族人并未逃亡,却遇到了这支逃亡队伍,李家族长经过反复思量,最终决定将羯丹山中的存粮拿出来献给牛镇副。 “还有一事。在下不会返回碎叶城,所以也没法子代替镇副转达镇副要对某家族长要说的话。”李白又道。 “你不回碎叶城?那你去往何处?”牛镇副略有些吃惊地问道。 “在下自然要跟随牛镇副,去往洁山城。”李白道:“不仅在下要去洁山城,在下之侄也会跟从镇副去洁山城。” “这,原来你们李家打的这个主意。”牛镇副脑筋一转,已经明白李白李全为何要和他一起去洁山城。那些协助他解救俘虏之人是李家对大唐安西的投注,李白与李全同样是李家对大唐安西的投注,而且是比那些人更重的投注。 协助解救俘虏之人不过是帮助安西一次,之后若安西不再在碎叶城搞风搞雨,就断了往来;将来若唐军打回来,李家未必能凭此功劳免于惩处。 但若有族人一直在安西,同其他人一起抵抗大食人,就能积累更大的功劳,也降低旁人对李家的反感,从而在将来保住李家大部,而不是陪葬大食人。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一起去洁山城吧。”牛镇副又道。虽然他不喜欢李家两面留后路的做派,但现下是集中一切反抗大食之力抵抗大食人的时候,面对主动来投的人,岂能拒之门外。 “多谢镇副。”李白再次行礼道。李全也立刻行礼。 这时牛镇副麾下士卒已将粮食从洞穴中取出来,一人将一袋粮食背起来,再次启程赶往洁山城。 “真是多谢你们李家的粮食了。”这万余人前行几步,见到兽群绝迹、野果一空的情形,牛镇副不由得再次感叹起来。就凭路途上的这副样子,他们若没有得到李家的粮食,恐怕真的要饿死在去往洁山城的路上。 “其实除这条路,还有另外一条合适的路前往洁山城。只是那条路略有些绕远。”李白不再与他分辨是否需要感谢他们李家,而是说起这个话题。 “还有一条路前往洁山城?”牛镇副果然被他这句话吸引,问道。 “羯丹山最高峰西面有一条路也能通往洁山城。”李白大致比划了一下这条道路的位置。 “好好好,多一条路极好。”牛镇副拍着胸脯说道:“虽然这次因我们有了粮食不必再绕路,但下次若大军从北面出兵攻打,有这条道路就能出大食人之不意,奇袭碎叶城。”牛镇副道。 三万人马被封节度使调走中原平叛,剩余人马能自保就是老天爷保佑,大军其还有夺回碎叶镇的时候?李白心中想着。 虽然李家派他与李全投靠大唐安西一方,但他们都不认为残存唐军能够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镇,真正将打回大食人老家,觉得自己再无公开返回碎叶城、祖坟祭祖的可能。 虽然因面前之人是个镇副有些话不好多说,但李白和李全都对他说的话并不认同,只能傻笑。 他们跋涉数日,来到洁山城。如果说容纳近万逃难百姓就使得这座城池变得混乱不堪,若再放三万俘虏入城,洁山城非得挤爆了不可。 守城将领一面安排人在城外搭建帐篷,一面以最快速度通报嗢鹿州:我这里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你们赶快派船将人都接走。 牛镇副对自己解救而来的人只能住帐篷心里不大满意,但他也知晓此时讲究不了那许多,只得答应。 好在三日后就有能容纳数千人的船队赶来洁山城,将数千将士接走;之后每过五日就有一支船队赶到洁山城接人,把人接到嗢鹿州安置。 第一支船队赶来时为安抚人心,牛镇副并未上船;但在第二支船队抵达后,他与从贺城带来的护卫向洁山城预定了几十张门票。 他已将解救之人当做自己的本钱,要在安西谋得举足轻重的位置。可若他不在一旁,这些人恐怕都会被其他将领瓜分。为了保住自己的本钱,他只能尽快赶去看守众人。 况且,他自己也想尽快离开。就在几日前,从碎叶城传来消息,大食人正在清点粮草,似有出兵之意。 虽然牛镇副认为大食人应当会主攻勃达岭、派来洁山城的人马不会多;可他也认为洁山城是个死地,若无外兵救援必定守不住,为防自己被堵在城里,他也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往嗢鹿州。 但就在他登船当日,忽然有一人飞奔而来,同牛镇副说道:“下官自龟兹镇而来,请牛镇副接令。” 第128章 男儿宁当格斗死 “甚,任命我为洁山都督府都督,驻守洁山城?”听完这名安西大都护府录事传达的命令,牛镇副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你所言不错。”这名录事说道。 “我不接受!”牛镇副情绪激动地叫喊道。他已经认定洁山城是死地,岂会愿意留在这里?如果很快会被大食人擒杀,就算现在他成为都督又有何意义? “走,咱们继续登船,前往嗢鹿州。”他又对护卫说道。 “牛镇副,”那录事又要说话,但被护卫拦在外面,靠近不得牛镇副,甚至被推了个趔趄,话也被打断。 眼见着牛镇副要登船,他着急起来,也不再顾及机密之事被百姓听见,大声喊道:“牛镇副,现下都护就在嗢鹿州!你去了,也会被都护赶回来!” “甚!都护在嗢鹿州!”听到这话,牛镇副停止登船,快步走到录事身前,又大声问道。吐沫星子喷了录事一脸。 听到录事肯定的答复,牛镇副激动地用手指了指他,想要叱骂;但这事不是录事的问题,真正有问题那人他也不敢骂,最终只能仰面朝天大声叫喊:“啊!” 他喊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哑了才停下,哑着嗓子对护卫说道:“走,咱们回去!” “你去告诉赵果毅原洁山城守将,让他允许两千被解救的俘虏入城,给他们配备兵器,成为作为洁山城守军。”他又对一名护卫吩咐道。 “这。”那护卫有些迟疑。都护在嗢鹿州,一定会亲自清点人数,少了两千人恐怕没法交代,也会来信诘问。 “你不用担心,既然让我驻守洁山城,我扣下两千人都护也不会说甚的;他若是连两千人都不肯给我,我宁愿弃官不做也不留在洁山城。”牛镇副道。 “是。”那护卫答应一声,转身找赵果毅去了。 见这护卫离开,牛镇副,阿不,应当称为牛都督,又扫视周围一圈,这才迈步又向洁山城走去。 “都护竟然亲自来了嗢鹿州。这真是一步妙棋。”见牛都督离开,旁观全程的李全不由得对他叔父李白说道: “洁山城太小,牛都督或赵果毅就算有心将解救回来的俘虏收为己用也不容易,只能送到嗢鹿州;都护亲自来到嗢鹿州,就能将这三万人收归都护府直管,不必担心某位将领尾大不掉。”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白静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李白道:“还有么?” “还有甚?”李全不解地反问。 “看来你没想到。在我想来,都护亲自来到嗢鹿州,除你说的这个缘故,还有另一个。” “甚?” 但李白却避而不谈,反而又站在原地琢磨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不去嗢鹿州了。” “甚?叔父,你怎忽然不去嗢鹿州了?”李全立刻问道。 “我忽然觉得,洁山城也未必一定会丢。这样的话,我留在这里,你去往嗢鹿州,咱们叔侄分开行事,好处更大。”李白认真地对侄子说道。 “不成!”李全却激动地反驳道:“就连牛都督这样多年征战的将领都觉得洁山城十有八九守不住,叔父你又凭何断定能守住?” “若洁山城丢失,就算叔父投降大食人留得一命甚至被大食人重用,咱们家已经有好几人投靠,再多添你一个又有何用处?” “” 李全说了好多话劝说李白,但李白不知为何,执意认为洁山城不会丢,所以自己应当留在这里;任凭李全怎么劝都不听。 这时等待上船的队伍已经快要消失,他们再不上船就再也上不了船;李全想将叔父硬拉过去,可李白虽然年纪大了,年轻时却也是习练过武艺的,耍的一手好剑术,李全想把他拉过去还不能。 眼见着船就要开了,李全只能松开抓着叔父的手,向船跑去。在奔跑过程中,他又回头看了叔父一眼,见他笑着对自己摆手欢送,又转过头,走上这艘船。 “李全,你不能理解,但我就是觉得洁山城不会丢,而且我留在洁山城对咱们李家更有好处。”李白又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一句,随后也转过头走回洁山城。身后,在桨夫的操动下,船缓缓开动起来。 “卓桠,你一直看向那人做甚?”在船上,刘三同一直盯着李白的卓桠说道。 “那人是碎叶城李家的人,我算是与他一路赶来洁山城,据说他还是个大诗人,在中原都闻名的大诗人,也和他侄子一起得到船票了,不知为甚竟然没有登船。”卓桠道。 “关心他作甚。不管他到底为甚留下,都与咱们无干。”刘三道:“还是先关心一下咱们到了嗢鹿州后如何。” “还能如何,都护亲自来了嗢鹿州,刘三叔你们一定都会被打散编入龟兹镇的那几个将领麾下。哎,听说刘琦没有跟着封节度使去中原,你没准会到他麾下。”卓桠忽然想到刘琦,笑着说道。 “那感情好。”刘三也笑道:“我虽然没在他手底下待过,但听说他不是那种为了打胜仗不在乎士卒命的人,到了他麾下就不用担心白白死了。” “现下咱们安西兵这样少,就算旁的将领也不会让士卒白白送死的。更别说刘三叔你与刘琦有旧,他更不会让你承担多重的差事,没准就把你调为护卫。”卓桠笑道。 但出乎她预料,听到这话刘三却没有高兴的神色,而是面容略有一丝狰狞地说道:“就算他让我为护卫,我也不会答应!” “大食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好多同袍,很多你也认识的人,都被大食人杀了,钱九和范七的身体还被挂在城门示众,我一定要亲手杀几个大食人,为他们报仇!” “不仅是我,我们所有在新城被大食人俘虏的,被碎叶城被大食人俘虏的,都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都要亲手杀死几个大食兵才行!”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曹方豪与曹方峰两兄弟。 如果他记得没错,前次刘琦来到碎叶城的时候,曹家兄弟还想求刘琦让他们成为护卫,但前几日他用这话和曹家兄弟谈笑时,他们兄弟俩同样咬牙切齿地说不杀几个大食兵难消心头之恨,不会去做刘琦的护卫。 “刘三叔说的是。”卓桠赶忙附和,不敢反驳。她又想转移话题,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张叔与丹夫结局到底如何?是也向大食人投降了,还是怎地?” “他们没有投降,坚持与大食人干,杀了好几个大食兵。但我没看到他们的尸首,应当是与大食兵搏杀的太厉害,尸首都模糊不清了,所以没有挂出来吧。” 刘三说起张浒和丹夫,一开始情绪还算正常,但说到他们尸首模糊不清,眼睛忽然一酸。坚持抵抗大食人最后战死在他看来没甚好说的,但尸首都残缺不全就令人十分伤心与愤怒了。刘三不由得在心中又加重了对大食人的恨意。 “哎呀,这,回去后怎么与张婶子说,怎么与刘琦说,怎么与丹婶子说。”卓桠也红了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不能与他们说实话。”刘三立刻说道:“绝不能和他们说实话。我就说他们与大食人搏杀,力竭而死。” “只能这样说了。”卓桠道。 他们二人又闲聊一会儿,卓桠有些困了,要回船舱休息;刘三也要回去睡一觉,二人向船舱走去。他们返回的路上碰到一个年过四旬、满头花白头发的人,刘三与他打了声招呼,二人又说笑几句,才继续走向船舱。 “刘三叔认识夏传涛?”卓桠问道。 “你也认识他?你是怎么认识的?”刘三反问道。 “我不是之前误打误撞之下参合进牛都督解救俘虏之事?那其中有一人就是他,我后来打听了他的名字得知叫做夏传涛。”卓桠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会认识他。”刘三笑道。 “他原来是做甚的?是碎叶城的兵么?”卓桠追问。 “他啊,原来是碎叶镇的兵,后来因右手受了点儿伤成为城里大营看门的。他会说话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虽然只是个火长,但在碎叶城里交际广阔着呢。” “不过现下这些交际大概都没用了。他自己虽然没被大食人抓起来或杀掉,但亲人多半也都死了,这才参合进牛都督的解救俘虏之事吧。”刘三淡淡地说道。 卓桠也不再追问。眼下这艘船上,又有谁没有亲人被大食人杀死呢?追问只是徒惹伤心而已。 “对了,卓桠,差点儿忘了。”刘三又对她说道:“等船到了嗢鹿州,你马上回家,不能再作出格的事了。我知道卓瀚死了,童烁藩也死了你很伤心,但慢慢会过去的。等仗打完了,你让你耶耶再给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夫君。” “是。”卓桠不想与刘三再为这件事争吵,而且她父母一定也很担心她的安危,她确实要回家;但之后的事,她不会按照刘三,或者他父母的心思做。 第129章 大义教官到位 “刘三还活着?曹方豪与曹方峰兄弟也还活着?”刘琦又惊又喜地说道。 “是。这三人都是被解救出之俘虏中为首的,下官清楚明白的记得这三个名字。”去往洁山城向牛都督传达命令后没回龟兹镇而是赶来嗢鹿州的录事回答道。 刘琦自然与现在的安西大都护李珙一起来了嗢鹿州。牛都督带领俘虏从碎叶水北岸赶往洁山城的路上,就派人去往龟兹镇奏报解救三万多俘虏之事。 因此时整个碎叶镇都已经被大食人占领,碎叶镇唐镇将已经带兵撤往顿多城,所以这份奏报一直到九月底才送到龟兹镇。 看到奏报的内容后,李珙当即大喜,仰天连笑三声。这对他来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担忧士卒太少就有了三万多青壮年男子,其中不少人还曾当过兵打过仗,有了这三万多人,不说十拿九稳,守住天山东南这几座城的把握总归大了几分。 但高兴过后,李珙马上开始琢磨三万人的统领问题。这不比用兵打仗、处置政事,这是权力之争,是他在京城八九岁起就见多了的权力之争。 他迅速意识到,如果任由姓牛的或嗢鹿州守将负责整编这三万人,整编后的军队还会完全听从他的话么?会不会在被安排不好办的差事的时候阳奉阴违?要知道,这时中原还一片大乱,朝廷的权威未必好用。 他立刻下定决心,赶往嗢鹿州亲自负责整编。因此时他在安西最信任的将领就是刘琦,也将他带了过来。 “这真是太好了!”刘琦高兴地大声叫道:“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他来到嗢鹿州后,立刻打探可有原嗢鹿州出身、名叫张浒或丹夫的士卒被解救出来,但查找了名册十多遍也没发现这两个名字。 刘琦虽然早就猜测他们二人已经战死,但确定后仍然十分伤心,也不敢登张家的门,只派人告诉了石天巧与天佑、天佐和杏儿,自己也整日闷闷不乐的,一直到今日听闻这三个熟人还活着才高兴些。 “刘琦,今日怎这样高兴?”他正笑着,李珙走进来,轻声说道。 “见过都护。都护,下官适才听说有三个熟人并未身死,而是还活着,心中高兴,不由得就笑出声。”刘琦赶忙行礼说道。 “这真是好事。”李珙也笑着说道:“值得庆贺。晚上吃一杯酒。” “不可,都护,不可。”刘琦立刻说道:“现下正在与大食人交战;听闻大食人已经派兵攻打洁山城,冬日到来之前嗢鹿州也多半会被大食人攻打,现下全城上下都在位备战竭尽全力,下官岂能吃酒。” 李珙吃酒没问题,他的身份就足以保证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再加上防守嗢鹿州有很多事情需要本地大族配合,李珙可以借与本地大族族长谈论事情之机吃酒,更不会有人多说话。 但他刘琦不成,他就是一个安西将领,因为升得太快又造人妒忌,更没有借口与本地大族之人宴饮,绝对不能吃酒。 “也好。等在嗢鹿州击退大食人,守住这座城池后再举行宴饮,让你能够痛快吃酒。”李珙道。 “多谢都护体谅。”刘琦又道。 “好了,现下军情紧急,不要做那些虚礼。”李珙坐到他身旁一把椅子上,问道:“现下准备的如何了?” 听到李珙问话,刘琦立刻认真回答起来。 “已经吩咐下去,将所有从洁山城而来的青壮编练起来,以其中的老兵训练未当过兵的人,争取早日有战力;城内百姓正加紧砍伐树木、采伐石块,准备滚木礌石;城中大族允诺的钱粮也都已经拨付到位,足够城内所有人三年吃用。” “又从曾被俘之人中挑选出数百同大食人有切齿仇恨之人,将下官编写的小册子背熟,派往各军充作大义教官。” “据回报,虽然仅仅不到十日,但有了大义教官现身说法,与种种大义口号的激励,将士们的士气提升不少,对大食人的仇恨也多了。效果显著。” “下官在挑选大义教官时,还特意挑选了信奉道教或佛教之人,让大义教官能够真心实意的向将士宣扬杀大食,上天庭;杀大食,积阴德;杀大食,大慈悲等。更使很多人渐渐也不畏惧战死起来。” 正式实行大义教官制度,是曾被俘之人来到嗢鹿州后,给安西唐军带来的最重要的变化之一。 早在封常清刚刚带兵离开安西时,刘琦就与李珙说起过设立大义教官之事,只是当时没有足够的人选来担任大义教官,此事只能搁置。 但在这些人来了之后,李珙手里就有了足够的充作大义教官的人选。所有这些人都对大食人切齿痛恨,只要有助于打败大食人、杀大食人,不要说让他们相信大义,就算让他们相信李珙是老子转世也没问题。 而宣扬大义,就能加强军队凝聚力,加强将士们对大食人的痛恨与仇恨,有助于打败大食人,这些人当然就立刻信了大义,而且愿意积极向旁人宣讲。 而且,这些人都是被大食人虐待过的,还能向将士们讲出自己的亲身经历,让所有将士都能对大食人有多残暴有个直观认知,从而更加厌恶大食人,信奉大义。所以他们就是无比合适的大义教官人选。 想明白这个逻辑后,李珙和刘琦一起从中挑选了数百人充作大义教官,派到各军宣扬大义与大食人的残暴。按照刘琦的话,效果显著。 “准备得很充足嘛。”李珙听完刘琦的话笑道:“待大食人打过来后,先守城与大食人耗,待各军都训练完成后,再发动反击,将大食人从嗢鹿州赶走。之后慢慢收复碎叶镇各城池。” 有了这三万俘虏,李珙的胆气重新壮了起来,又敢想收复碎叶镇了。 但刘琦听了李珙的话却皱了一下眉头。他又说道:“都护,下官总觉得,这样守城,不能完全发挥被俘三万人的作用。” 第130章 主攻 刘琦说道:“都护,下官总觉得,这样守城,不能完全发挥被俘三万人的作用。” “这样守城,不能完全发挥被俘三万人的作用?”听到刘琦这番话,李珙重复一遍,又反问道:“那在你看来,要如何发挥这被俘三万人的作用?要发挥怎样的用处?” “下官也说不好。”刘琦道:“只是,这三万人都对大食人切齿痛恨,与大食人交战的士气极高,临战绝不会退缩;仅仅让他们守城,不是最好的用他们的法子。” “这倒也是。但派他们出城野战,却会因训练不足,空有士气而杀伤不了多少大食人。” “仔细想想,最好的法子就是派他们在地形崎岖之地伏击。地形崎岖之地大食人结不成阵势,或一二人、或三五人搏杀,这三万人有一腔血勇之气还能占据上风。” “只是这样的地方却不多。勃达岭与顿多城虽地形险峻,但山道旁都是高山峻岭,难以伏击;伊丽河谷地形平坦,虽然入口处有山丘,但伏击一下可以,却不能不守城池改为守谷口。”李珙说道。 他经过与刘琦等将领的谈论,也认为大食人攻打安西剩余土地只有勃达岭龟兹与嗢鹿州龟兹两条路,所以只谈论这两条道路的地形。 “其实舍弃城池守谷口也没甚不成。”刘琦轻声嘀咕一句。或许因为他是有后世记忆,并不觉得一定要以城池为核心进行战争。 只是,在从龟兹镇来嗢鹿州的路上,刘琦就与李珙谈过这个问题,但李珙不以为然,认为城池最要紧,岂能不守城?拒不采纳刘琦的意见,他也无可奈何。 或许可以在嗢鹿州附近建造小山丘,用以协助守城。刘琦想着,就要说出这句话。但他在出言前忽然又想到甚,忙止住话头,认真思考起来。 “你又想到了甚?”李珙见他这幅样子,出言问道。 “这,”刘琦感觉脑子里很乱,一时没有回答李珙的问题。李珙见状也不着急,坐下等他捋清想法。 刘琦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在城外建造山丘,后世的战争模式,三万面对大食人士气极高决不后退的士卒,到底如何将这三点结合在一起,到底如何将这三点结合在一起,。啊,我想到了! “我想到了!”刘琦不仅在脑子里惊叫,现实中也叫了出来。 “你想到甚?”李珙被他的叫喊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问道。 刘琦赶忙附在李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珙越听心里越是惊讶,待他说完后不由得问道:“你这,你这,太冒险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这么打过仗!” “虽然冒险,但下官反复琢磨,认为这是利用面对大食人士气极高决不后退之士卒的最好法子;而且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这样打仗,也就意味着大食人想不到咱们会这样打仗,能够出其不意。”刘琦道。 “不成,我还是觉得不成。”李珙反复思量,还是不愿接受刘琦的建议。这个计策太冒险了,万一失败,等于将嗢鹿州白白送给大食人。 “而且你这话的意思,是认为大食人定然会以精锐主攻嗢鹿州,所以要尽全力防守嗢鹿州,而不是加派士卒至顿多城与勃达岭。你这个前提或许就是错的,那据此想出的法子也是错的。”李珙又道。 “这样说来,若大食人确实主攻嗢鹿州,都护就肯采纳下官这个计策?”刘琦却这样反问道。 “这,”李珙想了想,想着在离开龟兹镇前他们反复讨论许多次,也无法断定大食人的主攻方向;会上刘琦提出的大食人会主攻嗢鹿州的一句也不能说服旁人,最终点头道:“若你猜对了,就采纳你的防守嗢鹿州城的计策。” “好!一言为定。” “必不反悔。” “既然如此,可否下令城中百姓在自家房屋下挖地道?挖地道可不是几日内能够完成的,须得早做准备。”刘琦又道。 “好。”李珙答应了他的要求。 同一时间,碎叶城。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赛义德本侯梅德出现在政府会议室的大门口,一边穿着粗气一边说道。 “进来坐下吧。”并波悉林倒是没有责怪他,只是说道:“你昨夜才赶到碎叶城,今天上午就要开会,睡过了也没什么。” “其实我本来不应该在人到齐后的第二天就举行会议。但是因对秦那国开展下一步作战的物资、人员都已经准备好,秦那人又得到了超过三万极其敌视我们的青壮年男人,每过一天他们的实力就会增强一分,所以提前召开会议确定进攻方向。” “总督您这样做很对。”阿齐兹立刻说道:“已经给秦那人许多时间了,不能再给他们更多的准备时间。”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现在开会吧。”并波悉林对阿齐兹微微一笑,但没有接话,而是正式开始会议。 “今日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哪条路线为主攻。哪两条路线我就不再说了,咱们虽然能够调动五万战兵、五万辅兵,以及将近十万民夫,但秦那人能够动员更多的青壮年男人,咱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同时对两路进行猛烈攻击。今天必须确定以哪一路为主攻。” 等并波悉林这番话说完后,众位将领立刻议论起来。有人认为应当主攻勃达岭,有人认为应当主攻嗢鹿州,争论的非常激烈。 “勃达岭与顿多城地势非常险要,我仔细询问过曾走过这条路的商人,他们都说很难打下,所以应当主攻嗢鹿州。” “你这话不对,勃达岭与顿多城不好打,嗢鹿州就好打了?嗢鹿州在伊丽河谷,河谷入口处有山丘,秦那人可以依靠山丘防守;夺取山丘后还有城要夺。嗢鹿州城也很坚固,而且城里居民多,他们可以动员的守城人员也多,未必比勃达岭与顿多城好打。” “勃达岭完全堵在山路上,不夺取勃达岭根本没有办法攻打天山东南的城;而嗢鹿州城只是一座城,完全可以围而不打,转而向南攻打龟兹等地。” “笑话!按你说的这样做,岂不是又分了一次兵?与一开始就两路都发动猛烈攻击有什么区别?” 还有人从补给考虑。“嗢鹿州经济发达,攻打嗢鹿州能够从本地获得补给;而勃达岭位于崇山峻岭,就算有几个小山村也远远不能提供大军所需的补给。为减轻后勤压力,还是应当主攻嗢鹿州。” “嗢鹿州确实富饶,但秦那人难道会将物资留给咱们?他们一定会坚壁清野。反而,因为勃达岭位于山中,不仅难以坚壁清野,士兵们还可以采摘山中的果子充饥,嗢鹿州附近却没有大片果林。从这一点来说,嗢鹿州也不具有优势。” “”大家争论的十分激烈。 也不知议论了多久,不少人因说的话太多而觉得嗓子不舒服,纷纷减少发言,又不停喝水,会议室内的声音顿时低了很多。这时萨利赫忽然站起来,对并波悉林说道:“总督,我想发表一下我的看法。” “说。”并波悉林道,众人也纷纷噤声。 “有一点我想先与大家说,那就是:同秦那国的战争,不会是一场短时间内能结束的战争,咱们要为长期作战做准备。” “醒醒吧!”他忽然大声说道:“不论勃达岭还是嗢鹿州,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夺取的,至少不要指望一两个月就能夺下。” “而现在已经是秦那人的历法十月初,再有一个月,最多再有两个月,就会下雪,下雪后攻城的难度会大大增加;就算今年不下雪,冬天也不是适合攻城的季节。不论选择攻打勃达岭还是嗢鹿州,在明年春天之前都难以打下。” “而既然要在这两个地方的野外过冬,那么毫无疑问,位于山谷的嗢鹿州远比山中的勃达岭适合。” “况且,如果发生意外情况,明年春天都没能夺取嗢鹿州城,那么还可以让随行的民夫在城外种地,到夏天就地供给粮食,减轻后勤负担。而这在勃达岭是不可能实现的。” “还有第三点。”萨利赫继续说道:“那就是夺取嗢鹿州后得到的东西远远多于夺取勃达岭后得到的东西。” “嗢鹿州人口众多,土地肥沃,打下这里就能立刻得到二三十万人,还能彻底解决后勤问题,削弱秦那人的实力;但打下勃达岭后攻打其他城池的后勤补给仍然要从碎叶城运输,对秦那人实力的影响也很小。” “所以,总督,大家,咱们必须攻打嗢鹿州。”他最后说道。 第131章 轻敌 萨利赫的话说完后,室内一时无人说话,有人在偷偷看向并波悉林。他这一番话揭开了大家都避而不谈的一件事情:大食难以在短时间内完全占领安西。 而大家之所以避而不谈,是因为这件事在大食军内部政治不正确。 秦那人已经将安西主力军队调到他们的核心领土平叛,夺取碎叶城又是这样轻而易举,导致在许多中下级将领看来,占领安西的时间只取决于军队行进的速度,秦那军队的抵抗完全不必在意。 即使现在已是秦那历十月底,还有人喊出了在冬天到来之前征服整个安西的口号。 虽然在场的高级将领都知道秦那军队绝不是能被轻易击败的,但大家都不敢公开说出来,以防被人攻讦;更要紧的是,并波悉林对此一直没有表态,众人摸不清他的态度,更不敢随便说话。一直到萨利赫揭穿皇帝的新衣。 并波悉林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问在场诸位将领:“你们认为齐亚德说的对不对?” “齐亚德说的很对!”出乎众人预料,首先发言的是侯梅德。只见他站起来说道:“我知道最近军中有一股轻视秦那人的风气,这非常不对!” “秦那人战斗力不弱,现在又是咱们进攻、秦那人防守,咱们的兵力不足以摧枯拉朽地打败秦那人。必须遏制这股风气!” 赛义德一向是总督的亲信,而且他很少动脑子,这番话难道是总督示意他说的?总督也有遏制这股风气的想法?有人这样想着,又想起萨利赫也是总督最信任的人之一,总督的两个亲信先后说起同一件事,顿时认为多半是总督指使的,站起来支持侯梅德的言论。 见有人站起来表态,其他人立刻恍然大悟,也纷纷表示支持。 “你们说的很对。”这时并波悉林才说道:“军中弥漫的这股风气确实要整治,散会后你们要在自己统领的军队中开始整治。” “至于主攻路线,齐亚德说的很有道理,就选择主攻嗢鹿州。” 并波悉林又说了几句话,吩咐明天先锋部队就启程,其他各军在之后三天都要出发,之后宣布散会。 众人纷纷站起来,行礼后离开。侯梅德待众人都走后本想过来与并波悉林说几句话,但他一眼瞥见总督表情似乎不大好看,似乎有人惹怒了他,放弃这个打算也离开了。 “赛义德!”他正走着,忽然听萨利赫叫他,忙回头问道:“齐亚德,你有事?”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与你打招呼了?”萨利赫开玩笑道。 “当然可以,”侯梅德也笑了。“你如果没事,那咱们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一起去饮酒。”萨利赫赶到后,侯梅德就带兵向东南,先后夺取裴罗将军城、碎叶水进入热海入海口处的叶支城,前几天又夺取贺城,接到并波悉林的命令才返回碎叶城。 “还是不要饮酒。”萨利赫道:“咱们虽然后天才启程,但明天就有军队出发,饮酒不合适。而且,我确实有件事要找你。” 他也不卖官司。“你刚才站起来表态支持我的意见,是不是总督吩咐的?” “啥?总督吩咐?不是,是我自己这样想的。”侯梅德回答。 他的话让萨利赫大吃一惊。“不是总督吩咐你的?” “不是。我接到总督的命令后,在返回碎叶城的路上与幕僚商量过,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我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了;今天听你说起差不多的话,站起来表示支持。”侯梅德解释道。 “你能接受幕僚的建议了,这是好事。”萨利赫先夸赞侯梅德一句,但又立刻变得眉头紧锁。“既然你站起来支持我的发言不是总督吩咐的,我说的话也是自己想的,那总督应当没有安排人表达这个意见。” “这有什么问题么?”侯梅德问道。 当然有问题。这代表着总督或许也被喜讯冲昏头脑,萌生轻敌的想法,导致同秦那人交战中犯下错误。 当然,现在回想十几天前我与总督的对话,总督当时就认为应当攻打嗢鹿州,我却认为应当攻打勃达岭。我回来后反复琢磨,想到战争长期化才明白不能攻打勃达岭,总督当时就能做出类似判断,说明他的战略指挥能力还是很强的。 可是从今天总督的反应,说明他不是考虑到战争长期化才决定攻打嗢鹿州,很可能确实有了轻敌的想法。 哎,也不知我那番话能不能起到提醒的作用。真是,我最近才犯了一个大错,不好多说话,不然我一定要直言向总督提出建议。 不过,我自己何尝不是也起了轻敌的想法?不然不至于被救走那么多秦那人。如果不是这个错误使我清醒了,我估计会和总督一样仍然轻视秦那人。萨利赫想着。 但他却没有同侯梅德说出这番话。他只是说道:“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士兵们太骄纵,将来同秦那人交战或许因轻敌而会吃亏。不过既然总督下令整治,也不必再担心。” “这就好。”侯梅德也没多想,随口答应一句。 他们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分开各自返回所部军队营地。但分来的时候萨利赫仍然心事重重。 第二天,并波悉林以纳赛尔所部为先锋部队,启程前往洁山城,要夺取这座城池,夺取城池拥有的船只。纳赛尔除本部三千战兵外,又带领五千辅兵、五千民夫,在这一日清早出发。 之后两天,各支军队陆续启程,只有三千战兵、三千辅兵留守碎叶城。启程的近十万大军中,并波悉林派出三千战兵、五千辅兵,号称一万战兵去攻打勃达岭与顿多城,其他全部军队又向洁山城而去。 在离开碎叶城之前,萨利赫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城,心里忽然一阵心悸,忙又转过头来,心里不解地想着:这是怎回事? 第132章 一个应该出现的人终于上场了 “快躲开,大食人又发射石块了!”在洁山城城头响起一阵这样的叫喊声,处在石块落点附近的人纷纷躲开,看着石块落在城头上。待不再有石块划过天空发出的声音后,士卒们走过去将石块捡起来,用作滚木礌石。 “大食步军还没过河呢,隔着河发射石块作甚?”待将城头的石块捡干净后,一名士卒又靠在角楼旁,说道。 “消耗咱们的体力。”经验丰富的火长回答:“大食人现下还在渡河,这会儿没法子用步兵惊扰,于是用投石车向城头发射石块。” “听到发射石块的声音,咱们总得站起来瞅瞅向哪儿射过去吧?觉得自己可能被石块打中的人,得躲开吧?时不时发射几个石块,大家就没法靠在墙上睡觉吧?这就消耗了咱们的精神头和体力。” “这就开始为攻城做准备了?”那人有些惊讶地问道。 “当然,你以为呢。从瞧见他们出现在河南岸的时候开始,攻城就已经开始了;可不是从大军渡过伊丽河,用步军攻城后才开始。”火长又道。 “那不管怎么说,大食人都得渡过伊丽河后才能威胁城池。为啥不在河岸边挡大食人?河岸边堵他们不是更容易?”那人又问道。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这都是牛都督与赵果毅下的命令。”火长说完这话,又道:“你们别问那么多了,赶紧靠着墙休息。” 听到他这话,刚才问问题的士卒也不再问,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火长也坐到地上,也要闭上眼睛。但他忽然又对着另一名士卒道:“我昨晚上听你弹过那叫做甚底,啊,对,叫做火不思的乐器,弹的还挺好听,听完感觉精神放松很多。你再弹弹让大家都听听,帮大家都放松放松精神。” “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弹。你过去家里挺富裕吧,晚上我看你在营中觉都睡不好。今晚上我给你找个好地方睡觉。” “卓大哥你这话就见外了,我新兵一个啥都不懂,没有卓大哥指导我没准上城墙头一天就被石块砸死了,给卓大哥弹乐曲应该的,应该的。” 被他说到的这人立刻笑着,边说边从背上背的包裹里拿出火不思,坐在地上弹奏起来。 火长闭上眼睛,听到乐曲后迅速放松下来;和他同火的士卒似乎也比不听乐曲时更加放松;附近其他火的人也不由得靠近过来闭着眼睛倾听。 见许多人都倾听自己弹奏,这人下意识更加用心的弹奏起来。 这人就是舍利吐利迪马什。今日已是十月初十,自迪马什落水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那日迪马什为救雷诺不慎落水,虽然被人救上岸,但船已经开走,他也没法再上船;更要命的是,他随身只带了一点钱,大多数钱都放在了包裹里,不要说租住房屋,甚至都不够几日饭钱。 无奈之下迪马什只能找到当初租房与买船票的那人,求人家帮忙。因租房与买船票迪马什态度都够恭敬,价钱上也没讨价还价,那户人家于是收留了他在自家做个仆人。不签卖身契,但月钱也低,只管两顿饱饭、有个住处。 迪马什从此开始了一段对他来说颇为辛苦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不到天黑不得休息,活很重,每天都累得他手脚抽筋。 吃的也少。中午运气好能有点儿东西吃,运气不好等到天黑才有两三个发面馒头。虽然在家迪马什吃的也不多,但家里他不用干重活,在这里只吃这点儿,每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 睡觉的地方到还好。迪马什每日睡在库房门口,虽然味道很怪,但好歹到了晚上十分安静,把褥子铺在柜子上也不怕着凉。 迪马什一开始难以接受,就靠着每日琢磨着要用多长时间攒够一张船票的钱坐船去往嗢鹿州才撑下来。后来慢慢的习惯了。 但这样的日子,他也只过了一个月。两天前大食人出现伊丽河南岸,牛都督见对岸的大食人足有近万人,而城内仅有守军五千多,大食人很可能还有后续援兵,决定征召城中青壮入伍。一时间,滞留在城中的难民青壮纷纷成为士卒。 牛都督又召见城中守将,吩咐过守城安排后又让各家献出几个仆人也充作士卒。收留迪马什这家不愿将自己用了很久的仆人献出,就把迪马什送到军中。 来到军中后,吃的比过去好了很多,馒头管饱咸菜管够;但比做下人时更累了,晚上又和另外九个大老爷们一起睡觉,鼾声响得他根本睡不着。第一天晚上他亥时初就躺到床上,一直到丑时初才睡着,睡了两个时辰就被叫起来。 迪马什差点儿崩溃。虽然知道过段日子习惯后也就能按时睡着,但这些日子怎么熬?这可不是平时没有敌人的时候,下午可以补觉;大食人就在河对岸,他整个白日都要在城头驻守。 昨天晚上他实在撑不住,看着旁人都睡着后起来,冒着被惩罚的危险找安静地方睡觉。他摸到一间库房,打开门见里面放的都是损坏的东西。他走进去看几眼,发现一个火不思。 迪马什从碎叶城逃走时火不思留给父亲了,已经很久没弹奏过,手痒之下捡起来,将断掉的弦用半根弓弦代替,轻轻弹奏一曲。 他只是一时手痒,却不想忽然从身后传来叫好声。他慌忙回头看去,就见到卓火长站在他身后。原来火长听见他出去好奇之下跟过来,却不想听到一首曲子。 迪马什立刻向火长认错,就要扔下火不思。火长却拦住他,说他弹奏的不错,挺好听,以后空闲时可以继续弹奏;这间仓库放的都是已经损坏的东西,他把这个火不思拿走也无妨。 迪马什只好顺从火长的意思带走火不思,回去睡觉。也不知为何,这一日他回去躺下后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今日一早迪马什醒来,穿上衣服吃过饭,拿起兵器就要上城头。火长却吩咐他背上火不思。迪马什虽然不解,但也听从了火长的话,将火不思背上才来到城头。之后,火不思就像这样派上了用场。 迪马什一连弹奏三曲,正要再弹奏,天空又响起石块划过的声音,将士们立刻睁开眼睛,从地上跳起来看向空中。有一块石头正好要落在他们附近,众人赶忙躲开。 既然大食人还在渡河,城外根本没有敌军,为何还要让这么多士卒在城头驻守?留几个哨兵放哨不就成了?躲避的时候,迪马什不由得想着。他实在厌烦这种日子。 他又想起自己同火同伴的疑问:为何不在河岸边挡大食人。他忽然觉得这两个问题,应当有同样的答案。 迪马什正想着,大食人已经停止发射石块。火长带领本火之人又在角楼旁倚靠休息,让迪马什弹奏乐曲。迪马什赶忙又拿出火不思,坐在他们身旁弹奏起来。周围聆听的人也更多了。 “守城的秦那将领果然很谨慎,竟然不派士兵在河岸边防守,城头上也有足够的军队。”此时在伊丽河南岸,并波悉林站在箭楼上,一边看向洁山城城头,一边说道。 “他太小心了。”萨利赫说道:“如果说不在河岸边防守是非常正确的决定,但在城头上还驻守这么多军队纯属小心过头。” “但你不得不说,他这种小心完全挫败了咱们以最微小的代价夺取这座城的最后一丝可能。” 并波悉林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并不在意,仍然笑着说道:“用木排渡一骑过去,通知对面的人,带兵来到洁山城下,掩护我们即将渡河的士兵建造营地。” “是。”侍卫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下了箭楼。不多时,一个小木排在河上漂浮起来,上面搭载着一人一马。木排到了对岸,人骑上马向北面奔驰过去。 并波悉林又下令全军渡河。既然他为洁山城守将下的诱饵都被识破,后续士兵也已经抵达近五万人,没必要再留在河南岸。 他这一声令下,顿时整座营地都动了起来。启程之前在洁山城造的小船,从秦那人手里缴获的羊皮筏子,还有抵达伊丽河畔后造的一次性船只,纷纷从营地中被拉出来,搭载上士兵,向河北岸驶来。 一时数百各色船只在河上漂流,场面也算是十分壮观。 不多时,首批三千将士抵达北岸,来到离东城门十里上下的地方,开始建造营地。在这个过程中,城内守军丝毫没有动静。 他们没有动静的原因很快出现了。就在这三千人建造营地的同时,洁山城北面响起隆隆的声响,似乎有数万马蹄踩向地面;向北面看去,却被沙土阻隔什么都看不到。 不多时,数千骑兵来到洁山城东城门旁,为首那人用不熟练的大食话对大食士兵喊道:“你们的主将在哪儿?” “我们的主将还在河南岸。让你们的部族首领赶快过来,到河岸边等待我们的总督过河。”大食士兵回应道。 喊话之人听到这话十分不高兴,但也没多说,只是拨转马头,大约汇报去了。很快,数十骑兵簇拥着一名老者向河岸边跑去。 这数十人等了一会儿,见到几个铠甲十分华丽的人坐着小船来到伊丽河北岸。老者侧头询问身旁之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下马走过去,对着站于正中的并波悉林躬身说道:“在下葛逻禄叶护顿毘伽,见过大食国摄政王。” 第133章 如何使用走狗 “在下葛逻禄叶护顿毘伽,见过大食国摄政王。” “不用多礼。”并波悉林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的问题,笑着回道。 “面对未来的安西统治者,我当然要十分恭敬。”顿毘伽恭维道。他不是很明白大食国高层政治架构,但既然返回的使者说面前这人现在还不是国君,又实际掌握政权,还想要成为大食国国君,他当然要用恭敬的态度迎接。 “哈哈。”面对他这番话,并波悉林笑了几声,和他一起又转身走上船。 早在大食人出兵攻打新城之前,顿毘伽就与大食国勾搭上了。因为他三年前与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打过一仗,并波悉林在下定决心出兵后,就立刻派使者出使葛逻禄,相约共同攻打安西;他许诺在打败秦那人后将洁山都督府、嗢鹿州都督府全部交给葛逻禄。 顿毘伽见到大食使者、明白来意后,表现的大喜过望,连声说自己早想再与安西大都护府打仗,但因元气尚未恢复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现下既然得知大食人也要同安西交战,大食军队进攻碎叶镇时他必定出兵响应。又给与大食使者极高的待遇。 但私底下与自己亲信说起这件事时,顿毘伽却说道:“不要轻易出兵。唐国实力强大,大食人守在怛罗斯能赢,攻打安西未必能赢。咱们坐山观虎斗,若大食人胜了,就助大食人;若唐人胜了,就助唐人。” 之后,他不断派人前往各城,探听消息。 大食人轻而易举夺取碎叶城给他极大震动,他当时几乎就要出兵相助大食;但又经反复考量,决定再等等看,等唐军与大食军第一次正面交战有了结果后再下注。 他等啊等,等来大唐中原发生叛乱,封常清带兵数万去中原平叛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顿毘伽再也坐不住了。 安西镇兵一共只有两万四千,封常清带走两万,剩余的人马太少,唐国最多守住天山东南各城,万万不可能夺回碎叶镇。也就是说,天山以东的主人以后必定是大食人。 顿毘伽并不了解大食人会如何对待附庸,但立功越大,战后能分到的战利品越多这一点不管在哪儿都是通用的。 为争取立下更大的功劳,获得更大的话语权,他立刻联络大食人,主动提出攻打洁山城、嗢鹿州都督府,以后南下攻打龟兹等镇也愿做先锋。 但并波悉林也不知是轻视葛逻禄人的战斗力,还是担心打草惊蛇,拒绝了顿毘伽单独攻打洁山城、嗢鹿州都督府的请求,让他与自己联合进兵。 顿毘伽不敢违抗,于是按照并波悉林的命令来到洁山城附近,埋伏在北面的山丘中,又依命带兵来到洁山城外。 他们来到船舱内,并波悉林坐在主位上,顿毘伽与萨利赫、侯梅德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侍卫端来四杯果酒放到桌上。 并波悉林首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用突厥话同顿毘伽说道:“尝尝我们大食的果酒好不好喝。”刚才他们交谈用的是大食话,但顿毘伽只会那几句,正好二人都会说突厥话,所以用这种语言交谈。 “好喝,真好喝。我从未喝过这样好喝的果酒。”顿毘伽抿了一口,立刻连声说道,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好喝的东西。 “既然觉得好喝就送你一桶。我倒是觉得秦那人酿的黄酒好喝。”并波悉林说道。 “摄政王觉得黄酒好喝?我哪里有,回头派人送给摄政王。”顿毘伽立刻道。 “这就不用了。你既然也买了,说明也很喜欢喝黄酒,我不会夺走别人喜欢的东西。”并波悉林说完这话,不等顿毘伽回应,又道:“你如果想回赠,不如回赠我许多秦那士兵的人头。” “在下必定奋力杀敌,与上国之兵一道夺取洁山城,将城内唐,秦那将领生擒献给摄政王作为回礼。”顿毘伽立刻站起来说道。 “不用这么激动,坐下。”并波悉林满意的笑了笑,待他坐下后继续说道:“为了在冬天到来之前进攻嗢鹿州都督府,必须尽快夺取洁山城。” “我看过往年的记录,最早在秦那历十月中旬就会下雪;即使取平均值,十一月上旬也会下雪。即使能够用船运输物资,士兵们用脚走到嗢鹿州都督府也要用十天以上。” “所以,必须在十月中旬夺取洁山城。我给你们比较宽松的时间,十月二十日,夺取这座城。” “顿毘伽,你和你们葛逻禄的军队单独负责进攻城墙,我会给提供足够的箭矢,还会派出士兵操纵投石车进行支援,派出民夫给你们制造军械。” “我们大食军队也会负责进攻两面城墙,放开一面。如果到了十月二十日,没能夺取洁山城,那么我会依照攻打三面城墙军队的最大进度进行评价,进行惩罚。” “顿毘伽,虽然葛逻禄军队与我们大食军队是第一次联合作战,但你们单独负责一面城墙,最大限度降低了不熟悉的联合作战造成的战斗力下降。”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的攻城进度最低,我不会轻轻放过,一定会依照军令进行惩罚。你心里千万不能有保存实力的想法。” “在下明白。”顿毘伽立刻答应,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他们葛逻禄是游牧民族,并没有多少攻城经验,即使有投石车支援,恐怕也比不上经验丰富的大食人。如果不能按期夺取洁山城,进度必定最低,受到的惩罚最大。 其二,三年前那一战葛逻禄伤亡惨重,短短三年时间也不足以让小孩长大,顿毘伽咬紧牙关、又反复劝说各部首领,才抽调出两万人来洁山城下与大食人汇合。就算打下洁山城,如果损失太惨重,他也无法对族内交代。 其三,他觉得大食人太轻敌了。他刚才从北面骑马过来时顺便观察了一下洁山城。注意到这座城是按照都督府城的规格建造的,不次于镇城,如果没有内应,短短十天时间几乎不可能打下这座城。但他看并波悉林的表情,似乎打下这座城轻而易举似的;却又没听说有内应。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没能在十天内打下城池,并波悉林多半会焦躁起来,想要找人出气。 他必定对自家军队战斗力相信的很,会认为不能按时打下城池是他们葛逻禄人战力低下或为保存实力不出力,从而拿他们出气,强行要求他们葛逻禄人发动猛攻,让他们付出巨大伤亡。 总而言之,并波悉林的要求对他、对葛逻禄人极其不好。 第134章 信心 但是,纵使如此,顿毘伽也不敢拒绝并波悉林的要求。 大食国仍与唐国相争,若他带兵离开,并波悉林现下也不会对他如何;但等将来结束与唐国的战争后,他们葛逻禄人恐怕只能远走他乡,离开水草丰茂的伊丽河流域;甚至不排除大食人要杀鸡儆猴非要至他们葛逻禄于死地的可能。 为了葛逻禄的未来,我只能奋力攻城。因此而死的部族勇士们,你们的性命会换来洁山与嗢鹿州,不会白白丢去的。顿毘伽心里安慰自己道。 “你还有别的事情么?如果没有,回去建造营寨吧,准备明天进行攻城。我许诺的投石车会在明天一早派到你的军营。”顿毘伽正想着,并波悉林说道。 “是。那在下就告退了。”顿毘伽站起来,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下了船。 “你们觉得,他会竭尽全力攻城么?”并波悉林问萨利赫和侯梅德道。 “他敢不竭尽全力攻城!”侯梅德接口道:“他如果不全力攻城,饶不了他!” “依照顿毘伽的本心,当然不愿意全力攻城。不过有总督亲自在此,他也不敢耍花样。”萨利赫也说道。 “你说的很对。”并波悉林笑道:“这也是我亲自带兵作战的目的之一。有我在,顿毘伽绝对不敢懈怠,即使心里面不愿意也只能全力攻城。” “而且懈怠的问题,不仅仅存在于葛逻禄这样的野蛮人部族军队中,也存在于咱们自己的军队中!” 并波悉林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又道:“因为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兵力薄弱,看起来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打败,将领们心里也都有了保存实力的想法,不愿意让自己麾下士兵损失太大,希望由其他部队承担损失。” “士兵们呢,也都开始想战后享受生活的情形,不愿意冒着战死的风险打仗了。” “这是不行的!”并波悉林提高音量。“秦那人得到三万对大食国恨之入骨的青壮年男人,如果大家还这样三心二意的作战,就能给秦那人恢复军事实力的时间,最后咱们或许要输掉这场战争,甚至退回木鹿。” “所以我亲自带兵,还定下了十天打下洁山城的时限,也是为了督促各军重新找回作战状态,从而在攻打嗢鹿州时能够恢复到最佳状态,以最快速度占领嗢鹿州。” “我们明白总督的苦心了。”萨利赫与侯梅德立刻齐声说道。 “可是,总督,十天是不是太短了?”萨利赫又单独说道:“洁山城是一座城墙高大厚重的大城,城内能动员的青壮可以达到一万人以上,并不好打。” “就算所有将领、士兵都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在十天内夺取这座城。” “如果所有人都能竭尽全力攻城,十天内一定可以夺取洁山城!”并波悉林信心十足地说道:“齐亚德,你不能只考虑城墙与士兵人数,还要考虑守城士兵的心理。” “洁山城是孤零零的一座城,远离任何一座被秦那人控制的城,我军将这座城包围,又没有任何秦那军队支援,城内士兵很容易产生被抛弃的感觉。” “一旦士兵心中有了这种感觉,再看着我军士兵猛烈攻城,他们很可能就会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投降,或者说放弃抵抗。” 总督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会产生轻敌的想法。但是,萨利赫说道:“总督,您可以怀着这样的盼望,但不能以此制定作战计划啊!而且城中有一部分守兵是被解救的俘虏,他们一定不会投降的。” “被解救的俘虏只有两千多人,不占多数,不能阻止其他人放弃抵抗。而且,即使不考虑秦那士兵的心理,以我军的战斗力,十天内也足以夺取洁山城。”并波悉林不容置疑地说道。 话说到这份上,萨利赫也没法再置疑。再置疑下去,就是置疑大食军队的战斗力,如果传出去萨利赫也没法带兵了。他只能答应一声,站起来下船去准备明天的攻城。 侯梅德觉得并波悉林的态度不太合适。倒不是他怀疑自家军队的战斗力,而是他认为应当听取属下的建议,即使不赞同也不能这样生硬反驳。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自下船准备。 “看清楚了,是葛逻禄人的旗帜?”此时在洁山城中,牛都督询问一名士卒道。 “启禀都督,从北面来的这支军队打出的确实是葛逻禄人旗帜,属下参加过三年前的洁山之战,亲眼见到过。而且,据近四年前跟从段都尉、刘都尉出使葛逻禄的人说,为首那人与葛逻禄叶护顿毘伽长得一模一样。” 说话这人,就是迪马什的火长卓晋军。他虽然官儿不大,但经历却丰富,打过许多次仗,也参加过洁山之战。刚才顿毘伽带兵来到洁山城下的时候,他立刻注意到来军打的旗帜,并向上司禀报。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趁着这个时机叛唐降大食。这次等到打败了大食人,一定不能再饶过葛逻禄!”牛都督叫道。 待略微平静了些,他又道:“幸好我早就笃定葛逻禄人一定会投靠大食人,所以没有安排将士沿河阻拦大食人,城头也安排不少人驻守。” “若我安排人沿河阻拦,葛逻禄人忽然从北面杀出,河边将士根本来不及躲入城中,就会全军覆没;若城头不安排士卒驻守,葛逻禄人忽然杀出同样可以趁咱们将兵派上城头之前攻城,或许就能冲上城头。虽然可能极小,但也要防备。我防备对了。” “都督,你神机妙算,没让敌人偷袭得逞。但无论如何,大食人马又多了两万,这一战更加不好打。”赵果毅却有些惊慌地说道。 “慌甚!”牛都督却平静下来,说道:“葛逻禄人是骑手,没攻过城,都是填壕沟的命,多了这两万人不过多消耗一点儿箭矢、滚木礌石而已,不必担心。” “即使如此,大食将领指挥的士卒也太多了。”赵果毅又道。 “都说了不必担心,你还说甚!”牛都督又略带有呵斥的意味说道。 不过他也知见到城外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心慌。想了想又道:“明日你和我上城头,鼓励守城将士。” “记住,一定要表现得谈笑自若,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担忧或害怕的神情,这样才能鼓舞将士,一旦露出丝毫不对劲,不仅不能鼓舞士气,反而会起到反作用。”他又吩咐道。 “是,都督。”赵果毅很不愿意上城头,毕竟大食人有很多投石车,在城头上还是有危险的。但牛都督都说亲自上城头,他敢说不去?只能答应。 “这就对了。”赵都督笑着说了一句,正要说下一个话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侧头对一名已经年过五旬的老者说道:“你明日也跟我们一起去城头鼓舞将士。” “你毕竟也是大义教官嘛!按照传来的那本小册子,大义教官也肩负鼓舞士气的差事,所以你理所应当上城头。” “都督放心,在下明日愿意上城头。”那个五旬老人立刻答应道。 这人就是李白。在牛都督接到命他为洁山都督的当日,李白不知为何觉得洁山城能够守住,就流了下来。 随同任命牛都督为都督的命令一同到来的,还有一本有关于如何建立大义教官制度的小册子,要他依据小册子设立大义教官。 但洁山城这里没有李珙或刘琦紧盯着,又即将爆发战争,牛都督也不大看得懂应当如何建立,于是自己瞎琢磨了一套法子。 以被解救的俘虏为教官?那怎么行,这些人都要派到城头打仗,大义教官得是人。于是他挑选了城中的人,至少是识字的人担任大义教官。 而在城中的人中,名头最响的当然是李白。虽然许多人仍然不认为他与中原那个李白是同一人,但经过谈论学旁人都自知比不过他;再加上李白年纪较大,牛都督于是任命李白为级别最高的城守军总大义教官。 况且李白自己也早就想参与进守城,牛都督的任命对他来说是瞌睡送上枕头,立刻答应。这事也就这么成了。 “好,你愿意上城头,很好。”牛都督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李白又笑了笑,没再说话。 牛都督又吩咐几句话,让众人散去;众人赶忙站起来行礼后离开。但李白却故意落在最后,待只有他与牛都督和几名侍卫后,他转身询问牛都督。 “都督,在下有个问题想问。” “甚底问题?” “您真的相信洁山城能够守住么?”李白问道。牛都督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守住这座城的信心。但李白却觉得,他的信心似乎没有那么充足。 听到这个问题,牛都督抬起头紧盯着他看了几眼,之后回答道:“你是聪明人,很聪明的人;现下也没有旁人,我就与你说实话:若大食人不计代价猛攻,洁山城守不住。” 第135章 落石 “我与你说实话:若大食人不计代价猛攻,洁山城守不住。” “洁山城守不住?”听到牛都督的话,李白一怔,就要说话。 但在他的话说出口前,牛都督又道:“但是,大食人即使不计代价猛攻,也要用一个月时间才能打下这座城,但大食人不可能将十多万大军都摆在洁山城下一个多月。” “牛都督与我想的一样。”听到后半截话,李白松了口气,笑道:“大食人不可能将十多万大军都摆在洁山城下一个多月。马上就要入冬,大食人一定会想在下雪前进入嗢鹿州。” “我估计最多二十日,最多二十日大食人就会调集大多数军队向东攻打嗢鹿州;至多在附近留一万人,看住咱们洁山城。” “而二十日,即使全力猛攻,大食人也不可能夺下城池。” “哈哈,这样说来,咱们还英雄所见略同了。”牛都督笑道。不过这笑有几分真就不好说了。 李白察觉出他暗含的轻视,但没回应,只是又道:“既然如此,都督是否要将这事与将领们讲清楚?” “我瞧着将领们大多认为洁山城早晚沦陷,所以心中都十分忐忑,而且有些人或许另有谋划。将事情与将领们讲清楚,就能稳住将领们的心思,打消他们的念头;明日去城头鼓舞士卒,也不至于露怯。” “至于士卒,就不必与他们讲清楚事情了。普通人多愚昧,听了详情或许反而更加害怕,只需告诉他们洁山城必定能守住便好。” “另外,还要每日告诉他们大食人若破城他们必定沦为奴隶,生不如死。不过这有曾被俘之人现身说法,倒也不必专门命大义教官强调。大义教官暂且只是用来维持军纪,不使将领贪墨下属功劳。” “你说的很对!”李白说话时候,一开始牛都督仍有轻视之意,但慢慢就收敛起来,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待他说完后又立刻夸赞道。 “都督谬赞了。”李白忙道。 “不谬赞,不谬赞,你说的话都很对!我马上下令将众将领都叫来,告诉他们为甚洁山城丢不了。” “再召大义教官,告诉他们肩负的首要差事。” “当初让你做总大义教官,真是我在洁山城做的最对的一件事。”牛都督最后又夸赞一番。 李白再次出言推辞。但这回牛都督没再回应他,而是召侍卫过来,对他吩咐道:“快,把将领们都再叫来,一刻钟让他们都过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传令去了。 “在下也告退。”李白也说道。 “你走作甚?”牛都督问道。 “在下要按照都督的吩咐,召见所有大义教官,告诉他们肩负的最要紧的差事。”李白回答。 “你原来是这个意思。”牛都督以为他是要坐实所有大义教官上官的位置,而不仅仅是一个级别高几等的大义教官,露出了然的表情,说道:“那你去吧。” 我岂会仅抓大义教官?我要通过抓住大义教官,将来抓住全军。李白看到牛都督的表情,心里说道。但这句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答应一声退下,自去召见所有大义教官。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牛都督就将所有不在城头上指挥的将领、大义教官叫醒,不及吃早饭就带着众人去城头巡视。 这时敌军尚未开始攻城,唐军也正在进行交接,昨夜值守的士卒下城,今日白日防守城头的士卒正排队上去。 牛都督等哪一处交接完毕,就走过去与精神头足的将士们说话,告诉他们虽大食兵多,但洁山城准备充分,必定能够守住;明年年中新兵就能训练完毕,都护丰王李珙就会带兵来解洁山城之围;所有立下功劳的人都不会吝惜赏赐,等等话语。 士卒们不会想太多,他们只是察言观色,见牛都督等将领都一副极有信心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说的话也有道理,顿时都觉得城池能够守住,也变得十足信心起来。 牛都督就这样一面城墙一面城墙走着,最后来到东面城墙。因这时大食人已经出营列队,似乎马上要开始攻城,牛都督在这里也不多说,只是说道:“将士们,洁山城粮草充足,城池坚固,大食人绝对不可能夺下咱们洁山城!” “但将士们也不能懈怠!只有咱们将士们都认真守城,大食人才不能夺取城池;若大家都懈怠了,那城必定守不住!” “为防出纰漏,从今日起,所有人禁止吃酒,即使处于休息、第二日也不必上城头的人也不能吃酒,违者重责三十军棍!为将者加重处罚,不仅挨军棍,还会被免去所有官职,发往军前做一小兵!我再说一遍,不许吃酒!” “是。”众人轰然应诺。 “但这只是大食人攻城时的权宜之计。等大食人退兵了,我在城内召开盛大宴饮,所有人都想吃多少酒吃多少酒,我绝对不管!酒钱也全部由府库中出。”牛都督又喊道。 “多谢都督!”众人又带着高兴的神情答应道。 “好。”牛都督点点头,向城外瞧了一眼,见投石车都推到可以将石块发射到城头的位置,明白自己必须下城了,又对众将士说了几句话,带人走进甬道。 “今日这番鼓舞效果不错。”在甬道里边走,牛都督边说道:“总能使将士们的士气高昂几日。” “而且大食人总不会头一日就全力猛攻,至少从明日开始;城头将士见自己能较为容易地打退大食人进攻,又会增添三分信心。” “全赖都督英明。”有人恭维道。 “哎!”牛都督摆手,说道:“也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指着李白又道:“太白兄也十分厉害,今日在城头鼓舞将士,就是太白想出来的。” “太白兄真是聪慧!” “李教官果然厉害!” “李教官这是头一次接触军队吧,就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将来必定也是一代名将,能与牛都督并列!” “”众人纷纷夸赞李白。 李白还是头一次听这么多将领拍他马屁,饶是知道这些马屁一不值,仍十分高兴,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又出言谦虚几句,以使众将领再夸他一遍。 可就在此时,天空忽然响起尖锐之声。众人都知道这是石块划过天空的声音,起初并不在意,仍不停恭维李白。 但仅仅过了一刹那,他们忽然感觉有一股尖锐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众人忙抬头看去,就见到一块石头正朝他们飞来,就要落入甬道。 第136章 寂寞开无主 “快躲开!”有人高声叫道,而且立刻向下跑去。听到这声叫喊,众人反应过来,也急忙向下跑去,躲到结实的房屋旁。一直到大食人停止发射石块,众人才纷纷离开结实的房屋,走到空地上。 死里逃生后,众人放松下来,纷纷互相笑着说话;这时一名将领忽然注意到人少了两个。“哎,牛都督与赵果毅呢?他们二人跑到何处了?” “不会是一口气跑回衙门了吧?”另一人说道。 “不会。牛都督与赵果毅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岂能不知在敌人发射石块时躲在结实房屋后面最安全,岂会乱跑?就算牛都督一时脑子糊涂了,他的侍卫还在一旁,都督总不会不带侍卫乱跑。” “那他们在哪?”众人纷纷寻找起来。有人走回甬道出口,一眼瞥见甬道上倒着两个人,忙走过去瞧上一眼,发现他们的衣服与牛都督和赵果毅一样;他又小心翼翼抬起这二人的脑袋,虽然满脸血污,但也确定就是牛都督与赵果毅。 他立刻叫道:“我找到牛都督与赵果毅了!” “在哪?”许多人反问一句,匆忙跑过来。众人见到满地的血、两个趴在地上的人都呆了一呆,随后叫道:“快,把春凳拿过来把牛都督与赵果毅抬回衙门,再将城中良医叫到衙门去!” 侍卫们忙跑到城墙附近的人家拿来两条春凳,众人又七手八脚的将他们二人挪上去,向衙门抬去。 众人就要簇拥着也去衙门。但李白忽然想到一件事,同众人说道:“牛都督与赵果毅被石块砸中受伤之事万万不能对旁人透露,只能咱们这些人知晓。” “李教官说得对!牛都督现下是城中主将,赵果毅是城中前任主将,他们二人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必定动摇军心。”一名将领说道。 “我们自然不会外传;但适才城下驻守的士卒或许也看到了,未必不会外传。”另一人说道。 “林别将,马别将,还有众人,只要大家不同旁人说,此事就传不开;至于这会儿在城下驻守的士卒,”李白咬牙说道:“将他们暂且关押起来!” “这,是不是不太好?”刚才说话的马别将迟疑着说道。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同他想的一样。 “只要牛都督醒过来,就不再关押他们;只是一两日的功夫,没甚不好。至于旁的,我身为总大义教官,论级别与牛都督平级,此事又不涉及用兵打仗,我能下令。”李白又道。 众位将领互相对视几眼,没再说话。他们并不认为李白有资格代替牛都督行权,但若只在牛都督醒过来前这一二日下达不涉及用兵的命令,因他名义上与都督平级,倒也无妨。 李白见众人不再反对,叫来这附近驻守的一队人马,命他们全部去往城中府衙;又吩咐调另一队人来驻守。之后他才与众位将领赶往衙门。 他们来到衙门的时候,郎中已经在为二人治伤了。他二人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脱下,只在裆部保有一丝衣物。 李白一眼瞥见牛都督后背红肿一片,一位郎中正在涂抹药物,忙问道:“牛都督现下情形如何?” “禀报这位官人,牛都督大约是在快速走动时候被石块砸中后背,一个趔趄扑在跟前的赵果毅身上,随后二人都站立不稳倒在地上,而且不是平地,是台阶处。”一名郎中边涂抹药物边说道。 “后背上被石块砸出来的伤不重,涂抹药物几天就能消肿;但摔的这一下脑袋正好磕在台阶上,致使风邪入脑;虽然性命暂且无忧,但却昏迷过去。我开了个药方已使人去抓药,先给牛都督吃两日。”他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确定牛都督何时能醒来?”李白从郎中的话语中提炼出这句有用的。 “请恕在下才疏学浅,不敢保证。”郎中道。 “其他人呢?”李白立刻指着屋内的其他郎中问道:“你们可有把握救醒牛都督?” “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其他郎中也纷纷说道。 “快,去把城中所有郎中都叫来,让他们治疗牛都督!”李白对一名侍卫吩咐道。 “李教官,城中所有略有名气的郎中都在这儿了,其他人还不如他们。”林别将立刻上前说道。 “或许哪位郎中手里就有偏方能治好牛都督呢?林别将,可不能忽略这种情形。”李白又道。 “不会的,”另一名适才去召郎中的牛都督幕僚说道:“我问过城中所有郎中,没有人有确保治好牛都督的方子;反而将所有郎中都叫来,会使得牛都督昏迷之事传开!” “是啊李教官,将所有郎中都叫来并非良策!”马别将也说道。 最后就连牛都督的侍卫都上前道:“李教官,不可将城中所有郎中叫来。” “那,那现下如何是好!”李白神色中带有一丝担忧与害怕,反问道:“牛都督是城中军队主将,他醒不过来,谁来指挥将士们?” “赵果毅现下情形如何?”马别将忽然说道。赵果毅是城中仅次于牛都督的二号将领,若牛都督不能指挥,理应由赵果毅代替。 “是了,赵果毅情形如何?”李白也问道。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只顾着关心牛都督,把无辜被撞摔倒的赵果毅给忘了。 “赵果毅还不如牛都督。”牛都督的一名侍卫适才抬着赵果毅回来,又一直盯着郎中治伤,这时走过来,表情凝重地说道:“赵果毅比都督还重!” “赵果毅因被都督撞才摔倒在地,摔倒时身上还压着都督半个身子,摔得更重,脸颊都被磕破了!赵果毅流了好多血,虽然止住了,但流出的血太多,现下浑身都苍白毫无血色,郎中说若流血过多也会亡故。” “现下郎中开了许多补血的东西,让人捣成泥与汁给赵果毅从嘴塞下。但赵果毅能不能活下去,只能听天由命。” “也就是说,赵果毅连性命都未必能保?”李白反问道。 众人见侍卫点头,心顿时沉到谷底。现下城中主将昏迷不醒,二号将领危在旦夕,还有谁能代替他们指挥?若无人能够代替,这城还怎么守? “都不要慌张!”李白最先回过神来,大声同众人说道:“现下牛都督只是昏迷,无性命之忧,或许晚上就能醒过来;赵果毅也未必会驾鹤西去。” “今日是大食人攻城头一日,必以试探为主,如何应对牛都督也已经吩咐下去,不必担心,也不需咱们作甚。咱们就守在这里,等着牛都督醒过来。” “是。”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法子,只能答应一声,转头看向牛都督的床,期盼着他能醒来。许多信奉道教或佛教的人还向道教诸神、佛教佛祖暗自祈祷道:请一定要保佑牛都督醒过来。 但很显然,他们的祈祷没起作用。众人从辰时一直等到亥时,不仅没能等来牛都督苏醒的消息,反而听闻噩耗:赵果毅没能撑住,亡故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有人竟然大哭起来。虽然哭泣这人立刻被侍卫扔出这户院子,旁人没有被他传染的哭出来,但心情也都变得更加沉重。 “走,咱们去隔壁屋子,一块商量法子,应对这种情形。”又是李白最先说道。 但这次有人不买他的帐了。 “咱们又能商量出甚?”马别将叫道:“战前城中只有赵果毅统领的三千人马,除赵果毅外只有几名别将;牛都督来后虽然征召许多人为兵,但也只又任命几名别将。牛都督与赵果毅都不能指挥之时,城里只有别将!” “不说这么多别将,贸然让某人指挥必定有人不服,未必能做到令行禁止;单说我们所有人之前最多指挥过千余上下的人马,哪里知道该怎么指挥上万人!怎能指挥得好!”他说到最后,已经带着一丝整个人就要崩溃的意味。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未插言;侍卫走过来将他也扔出去,被李白拦住了。 李白拦住侍卫,走到马别将身前,轻声说道:“你说的都对,但难道就因此不指挥了?放任原本能守住的城池被大食人攻陷?你们难道愿意被大食人俘虏?” 随即,他不等旁人说话,立刻又道:“既然你们不愿城池被攻陷、自己被俘虏,那咱们就要想出一个办法,维持住局面!”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外走去,边走又边说道:“愿意与我一道想出法子维持局面的人跟过来,愿意被大食人俘虏的请自便。” 听到这番话,众位将领一时无人做出任何动作,都好像呆住一般。忽然,林别将快步跟上,来到李白身侧。 或许是林别将的影响,或许是众人被李白的言辞打动,也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城池被大食人攻陷,其他人也纷纷挪动身子,跟上李白的脚步。 第137章 桃李非无主 或许是林别将的影响,或许是众人被李白的言辞打动,也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城池被大食人攻陷,其他人也纷纷挪动身子,跟上李白的脚步。 “你们可有法子应对?”待一行十余人来到屋子坐下后,李白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众人都摇头。他们都没读过啥书,又从没有过类似经验,想不到法子。 “确实没有人想到应对的法子?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也成,说出来众人讨论。”李白又道。 但大家还是摇头。李白反复问了三遍都是同样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我有一个想法,请诸位将领听听,可否实行。”李白说话的时候,脸色略有一丝变化,但很快恢复正常。 “我想的是,我,城内所有十一名别将,与牛都督最重用两名幕僚组成一个统帅府,若有牛都督未曾吩咐到,或城头指挥的将领无法应对之事,就由统帅府众人一同商议,再下达命令。” “简单的说,就是将原本牛都督所拥有的职司由十四人共同执掌。诸位以为如何?” “这,若众人迟迟不能得出大多数人都赞同的应对之法,该如何处置?”有人问道。 “那就仿效廷推,若在一定时限内无法得出大多数人赞同的应对之法,就给每人黄豆绿豆,支持某一应对之法的投黄豆,支持另一应对之法的投绿豆,豆子最多的应对之法作为最终的应对之法。”李白回答。 “以何种名义下达命令?”又有人问道。 “暂时以牛都督的名义发出,至少在牛都督昏迷不醒之事传开前这样做;若牛都督昏迷之事被许多人知晓,再商议以何人或何衙门的名义下达。”李白又回答。 “李教官,你说以豆子数决定应对之法,但若两个应对之法的豆子数相等,又如何做?”马别将问道。 “此问题我事先也没想到。现在想来,需要一人在这种情形做出最终决定。这人只有在这种情形下做出最终决定之权,别无旁的超出其他十三人之权。” “关于这人的人选,李某不才,愿意为这人选。”李白说完这番话,抬起头来看向众人,但目光平静,旁人从眼神中看不出丝毫他的想法。 “好,就由李教官为这人。”在场的十名别将经过议论,最终决定接受李白毛遂自荐。 他们十一个别将,谁来做这个人选旁人都不会服气;至于两个幕僚,更不能让他们来做,何况两个幕僚之间互相也会反对;只有李白作为总大义教官,身份唯一,适合做这个人选。而且总大义教官名义上与都督平级,由他来做也名正言顺。 “那李某就多谢诸位抬爱,忝为这个人选了。”李白笑着说道。 决定这件事后,众人又商议一番这个统帅府应有的其他规矩,一直讨论到子时正才算是缕出个头绪。因众人都困了,各自散去休息,离开前议定明日选出牛都督的两个幕僚、再将不在场的那个别将叫来后,十四人一同商议。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好像大家都赞同设立统帅府似的,开始商议如何运作统帅府了?”等离开商议的那间屋子,马别将忽然想到这件事,同旁人说道。 “你这话说的有理,怎么忽然就变成商议如何运作统帅府了?”另一人也好像恍然大悟似地叫道。 “看来这都是李教官的阴谋!他在得知牛都督昏迷、赵果毅或许身死后就琢磨如何指挥,想出这个对自己有利的法子。”又有人说道。 “别管这是阴谋阳谋,你们能想出其他好的法子么?”林别将说道:“现下可不是承平时候,最要紧的是守住城池!若要守住城池,必须得号令统一。你们还有别的能使号令统一的法子么?” 其他几人想不出别的法子,但仍有人不服气。“那就这样看着李教官成为城中官员之首?”马别将道。 “甚底李教官成为城中官员之首?你当牛都督死了吗!” 林别将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牛都督只是昏迷,郎中也没说都督有性命之忧,早晚能够醒来。这个统帅府只是牛都督醒来前的权宜之计,只要都督醒来就能重新掌控大权,李教官难道能够阻止?” “是我想错了。”马别将立刻认错。“确实,这只是权宜之计,都督醒来后就会解散。这样想来,接受李教官的法子也没甚不成的。” “你能想明白就好。”林别将松了口气。他们这些人中马别将最轴,现下统帅府尚未建立,若因他不答应而推迟,一定会对守城有碍。他宁愿让李白占点而便宜,也要尽快建立统帅府,指挥全城将士守城。 “就暂且让他占点儿便宜,反正权柄最后都会被都督收回。”他又总结一遍。 “总算是掌握一些权力了。”李白在返回住所的路上,自言自语一句。 “但这也够离奇。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能拥有指挥将士的权柄,虽然只有一丝。”他又说道:“我所想的只是凭借大义教官慢慢增加在军中影响,却不想会碰到这种事情。” “既然我做了在两个应对之法赞同之人相同时的最终决定之人,就要慢慢扩大权力,成为统帅府真正的主导之人。这样即使牛都督醒来,我也不会再接触不到指挥将士的权柄。” 李白想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如何增加自己权柄的手段。但他立刻将这些思绪强压下去,又想着: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守住洁山城;若城池守不住,万事皆休。 我之前从未带兵与敌军交战,指挥还是多听听众位别将的建议。我要做的,应当是多在城头鼓舞士气,也是收揽将士之心。正好我身为大义教官本就有鼓舞士气这个职司,要多去军营,多上城头。 明日清晨继续商议如何建立统帅府,待统帅府建立后,我就常驻城头,有事商议才下城! 第138章 二十五日 “轰!”“轰!”投石车发射石块的声音不断响起,无数石块被发射出来,打在洁山城的城墙或城头上。 在投石车发射石块的时候,城头上的将士都躲在角楼里或女墙下面,丝毫不敢移动,生怕被石块砸中。 不过总有几个倒霉蛋被石块砸中,顿时鬼哭狼嚎起来,但很快叫声都戛然而止。如果有好奇的人侧头看去,就能见到这人已经晕过去,身旁蹲着一位手拿棍棒的火长或队正。 待空中不再有石块划过的尖锐之声,将士们纷纷从躲避的地方站出来,来到城头准备防守大食步军的进攻。 他们很快就来了。随着洁山城坚守的时间越来越长,大食人的进攻也越来越急,几乎在投石车停止发射石块的一刹那,大食步军已经在略显焦躁的鼓点声中向城头行进。 如往常一样,大唐将士们拿出弓箭,等待大食步军进入射程。在大食步军进入射程的一刹那,无数大唐将士斜向上举起弓箭,拉满弓弦,待校尉的一声令下,射出箭矢。 许多大食士卒中箭倒地,但这并未影响其他人的行进,他们继续向城头走去,走到距离城头十丈远的地方的时候,阵中的弓手开始向城头射箭;走到距离城头五丈远的地方的时候,阵中的矛手向城头投掷短矛;待走到距离城头两丈远的地方的时候,其余士兵向城头拖搭云梯,正式开始攻城。 城头的唐军开始艰难的防守。不敢用滚木礌石,因为大多数都已经扔下去了,又快要到冬日不能拆城中房屋,剩下的一小点儿还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大唐将士只能用血肉之躯同大食人血战。 大食人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攻城,甚至几次还有人登上城头,但都被大唐将士们又赶了下去。 城头拼命搏杀的大唐将士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流逝速度,一直到城下响起停止攻城的鼓声,围住城池的大食兵也纷纷后退,他们才终于松懈下来,有空关心除搏杀以外旁的事情。有人抬起头看向天空,才发觉此时才是午时正,时间仅仅过去两个多时辰。 “哎呀,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都已经这么多天了,大食人怎么还猛攻啊!”一名士卒来不及收拾,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女墙一边休息一边哀嚎道。 “快起来,快起来!”火长卓晋军立刻叫道:“才与敌人搏杀完就坐下休息,你非得晕倒在地不可!快起来!” 那人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与同火袍泽一道收拾城头。当然,说是收拾,其实只是将战死袍泽的尸体抬到甬道,另有人抬下城;将大食人的尸体踹下去;将地上的兵器捡起来,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也扔到甬道由铁匠回炉再造,这三件事而已。 至于铺了满地的鲜血,那实在没空闲再管,任其肆意流淌,地砖染成红黑色也不会在意。 就在他们搬运袍泽尸体的时候,因有一人胳膊受伤无法抬人,不得不让一人空闲的时候,忽然一位五旬老者走到这里,对空闲那人说道:“咱们两个抬一具尸首过去。” “李教官,你每日也十分辛苦,年纪又不小,就不要与我们一道干这体力活了。”卓晋军瞧见这人,忙说道。 “商议如何守城辛苦的是脑子,身体可一点儿不累,正好趁着大食人攻城间隙搬两具尸体,活动活动筋骨。”这老人笑道。 卓晋军听到这话,知其不会停下,也不再说,与迪马什一并将一具尸首抬到甬道口,又回去搬下一具。 不一会儿他们将尸首搬完,兵器也都捡干净了,立刻有许多穿着浅绿色衣服的人拎着两个袋子来到城头,每人找到一队人,解开袋子,露出里面装满胡饼或菜的盆,放在这一队人身旁。 将士们立刻拿出自己的饭盒,拿起几张胡饼又盛了点菜,大吃起来。 被叫做李教官的老者也随意挑了一队,从盆里拿了几张胡饼,坐在卓晋军身旁吃起来。 “李教官,你怎么不吃菜?”迪马什又问道。 “现下城中菜蔬不多了,就那几块菜地根本不够大家吃的;肉也供不上了。你们在城头搏杀,最需吃好,菜留给你们。”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你看我胡饼吃的一点不少,而且每天晚上都熬一碗红糖水喝。”李教官笑着回应道。 众人都笑了,但几个老兵笑完后脸上却露出感慨的神色。大唐武将与士卒的差别很大,往常即使守城,除非城中粮食确实不够吃了,不然将领都比士卒吃的好得多。 可此时洁山城粮食还非常充足,不给士卒吃菜只吃面饼也不会引起众人激烈反对;李教官身为官员,吃的却还不如他们,最多喝一碗红糖水。 不仅如此,他作为非一线将领,竟然每日还亲自出现在城头,鼓舞将士士气,甚至与士卒一起收拾城头。至少在他们从军这一二十年中,没见过这样的官员 这个大义教官,到底是一个甚底官儿?为何能做到这般与士卒同甘苦?这几名老兵又看向周围其他适才也一直在城头激励士气,这会儿和士卒一道吃饭的大义教官,心里有些迷惑地想着。 不管了,无论如何大义教官是个好职位,对士卒们比武将好得多。他们这样为我们士卒着想,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的期盼,尤其是李教官的期盼。他们又想着。 “你们可一定得守住城头啊!再坚持几天,坚持到下雪,咱们就能从河中取水泼在城墙上,大食人就不可能攻陷洁山城了!全城将士、百姓的安危,都取决于你们这几日的坚持了!”李教官又道。 “必定守住城池!”整面城墙的士卒都放下饭盒,高声答应道。见此情形,李教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李教官,当然就是李白;今日,也已经是十一月初五。 十月十一大食人正式开始攻城,当日牛都督与赵果毅受伤,赵果毅身死、牛都督昏迷不醒。当天深夜李白与十名别将议定,临时设立统帅府。第二日上午定下章程,统帅府正式开始运转。 从这一日开始,李白每日在统帅府开会的间隙都上城头鼓舞士气,有时赶上大食人攻城也挥舞长枪与大食兵或葛逻禄兵搏杀。 起初所有人对他的做法都十分不解,还有很多人劝他即使想要鼓舞士气也不必这样做;但李白却不顾旁人劝解,执意如此。他愿意上城头总是件好事,况且现下也没人有权利阻止他,众人也就听之任之。 但他们却不料想,李白做法的影响极大。因他是个官儿,而从前还没有过非一线指挥将领之外的官员这样做,士卒们都颇为感动,李白积累了巨大的威望。 又因李白这样做,各级大义教官也不好躲在城内,每日也只好上城效仿李白的做法鼓舞士气,一块收拾城头,使得将士们对大义教官也添了几分好感,更愿意听从大义教官而非直属上司的命令,大义教官的实际权力大大增加。 也有将领醒悟的早,想要防范;但李白与他麾下的大义教官所作的一切都光明正大,对抵抗大食人有益处;士卒又不是傻子,谁更关心他们能看得出来,战争进行时将领也不敢违背众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大义教官夺取不少权力。 随着李白的威望提升,大义教官的权力增加,李白在统帅府的话语权也不断提升,虽遇到大事仍要与众人议论,但一般情况下众将领不敢反驳李白的意思。 李白已经成为洁山城主将,就算牛都督此时苏醒,也不可能将权力收回去。实际上,牛都督昏迷的消息已经在三日前传遍全城,但将士们并不惊慌,还有人私下里说:“只要李教官无事,我们就啥也不担心。” 一定要赶快下雪啊!听到将士们应答之声,李白表面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仍焦急地想着。 他不是不相信将士们的决心,但大食人攻势太过猛烈,而且已经连续攻城二十五日,大唐将士的战死重伤已经进半,其余人也大多受过伤或疲惫之极,无法与大食人从天亮杀到天黑;统帅府手里的预备队也越来越少。 若下雪时间较往年大幅度向后推迟,将士们未必能守得住这座城。 我记得牛都督说过,大食人此次出兵目标是嗢鹿州,不可能长久顿兵洁山城下,最多一个月就必须以主力东进,只留少许人马看守洁山城。 牛都督,你的预测一定要准啊!我认为二十日大食人就会转而攻打嗢鹿州的猜测已经被打脸,你可不能被打脸啊! 老天爷,你尽快下雪吧!李白又仰天无声地叫道。 他这样想着,已经吃完了饼,用凉水冲冲饭盒,将污水倒在城下。 倒污水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往日即使午时休战,大食人也会向城头发射石块干扰,但今日却并未这样做;而且午时休息的时间似乎也长了些。这是怎回事? 第139章 真正原因 “末将纳赛尔指挥不利,请总督宽恕过错!” “在下顿毘伽指挥不利,请摄政王恕罪!” 就在此时,在并波悉林的中军大帐中,纳赛尔将军与葛逻禄叶护顿毘伽跪下说道。 见到他们二人这样做,帐中众人盯着二人的同时,纷纷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并波悉林,但又不敢长久直视他。 并波悉林坐在主位上,右手抬起指向这二人,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好半晌没有说出口。 他能说什么?一连二十五天,每天攻城他都看在眼里,知道不是将领的指挥有问题或想保存实力,也知道不是士兵们退缩;甚至他特意紧盯葛逻禄人攻城好几天,也发现顿毘伽丝毫没有保存实力的意图;但就是打不下洁山城。 未能打下洁山城的原因能列出很多,比如秦那军守城十分顽强,抵抗激烈;比如秦那军指挥虽然中规中矩,但始终没犯下大错他们无机可趁;又比如洁山城出乎预料的坚固,等等。但不论如何,结果是他们没有在十天内打下这座城。 这让当初定下十日内夺取洁山城,又严令众将领与顿毘伽的并波悉林情何以堪?并波悉林因此十分恼怒,却又不知该向何人发泄。 “纳赛尔,你今天竟然比麾下的士兵起床还晚!虽然不用担心秦那人偷袭军营,早十五分钟与晚十五分钟攻城的效果也没有多少差别,但你怎么能懈怠成这个样子!”并波悉林最终找到麾下将领一处过失,出言斥责道。 “属下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请总督惩罚。”纳赛尔心里知道并波悉林为什么斥责自己,完全不辩驳。 “还有你,顿毘伽,你们葛逻禄人今天攻城与另外两面城墙的大食人配合的不好。”并波悉林又道。 “请摄政王责罚。”顿毘伽心里觉得委屈,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配合了,却还说他有责任。但他同样没有辩驳,只是认错。 “纳赛尔,你,”并波悉林想宣布对纳赛尔的惩罚,但心底深处又觉得不应当对他进行惩罚,要惩罚也应该惩罚他自己,不由得又迟疑了。 “总督,”这时萨利赫说道:“纳赛尔虽然犯了错,但过一会儿还要指挥士兵攻城;而且攻城最好不要给守城的军队大段恢复体力的时间。” “所以属下建议总督暂时不要宣布对纳赛尔的惩罚,如果下午他的表现仍然不好,等到晚上召开会议时再进行惩罚也不迟。” “你说得对。”并波悉林立刻就坡下驴,说道:“你们先退下吧,让士兵们休息足够以后就发动攻城。” “是。”纳赛尔与顿毘伽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其他将领也闻弦知雅意,纷纷告退。不一会儿,帐篷里只剩下并波悉林、萨利赫与侯梅德三个人,与几名侍卫。 “总督,”待人都走了,萨利赫立刻站起来说道:“纳赛尔与顿毘伽的指挥或许存在小错,但并没有大问题,也不是想保存实力,您不应当惩罚他们。” “难道小错就不应该惩罚吗?”并波悉林反问道。 “小错当然也可以惩罚,只是,”萨利赫顿了顿,继续说道:“您为什么要惩罚他们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小错本身,而是因为没有攻陷洁山城。” “总督,恕属下说出真正原因,没有攻陷洁山城并不是因为他们指挥上的小错误,而是因为咱们轻敌了!” 说出轻敌这两个字以后,萨利赫似乎轻松不少,说话的语气的变得轻快了一些。“从听说安西的秦那军队主力前往秦那国核心领土平叛后,全军上下都变得有些轻敌,认为能够轻而易举夺取安西,甚至进兵秦那国的核心土地。” “但是,属下认为,虽然安西秦那人的实力被大幅削弱,但剩下军队的战斗意志却超过其他人,因为剩下的士兵基本都是安西本地人,抵抗咱们的军队是在保卫自己的家人或亲人,这与为国作战相比会激发出更大的潜力,在围攻一座城的情况下,想要攻陷城会变得更困难。” “而且秦那人还得到了三万曾被俘的人。这些曾被俘的人的亲人很多都死在咱们的士兵手上,对咱们恨得咬牙切齿,有他们做守军的地方抵抗之心更加坚决,更加难以攻陷一座城。” “总督,不应该惩罚纳赛尔和顿毘伽,反而应当检讨全军存在的轻敌思想,从而不至于在嗢鹿州再犯下类似错误。” “洁山城的秦那人无力出城反击,犯下这个错误也不会导致太严重的后果;但嗢鹿州的秦那军队士兵很多,足以给我军造成大损失。到那时再检讨就晚了。”萨利赫最后说道。 “总督,齐亚德说得对,”侯梅德也说道:“全军上下确实弥漫着轻敌之情,您上次批评过后也有很多人不在意,必须反复强调这件事,督促各位将领努力纠正。” 听到萨利赫的话,并波悉林一开始很生气,抬起手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将原本要说的话说出口,只是说道:“我会下令在全军检讨轻敌思想。” “总督英明。”侯梅德立刻笑着说道。萨利赫迟疑了一下,心里觉得这话不合适,但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也附和着说了一句。 “我哪里英明了,如果英明就不会也犯下轻敌的错误了。”并波悉林摆摆手,不等他们又说什么,出言问道:“按照你们的想法,之后应当怎么办?是继续围攻洁山城,还是攻打嗢鹿州?” “立刻出兵攻打嗢鹿州。”萨利赫脱口而出:“总督,虽然不占领洁山城,会影响利用河流运输物资的效率,以及缺少一处合适的后勤转运基地。” “但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不能让三万曾被俘的人形成战斗力,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必须立刻攻打嗢鹿州,即使牺牲后勤效率也在所不惜。” “属下也是这个意见。”侯梅德也说道。 第140章 白日放歌 听到萨利赫与侯梅德的话,并波悉林又沉思良久,最后说道:“你们说得对,确实不应该继续让大军在洁山城下待着。我决定了,明天就派出先锋部队,进攻嗢鹿州!” “总督,您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萨利赫松了口气,笑道。 “是啊总督,您总算转过弯来了,实在是太好了。”侯梅德也不由得笑着说道。 可并波悉林却只是苦笑一声。因为他对秦那人的轻视,导致如此重大的战略错误,对他在军中的威信是很大打击,会在许多方面让他承受代价,比如有些命令不再能完全贯彻下去。 当然,他也不至于因此去怨恨萨利赫与侯梅德。如果他们两个不提醒,那他将犯下更大错误,甚至会动摇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而且他们二人特意挑选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提出意见,已经很顾全他的面子了。除非并波悉林脑子坏掉,不然对二人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你们两个先离开,一个小时后我派侍卫传令:你们两个,阿齐兹,,所统领的军队,以及一万五千葛逻禄人,向东攻打嗢鹿州。”并波悉林又道。 “在洁山城留一万两千我国军队与两千葛逻禄人?”萨利赫问道。 大食人最开始出动五万战兵、五万辅兵攻打安西,在攻打新城、碎叶城等城池的过程中也有伤亡,但人数不多,后来又从木鹿征召了一些士兵补充,在出兵攻打洁山城前总兵力十万。 在碎叶城留下六千人,派出八千人去攻打勃达岭和顿多城,攻打洁山城的军队是八万六千人;后来又有了率领的两万葛逻禄人,总兵力十万六千人。 经过二十五天的攻城,葛逻禄人损兵三千,大食兵损失六千左右,还剩下大食兵八万,葛逻禄人一万七千。 萨利赫很清楚各位将领麾下士兵的人数,略微一计算,就算出此时剩下的总兵力。 “你是觉得多还是少?”并波悉林笑笑,不等回答就说道:“不论如何,洁山城都是卡在从碎叶城到嗢鹿州之间的一座城,如果能夺取,最好夺取;但大军又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所以我决定采用围城这个方法,断绝这座城与外界的联系,耗光他们的粮食,将他们都饿死!” “既然要围城,留下的士兵就不能太少,必须保证每一面城墙外军营的士兵不比城内秦那守军少太多,所以决定留下一万两千士兵。” “至于又留下两千葛逻禄人,是因为他们毕竟是本地民族,熟悉地形,虽然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用处,但为防万一,还是留下两千人。” “顿毘伽会答应吗?我看他对麾下的士兵非常看重,应当不愿意分兵。”侯梅德问道。 “哎呦,赛义德,你也会思考战场之外的事情了?”并波悉林先是调侃一句,之后说道:“他一定会答应的。顿毘伽已经完全得罪秦那人,如果再得罪咱们,以后葛逻禄人在这里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办傻事。” “这就好。”侯梅德不在意总督的调侃,听到这话拍拍胸脯说道。 “好了,你们两个回去吧。”并波悉林又道。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也要休息一会儿,再宣布出兵攻打嗢鹿州的命令。 “是。”萨利赫与侯梅德也没有事情要和他说了,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在他们走后,并波悉林对侍卫说道:“我睡一会儿。一个小时以后不用再向我请示,通知所有将领攻打嗢鹿州这个命令。”说完他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个小时后,并波悉林仍在睡觉的情况下,他的侍卫将这个命令传达到每一位将领耳中;又过了半个小时,这个命令传到所有大食士兵耳中。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对于在统一前以抢劫为生的大食人来说,以极大代价攻城这种事情不是不能做,但一定要有足够的收益。 洁山城虽然是嗢鹿州与碎叶城之间的重要据点,但从大食到大唐的商路却走南线,经过龟兹镇、勃达岭等地,所以这座城的商业并不繁荣;再加上才建城两年,也不会有多少积累的财富。 所以士兵们打进城里除了粮食,恐怕也缴获不了多少其他东西,这对于擅长抢劫并计算收益的大食人来说,是非常不合算的。 一开始他们以为洁山城也会轻而易举占领,还不在意收益率;但当他们发现洁山城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以后,心里都不愿意继续打下去,只是听从并波悉林的命令。当并波悉林也下令停止攻打后,大家怎能不高兴? 不用再肯硬骨头的高兴过后,得知自己将会攻打嗢鹿州的人更加高兴,留在洁山城周围的人情绪变得低落。 大家都听说了,嗢鹿州是一个很富饶的地方,能抢很多东西,虽然想夺取这座城要付出的代价会大于攻打洁山城,但从收益率的角度来说也是合算的; 反而对留在洁山城附近的士兵来说,鬼知道城内的秦那人储存了多少粮食,如果一年都吃不完,他们一年都得围在城外,没有丝毫收益。既然这样想,大家有这样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不论是欢呼还是低沉,士兵们也不敢不遵从并波悉林的命令。第二日十一月初六清晨,阿齐兹带领所部六千人作为先锋,与一千葛逻禄人一起向东进攻嗢鹿州;随后初七、初八两天,除要留下的一万四千人以外,其他士兵也纷纷拔寨离开洁山城。 在离开前,并波悉林又深深盯着洁山城的城墙看了一会儿,一直听到从城墙内发出但传到自己耳边的欢呼声,才转过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太好了,大食军大部终于走了!”李白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去的大食士卒,激动地大叫道。 “真是太好了!大食人终于走了!”随后,无数几乎相同的、带着喜悦之情的叫喊声响起,欢声震动云霄。 大家实在太高兴了。守军已经伤亡过半,所有青壮都已经成为士卒,再缺兵只能征召女人入伍了,只要大食人再猛攻五日,不,猛攻三日,城池必定沦陷;城内之人都将沦为大食人的奴仆,或被焚烧的死尸。 可就在这种十分危急时刻,大食人却忽然调大部向东,似乎要攻打嗢鹿州。虽然这意味着嗢鹿州将会遭受大食人摧残,但也不妨碍他们为自己活下来,为自己不必沦为奴仆而高兴。 “总算结束了!”迪马什也坐到地上,高声喊道。这二十五日,他总算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何种样子,虽然有向大食人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崩溃也始终保持较为旺盛的斗志,但身体的疲惫是实打实的,能停下来休息也很不错。 “没有结束。”李白正好站在他身旁,闻言说道:“大食人还留下了一万多人马围在外面。看来大食人虽不愿再以大军强攻洁山城,但也不会完全放弃此地,要以围城来对付咱们。”李白虽然高兴,但还保有理智。 “让他围!”卓晋军笑道:“城内的粮食足够全城之人吃一年的,大食人难道还能围在城外一年?早晚耗得他们退兵!” “对,让他们围!看最后谁耗不过谁。”其他士卒也纷纷说道。显然对于城内的存量有极大信心。 “让他们围!”李白也顺着说了一句。 又对迪马什说道:“迪马什,今日这样的高兴日子,你弹奏一曲吧,给大家助助兴。”卓晋军同迪马什说道。 “迪马什,你弹奏一曲吧,反正下午你可以在营中休息。”李白也笑着说道。 “好!”迪马什自己心里也高兴,立刻答应,去角楼取出火不思,调试一番就要弹奏。 “太好了!”将士们高声叫喊了好一会儿,喊的嗓子都哑了,这时都或坐或蹲地待在城头上,听到这话纷纷又笑着说道。 李白上城头后,认为卓晋军让迪马什每日在大食人攻城间隙弹奏乐曲这事很不好,狠狠骂了卓晋军一顿,下令禁止。众人已经有二十多日没听过他弹曲了,现下又能听到,又是在这种日子,自然高兴。 这时迪马什已经调试完毕,弹奏起来。他弹奏了一首欢快曲子,边弹还边轻轻哼唱起来。 听到这首曲子,本来已经快要平静下来的众将士再次变得十分兴奋。因嗓子哑了他们不能再高喊,都站起来开始跳舞。大多数人从未学过跳舞,这时跳出的舞步各不相同,从一旁看去好似群魔乱舞,十分荒谬。不仅士卒,就连将领也有许多人跳起舞来。 李白站在一旁,只是看着,没有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舞会。他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地跳不动了。 而且他还有事情要想。 迪马什乐曲弹奏的很不错,都能够与京城中乐坊乐手相提并论了。况且乐曲也有鼓舞人心的用处,让他做一小兵实在浪费,以后让他做大义教官,每日只是弹奏乐曲鼓舞士气。 大食军主力转而向东,洁山城已经度过最危急的时候,确实可以放松一下。今晚就按照牛都督昏迷前的许诺,举行庆贺,取出所有酒供士卒任意饮用。 但我总觉得围在城外的大食人不会轻易解围,恐怕会包围洁山城很长时间。不能让大家浪费粮食。 守备也不能放松。万一留守城外的大食将领偷袭呢?今晚得记得派人手驻守城头,让这些人明晚再庆贺。 明晚除为今日驻守的士卒庆贺,还要召开军议评定功劳。这也要仔细斟酌,绝不能出现奖赏不公的情形。 李白正想着,将士们也仍在跳舞,忽然一人从城下急匆匆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牛都督醒了?”听到这个消息,李白有一刹那的惊讶,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与大食人作战最艰难的时候,是我鼓舞士气又亲自上阵杀敌撑过来的,与牛都督没有丝毫干系;现下我已是城中主将,就算他苏醒,也休想将大权从我手中夺走。” “还是不要将与他的关系弄得太僵。我亲自去与他谈一谈,让他认清现实,不要闹事。”一边说着,李白走下城头。不过其他人都未在意,仍只是胡乱跳舞。 第141章 终知 “甚,有一自称最近刚刚从新城逃出来逃到嗢鹿州城的人,欲入城时被你们发现?”刘琦盯着面前之人,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都尉说的不错。”前来通报的城门守立刻回答。 “你们都是饭桶吗!”刘琦忽然骂道:“新城都被大食人夺取几个月了?今日是十一月初七,已经两个半月多了!新城被俘之人早已于九月初移送碎叶镇,岂还能有人从新城逃出来!” “这样的事竟然还禀报我?你们都是干甚吃的,还不自行按照规矩处置了!今后再向我禀报这样事情,你们统统滚出衙门!” “都尉,这人是嗢鹿州口音”城门守又想说话,但还没说完又被刘琦骂道:“嗢鹿州口音又如何?真心投降大食的唐人也不是没有,这人应当就是如此,被派来来做奸细的。” 城门守这回没再贸然插嘴,一直到刘琦骂完了才说道:“都尉,他并非自称是从大食人的俘虏营逃出,而是自称从未被大食人俘虏过,最近抓到机会从新城逃出,打听过消息后逃来嗢鹿州。” 之后他详细介绍了那人的经过。“这人自称在新城被大食人攻破时没有投降,而是跟随孟侑别将继续抵抗。他又抵抗几日,与一名叫做张浒的队正躲入地下仓库,” “等等,与谁躲入地下仓库?”刘琦忽然打断道。 “与一名叫做张浒的队正。”城门守立刻回答,但心里有些奇怪:刘都尉特意问这个名字作甚?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刘都尉出身嗢鹿州,或许认识那人。 “在新城被大食人夺取两个月后十月二十三日,他们一次要出地下仓库,不想被巡视的大食城门守发觉,张浒将这人藏起来,自己走出地下仓库,被大食人杀死。” “杀死张浒后,大食人完全松懈下来,这人趁机从地下仓库另一出口逃出,抢了城中一位长相相似的百姓户籍,离开新城。” “这人之后又探听消息,得知嗢鹿州尚未被大食人占领,于是逃回老家,在试图入城时被发现,被审问后说出这些事情。” “自称从新城逃出的人叫做甚?”刘琦忽然颤抖起来,问道。 “这人自称名叫丹夫,祖上世代有人在军中为兵。”城门守回答。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刘琦喃喃自语道:“他与张浒的尸首刘三都没见到,既然忽然得知张浒最后的行踪,那另一人应当就是丹夫了。” “快,把他给我带来,我要亲自与他说话!”刘琦又高声叫道。 “是,是。”城门守连连答应,转身退下。不一会儿,将丹夫带来。 “丹夫!”见到他,刘琦立刻站起来,大声喊道。 “是刘家哥哥?”丹夫试探着问道。 “是我,是我。”刘琦答应两声,走过去伸手抓住他,又激动地说道:“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丹夫也说了一句,但忽然又悲伤地说道:“当初派到嗢鹿州那些人,也只有我一人活着。” “张叔,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刘琦根本无心纠正他的错误,声音颤抖着,问出自己亲自召见丹夫最重要的目的。 “张叔,是被大食兵用箭矢射死的。”丹夫回答道:“在被大食人发觉后,我与张叔杀死那几个巡视的大食兵,但有一人侥幸未死,逃走将大食人大队人马叫来。” “我本与张叔做好和大食人搏杀的准备,但大食人竟然从城中抓了一个百姓,逼这个百姓下来劝降,若这百姓不听从命令就杀光他全家。” “张叔本不想投降,但也不想临死前再连累这百姓,答应随他上去,离开地下仓库。” “之后的事并非我亲眼所见,而是我逃出去后根据声音和名字找到这百姓,向他询问得知。” “据这个名叫李良才的百姓说,张叔走出地下仓库后,大食将领问他名字,可张叔只说自己是大唐将士,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又用极其讽刺的语气问大食人现下是否知晓十二个时辰有多长,之后再也不说任何其他的话,被大食将领下令用箭矢射死。” “之后大食人并未将张叔的尸首火葬,而是按照咱们的习俗埋葬起来。离开新城前,我特意去墓前拜祭。” “张叔原来是这样死的,”终于知道张浒死前经过的刘琦有些悲伤,但心中也浮现出一股轻松的情绪,似乎有些捆住他的枷锁被解开一般。 “刘家哥哥,你不必悲伤。张叔死的十分英勇,没丢咱们大唐将士的脸!”丹夫也有些悲伤,又带着一丝骄傲的语气说道。 “你说的对,张叔没丢咱们大唐将士的脸!”刘琦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张叔家里,亲自将此事告诉婶子与天佑。”他忽然又道。 “我和你一起去,我是亲眼目睹之人。而且看过张叔,我还要回家,见我父母。”丹夫说道。他现在最挂怀的就是自己父母。自己两个多月杳无音讯,父母多半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也不知在初听闻噩耗时父母悲伤到了啥程度,不过不管怎样,他们见到我回去都会十分高兴。但愿能冲抵当初悲伤的后果。丹夫心里想着。 但丹夫却没料到,刘琦忽然推了他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到在地,随后对侍卫吩咐道:“将他绑了,送给神问。” “刘家哥哥,你这是啥意思?”丹夫十分不解地问道。 “丹夫,虽然你说了这许多话,但我并不能确定你是否为大食人奸细。你说的这些话,一个奸细也能十分清楚地知晓。为鉴别你是否为奸细,我只能命人审问你。” 刘琦表情严肃地说道:“现下对大食奸细,是有错杀没放过,必须将你送去审问一番。若你最后不是奸细,我亲自上门向你赔礼道歉,但现下必须审问。” 说完这话,刘琦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向张浒的故居走去;丹夫被侍卫紧紧捆绑起来,送去城中典狱。 第142章 祭拜 “伙计,来两份粔籹。”嗢鹿州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名看起来二十上下,长相平常的小伙子走进路边一家店铺,对伙计说道。 “哎呦,雷小兄弟,今天又来给你妹妹买粔籹?”那伙计似乎与他十分熟悉,笑道。 “是。”小伙子也不多话,点点头答应一个字。 “你可真宠你妹妹。粔籹可不便宜,你差不多两三日就来买一次,花的钱可不少。我听说你们是从碎叶城逃难来的,现下因要打仗城里除了当兵也没找不到旁的营生,你们带再多的钱来也早晚花光,还像这样你妹妹要啥就买啥。”伙计半是劝说半是调侃地说道。 听到这话,小伙子只是笑笑,并未答话。伙计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多说,取出两份粔籹递给他,小伙子将钱递过去,钱货两清走出这家店铺。 “我给她买东西,花得不是我的钱,而是她自己的钱。我只是费心照顾她,这远远报答不了她兄长救我的恩情。”走出店铺后,小伙子喃喃地说了几句。 他自然就是雷诺。九月初四,他与迪马什、丹妮娅兄妹要乘船从洁山城赶来嗢鹿州,却不想搭载他们的那条船栏杆不结实,当时靠在栏杆上的雷诺差点儿掉到水里,被迪马什拉了回来。 但迪马什自己却落入水中。被救回的雷诺立刻去求船上官职最高的人暂停行船,但却被打了一顿,船也丝毫未停。雷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迪马什留在洁山城。 几日后船来到嗢鹿州城,雷诺带着丹妮娅下船,找地方安顿下来。最初几日,他们二人还盼望着迪马什能坐下一班船来嗢鹿州;但一班又一班的船从洁山城来来往往,每次有船停泊他们就会去码头张望,却一次没有见到迪马什。 雷诺对此有所预料,虽然伤心,却也不至太过悲伤;但一心以为兄长身上还带着足够的钱能来到嗢鹿州的丹妮娅,在等了几次不见兄长、又无意中得知她兄长身上其实没几个钱以后当即痛哭起来。 当时正在码头上,雷诺见丹妮娅痛哭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还被怀疑是拐卖小姑娘的拐子;幸好他得人救助,才澄清事实,又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将丹妮娅哄了过来。 之后雷诺认定迪马什多半已死,即使没死只要大食人攻打洁山城性命也保不住,转而不再为他保管财货,而是拿出其中的东西一件一件与丹妮娅说,告诉她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她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丹妮娅毕竟才十一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听闻这话立刻就要大把花钱。还是雷诺劝说她为以后考虑要留一些钱,她才分出一半的钱与所有值钱财货存起来,只花另一半钱。 对这一半钱到底怎么花雷诺就不管了,丹妮娅喜欢吃粔籹,他于是过几日就买一次回去给她吃。当然,丹妮娅之所以总是求雷诺帮他买粔籹,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吃。 走出卖粔籹的这家店铺,雷诺想了想又从隔壁买了一只烤鸡,这才一手提着粔籹一手提着烤鸡返回住所。 走到一半,路过城中道观。雷诺立刻就想进去拜祭。他原本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从不进任何庙宇,但在从碎叶城逃出后,他开始参拜除了天方教寺庙之外每一种宗教的庙宇。 “祈求神佛,能保佑大唐将士打败大食人。”每次面对三清、昊天皇上帝、佛祖等神仙他都会如此祷告道。 但雷诺才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手里提着一只烤鸡。虽然道家不禁食肉,但提着肉食进入大殿终究是对神仙不恭敬,雷诺于是放弃这个打算,站在外面对正殿行了一礼,心里暗道:今日为不唐突仙家,所以不入内拜祭;待明日我必定十分恭敬的前来拜祭。 在心里说过这话,他直起身子继续向住所走去。 不多时,他来到住所,推开门说道:“卓家婶子,我回来了。” “是雷诺回来了?”从厨房传来声音。 “是我回来了。”雷诺答应一声。 “赶紧把粔籹拿给丹妮娅去。你今日出去用的时间有些长。虽然丹妮娅懂事不说,但我也看得出她心里有些不耐烦。快给她拿过去。”厨房里那声音又道。 “不急。”雷诺却一边向厨房走,一边说道:“今天我给家里还买了一样东西。” 说话间,他已经走进厨房。此时一位女子正坐在小凳子上,清洗白菜。这女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岁以上,又不是出身富贵人家难以保养,看起来已经有些老了。不过从她的面容中,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卓婶子,我买了一只烤鸡,中午一块吃。”雷诺说道。 “这怎好意思。”卓婶子放下白菜,站起来同雷诺说道:“经常占你们的便宜。” “卓婶子,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这不是住在你家房里。”雷诺笑道。 “你们已经付过房租,怎好意思再吃你买的东西。”卓婶子又道。 “卓婶子,你不用客气。”雷诺将烤鸡放到桌上,同她说道:“不说旁的,单说在码头那日,若是没有卓婶子帮忙,我恐怕不能将丹妮娅哄过来,也不能洗刷拐卖小姑娘的嫌疑。就凭着,婶子就放心吃。” “更不用说卓桠在碎叶城还救过我和丹妮娅的命。我们就算把全部身家都给婶子一家也是应当的。” “可不能这么说。当时卓桠救你们也是救她自己,谈不上恩不恩的。”卓婶子又道。 “那在码头上帮忙呢?总而言之,婶子你不用客气,收下这只鸡。”雷诺语气坚定地说道。卓婶子推脱不得,只能答应。 “说起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你们和卓桠从碎叶城一路逃到洁山城,之后你们来嗢鹿州,就在丹妮娅哭那一日恰好在码头上遇到盼着二叔、卓桠能平安回来的我和我郎君,我又哄了几下丹妮娅。” “你们又正好在找便宜房子住,还顺便在感谢时候说出这话,我们家于是将厢房租给你们,咱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随后卓桠有三清保佑平安回到嗢鹿州,咱们终于明白这缘分有多大。”卓婶子说道。 “是真的很有缘分。”雷诺也说道。他们逃命的时候恰好遇到这家的女儿一起逃跑,来到嗢鹿州后又恰好遇到女儿父母,还得到帮忙最后住到一块,雷诺除了感叹命运真是奇妙或有神仙保佑外也没旁的可说。 “好了,快把粔籹拿给丹妮娅吧。”这时卓婶子笑道:“你再不拿过去,她该着急了。”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多谢婶子提醒。”雷诺忙笑着感谢一句,提着粔籹小跑着来到丹妮娅的屋子。 “你可回来了。”见雷诺走进来,正坐在床沿上抚摸着笛子的丹妮娅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手里拿过来装着粔籹的袋子。 “今天又顺路买了些其他东西,所以晚了。”雷诺笑道。 “真好吃。”丹妮娅先不理他,拿出粔籹咬了一口,眉眼里都笑起来。 “多谢雷家哥哥了。”她这才对雷诺感谢道。 “是尝了觉得好吃才感谢的吧。若不好吃恐怕都得不到感谢。”雷诺又笑着说道。 丹妮娅白了他一眼,但没再说话,只是吃着粔籹。 “慢点吃,别噎着了。”雷诺也不在意她的白眼。他们早已认识,熟悉的很,互相开个玩笑也十分正常。 “噎不着,放心。”他话音才落,丹妮娅已经将一份粔籹吃完,又添起手指要将每一分味道都吞进肚子里。 “你吃的这样快,一点儿都不像是仕女,小心将来嫁不出去。”雷诺开玩笑道。 “我本来也不是仕女。”丹妮娅也不在意,说了一句,将空了的袋子扔到垃圾桶里,又将另一个小袋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神情肃穆地拿出其中的粔籹,走向柜子。 见此情形,雷诺也不再说笑,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只见丹妮娅拿着粔籹放进柜子上一个盘子里;那盘子后面摆放着一幅画像,如有与舍利吐利家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画像画的是迪马什。 “大兄,这是嗢鹿州本地的一种吃食粔籹。这不算是嗢鹿州特产,是从中原传过来的小吃,但在咱们碎叶城没有。大兄,你虽然不喜好美食,但妹妹不能总不能总是用同样的吃食来给你吃,今天妹妹就给你这种吃食。”丹妮娅一边放置,还一边说道。 第143章 女人怎么为抵抗大食人做贡献 在丹妮娅说话的时候,雷诺只是面容严肃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一直到丹妮娅将絮絮叨叨的话说完,他才上前一步来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要太伤心了。” “我不伤心。”丹妮娅却平静地说道:“我只恨我不仅年纪小,又是个女子,不能为父母、为兄长报仇。” 听到这话,雷诺脸色有些不自然,顿了顿才说道:“你放心,大唐将士会帮你报仇的!咱们早晚能回到碎叶城。” “但愿吧。”丹妮娅心里不大相信,但还是答应一句,正要再说话,就听卓婶子叫道:“卓桠,你怎么这时才回来。” “卓姐姐回来了!”她立刻高兴地叫了一句,跑出房屋去找卓桠。 “慢点儿,别摔了。”雷诺也跟着走出丹妮娅的屋子,同时叫道。 可丹妮娅却没空再搭理他。她出了屋子瞧见卓桠刚刚推开院门进来,扑上去笑着说道:“卓姐姐你回来了。” 她很喜欢卓桠,或者说,她很佩服卓桠。卓桠也是女子,但她就能习练武艺杀死大食人,还能做下大事,帮助解救数万俘虏,为抵抗大食人立下功劳;而她却只能被人保护着。 若在大食人攻打安西之前,她绝不会羡慕卓桠这样的人;但现在,她只想像卓桠一样习练武艺,对付大食人,能亲手参与到为亲人报仇之事中。 “是,我回来了。”卓桠笑着摸摸她的头。不知怎地,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突厥人,一块从碎叶城逃到洁山城,又都有亲人死于大食人之手,她也很喜欢丹妮娅。 “你还知道回来!”卓婶子没听见女儿对自己头一句话的回答,更加生气,走出厨房说道:“你都多大了,整日不在家,只是在外面瞎混!” “娘,我忙的是正事,抵抗大食人。”卓桠不由得争辩道。 她也回家一个多月了。十月初她坐船返回嗢鹿州,一下船就直奔自家而去。 这时她父亲已经认定她与叔父卓瀚、童烁藩等人都已经死了,也不再去码头苦苦等待船只,在家里设了她与卓瀚的灵堂,还让家里人都为她们戴孝。 卓桠回家那一日的情形在外人看来十分有意思。根据卓桠父母估算,这时还没出她们的七七,每日都有人在灵堂守着。卓桠推门进来时瞧见自己牌位倒不觉得如何,但把她弟弟吓得屁滚尿流,以为她在阴间有甚心愿未了,连连叩头询问。 卓桠解释了好一会儿,又让弟弟感受她存在身体,还有温度,还不容易让弟弟接受她还活着。 姐俩正说着话,出门买菜的母亲苏欣回来,她一走进门见到卓桠,顿时怔住了。卓桠等了一会儿,觉得母亲或许也将自己当做了鬼魂,正要出言解释时,苏欣忽然扔下篮子跑过来紧紧抱住她,边哭边道: “卓桠,我的女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娘,我还活着,我确实还活着!”卓桠也不由得哭起来。 娘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声,苏欣询问起女儿的经历,与卓瀚、童烁藩的生死。卓桠一边抽泣着,一边和母亲说起从大食人攻进碎叶城到坐上开往嗢鹿州的船的经历。 “女儿,你受苦了!”苏欣又哭起来。她不在意女儿后面立得功劳,只是为女儿这段日子吃得苦,以及卓瀚与童烁藩都身死而伤心。 “娘,别哭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至于叔父与烁藩,女儿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卓桠说道。 “是,是,都过去了。你也没甚底事,平安回了家。”苏欣也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你耶耶还在军中,让你耶耶为你叔父、为童烁藩报仇。”她又说道。 “不,娘,女儿说的是亲自为他们报仇。” “你个女子,怎么为他们报仇?别说傻话了。” “这不是傻话。”卓桠说道:“女儿也亲手杀过几个大食人,再杀几个又怎地?” “那是在大食人的土地上不得已,现下回了家,怎还能让你这样做?何况军中也不召女人,你也不能再上阵杀敌。” “至于你再去大食人控制的地方,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不用想去!”苏欣语气坚定地说道。 卓桠不敢再与母亲争辩,只能住口不言。 晚上父亲卓尚武回到家,自然又是一番哭哭笑笑。卓桠心里想着父亲或许会支持自己要亲自为叔父报仇之事,吃晚饭的时候提了一下。 却不想父亲比母亲更加顽固,一口否决了她想亲手报仇的想法,让她好好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接连被父母反对,卓桠也有些灰心,而且她也已经亲手杀过几个大食人,还协助解救过许多俘虏,报仇的心思也没从前强烈,就想顺从父母的吩咐。 但第二日,都护却忽然派人来奖赏她为解救俘虏立下的功劳,赏赐她黄金五十两,又升了她父亲的官,从队正升为旅帅;前来宣读奖赏的宦官还大力表扬一番卓桠的作为。 卓桠的心思又活了起来,重新关心起抵抗大食人,还整日出门打探消息,是否有自己能效力的法子。她娘亲对此十分不满,抓住时机就要训斥或劝说。 “你一个女子,忙这些作甚!”卓婶子叫道:“你确实十分巧合下帮着衙门解救出许多俘虏,但终究是个女子,上不得战阵,你在嗢鹿州还整日操心这些有甚用!” “娘,我知道了。”卓桠答应一句,但又满心高兴地说道:“娘,女儿刚刚探听来的消息,就算女子也能为抵抗大食人做贡献了。” “作甚贡献?” “刚刚都护下达军令,由衙门出面组织城中女子为士卒洗衣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娘亲打断:“这也是常事。军中士卒没家眷的,平日里衣服都不好洗,但总能想法子解决;可打仗时衣服脏的快,士卒又没有空闲,根本没法子。由衙门组织女人为他们洗衣服很平常。” “娘,我话还没说完呢。”卓桠继续说道:“这次不仅如此,还要组织女人当甚护士,照顾伤兵呢。” 第144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六千字) “护士?啥是护士?”苏欣问道。 “我也不大明白。”卓桠从怀中拿出一份布告,看了几眼又道:“是招募来照顾伤兵的。布告上说在伤兵被郎中诊治后,就由招募的护士照顾。护士在照顾伤兵前还要接受有关伤情的培训。” “是真的么?”苏欣怀疑:“不会是明里招募护士,暗地里是想为营中招揽,嗯,”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卓桠没有真正成婚,丹妮娅更还是个小姑娘,那词儿说出来不好,忙停住。 不过卓桠已经明白母亲的意思。“娘,放心吧,不会是那样。” “你怎知不会?” “若要招募那种女人,岂会公开张贴告示?从前都督府也不是没招募过那种女人,哪次公开张贴告示了?” “况且就要打仗,若将士卒家人误招募进去,岂不会影响军心士气?若有士卒因此倒戈,官儿们可就哭都哭不出来了。所以不会是那样。” “你说的有道理。”苏欣被女儿说服,但想想又道:“但是,这照顾陌生男人,也不太好。” “娘,咱们是突厥人,原来也不像汉人一样讲究甚底男女大防,况且就连汉人自己也不那么讲究,很多规矩也只是写在书上而已。”卓桠忙道。她平时行事都按照汉人的规矩,这时为了说服母亲才提起他们是突厥人。 “你说的也是。”她母亲却接受了这个理由,又问道:“你要去应募护士?” “没想好呢。”卓桠说道。她心里也在犹豫是否应募护士。 “多想想也好。”苏欣道:“你耶耶一定不愿你出去做任何事情,只希望你留在家里,等和大食人的仗打完了给你再找个夫婿。” “我才不要按照耶耶的话行事。而且我已经许诺童烁藩,此生不再嫁!”卓桠语气坚定地说道。 听到这话她母亲就想劝说,但最后又咽了回去。年轻男女总将感情看得十分重要,童烁藩又是为她而死,她说出这番话不稀奇,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明白劝也无用。 过两年等怀念之情淡些了再劝。同大食人的仗也得打几年,还不急。苏欣想着。 “卓姐姐,你是要用照顾伤兵的方式为抵抗大食人出力么?”这时丹妮娅忽然说道。她见卓桠与她母亲的话说完了,才出言询问。 “丹妮娅你可希望姐姐这样做?”卓桠笑着反问道。 “不希望。丹妮娅自己年纪小,又才刚刚开始习练武艺,无法亲手为父母兄长报仇;卓姐姐自小习武,年纪又正当岁,还亲手杀过几个大食人,丹妮娅希望姐姐以后还能亲手杀死大食人,为家人报仇。”丹妮娅说道。 “你这孩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苏欣也能看出卓桠很喜欢丹妮娅,生怕在她的劝说下女儿变了主意,忙说道。 卓桠却没说话。她何尝不想再亲手杀敌?但军中除了护士也不要女人,她又能如何? “卓婶子,已经到了午时,该吃午饭了。” 这时雷诺插话道。刚才她们母女说话,他身为外人不便插言,况且她们谈论的话题他听了也不舒服,从丹妮娅房中走出后干脆躲进厨房。这时听丹妮娅说的话似乎会让她们母女重新吵起来,想着丹妮娅毕竟是自己带来的,出言解围。 “先吃饭。”苏欣也不想再和女儿吵,忙说道。 “吃饭,吃饭。我去厨房把饭拿出来。”卓桠也应了一声,去厨房端饭菜。 不一会儿,饭菜都端到客厅,四人随意坐下就要开吃。可她们才拿起筷子,就听从院外传来女子说话声音:“卓婶子,卓姐姐在家吗?” “是唐妩。她这个时候来作甚?”卓桠说了一句,看母亲一眼,起身去打开院门。 “卓姐姐。”见到卓桠,唐妩带着满面笑容同她说道:“你看到布告了么?” “进来说。”卓桠将她迎进院子,正要关门,忽然发现她身后还有人一同过来。那人对她笑了笑,说道:“卓姐姐。” “是米特。”卓桠也不问他为何会来,打个招呼也迎进自家大门。 “见过婶子,你好,小姑娘好。你们在吃午饭呐!”唐妩走进客厅,见到众人,打招呼道。 “唐妩,一块坐下吃点儿。”苏欣挺喜欢这个邻家小姑娘,笑着招呼。 “不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唐妩转过头对卓桠说道:“卓姐姐,你看到招募护士的布告了么?” “见到了。怎么,你要去做护士?”卓桠问道。 “当然。”唐妩点头。“大食人即将打过来,身为大唐子民,当然要为抵抗大食人出力。但我只是个女子,没法子上阵杀敌,只能照顾伤兵来出力了。” “也好。”卓桠说道。唐妩家虽也世代为兵,但她没练过武,性子也不像自己这样野,去做护士也合适。 “卓姐姐,你会去做护士么?” “这,我还没想好。” “卓姐姐,我觉得你不适合。你适合上阵杀敌。”唐妩刻意压低声音,显然知道这话卓婶子不爱听。 “我,”卓桠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又怕被母亲听见,转移话题对米特说道:“你来我家作甚?” “我,卓姐姐,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已经参加军队成为士卒,明日就去报到。”听到卓桠的话,米特脸色发红,但还是顺利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挺好的。”卓桠有些羡慕米特能亲自上阵杀大食人,但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说道。 听到这话,米特不知该怎么接,一时楞在原地。唐妩忙对他使眼色,也不知催促作甚;米特看到唐妩的示意,鼓起勇气又道:“卓姐姐,你能祝福我,祝我能在战场上多杀敌人,多立功么?” 听到这话,卓桠一时愣住了,认真打量起米特来,仿佛今日才第一天认识他。苏欣这时站起来说道:“卓桠,咱们家与米特家也是老邻居了,这点忙应该帮。” “是,啊,”卓桠下意识答应一声,但立刻发觉不对,回头看向母亲。母亲也看向她,似乎用眼神传递信息。片刻之后卓桠看向米特,同他说道:“祝你能多多杀死大食人,立功受赏!”顿了顿又道:“为死难的安西人报仇!” “谢谢卓姐姐,我一定多多杀死大食人,为死难之人报仇。”米特立刻表情激动地说了一句。 他又想说话,但唐妩这次阻拦了他。“卓婶子,卓姐姐,我们这就回去了。” “坐下一块吃吧。”苏欣道。 “不了,我家里已经做好饭,等着我回去吃呢;米特因明日就要去军营,他耶耶也请假回家,他也要回去与家人说话。我们就不叨扰了。” 一边说着,唐妩一边拉着米特走出去。米特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传来院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娘,这是怎么回事?”等他们走了,卓桠转过头看向母亲。 “甚底怎么回事。”苏欣一脸平常的表情。 听到母亲的话,卓桠一时陷入自我怀疑。莫非是我想错了,米特只是平常意思,无别的含义,所以母亲让我答应? 姜还是老的辣。刚才旁观的雷诺在心里说道。他同唐妩、米特都不熟,准确的说只见过二三面,完全不了解;但刚才米特的表现分明是十分喜欢卓桠,才来求她祝福自己。 卓桠大概是过去一心喜欢童烁藩,没注意过其他人对她的喜欢,所以才不知米特这样做的心思,也被卓婶子蒙混过去。他又想着。 卓桠却确定了不再自己的猜测,也不再多想,重新坐下和众人一道开始吃饭。 吃饭时,她问起丹妮娅武艺练得如何。从碎叶城逃到洁山城的路上她教了丹妮娅如何用匕首自卫;嗢鹿州再次见到后又教她用刀,丹妮娅每日都会练习。 “卓姐姐,我练到第六式了。”丹妮娅回答。 “不错,不错。”卓桠立刻夸赞道。她教给丹妮娅的是安西军中通用刀法,总共十三式。丹妮娅年纪小、力气小,每日练刀最多两个时辰,一个月练到第六式很厉害了。 “我觉得你在演奏乐曲上的进步更大些。”这时雷诺插话道。他见卓婶子对女儿与丹妮娅谈论武艺不大高兴,而且自己听了心里也有些不自然,忙转移话题。 “真的?”卓桠的注意力也被转移,问道。 “还好。”丹妮娅回答。 “岂止是还好。”雷诺又道:“她在音乐上十分有天分,不次于她兄长。几首乐曲吹得极好,不比我差了。” “不仅如此,丹妮娅的声音也好听,唱歌十分动人。只可惜她学的是长笛,不然就可以自己边弹边唱。” “丹妮娅,你也像你,嗯,也改学琴或者筝或者火不思等乐器吧,还可以自己边弹边唱。”卓桠笑道。 她本意只是开玩笑,却不想丹妮娅立刻答应:“卓姐姐说的不错,我这就改练其他乐器。” “我只是说笑,不必当真。”卓桠赶忙说道。 “不管卓姐姐是否说笑,说的都有道理,我就学一学火不思,可以自己边弹边唱。”丹妮娅道。 “这,也好。”卓桠一时不知该说甚,只能这样说一句。 这时她们已经吃完午饭,苏欣收拾碗筷,卓桠要回去歇中觉,雷诺与丹妮娅也各自回屋。 卓桠站起来,不小心布告从怀中掉出来。苏欣看见同她说道:“适才我忘记吩咐了。不管你要不要去做护士,揭官府的布告作甚?虽然这布告粘了几十张少一张也不会有人管,但随意揭了也不好,你快粘回去。” “是。”卓桠答应一声,从地上捡起布告就出去粘。 她很快走到巷口,找到原来粘布告的地方,左右看看无人,就要将布告粘上去。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她身侧传来声音:“私自揭官府布告,该当何罪?” “请饶过民女。民女想应募成为护士,所以拿回去给父母看,别无他意,绝非故意毁坏官府布告。”听到这声音,卓桠立刻转过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弯腰行礼说道。 会说那句话的必定是官府中人。虽然八成只是吓唬她并不是真想处罚,但若她的应对不够恭敬,没准这人就会恼羞成怒真的处罚自己,所以还是恭敬些。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我离家几个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了,大概是常在这边办差的那几个小吏。她又想着。 “不论如何,你擅自揭官府布告就应当处罚。至于如何处罚,嗯,就罚你将这份布告抄写一百遍。” 听到这话,卓桠猛地抬起头,看清说话之人的长相,立刻惊喜地叫道:“刘哥哥!” “是我。”刘琦道。 “我说一般官府中人即使见到也不会管呢,原来是刘哥哥和我说笑。”卓桠走过来,站在他身旁笑道。 “我哪里是与你说笑。”刘琦却又道:“我是真的罚你抄写这份布告一百遍。” “刘哥哥你说真的?”卓桠不由得问道。她见刘琦的表情十分严肃,信以为真,哭丧着脸说道:“刘哥哥,放我一条生路吧,你知道我虽然识字,但十分不喜欢写字,从来都不喜欢。别让我抄布告一百遍。” “逗你的。”刘琦这时才笑道:“逗你还当真了。” “你不是好人。”卓桠立刻说道:“头一次再见面就逗我!” 但说完这话,卓桠却沉默起来。上次他们见面还是在碎叶城,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婚。 可现在她未婚丈夫已经死了,二叔全家也死了,已是物是人非。她想到这些,岂能高兴的起来。 刘琦心里也不好受。就在他前次见卓桠之后几日,他也见到张浒,二人还攀谈许久,说了很多话;却不想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就不逗你了。”刘琦先回过神来。 “刘哥哥,你今日来这里作甚?”卓桠也回过神来,出言问道。 “来见张婶子与天佑、天佐、杏儿,告诉他们张叔死讯。”刘琦又有些伤感,但没有再次陷入回忆中。 “张叔真的战死了?”卓桠问道。回家后她也问了张浒与丹夫的生死,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人见到他们的尸首,也没有人见到他们还活着,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讯,虽然猜测已经战死,但并无凭据。 “确定已经战死。”刘琦说道:“丹夫与张叔藏在新城废弃的地下仓库里,躲了两个月,一次出地下仓库时被大食兵发觉,之后张叔战死,丹夫却躲藏起来,之后趁机逃出,逃回嗢鹿州。” “丹夫还活着?”卓桠却叫道:“这真是好事!至少还有一人活着!”她与刘琦不同,对张浒并无特别的感情,还不如与丹夫熟悉,听到丹夫还活着顿时十分高兴。 “我要去通知丹叔。”她又道。 “先不忙。”刘琦却阻拦道:“现下还不能确定丹夫是否已经投靠大食人来嗢鹿州做奸细。如果他真是来做奸细的,还是不要告诉丹叔,免得空欢喜一场。” “丹夫会投靠大食人做奸细?” “不知道,得审问后才能知晓。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奸细。” “即使他是奸细,不能饶他一命么?”卓桠问道。 刘琦缓缓摇头。“若他为了保命曾投降大食人,回来后只要坦诚事实,可以戴罪立功;但若仍隐瞒身份想要做奸细,则罪无可恕。” “丹夫并未承认自己是奸细,所以如果他被审问出是奸细,那就是后一种情形,不能赦免。” “真的不能?”卓桠又问道。 “不能。现下正与大食人交战,军法绝不容私情。”刘琦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愿真武大帝保佑,丹夫不是奸细。”卓桠只能对天祈祷。 “好了,没旁的事情,我要去张叔家,你也回去吧。”待她祈祷完了,刘琦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卓桠却说道。 “你去作甚?”刘琦问道。 “安慰张婶子啊!”卓桠理直气壮地说道:“听闻张叔死讯,婶子一定十分伤心,需人安慰;你个大男人当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女人,正好我来安慰婶子。” “那你就一同去。”刘琦想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就答应了。 二人一同向张家走去,很快走到门前,刘琦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拍门道:“婶子,我来看你了。” “是刘琦来了,”石天巧立刻走过来打开院门,有些惊喜地同他说道。 “是我。”刘琦勉强笑道:“因军务繁忙,来嗢鹿州这一个多月还没看望过婶子,今日有些空闲就来探望一番。来的匆忙也没带甚东西,只是从街边店铺买了两条鱼。” “好好好。”石天巧立刻笑道:“只要你能来就好。”说着,她让开院门让他们进去。 这时她注意到卓桠也来了,以为是在街里碰到就一同探望,也就随意将她让进来,没注意到卓桠带有同情的眼神。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在午时前来,那也能在家吃个午饭。你婶子我做菜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保管让你胃口大开。”众人进来坐下,石天巧给护卫端来几碗水,给刘琦和卓桠端来两碗奶酒,又笑着说道。 “本想在午时前来的,只是忽然又有事情绊住脚,所以才这时过来。”刘琦道。 他这并不是借口。他在吩咐将招募洗衣工与护士的书给李珙过目后就走出衙门要来张家,却不想半路碰上李珙;又正好李珙也有事找他,被强拉回衙门议论好一会儿定下李珙要商议的事情,又议定招募洗衣工与护士之事,就到了午时正。 既然已经这个时候,张家人应当已经吃过饭,也不好再去蹭饭,刘琦只能又与李珙吃午饭,之后才来张家。 “你哪日有空就来家里吃饭。”石天巧又道。 “嗯,一定,我不会忘记张叔与婶子对我的照顾。”刘琦意有所指地说道。 石天巧却没听出画外音,叫天佐、杏儿来给刘琦行礼,又说道:“天佑正在衙门里忙活。最近因为与大食人打仗他也忙得很,不要说中午,就算晚上也时常披星戴月回来,天不亮又要出门。” “最近确实很忙,不过可以给他放几天假。”刘琦道。 “这怎好意思。”石天巧道:“大家都忙,他却请假,影响多不好。我知道你现下主管嗢鹿州的大小事情,就连张都督都得退让,但也不要做这样的事。这对你不好,对天佑也不好。” “怎么,你现下位置这样高?”卓桠却问道。她并不知晓刘琦现在的地位。 “都是都护信任。”刘琦淡淡地说道。因为与他合眼缘,因为他年轻,也因为他是极少数留在安西的中原将领,李珙十分信任他,刘琦现在地位高于许多平级老将,几乎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然,他的权力现在并不巩固,全赖李珙信任。若李珙不再这么信任他,或不再授予他这么大的权力,刘琦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那刘哥哥你岂不是相当于副都护或节度留后了?”卓桠不由得赞道:“真厉害!” 刘琦笑笑,并未接话。 之后他与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石天巧想留下天佐和杏儿同他说话,自己去忙家务;但刘琦却留下了她,反而让天佐和杏儿回屋去玩。 “刘琦,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石天巧意识到刘琦的目的。 “还不急。”刘琦说道。 怎么回事?石天巧正要再问,忽然一人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对她与刘琦行礼道:“娘,刘大哥。” “天佑,你回来作甚?”石天巧立刻问道。 “是我将他叫回来的。”刘琦说道。 “你将他叫回来作甚?”石天巧又问道。天佑也不解地看向刘琦。 “有件事要和你们说,婶子与天佑都在场时说最好。”刘琦道。 “何事?”这两个字才说出口,石天巧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张叔,战死了。” 第145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张叔,战死了。”看着张婶子与张天佑,刘琦说出这五个字。 听到这话,石天巧顿时觉得仿佛天旋地转起来,仰天就要向后栽倒。 “婶子!”刘琦与卓桠同时惊叫一声,跑过去赶在摔倒在地之前拉住她。 “刘琦,我家汉子战死的消息,是真的?”石天巧缓过神来,问他道。 “是真的。”刘琦脸上也显现出一幅伤心的表情,说道:“今日清晨丹夫回到嗢鹿州,被城门守发现。他说自己之前一直在新城,和张叔躲在早已废弃的地下仓库里。” “他躲在仓库里直到半个多月前与张叔要出去被大食人发觉,之后张叔走到地上被大食人杀死;丹夫躲在仓库里,趁大食人松懈后逃出新城。” “丹夫,他还活着?我要亲自问他!”石天巧立刻说道。 “这。”刘琦有些犹豫。丹夫是否为大食人奸细还没审问清楚,让石天巧见他并不合适;而且丹夫总不会在石天巧面前变一副说辞说张浒还活着。 可他看石天巧期盼的眼神,虽然心知即使将丹夫叫来也毫无意义,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转头吩咐侍卫:“你去典狱,问问神问审问的怎样了。”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他很快回来,同刘琦说道:“都尉,神问已经审问清楚,丹夫不是大食奸细。” “他不是奸细?正好,快把丹夫带来。” “属下已经将他带来了。” “好。”刘琦赞许一句,立刻亲自出门,将丹夫带进屋子。 刘琦拉人进来的时候,丹夫看了他一眼;刘琦毫不心虚的对视。他完全不认为自己让神问审问丹夫有丝毫错处。这次丹夫不是奸细,但不见得每一位从西面逃回来之人都不是奸细,为保万全,必须这样做。 丹夫也只看了刘琦一眼,就又转过头去。 “丹夫,你说,我家汉子临死前和你在一块?”丹夫一走进院子,石天巧就扑上来说道。 “是,张婶子,张叔临死前,与我在一块。”丹夫随即将张浒临死前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贼汉子,你”亲耳听到丹夫说张浒已死,石天巧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大叫起来;但才喊了四个字,她忽然再次向后倒去。 “婶子!”刘琦连忙扶住,见她昏了过去,也顾不得劝慰正在一旁哭泣的张天佑,与侍卫一起将石天巧抬进屋子,又派人去叫郎中。 不一会儿郎中赶来,卓桠按照郎中的指点掐人中,过了好一会儿石天巧才悠悠醒转。 “刘琦,一定要为张浒报仇!”她睁开眼睛见到刘琦,立刻说道。 “婶子放心,我一定给张叔报仇!”刘琦立刻点头。 “还要记得将他的墓移回嗢鹿州。我知道,他家乡在中原,但他在嗢鹿州生活了二十多年,这里也是他的家乡,以后我也要葬在这里,不能让我们俩成为孤魂野鬼。”石天巧眼角滑落眼泪,但说话的语气却似乎不带悲伤之情。 “是,婶子,我一定办到。”刘琦再次点头,而且是十分用力的点头。 “哭甚!”她这时又看到正坐在一旁哭泣的长子,出言训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甚底用处!” “我只恨没拦住你耶耶,将你教成了个书呆子,武艺也不好身子骨也不十分结实,没法亲自上阵替你耶耶报仇!” “天佐,天佐呢?”她又问道。 “天佐还在他屋里玩儿呢,侄儿没敢告诉他。”刘琦连忙说道。 “不说也就不说吧,他年纪还小,等过几天我想好了再和他说。但从今天起就要重新督促他练武。他认识几个字就行了,绝不能再像天佑一样成为书呆子。”石天巧道。 刘琦觉得她的话有些偏颇,但这时也不好劝,只能坐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在屋里待会儿。”又说了几句有关天佑与天佐的话,石天巧说道。 “婶子,你,”刘琦觉得石天巧的表现不正常,但又不知该说啥。 “张婶子,让我留下来陪陪你吧。”卓桠也说道。 “不用,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石天巧又道。 “张婶子,我”卓桠话还没说完,又听石天巧加重语气说道:“出去!” 听到这话,刘琦与卓桠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你也出去!”她又对儿子天佑喊道:“你既然已经成了官府的吏,就要好好办差,也算是为你耶耶报仇!还不快去办差!在家里哭有甚用!” “娘!”天佑叫了一声,但还是离开这间屋子,又将屋门关上。 “贼汉子,你怎么就死了。你死了留我在世上一人,我该怎么办。”直到这时,直到屋里只有她一人,石天巧才抽泣起来,嘴里还不停说着。 她的哭声不大,但任何人只要见到石天巧这幅样子,都明白她悲伤到了极致。 “天佑,你若想休息,我给你放几日假。这也不是对你的单独关照,凡是家中有人战死的,衙门都会给那人放假。”离开那间屋子后,刘琦对天佑说道。 “多谢,多谢刘大哥。劳烦刘大哥帮我请半日的假,我下午休息半日。”天佑说道。 “只请半日假?不多请几日?” “不用。”天佑用手巾擦擦眼泪,同他说道:“刘大哥,我娘说得对,我不能亲自上阵杀大食人为耶耶报仇,就在衙门里好好办差,为抵抗大食人做贡献。”说着说着,天佑的表情也变得坚毅起来。 “你,也好。”刘琦理解他的心情,出言道:“既然如此,我就向衙门为你请半日假。” “多谢刘大哥。还要感谢刘大哥将我耶耶的死讯告诉我们。”天佑郑重行礼道。 “这是作甚。”刘琦连忙扶住他。“以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不必行大礼。” 可天佑却一言不发,只是行礼,虽然被托住胳膊也竭尽全力行完全礼,又对刘琦道谢后转身返回自己屋子。 天佑的动作有些失礼,但这时谁也不会苛责他。刘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想走过去安慰几句,但又知此时任何话语都苍白无力,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家。 “天佐和杏儿真是可怜,还是个孩子就已经没了耶耶。”卓桠叹道。 “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可怜人。”刘琦道。大食人会继续攻打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其他城池,还会有父亲战死。 “但也不能因此不抵抗大食人。大食人能在碎叶城干出屠城的勾当,在其他地方未必做不出。如果不抵抗,死的人或许比抵抗还多!抵抗还能有妻儿为当家人哭泣,不抵抗或许没人会为死人哭泣,因为全家都死光了。”刘琦又低声自言自语道。 “刘哥哥说得对!所以,””卓桠听到了他的话,要说几句话,但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 “所以甚?”刘琦问道。 “所以,所以,”卓桠最后咬牙说道:“可不可以让我上阵杀敌?” “你想上阵杀敌?” “是。”将那句话说出口以后,卓桠再不犹豫,出言道:“刘哥哥,我从小练武,军中大多数士卒的武艺都没我好;而且我已经杀过几个大食兵了,又解救过俘虏,不比男人差。求刘哥哥让我上阵杀敌。” “你要知晓,上阵杀敌十分危险。” “我知晓。我从洁山城潜回碎叶城的路上已经知晓了。” “你要知晓,你是女人,如果被大食人俘虏,下场会比男人更加悲惨。” “我知晓。在大食人打进碎叶城后,我见识过女人的下场,也见过女人被扒光奸淫后,双乳又被割去,下体插着木杆的尸首。但我不怕,若是被大食人围住,我会立刻自尽。” 刘琦本想问第三个你要知晓,但听到她这段话觉得也没有问的必要了,又仔细打量卓桠一番,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刘哥哥,你答应让我上阵杀敌了?”卓桠又连声问道。 见他点头,卓桠立刻高兴地叫道:“哈哈,我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我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 “别叫,小心惊扰到旁人午休!”刘琦又道。 “是,是。”卓桠答应两声,又问道:“刘哥哥,你打算让我上阵作甚?让我站用弓箭射杀大食人?我的箭术还算不错;或者在城头与大食人贴身搏杀?” “不,多半都不是。”刘琦道:“我想的守城法子与一般法子不同,若得到都护准许,不会让你在城头上杀敌。” “那怎么守城?”卓桠追问道。 刘琦犹豫起来,是否要告诉卓桠自己想的守城法子。但他还没决定是否告诉,忽然一人匆匆赶来,跑到他跟前说道:“刘都尉,都护要见你。” 刘琦一眼认出这人是多次来找自己的马侍卫,忙问道:“都护召我何事?” “又消息从洁山城传来,详情我也不知,都尉快跟我一起去见都护。”马侍卫道。 “你先回去,过几日我派人找你。”刘琦对卓桠吩咐一句。 “丹夫,你既然洗脱奸细的嫌疑,也可回家了。你若是还愿意为兵,明日去军营报到,必定给你安排;你若不愿,既然你父亲也在军中,也可不继续为兵。”刘琦又对刚才忽视的丹夫说了一番话后,和马侍卫一道离开。 “刘哥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卓桠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抬起头同丹夫说道:“你赶快回家吧,你耶娘也都记挂着你呢。” 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怪罪刘哥哥,他不得不那样做。” “我不会怪罪他。”丹夫说了一句,转身向自家走去。卓桠愣了一下,也回去了。 第146章 刘琦的计策 不提丹夫回家后又是一番惊吓与惊喜,卓桠如何艰难忍住暂且不向母亲吐露自己能够上阵杀敌,只说刘琦跟着马侍卫匆匆返回衙门,走进一间公房。 他见不仅李珙在,嗢鹿州都督张诚,与都尉王胜、赵光密、孟成康等人也都在,此时整个嗢鹿州所有级别较高的将领都在这间屋中,忙问道:“发生了何大事?” “从洁山城传来消息。消息是初五的,大食人似乎要派兵攻打嗢鹿州,而且出精锐来攻。”李珙说道。 “大食人果然转而攻打嗢鹿州了。”听到这件事,刘琦十分兴奋地说道。 “洁山城仍未被大食人夺取,牛牟有功,待战后定要重重赏赐他。”并不知晓牛都督昏迷的李珙又道。 “这就更好了。洁山城是卡在碎叶城与嗢鹿州之间的一颗钉子,不拔掉这颗钉子,大食人运送粮草十分不易,攻打嗢鹿州更加困难。”说完这句话,刘琦对着李珙说道: “这正是实行属下与都护说的那个计策的好机会,还请都护批准属下的计策。” 李珙还未说话,就见王胜站起来说道:“刘都尉,你那个计策太过冒险:看起来很巧妙,但若弄巧成拙,就是白白送给大食人一座城。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可不能用这样冒险的计策。” “王都尉,你这话说的不对。”刘琦立刻辩驳道:“未虑胜先虑败可不是你说的意思,这话之意并非是不能使用冒险计策,而是要在交战前将失败的后果考虑到。” “我已经考虑过失败的后果。确实,如果我的计策不成,城池会被大食人夺取,但不论如何守城,失败后城池都会被大食人夺取,后果都一样。” “依照通常的守城法子,不论是否能守住城池,最后伤亡必定惨重;大食人若发现嗢鹿州城不好打,还可留兵围住,以大军南下攻打龟兹等地,咱们也无可奈何。可若依我的法子守城,必可将大食军牢牢吸引在此处,绝不会分兵攻打龟兹。” “而且,我认为我的守城法子守住城池的可能更大,能让大食人损失更大。所以我向都护提议。” “你这个计策,最要紧的就是士卒们的军心士气。确实,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都深恨大食,恨意滔天;但他们在战场上与大食人搏杀时未必不会心生怯意,身旁又几乎无人督促,如何保证他们不会躲起来不与大食人交手?”赵光密又道。 “他们并非单人,而是一火人同时出战,身旁有人督促;不同火之间虽然并不一起出战,但临火是否杀敌也大致能感觉到。至于是否想要躲起来,我相信多数士卒都会奋勇与大食人搏杀。”刘琦道。 “你这话也太不通。”孟成康也说道:“就算你保证多数士卒都会与大食人搏杀又有何用?你保证错了,就算处置你难道还能挽回局面?” “孟都尉说的不错,但你要我证明他们定会奋勇与大食人搏杀,我却也拿不出无可辩驳的证据。都护,”刘琦忽然转头道:“都护,你是安西主将,是否实行属下的计策,由你一言而决。” “请都护决断。”其他几人也纷纷说道。 李珙低头沉思良久,抬起头看看王胜、赵光密、孟成康等人的神情,又看向刘琦,最终下了决心:“就实行刘琦的计策。” “都护英明!”刘琦立刻说道。 “都护!请三思!”王胜、赵光密、孟成康等人叫道。 “吾意已决,无复多言。”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是。”虽然意见被驳回,但王胜等人也只能答应一声。 “我任命刘琦为嗢鹿州之战统帅,所有人听从他的命令。”李珙又吩咐道。 “是。”众人再次答应道。 “属下多谢都护。”刘琦躬身说了一句,随后直起身子同众人说道:“还请大家将所部将士中曾被俘且曾为兵将之人调出,将他们送回龟兹镇,训练从天山东南各地征召的士卒;军中只留曾被俘但并未做过兵将之人。” “张都督,需都督府衙门配合,将城中百姓都迁出城池,迁到伊丽河北岸;城中所有钱粮也要搬走,百姓也不能留任何粮草。” “出口在伊丽河中、联通城内的地道也要抓紧修建,这条地道十分要紧,可以说此战胜败全在于此。” “在城中挖的地道内设立补给点,供将士补充粮食和水,替换坏掉的兵器。每日的粮食和水、兵器再由人从河北岸送过来。” “” “最后在下还要与众位说,我并非完全不倚靠城池抵抗大食人,大食人攻来后也会先凭借城池抵抗。但在大食人进攻越发猛烈,我军却因缺乏训练而渐渐顾此失彼,被大食人登上城头后,不再固守城头,而是退入城中继续依靠街巷、房屋与地道抵抗。” 是的,刘琦要用的守城法子,就是与大食人打巷战! 那日他与李珙说起按照一般的守城法子不能完全发挥被俘三万人的作用,李珙反问他如何完全发挥被俘三万人的作用,他脑袋里转了好一会儿,想出巷战这个主意。 为何古代,甚至近代军队几乎不打巷战?其中一个重要缘故就是士气与战斗意志。古代绝大多数士卒当兵的目的就是吃饷或升官发财,他们的士气与战斗意识在大军中还能维持,一旦脱离大军就会直线下降,除非是在城中劫掠。 一旦将一名或几名士卒单独派出攻打敌人,这几个人怕死的心思会占据上风,又无人督战,多半不会执行命令,而是找地方隐藏待战事结束后才出来。 而巷战又必须将士卒分散开来,最多十几人为一队,根本无法以督战士卒监督,所以古代军队没法进行巷战。 可刘琦手下的军队略有不同。他要派来进行巷战的,都是从俘虏营中解救出来,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恨不得屠灭大食的人;将这些人聚在军营中,每日训练前又要大声呐喊口号,宣扬大食人残暴,更加强了他们对大食人的仇恨。 刘琦不敢保证所有人都与大食人拼命,但绝大多数人,单对单面对大食兵绝不会后退。 第147章 不要辜负信任 当然,即使符合巷战条件也不一定非要打巷战,得计算是否合算;可恰好,刘琦认为将那些曾被俘之人派去打巷战最合算。 现在安西存在的问题是什么,是缺兵么?不,安西不缺兵。安西数百万人口,从中征召数万人为士卒很容易,也供养得起;现在安西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久经训练、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卒。 古代精兵与新兵之间战斗力相差极大,能够差距十倍以上。或许一个精兵打不过一个新兵,但在战场上,一千精兵能够轻易击溃一万新兵。 战斗力相差这样大,而各国又没有多少精锐,可见训练精兵十分不易,必须用较长的时间训练,还要有老兵帮助将领训练。 但封常清回中原平叛时带走了大多数镇兵,只留下四千人;现下是战时,这四千人又要留守各城、驻守勃达岭,能抽出几人训练新兵? 安西大都护府必须找到一种作战模式,确保将大食人长时间拖在某处,给老兵配合将领训练新兵的充足时间,从而在将来能够拥有足够的精兵发动反击;但这些拖住大食人的士兵又不能是宝贵的精兵。 所以刘琦要打巷战。首先,他要投入打巷战的人虽然士气高昂、战斗意志强烈,但并不是精锐,结成战阵与大食人野战多半会被打得惨不忍睹,将来反击用处不大。 其次,巷战是最能拖出敌军的作战模式。所有将领都会认为既然已经夺取城墙必定能够轻易控制全城,会投入许多军队入城,遇到抵抗加派士卒,而不是撤退。 随着投入的军队越来越多,伤亡的士卒越来越多,胜利的希望又似乎触手可及,指挥的将领更加不会放弃,会一直坚持作战,直到战败或胜利。 其三,巷战也是最锻炼士卒的作战模式。这些参加巷战的人,只要能活到战后,必定成为精锐,安西又能得到一批不必经过训练的精兵。或者说,巷战就是最残酷的一种训练方法。 有此三点,刘琦当然要进行巷战。 当然,打巷战,在这个年头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些,因为巷战之事或许有过,但从未有将领特意制定这样的战术。所以即使李珙与刘琦打赌输了,一时也没有接受刘琦献计,直到听闻大食人要出兵攻打嗢鹿州,再也拖延不得,才终于接受。 刘琦吩咐几件事,众人一一答应。王胜等人虽不赞同刘琦的计策,但都知道现下大局为重,会完全执行刘琦的命令,绝不会故意使绊子。 当然,若刘琦的计策失败、嗢鹿州城失守,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不说非致刘琦于死地,至少要让他以后再也带不得兵。 他们见刘琦再也没有吩咐,李珙也没话要说,纷纷退下执行命令。嗢鹿州都督府张诚抬头看了刘琦一眼,随同众人一并退下。 “你这回可将众人都得罪狠了若嗢鹿州最后仍然守不住,或者没等精兵训练出来就彻底丢了嗢鹿州城,即使我身为亲王兼任都护,恐怕也不能再让你领兵了,只能在背后出主意。”等众人都走了,李珙说道。这事他也看的明白。 “属下知晓。”刘琦神色不变地说了一句。他好歹也做了将近四年官儿,岂能不知? 但他仍要提出这个计策。刘琦坚定地认为,此时打巷战对大唐安西最有利,对军队有利,对将领有利,对百姓也有利;而且他也有八九成的把握不败。 当然,刘琦提出这个计策也不全是出于公心,还有私心。不提出与众人皆不同的计策,他如何能得到指挥此地数万将士的全权?随同大家提出相同的意见,他只会是都护麾下的将领之一而已,顶天负责防守一面城墙,岂能对其他将领发号施令? 既然于公于私都有利,他当然要献计。 “哎呀,既然你知晓,那我也不再多说。此战如何用兵我就全交给你,我给你供应粮草,做你的粮草官。”李珙拍拍刘琦的肩膀。 “都护说哪里话,此战还是都护指挥,下官只不过是为都护出谋划策而已。”刘琦立刻说道。 立场必须站正。李珙是安西大军统帅,所以此战一定是李珙指挥的。 “哈哈。”李珙笑了两声,却没再说此事,而是问道:“为防守嗢鹿州,你可还有事情要吩咐下去?” “确有一事。都护,现下必须立刻派兵至伊丽河谷入口处的丘陵,阻拦大食人。不求能将大食人阻拦太久,只要让大食人抵达嗢鹿州城下的时候已是大雪纷飞之时,派去的兵马便是大功一件。”刘琦又道。 冬天是非常不适合攻城的,尤其下雪以后。即使大食士卒都是精锐且攻城经验丰富,他这边的士卒却都只是新兵蛋子只有对大食人的仇恨,也能轻易守住城池。 刘琦的打算就是拖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大食人发动猛烈攻城后再让士卒撤回城中打巷战。 “派哪支兵去?”李珙问道。 “只能派下官麾下的兵。”刘琦说道:“众将都心中不服,阻拦大食人又是苦差事,定然会找借口推脱;下官适才又下达了那许多命令,他们总能找出理由推脱不去。” “属下打算以张兴权为主将,统兵数千前去阻拦大食人。” “他?”李珙心中浮现出张兴权的样子,以及他了解到的情形。此人也出身中原,但少年时即来到安西,投身行伍,积功升为校尉。 三年前刘琦来到龟兹为果毅,他成为刘琦部下。两年前刘琦被任命为嗢鹿州司马,张兴权舍弃校尉之官跟随刘琦为幕僚,今年上半年又跟随刘琦返回龟兹。 封常清带兵回中原平叛时张兴权并未跟随,而是留在安西,刘琦举荐他为别将,仍为自己麾下将领。得知解救出三万俘虏后,李珙带领数位将领赶来嗢鹿州,将三万俘虏较为平均地分配给诸位将领。刘琦自己亲身辅佐李珙,无暇练兵,将军中大小事情都交给他。 “此人似乎没甚出彩的战功。”李珙想了想,说道。 “都护,从此差事的目的而言,也不需一位战功卓著的将领,四平八稳便好。张兴权虽不出彩,但为人谨慎,不会犯大错,能办好此事。”刘琦解释道。 “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派他前去阻拦。”李珙顿了顿,又道:“他麾下的士卒” “这一支兵中的老卒并不调出。”刘琦说道:“大食人必定沿伊丽河两岸行军,即使北岸兵少,都护府也需在北岸留一支战力不弱的人马,守住嗢鹿州城对岸这一块土地,不然巷战也打不下去。” “在阻拦大食人几日、撤回嗢鹿州城后,就将他们安排在北岸。” “你说的是。就这样办吧。”李珙当即亲手写了书,又盖上他的大印。 说来也奇怪,封常清原为安西副大都护,因大都护不在,平日以大都护印下发书。李珙既然代替他为安西统帅,大都护印本应留下,但封常清却把这印也带走了,李珙只能使用自己的亲王印宝。这本不合规矩,可上上下下都好像盖的是大都护印似的,丝毫没有异议。 刘琦从李珙手中接过书,又仔细看了一遍,同他说道:“都护,下官这就去向张兴权传此命令,也督促他尽快出兵,最好明日一早就领兵出城。” “你亲自去?派一录事足以。” “下官还有些事情要与他当面交代,所以要亲自去。”刘琦解释道。 而且有件事,也得我亲自吩咐去与那人说。 “你去吧。”李珙挥挥手。 刘琦又行了一礼,离开这间公房。 等刘琦走了,李珙站起来,看向公房内悬挂的一幅安西景色图画,自言自语一句:“刘琦,此战一定要打赢啊!” 他也背负着巨大压力。如果此战失败,刘琦本人自然承担首要罪责,但他身为安西主将,又是他最终决定采纳刘琦计策,岂会一丝一毫的责任皆无?恐怕安西众将领对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听从。 而且他对巷战的信心也不足。必定史上从未有人如此用兵打仗,不亲眼见到他无论如何难以像刘琦那样信心十足。 但最后他还是采纳了刘琦的计策。或许是因为刘琦若胜就能反攻碎叶,或许因为他因年轻冲动了,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对刘琦的信任,总而言之,他采纳了。 “但愿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李珙最后嘀咕一句。 “刘大哥派你来与我说,让我多多习练刀法、枪法,但不要连那些致人死命的招式,而是打伤人的招式?”卓桠站在门前,有些惊讶地同来人说道。 “都尉确实是这样吩咐的。”来人是刘琦的侍卫,回答道。 “我知道了。多谢这位兄台。”卓桠想了想,虽然没想明白,但也说道。 “不必谢。”侍卫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卓桠,你在与谁说话?”侍卫刚刚离开,苏欣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148章 受刺激 “娘,是刘大哥派人来与我说句话。”卓桠回答。 “他有甚与你说的?”苏欣又问道。 这时已是这一日下午申时正。刘琦这个侍卫来之前,苏欣与雷诺二人正坐在院子里劈柴,卓桠在屋里与丹妮娅说话。听到有人叫门,卓桠出来开门询问,得知了刘琦吩咐侍卫转达的话。苏欣听她与旁人说话,出言询问;听到是刘琦派人来和卓桠说话,心里不解,再次询问。 “娘,”卓桠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确定刘琦答应让她上阵杀敌,再隐瞒也无用,所以直言道:“刘大哥与我说,他答应我上阵杀敌。” “甚?”苏欣吃了一惊,斧子差点儿劈到雷诺,还是雷诺眼明手快躲开才没酿成悲剧。但苏欣只是瞥了一眼雷诺,见他无事也顾不得出言道歉了,立刻站起来从后院跑到前院,大声同卓桠说道:“你再说一遍?” “刘大哥已经答应我上阵杀敌。”卓桠回答。 “你怎能做这样的事情!”苏欣立刻尖叫起来:“他又怎能答应这样的事情!你是个女子!” “娘,我已经杀过大食人了,上阵杀敌没那么可怕;我又练过武,一般士卒的武艺也不如我,他们上得战场,我也上得。”卓桠尽量平声细语的说话。 “你和士卒一样吗!”苏欣继续大声喊道:“他们是男人!你是女子!” “女子也能做和男人一样的事。”卓桠又道。 “不行,我不答应!你若想上阵除非我死了!”苏欣也不与她讲道理了,直接以死相逼。 “难道娘不想为叔父一家报仇?”卓桠说道:“不仅是叔父一人!是叔父全家都被大食人杀死了!” “也不仅是叔父一家!娘,我听说外祖家原本在碎叶城为兵,后来才调到嗢鹿州。许多娘、外祖、舅舅们的熟人也都死了,死在大食人刀下,我前次去外祖家记得舅舅们也都咬牙切齿地说着要给亲人报仇,难道不该报仇吗!” “那也与你无关!”苏欣继续叫道:“那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人不能掺和!” “如何不能了?”卓桠又反问道。 苏欣却避而不答,只是说道:“今后不能让你出门了,你就算改了主意,想去做护士也不能让你去!” “娘!”卓桠叫道。 但苏欣却不为所动,又道:“你赶快回屋,今后连院子也不能让你随意走动了。” “娘!”卓桠又叫了一声,可见母亲的神色越来越差,也不敢违抗她的话,只能一脸不高兴的走回自己屋子。 “卓婶子,也不必对卓桠这般态度,毕竟是姑娘家。”雷诺这时劝道。 “我不这幅态度,她今天就能跑出去,去大食人在的地方你信不信!”苏欣道:“这孩子虽然是个姑娘,但被她耶耶骄纵的完全不像,倒像是个小伙子,做事不考虑后果,从碎叶城逃出来后竟然还敢回去!” “那次她运气好到极致,没被大食人抓住也没死,但怎会一直有好运气?再与大食人打仗万一被杀或被俘,怎么办!” “若是个男子,卓家世代有人当兵,这么要紧的关头去打仗也就罢了,何况二叔全家被大食人杀敌,理应报仇;可她只是个姑娘家,岂能去打仗!”苏欣道,情绪依然很激动。 听到苏欣的话,雷诺神情有些不自然。不过情绪激动的苏欣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话。她又说了好一会儿,最后以一句话结尾:“她是个姑娘家,不是小伙子,不能去和大食人打仗!” 说完这番话,她又平息了好一会儿心情,将前院大门插上,又去后院劈柴,雷诺也跟她回到后院。 但不知怎地,雷诺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劈的柴大大小小差距极大,与刚才完全不一样。苏欣问他是不是在琢磨事情,雷诺却又摆手示意不是。 苏欣与雷诺、丹妮娅也不熟,毕竟他们只认识了一个多月而已,也不好再问。 他们劈了一会儿,将所有的柴劈完,苏欣自去做饭,吩咐雷诺回屋休息;雷诺还说要帮忙,但被苏欣赶出厨房。“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三心二意可干不好活。”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听到这话,雷诺不再坚持帮忙,走出厨房。但他并未返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走进丹妮娅的房屋。 丹妮娅这时正在屋里练习火不思呢。中午卓桠劝她改用火不思等用手弹奏的乐器,她从善如流,立刻就要练习。正巧卓家原也是突厥人,家里有一柄火不思,就借给她使用。 “雷大哥,你找我有事?”丹妮娅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应不应当去当兵,为父母报仇?”雷诺说道。 “这,”丹妮娅一听就知道适才卓桠的举动给了他很大刺激。在雷诺看来,卓桠只是死了叔父一家,虽然也死了未婚夫,但毕竟尚未成婚,又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过几年就淡了;值得她报仇的,只是叔父。 但卓桠却恨大食人入骨,还亲手去杀大食人,解救俘虏;竟然还去求刘琦许她上阵杀敌。要知道,她是一个女人,而打仗这种事应当男人来做的! 对比卓桠,再对比自己,雷诺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很对不住父母,心中也浮现出当兵杀敌的想法。 “这个,这个,人人想法不同,我也不好说。”丹妮娅心里当然认为雷诺应当当兵杀敌,她自己若非是个女子年纪又小,必定去当兵。可雷诺待她不薄,自己也没必要得罪他。 可丹妮娅毕竟年轻,还不会完全隐藏自己的心思,表情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雷诺看到她的表情,惨然一笑,说道:“果然,大家都觉得像我这样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的人都应当去当兵杀敌。” “雷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丹妮娅还想解释,但雷诺却已经站起来推开门向屋外走去,丹妮娅连连说了几遍,雷诺似乎都并未听见。 第149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我到底要不要去当兵?”雷诺回到自己屋里坐在床边,心里想着。 他脑海中同时有两个声音在激烈的叫喊。其中一个声音说他应当听从父亲的话,为雷家留下后人最要紧,即使要去当兵也应当在确定有儿子后再说; 另一个声音却说他应当为父母报仇,要立刻去当兵,如此才能无愧于先祖、无愧于自己内心。 雷诺脑海中同时回响这两种声音,让他一时无法决断。 “投硬币吧。”雷诺忽然从柜子里翻出一枚大食金币。“听说大食人与波斯人遇到疑难不决之事都投硬币,事先定要若正面朝上作甚,反面朝上作甚。我也投一次硬币。” “若硬币正面朝上,我就听从父亲的话,为雷家留后;若反面朝上,我就去当兵。” 说完这句话,他将金币放在大拇指上,使劲弹了一下。 只听“嘟”的一声轻响,金币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桌子上,不停转动。雷诺双眼不错地盯着金币,似乎生怕自己看错了。金币转了一会儿停下,在桌子上静止不动起来。 “怎会是反面朝上?”雷诺轻声嘀咕一句,想了想又道:“三局两胜,三局两胜。”他随即又拿起金币,投掷起来。 这次金币是正面朝上。雷诺又将它拿起来,投出第三次。可这次又是反面朝上。 雷诺将金币紧紧握在手里,眼神不定。按照自己之前说的话,他应当去当兵,可是 他正犹豫着,忽然从外面传来苏欣气急败坏地叫声。“卓桠,你在哪?快出来!” “卓婶子,怎么了?”外面又传来丹妮娅的声音。 “卓桠不见了!”苏欣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地说道:“半个时辰前我把她赶回自己屋里,刚才要去看看她,忽然发现她屋里没人了!” “卓婶子别急,卓姐姐会不会躲在哪儿了?”丹妮娅又道。 “肯定没躲在屋里。”苏欣又道:“她屋才多大?况且也只有柜子与棉被里能藏人,我都翻过了。” “那咱们在院子里找找,没准在院里哪处呢。”丹妮娅又道。 听到这话,雷诺心想自己也不好装没听见,况且正好借找卓桠来分散注意力,也走出屋子与她们一同找起来。 但他们三人在院子里找了半个时辰,却没有发现卓桠的身影。此时三人心中浮现出一股预感,但谁也不说出来。 “我去卓姐姐屋里看看。”丹妮娅说了一句,走进卓桠屋里;苏欣也连忙跟进去。雷诺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此时卓桠屋里很乱。卓桠平时就不注意收拾自己屋子,刚才苏欣又使劲翻了一遍,不乱才奇怪。 丹妮娅走进去后到处看了看。她当然没去瞧柜子与棉被,而是翻看桌子上与各处角落。苏欣也不知她在找啥。 丹妮娅翻了一会儿,始终也不说话只是翻看。苏欣有些不耐烦起来你这样翻还能将她翻出来不成?她又不能将自己缩小。就要出言劝阻丹妮娅的动作。 可就在此时,丹妮娅忽然捡起地上的一张纸,仔细看了两眼,脸色有些变化,将纸递给雷诺。“雷哥哥,你看这是不是卓姐姐的字迹?” “是她的字迹,而且,这墨迹还没有干透。”雷诺接过纸张,又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字,说道。 “卓桠写了啥?”听雷诺确定这是卓桠才写不久的字,忙问道。 雷诺认真看向字,要说与苏欣听,但他看过一遍后身体忽然僵住了,好半晌没说话。 “上面到底写了啥?”苏欣再次追问道,十分着急。但她却也没从雷诺手里抢过纸张。她的娘家苏家也是世代为兵,家里不算富裕,家中后辈不论男女都不读书,因此苏欣不识字,抢过来也看不懂。 卓家原本也不富裕,只是到了卓桠父亲这一代因为卓瀚做生意赚了钱,才让卓桠等下一辈读书识字。 “卓婶子,卓桠在上面写,她为了能与大食人打仗,离家出走了,会住到可以信任的友人家里,让你不必担心。”雷诺说出卓桠大段话的主要意思。 “她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苏欣立刻尖叫起来:“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既然这样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去打大食人!那就让她去打好了!我们就当她死了,就当没这个女儿!正好上个月还给她办过葬礼,东西还没扔,明天接着办!” “上次是到第几天了?第三十一天,明天从第三十二天开始,到四十九天就撤灵堂,将她的衣服埋到荒郊野外去!”苏欣气急地叫道。 但说着说着,她却哭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又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起来。 丹妮娅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心里明白应当劝苏欣几句,让她不要这么伤心,也不要对卓桠那样绝情;但她偏又不知该怎么劝。 “雷哥哥,应当怎么办?”她不由得问雷诺道。 “啊?甚底怎么办?”雷诺刚才一直站着发呆,听到丹妮娅的话才回过神来,问道。 “雷哥哥,我问你应当如何劝说卓婶子?”丹妮娅一边说着,心里觉得奇怪:雷哥哥这是怎么了?忽然发起呆来? 听清丹妮娅的话后,雷诺上前劝说苏欣几句,又搀扶着她返回她与卓尚武的屋子,在那间屋子里又劝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 “卓婶子如何了?”丹妮娅问道。 “缓过来了些,但心里还是十分生气。你以后再劝劝。”雷诺说道。 “我不成,我都不知该说甚,还得雷哥哥劝。”丹妮娅道。 听到这话,雷诺看了她一眼,不过没回应,只是问道:“天快黑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吃。” “多谢雷哥哥。”丹妮娅立刻说道。瞧卓婶子的样子,今晚是没心思给她做饭了,只能他们两个搭伙做。 不过好在他们二人在洁山城时就曾一起搭伙做饭,现下虽然少了迪马什,可卓家做饭的家伙什也齐全,两人做也不差。 很快,他们二人把饭菜做好了。他们做的是四人份。卓桠离家出走定然不会回来,至少今晚不会回来;最近军中操练严格,卓尚武也不会回家。 但除他们两个,还有苏欣和她儿子。苏欣自然不能忘,她儿子虽然每日都有事情做要出门,但晚上会回家,也不能忘了。 雷诺留出母子的两份饭,将剩下的端出来,与丹妮娅一道吃饭。 很快他们两个吃完饭,雷诺将苏欣的那一份送到她屋里,又劝了几句,走出屋子。 “雷哥哥,卓婶子现下如何了?”丹妮娅又问道。 “比适才又好些了。丹妮娅,你以后要多多劝慰卓婶子。”雷诺说道。 丹妮娅想说话,但在她的话出口之前,就听雷诺又道:“我以后是没法劝说卓婶子了。” “怎么了?”丹妮娅立刻问道。 “因为,我要去投军,当兵,为父母报仇!”雷诺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 “雷哥哥,你怎么忽然要去投军?”丹妮娅立刻问道,声音十分急切。 “因为卓桠。”雷诺深吸一口气,同丹妮娅说道:“卓桠的作为,你也知道,我也不用对你多说。但她过去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今天离家出走对我的冲击大。” “咱们从碎叶城逃出已经两个多月了,虽然仍深恨大食人,但大多数人报仇的心思也淡了些,即使是最痛恨大食人之人,也不会在不亲眼见到大食人的情形下太过冲动。” “可卓桠却仍然要坚持上阵杀大食人,而且在母亲不准后竟然离家出走!她是个女子。我不是看不起女子,但打仗应当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女子都能坚持上阵杀敌,我也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岂能没卵子似的缩在后面!” “可是,”丹妮娅犹豫着似乎想说甚底。说来挺有意思,雷诺不愿去当兵时丹妮娅有些看不上他,但当他愿去当兵的时候,她却又不愿了。 不管怎么说,雷诺是她在碎叶城唯一一个熟人,其他人包括卓桠也才认识两个多月,而且还离家出走了,剩下的认识才一个多月。现下雷诺要去当兵,她身边再无熟人;她自己年纪又小,不由得心生惶恐,不愿雷诺投军。 “你不用担心。”雷诺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卓婶子是好人,即使我不在这儿住了,她也不会薄待你。” “我临走前也会告诉卓婶子我去投军而不是莫名其妙消失,有空也会来看你,你不用担心。” “雷哥哥,你要何时去投军?”丹妮娅见雷诺心意已决,知道劝不回来,只能压下劝说的心思,又出言问道。 “明日清晨,天不亮我就去投军。走的路上啃干粮。”雷诺道。 “那妹妹只能祝雷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能杀死许多大食人为长辈报仇。”丹妮娅道。 “多谢。我也希望,你的吉言能成真。” 第150章 初随骠骑战渔阳 第二日,清晨。 因此一日已是冬日,虽已近辰时,但太阳仍未升起来。 可然天还黑着,嗢鹿州城西南的一处军营却已经有了动静。远远望去,只见营地内到处都是火把,将领在火光的照耀下指引士卒出帐篷列队。 这个营地内的士卒,就是即将去往伊丽河谷入口处阻拦大食人的张兴权统领的军队。 安西大都护府得到确定消息,大食兵大部已经拔营向嗢鹿州赶来;而从洁山城去往伊丽河谷入口与从嗢鹿州城去往伊丽河谷入口的距离相差无几,他们必须立刻启程才能赶在大食人抵达前赶到,不然或许就来不及。为确保赶在大食人之前,天不亮张兴权就要带兵出发。 “饭是否已经预备好了?”张兴权大略扫了一眼,见士卒们应当都已被叫醒,侧头问军中录事道。 “早已预备好。”那录事立刻回道:“只是遵照别将嘱咐,汤熬得晚还在熬。” “将饭端出来,让士卒们排队打饭。汤熬出一锅就端出来一锅盛给士卒,让大家都暖暖和和地出发。”张兴权吩咐道。 “是。”录事答应一声,大声吩咐起来。很快,火头军将饭菜端出来,士卒在将领的叱骂下排好队,依次打饭。 张兴权站在原地,似乎在盯着士卒打饭,但心里其实在琢磨刘琦交给他的差事。 去伊丽河谷入口阻拦大食人这个差事可不好干。虽然那里是一片丘陵,可他手底下的除少数老兵,大多数人都是被解救的俘虏,空有一腔血勇战力却不高,他得十分小心地用兵。 而且这些人对大食人的仇恨太深,他很担心战场上他们见到大食兵分外眼红,拒不听从军令。若发生这种情形,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别将,在琢磨怎么阻拦大食人吧。”这时忽然在他身旁传来这样一句话。 “确实在琢磨这事。”张兴权也不回头,说道:“旁的我也不怕,只担心士卒战场上见到大食人,不肯再听从军令撤退。真要是发生这种事情,我就是神仙也无可奈何,只能勉力与大食人搏杀。” “大食人后撤还好,若大食人不后撤,我军隐隐要被大食人歼灭,只能带领仍听从军令的人狼狈撤走了。” “所以咱们不能正面阻拦。”那人又道:“大食人必定沿伊丽河两岸行军,我也想过这事,觉得咱们能用的法子有三。其一是挑选河岸边居高临下之处,从上面射箭或用滚木礌石阻止大食人。” “其二则是选择河岸边道路十分狭窄之处用大石块堵塞住,让他们只能先行清理道路再经过。” “其三则是夜袭。夜袭有真夜袭与假夜袭。真夜袭就是派出死士半夜杀入大食人军营偷袭,不论能否成功至少可以惊扰大食人,让他们一夜不得安枕。假夜袭就是在大食人军营外敲锣打鼓使他们难以好好休息。真假夜袭要间或使用,让大食人摸不清规律,只能每晚都加强防备,白日也不敢行走太远。” “我觉得我这三个法子不错。”他又自夸起来:“听都尉的意思,也不是非要咱们和大食人硬拼,只要能阻拦几日就好。我这三个法子即不用与大食人硬拼,不会出现张大哥你担心的情形,又能阻拦几日,真是不错。” “飞军,你呀。”听到他最后这句自卖自夸,张兴权不由得失笑起来。 这人就是孟飞军。刘琦头一次来到龟兹镇就统领他,再次返回后仍旧统领。他算是安西本地人,当然不愿意跟封常清去中原平叛,留在安西,仍为刘琦麾下将领。刘琦也举荐他为别将。不过他虽为同为别将,此战也受张兴权节制。 他军事天赋极为出众,但在打仗之外的地方脑筋完全不转,所以一直都是校尉,升不得官,直到被刘琦赏识。 “不过你说的这三个计策确实不错,就按照你的计策行事。我会向都尉上书,为你请功。”张兴权笑过后又说道。 他虽然瞧不上孟飞军的性子,但对他的军事天赋还是很认可的,不必细想就能采纳;更别说他方才大略琢磨一下发现三个法子确实好用。 “张别将与孟别将可是在商议军务?”这时又从他们身前传来这句话。张兴权与孟飞军同时抬头向前看去,就见到林觉安与魏向煌走过来。 “确实在商议军务。”张兴权笑道:“而且还有不小的成果。” 这二人只是校尉,但他们原是刘琦的护卫,封常清带兵离开安西后,因中下级将领不够刘琦才将他们二人放出来做校尉,未来或许还会重新成为刘琦护卫,张兴权也不敢得罪。 “见过张别将,见过孟别将。”但林觉安与魏向煌走过来后却先行礼。玩笑归玩笑,军中上下尊卑不可忽视,眼下既然张兴权是他们的上官,孟飞军也比他们官大,就得行礼。当然,若他们不顾上下尊卑,即使原是刘琦侍卫,张兴权也容不得他们,会想方设法赶走。 “起来吧。”张兴权说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可是有事情要与我说?” “张别将,我们确实有事请求。”二人也不卖官司,直接说道:“我们二人想做全军先锋,请别将准许。” “咱们此次出兵不需先锋吧。”张兴权道:“可不是要支援洁山城,也并非要与大食兵在野外摆明车马交战,而是以偷袭、惊扰、阻隔为主。” “就算点你们二人带兵先行,也不许与大食人正面交锋,只是寻找适合安营扎寨之地,算不得先锋。” “虽只做这些差事,但只要先行,也是先锋。”林觉安说道:“请张别将准许我们为先锋。” “既然如此,我答应了。但你们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不可与大食人交战,远远发现大食人的踪迹,不论行军至何处,都必须立刻停下,寻地安营并禀报于我。” 张兴权想了想,觉得让他们二人带兵先行也无妨,就答应了。但又嘱咐几句。 “张别将放心,下官定然谨记。”林觉安与魏向煌二人立刻带着满脸喜色答应道。当着张兴权的面,他们除非犯疯病不然绝不会不答应,至于在战场上他们如何做,那就视情况而定了。 张兴权对他们二人有所了解,都油嘴滑舌,也不大相信他们这样爽快的答应,要再嘱咐一遍。 可就在此时,把守营门的士卒匆忙跑过来,边行礼边说道:“张别将,孟别将,刘都尉来了。” 第151章 宁为百夫长 “都尉来了?飞军,咱们一道去迎接。”听到士卒的话,张兴权愣了一下,转过头对孟飞军说道。 “我们也去迎接。”林觉安也说道。不管刘琦来做甚,去迎接总没错。 “同去,同去。”魏向煌也说道。 “那就一同去迎接。”张兴权也不在意,和三人一同走向军营门口。 他们赶到的时候,刘琦正与守门的士卒闲聊。那士卒显然有些慌乱,大约是从未有刘琦这样的高官同他说话,又问到了他不好回答的问题。他虽然嘴里在说甚底,但边说边张望。 这时他瞧见张兴权等人。即使隔得老远,张兴权也能看出守门士卒松了口气,又向刘琦禀报他的到来。 刘琦似乎还有话想问守门士卒,但张兴权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前,行礼道:“下官张兴权,见过刘都尉。”孟飞军等人也赶忙行礼。 “不必多礼。”刘琦也没法子再问守门士卒问题,何况他也没甚大事要问,遂站起来先和众人打了招呼,之后与众人一起边向军营里走边说话。 “觉安,向煌,你们二人不看着手下的兵,来接我作甚?”刘琦问道。 “都尉,我们本是有事请求张别将,张别将刚刚答应我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另一守门士卒就向张别将通禀。我们想着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都尉了,遂来拜见。”林觉安回答道。 “你们也不用特意拜见我。在战场上多杀大食人,在伊丽河谷入口处多阻拦大食人几日,在往来军务书中见到你们二人立功,我才会十分高兴,而不是特意拜见。”刘琦略带有教训的意味说道。 “是,属下明白。”他们二人立刻行礼。 刘琦点点头,没再说话,更不问他们请求张兴权的是何事。那是张兴权该处置的事,不是他的。 “士卒们可都战意十足?”这时他们已经走进营内,见到许多士卒手里捧着碗状物在吃饭,刘琦又问道。 “当然战意十足。”张兴权回答:“所有士卒都是被解救的俘虏,几乎都有亲人死于大食人之手,所有人都曾被大食人虐待。听闻要去打大食人,众人当时汹涌的战意差点儿让属下站立不稳从台上跌下来。” “哈哈。”刘琦笑道:“这便好。我也不怕与你们说实话。在我看来,这支兵唯一能称道的就是对大食人的恨意与战意,若无这点,我万万不敢派他们与大食人交手,只是给大食士卒送功劳而已。” “不过好在他们战意十足,我就放心了。” “都尉,可正因此,属下以为有一点极为可虑,那就是他们是否听从军令。”张兴权道。 “这倒也是个问题。你有何法子解决?”刘琦想了想,问道。 “都尉,属下愚钝,无法可想;但孟别将却想出三条妙计。”张兴权随即说出孟飞军的三条计策。 孟飞军立刻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张兴权。他虽然在打仗之外不爱动脑筋,但不代表他傻,张兴权的做法明显是在给他表功,他岂能不感激?毕竟,自己不好给自己表功,张兴权的做法帮了他大忙。 飞军还是单纯。刘琦看了孟飞军一眼,心里却想着。张兴权确实在为他表功,但何尝不是表明自己是孟飞军上司?而且胸怀宽广善于接纳旁人意见,这是帅才的表现;张兴权也在表明自己帅才,孟飞军只是将才。 不过他对张兴权的心思也不反感。刘琦需要一个人在他越来越多的处置其他事情的情况下代他统领军队。 至于张兴权在军中的影响大增从而架空他?嗢鹿州之战若胜,他的威望将如日中天,还用担心张兴权?若败,他再不能领兵,张兴权和他也没啥关系了。 “好。”刘琦脑海里的念头不停转动,但嘴上也没闲着,夸赞孟飞军道:“此战就依照这个计策来,能拖住大食人几日就拖住几日,但也不要强求,以保存士卒为首要。咱们安西可折损不起青壮。” “待你们从伊丽河谷入口回来,我必定上奏都护,为你们请功。” “是。”张兴权与孟飞军齐声答应。 这时有些士卒已经吃完,正坐在地上消食,也是在等候未吃完饭的人。刘琦今日只是在大军临行前放心不下来巡视一番,见士卒们战意十足,也就放下心来,与张兴权等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 “都尉可要对将士们训话?”张兴权又道。 “不必了。”刘琦摆摆手。他确实准备了一篇针对士卒的演讲,但不是对着这些人的。 “属下恭送都尉。”张兴权又道。 这也不必。你即将领兵出征,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或有甚尚未处置完全的事赶快处置了。刘琦心里想着,就要对张兴权说出来。 可这时刚才通禀的那名守门士卒再次走过来,对刘琦等人行礼过后,表情略有些怪异地说道:“启禀刘都尉,张别将,门前有一年轻男子,自称来投军的。” “投军?” “是。” “让他走,这里不接受投军。”张兴权看了刘琦一眼,见他没有处置的意思,出言道。 “小的已经与他说过了,但他坚决要来投军。”守门士卒说道:“这人自称是碎叶城破时自城中逃出来的,父母亲友皆被大食人所杀,恨大食人入骨,所以请求投军。” “既然父母亲友皆被大食人所杀,为何这时才投军?此言中颇有疑点。来人,去将那人擒下,送到神问那里,审问是否奸细。”张兴权又吩咐道。 听到他的命令,两名士卒当即向营门走过去。 守门士卒想了想又道:“这个问题小的也问过他,但他说是因父亲嘱咐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一直没有投军。可最近被一坚决要上阵与大食人搏杀的女子刺激,所以投军。” 这也太荒唐了,哪有坚决要上阵与大食人搏杀的女子?张兴权就要说出这番话。但在他说话前,刘琦忽然问道:“投军之人姓甚名谁?” “他自称名叫雷诺,家中原在碎叶城内开酒肆。” 第152章 团结 “他自称名叫雷诺。”守门士卒说道。 “竟然是他?”刘琦脸上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怎会是他?他逃到嗢鹿州来了?” “都尉,可要接受此人投军?”张兴权出言问道。从刘琦的表情和言语能轻易判断出都尉认识这人,虽然不知都尉为何会露出意外的表情,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问刘琦可要对这个叫做雷诺的人网开一面。 “让他进来吧。你亲自或派军中大义教官问一问他的过往,若无问题就接受他投军。但话要说清楚,你这支兵立刻就要前往伊丽河谷入口阻拦大食人。”刘琦吩咐道。 “是,都尉。”张兴权立刻答应。 “都尉,这个名字属下想起来了,”林觉安见刘琦没别的吩咐,出言道:“他家是在碎叶城内开酒肆的,与一家姓舍利吐利的突厥人对门开酒肆,每日午时后两家的少主人在街上一块弹奏乐曲,吸引客人,酒肆的生意还不错。” “是了,我也想起来了。”魏向煌也说道。他们上半年还跟随刘琦去过碎叶城,在那两家酒肆吃过酒,林觉安提起后魏向煌也想了起来。 “出身碎叶城,又叫雷诺,应当就是他。不过我起初并不以为是他。”刘琦道。 “都尉以为是谁?”林觉安追问道。 林觉安这话问的有些私人,不大妥当;不过他与魏向煌都做过刘琦护卫,张兴权也做过他的幕僚,都是关系亲密之人,稍远些的孟飞军也不会乱说话,刘琦也就回答道: “坚决上阵与大食人搏杀的女子只有卓桠一人,还能有旁人么?所以我本以为是卓桠的亲戚,比如她二叔父卓瀚的儿子或童烁藩的亲人,和她一块逃出来了,受到卓桠要上阵杀敌的刺激投军。” 刘琦当然知道卓桠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叙述解救俘虏经过的书报上来后刘琦见其中有卓桠的名字,就上心起来,认真看了一遍,得知她都作了啥。而且若不是他干涉,都护府衙门根本不会专门表彰卓桠。 “但却不想是雷诺。看来当初雷诺与卓桠一并从碎叶城逃出,雷诺或许还租住了她家房子,所以知道卓桠要作甚,受其刺激也要投军。” 刘琦虽然知道卓桠做了啥,但也不会事无巨细将详细经过都了解一遍,所以不知雷诺和迪马什、丹妮娅兄妹与她一起逃出碎叶城。 “都尉,这个叫做雷诺的,也是突厥人么?”张兴权忽然问道。 “不是,他是汉人。你问这作甚?”刘琦反问道。 “都尉,下官是因军中涌现出的对突厥人的排斥,所以问一句。”张兴权解释道。 他统领的这支军队大多数士卒都是被解救的俘虏,但也有少数本地投军之人,虽然本地投军的也多是碎叶镇逃出百姓。 被解救的俘虏都有亲人被大食人所杀,还一起受过苦,所以十分团结不论汉人突厥互相对待毫无分别;可投军之人不一样。他们都知道大食对突厥人的不同对待,有的亲眼见过突厥人投靠大食,所以普遍对突厥人不太信任,多冷脸以对,有时还会针对突厥人故意制造事端。 “对待这种情形,务必严加惩处!”刘琦立刻说道:“心里对突厥人不信任、或对突厥人冷脸以对不违背任何军规,无法惩处;但任何人胆敢故意同突厥人冲突,必须严惩!” 刘琦这样说绝对不是因为空洞的团结。安西的突厥人比汉人更多,即使仅算直接被安西大都护府统治的突厥人就在百万以上。这些人与汉人混居在一起,当兵打仗、工商纳税,也为安西大都护府、为大唐做贡献。 安西要想打赢同大食人的战争,必须争取这些突厥人的支持,绝对不能将他们推到对立面。他们只要对这场战争保持中立态度,而不是支持安西大都护府,就能使安西实力大减;他们若叛变投靠到大食一边,安西必败无疑。 “大义教官呢?”刘琦又道:“大义教官要负起责任来,告诉所有士卒汉人与突厥人都是唐人,大食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谁敢在军中唱反调必要严加惩处,屡教不改者可以处死!” “是,属下明白。”张兴权立刻答应道。 “你们也要记住,”刘琦又转过头对孟飞军三人道:“汉人与大食人是一家,凡是不这样认为的都是大食奸细!” “是。”这三人也立刻躬身。 “我要回去了,你们好好带兵,在士卒不损伤过大的情形下尽力多阻拦大食人几日。”刘琦最后吩咐一句话,转身离开这里。 “哎呀,都尉的军令这样严格,看来我只能郑重警告我团中那两人了,他们再敢针对突厥人,就逐出军中。”等刘琦走了,林觉安说道。他那一团中就有几人看突厥人不顺眼,时常针对。他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下有了都尉严令,他也不能再装看不见。 “我回去后也得警告几人一番。不过都尉这样做也不错,军中突厥人不少,若让他们离心仗就没法打了。”魏向煌说道。 “好了,将士们都已经吃完饭,你们回去统领所部准备出发。”张兴权吩咐一句,顿了顿又道:“不要忘了都尉的命令。” “是。”林觉安与魏向煌本还想再闲聊几句,可张兴权下了军令,他们也只能答应一声,返回所部。 “飞军,咱们去带领已经准备好的那几个团,出发去阻拦大食人。”张兴权又对孟飞军说道。 “那个叫做雷诺的人呢?不问一问过往?”孟飞军道。 “都尉的熟人,又是汉人,有啥好问的?他既然投军投到我这里,就收了他做一小兵。把他派到刘三那个火,正好他那一火还缺人。”张兴权道。说着,他对护卫吩咐一句,护卫领命退下。 “走,咱们兵发谷口去也!”张兴权忽然大声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孟飞军赶忙跟上。 第153章 火中九人与下雪 “全军停下,休息一炷香!”孟飞军抬头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低头同护卫说道。 “全军停下,休息一炷香!”护卫们立刻骑马来回跑动,传达命令。 “哎呀,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听到军令,刘三立刻停下脚步,靠在道路旁的大石头上。 这时已是十一月十三。张兴权带领所部五千余人在十一月初八天亮后启程赶往谷口。因担忧大食人先于他们赶到谷口,张兴权将军队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林觉安与魏向煌率领的先锋,拥兵五百余,走在最前面而且行军速度极快; 第二部分是孟飞军统领的中军,拥兵千人,与先锋相隔大约一日的路程,行军速度也较快,若先锋遇袭更要急速赶去支援; 最后是张兴权亲自率领的大军,三千五百多人,又与孟飞军的中军相隔一日路程。 这里,自然就是孟飞军的中军。 “你们也都赶紧休息。”刘三身为火长,又对同火的士卒说道:“只一炷香,要拉屎撒尿的赶紧去,不拉屎撒尿的赶紧坐下休息。” 听到他的话,众人纷纷坐到地上,抓紧休息。但其中一个年纪四十上下、头发雪白的人同刘三笑道:“还用得着你说话?行军这几日,大家早就知道该立刻休息了。” “早就知道,你咋没向我一样立刻坐下?”刘三也笑着回应。 “谁和你似的,这么没脸没皮。”那人又道:“这么多人,就你头一个坐下。” “我这才是听从孟别将的军令。”刘三又道。 “别辩解了,就是没脸没皮。”那人说道。但说完自己先掌不住笑了。 这人就是原碎叶城军营看门之人夏传涛。他协助牛都督解救三万多俘虏,后来来到嗢鹿州。他本以为解救了这么多俘虏,自己能安心在嗢鹿州生活,可他每夜睡觉时仍然会梦到死去的亲人,于是又投了军,重新成为一名士卒。 张兴权听说有一位从军二十年的老兵加入自己麾下,当然十分高兴。但在如何分派他的时候犯了难。夏传涛虽是老兵,但右手受伤难以杀敌,让他做火长定然有人不服。 张兴权经过思考,觉得是他将刘三解救出来,二人又是熟人,于是将他扔到刘三这一火来。 “你瞧瞧,说完话自己先笑了,看来是心虚。”刘三又笑道。 夏传涛闻言,又要说话。但在他的话出口前另一人说道:“刘三哥,咱们还有几日能抵达谷口?” “这儿已经是谷口了。”刘三回答:“你没瞧见道路两旁都是起起伏伏的山丘了?这儿就算是谷口。” “那咱们为何不停在这儿阻拦大食人?”那人又问道。 “方豪,都尉的命令是尽可能多阻拦大食人几日。既然大食人还没到这里,那当然就得继续向前走,快要与大食兵碰到的时候再停下,用各种法子阻拦他们。”刘三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解释起来。 “咱们应该在这儿停下,那叫甚,养精蓄锐,对,是这个词。在这儿养精蓄锐,等大食人来了就能打败他们。”曹方豪有些激动地说道。他与弟弟曹方峰被解救出后来到嗢鹿州继续为兵,被分在刘三这一火。 听到这话,刘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弟弟曹方峰,见兄弟俩眼神中都闪烁着仇恨与激动的神情,叹了口气,又道:“都尉讲过不止一次,张别将更是说过十几次,与大食人打仗不能这样打!” “现下军中新兵太多,咱们火老兵算多的,四个老兵五个新兵,其他火新兵更多;而大食人那边却老兵多。按你说的那样打确实痛快,但咱们根本打不过,不仅得死很多人,又阻拦不了大食人几天。” “难道我不恨大食人?难道我没有亲人朋友被大食人杀死?但为了给亲人朋友报仇,不能这么打仗!” 曹方豪曹方峰兄弟不再说话,但看眼神就能知晓他们并未被说服。 ‘孟别将不愧是军中出名的会打仗,真有眼光。军中得有一多半像他们兄弟这样,真要是与大食人交战,胜负不说,他们肯定不会听从军令撤退。所以孟别将想出那些法子来阻拦大食人,不用担心大家不听军令。’刘三也没再出言,只是心里想着。 他靠在石头上一边想着,一边眼睛漫无目的的四处看。他注意到丹夫、米特与新来的叫做雷诺的人正聚在一起说话。 丹夫、米特家里和他家一样都世代为兵,所以互相之间很熟悉。至于这个叫做雷诺的,据说是碎叶城人,和卓桠一块逃到嗢鹿州,投军前也住在卓家,他回家探亲的时候似乎也见过。 他有些好奇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能说啥。丹夫和米特从小一块长大,雷诺与他们两个又不熟,有啥好说的? 不过他不会问。他是火长,又不是保姆,对旁人聚在一起闲聊甚底没有丝毫兴趣了解。 他又将视线投向近处。宋五正坐在他身旁几尺外,脑袋靠在干枯的树干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似乎在想事情。 可刘三知道他在想啥。在大食人俘虏营的时候,他与宋五关在同一间屋子里,晚上睡在一块,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每天空闲时候都会像这样靠在哪里思念爱妻。每次他思念过爱妻,看到大食人双眼都会露出仇恨之极的目光,过一会儿才能恢复平静。 宋五过去没当过兵,但武艺高强,从俘虏营中逃出那日立下不少功劳,来到嗢鹿州后成为一名士卒,也在刘三麾下。 看到宋五这副表情,刘三心里涌现出去安慰他的心思,但最后还是压下了。宋五不需要旁人安慰,他只想杀更多的大食人为爱妻报仇。 ‘宋五,你放心,从谷口返回、防守都督府城的时候,你一定能杀死很多大食人,为弟妹报仇的。’ 刘三又将目光投向同火最后一名士卒。这人名叫史鼐,听起来是个汉人名,但他其实是突厥人,祖上也是突厥王族。他原住在龟兹镇,听闻大食人攻打碎叶城后主动投军,兜兜转转落在他这一火。此时史鼐单独靠在一颗大树旁,低头不知在琢磨甚。 ‘年轻人不都是爱热闹么,他怎么不与米特、丹夫他们说话,而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他也没有至亲死在大食人手里,没啥好琢磨的。’刘三心想。 ‘不会是有人因他是大食人欺负他吧?’刘三忽然又想到一种可能。 他顿时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到丹夫身旁,不等他开口先问道:“你们是不是欺负史鼐了?” “我们欺负他?”丹夫反问道。 “你们因为他是个突厥人而欺负他,至少故意孤立他。”刘三说道。 “刘三叔,我也是突厥人啊。”丹夫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岂会因为他是突厥人就孤立他不和他说话?” “哎呀,你长得太像汉人了,和汉人一样,我都忘了你是个突厥人。”刘三尴尬地笑道。 他其实知道丹家是突厥人,但刚才不知怎么回事,把这码事给忘了,问出那样的蠢话来。 “不过他单独一人坐着确实很奇怪。初七那日我刚来到这一火,还与他闲聊好一会儿;他也不是个性子孤僻的人。可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初八离开府城那一日开始,虽然还说话,但休息时候他只单独一人待着,很奇怪。”丹夫又道。 “初八早上还不这样呢。”米特也补充道。 “初八发生了何事?让他变成这样?”刘三更加好奇起来。 ‘是否其他火有人因史鼐是个突厥人而对他如何?’刘三又想着。 想到这里,他就想走过去问问。若有这种事情,他一定上报队正,让队正对此严惩不贷。 可他才站起来,忽然刮起了猛烈的东北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刘三将头巾摘下来挡在脸前,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怎忽然刮起这样大的风?”丹夫一边效仿刘三的做法,一边说道。 “确实,嗢鹿州虽然冬季多风,但也极少刮这样大的风。我记得每次刮这么大风,之后都会……” 米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之后都会下雪!”刘三神色凝重地说道。 “下雪?”丹夫一愣。他虽然也是嗢鹿州土著,但从来没关心过下雪前会发生啥。 “就是下雪。”刘三再次说道:“咱们嗢鹿州的地形,南北两面都是山,南风北风一般情形下刮不进来,一旦刮起这么大的北风,多半就要下一场雪。而且风越大雪越大。” “这次会下多大的雪?”丹夫追问道。 “绝对小不了,至少能没脚面。”刘三回答。 “太好了。”丹夫忽然说道:“刘大哥派咱们阻拦大食人的目的就是使他们在下雪前不能赶到嗢鹿州城下。现下已经下雪,岂不是说咱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启程返回了?” “是啊,”米特也说道:“咱们岂不是可以回去了?” “你们在做梦!”刘三却说道:“咱们现下不可能回去。” 第154章 还能做什么 “你们在做梦!”刘三却说道:“咱们现下不可能回去。” “咱们现下不可能回去?为甚?”听到刘三的话,丹夫立刻问道。 但刘三却只是摇摇头,并未回答。 ‘若军队已与大食人接触后下雪,张别将自然能将其归为自己的功劳,从而有借口撤退;但现下就连先锋都尚未见到大食人时已经下雪,张别将脸皮再厚也没法子归为自己的功劳。’ ‘张别将出兵一次,岂会愿意毫无功劳就返回?他必定要与大食人打一仗,哪怕派出几个死士偷袭大食人军营一次,才会带兵返回嗢鹿州。’ 刘三心里想着。但这话若是被不该听的人听去会有大麻烦,身为在军中十几年的老兵不会犯这种错误,只能忍住不说。 “孟别将军令,将士即可动身启程。”虽然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孟飞军也已听身旁老卒说起大风后极有可能下大雪,命护卫传令,要赶在下雪前再走一段路。将士们也纷纷起来继续赶路。 事实证明,老兵们的预测是正确的。他们又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上忽然出现白色好似柳絮的东西向地面落下;安西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 见到飘起雪花,将士们就要停下安营扎寨。但孟飞军再次派出护卫传令:“不许停下!继续前行!”他要在雪花铺满地面再不能走动前尽可能前行更多。 众人当然很不愿意继续前行。雪都下的这样大了,脚下也开始变滑,不留神就可能摔倒,谁还愿意继续走路。不少人鼓噪起来。 见此情形,孟飞军立刻带领护卫前前后后安抚,又下马步行以示与将士同甘共苦。孟飞军在军中还有些威望,见到他这样做,将士们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重新行走起来。 他们又走了四五个时辰,孟飞军见太阳快要落下,就要下令全军停下安营扎寨。可就在此时,探马忽然回报:“启禀孟别将,林都尉与魏都尉统领的前锋就在前方六里处安营。” “他们就在前方六里外?”孟飞军颇有惊讶:“昨日伴晚还得信使奏报,相距三十里足有一日路程,怎么今日只剩下六里了?” “你们告诉士卒,前方六里就是先锋军营,让弟兄们再加把劲,再走六里与先锋军汇合。我先去问问。”孟飞军转身同护卫吩咐一句,骑上马向前赶去。 “还有六里就能走到先锋军营?他们走的也太慢了吧。”听到护卫的话,丹夫不由得说道。 “林校尉与魏校尉都是刘都尉的侍卫出身,又在今年八月才领兵,在军中没有多少威望,雪中是没法驱使将士行军的,或许那阵大风一刮他们就停下了。” “而咱们又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这样一加一减,追上不奇怪。”刘三解释几句。 “那得赶快走!”丹夫笑道:“既然能和先锋军汇合,他们又已经安营,不说他们给咱们让出军营,至少晚饭得给咱们预备好吧。那就可以先停下休息,吃饱了饭再安营扎寨了。” “这应当没问题。”刘三道。孟飞军官位比林觉安和魏向煌高,威望更比他们高得多,下达命令二位校尉不敢不听;他又一向体恤士卒,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果然,当他们走到先锋军营时,饭食已经做好,热气飘在空中似乎都驱散了风雪带来的冷气。众人纷纷高兴地排队盛饭,之后靠在营内的栏杆上吃饭。 “真香!”丹夫吃了一口,不由得赞了一句。 “哪里是饭香,分明是你饿狠了。”刘三笑道。 “确实饿狠了。”丹夫也不在意他的取笑,自己笑着回道:“为了赶路这几个时辰中间根本没停下来休息过,我可是累得够呛,能和从新城逃到嗢鹿州这一路相比。累就会饿,我自然就饿狠了。” 一边说着,他还低头又吃了一大口饭。 “哈哈!”见他这幅样子,刘三不由得笑出声,但笑了两声就停下,低头吃自己的饭。别说丹夫饿,他也饿,脑袋都觉得不舒服,只是有在大食人战俘营的经历,不至于像丹夫这样狼吞虎咽而已。 吃了几口饭,饥饿的感觉缓和了些,血液中携带的血糖重新恢复,刘三大脑的低血糖症状得到缓解,也能边吃饭边琢磨事情了。 ‘张别将是必定不会退兵的,那之后会作甚?’他想着:‘雪下得这样大,登山是不能了,也就没法子居高临下攻击大食人。那,堵路,或派出死士夜袭大食军营?’ ‘不对,夜袭大食军营也没法子。人在雪地中走得慢,而且雪会反光,不等靠近军营就得被发现。能用的法子只有堵路了。雪天想搬开堵路之物更加困难,效果更好。’ 他正想着,米特端着饭碗坐到他身旁,又扒拉两口饭问道:“刘三叔,你说张别将不会退兵,那之后会作甚?” “我想着,只能堵路了。”刘三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说出来,最后说道:“其实咱们要堵路也更加麻烦,雪地中搬动石块、木头也不容易。不过总比大食人容易些。” “这挺好。”米特笑道。他虽然一时激动投了军,但因与大食人并没有血海深仇,并不想旁人那样急着向大食人报仇雪恨,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命的,不愿意随意丢在哪里。 现下既然只能堵路,虽然麻烦但性命总是无忧,他也就高兴于自己不必担心战死。 “夜袭大食军营也不成么?”这时坐在一旁的雷诺忽然问道。 “若硬是要派人夜袭,其实也有办法。只是太冒险;派少许人马夜袭也起不到啥用处。应当不会这样做。”刘三想了想,回答道。 雷诺点点头,没再说话。大家都忙着吃饭,也没有人再出言询问。一时此地只有吞咽饭食之声,再无其他声音。 过了一会儿,众人吃完饭,在将领的催促下不得不起身,开始安营。 第155章 违抗刘琦军令 先锋军大帐内。 “孟别将不必劝了,我们不会停在此处。待雪停了,我们就驱使将士继续前行。”林觉安道。 “孟别将不要再劝了。我们已经下定决心。”魏向煌也说道。 “林校尉,魏校尉,你们想的很好,但如何实现?”孟飞军却道: “你们自己适才也说,刮起那阵大风后将士们虽然还勉强行进,但速度甚慢;等下起了雪,更是许多人一起鼓噪起来使你们不得不下令停止行军、安营扎寨。明日满地都是积雪,你们如何驱使士卒继续前行?” 他们三人正在争论的,就是下雪之后,下一步要如何做。 孟飞军出于谨慎,认为全军应当停在此处,寻前方狭窄之处搬运石块、木头等堵塞住,之后缓慢退兵,在返回路上将每一处狭窄的地方都堵上,拖延大食人进兵。反正现下已经下雪,他们可以说已经完成了刘琦安排的差事,没必要再给自己增加难度。 但林觉安与魏向煌不答应。他们认为应当继续前行,直到远远发现大食人才停下,然后用各种手段拖延时间。 孟飞军虽然官比他们二人大,却并无隶属关系,林觉安和魏向煌虽然不能对他无礼,但可以不听他的命令。为防军队有损失,孟飞军不得不反复出言劝说他们,最后甚至不惜得罪他们,近乎直白地说出士卒不会听从他们命令这样的话。 “孟别将说的很是,”林觉安倒没显现出恼怒的神色,而是说道:“所以我们打算对士卒说要与大食人正面血战,以使众人答应继续前行。” “你们两个疯了!”听到这话,孟飞军再也忍受不住,站起来大声斥责他们。 虽然下起了雪,但战斗力的差距不会消失,正面血战也没有防守、进攻的差别,他们不占任何优势,必定会被大食人打败。 更不必提林觉安与魏向煌只统领五百余人,大食发兵八万多攻打嗢鹿州,前锋军无论如何不会少于五千。以五百对阵五千,战力又不如对方,稍有不慎他们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连个传信的人都逃不出来! 这样的败仗,他接受不了,张兴权接受不了,指挥嗢鹿州之战的刘琦接受不了,安西大都护李珙接受不了,甚至就连那些反对刘琦的将领都接受不了! “我们没疯。”林觉安却仍然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不是有孟别将么?” “你们还想将我这一千五百人马卷进来?告诉你们,做梦!”孟飞军立刻说道。 “孟别将别否决的太快。”林觉安道:“别将若不与我们一道前行,我们这五百人全军覆没,也会连累孟别将受处罚。” “但若孟别将愿意与我们合兵一处,咱们就有了两千人,面对大食先锋军也不差太多;何况还有极擅用兵的别将指挥,总不会在大食人手底下吃亏。” “只要孟别将愿意与我们合兵一处继续前行,我们愿将麾下五百人交给别将指挥。若别将不信,我们可以在所有将士面前说交出指挥权这话。” “你们,真是太无耻了!”林觉安的话十分诚恳,童叟无欺,但听了这话孟飞军却更加生气,骂起他们来。 “你们竟然威胁我!利用我不敢承担见死不救的名声、也不敢背打败仗的名声来威胁我!真是无耻至极!”他又骂道。 他骂的时候,林觉安与魏向煌一言不发,任他叱骂。骂了一会儿孟飞军口渴了,不得不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缓一缓。 趁这间隙,林觉安又道:“孟别将,你若想骂今夜尽管骂,但明日天亮之前别将得做出决断,是任由我们送死,还是与我们一道前行。” “你们ap¥……”听到这话,孟飞军又放下水杯,再次叱骂起来。 他又足足叱骂了半个时辰,侧头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亥时初了。孟飞军不得不忍住怒气,认真思考自己要怎样做。 又过了半晌,他说道:“既然如此,我答应明日带兵与你们一道继续前行,直到发现大食人为止。” 无论如何,他不能背见死不救的名声,这对他以后领军打仗影响太大;打败仗的名头不是不能背,但这是嗢鹿州之战的首战,此战的结果影响深远,他也不愿意背。 既然他不能背这两个名声,即使心里恨不得将面前二人削成人棍放在酱缸里,现下也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一同进兵。 “多谢孟别将。”听到这话,林觉安与魏向煌同时站起来,向他行礼。 “但我有三个要求,你们必须答应。”孟飞军却又说道。 “别将尽管提,我们必定答应。”林觉安立刻道。 “其一,就是将所部士卒的指挥权交给我,你们明日清早需当着所有士卒的面许诺。” “别将放心,我们必定这样做。” “其二,鼓动将士前行的理由不能是与大食人正面搏杀。大家都知晓咱们正面交锋敌不过大食人,这样说反而会使那些仍保有理智之人心中疑虑。就与将士说要寻找一绝佳之地偷袭大食人。” “必定遵从别将吩咐。” “其三,不将此事告诉张别将。咱们派去的信使只说下雪后停在一处地方准备拦路,张别将派来的信使则一律扣下。” “敢问孟别将,这是为何?”前两个林觉安都能明白,可这一点他却听不明白。 “张兴权为人当然不错,可用兵打仗却不成,只会四平八稳地调兵遣将,指挥不了同大食人交锋,哪怕仅仅是偷袭。不告诉他,就省得他来夺走指挥权致使打败仗。这是一。” “第二,则是担心他出于谨慎下令咱们撤兵。他毕竟是此战主将,他若下令咱们不遵从就是抗命;可若我遵从,你们会遵从么?所以不能让他知晓。” “原来如此。我们答应。”林觉安说道。但顿了顿他又笑道:“看来孟别将虽然提了那三条计策,心里却也想与大食人大干一场。” 这话孟飞军没有回答,只是笑笑。他当然想要击退大食人,或者给大食人造成大麻烦,只是由于刘琦尽量减小将士损伤的命令所以提出那三条计策,用兵也比较保守。 可现下既然已经不得不违抗刘都尉军令,又有事后帮忙背锅的人,他当然要干票大的! “具体如何打大食人,还得依据积雪深浅、大食人安营之处等来研究,何况今日天色已晚,所以现下去睡觉,接触大食人后再议论。”孟飞军说道。 “别将说的是。别将要在哪儿休息?我这间帐篷可供别将休息,我与向煌挤一挤。”林觉安道。 孟飞军也不客气。“那我就在你这里叨扰一晚了。你也不用去和魏校尉挤,今夜也在这儿睡。” “那怎好?我还是与向煌一并休息。”林觉安说完,不等孟飞军再说话,就连忙行礼和魏向煌一道离开帐篷。 “觉安,把咱们的五百人交给他,你真的放心?”从林觉安的帐篷向魏向煌的帐篷走的路上,魏向煌问道。虽然事先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事情也已经最终决定,可他仍然不太放心。 “我不知道。”林觉安的回答却出乎预料。 “我不知道?这是啥回答?”魏向煌不由得问道。放心也好不放心也好,怎会出来个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论放不放心,咱们这次出兵想要立下战功,只能将军队交给他指挥。” 林觉安道:“咱们在做护卫前只是士卒,你还做过火长,我连火长都没做过。虽然咱们当校尉凭借武艺能压服得住将士,可指挥打仗却一窍不通。咱们做护卫后刘都尉也没打过仗,照猫画虎都没东西可照。” “咱们是想立功,而不是送死,就只能让会指挥的人指挥,而不是咱们自己瞎指挥一气。所以这时只能将军队交给孟别将,再没别的法子。”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放心,都只能这样做。”魏向煌道。 “你说的不错。”林觉安笑道:“长进不少嘛!还会总结了。” “哎,要是咱们自己会指挥就好了。当初都尉本想也让咱们做别将,但又想到咱们不会指挥所以才是个校尉。若会指挥,咱们也是别将,能够指挥数千人马同大食人打仗。”魏向煌没理他的调笑,又道。 “不会就学。”林觉安道:“今后有的是仗打,还怕没机会学?就从这次开始,学孟别将如何指挥。” “从明天起,我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孟别将做了啥都记下来,晚上再进行总结。这样学下去,总能将他的本事学的七七八八。” “我也跟你一样,带着本子有啥记啥。”魏向煌也说道。他们在刘琦手下做护卫时刘琦曾请先生教认字,所以他们都会写字。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魏向煌的帐篷附近。二人走进帐篷,先找出两个小本子与两根磨细的炭块放在身旁,之后才躺下休息。 第156章 窥探大食军营 第二日清早,按照昨晚的约定,林觉安与魏向煌当着所部五百人的面宣布将指挥权交给孟飞军。 孟飞军也依照约定,告诉所有将士虽然已经下雪,但仍要向西行军,直到接触大食先锋军为止。他还说道:“因下雪,大食人必定会有所松懈,偷袭他们更加容易,我要安排士卒偷袭大食军营。” 听到这话,军中士卒顿时欢声雷动,支持孟飞军的决定,即使那些仍保有理智的老兵。在场之人十成中有九成半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做梦都想报仇;现下孟飞军要带领他们去报仇,听上去也不是胡乱吹牛,他们当然十分支持。 见将士们士气高昂,孟飞军趁热打铁,下令全军立刻启程继续行进。众人以最快速度拆除军营,向西行军。 今日虽雪已经停了,但地面上到处都是积雪,比昨日更加难走,但将士们的行军速度却比昨日更快些。 待全军出发后,孟飞军留魏向煌领兵,自己与林觉安带着数十精锐骑兵先行。他要先于大军与大食人接触,亲眼瞧一瞧大食军营如何安扎,守备如何,用以制定偷袭大食人的计策。 之所以让魏向煌留下而不是林觉安,则是孟飞军觉得林觉安更加油滑,担心他又搞出啥幺蛾子,所以带着他却留下魏向煌。 林觉安自己却挺高兴。跟在孟飞军身旁能学到更多东西,可以更快学会如何指挥。即使孟飞军是由于不信任他才带着他,他也高兴。 由于他们一行人都是骑兵,所以速度极快,饶是雪地也一日就行进百里。天黑以后数十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山谷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早天不亮就又起来,吃过干粮继续行进。 但这一日才跑了十余里,孟飞军忽然示意众人停下,又清理掉地面上的马蹄痕迹后躲入一旁丘陵中。众人正不解,忽然骑自西向东飞驰而过。 “是大食探马?”林觉安问道。 孟飞军点点头,转身同众人说道:“咱们从山中小道后撤。” “怎要后撤,不是来接触大食人,瞧一瞧他们军营如何安扎、守备是否严密么?”林觉安不解。 “正因如此,所以要后撤。”孟飞军解释道:“现下早已天亮,大食人也应当早就拆除营地,向东而来。咱们后撤到他们今晚会安营之地,在附近埋伏下来,才能观察他们如何搭建营地、如何守备营地。” “如何断定大食人会安营之地?”林觉安又问道。 可这次孟飞军却并未解答他的疑惑,而是牵着马向东走去。林觉安也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白痴。不论哪一国哪一军,选择安营之地都有类似的要求,孟飞军依据自己选择安营之地的经验就能大概猜出大食人会在哪些地方安营。 ‘怪不得在来的路上本可以更快,但孟飞军却时不时停下来。他当时大概就在查看适合安营之地,既是为全军以后挑选地方,也是猜测大食人在哪儿安营。’林觉安又想着。 他们在丘陵中走了三个时辰,来到一块较为宽敞之地附近。孟飞军又在周围看了看,挑选一处背风、又全被雪覆盖的地方,将身上灰白色的外衣脱下,换上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将马安置在较远地方又安排人看守,这才坐下开始啃干粮。 ‘看到他换上白色外衣,我忽然想起都尉说他三年多前在弓月城抵抗葛逻禄人的时候,带兵在北面山谷中埋伏,就命所有人穿上绿色外衣,以求隐蔽身形不被葛逻禄人发现。’ ‘至于将马安置的远,应当是因为马是畜生,没准会叫起来。若马叫起来我们可就没法潜伏在这儿看大食人扎营了。为保万无一失,只能放在远处,叫起来也听不到的地方。’ 林觉安心里想着,又想掏出本子下来。但无奈这里不适合写字,只能心里记着,晚上或者回去后再写。 他们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时辰,渐渐能够听到许多人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以及地面的轻微震动。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眼前浮现出头戴毡帽、上身穿着一件马甲、下身穿着灯笼裤、手里大多拿着弯刀的大食士兵。 这还是在场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大食士卒的装束,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要在脑海里牢牢记住。 不过大食人并未发现他们的窥探,士卒仍在将领的来回巡视下向前走去。 在他们眼前大约经过一千士卒后,大食人忽然停了下来,一名头戴头盔身穿铠甲的人骑马跑来,用林觉安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了几句话。 随即,大食士卒中忽然有数百人离开队列向空地走来。这些人将弯刀插进刀鞘,一边拿出斧子砍伐周围的树木,一边又从大车上卸下许多厚厚的毛织品与组建好的防守用具,开始搭建军营。 孟飞军与林觉安更加认真的看着他们的动作。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大食人搭建军营,不仅对他们制定偷袭计划有用处,回去后奏报刘都尉或都护也有大用处。林觉安还掏出自己的小本子,不时在上面写字或画图形。 可看完大食人搭建军营后,孟飞军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大食军营的形状与大唐军营有些不同,但同样非常实用,能有效防止敌人偷袭。 “现下,就看他们夜晚守备如何了。若夜晚值守之人比较懈怠,那还有机会。”孟飞军喃喃自语道。 可夜晚大食人的守备又破灭了他的想法。夜晚值守的大食士卒不算特别认真,安排值守之人也并不多,但形成的防守却十分严密,唐军若想偷袭也十分困难,至多只有一成成功的机会,而且若只少许人马偷袭,除了能惊扰大食士卒外,几乎起不到其他作用。 甚至孟飞军怀疑,以刚才行军中展现的大食士卒之训练有素,他们派出少许人马偷袭,就连惊扰大食人这个目的都无法实现。 第157章 走马川行血海边 “孟别将,这可如何是好?”听到孟飞军的话,魏向煌有些焦急地问道。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可听到他的话,孟飞军却坐在胡床上,一言不发。 这时已是十一月十六日伴晚时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安扎的营寨。 这一日清晨,在大食人拔寨之后,孟飞军也带领人返回。他们先在山中走了十余里,随后来到大路骑马赶路。半路他们遇到了大食探马,但大食探马见他们人多未敢轻动,孟飞军也没心思对付一两个探马,双方错身而过并未发生冲突。 一行数十人又奔驰近百里,于伴晚时分回到军中。 这时将士们已经将军营搭建好了。虽然此时天刚刚暗下来,搭建营寨时天大亮着众人还能再走一会儿,但魏向煌从自军探马口中得知前方十多里都没有适合安营之地,于是命将士们停止行军,就在此处安营。 军营搭建好后,正巧孟飞军一行返回,遂被迎入营中。魏向煌将孟飞军和林觉安迎进大帐,又命士卒给他们端来热乎乎的羊奶,添加木炭,待他们身体暖和过来后询问探查结果,就听到了孟飞军认为万难偷袭大食军营的言语。 “孟别将,你说话啊,”见孟飞军不答,魏向煌又道:“要如何偷袭大食军营?” “不偷袭也成。若你有把握,和他们正面交战也无妨。” 孟飞军却仍然不说话。他已经想过千万条法子,可所有他想到的法子成功率都不超过一成,近乎赌命,你让他如何能说出来? “向煌,你就别逼孟别将了。”从进入帐篷后一句话没说过的林觉安这时出言道:“你是没亲眼见到大食军营。和咱们大唐军营不一样,却也一眼就能看出不好打。” “大食将领看来也并未疏忽大意,反而谨慎得很,夜晚守备也安排得十分严密,根本无法偷袭。”林觉安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啥也不做吧!”魏向煌道:“咱们说要与大食交锋,士卒才愿意行军;若不与大食兵交锋,甚至都不偷袭大食军营,你信不信士卒能将咱们吃了!” “不至如此,吧。”林觉安迟疑着说道。 “怎不至如此。咱们安西的兵啥德行你不知道?将领可以打败仗,但如果说出的话反悔,士卒还会把将领当回事儿?士卒因此把将领赶出军营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咱们统领的这些兵又大多同大食人有血海深仇,现下都憋着一股气打大食人呢。要是不和大食人交锋,他们就会把这股气朝咱们撒。被赶出军营都是轻的,没准就被乱棍打死。” “你还记得都尉和咱们说的,就在今年、中原发生的马嵬之变么?士卒连皇帝都不怕了,乱刀砍死宰相,又逼着皇帝杀贵妃。那还是禁军,安西的兵比中原更野,啥干不出来?” “那咋办?”听到这番话,林觉安也有些发慌,问道。 可问出这三个字的刹那,林觉安忽然觉得脑海中闪过一件事,一件似乎与当前局面有关的事;但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到了。他不由得低头苦苦思索起来。 “我哪儿知道?这不是正问孟别将?”魏向煌说完这话,又问孟飞军道:“别将,到底该做甚?” “从军中抽一百个人,半夜偷袭大食军营。”孟飞军沙哑着嗓子说道。 听到魏向煌刚才那番话,他也意识到若对大食人不战而退,士卒几乎一定会闹事,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没好果子吃。迫不得已,他决定牺牲一百人的性命,以换取士卒安定。 虽然这样做也会使得他回去后被张兴权斥责,被刘都尉处置,可总比士卒闹出事来更好。 “我立刻去传令。”魏向煌也不迟疑,答应一声就要出去挑选夜袭的士卒。 “慢!”可孟飞军却又说道:“今日我军行进约二十里,大食人应当也差不多,两军还相距五六十里,后日才会迎面遇上。明晚,明晚若想不出好计策,再挑选一百袭营之人。”他还想挣扎一下。 “也好。”魏向煌说了两个字,也没别的话,又重新坐下。 “我先回我的帐篷了。”孟飞军站起来,想要离开。虽然魏向煌没再说话,但他仍然感觉压力巨大,要回自己帐篷。 “我送别将。”魏向煌站起来说道。他又看向林觉安,却发现这人仍坐在胡床上,似乎在努力思索。 “不必。”孟飞军说了一句,大步走出帐篷。魏向煌虽然疑惑往日对孟别将更加恭敬的林觉安为何不起身送别,但也没再等他,匆匆跟着走出帐篷送了一程。 不一会儿他回来,坐到林觉安身旁问道:“你在琢磨甚?连送孟别将都顾不得了。” “我似乎想到对付大食人的法子,但忽然又想不到了,正在回想。”林觉安道。 “你还能想到对付大食人的法子?”魏向煌嗤笑道:“孟别将都想不到,你怎能想到。” 林觉安不理他,只是低头思索。魏向煌也不在意,又道:“不过大食人守备也确实严密,即使只听你们说,我也能想象出。如此严密的守备确实难以偷袭。” “尤其现下已是冬日,又下了雪,天冷得很,过不了几日河水都得被冻成冰坨子,在上面怎么跳都不裂。士卒在野外待着却又不走动,过不了多久就得冻的半死,手脚都会僵住,也根本没法偷袭。” “只能牺牲一百人的命保全其余将士,以及咱们自己了。” 他正说着,忽然林觉安大叫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甚了?”魏向煌忙问道。 “我想到如何对付大食人了。”林觉安十分高兴地说道。但随即,他脸色又有变化。 “你这怎回事,怎么脸色这样变化?”魏向煌问道。想到对付大食人的法子应当极其高兴才是,怎又忽然变得不那么高兴? “你还记得都尉有一次吃醉了酒,和咱们讲过的冬日一场仗么?……”林觉安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士卒像都尉口中的那些人一样埋伏?”魏向煌道。 林觉安点头。 “士卒能做到么?”魏向煌立刻说道:“那可是,我觉得咱们的士卒做不到。” “而且当初都尉讲的那个事听起来就像假的,两军还有甚底空中能飞的东西支援,人人都用比弓箭射的得更远的兵器,怎会有这样的兵器,完全做梦嘛!应当是都尉醉酒时瞎编的。” “你别管是不是都尉瞎编的,我觉得那个故事中的法子也能用来偷袭大食人。至于士卒能不能做到,咱们问一问士卒不就知晓了。”林觉安道。 “怎么问?”魏向煌追问。但林觉安却并未回答。 第158章 你懂什么叫做惊喜吗(四千字) “开饭了。”火头军高声叫道。 “早就把营寨搭好,却这时候才开饭,也不知道早些。”听到火头军的叫喊声,刘三嘀咕道。 “知足吧,起码饭还管饱。”夏传涛道:“咱们在大食人俘虏营的时候,白天累的贼死晚上才一两个馒头,不也得受着?” “那能与现下一样?当时咱们是大食人的俘虏,大食人没准还打着把咱们都累死的主意。现下可是在自家军营里!” “所以人家火头军也没饿着咱们不是?好了,抱怨有啥用,赶紧去排队盛饭才是正经事。”夏传涛说了一句,拉着刘三去排队。刘三又嘀咕一句,但也跟着一块去了。 他们很快打完饭,来到栅栏旁清出一片地方,蹲下边闲聊边吃饭。 他们正吃着,忽然有两个人手里端着饭碗也走过来蹲在他们身旁边吃边聊。这倒也没甚,大家都愿意挨着围栏吃饭;可那二人聊的话题却引起他们的注意。 “昨天我听说了一个故事。说在汉末三国时候,当时刘备还在徐州,曹操来攻。当时正是冬天,和现下一样下了大雪,地上积雪能有一尺厚,比现下还厚些。 下的那么大雪,曹军当然打不下城,只能围住小沛城;可城里守将关羽和当时在下邳的刘备却都非常着急。因为小沛城里没多少粮食,只够两个月吃的;而曹军却足有半年的粮食,让曹军再围下去城里将士百姓得饿死。 为解小沛之围,刘备带兵数千离开下邳赶来救援。曹军数万,刘军只有几千,曹操用兵也不比刘备差,依照常理,此战必败。 但刘备利用一次下大雪的机会,带兵偷偷潜入曹军军营附近,全军趴在雪地上一直到深夜突然站起来袭击曹军军营。曹军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从刚下过雪的雪地上冲过来夜袭,被打懵了,全军溃败。刘备大胜。” “三国时候有过这么一仗?你蒙我吧?三国的戏我看过不少,评书也听过,哪儿有这么一处?”另一人说道。 “又不会把三国时候所有的事都排成戏曲或写成评书,这个事就没成一段戏。我跟你说,这可是正史上写的,啥《三国志》里面写的,不是我胡说。”说话那人又道。 “还真有这事?”另一人疑惑起来。 “千真万确!”那人笃定地说道。 “哎,这不是和咱们现下的处境差不多。咱们两千人,大食先锋军七八千,咱们人少;大食人来攻,咱们其实是防守;就是咱们这支兵不是解哪座城的围。” “你这么说确实差不多。老郑,要让你趴在雪地里去偷袭大食人,你会去吗?” “这,”另一人听到这句话犹豫了很久,忽然说道:“去!我耶耶,我娘,我妹妹,我弟弟都死在大食人手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只要能杀大食人,哪怕不是我亲手杀,就算让我冻死在雪地里我也答应!” “我也去!”那人也说道。 说完这话,二人应当已经吃完饭,端起饭碗离开栅栏旁。 “他们说的那事儿,是不是真的?三国时候真有这么一仗?”刚才在那二人说话的时候,刘三与夏传涛都未说话,直到他们走了夏传涛才问刘三道。 “我哪儿知道?我也不识字没读过书,我怎么知道史书上怎么写的?”刘三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向夏传涛。 “也是。”夏传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他又道:“不过这也不要紧。刘三,要是孟别将命咱们去雪地里伏击大食人,你愿意么?” “你愿意么?”刘三反问道。 “我,”夏传涛也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咬牙切齿地说道:“愿意!我全家都死在大食人手里,包括三岁的小孙子。我今年都四十多岁了,活着的奔头就是看着更多大食人死在我面前!” “就像刚才那人说的,只要能死更多大食人,让我冻死在雪地里我也愿意!” “我也是。”刘三也有些激动地说道:“不过我不愿意冻死。我要亲手杀死更多的大食人!” “刘三叔,夏叔,饭都吃完了怎么不回帐篷休息?这里多冷。”他们正说着,忽然从一旁传来这样一句话。 刘三抬头看去,见到是丹夫与米特手里拿着碗,正要走回帐篷。他遂笑道:“刚才与传涛说话,忘了回去。这就走。” 但顿了顿,他忽然又问道:“若孟别将命咱们在雪地里埋伏,从白天一直埋伏到深夜偷袭大食军营,你们愿意么?”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丹夫道。 “随便问问。你不用在意。”刘三道。 “我,大概愿意吧。就怕这么冷的天,没等偷袭大食人就被冻死了。”丹夫道。 “我,怕被冻死。不过要是孟别将真的下令,也不会反对。”米特道。 “这样。”刘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说话,站起来与他们一道返回帐篷。 他们走回帐篷时,这一火的其他人也都已经回来了。史鼐还是单独一人,坐在自己床沿上想事情;宋五和史鼐也差不多;雷诺跪在地上,右手持笔、将纸张放到床上不知在写甚;曹家兄弟坐在火盆旁正说笑。 刘三先抖了抖外衣,之后也坐在火盆旁,与曹家兄弟说笑几句,忽然又问起问丹夫与米特的那个问题。 “我?愿意,有啥不愿意的。能给亲人报仇我就愿意。”大约是想起了死在大食人手里的妻儿,曹方豪的眼圈有些发红。 “我也愿意。不就是死嘛,只要能在死前杀死更多的大食人,就行!”曹方峰也说道。 刘三又用这个问题问雷诺、史鼐与宋五。 “当然愿意!”雷诺大声说道:“为父母报仇!” “这个,会不会被冻死?我不想被冻死,感觉不值。”史鼐道。 宋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从他的眼神,刘三已经能够知道答案。 听完众人的回答,刘三若有所思。他们这一火九人,六个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都回答愿意,三个其他地方的人也只说怕被冻死不能亲手杀敌。 “明天或许就要和大食人见仗了。大家都做好准备,尤其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裹得再厚、走动再不方便也比冻住强。”刘三又道。 “终于要和大食人见仗了!”曹方峰叫道:“一定要多杀几个大食人。” “确实要多杀几个大食人。不过也要穿的厚点。穿得厚虽然走动不大方便,但不仅不至于冻住,与大食人交手的时候还等于身上披了一件棉甲,没准就能救自己一命。”夏传涛笑道。不过他说话时看了刘三一眼。 “那就都穿上,把自己裹成棕熊似的。”丹夫也笑着说道。 大家都大笑起来。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完全黑下来,都把外衣脱下来盖在被上,躺进被窝里睡觉。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来,正在吃早饭,孟别将忽然下令:“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这个命令顿时激起一片哗然。众人饭都不吃了,涌向孟飞军的帐篷要讨个说法。当初声称会与大食人交战众人才愿意在下雪后继续行军,现下忽然后撤?可是畏惧起大食人不愿交战了?众人群情激奋,完全不顾甚底上下尊卑,叫嚷着让孟飞军滚出来解释。 “你们放心,孟别将之所以下令后撤并不是怕了大食人,别将还会与大食人交战的,不会一路退回嗢鹿州城!”他的护卫大声喊道。 护卫喊了好一会儿,又有林觉安与魏向煌出来向士卒解释,众人才渐渐散去,但临走前都叫嚷着:“若你再敢下令后退,非把你从帐篷里拖出来,凿开河面把你塞进去!” “分明是咱们出的计策,现下却让孟别将背锅被士卒怨恨,咱们是不是不太厚道?”魏向煌看着退去的士卒,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确实心中不安,说道。 “错了,咱们这样做才是厚道。现下被士卒骂几句算甚,等仗打完了,众人自然就会称赞起孟别将,现在骂的越狠,以后称赞越多!” “而且回去后孟别将还会有功劳。与现在被骂几句相比,他可合算的很。”林觉安却说道。 “这话也说的是。”魏向煌觉得林觉安的话里有问题,但他又挑不出啥,只能附和一声。 “走,咱们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后撤。”林觉安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魏向煌也赶忙跟上。 因只是后撤十里,在骂过孟飞军后,众人又过了一会儿才启程,但下午申时初就抵达预备安营之地。孟飞军拨出五百人安营,百人看守马车与取水,剩下的都去四周搬运石块,要堵住道路西面一处狭窄之地。 当天伴晚探马回报:“大食人在距离此处五十里外安营。” 第二日十一月十八,孟飞军即没有下令将士们后撤,也并未下令前行,只是堵路。众人都怨言不少,许多人认为孟飞军昨日让护卫叫嚷的话只是缓兵之计,其实就是怕了大食人,要撤兵回嗢鹿州。 只是也有人说:“现下还不能断定孟飞军要不与大食人交战撤回嗢鹿州,不好闹事,还是再等等。” “好,那就再等等。若最后确定他就是害怕了要撤兵,不弄死他我就姓孟!”许多人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孟飞军的帐篷一眼,使得孟飞军右眼猛跳。 当天伴晚探马回报:“大食人在距离此处三十里外安营。” 第三日十一月十九,将士们清晨吃过早饭,正要开始和昨日一样搬运石块堵塞道路,孟飞军却忽然点了五百士卒,与林觉安一道,带领这五百人钻入南边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林中。 …… …… 当日夜晚,大食军营。 “这里距离嗢鹿州城还有多远?”在整座军营最中间的一座帐篷里,大食先锋军的主将纳赛尔本来正坐在舒服的、用熊皮垫了一层的躺椅上琢磨什么事情,忽然放下书出言询问他身旁一名幕僚。 “禀报纳赛尔将军,按照地图上的标识,这里距离嗢鹿州城还有一千七百哈特。”幕僚回答道。 (哈特请点击) “太远了,实在太远了。现在咱们的行进速度每天还不到二百哈特,也就是说,至少还得走九天才能抵达嗢鹿州城。实在是太慢了。”纳赛尔十分不高兴地说道。 “将军,六天前就下雪了,而且今天下午又下了一场雪,道路上都是积雪,根本走不快;就连骑兵的速度都慢了很多。” “虽然因此前锋军不能按照总督要求的时间抵达嗢鹿州城,但这并不是您的责任,总督也不会因为你没能按时抵达而惩罚您。”幕僚又道。 “我知道。”纳赛尔不耐烦地说道:“总督虽然在攻打洁山城前有些轻敌,但现在已经纠正了这个问题;下雪前我行军的速度也不慢,比正常行军速度还快,总督不会因此而惩罚我。” “但我想给总督惊喜,惊喜,你懂什么叫做惊喜吗?”纳赛尔说完这话,不等幕僚回答就说道:“惊喜就是我取得的成果超过总督的期望。” “之前攻打洁山城的战斗失败,虽然总督最后没有惩罚我,但我知道总督对我的表现是不满意的。这次作为前锋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我这次的表现仍然让总督不满意,以后我很可能失去领兵的资格。” “所以我要取得超出总督期望的成果,让总督满意我的表现,从而保留领兵的资格,甚至统领更多军队。” “将军打算怎么办?”幕僚说道。 “我打算派出军队,偷袭秦那军营。”纳赛尔说道。 “请宽恕我的愚蠢,将军打算怎么偷袭秦那军营?”幕僚问道。 “我打算……”纳赛尔就要与幕僚说出自己的计划。 但他才说了三个字,忽然从军营东南传来喊杀声,有些是大食士兵喊的,但有些人喊的话他听不懂。 纳赛尔立刻走出帐篷,看向东南。他见到有火光冲天而起,即使现在天已经黑了也能清楚的看到。 “秦那人袭营!”纳赛尔愣了一下,忽然大声叫喊起来。 第159章 长津湖战役 三个时辰之前,大食人后来安扎军营的地方以南一里外的山坡上。 “孟别将,你确定大食人会在北面那片空地安营?万一你猜错了,咱们不仅仅是白在这里等几个时辰的问题,而是再也找不到偷袭大食军营的机会,回去后也根本没法子安抚士卒。” 林觉安看着孟飞军不断下达命令,指给将士们偷袭大食人的地点,不由得有些担忧地说道。 “放心,大食人必定在此安营。我若错了,就自刎于此地,由你们把人带回去。”孟飞军却信心十足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林觉安即使仍有些担心,也不能再出言置疑。他正低头琢磨是否询问孟飞军为何要在这里设伏,就听孟飞军说道:“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你们。” “别将谢我甚?”林觉安虽然心知肚明,但仍然问道。 “自然是谢你们想出的计策,也谢你们安排对士卒进行试探。” 孟飞军道:“若无你们想出这个计策,我是万万想不到这样对大食人设伏的;这也就罢了,更要紧的是对士卒的试探。这个计策实在太疯狂了,我即使想到也不敢实行。是你们试探出士卒不会反对这个计策,我才敢实行。” “所以我出言谢你们想出计策,也谢你们试探士卒。” “别将不必谢。虽然此战别将为主将,但我们岂能好似此战与我们无关一般不动脑筋?平时想不出比别将更好的计策也就罢了,这次既然别将也无好计策,我们自然也要尽心尽力。” “恰好我们想出这个计策,却也担心士卒不愿,所以安排亲信到处散布那个编的故事看士卒反应,以断定他们是否愿意卧在雪中偷袭大食人。幸好最后试探得出将士们大多不反对。” “孟别将,下官还有一言要向别将强调。这个计策是我们受刘都尉与我们讲的一个故事启发而想出,并非我们独自想出,孟别将若想谢,回去后还应当感谢刘都尉。”林觉安最后说道,而且用了十分正式的自称。 可听到他最后这番话,孟飞军却只是笑笑,并不答话。他听林觉安说过那个故事了。他才不信刘都尉会讲那样无稽的故事,就算醉酒也不会讲。准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假托是刘都尉说的,以使他相信那个故事。但他又不傻,岂会相信? 看到孟飞军的表情,林觉安就知道他不信那个故事是刘都尉对他们讲的。其实,他与魏向煌也不信,只是试探着使用故事中的计策而已。 刘琦给他们讲的那个故事,就是朝鲜战争中的长津湖之战;而他们想到的计策,就是利用大雪弥漫,在大食人行军的路上设伏,攻打大食人。 长津湖之战是朝鲜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也是奠定了后世华夏国际地位的一战,刘琦当初了解朝鲜战争的时候对这一战印象很深,记得十分清楚。他在嗢鹿州的时候有一次吃醉了酒,与自己的护卫说起古今著名战役,就说出了这一战。 林觉安与魏向煌当时自然是听得糊里糊涂。啥,还有人能操纵着飞在空中东西?怎么可能!啥,还有重量轻巧、使用简便能将箭矢射出百丈远的兵器?怎么可能!刘琦不时说出这些闻所未闻的兵器,他们也顾不上听战役经过了。 更何况当时刘琦吃醉,说话也含糊不清,即使是一台复读机也不可能将刘琦的话清楚地重复一遍,更别提心里还琢磨着闻所未闻兵器的林觉安与魏向煌。等第二日魏向煌醒来后再回想昨晚刘琦说过的话,几乎只记得那些新奇的兵器。 不过林觉安的记忆比魏向煌好些,他还记得刘琦反复重复的一段话:“总损兵五万,其中冻死冻伤的高达三万,两个负责堵住敌军最后逃生道路的连数百人全部冻死在阵地上!” “但就是凭借这种精神,我军才能在武器装备远不如敌军的情形下打败对手,赢得战役的胜利。” 实际上,这段话给了林觉安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无法想象会有军队在即将冻死的情形还执行命令。这也成为林觉安认为这个故事是刘琦瞎编的的一个重要理由。 但三日前孟飞军说他想不出能保证成功偷袭大食军营的法子后,林觉安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虽然他和魏向煌都觉得故事是瞎编的,但里面的作战方式未必不能实现,想要告诉孟飞军,由他斟酌是否采纳。 但魏向煌却又提出疑问:士卒们会愿意趴在雪地里几个时辰只为偷袭大食人一次?万一他们告诉孟飞军,但将士们却又拒绝执行军令,那如何是好? 林觉安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决定试探士卒一番。他将刘琦讲的故事改头换面,安在三国时期曹刘两家身上,告诉亲信,命亲信散布这个假故事,观察士卒的反应,以确定若下达卧雪埋伏的命令,士卒是否会听令。 自然,结果是只要能杀大食人,大多数士卒愿意这样做。林觉安与魏向煌再不迟疑,将此计策告诉孟飞军。 孟飞军起初也十分担心士卒不会愿意卧在雪中几个时辰只为偷袭大食人,但听到林觉安与魏向煌的试探结果后再无疑虑,决定采纳。 孟飞军对二人的计策又进行修改。他先命全军后撤,并且堵塞道路,给大食人造成我军即将撤退的假象,诱使大食军追来,再在大食人即将安营之地埋伏士卒,半夜偷袭大食军营。 经过反复思量,结合探马的回报,孟飞军最终确定这片平地会是大食人安营之地,与一早带领挑选出的五百士卒赶来,于下午申时赶到,命将士吃过干粮后就卧在雪里,等候大食人抵达。 孟飞军与林觉安说话间,五百士卒都已经卧在雪里。他们来到要埋伏的地方后,每人先清出一人卧趴的地方,将雪堆在身旁,之后卧在光秃秃的黄土上。 孟飞军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间夹杂着许多黄色的斑点,斑点的位置还不时发生移动;仔细一看,才能看到不时斑点移动,而是穿着白色披风的人在移动。 “幸好还在下雪,过一会儿那些露出来的地面就会再次被白雪覆盖,高低不等的雪堆也会被抹平,不必担心大食人发现。” “走,咱们也趴过去,趴在全军最前面,偷袭时当先杀出去、杀进大食军营!”孟飞军一边说着,一边向众人趴着的地方走去,扒拉出一片平地也趴了上去。林觉安只得跟上,趴在孟飞军身旁。 第160章 不能哭,眼泪会冻住的 “天快黑了,大食人怎还不来?”米特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们已经在雪地里趴了一个多时辰,可除不时有三五骑从道路上飞驰而过之外,并无大队大食人到来。 虽然天还没黑,大食人不来到这里安营十分正常;可即使他们将身下的雪清了,身上也穿着厚厚的外衣,但他还是感觉冷,更不必说此时天上还飘着雪。因此他等的很不耐烦。 “还早着呢。”趴在他前面的刘三笑道:“现在才酉时初,起码得再过两刻钟大食人才来安营呢。” “时间过得也太慢了。”米特一边说着,一边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时间过得与平时一样,该一个时辰有十二盏茶就是一个时辰有十二盏茶,该一盏茶有两炷香就是一盏茶有两炷香,该一炷香有五分就是一炷香有五分,啥时候都不变。” “你觉得过得慢,是因为你不耐烦在这里趴着。要是让你玩你喜欢玩的,你就不觉得过得慢了。”夏传涛笑道。 米特被他的话噎住,一时不知说甚;丹夫同他说道:“他们这些老兵,不管仗打的咋样,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你说不过他们。尤其夏叔过去看过军营大门,那更是最会说话的人,就连骂人都能连骂半个时辰不带重复的。” “哎,丹夫,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咋听不出来?”夏传涛插话道。 “我当然是夸夏叔你呢。”丹夫立刻回答,脸色一本正经。 “我咋觉得不是呢?丹夫,你损我呢吧。”夏传涛又道。 “夏叔你想错了,我真的是在夸你老。”丹夫又道。 “那小子从小就油嘴滑舌,说的话听着好像是夸人其实是骂人,但听着是骂人的话其实是在夸人,也分辨不清,你也别和他置这个气。”刘三这时打圆场道。 他顿了顿又道:“过会儿大食人就要来了。孟别将说,大食先锋军有七千人,其中大食兵六千,葛逻禄兵一千。估计营寨安得不会小。” “大食兵六千,葛逻禄兵一千?这么多人呐。咱们才五百人,每个人得杀死十四个人才能把他们都打死。”米特道:“这也太难了。” “难啥?只要冲进营寨,让他们乱起来,不要说每人杀十四个人,就算是杀一百人也容易得很。”丹夫道。 “这可说不好,”曹方豪这时说道:“咱们毕竟人太少,没法子将营寨围起来,大食人四散奔逃根本拦不住,最后未必能杀死多少人。” “而且大食国过去十来年一直在打仗,现在的摄政王并波悉林也挺厉害,不会选一个饭桶来做先锋大将,咱们咱们就算冲进营寨,他只要沉着指挥,大食兵也未必乱起来。” 他原是碎叶城士卒,又不像夏传涛那样交游广阔,同刘三或丹家、米家的长辈不熟,平时也很少与他们一块闲聊。但这时听丹夫说话,生怕他误导了另外几个没打过仗的新兵,只得出言道。 “那,岂不是说提前埋伏也没太大用处了?”丹夫也不在意有人反驳自己,又问道。 “埋伏当然有用。可是不能觉得只要能冲进营寨就万事大吉,之后还得一刀一枪的打。”曹方豪又道。 “原来如此。多谢曹二哥指点。”丹夫道。 “我平日里指点你那么多,你都不谢我;曹二指点你一次你就感谢。”刘三开玩笑道。 “这不是跟刘三叔太熟了么,好像一家人似的有啥好谢的。三叔要想听,我这就说,多谢三叔,多谢三叔”丹夫仿佛复读机似的说起来。 “你跟那蝲蝲蛄叫唤似的说这干嘛。”刘三又道。 “这不是三叔你让我说的?”丹夫一脸无辜地说道。 “放你娘的屁!”刘三忍不住骂道:“我多时候让你跟叫魂似的反复说了。” “是,是,我放我娘的屁!”丹夫连声道。众人都笑起来。刘三也不好再骂。 他们正说笑,忽然感觉地面轻微震动起来,因自己年龄小家里又不是世代为兵,不敢像丹夫似的与老兵开玩笑因而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雷诺叫道:“大食人来了!” “大食人来了。”刘三也说道:“都别再说话,小心被大食人听去。” 众人忙噤声。玩笑归玩笑,他们趴雪地里的目的不就是埋伏大食人?要是因为谁说话被听去致使前功尽弃,那就是天大的罪过,自己也没脸活着回去。 一时间许多人都将脑袋也趴下来,头上盖着白帽子,生怕被大食人瞧见。 刘三倒是抬着脑袋看向大食人。他身前有一棵树,正好可以挡住身形,不怕被大食人瞧见黑色的眼珠子。 他只见大食人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搭建帐篷,又使人凿开河面的冰取水,一切井井有条。 “大食人果然厉害,不愧为天下强兵。”刘三轻轻叹道。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大食人在营内为士卒做饭,也颇为吵闹,他们不必像刚才那样噤声。刘三侧头正要对身旁的米特说话,忽然见到他嘴角似乎有口水,忙说道:“米特,快将哈喇子抹去。这么冷的天,哈喇子也会冻住的。” “啊?是,是。”米特愣了一下,连声答应又用右手抹去口水。 “可是刘三叔,见大食人吃饭,我也饿了。”米特又道。 “忍忍吧,”刘三道:“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袭击大食军营。等打进去,吃大食人的饭,就不用再啃干粮了。” “曹二哥不是说打进军营也不见得之后就容易了,还得打吗?” “那是曹二让你们不要太轻敌。孟别将打仗厉害的很,有他指挥,咱们又是奇袭,只要能杀进营里咱们就打赢了。” “是不是只要杀进营里大食人就会四散奔逃,不敢再抵抗?” “差不多吧,但也得小心仍坚持抵抗的人。”刘三嘱咐道。 “我知道了。”米特答应一声,又道:“既然有孟别将指挥没那么难,那我得多杀几个大食人,为亲朋报仇。” 他虽然没有直系亲属死在大食人手里,但家中几代与嗢鹿州其他世代为兵的人家互为婚姻,新城战死的士卒中有不少是他家的亲朋,他也深恨大食人,要多杀几个为他们报仇。 但正说着,他忽然哆嗦一下,赶紧抓紧身上的外衣,心里想着:冬日趴在雪地里还真冷。 “确实得多杀几人。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刘三笑道:“我也要多杀几个大食兵。” “葛逻禄人也得杀。”米特又道:“他们胆敢背叛大唐投靠大食,必须予以惩戒。” “说的是。”刘三轻声说了一句,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裹,对米特道:“你接着。”同时递了过去。 “刘三叔,这是何意?”米特不解。 “你帮我带回去。”刘三说道,也不解释。 “好。”米特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伸手接过放在身旁。 这时营中的大食兵已经吃完饭,军营重新安静下来,大食兵纷纷回到帐篷,围栏附近只剩下值守的士卒。 他们再次噤声,停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孟别将传出号令,命将士们站起身靠近大食军营。差点儿睡着的米特听到号令精神一震,双手撑地站起来,先摇晃一下身体将外衣上的雪都抖落,之后拿起兵器要跟在众人身后冲向大食军营。 “我至少要杀五个大食兵,葛逻禄兵也算。”米特叫道。 “我要杀十个!”丹夫叫道。 “我也要杀十个。”听丹夫这样说,不想示弱的米特又道。 “米特,如果此战我能活下来,有个事情想求你帮忙。”史鼐忽然同他说道。 “啊?好。”米特愣了一下,忙答应道。虽然他不知道从趴到这里开始一直没说话,过去几天也很少说话的史鼐啥事求他帮忙,但毕竟是同火,只要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他都会帮助。 这时孟别将带人缓缓向前走去。米特等人也弯下腰,就要一并向前走。可这时米特忽然想到一件事,侧头对趴在他身旁的刘三说道:“三叔,起来了,要杀向大食军营了。” 但刘三竟然没有反应。米特伸手扒拉几下他身上的雪,露出白色的披风,推他道:“三叔,三叔!” 可他仍然没有动静。 米特这时已经意识到什么,使劲推道:“三叔,三叔!” “你不要推了!”丹夫忽然拦下他,叫道:“三叔他,他,已经死了。”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三叔!”米特停止推刘三的尸体,想要大声叫喊,但又想起他们还在偷偷靠近大食军营,不敢大声,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叫了一声。 他的眼角又流下泪水。可他立刻擦去。“不能哭。” “丹夫,你也不能哭,眼泪也会冻住的。”他又对丹夫说道。 听到这话,丹夫忽然泪如雨下,温热地泪水滴在雪地上,溶出一个个小斑点。但他又立刻用衣袖擦脸。 “你说得对,不能哭。”说完这话,丹夫举起手里的刀,跟在其他士卒身后向大食军营走去。米特也又擦了一下脸,追了上去。 之后,曹家兄弟,宋五,夏传涛等人先后路过刘三冻僵了的尸体。他们都没说话,甚至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但每个人都让开了这具尸体,没有丝毫踩踏,也都有用衣袖擦拭脸庞的动作,也不知他们脸上出现了啥东西。 孟飞军带着此时也不足五百人的军队缓缓靠近大食军营。他们的动作很慢,身上都穿着白色外衣与雪景一样,再加上大食人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有唐军士卒趴在雪地里整整三个时辰只为偷袭他们,对这一面的防御不免有些松懈,竟然让他们靠近到了营寨外十几丈。 到了这里孟飞军本还想继续偷偷靠近,但一名巡视的大食士卒忽然觉得外面有一道光闪过。他举起火把看向营寨外,就发现了手持陌刀或长枪,一身雪白的唐军将士。 “敌袭!”这人立刻高声叫道。 “快,冲过去!”听到这声叫喊,孟飞军知道他们无法再继续隐蔽靠近,高举手里的陌刀对众人大喊一声,随即转过头一马当先向大食军营冲去。 “杀!”所有唐军将士齐声高喊,冲向营寨。 “为刘三叔报仇!”米特喊了一句,与众人一道向营寨冲过去。 他们很快冲到围栏附近,手里拿着长枪的将士从围栏的缝隙捅进去,把还不知怎么回事匆匆赶来的大食士卒捅死;更有几十个人手持连弩,向寨内不停发射箭矢,在刹那间清出围栏附近一片地方。 刀手立刻将陌刀背在后背,双手抓住围栏向上爬去,不一会儿翻过围栏跳在营寨内。 “快,捡起地上的火把,向附近的帐篷扔!”孟飞军一边攀爬围栏,一边吩咐道。 “是!”已经翻进去的士卒又大声答应一句,捡起火把向营寨内冲过去,见到帐篷就扔一个火把过去;又踢歪营中火盆的支架,四处点起大火。 “将士们,随我或林校尉冲锋!”孟飞军这时也已翻过围栏,见大多数将士都已经翻进来,又大声吩咐一句。 说完这话,他带领二百余人,林觉安带领二百余人,向左右两边冲去。此时最要紧的是扰乱营中秩序,让大食人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只要做到这一点,再加上天色昏暗大食人根本无法知晓到底有多少唐军将士进入营中,就能彻底扰乱营寨,使大食人在慌乱之下四散奔逃。 为达到这个目的,两路人马只是以最快速度在营内乱窜,也不与大食人过多纠缠,见到聚在一处的大食人只是一穿而过,丝毫不停下砍杀,至多扔过去几个火把。 大食营中的秩序迅速崩溃了。到处都是喊杀声,将领即使下令士卒也听不到;再加上许多帐篷被点着,更加剧了混乱。纳赛尔担心混乱中恰好遇到秦那军队,为保性命在侍卫的保护下逃出营寨。 他逃出后,营内局势更加混乱,再加上有人瞧见纳赛尔逃出,顿时士气全无,也向外逃去。随着越来越多的大食人逃走,唐军终于控制这座营寨,取得胜利! 第161章 如何对待为大食人服务的汉人 “打赢了。”看着身前的大食兵被一刀砍中倒在地上,又看了看周围,见已无活着的大食人,米特垂下手里握着刀的胳膊,说道。 “打赢了!”丹夫用充满兴奋地语气也说道。 “五百打七千,咱们不仅打赢了,还夺取营寨!就算是前代名将也少有这样的战绩吧!孟别将可以算得上名将了!” 他真的太兴奋了。刘琦派张兴权、孟飞军带兵出战只是让他们阻拦大食人,从未说过要杀死多少大食人,阻拦大食军队在下雪前不能抵达嗢鹿州城下便是功劳; 孟飞军在林觉安、魏向煌二人逼迫下不得不带兵与大食人交战,但即使他们三人定下偷袭计划,也只是想着多杀几个大食人,给自家士卒一个交代,回去后也能有的吹嘘,仅此而已。丹夫等士卒也差不多都是这样想的。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竟然打下这座营寨!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开战以来,都是大食人发动进攻,唐军防守,何曾有过唐军反击打败大食人的情形?他们首开先例,不知会带来多大影响! 更不必提一定会有的赏赐。五百击退七千人、夺取一座营寨,这样大的功劳,安西大都护府岂能不进行赏赐?不仅会赏,更会重赏,快赏。他们大胜的消息传回去,嗢鹿州应当会立刻准备大量赏赐之物,他们返回府城后马上颁下。 “孟别将定然是首功,至少得从别将升为果毅吧?大约会再赏赐黄金百两、宅院一座。林都尉等人也会各有赏赐。” “咱们这些士卒,也不能赏赐的太少。一个人怎么得五两黄金吧?其实说起来,此战功劳最大的是咱们这些士卒,若不是咱们趴在雪地里几个时辰等一个偷袭机会,此战根本赢不了。所以应当对士卒多多重赏才是!”丹夫又不停嘀嘀咕咕地说道。 可米特却并未附和他,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发起呆来。 丹夫见他这幅样子,忙走过来说道:“米特,你怎么一点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咱们可是以少胜多打败了大食人,应当高兴才是啊!” “我只是想起了冻死在雪地里的刘三叔,和其他几人。”米特平静地说道。 听到他提起刘三,丹夫脸上的兴奋之情也渐渐消失。他们两家与刘三家都是世代在嗢鹿州为兵,互相之间可以称得上通家之好,关系极亲密。刘三去世,他也十分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看开些。”过了一会儿丹夫说道:“咱们记得将三叔的尸首带回去,杀更多的大食人为三叔报仇!” “是了,三叔的尸首!”米特忽然叫道,就要站起来去营外找到刘三尸首。 “你去作甚?”丹夫忙拉住他问道。 “去将三叔的尸首抬进来,返回嗢鹿州城时带回去!”米特说道。 “你怎么带回去?”丹夫道:“难道一个人背回去?” “这怎么不行?”米特反问。 “米特,”丹夫吐了口气,说道:“算上铺盖,你现下已经带着几十斤的东西,再添上百来斤的三叔尸首,你一天能走几步路?全军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走的慢都停下来等;你若脱离大军,大食探马就能轻松取你性命!你没法子把三叔的尸首背回去!” “那怎么办?”米特又问道,语气有些紧张。 “你放心吧,孟别将会安排妥当的。大食营寨内这么多车,几具尸首还放得下,过一会儿孟别将必定下令将咱们的尸首都收起来,用车运回去。你不用担心。”丹夫道。 “这样便好。”听到这番话,米特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 他们正说着,几名将领手里举着火把在营内走来走去,吩咐士卒给地上的尸首补刀,一定要每具尸首都划拉一刀,确定没有活人;不接受俘虏,所有大食人和葛逻禄人全部处死。 给尸首补刀也是这个时代打仗的惯例,众人也不抵触,闻言纷纷重新举起刀枪,开始补刀,丹夫与米特也不例外。虽然此时天尚未亮,但幸好月亮高高挂在半空,照的地面还算亮堂,他们还勉强能看清地面尸首的脸,保证不会补刀到自己人身上。 “这个人还活着,只是腿被砍断了。我给你补一刀,也让你减轻些痛苦。” “这人是死后诈尸还是怎么着?明明已经死了,怎尸首还在动?不管了,给心脏来一刀,再把四肢都砍断,就算诈尸也不用再担心。” “哎,这人长得像是突厥人,大概是葛逻禄人吧。胸前挂着一面下等玉石做的佛像,还是个信佛的人。佛像就归我了,看在佛像的面子上,正好我也懂得一点,给你念几句佛经。楞严经有云:十方虚空世界,都在如来心中,犹如片云点太清。一世红尘种种阅历,都是过眼云烟,祝你下辈子能修身成佛。阿弥陀佛。” 一边补刀,丹夫还一边不停地说着。 他们一连给三四十具尸首补刀。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已经死了,但不论生死他们都会一视同仁的补一刀,无一例外。 转过一间侥幸未被烧毁的帐篷,他们碰到夏传涛、曹家兄弟、雷诺、史鼐等人。适才扰乱营中秩序的时候他们不小心分散开来,这时才重新聚在一处。 几人先互相问候几句,见大家不仅没死,甚至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夏传涛笑道:“咱们这火人运气可真好,连挂彩的都没有,若以后都有这样的运气就好了。” 又道:“宋五呢,谁见到他了?” 众人纷纷摇头,示意没见到。“罢了,待会儿集合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他武艺比咱们都高,咱们都没事,他也不会有事的。”夏传涛道。 “丹夫,米特,刘三死了我们也很伤心,但现下还是要服从军令,不要急于去收拾他的尸首。你们放心,孟别将会将所有战死的人的尸首都带回去的。”他又对丹夫与米特说道。 “我们明白。继续补刀吧。”米特没说话,丹夫对夏传涛说话的语气感觉有点不舒服,回道。 “好。”夏传涛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与其他人一道继续补刀。 他们继续给地上的尸首依次补刀。也不知谁选的方向,又或者是自然而然走了过来,他们来到大食人存放辎重之地附近。 “这么多木料,都是用来组装投石车或箭楼的吧?大食人打仗也真是奢侈,随军带着这么多攻城器械。还有这么多石块,竟然连石块都带着,啧啧啧。” “吃的也奢侈。带着这么多粮食,刚才与大食人打的时候我好像还看见了几头牛,大食人都是这样打仗的么。” “但是没多少金银。他们难道在将士立功的时候用粮食来赏赐?还是先锋军没带多少金银?” “有些东西也没法子用火烧毁,留下又会变成大食人的辎重,还是用车拉回嗢鹿州吧。反正大食人这么多车,差不多能都拉回去。”看到大食人的辎重,丹夫又不由得嘀咕起来。 “丹夫,过一会儿再嘀咕吧,先专心给尸首补刀。”夏传涛不由得说道。 “是是是。”丹夫对他不大服气,本不想答应;但见曹家兄弟等人似乎也不大喜欢他嘀嘀咕咕的,改了主意答应一声。 夏传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雷诺喊道:“你们快过来!” “怎么了?”众人纷纷问道。 “我这里抓到两个活的,他们想投降。”雷诺大叫道。 “张旅帅不是说了,全部处死,不要俘虏。”夏传涛道。 “张旅帅说的是不要大食人或葛逻禄人俘虏,但这两人一个是突厥人,一个汉人!” “突厥人和汉人?”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走过来。 “是。”雷诺侧头看了一眼,见众人都走过来,一边用陌刀对准面前二人,一边说道:“就是他们两个,左边那人是汉人,右边那人是突厥人。” “他们说自己原来是往来碎叶城与嗢鹿州之间的商人,大食人击破碎叶城时正好在城里,侥幸全家人都没事。待大食人开城后又重新做起买卖。不能走碎叶城嗢鹿州这条商路,就在碎叶城内外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 “这时大食人要出兵洁山城与嗢鹿州,在城内找熟悉道路的人。也不知怎回事就找到他们两家,让他们两个做向导。” “他们不愿意给大食人卖命,可大食人用家中老小的姓名威胁,他们不得不答应领路。” “夏叔,大家,这二人应当怎么处置?”雷诺最后问道。 “求诸位军爷饶我们一条活路!我们给军爷磕头了,给军爷磕头了。”刚才雷诺说话的时候他们不敢打断,这时赶忙求饶道。 众人面面相觑。听这二人的话,似乎也很可怜,只是被迫为大食人领路,罪不至死;但谁敢保证他们说的一定是真的?若说的是假话,饶过他们岂不是被骗了? “送给孟别将。”夏传涛道:“他是主将,不由他处置还能由谁处置?” “说的是,送给孟别将,让别将处置去吧。”众人纷纷说道。 他们遂将二人捆起来,两脚之间也用绳索拴住让他们不能迈大步,打听好孟别将在的地方,驱赶着过去。 孟别将此时正忙着呢!攻陷一座营寨固然十分高兴,他与林觉安等人都认为自己回去后一定能得到重赏,但那得活着回去才行。 根据各队报上来的尸首数,他们冲杀半夜,杀死了一千多大食兵与葛逻禄兵,其余五千多人都逃走了。现下天还黑着,大食人难以重整旗鼓;等天亮以后,大食将领清点逃出来的士卒人数就能发现偷袭他们的唐军士卒不多,必定带兵再杀回来。 他们必须逃过大食人的追杀,与另外那一千五百人汇合,之后再缓慢后退,与张兴权率领的三千多人聚在一起后才能确保安全。 “快,弓箭手搜罗大食人的箭矢,若弓坏了换大食人的弓。” “快,将大食人的干粮都拿出来,待会儿分给士卒,路上吃。” “快,这一片挨个搜索帐篷,帐篷里凡是纸张、书本全部带走,看起来像是地图的更一件不能落下。” “”孟飞军不停吩咐着。 他正在吩咐,见夏传涛等人走过来。一开始他还不在意,以为他们是来领干粮的,只是嘀咕一句谁没得我的命令就擅自召士卒过来,就要继续传令;但他的护卫与夏传涛说几句话,转身走到他跟前,将事情告诉他。 “抓到两个汉人与突厥人,给大食人领路做向导?”孟飞军用疑惑地语气重复一遍。 他见护卫点头,顿时抓耳挠腮起来。 这事还真不好处置!这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更关系到所有此时仍生活在大食人治下的汉与突厥等族。 将来收复失地,或像这样抓到,对这些人应当采取何种政策?除了照章纳税不与大食人打其他交道的人,李珙、刘琦、张诚等人的意见都一致:不予追究;但对于不同程度为大食人服务的人,到底该如何处置就想法不一了。 有的人认为只要手上没粘过大唐子民鲜血,就可以宽恕,因大食官府用家人做威胁不得已办差的人更是不应有任何追究。 但也有人认为凡是为大食人办差的人都算是叛变,应当按照律法处斩;为虎作伥、欺压百姓之人更要以酷刑处死。 两边的想法都有人支持,都有人反对,而且都能说出一二三四五一大堆道理。都护李珙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并未下令告诉将士官员该如何做。 “这,派人看押这二人,带回嗢鹿州吧。”孟飞军想了一会儿,出言道。既然他不知如何决断,就把二人带回嗢鹿州,找能决断的人决断。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之意。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走到夏传涛面前,告诉他们别将的命令。夏传涛忙将人移交给他。 第162章 埋在哪 将两个俘虏交给孟别将的护卫后,夏传涛等人回去继续给地上躺着也不知死没死的人补刀。不管他们死没死,被补过刀后都是必死的。 又忙碌一会儿,他们补刀完毕。这时已经到了寅时初,孟飞军下令一半人马清理存放辎重之地的雪,准备待会儿将剩下的辎重全部烧毁,另一半人收拾被冻死、战死的己方兵将尸首。 大唐士卒们的心情顿时两极分化。被分派烧辎重的人利用清理积雪的机会偷拿几样东西,将领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只要不影响行动,大家都十分欣喜; 可被分派收拾尸首之人看着自己认识、甚至几个时辰前还闲聊说笑的人的尸首,哪里还笑的出来?情绪变得低落至极。 又过了一会儿,天已经蒙蒙亮,积雪清理的差不多了,引燃之物也准备妥当,孟飞军站在高处扫视一眼,下达命令:“点火!” “还有许多车子呢,连那些车子一块烧了?那怎么把尸首运回去?”正好搬动尸首来到附近的丹夫嘀咕一句;米特也说道:“得把那些车子留下啊!” “慢!”林觉安与他们想的一样,也觉得得把车子留下,大声喊道:“孟别将,你忘记吩咐士卒将车子推出来了。” “我没忘。”孟飞军却说道:“那些车子,我本就不想带走,要全部烧毁。” “那如何将战死与冻死将士的尸首运回去?冻死三十多人,战死四十多人,总共八十一人,难道要让士卒背回去不成?”林觉安又道。 可孟飞军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预料。“阵亡将士的尸首此时不带回去。” “甚底?阵亡将士的尸首此时不带回去?”听到孟飞军的话,林觉安愣住了,下意识重复一遍。 他见孟飞军点头,立刻激动地说道:“这怎么成!都是为朝廷、为安西立下功劳之人;即使那些冻死的人,若无他们的牺牲也不可能成功偷袭大食营寨,岂能将尸首丢在这里,丢给大食人!” “孟别将,不能把尸首丢下啊!”平时寡言少语的米特大叫道:“不能把咱们的人的尸首丢在这荒郊野外!” “不能丢下尸首!”丹夫等人也大声叫喊起来。有些人甚至不仅大声叫喊,还隐隐将孟飞军站的高处包围起来,似乎若他不收回自己的话就要动手。 孟飞军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台上。他待众人的声音轻些了,才出言道:“你们以为我愿意将咱们将士的尸首丢在这里?咱们带不回去的,我这也是不得已。” “怎带不回去!”米特又叫道:“那么多车,一辆车可以装七八具尸首,十几辆车就能把所有尸首带回去!” “你说的不错,”天色昏暗孟飞军也看不清谁在说话,只是接口道:“但推车会拖累全军行进速度,咱们岂能推着车子走!” 说完这话,他不等旁人反驳,继续说道:“你们不要忘了,大食人先锋军只是惊慌之下溃逃,并未被全部消灭!” “通过审问被俘之人得知,大食先锋军将士七千,其中大食兵六千,葛逻禄兵一千,统兵将领名叫纳赛尔。” “咱们一共只杀死了一千六百多大食兵与葛逻禄兵,也就是说还有五千三百多大食兵与葛逻禄兵逃出营寨,即使有一些人逃进深山里,天亮以后大食将领至少也能重新聚拢起四千来人!” “咱们现下只有四百余人,大食兵的人数远远比咱们多,若重整旗鼓打过来咱们万万不是敌手!” “而大食人是一定会再打过来的!攻打嗢鹿州首战如此惨败,而且被咱们大唐五百人打败,统兵的大食将领除非想被大食摄政王处死,不然一定要想方设法夺回营寨,将功补过。” “而且大食将领也有这个本事统兵来攻。纳赛尔这人你们或许听说过,是大食大将,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在攻打新城、碎叶城等地时也颇有表现,虽然不知道他昨晚为甚逃走,但绝非饭桶。” “现下天就快要亮了。等天亮后,纳赛尔一定会收拢溃兵,带兵攻打营寨。咱们只有四百多人,根本守不住这么大的营寨,死战必定全军覆没,必须在他攻打前就撤走;而且在路上行走的速度不能比大食兵慢,必须在他们追上前与另外一千五百人汇合。” “所以为了保全还活着的将士的性命,咱们不能推车带辎重与阵亡将士尸首回去!辎重不论粮食、兵器,全部烧毁!阵亡将士的尸首只能暂且在附近挖坑掩埋起来,待将来打退大食人,夺回谷口再将尸首带回嗢鹿州。” “我对天发誓,打退大食人后,一定带你们将尸首从地下挖出来,移回嗢鹿州城!”孟飞军最后说道。 听到他的话,众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即使刚才指责他最厉害的米特也不例外。 适才众人都沉浸在大败大食人的兴奋、或亲朋战死的悲伤中,根本没有人想到大食人虽然一时战败,但先锋军战力仍然远远超过他们的事实。虽然众人不愿承认,但若强要带尸首回去,他们多半会被大食兵追上,然后全军覆没。 “在哪里挖坑暂时掩埋尸首?”米特忽然问道。 “就在那边的山坡下。”听到这话,孟飞军心中一喜,忙说道。他就怕有人钻牛角尖死不承认,虽然他相信大多数人都是明事理的,最后必定能做出正确选择,但不免又会耽搁时间。 每多拖延一分,大食人追上他们的可能就多上一分,他们现下耽搁不起。 “那座山坡形状奇怪,容易寻找,即使雪化了也不至找不到;而且离着咱们先前趴的地方又近,搬尸体也方便。”他又解释了一下为何要暂时将尸首埋在那边。 听到这话,米特立刻将一具尸首背在后背,向那座山坡走去。其他人愣了一下,也纷纷背着尸首走过去。 第163章 这是我的荣幸 米特将一具尸首背到山坡下,开始挖坑。时间紧急,他也来不及挖多深的坑,草草挖出能容纳一人的浅坑,就要将尸首放进去。 但他刚刚提起尸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大声喊道:“谁知道这具尸首是谁?叫做啥?” 听到他的问话,有人放下手里挖坑的家伙什过来辨认。很快有认识这人的人说道:“他叫做王朝阳,是咱们嗢鹿州本地人。” “王朝阳。”米特从附近拿起一块被烧焦的围栏木头,在这人白色的披风上写下‘王朝阳’三个字,之后才放进浅坑中。 “写上名字,将来找尸首的时候,就能分辨出哪具尸首是谁的。”他又对旁人解释道。 “有道理!”众人纷纷说道。谁知道同大食人在嗢鹿州的这一战会打多久?若打个一二年,等大食人退兵的时候估计尸体已经腐烂了,若不写上姓名根本辨认不出哪具尸首是谁的。 但新的问题出现:大多数人不会写字。于是之后不停有人说道:“米小哥,过来帮我写个名字,我不认识字。” “米兄,麻烦你帮我写个名字。” “米兄弟,我这人不认识字,能帮我写一个名字么?” …… 米特虽想亲身去把刘三的尸首背过来,但也不好拒绝旁人的请求,只能手里拿着烧焦的木头走来走去到处写字。八十一个姓名,倒有将近一半是他一个人写的。 这时又有人叫他帮忙写字,米特正要走过去,忽然见到丹夫背着刘三的尸首走了过来。米特立刻走向丹夫,从他后背将尸首接过来,轻轻放到地上,又将焦木放下,拿起铲子开始挖坑。 他挖了很深很深,超过二尺,足够容纳三四具尸首,可他仍然在挖。丹夫一眼瞥见深坑,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不要再挖了,这里只是个临时埋葬的地方,将来还要挖出来葬到刘家祖坟,不用挖太深。” “挖的浅了,或许会被大食人发现。” “不会的。大食人一定只顾着追杀咱们这些活着的大唐将士,不会对尸首怎么样。而且其他尸首都已经埋进土里,辎重也被烧着,也没时候再深挖。” 听到这话,米特才放下铲子,捡起地上的焦木十分认真地在刘三白色披风上写下‘刘三’二字,之后与丹夫一道,将尸首抬进坑里。 “三叔,你放心,虽然你死了,但我们一定会替你杀大食人;你也不用担心在这里无法与先祖团聚,等把大食人打退了,我们就将你移回你家祖坟。”看着正不断被丹夫铲起的土掩埋的刘三尸首,米特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时营地内的辎重都已经被点着,火光冲天,产生的亮光甚至盖过刚刚升起的太阳。孟飞军看着不断被大火吞噬的粮食、兵器也闪过一丝痛心,只能立刻在心中默念:‘若带着这些兵器走根本逃不出大食人的追杀。’心情才缓和下来。 “快,所有人依照所在团、旅、队、火集合,咱们赶快撤走。”孟飞军又转过头对将士们吩咐道。 众人立刻答应一声,重新集合起来。待众人集合完毕,孟飞军从高处跳下,向西面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大喊一声:“走!”当先撤走。将士们赶忙跟上。 …… …… “快,快!”与此同时,纳赛尔也在不断催促士兵。 正如孟飞军猜测的,天亮后纳赛尔收拢溃逃之兵,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收拢到四千多人;再加上误逃入深山中的士兵,他们至多只有两千人被秦那兵杀死。 要知道,昨晚可是一片混乱,他们几乎瞬间被秦那人打懵,再加上纳赛尔带头逃跑,群龙无首,若秦那兵多必定能杀死数千人,不会有几人逃出;反过来说,他们大多数人逃出,说明秦那兵人数极少。 发现这一事实的纳赛尔后悔不迭。“若早知袭营的秦那人这么少,最多不超过千人,我必定不会逃走,而是指挥士兵与秦那人交战,将他们赶出营寨。” “纳赛尔将军,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还是尽快想补救的办法。既然秦那兵这么少,将军完全可以带领士兵重新夺回营寨。”幕僚劝道。 纳赛尔抬起头冷冷地看向这个幕僚。昨晚就是和他说话的时候被秦那人偷袭,虽然秦那人偷袭营寨与幕僚没有关系,但他也对这个人产生厌恶之情。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自己最好尽快都会营寨。纳赛尔压下对幕僚的厌恶,站起来大声说道:“将领们,士兵们,昨天晚上偷袭营寨的秦那士兵其实很少,最多不超过八百人,只是因为偷袭才取得胜利!咱们完全可以打败他们。” “为挽回名誉,为挽回辎重,为向秦那人报仇,我下令:立刻出兵夺回营寨!” “是!”大食兵齐声答应道。他们本来惊魂未定,但听说秦那士兵人数不会超过八百人,而他们此时有四千多人,手里也都有兵器,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大声答应,在纳赛尔的指挥下出发去夺回营寨。 但他们才走没一会儿,忽然见到东南面出现冲天的火光,直冲云霄。纳赛尔心里顿时就是一沉,但仍抱有侥幸,驱赶士兵加快速度赶回营寨。 但他的侥幸心理最后没有成真。等他带兵返回营寨的时候,寨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秦那兵全部撤走;冲天的火光,就是辎重燃烧产生的。 “该死的秦那人,主必定会严惩他们!”纳赛尔气急败坏地叫道。哪怕秦那人将粮食、兵器都拿走他也不会这样生气。这可都是工匠与被当做奴隶使唤的俘虏没日没夜造出来的,被秦那人一把火烧掉了。 “快,你带领两千士兵继续追,一定要追上秦那人!”纳赛尔对一名将领大声吩咐一句,又对其他人喊道:“快,灭火,抢救粮食。兵器!” 但哪里还用得着他喊?士兵们见到粮食被烧,生怕自己断了食,纷纷跑到火场附近,双手抓起雪向火场里扔;有人凿开河面的冰,从中取水灭火;甚至还有人解开裤带向里尿尿,为灭火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火灭掉。纳赛尔赶忙命人统计残存的辎重还有多少。 统计的结果令纳赛尔喜忧参半。由于粮食存放的地方偏僻,秦那人点火又是在投石车附近最多,所以粮食保存较多,只有大约一半被烧毁,还剩一半,足够他们吃;由于天冷,火焰的温度也不算太高,刀枪等除被熏黑了些倒是无恙。 但投石车全部被烧毁。这东西本就是用木头做的容易被点燃,孟飞军又特意在这里点火最多,上百架投石车全部化为飞灰,一个不留;箭矢也不知是被烧毁了还是被拿走了,同样一个支不剩。 “该死的秦那人!”纳赛尔又骂了一句,想了想转身对幕僚说道:“你立刻写公文,向总督报告我军于昨天深夜受到数目不详的秦那人偷袭,虽然经过我的沉稳指挥、士兵们的奋勇杀敌,成功在天亮前将秦那人赶出营寨,但秦那人在营中点火,烧毁了部分辎重。”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被烧毁的辎重数量按照统计出来的实数写。” 这样大的败仗,不向总督报告是不行的。原本他还不是要被处死的过错,如果隐瞒,反而会被处死。 但怎么报告学问可大了。被毁掉的辎重无法隐瞒,就按照实数写,但曾经丢失营寨这一经过,因为他们又夺回营寨,抢救出部分辎重,所以可以改成没丢失过,被烧毁的辎重是在激烈搏斗中被点燃的。 ‘还要记得统一口径。要统一所有人的口径,即使总督派人询问也问不出真实经过。’ ‘好在除了我,我属下的将领也不会愿意承担丢失营寨这样的败仗,士兵们同样不愿承担,统一口径应当不难。’纳赛尔又这样想着。 “是。”幕僚答应一声,找出纸笔木板就开始写,不一会儿写好递给纳赛尔审阅。纳赛尔觉得没问题,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上,命一侍卫赶回去呈报。 忙完这件事,他又留下一千士兵,任命一位亲信将领临时指挥,负责驻守营寨、抢救辎重,收拢溃逃士兵;他自己亲自带领另外一千多人追击秦那军队。 他实在是恨急了袭营的秦那人,非要亲眼看着他们被杀死、脑袋被割下来不可。 “将士们加快速度,一定要追上秦那人,将他们全部杀死,肠子掏出来卷到树上!”纳赛尔高声叫道。 但是他没能追上孟飞军等人。孟飞军很快察觉身后有一支大食军队紧追不舍,人数比他们多得多,而且速度更快。 孟飞军当机立断,命探马传令给魏向煌:将军营前道路狭窄之处堵上;他自己带领四百多人进入山林中,从山中小道撤回去。 见到这种情形,纳赛尔虽然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但害怕秦那人在山中有埋伏,担心受到更大损失,不得不停止追击,先返回营寨。 “等我调查清楚了袭营的将领是谁,在嗢鹿州,我一定要这名将领砍成八十段喂狗!”纳赛尔在孟飞军转入山林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大声叫喊一句,之后才转身离开。 “孟别将,你让大食将领这么痛恨你,以后可要小心了,不要被大食人抓到。”听到纳赛尔的叫喊声,林觉安开玩笑道。 “能被大食将领这样痛恨,是我的荣幸。我以后一定不会被大食人抓到的。”孟飞军笑着回应一句。 第164章 你在欺骗大家(五千字) 十一月二十二日,大唐出战谷口大军的中军大帐。 “飞军见过张别将。” “下官林觉安魏向煌,见过张别将。” 孟飞军、林觉安与魏向煌对张兴权行礼道。 “你们!”张兴权拿手指着他们,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气急了。这三人策划如此大战,不仅不和他说,反而一直在欺瞒他,一直到仗打完了才派人通报一声。他可是此战主将,这三人如此作为,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将! “张别将,我们自知违背军令,应当受罚。此事我是主谋,请张别将处罚下官,不要重罚孟别将与魏校尉。”林觉安见他这幅表情,心知不妙,赶忙说道。 “我哪里能够处罚你们!”张兴权冷笑着说道:“你们打了如此大的胜仗,以五百士卒打死大食人两千,己兵仅战死八十一人;又一度夺下大食营寨,烧毁许多粮食、兵器,消息传回嗢鹿州必定万人欢呼,你们也必定会受到重赏,我哪里能够处罚?” 这也是张兴权生气的另一个缘故。若他们擅自出战打输了,那他自然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他们打赢了,而且取得如此大胜,他处罚不是不处罚也不是,等于如鲠在喉,如何不气。 “张别将,此战我们之所以敢于出战,也是因有别将压阵,所以此战获胜也有别将一份功劳。”林觉安又道。 “这,”听到这番话,张兴权沉思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说道:“你们不必这样说,该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们的功劳,我不会贪墨一分;但该是你们的过错也同样是你们的过错,我也不会替你们掩饰。” “此战详细经过我会完完整整奏报给刘都尉,由他来决定如何处置你们。” 林觉安的意思张兴权很明白,将一部分功劳让给他,换取他承认此战是得到他的准许后进行,并非他们三人擅自做主。 他想过分润三人一部分功劳,但反复琢磨后认为不能这样做。此战堪称与大食人开战以来第一大胜仗,刘都尉甚至都护都会详细了解,他若是分润功劳必定会被知晓,对他在刘都尉、都护心中的印象不利。 “多谢张别将。”虽然张兴权没有答应他的交换,但林觉安仍然感谢道。 “多谢张别将。”孟飞军与魏向煌也说道。 “你们对此战经过的汇报十分详细,我也没旁的事情要与你们说。但有句话还是要告诫你们:今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张兴权说道:“所有将领都不喜欢不听军令、擅自做主的属下。这不仅是面子问题,而是若所有部下都不听指挥,那仗还怎么打?” “况且,你们这次出战胜了,但未必所有人擅自出战都能获胜。不听从上司指挥,或许也会发生你这里打胜仗,但其他军队因为你擅自出战而败,从而导致战局败坏。” “我也不多说,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他最后说道。 “多谢张别将指导。”林觉安又忙躬身行礼;魏向煌和他一样。孟飞军迟疑了一下,也弯腰行礼。 行完礼,三人离开帐篷。孟飞军说道:“张兴权说的也有道理。这次虽胜,但也十分冒险,以后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不能这样做。” “我也不愿冒险,但更不愿首次带兵出战劳师无功,所以就兵行险着了。孟别将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必定老老实实听从上司命令。”林觉安道。 “这话我可信不过,以后我还是离你们远些,省的被连累了。”孟飞军道。 “孟别将这话太令人伤心。虽然我们这次冒险了些,却也取得大胜,对别将有利无害,别将怎能这样嫌弃我们?”林觉安故作可怜状,开玩笑道。 “我怕早晚有一日被你们坑进沟里去,还是远着些。”孟飞军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们这样半是真心半是开玩笑地说了几句,在营内一处分开,各自走向所统领之兵所在。 回到自己所部,许多人与孟飞军打招呼,尤其其中的老兵。 老兵大多知晓孟飞军的性子,知道他不会因为下属开几句玩笑就生气;又明白他擅自攻打大食军营的举动违背军令,是以纷纷询问张别将可要处置他。 当听说张兴权要将此事上报刘都尉处置后,众人纷纷安慰他道:“别将放心,刘都尉不会因违抗军令重处别将,至多做样子般处罚,然后就是对战功奖赏,且奖赏必定远远高于处罚。” “多谢安慰,我自己也不担心。”孟飞军笑着回应道。众人都大笑起来。 …… …… “纳赛尔见过侯梅德将军。”与并不担心会受到重处的孟飞军不同,谷口袭营之战的另一位主角,大食将领纳赛尔却正战战兢兢地迎接赛义德·本·侯梅德。 他那封汇报被秦那人袭营的公文送到并波悉林亲自率领的大军后,立刻引得众人震怒。 开战以来他们大食人虽说不上战无不胜,但也从未有过这样丢人的交战,几乎所有将领都怒斥纳赛尔无能、饭桶、该死,要求并波悉林给予他最重的处罚。 并波悉林本人却一反前段时日的浮躁和轻敌,并未接受将领们的建议,而是让侯梅德赶去现场看一看,听一听将领、士兵们对交战经过的回忆,最后得出结论是否应当处罚纳赛尔。 众人对并波悉林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意外。总督若能轻易被别人影响,或者处理事情不够严谨,也达不到现在的地位。但他们对总督派出的人选很意外。 以往这种事情,不都是派齐亚德·本·萨利赫去处理吗?怎么这一次派了侯梅德?而且,在大多数人心目当中侯梅德对打仗之外从来不关心,很多人都怀疑他是否能够处理好此事。 当然,并波悉林既然下了命令,就不会因为属下的疑惑而撤回。侯梅德也没有拒绝命令,立刻带领数十骑兵离开大军,在孟飞军与张兴权汇合的同一天抵达先锋军。 “不用多礼。”侯梅德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看到他的表情,纳赛尔惴惴不安地答应一声。过去侯梅德的表情变化很大,旁人能够从表情看出他的想法;可现在他也变得这样一本正经,让人猜不透心思,使得本就担心被他看出营寨曾经丢失的纳赛尔心里十分忐忑。 是的,现在纳赛尔最担心的,就是被看出营寨曾经丢失。被烧毁辎重、战死一千多士兵他已经写在公文上,不再担心了;但营寨曾经丢失这件事他却隐瞒下来。如果被侯梅德看出来,又汇报给总督,他很担心自己会受到严厉处罚,甚至被处死。 “侯梅德将军,现在已经是中午,是不是先吃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开始调查?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压下忐忑的心情,纳赛尔又说道。 “还是先开始调查。”侯梅德却说道:“总督只给了我三十六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调查,最晚明天晚上必须有结果。所以我不能浪费时间,先调查,过一会儿吃午饭时对看到的事情在脑海中进行整理。” “是,是。”纳赛尔不敢反驳,只能说道:“将军打算怎么开始调查?” “我先在军营中转一圈。你不用派人陪同,更不用亲自陪同,我自己看一看就行。”侯梅德说道。 “是,那我先去处理事情,将军有需要就派人告诉我。”纳赛尔立刻答应。他又抬头看了几眼侯梅德的表情,回想他的性格,认为自己赖在身旁完全不可行,只能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侯梅德在军营中转悠起来。这时距离营寨被夺取已经过去两天,除地面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被烧毁的帐篷已经拆除,辎重也重新放置,己兵尸体也都收敛起来,营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交战留痕。不过他并未停止,仍在转悠。 在营中行走的同时,他偶尔还拦下几个人询问当时的经过。士兵们都已经得到纳赛尔的嘱咐,不说营寨曾被夺取,只说交战经过。 许多人说他们彻夜与秦那士兵搏斗,一直交战到凌晨才将敌人赶出营寨;之后因为纳赛尔将军担心秦那人有埋伏,所以没有追击。众人还说根据估算,偷袭军营的秦那士兵大约在两千到三千之间。 “他绝对是在说谎!”待侯梅德询问的又一个人离开后,他的一名侍卫说道: “那个人与秦那人交战的前半段叙述是真的,但后半段一定是假的。这个士兵要么只与秦那士兵交战半夜就不再交战,要么就是后半夜逃走或躲藏起来了。” “而且将军您询问了七八个人,所有人的回答都和这个人差不多,说明您询问的人恰好都是后半夜逃走或躲藏起来的人,或者,所有士兵都曾经逃出营寨,这里曾经完全被秦那人占领。” “这怎么可能?”另一名侍卫忍不住说道:“秦那人怎么可能夺取营寨?他们只有两千到三千人,我军即使不算葛逻禄人也有六千,二到三倍的兵力比,即使被偷袭也不至于丢掉营寨。” “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先前说话的侍卫道:“还有过十万大军被一千人击败的例子,六千人输给两三千人也不奇怪。” 后说话这人就要反驳,可侯梅德终止了他们的争吵。“安瓦尔说得对,存在营寨曾经被秦那人完全占领的可能,但不能凭借士兵语焉不详的口供确定,还需要更多证据。” “从哪里找更多证据?”安瓦尔问道。 “咱们去问问葛逻禄人,或许有收获。”侯梅德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葛逻禄士兵聚集的帐篷。 但出乎他的预料,从葛逻禄人这里他也没有什么收获。被询问的葛逻禄士兵坦然承认自己逃出营寨,天亮后才回来,对于后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只听大食士兵说将秦那人赶走了。 离开帐篷后,止住侍卫对葛逻禄人的侮辱性语言,侯梅德坐在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思考起来。 不论大食士兵还是葛逻禄士兵的话,都存在营寨被秦那人完全占领的可能,但不能确定。他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确定这件事是否真实发生过。 既然想不通,他干脆不再想这个问题,而是琢磨起其他事情来。‘营寨搭造的非常坚固而且没有防御死角,根据供词还能得出纳赛尔对夜晚防守的安排也没有问。’ ‘由此可以得出秦那人能够偷袭成功,一定是有一队夜晚防守的士兵懈怠了,没有注意偷偷靠近的秦那士兵。’ ‘这样的话,纳赛尔本人的责任并不大,主要责任在与那队懈怠的士兵。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询问统领那一队懈怠士兵的军官是谁,对他重重的处罚;纳赛尔则是负有领导责任。至于公文具体怎么写,我再想想。’ 他这样想着,起身来到纳赛尔的帐篷,与他一起吃饭,又询问统领那一队懈怠士兵的军官是谁。 纳赛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也算不上特别懈怠,只是秦那人太狡猾,骗过了那一队士兵;而且那名军官也已经在与秦那人的交战中战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既然已经战死,那当然不会再追究责任;但我也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纳赛尔却坚决不说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劝他不要再追究,即使侯梅德说会将他们两个的这段对话写在公文中,他也拒绝说出。 侯梅德见状,只能放弃追问。之后也没再与纳赛尔说话,吃完饭就去为他准备的帐篷休息。 “纳赛尔将军真的很维护他的下属。”离开帐篷后,安瓦尔不由得说道。 “他确实维护他的下属,却让我的工作不好做。”侯梅德苦笑道。 “将军照实写,由总督去决定吧。”安瓦尔又道。 “也只能这样做了。”侯梅德叹了口气,说道。 下午他就在帐篷里,书写向并波悉林汇报的公文。侯梅德第一次被安排这种工作,非常重视,将他询问到的内容,亲眼看到的东西全部写下,足足写了数千个词,还只写到一半。 时间很快到了伴晚。侯梅德感觉脑袋发昏,放下笔出去透气。 这时虽然是冬天,小草早就消失了,树木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白天才下过一场雪,被白雪覆盖的山丘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他在家乡看不到的风景。侯梅德于是认真看起来,不由得就入了迷,不知不觉走出营寨。 “将军,咱们应该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安瓦尔轻声劝道:“将军,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晚饭也已经做好,应该回去了。您如果喜欢看,明天白天再看吧。” “是该回去了。”侯梅德答应一句,就要走回营寨。 可他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安瓦尔立刻扑到他身前,让他摔在了自己身上。 “你没事吧。”侯梅德年纪也不算大,很快站起来,一边搀扶一边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安瓦尔回答:“您也不算特别重,而且地面是软的,我没事。” “地面是软的?”侯梅德笑道:“地面怎么可能是软的。你不要用这个理由来安慰我。” “地面真的是软的,将军不信您亲自摸摸看。”安瓦尔立刻又把手伸向地面,透过雪层使劲按了几下。 但他按过两下,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变了。侯梅德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到安瓦尔从雪层下面拿出一支人的手臂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手臂!”另一名侍卫惊叫道。 “你们快蹲下,摸摸地面,是否还有人尸体的其他部分。”侯梅德一边说着,一边亲自蹲下摸起来。当然,他手上戴着手套。侍卫们赶忙也都戴上手套,在地面摸起来。 他们很快又摸出人身体的其他部分;侯梅德看了一眼尸体的面部,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吩咐众人扩大摸的范围。 他们摸出了更多的尸体。一具又一具,一具又一具。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总共摸出了五十六具尸体! “这应该不是尸体总数,而只是被咱们发现的尸体数。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尸体。”安瓦尔说道。 “那,还继续找吗?”一名侍卫问道,声音有些颤抖。天这么黑,用手摸尸体他也害怕。 “先回去。”侯梅德的脸色仍然凝重,但没有让他们继续寻找尸体。“明天天亮后再说。” “是。”众人忙答应道,随即簇拥着侯梅德以最快速度返回营寨。这一路上,侯梅德一直皱着眉头思考。 返回军营后,他立刻来到纳赛尔的帐篷,而且将帐篷内的所有人都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纳赛尔十分奇怪,就要出言询问。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侯梅德说道:“这座营寨,曾经完全被秦那人占领。你在欺骗大家。” 第165章 出于大局考虑 “侯梅德将军请不要说笑话。”听到他的话,纳赛尔心中一惊,勉强说道:“我怎么敢欺骗大家,尤其欺骗总督。难道我不要命了吗?” “你还在跟我装傻!”来到先锋军营后一直强行克制、让自己不显露出情绪的侯梅德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你觉得我是傻x吗!” 说完,他不等纳赛尔搭话就继续说道:“你知道刚才我在军营外看雪,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五十六具尸体,而且是东方面孔的士兵的尸体!” “什么?”听到这话,纳赛尔惊叫道。 可侯梅德却不理他,只是又说道:“五十六具尸体,每一具我都认真看过面部,确定都是东方人长相;他们的外衣也是秦那士兵的外衣样式。虽然葛逻禄人也有的是东方长相,但总不会在埋尸体时还为他们换上秦那士兵的外衣,所以这些人一定都是秦那士兵。” “你不会掩埋战死的秦那人尸体,那个地方距离营寨又这么近,如果营寨仍在你的控制之中,秦那人掩埋你一定能注意到,会派兵攻打他们;” “秦那人也一定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在你的眼睛底下掩埋己方士兵尸体,他们宁愿带走。” “所以,这座营寨一定曾经被秦那人完全占领!” “现在回想起来,昨天伴晚我询问你那个松懈将领的名字你不告诉我,应该也是害怕指出某个人存在大问题、导致他即将受到惩处,那人为戴罪立功将实情说出来,戳穿你的谎言。可笑我的侍卫竟然以为你维护自己的下属。” “赛义德,我错了。”听完侯梅德的话,他终于没办法再掩饰下去了。纳赛尔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被总督彻底剥夺军权。” “之前在攻打洁山城的时候,我的表现就不好,虽然总督最后没有惩罚我,甚至任命我担任先锋,但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表现不好,总督一定不会再重用我。” “但我却被秦那人偷袭营寨,而且还一度丢失营寨!如果被总督知道,我一定会被剥夺军权的!为了保住指挥军队的权力,我只能在公文中隐瞒这件事。” “赛义德,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报告给总督,我求求你了。”纳赛尔最后甚至跪在侯梅德面前,痛哭流涕地哀求着。 “你求我不要将这件事报告给总督?”侯梅德叫道:“你在做梦!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我绝对不会替你隐瞒。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向总督报告!” “我怎么敢杀了你,我又怎么会杀了你?”纳赛尔立刻说道:“就算我真的为了不被发现曾经丢失营寨而丧心病狂,我也不会杀你。” “虽然我成为总督麾下的将领比你晚,但也十多年了,咱们之间也非常熟悉,关系完全符合‘慕斯林’这个词的本意(兄弟),我怎么可能忍心杀了你!” 听到这番话,侯梅德对纳赛尔的看法改观了些,可想了想仍然说道:“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你曾经丢失营寨这件事,我仍然会汇报给总督。” 见不论自己怎么说,侯梅德都不改想法的样子,纳赛尔有些气馁,甚至真的萌生出在他们离开先锋军返回大军的路上截杀的想法。 不过在这个想法萌生的一刹那,他就将其抛弃。不说自己与侯梅德多少年的交情,他被杀必定引起并波悉林震怒,会用十倍、百倍的精力来调查他的死因,甚至攻打嗢鹿州这件事都能放到一边。 他自己作为幕后黑手不被查出来的概率约等于零;而一旦被查出来,迎接他的就是最残酷的结局。 “赛义德,你的这些推论都是依据营寨外的尸首做出的,但或许你推论的依据都是错的。”纳赛尔想了想,又说道。 他的想法很清楚,就是推翻侯梅德做出这一切推论的依据,从而让侯梅德即使在公文中写上自己曾丢失营寨也没有证据。虽然这样做一定会让他非常生气,与自己的关系也会降到冰点,可这种时候已经顾及不了了。 果然,侯梅德愤怒地说道:“你竟然,自己说过的话也能不承认!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不将其他人赶出帐篷了,而是留下他们作为证据。” 愤怒过后,侯梅德冷静了些,又道:“既然你要确定证据真假,那明天天亮后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些尸体。” “好。”纳赛尔答应道。 “你不要想动手脚。”侯梅德又道:“我今天晚上要将帐篷挪过去,住在那五十六具尸体附近,以防你毁灭证据。”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纳赛尔惊讶之下问道。 “我怎么不能这样做!”侯梅德反问道。 “好吧,你愿意这样做,就这样做吧。”纳赛尔虽然心中非常生气,但也只能压制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同时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明天总能挑出点问题,从而推翻这个证据。’ “哼!”侯梅德又冷哼一声,离开纳赛尔的帐篷。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后,纳赛尔来到营外侯梅德的帐篷附近,与他一起观察那些尸体。 纳赛尔首先仔细分辨了尸首的长相,确定他们真的都是东方人;之后开始分辨死法。 “这几个人是被冻死的。”纳赛尔忽然说道。 “嗯?” “你看。”纳赛尔指着尸体道:“第一,这具尸体呈自然状态或卷曲状,双手松弛,战死的人不可能呈现这种状态;” “第二,这具尸体的尸斑呈鲜红色,而正常死亡的人的尸体尸斑呈暗红色;” “第三,他的双手与脚踝处有冻伤的痕迹。” “既然他们是被冻死的,那这几具尸体很可能是秦那人在这里埋伏时死去的士兵尸体,而不是后来被秦那人掩埋的。这就不能证明秦那人曾经夺取过营寨。” “说起来,看到这几具尸体,我总算明白秦那人是怎么在不惊动夜晚值守士兵的情况下靠近营寨的了。” 纳赛尔又道:“秦那将领预判了我军建造营寨的地点,提前在附近埋伏,埋伏几个小时、在我军士兵大部分睡着后才发动偷袭。”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句:“秦那士兵真是疯狂,竟然在有可能冻死的情况下仍然听从命令进行埋伏。” “你说什么?”侯梅德本想驳斥,忽然听到纳赛尔这句有感而发的话,愣了一下问道。 “你哪句话没听清?” “最后一句话,有关评价秦那士兵哪句话。” “我说,秦那士兵真是疯狂,……”纳赛尔将最后一句话又重复一遍。 “冻死,执行命令,……”侯梅德低头沉思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纳赛尔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些被冻死的秦那士兵或许不是被掩埋的,而是就冻死在这附近。” “但还有其他尸体身上带有明显的伤痕,其中有几具尸体可以明确伤痕是死亡原因。但这些尸体手中却没有武器,尸体的形状也看得出进行过明显整理,不可能是身体笔直的死去,它们一定是被秦那士兵掩埋在这里的。” “也有其他可能,……”纳赛尔再次辩驳起来。 但这次他的辩驳被侯梅德轻松驳斥回来。纳赛尔想胡搅蛮缠,但问题在于他辨赢了侯梅德没有意义,不提出符合常理的解释,总督不会听他的胡搅蛮缠的。纳赛尔绞尽脑汁的琢磨合理解释,但却想不出来。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十具尸体有力地证明了他曾经丢失营寨。 “赛义德,能允许我在你将调查结果送回去之间,允许我再呈送一次汇报作战经过的公文么?”纳赛尔又哀求道。 “你想做什么?”侯梅德问道。 纳赛尔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原来纳赛尔的打算是假装自己在交战当夜受伤昏迷,被侍卫架着逃离营寨;第二天早上秦那人撤走后又被架着返回,但仍然没有苏醒。 他麾下将领为了推脱责任,所以写了一份不承认营寨曾经丢失的公文呈送。自己醒来后得知这件事,决定向并波悉林认错,重新汇报真实的经过。 但他的想法被侯梅德毫不留情的拒绝。“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看着你为了自己的前途使某一位将领承受不该承受的处罚。” “那我应该怎么办!”到了这一步,纳赛尔也接近崩溃。“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但是,”侯梅德忽然又说道:“我会按照真实经过写汇报公文,但在总督审阅前不会公开,而是直呈总督浏览。我在在总督面前,也会给你求情。” “多谢侯梅德将军!”纳赛尔立刻感谢道。总督未必愿意自家军队出现这样一个大败仗的消息被大家知道,尤其不愿被那些投靠大食的番族知道。 隐蔽呈送公文,总督有可能选择不公开,隐瞒下营寨曾经丢失这件事。相应的,对他的处罚也不能太重,以免被看出问题。这样虽然他也会被总督厌恶,但只要手里有兵权,就还有扭转的机会。 但是,“赛义德,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他又非常疑惑地问道。 “我不是在帮你的忙。我是出于大局考虑。” “出于大局考虑?什么大局?” 第166章 打败他们 “出于大局考虑?什么大局?”在看到侯梅德公,又亲耳听到他说的话后,并波悉林也不由得问道。 侯梅德却答非所问。“总督,我们后来又将那片土地翻了一遍,共找到八十具尸体,其中冻死的三十五具,战死的四十五具;袭营的秦那士兵,根据估计不会超过一千人。” “根据对尸体的研究,那些冻死的人一直到死都没有挪动过身体,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总督,如果派出咱们的一千士兵,在某片雪地趴卧至少五个小时,只为偷袭敌军军营;过程中即使快要冻死也绝不做出会影响偷袭的动作,咱们的士兵能做到吗?” “这个,”并波悉林想了想说道:“如果将各军中的精锐抽调出来执行这样的任务,能够做到;但现在任何一支成建制的军队都不可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说”并波悉林忽然明白了侯梅德要表达的意思。 “总督,秦那人已经变成了咱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敌人!”侯梅德说道: “被派出来阻拦我军的,不会是秦那人最精锐的军队;从嗢鹿州城传出来的信息也验证了这一点。但就是这样的军队,能够做到我军最精锐的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些更加精锐的军队,会难以对付到什么程度?” “这都是因为之前在碎叶城有许多俘虏被解救。”并波悉林说道:“俘虏基本上都有亲属被我军士兵杀死,又在俘虏营中受到欺压,他们肯定恨透了我军士兵,所以以他们为核心组建的军队能做到这种事情;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之前也有过我军进行屠城,城中逃出去的青壮年男子对我军士兵恨之入骨的情况,但他们从来没有展现出过这么严格的遵守纪律。”侯梅德又道。 “那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并波悉林反问道。 “总督,我认为,这与秦那人实行的新的军队制度有关系。” 侯梅德说道:“秦那人发明了一个叫做大义教官的职务。这个职务与咱们的随军嗄訇有相似的地方,但又不太一样。” “秦那人的大义教官需要监督武将,还要整肃军纪,关心士卒生活,监督士卒思想,宣导他们所谓的大义思想,铲除一切与大义相反的言论。” “而他们的大义思想,则主要是宣扬我军有多残暴,同时还借助佛教、道教的思想鼓励士兵们信奉大义,仇恨我国,积极与我军作战,不要怕死。” “总督,秦那人的这一套制度非常有用。他们解救出去的三万俘虏本来就和我国有深仇,逃到秦那政府控制的地方后又每天经受这种教育,对我国的恨意越来越大,那些与我国没有仇的人在这种气氛下也会萌生出对我国的恨意。” “一般情况下,随着时间流逝人们的恨意会越来越轻,越来越倾向于保住自己现在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报仇和我军拼命;但在秦那人这套制度下,人们对我国的恨意反而越来越重,更加愿意报仇哪怕付出生命。所以他们才会宁愿被冻死也不挪动身体。” “总督,我敢断定,嗢鹿州城一定非常难打,秦那士兵会拼尽全力抵抗我军进攻,甚至会有种种咱们现在想不到的反击方式。我甚至觉得,”侯梅德又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咱们会在嗢鹿州城下战败。” “那你的意思是,停止攻打嗢鹿州?”并波悉林反问道。侯梅德的话在反复渲染秦那人有多么不好对付,推导下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不对。”并波悉林又道。如果侯梅德是这个目的,那他应该公开公内容,告诉所有将领、士兵,秦那人为了报仇能做到什么程度,从而激起大多数将领、士兵的担忧或害怕,从而能够撤兵。 “不,总督,我的想法正相反,咱们应该加快速度攻打嗢鹿州,在秦那人将更多与我国没有仇恨的人教育成痛恨我国的人之前,打败他们,消灭以曾经被俘的人为主组成的军队!” 侯梅德说道:“退让是不能带来和平、减少伤亡的。秦那人使用的这种制度,固然极大增强了军队的纪律性,也提高了战斗力,可也会使秦那官员只能顺着士兵们的想法做出决定,一旦违背士兵的意愿就会反噬自身。” “如果在大多数士兵报仇前,秦那官员就与我国停战,愤怒的士兵会杀死停战的官员,推举会带领他们报仇的人为官,继续与我军交战。” “所以咱们只有一个应对策略,那就是打败他们,残酷地对待他们,让秦那人害怕压过仇恨,从而对我国臣服。” “也因此,我并没有公开公内容。我不想让将领与士兵对秦那人心中涌现出害怕或担忧的情绪,这会影响战斗力。要让大家在最好的状态,发挥最强的战斗力与秦那人交战,击败他们,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说的很对。”并波悉林这时说道:“必须沉重打击秦那人,让他们害怕压过仇恨,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他们才会臣服,我国才能完全控制中亚地区。” “这份公就不公开了。你再写一份,与纳赛尔呈报的公差不多内容的。”说完这话,并波悉林恨恨地说了一句:“这次只能绕过纳赛尔,我也只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但如果他下次仍然表现得这么差,我一定要剥夺他的军队。” “我相信下一次纳赛尔一定不会犯下这种错误。”侯梅德又为他说了句好话。 “但愿如此。”并波悉林又道:“既然秦那人采用了这么极端的方法对付我国,原先制定的怀柔手段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不对,城外的农民应当没有受到大义教官的影响,主要是各个城内的士兵与青壮年男人。” “阿贝德!”并波悉林忽然高声叫道。 “总督。”一名侍卫从外面走进来,行礼问道。刚才他与侯梅德说话,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 “你去传令。第一,从今天起,对城外的汉人、突厥人的政策不变,但对尚未控制的城的城内的汉人、突厥人的政策发生变化。汉人全部视作潜在的叛变者,屠杀掉一部分,剩下的作为奴隶;对突厥人,仍然进行怀柔,但要严密监视,同时缓慢调换各个城的突厥人。” “第二,打压所有地方的佛教与道教。不要立刻禁止,但要破坏他们的组织,使宗教人士不能组织起任何活动,不管是反对我国的还是支持我国的。” “第三,今后与秦那军队交战,抓到的俘虏中大义教官、佛教道教信徒全部处死,不留俘虏;汉人,如果不立刻表示投降愿意为我军效力,也全部处死。” “是。”见并波悉林没有别的命令,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退下去传令。 “总督,这个做法是不是太严厉了?”侯梅德却问道:“这样等于将汉人几乎完全推到了对立面,对打败他们没有好处。” “只能这样做。我知道,应该筛选出曾经被俘的人,将这些人杀掉;没有被俘、家里也没有人被我军士兵杀死的秦那汉人士兵可以留活路。” “但是,想要甄别太困难了,不仅没有太好的办法,激烈的作战中也没有时间进行甄别,除了主动投降的,只能将其他人全部处死。”并波悉林说道。 “是,属下明白了。”虽然仍对并波悉林的决定吃保留意见,但侯梅德也不再反驳。 并波悉林又草草地将手里的公最后三分之一翻了一遍,然后放在蜡烛上烧掉了,又嘱咐侯梅德一遍再写一份公。 侯梅德躬身答应,见总督没有别的吩咐,离开这间帐篷。 从第二天开始,并波悉林下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要比原计划更早抵达嗢鹿州城下。虽然士兵们大多怨声载道,可也不敢违抗总督的军令,只能走的更快。 用了两天时间,大军与先锋军汇合。并波悉林召见纳赛尔,态度非常恶劣,严厉地批评了他;但处罚却不重,仅仅是告诫他小心,罚了一些钱,又让他戴罪立功。纳赛尔心知是因为总督保留了侯梅德汇报的书,所以对自己的处罚较轻。 他虽然不知道总督为什么这样做,但也非常高兴,同时暗下决心:攻打嗢鹿州城时一定要竭尽全力立功,从而不再被总督厌恶。 大军在先锋军军营休息一夜,第二日合兵一道,向嗢鹿州城杀来。 第167章 太极旗 大食军主力与先锋汇合同一日,张兴权带兵返回嗢鹿州前。 “都护,大勃律国太子沃松已带兵进入嗢鹿州,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会抵达嗢鹿州城附近。”一名驿卒经通禀走进都护公房,行礼说道。 “大勃律兵到了?这真是太好了。”李珙闻言立刻惊喜地叫道。 早在封常清还在安西、带兵去往中原平叛前,他就以安西大都护府的名义征召附近的番国派兵助战;李珙正式担任安西大都护后,再次以大都护府的名义征召番国。 但第二次征召不论李珙,还是留在安西的将领都不当回事。大唐安西空前虚弱,又面临大食这样的强敌,看起来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覆灭,番国岂会前来助战? 正如他们所想,绝大多数番国都派出使者婉言拒绝助战。李珙此时也不敢计较,只能召见各国使者,温言说几句话,接受番国或多或少的贡品,将他们打发走。 可出乎众人预料,两年前才与安西交战的大勃律国君罗多竟然对安西使者说要派兵一千助战,还要以太子沃松为主将带兵前来。 听闻此事,安西众人都大为惊喜。大勃律的一千士卒可有可无,众将领也不指望这点儿兵打仗;但如此艰难的时刻仍然有番国支持大唐安西,意义重大。 为表示重视,李珙专门派人嘱咐沿路官府为大勃律将士准备粮草,好生招待。但又特意嘱咐,若大勃律士卒军纪败坏,也要严惩,不能纵容。 “去把刘都尉叫来,与我一道迎接沃松。”李珙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又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慌忙去告知刘琦。 刘琦这时正与张诚一道忙活呢,听侍卫传达的李珙的话,抱怨道:“他身为都护,自己去迎接便罢了,我这样忙去迎接作甚?” “这说明都护重视你,难道不是好事?”张诚笑道:“凡事都叫你一同出面,这样做的次数多了,安西大家熟悉的之人都护之外便是你,不论你官职为何,都是安西大都护府仅次于都护之人,对你可是好事。” “那也得这一战打赢才成。”刘琦又道。安西毕竟是一个武力为先的地方,若嗢鹿州之战失败、他丢掉兵权,被大家再熟悉又有何用处。 “你行事还是太激进了。”张诚轻声说了一句。他其实也反对刘琦的计策,只是出于二人的关系,从未公开反对过,即使李珙最终做出决定前的那次谈论。 不过现下他也只是点到为止。事情早已决定,他再多说也无用处。 刘琦笑笑,没有答话,而是快速将手头的事情处置完毕后又吩咐属下几句话,随后离开这里,赶去城门处。 他赶到城门的时候,已经能远远望见大勃律军队的旗帜了。李珙忙让他整理衣服,之后站到自己身旁。 很快大勃律军队来到城门处。为首一位年轻人快步走到李珙身前,行礼说道:“大勃律沃松,见过安西大都护、丰王殿下。” “太子快快请起。”李珙笑道:“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沃松又道。 他这话让李珙非常高兴,不过李珙还是将他扶起来,说道:“兵凶战危,也没空讲那些虚礼。” “马侍卫,带领大勃律军队入军营休整,”他侧头吩咐侍卫一句,又对沃松笑道:“我为太子准备了接风宴,请随我前来。” ‘你不是说兵凶战危没空讲虚礼么,怎有准备接风宴?’沃松在心里吐槽道。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沃松一脸笑容与李珙向城内走去。 但他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李珙疑惑地看向他,沃松却有些惊讶地指着城头一面旗帜说道:“这是何旗帜?” 顺着沃松的目光看过去,就能见到许多面旗帜。这也平常,古代天子、皇族、将领都有旗帜,行军打仗更是少不了形形色色的旗帜,城头也矗立着许多旗帜;但沃松自然不会因为旗帜太多而惊讶,他是因为其中一面从未见过的旗帜而吃惊。 “那面旗上,绣的可是太极八卦图?”沃松指着那面旗帜说道:“恕在下眼拙,为何会出现这样一面旗帜?” “那面旗帜,是都尉刘琦的旞(帅旗),他崇信道教,所以选择太极八卦图为自己的旞。”李珙解释道。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这面旗帜另有玄机。 它确实另有玄机。在张兴权率领先锋军离开嗢鹿州城赶去阻拦大食人后,刘琦也不知脑子抽啥风(李珙视角),忽然跑来对李珙说,要设立一面代表安西大都护府的旗帜;又说因大唐崇奉道教,这面旗帜的图案应当定为太极八卦图。 李珙当即拒绝了刘琦的请求。大唐只有代表天子或个人的旗帜,从来没有代表某个地方或衙门的旗帜。麒麟黄旗、白虎白旗与龟蛇玄旗虽然时常立在三省六部中,但实际上代表的仍然是天子,不是衙门。 刘琦反复劝说,李珙就是不答应。刘琦脑筋一转,忽然问自己将太极八卦图作为自己个人帅旗的图案是否可以。 李珙一时被难住了。按照规矩,帅旗由将领自行定夺,没有规定帅旗不能是太极八卦图,而且大唐崇信道教,满大街都能看到太极八卦图,这也不犯忌讳;但通常情况下,将领只是绣自己的姓氏,还没有过绣其他东西的。 他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最终点头答应:“你可以绣太极八卦图。” “多谢都护。”刘琦立刻出言感谢。 “但我有些疑惑,你为何要在自己的帅旗上绣这图案?”当时李珙又好奇地问道。 “敢问刘都尉,为何要在旞上绣这图案?”此时沃松也十分好奇地询问起来。 “因为本人崇信道教,又没有旁人在自己的旞上绣这图案,所以我这样做。”刘琦给出了与当时应对李珙差不多的理由。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可沃松觉得不是真实理由。但他也不好再问,只能笑着又说了几句话,对刘琦夸赞一番,放下此事继续向城内走去。 刘琦说的,确实不是真实理由。真实理由很简单,刘琦根据后世惯例,认为大唐应该拥有一面国旗;现在他影响不到整个大唐,就想让安西大都护府拥有一面‘府旗’。 而正好此时安西最大敌人大食的旗帜是代表天方教的绿旗,不会涉及旗帜图案的刘錡就认为安西大都护府的‘府旗’应当是代表道教的太极八卦图。 但‘府旗’的概念也被李珙否决。刘琦一气之下干脆将其作为自己的个人帅旗。就这样,一面与众不同的旞就此诞生。当然,这个真实理由是不能与别人说的。 众人说说笑笑,走进城内。沃松又注意到城内似乎没多少人,十分萧条,不禁有些好奇。他之前虽然没来过嗢鹿州,但也知道这座城是大城,人口少说也有二十万,不应当这样萧条才对。 不过他很快想到缘故。‘看来大食人即将打到这座城,丰王将城内百姓都撤到其他地方,以免万一城破,百姓被大食人屠戮。’ 他这次想的却是不错。由于刘琦打算与大食人打巷战,为避免大食兵恼怒之下屠城(他并不知道根据并波悉林的最新命令,大食兵不需要恼怒就可以随意屠杀城中百姓),他将城内所有百姓,包括青壮都要迁出城。 其中老幼妇孺暂时搬到都督府城东北面、伊丽河北面的几座小城,大多数青壮则就安置在与府城隔河相望的对岸。所有将领都认为并波悉林在夺取府城前不会分兵占领对岸,刘琦也将河北岸当做了打巷战的后勤基地。 因为城内百姓众多,在派出张兴权带兵阻拦的同时已经开始迁移。百姓虽然安土重迁不愿搬走,但想起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诉说的大食人有多残暴,担心嗢鹿州城万一被攻陷大食人也进行屠戮,纷纷答应搬走,搬迁还算顺利。 他们很快走到李珙为沃松准备接风宴的酒楼,这也是整座嗢鹿州城现下唯一还开门的大酒楼。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十分热闹;又有美味的下酒菜,再加上众将领已经很久没被允许吃酒,虽然一开始众人互相都说不多吃,不多吃,可渐渐就多了起来。 吃得多,话也多起来。在场将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出了口。 ‘唐军不打算采用一般守城法子?那如何守城?’听到一名将领说的话,沃松有些好奇地想着。 因这事关他们大勃律一千士卒的生死,沃松十分关切,就想出言询问。但他看着脸已经泛红、开始胡言乱语的将领,又看向坐在主位双眼也有些迷离的李珙,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等明日众人都清醒过来后再询问吧。’他想着。 想过此事,沃松举起酒杯,就要再去敬李珙一杯酒。可刘琦忽然向他走来,要与他吃酒。沃松不敢拒绝,只能答应,与他一边闲谈一边吃了几杯酒。 “沃松太子,”聊着聊着,刘琦忽然问道:“在下有个疑惑,希望太子解惑。太子为何会带兵赶来支援安西?” 第168章 假如大勃律人是内奸,如何防范 “沃松太子,在下有个疑惑。太子为何会带兵赶来支援安西?”刘琦忽然问沃松道。 “刘琦,你失言了!”听到刘錡的话,沃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双眼迷离的李珙忽然变得清明起来,高声说道。 “是在下失言了。”刘琦也立刻对沃松行礼道:“在下失言,冒犯太子,请太子恕罪。” “哈哈,”沃松却忽然笑了几声,之后同他说道:“这也不算冒犯。毕竟我也知晓,许多国家都并未助安西,似乎只有我大勃律国派兵助战。刘都尉有疑惑也不稀奇。” “至于我国为何会派兵助战,原因也十分简单,因我国国君相信大唐必定能击败大食,不仅能守住嗢鹿州,还能夺回碎叶镇。既然如此,我国当然要助战。” “国君年老,不能带兵出战,就由我代替。” “大勃律果然是安西周围最忠于大唐的番国。”李珙理所当然忽视了两年前两国还打过仗,此刻面带笑容说道:“大勃律此刻对大唐伸出的援手,大唐永世不忘。” “请太子满饮一杯。”李珙说完这句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愿大唐与大勃律永为友邦!”沃松也说了一句,随后吃光杯中之酒。 “愿大唐与大勃律永为友邦!”在场将领只要还有一丝清醒的,也纷纷举起酒杯说道。 经此一事,宴席的气氛更加热烈。李珙坐到沃松身旁,连连劝酒;沃松也不好推辞,只能吃下去。不一会儿,他就吃醉了,耍起酒疯,甚至吐了起来。 李珙忙吩咐下人将他扶到驿馆。听到李珙的话,沃松还说要继续吃,但又乱走几步,忽然躺在榻上,不省人事起来。李珙又命人抬来春凳将沃松放上去,送到驿馆安置。 “好了,你们也都放下酒杯,回去醒酒吧。”待沃松被抬走了,李珙又对在场的将领说道:“今日这场宴饮就是为招待沃松,你们作为陪客。现下客人都走了,陪客怎还能吃酒?回去醒酒。” “都护,都好些日子没吃过酒了,今日就容我们吃一次。”孟成康说道。 “是啊,都护,都不知多少日子没吃过酒了,今日容我们吃一次。”其他将领也纷纷说道。 “你们少糊弄我!”李珙却冷笑道:“你们平日里虽然不敢像今日这般多吃酒,可也总是偷偷吃酒,一两二两的。” “你们要知道,大食人很快就要打到嗢鹿州城了!现下守城的准备可做好了?万一因为你们贪杯误了事情,导致城池被大食人夺取,就算砍了脑袋也弥补不了!” “还不快回去醒酒,继续做守城的准备!打退了大食人,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是。”听到这话,众人不敢再争辩,答应一声,纷纷放下酒杯离开酒楼。 “这些人哪,就喜欢吃酒,而且怎么劝都不听,非得我呵斥着才听些。”待众人都走了,李珙冲着刘琦苦笑道。 “将领大多如此,只要不误事,都护不必苛责。”刘琦劝道。 “算了,不说他们了。”李珙的表情严肃起来,同刘琦说道:“你瞧着适才沃松说的可是真心话?” “看不出来。”刘琦摇头。“下官完全看不出来真假。” 今日设宴招待沃松,主要缘故自然是为沃松接风;但还有一个次要缘故,就是试探大勃律为何会出兵助战,以及这一国是否已经被大食收买。 是的,李珙与刘琦很担心大勃律国此次是因被大食收买,来刺探安西军情,同时在关键时刻叛变使得大食人能轻易夺取嗢鹿州城而出兵的。 虽然大勃律在安西正南,此时大食人还不能把手伸过去,没有办法直接威胁大勃律,但这一国两年前才与安西打过仗,损失惨重;另一个近些年与安西交战的葛逻禄已经主动投靠大食,安知罗多不会这样做? 所以李珙安排这场宴席,想让沃松吃醉后能酒后吐真言、说出真实缘故。为达到这个目的,他特意叫来几个爱吃酒的将领陪同。但谁知最后仍然没有问出。 “我也看不出来。”李珙说道:“若是假话,那大勃律人出兵的真实缘故到底是甚?若是真话,不,不可能是真话。就连咱们自己的将领也多不信能夺回碎叶镇,他一个番国之人岂会相信。” “总督这话说的就十分偏颇了。虽然许多将领不信能夺回碎叶镇,可番国之人未必不信。”刘琦道。 他在后世见过很多这样的事,米国本国的普通老百姓都不信本国是文明灯塔了,举行占领华尔街活动、i&039;t eath等游行,还有外国的普通老百姓相信米国是灯塔。所以沃松说的话未必一定是假的。 可李珙没他的见识,闻言笑道:“你真是说的好笑话。” “下官说的是真的。”刘琦争辩道。 “好了,你不用说笑话逗我开心了。”李珙又笑了一阵,才恢复平静说道:“得监视大勃律军队,让他们即使真的是来给大食人做内奸的,也不至给安西造成太大损失。” “都护,大勃律兵有一千人,要想能在他们叛变时立刻镇压,至少要有两千人监视,还不能是新兵较多的军队。咱们现在本就兵少,如何禁得起这般浪费。”刘琦忙道。 “那你说应当如何做?”李珙反问道。 “应当派出大义教官,进驻大勃律军队。” 刘琦说道:“大勃律人不知大食人如何凶残,或许会愿意为大食效力;但当他们知晓大食人有多凶残后,就不会愿意为大食效力。” “派大义教官进驻其军队,宣扬大食人之残暴,只要使得人人对大食起抵触之心,即使沃松想叛变恐怕也要仔细考量了。” “当然,沃松未必答应大义教官进驻,咱们也不好强逼。但可每几日派出大义教官去起军中宣讲大食人如何残暴,他却不好拒绝。这样虽不如直接进驻见效快,却也能慢慢起到用处。” “好。”李珙立刻赞道:“你说的不错!就这么做!大义教官是你进言设立的,你对他们比较熟悉,就由你选派去大勃律军中宣讲之人。” “是。”刘琦答应道。 说完这话,李珙站起来,要回公房继续办差。他作为安西大都护,虽然不负责具体差事,但也十分忙碌,每日难得空闲。 刘琦也立刻起身。他比李珙更忙,当然更要回去。 二人一起走出酒楼,骑上马向衙门而去。 …… ……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与此同时,在驿馆里的一间房屋中,沃松轻声自言自语道:“我父亲真的相信大唐能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镇。即使只有六成相信,那也是相信不是?” 适才在宴席上,沃松其实并没有吃醉。他只是因怀疑刘琦的话是在试探他,为免露出破绽,所以装醉以离开宴席。相信之后几日一直到击退大食之前,李珙不会再安排宴席,他也不用再担心露出马脚。 而大勃律派兵助战的真实缘故,其实也十分简单。在罗多看来,无论以后如何,现下与大勃律国接壤的仍然是大唐,而非大食,而且大唐安西的实力仍然远远超过大勃律;既然如此,为避免触怒大唐,应当派兵出战。 而且,罗多也确实认为大唐有六成可能守住嗢鹿州甚至夺回碎叶镇。而他为何会这样认为,一是过往数十年大唐给他的印象就是无与伦比的强大,他不愿相信,也不相信大唐打不过大食; 则是吐蕃人对这次大唐与大食之战的态度。吐蕃人显然也认为大唐不会失败。竟然附近另一个大国都不认为大唐会败,他又怎可能认为大唐会败呢? …… …… “达扎路恭,真的不派兵攻打大唐的位于天山东南的龟兹等四镇?如果等到大唐在嗢鹿州败给大食人,那时在攻打龟兹等四镇或许就要直接面对大食的军队,难度比现在要高上百倍。” “而且大唐中原也发生了叛乱,我国却已经平定叛乱,现在攻打龟兹等四镇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一名将领询问带兵平定叛乱,从而现在在吐蕃风头无两的达扎路恭道。 “不。”达扎路恭却语气坚决地说道:“不派兵攻打龟兹等四镇。我有预感,大唐不会轻易被大食人打败。他们甚至会反过来击败大食人,夺回碎叶镇。” “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第169章 李珙怅然与新式武器 虽然沃松并未吃醉酒,但他既然装醉就只能装到底,被送到驿馆后不敢出门,躲在屋里,晚饭都没吃;一直到第二日清早装作宿醉才醒,吃过早饭又去拜见李珙。 他今日来找李珙也不是闲着没事。昨日他在宴席上听说唐军不打算采用一般的守城法子,因此事关系到他率领一千士卒的生死存亡,所以颇为关切,今日来拜见李珙就是想问问唐军到底要如何守城。 侍卫见是他来,忙进去通禀。但不料侍卫很快走出公房,同他说道:“沃松太子,都护正忙,无暇与太子会面。” “那都护何时有空闲?”沃松又问道。他因安西上下都管李珙叫做都护,也称之为都护。 “这,”侍卫犹豫一下,说道:“今日上午必定没有空闲,至于下午,在下也说不好。” “我下午再来拜见。”沃松说道。他十分关切安西唐军会如何守城,一定得当面问个清楚。 说完这话,沃松离开衙门。他本想返回驿馆,但想了想向大勃律士卒安置的军营走去。 先不提沃松对自家士卒说甚,单说此时公房内发生的事。只见李珙双眼略显呆滞地看向墙壁,手中握着两份圣旨与一封书信,半晌没有动作。 “都护,信中到底写了甚?中原又发生了何事?”此时正在屋里的刘琦等了好一会儿都见李珙好像成了植物人似的没有变化,不由得问道。与此同时,他又不由得看了一眼李珙手中的圣旨与书信。 “马嵬之变后,当地百姓请求开元皇帝(李隆基尊号)留于此指挥平叛,但被开元皇帝所拒;开元皇帝继续南逃蜀地,以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等节度使,指挥平叛。” “太子随即前往朔方节度使驻地灵武,征调当地兵马平叛;又在行宫继位为君,尊开元皇帝为太上皇,改元至德。现下各地官员都已承认太子为皇帝。” 李珙用带有一丝怅然的语气,说着今日清晨才从东面送来嗢鹿州的圣旨与书信内容。 李珙当然会怅然。生为皇子,谁没想过当皇帝?何况李珙本身就是十分有野心的人。历史上唐代宗广德元年,吐蕃攻陷长安,代宗李豫出逃,李珙就打算趁乱当皇帝,只是手握重兵的郭子仪拒绝拥戴他才没能成事。 现下李珙当然不知道以后的事情,太子继位又得到官员拥戴,代表他彻底断绝了当皇帝的可能,他如何不怅然? 刘琦听到李珙转述信中所写倒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历史会发展到这一步,从唐玄宗打算逃到巴蜀开始就必定是太子继位;何况从转述一开始李珙就用尊号称李隆基,从那时开始刘琦就猜到圣旨与信的内容是李亨继位了。 “都护,不必为太上皇担忧。当今圣上绝不敢短了太上皇的供给。”刘琦劝道。 他其实隐约知晓李珙的野心,明白李珙为何而怅然。那知道归知道,话却不能说,只能假装李珙是在为太上皇李隆基担忧。 “这可不好说。”李珙这时也已经恢复过来,忙说道:“平定叛乱开支浩大,天下人又尽知为何爆发叛乱,多不满于太上皇,即使供给短缺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因此向当今圣上进谏。” “我身为人子,岂能不为父亲担忧?”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派人携带金银去往成都,供给太上皇。咱们安西虽然不比中原,但钱还有些,送给太上皇几百万钱也不会短缺了。”刘琦道。 “甚好,甚好。”李珙立刻称赞几句,又道:“我回头就派几名侍卫携带金银去往成都,拜见太上皇。” “都护仁孝。”刘琦称赞一句,见他已基本恢复平静,又问道:“其中一封圣旨,应当是宣告当今圣上继位、遵开元皇帝为太上皇的圣旨了?另一封圣旨或书信中可提到了当今圣上如何看待安西?” “提了。”李珙回答:“另一封圣旨的内容就是当今圣上以我为安西节度使,命我全权指挥同大食的战事。” “这真是太好了。”刘琦高兴地叫道。虽然李珙实际上是安西第一人,总领军政大权;但若圣上宣布免除他的官职,另派人担任安西大都护与安西节度使,必定影响安西现下团结一致的局面,造成动荡。他与许多安西文武官员一直对此极为担心。 可圣上承认了安西现在的权力格局,彻底免除后顾之忧,刘琦如何不高兴? “这个好消息要立刻让所有人知晓才是。”刘琦又道:“都护应当召见所有将领,告知众人这个好消息。” “不必了,”李珙勉强笑道:“遇到人提一下即可,不必特意为此事召见。” “咱们继续说迁移城中百姓之事吧。”他又道。 “是,”刘琦见李珙对此事不愿多说,重新说起他一开始来李珙公房奏报的事情。 “都护,先前已经说过,城中百姓总计四万三千二百九十九户,口二十万零八百七十七。现已将三万六千户、口十六万七千九百人迁移出嗢鹿州城,其中老幼妇孺迁到几座小城,青壮安置在都督府城对岸。” “已在河对岸修建起一座能容纳十万人的巨大营寨,只是帐篷尚且不足,搭建房屋进展也十分缓慢。” “不能快些搭建房屋么?”李珙问道:“你也说过,城池对岸的营寨对守住嗢鹿州城至关重要;现下虽不知大食人已抵达何处,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城下,所以必须尽快建好营寨。” “都护,实在是没有多余人手。留下的青壮都已在砍伐树木搭建房屋,而士卒都在修建地道。” “虽在大食人攻打洁山城之前就已命百姓修建地道,但百姓只是在自家院里挖深地窖,至多挖了从厢房通到正房再通到地窖的地道。” “必须将各户挖的地道连通起来。嗢鹿州城不小,将数万户百姓挖的地道连通也不容易,现下数万将士都在办这个差事,实在抽不出更多人去搭建房屋。” 刘琦也颇为无奈。人手就这么多,某一处加派人另一处就得少派人,他也没法凭空变出人手。 “这,就暂缓连通地道吧。”李珙想了想,说道。必须在大食人围城前将所有百姓迁移出城,河对岸大营的房屋也要搭建好以供青壮与部分将士居住。至于城内的地道,大食人围城后还可以继续挖。 “是。”既然李珙下令,刘琦立刻答应道。 李珙又要再吩咐几句话,可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适才进来过一次,被刘琦打发出去的侍卫走进来,见丰王已经恢复正常,轻声说道: “都护,沃松太子适才求见都护,因都护当时正忙,属下将沃松太子劝回去了。可他又说下午还要来求见。” “沃松有何事找我?”李珙不解。 “属下也不知晓。”侍卫摇头道。 “罢了,应当也没甚要紧的。你去告诉他,下午我也没有空闲,请他明日辰时初来见。”李珙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就要转身退下。 “慢!”李珙忽然又想起一事,让侍卫停下,问刘琦道:“岑参这几日可忙碌?” “岑判官这些日子一直协助属下和张都督迁移城中百姓。”刘琦回答。 在封常清带兵去往中原平叛时,岑参也没有回去,而是留在安西。李珙立刻让他成为自己的幕僚,协助处置事情。但最近因刘琦成为嗢鹿州之战的主将,身边又缺乏适合的幕僚辅佐;他又知晓刘琦与岑参的关系,遂将岑参派到刘琦身边。 “他可在城中,还是去了河对岸的大营,甚至那几座小城?”李珙追问道。 “岑判官就在城内。” “既然如此,让他今日伴晚去驿馆,与沃松说话。沃松也曾在京城生活近十年,我记得他喜好诗词。岑参身为大诗人,必定和他聊得来。让岑参问一问他求见我到底为何。” “也将咱们怀疑大勃律兵或许是大食人内奸之事告诉岑参,再旁敲侧击一番,也许沃松就会露出马脚。”李珙吩咐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 “你告诉沃松明日辰时初来见我即可,不必告诉岑参会去拜见他之事。”李珙又对侍卫吩咐道。 “属下明白。”侍卫答应一声,见都护再没有旁的吩咐,转身离开。 “刘琦,咱们继续议事。搭建房屋这件事说完,你还有何事奏报?”李珙对刘琦说道。 “属下还有一事,”刘琦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属下私下里命人研究一种武器,最近刚刚研究成功,希望都护允许分出几团人马练习使用这种武器。” “一种武器?甚底武器?”李珙笑道:“不会是将刀枪略微改进些吧?不,你应当不会仅仅对刀枪略微改进就来报我;莫非是研究出了新式连弩?” “都不是。但这种武器在属下看来比连弩威力还大,”一边说着,刘琦走进李珙,在他耳边描述起这种武器来。 李珙一开始还面带笑容地听着,可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又带有一丝激动。等刘琦说完他迫不及待的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绝无虚言。”刘琦立刻回答:“都护若不信,可当面亲自瞧瞧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 “我当然要去瞧瞧,但不是因为怀疑你,而是这实在太过奇特,我非常好奇。” 说着,李珙又站起来,脸上满含笑容地说道:“若这种武器真有你说的这般威力,大食人必败!应当立刻命所有士卒使用这种武器!待大食人抵达后趁立足未稳将其击败。” “都护,这恐怕不行。”刘琦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种武器制作不易,所需材料又得慢慢找、还不知安西有多少,根本不足以装备多少士卒。” “据属下估计,到明年开春,至多造出足够两三个团使用的,再多士卒使用也只是浪费。” “快,派人在安西各处寻找所需材料。一定要尽快找到。若安西没有,就去河西找。我就不信找不到。”李珙立刻说道。 “是。”李珙答应一句。但他顿了顿又道:“都护,恕属下直言,属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嗢鹿州城防守战之初使用这种武器。” “为何不打算用?因为太少?”李珙反问。 “确有此缘故。但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属下想用这种武器,一举重创大食军主力。” “而若想一举重创其军主力,在防守城墙与巷战时都无法做到,只有与大食人在较为空旷之地野战才行。可若尚未练出精锐,仅凭这种武器也难重创大食军。” “所以属下想的是在练出一二万精锐,这种武器也已经积累许多后,再与大食人野战,首次用出这种武器,趁其不备一举重创大食军。”刘琦说出自己的打算。 听完刘琦的话,李珙眉头皱了起来。他不赞同刘琦的想法。虽然预备前期投入打巷战的兵说白了都是炮灰,但能少死几个最好还是少死几个,新式武器听其威力很适合用来打巷战,能减少将士伤亡。 不过,“罢了,你是此战主将,我不干涉你的指挥,你愿怎样做就怎样做吧。”李珙最后说道。 “多谢都护。”刘琦赶忙又行礼道。 “不多说了,你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奏报?”李珙问道。 “并无其他事情。”刘琦心知李珙问出这句话的含义,捏了捏手中的文书,回答道。 “那好,这就带我去瞧瞧你说的新式武器。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你所描述的威力了。”李珙急切地说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将手书拢到袖子里,推开门就要带他去看新式武器。 但他们刚刚走到官府大门,忽然迎面碰上一位士卒。这士卒手里高举着一个木盒,盒子上带有战胜的标志。又听那士卒高声叫道:“捷报,捷报,张别将、孟别将大破大食人,斩首两千!” 第170章 出乎预料 “终于快要回到嗢鹿州了!”丹夫看着不远处已经遥遥在望的城池,忍不住高兴地叫道。 “是啊,终于要回到嗢鹿州了。”米特也说道。 今日已是十二月初五。他们在成功偷袭大食军营后,通过用石块堵路的方式逃过纳赛尔的追杀,成功撤走,之后又与张兴权带领的大部汇合,沿来路返回,因下了雪行军速度比来时要慢些,终于在今日即将回到嗢鹿州城。 “也不知咱们回去会受到甚底奖赏。”丹夫又道:“杀了快两千个大食兵,咱们五百人平均一人杀了四个,杀一个大食兵总得奖赏二两黄金吧,四个兵八两。八两黄金,只要自己有地,足够建三间正房了。” “一定会重赏。”夏传涛插话道:“头一次大胜大食,不知都护与刘都尉有多高兴,岂能不重赏?不过咱们应该得不到八两黄金的重赏。张别将带领的三千多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会让他们空手;孟别将统领的另外一千五百人更是有功劳,也要赏赐。这样算下来,咱们得不了八两金子,四五两差不多。” “哦,原来如此,多谢夏叔解释。”丹夫语气平静地答应一句,又兴致勃勃地同米特说道:“你觉得咱们能得甚底赏赐?” “与夏叔说的差不多吧。”米特看了夏传涛一眼,说道。因刘三在大食营寨外冻死,需要有一名新的火长。同火剩下这些人中,夏传涛年纪最大、过去又做过士卒,当仁不让成为火长。 可丹夫不知怎地,虽然明白夏传涛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与他不对付,不喜欢他做火长。夏传涛自然也知晓,只是不与丹夫计较。 “雷诺,你呢?”丹夫不太满意米特的回答,又问雷诺道。他与雷诺毕竟在投军前就有几面之缘,又都是年轻人,很快熟悉起来。 “我没想过。”雷诺回答:“赏赐多少我也不在意,只要能继续杀大食人为父母报仇就好。” 听到这话,丹夫更感觉无趣,转头去询问史鼐;米特却转过头看向雷诺。投军前他们虽只有几面之缘,米特对他的印象也不深,但也隐约记得这人从未说过大食人如何如何,为父母报仇如何如何。怎如今投了军,三句话不离杀大食人为父母报仇了? 他正琢磨着,那边丹夫又说起另一个话题。“你们说都护会不会出城迎接?” “不会吧。”曹方豪猜测着说道:“都护可是亲王、皇子,身份贵重,怎会出城迎接咱们这些人?不过刘都尉一定是会迎出城的。” “那可不一定。都护身份再贵重,现下也是安西大都护,听闻咱们如此大胜或许欣喜之下就会迎出城呢。”丹夫道。 听到他们争论,米特抬起头就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才抬起头还没说话就直直地看向前方,叫道:“你们不必再争论了!都护出城迎接了!” …… “甚底,都护出城迎接!”听着探马的奏报,望着远处看不大清的几面旗帜,孟飞军又惊又喜地说道。 “确实如此。”探马回禀:“禀报张别将、孟别将,都护携刘都尉今日出城十里迎接二位别将。” “哪里是迎接我的。”张兴权却忽然说道:“只是迎接孟别将的。”此战他几乎称得上寸功未立,都护岂会迎接他?只能是为孟别将而来。 “哈哈。”孟飞军想忍住笑,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刚刚也琢磨过都护是否会迎出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功有过,都护又身份贵重,应当不会迎出城。却不想最后都护还是出城迎接,他如何不高兴? “张别将千万不要误会,我这是因为都护出城迎接而高兴,绝非针对别将。”他又赶忙补救道。 “你不用向我解释。”张兴权又冷淡地说道。他平日里一向待人和煦,可今日心情太过不好,实在是和煦不起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孟飞军又连声道歉。可道歉的时候,他嘴角仍然忍不住露出笑容。 说话间,他们已经接近都护为首的迎接队伍,孟飞军也能够看清最高的那面旗帜确实是都护的杏黄旗。他变得更加合不拢嘴。 这时鼓乐声忽然响起,迎接着这支立功而回的军队。孟飞军一夹双腿,赶去最前面。张兴权犹豫了一下,也一提缰绳跑过去。不论如何,他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应当在最前方听都护的话。至于被有些人看做厚脸皮,也顾不得了。 孟飞军一开始还没在意他是否一并过来,在他踱马来到自己身旁后侧头看了一眼,仿佛才明白他为何过来。 他们一道骑马来到李珙身前十余丈,翻身下马走到身前一丈左右之地,跪下行礼道:“下官孟飞军张兴权,拜见都护。” “好好好。”李珙笑道:“二位功臣快快请起。你们身为功臣,我岂能受你们的跪。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多谢都护。”二人又拜了一拜,这才起身站在李珙身前。 “你们很好。”李珙又笑着说道:“不仅阻拦大食军十数日,还击破大食先锋军,斩杀大食兵两千,功劳巨大!吾要重重赏赐你们。” 他抬起头高声对五千将士说道:“你们击破大食先锋军,吾必有重赏!” “多谢都护!”五千将士同时答谢道,声音震耳欲聋。 李珙又笑着说了几句话,吩咐校尉带领所部将士返回军营,又对孟飞军、张兴权二人道:“你们跟我来。” “是。”孟飞军立刻答应一声,神色激动。在他看来,都护必定是当面出言勉励他,同时宣布赏赐。士卒的赏赐不好颁下,一个将领的赏赐还不好颁下?他不由得想着:‘也不知都护会赏赐我甚。说起来,这是我头一次被都护召见,真是令人激动又紧张。’ “是。”张兴权也答应一句,内心没甚波动。在他看来,这是都护顾及他在军中的威望才一并召见他而不是单独召见孟飞军。但即使召见他,最多也只是勉励几句,仅此而已。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被都护召见,却也不至于因为几句勉励就十分高兴,尤其在有孟飞军做对比的情况下。 可张兴权低头的时候一眼瞥见刘琦的表情,却见他皱着眉头看向孟飞军。张兴权好奇之下要再看,发现刘琦却已经恢复正常表情。‘这是怎回事?刘都尉对孟飞军有甚不满的?应当是我看错了吧。对,一定是看错了。’他想着。 他们二人重新骑上马,跟在李珙身后去往衙门。不多时来到衙门口,翻身下马走进去,最后来到都护公房。 李珙将所有侍卫遣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与刘琦、张兴权、孟飞军四人。待侍卫将门关紧,李珙看向孟飞军,没等他做出甚底回应就出言骂道:“你竟敢违背军令!” 孟飞军登时就被这一骂给骂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都护私下里召见他竟然会出言叱骂。他一时楞在原地,毫无反应。 “我之前没亲自吩咐过军令,但刘都尉对你们三令五申,此次出兵谷口只是阻拦大食军,尽量不要与大食人交战,你却不听!” “此战你确实打赢了,但你的计策我也看过,太过凶险。你怎就敢料定大食人会在哪里安营?就算在那一处安营,若离你们埋伏之地再远些,你们或许就无法攻入营中。” “若在你们攻入营中时还在下雪,或许就不能用火把点燃帐篷,大食兵也就不会惊慌失措,你们袭营就会失败。” “即使雪已停止,但若大食将领镇定自若,并未逃走呢?你们或许能杀许多大食人,可自己也会损失惨重,未必能得偿所失。” “若是……” 李珙一连指出他的袭营之策中的许多问题,最后说道:“有这许多失败的可能,你竟然仍违背军令、带兵袭营,虽然最后打赢,但我也要惩治你!” “都护,属下知罪,请都护责罚。”孟飞军这时回过神来,忙跪下说道。 但他心里仍不服气。说一千道一万,他打赢了,难道不应当给他奖赏?就算有过,功劳也远远大于过错才对。 “你心里大概仍不服气,觉得自己毕竟打败大食先锋军,功大于过,是也不是?”李珙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冷笑着问道。 “属下不敢。”孟飞军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慌张,连连叩头说道。 “不管你敢不敢,你若这样想,就大错特错。”李珙又道:“我开头便说过,此次派你们出战,并非要求你们击退大食军,只要阻拦他们几日便好。若此次派你们去谷口是命你们击退大食先锋军,那无论如何与大食人交战我都不会怪罪;但既然你们是阻拦,那擅自与大食兵交战就是过错!” “尤其你竟然对张兴权隐瞒!”李珙又高声道:“他又不是远在嗢鹿州城,无法禀报;就在你身后一二日的路程,你竟然就不向他禀报擅自出兵,你眼里还有没有军规!冲这一条,你就有过无功!” “是,属下明白,请都护责罚。”孟飞军又连声说道。 “但愿你真的明白了。”李珙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打败大食军、杀死大食兵两千人的消息刚刚传到耳中的时候,李珙与刘琦都十分高兴,琢磨起等军队返回后如何重赏;但当他们看完张兴权与孟飞军的联名奏报后,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孟飞军犯得最大的错误,还不是偷袭大食营寨,而是视张兴权于无物,不经他允许就擅自出兵。张兴权虽然与孟飞军平级,可刘都尉在他们离开嗢鹿州城前已经明确指定张兴权为此战主将,孟飞军听从他的节制。 但这种情形下孟飞军出兵却不向张兴权禀报,绝对不能容忍。 尤其是刘琦。从孟飞军的举动,他立刻联想起二战前日军佐官挑起的各种事件。就是因为第一个九一八事变让日本国家与挑起事件的军官吃到甜头,更多军官为了升官无事生非,上层也默许,将整个国家一步步拖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而且他们之后就要进行守城战,其中包括巷战,而巷战中纪律是非常要紧的。必须明确告诉全军所有将士,违背军令擅自出战有过无功,才能阻止某些将领为自己立功而不听军令。 所以看完文书内容后,刘琦立刻请求李珙绝对不能重赏孟飞军,还要狠狠斥责他。李珙听了刘琦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一面研究如何赏赐士卒和下面武将,一面准备斥责孟飞军。 “孟飞军听令!”李珙顿了顿,又道:“你偷袭大食营寨立下功劳,但因为违背军令,功过相抵,赏赐黄金五两。” “多谢都护。”跪在地上的孟飞军又连忙答应道。同时心里松了口气。适才都护那么严厉地斥责他,他还以为会处置他,没想到最后功过相抵,还能略微有一点赏赐。 “张别将。”李珙又对张兴权说道。 “属下在。”他赶忙行礼道。 “此战你带兵阻拦大食人,不仅在沿路狭窄之处设置障碍阻拦大食人进兵,又接应孟飞军统领的两千人返回嗢鹿州城,有功无过。” “吾赏赐你黄金二十两,珍珠一盘,婢女十名。” “多谢都护。”张兴权赶忙行礼道,声音带着高兴。 他当然高兴。本以为是来做观众的,没想到自己成了主角,受到重赏。更要紧的是,他在都护面前露脸,被整个安西此时权力最大的人赏识,不仅今次受赏,以后也前途光明,岂能不高兴? “这是吾与刘都尉定下的对下面武将与士卒的赏赐。”李珙又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书,递给他道:“虽孟飞军功过相抵,但下面执行他命令的将士却无过错,应当重赏。” “第一页是所有将士都有的赏赐,第二页是参加夜袭之人的赏赐,第三页是杀死大食兵的赏赐,第四页是对战死之人的赏赐。” “除对战死之人的赏赐由刘都尉亲自颁下外,其余的你与大义教官一块分发给将士。” “是,都护。”张兴权又答应道。 “还有一事。”李珙笑道:“吾命你假下府果毅,以果毅之名统领五千兵马。” “吾本想任命你为果毅,无需暂代。只是又一想你因在伊丽河谷谷口的表现升为果毅必定有人不服,所以暂且暂代。只要你在守城战中立下功劳,立刻去掉‘假’字。” “多谢都护,多谢刘都尉。”张兴权又惊又喜地对二人行礼道。因刘琦只是个都尉,他本以为在整个嗢鹿州城之战过程中他都只能以别将的身份代替刘琦掌管军队。却不想现下就给了他正式名分。 他对李珙十分感激,但更感激刘琦。若不是刘琦主动提出,李珙万万不会下这种命令的。 “今后你就名正言顺,也不必担心其他别将不听从你的命令了。”刘琦同他笑道。 他也想开了。正如之前说过的,嗢鹿州之战若败,他再也碰不得兵权;嗢鹿州之战若胜,他威望如日中天,必定成为整个安西仅次于李珙的人,指挥的军队不会仅仅局限于五千本部人马。 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再死死攥着这五千人,提前交给张兴权,不仅会得到他的感激,还能让本部人马指挥更加顺畅,一举两得。 “属下定当谨慎指挥军队,听从命令,定不辜负都护与都尉的期望。”张兴权又十分郑重地说道。 “好了,你退下吧。孟飞军,你也退下吧。”又说了几句话,李珙吩咐道。 “是。”二人同时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公房。 “你觉得张兴权能指挥好五千士卒么?”但他们离开后,李珙却又这样询问刘琦。 他赞同刘琦从下属中提拔一人假果毅之职,名正言顺地代替指挥军队;但他不满意张兴权这个人选。李珙一直觉得张兴权打仗比较呆,不会灵活指挥,不适合作为数千将士的主将。 “除了他,还能选谁?孟飞军么?”刘琦笑道:“属下的下属别将,也只有张兴权适合做主将,旁人还不如他。” “而且都护,属下觉得张兴权虽然不够变通,但之后与大食人交战也不需变通,只要执行上官的命令。所以他正合适。” “但愿吧。但愿他不辜负你的期望。”李珙道。 “都护,此时也处置完毕,众位将领听闻孟飞军的赏赐,必定能明白都护的意思,之后除非十分紧急的情形,也不敢再擅自违背军令。” “下官想现下就去向战死士卒的家眷送抚恤,还请都护准许。”刘琦道。 “这也是要紧之事,你去吧。” “是。”刘琦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第171章 回乡 “卓家婶子,你们家必须搬出城了。大食人离着嗢鹿州城最多还有七八日的路,明天你们必须搬出去,再不搬就出不了城了。” “再容我们一日吧。” “婶子,你难道想留在城里?没听那些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说起大食人干的事?嗢鹿州城可比碎叶城小不了多少,大食人打进城后也会放纵士卒劫掠,留在城里除非极小心不然活不了,财货也保不住。” “我也没想着留在城里,只是,刘家小子,再容我们在城里多留一日吧。” “这,罢了,你家本就是军属,可以最后搬家。但后日,后日一定要离开嗢鹿州城,不然真来不及了。” “是,是,我知道。”中年妇人好说歹说,终于将前来督促她离开嗢鹿州城的士卒打发走。 “卓婶子,”待中年妇人关上门,一个十岁出头、长相漂亮的小姑娘立刻走过来说道:“还是早日搬家吧。卓伯伯昨天晚上特意回来嘱咐尽早搬出去,再晚或许出不去了;卓哥哥也想着早日出去呢。” “我也知道,只是……”中年妇人欲言又止。 “婶子,卓姐姐一定没事。”小姑娘知道中年妇人的意思,又赶忙说道。 中年妇人是卓桠的母亲苏欣,漂亮小姑娘自然就是舍利吐利·丹妮娅。 自从那一日卓桠离家出走后,苏欣嘴上说着就当没这个女儿,还要给女儿继续办葬礼,但心里还是很记挂着卓桠的,从她离家出走第二日开始就偷偷打听女儿的去向。 但她问过所有熟人,没有人知道卓桠在哪儿。有人在卓桠离家出走当日见过她,却也不知她最后去了哪里。 这可给苏欣急坏了。她很担心女儿出了意外,到处找女儿的下落,还报到官府。因为卓桠曾被都护表彰过,官府也帮忙找了几日,最后却也没找到。 但是,就在官府开始寻找后第二日,她家里忽然出现一个纸条,让丹妮娅读了发现是卓桠写的。纸条中她告诉父母自己躲在一个朋友家里,很安全,让他们不必挂念。经过与以前的字迹对比,确定是卓桠自己写的。 这个纸条让苏欣放心不少,也彻底放弃寻找女儿。可在这个纸条后,卓桠却再未与父母联系过,让苏欣又担心起来。她迟迟不愿离开嗢鹿州城,就是想再次得到女儿的消息。 “卓婶子,要不咱们再去官府报案?前次就是报案后卓姐姐送来纸条,应当是因为报案得知婶子在找她所以报个平安。婶子再报一次案卓姐姐必定会再次知晓。”丹妮娅道。 “或许她已经离开了嗢鹿州城。”苏欣又道。 “若卓姐姐已经离开嗢鹿州城,那婶子更应该早日搬出去。或许能与卓姐姐碰面呢。” “你这也说的是,只是,罢了,搬出城吧,不拖了。丹妮娅,你将你与雷诺的东西收拾好,明天咱们一块出城。你放心,我会继续照顾你。” “好的,婶子,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丹妮娅见总算劝得她答应搬走,松了口气,立刻答应道,立刻转身去收拾。 苏欣点点头,也要去收拾。这次是官府安排搬迁,她家又是军属,不必担心路上没饭吃;但衣服与铺盖都要自己解决,搬到新地方至少要住一年半载锅碗瓢盆也得带着,还有生火的炉子、做饭的铲子都不能落下,更不必提钱财。这样算下来,她要带的东西可是不少。 但她才刚迈出几步,忽然听到从院外巷子里传来叫喊声,声音还不小。苏欣好奇之下正要推开门瞧瞧,院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她正要出言询问,就听来人说道:“卓婶子,是我,我从谷口回来了。” “你是,雷诺?”听到这话,苏欣认真看了面前男子几眼,试探着问道。 “婶子,是我。”雷诺笑道。 “你怎变成了这幅模样?”苏欣惊讶地追问道。 过去雷诺虽然从碎叶城一路逃难到嗢鹿州城,可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略微瘦了些,仍然皮肤白净,穿着介于一般富户家公子与店铺伙计中间的衣服,样子瞧着就像是一般人家的浪荡子弟。 可此时的雷诺,穿一身土黄色的大唐士卒外衣,头发被剪短不少箍在脑袋上,皮肤也黑了一些,整个人精气神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双目炯炯有神。若他不承认,即使觉得长相类似,苏欣也绝不会认为面前之人与雷诺是同一人。 “这,在军中度过一段时日,又和大食人打了一仗,自然变得与过去不同了。”雷诺笑着走进来,将院门关上。 “你和大食人打仗了?怎么,你成为了张兴权别将的部属?不对,他不接受从未当过兵的人投军,你是如何成为的?”苏欣立刻问道。 “我也不知。当日清早我糊里糊涂去投军,见到那片军营亮着就走过去。一开始守门士卒也说不接受投军,我于是说自己来自碎叶城,父母被大食人所杀,想要报仇。听到这番话,那守门士卒犹豫一下,进去通报;不多时他回来,就说将领接受我投军,将我带进营中,分到刘三叔那一伙。” “你在刘三那一火?那你一定也和丹夫在同一火吧?我听他耶耶说起过。” “岂止与丹夫在同一火,米特也在这一火。还有四个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其中三个我都算认识。” “这也是巧了。”苏欣笑着说一句,又连声追问道:“你们和大食人打仗了?是输是赢?你可受了伤?丹夫与米特是死是活?” “我们打赢了!”雷诺高兴地叫道:“我们偷袭大食营寨,以五百打七千,竟然打赢了,杀死大食人近两千,还一度夺取营寨,获得大胜!” “我没受伤,身子好得很。丹夫与米特都没死,丹夫胳膊被大食人划了一刀,不过没伤到筋骨没甚大碍。只是,刘三叔死了。” “刘三死了?”苏欣追问一句,见雷诺脸色带有悲伤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终究又有一个熟人战死,不悲伤是不可能的;但自从大食人夺取新城的消息传来后,她已经有太多熟人死去,也不像一开始有那么多感慨,有那么多能流出来的眼泪了。 “愿刘三下辈子能投到个富贵人家,而且终身平安不受兵灾。”她最后说道。 “我们也都祝愿刘三叔转世投胎能比这辈子过得平安喜乐。”雷诺也说道。 “不说他了。”苏欣止住这个话题,又问道:“既然大胜大食人,应该有赏赐吧。” “那是当然。”提到这个,雷诺又变得高兴起来。“适才我们被允许离开军营前,出战五千人每人发了一两黄金或七八两白银,作为出战赏赐。校尉还说随孟别将袭营的、亲手杀死大食兵的人另有赏赐。我想着怎么也能有七八两黄金。” “你可发达了。”苏欣笑道。这个年头黄金可值钱的很,许多平民百姓一辈子也难攒出这么多黄金。 苏欣又要说话,忽然从她身后传来一个惊喜地叫声:“雷哥哥!”随即丹妮娅跑过来,扑到雷诺身上抱着他的大腿说道:“你回来了!” 她适才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而且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丹妮娅好奇之下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是雷诺在与苏欣说话,立刻惊喜地跑出来。 “是,我回来了。”雷诺揉揉她的脑袋,笑道。 “这一个月你过得怎么样?军营中苦不苦,累不累?……”丹妮娅又连声问道。 她过去与雷诺的关系说不上很亲近,但在这次分开后,丹妮娅发现自己身旁竟然一个熟人也没有,顿时怀念起雷诺来,再次见到变得十分关切。 “过得还好。”雷诺有些惊讶于丹妮娅的亲近,但也没多想,笑着将自己过去一个月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你还与大食人打仗了?”丹妮娅惊叫道。 “不仅和大食人打仗来着,我还亲手杀了三个大食人呢。”雷诺道。 “那你岂不是亲手为雷叔叔与雷婶婶报仇了?”丹妮娅一时嘴快,说出这句话。她很快反应过来,又连忙道:“对不住,雷哥哥,我不该说这话。” “没事。”雷诺却说道:“我之所以投军,就是为了给父母报仇,这也没甚可避讳的。” “而且我确实给他们报了仇!亲手杀死三个大食人!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大食兵在碎叶城杀了那么多人,我的亲人都死在他手里,我得一个一个杀回去,为所有的亲人报仇!” 雷诺眼神凌厉且凶狠地说道。 他说完这话,情绪平静下来,又看向苏欣和丹妮娅,却见她们两个一脸惊讶,又带着一丝害怕地看着他。 “雷诺,”苏欣斟酌着说道:“你过去在我家借住时,从未对大食人这样愤恨,怎么一投军就……?” “因为以前我害怕。”雷诺坦然说道:“过去在婶子家借住的时候,我一直十分害怕大食人,甚至都不敢想报仇的事,以父亲嘱咐我为雷家留后做借口不去报仇。” “可当我投军以后,就好像忽然穿破原本裹着我全身的胶水一般,虽仍然害怕大食人,但对他们恨意越来越浓,想要不顾一切的为父母报仇,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雷诺又眼神狠厉地说了一句,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他这是忽然性情大变啊,就好像有些老实本分到极致的人被某件事刺激后,从此变得比浪荡子还要浪荡。只不过他这样变也不是坏事。’苏欣想着。 “卓婶子,丹妮娅,也别只说我。我瞧着这条巷子空了不少,空的院子人都搬出嗢鹿州城了?”雷诺忽然问道。 “都搬走了。说是担心万一城池被大食人夺下,他们屠城,所以劝城中所有人都搬走。”苏欣回答。 “大食一定会屠城的!”听她说起这番话,雷诺脑海中浮现出他在碎叶城逃亡时的情形,赶忙甩甩脑袋将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语气坚定地同苏欣说道:“官府这事做的很对!” “我倒也没觉得官府让大家都搬出去不对,只是,”苏欣犹豫了一下,正要同雷诺说出卓桠离家出走这件事,忽然院门又被推开,丹夫走进来,正要同苏欣说话,忽然看着雷诺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雷诺笑道:“我投军前租住卓婶子家的房屋;而且我好友的妹妹还住在这里,当然要来看看卓婶子与小妹妹。” “你朋友的妹妹?”丹夫看了一眼苏欣身旁的丹妮娅,觉得确实长相不错,但在他眼中算不上特别好看的人,冲她点点头就转过来同苏欣说道:“见过卓婶子。” “你也厉害了,能杀大食人了。”苏欣笑着说道。 “我在新城就杀过大食人,可不是从谷口开始的。”丹夫笑着回应道。 他们说了几句话,丹夫进入正题。“卓婶子,我刚才回家,却见到家里都空了,唐妩家里也空了,张天佑家里也空了,只有婶子家与米家还有人,这是怎么回事?” “都搬出城了。”苏欣解释了一番。 “都搬出城了。”丹夫嘀咕道:“家里怎么不等等我,等我回来再搬。” “那唐妩呢?”他又问道:“我记得临行前听说唐妩报名做了甚底护士,她在哪?” “这我可不知。”苏欣道:“我听说有些护士去了对岸大营,但有些人还留在城里,不知唐妩在哪。” 说完,她又打趣道:“你对唐妩比对你耶娘更关心。你耶娘要是知道了,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我耶耶才不会因此教训我呢。”丹夫也笑着回应道:“他也很喜欢唐妩,巴不得我能把她娶回家,不会教训我的。” “哈哈。”听到这话,苏欣与雷诺都笑起来。但雷诺的笑容中却含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第172章 纸条从哪儿来的 “米特,我记得你说起过,那天咱们看见的那队护士第一排右数第三个姑娘你认识?” “哪天?咱们今日不是才回到嗢鹿州城么?也没瞧见小娘子啊。” “是咱们离开嗢鹿州城那天,离开军营正要出城,忽然走过一队姑娘。你说是新设立的甚底护士,第一排右数第三个那人你认识。” “是有这样一回事,我也确实认识那人。她是我家邻居。” “米特,你能,嗯,” “说话干嘛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嘛。” “你能介绍我与那个姑娘认识么?” “介绍你与唐,认识?你喜欢她?” “是。” “我没听清,你在说甚?” “是。我喜欢她。我一眼就喜欢上她了。从见到她那日起就一直想她,想让你介绍我与她认识,但又怕唐突了她。后来在偷袭大食人军营那日才下定决心,只要那一仗活下来就求你介绍她与我认识。”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多说话的,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米兄,还请不要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你放心,我与她熟得很,再次遇到他介绍你认识很容易。但她现下做了甚底护士,也不知啥时候能再见到。” “多谢米兄。” 丹夫喜欢唐妩,可史鼐也喜欢上唐妩,这可如何是好?以丹夫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史鼐喜欢唐妩,会不会要和史鼐像打擂似的决斗,生死各安天命那种?真要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米特也是,对旁人的感情也太迟钝了,竟然完全不知道丹夫喜欢唐妩。我才见过他们两三面,就猜了出来。 回去后得提醒一下米特,不管如何,丹夫喜欢唐妩被史鼐知道不能是从他这里知道的,史鼐也喜欢唐妩被丹夫知道更不能是从他这里知道的。至于他们两个啥时候被另一个知道,知道后又会发生啥,那就听天由命吧。 回想起在离开军营前不小心听到米特与史鼐的对话的雷诺在心里想着。 “那卓婶子,”雷诺正想着,丹夫又转回他来找苏欣的最初目的。“我家人啥时候搬出城的?现下可是在河对岸的大营?” “你家是昨日搬走的,应当是在大营,可也说不准。”苏欣回答。 “我去对岸的大营找一找。”丹夫当即说道。 “丹兄,”雷诺这时回过神来,对他说道:“张别将可是吩咐了,今日天黑前就得回营,不能在外面过夜。” “我知道,我不会晚的。今日去对岸大营找一找,如果酉时初找不到,明日也不出营了,就在营里待着。”丹夫不耐烦地说道。 “你别误了时候便好。”雷诺又说了一句。 “卓婶子,雷诺,还有这位小姑娘,我这就走了。”丹夫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卓家。 “丹夫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等他走了,苏欣又笑着说了一句。 “卓婶子,丹夫来之前你说没觉得官府让大家都搬出去不对,可之后又说了只是,为何说只是?”雷诺却又问道。 “这,”苏欣犹豫了一下,觉得有关卓桠的事情是家事,告诉外人不好;但又一想雷诺知晓卓桠离家出走,让他知道后续事情也无妨,于是回答道:“是有关卓桠的事。” “丹妮娅说的不错,既然前次是因报了官她才知晓从而向家里传信,那想再次让她传信只有报官这一个法子。”雷诺说道。 “既然你也这样说,那就去报官。”听雷诺也这样建议,苏欣下定决心,要去报官。 “我去换身衣服,这就去报官。”苏欣又说了一句,向自己屋走去。 “雷哥哥,快和我来。卓婶子明日要带着我们也搬出城了,你快跟我过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番,明天帮我们搬到对岸大营。”丹妮娅这时说道。 “好啊,我还以为你叫我过去干甚呢,原来是收拾东西。要是我今日没回来,你就不收拾了不成?”雷诺佯怒道。 “若哥哥今日没回来,我当然也会收拾,而且比收拾自己的东西更加用心;可雷哥哥你今日不是回来了嘛,那你当然要收拾自己的东西呀。我也不知那些东西有用,那些东西没啥用处,是不是,雷哥哥?”丹妮娅故意卖萌道。 “哈哈,”看着卖萌的丹妮娅,雷诺果然大声笑了出来。 “别只顾着笑嘛,我说的对不对,雷哥哥?”丹妮娅继续卖萌。 “对对对,丹妮娅说甚都是对的。”雷诺半是被她的卖萌所逗笑,半是出于她兄长之死的愧疚说道。 “那就和我去收拾东西吧。”丹妮娅又道。 “走。”雷诺也不再拖延,就要和丹妮娅一块去他原来住的屋子收拾。 但他们两个才走了几步,苏欣忽然神色惊喜又慌张地小跑着过来,见到他们两个就举起左手说道:“雷诺,丹妮娅,快帮我看看,这是不是卓桠写的纸条?” 雷诺向她的左手看去,就见到一张手掌宽的纸条被她握着,上面似乎还有字迹。 他伸手接过纸条又递给丹妮娅。丹妮娅认真看了两遍,抬起头同苏欣说道:“卓婶子,这是卓桠写的纸条,字迹与上次一样。” “快读给我听,上面写了甚?”苏欣急忙问道。 “卓姐姐在上面写自己仍留在城中,而且在大食人围城后也会留在城中。不过她又说请婶子不必担心,即使大食人击破嗢鹿州城,她也有法子出城,不会被堵在城里。” “这孩子,还想着与大食人搏杀呢!”听完纸条上的话,苏欣生气地说道:“就不能安生些!” “罢了,她现在离家出走,我也管不了她,她愿意作甚就作甚吧。”但很快,苏欣又有些沮丧地说道。 “卓婶子,卓姐姐愿意杀敌为亲人报仇,这也算是好事。而且没准卓姐姐因此立下大功,被都护再次奖赏呢!”丹妮娅劝道。 “哎,只能这样想了。”苏欣叹道。 “卓婶子,这纸条是刚捡到吗?从哪里进来的?”雷诺忽然问道。 第173章 卓桠原来藏在他家 “卓婶子,这纸条是刚捡到吗?从哪儿进来的?”雷诺忽然问道。他想通过纸条的来路,看看能不能发现卓桠藏在哪里的线索。 “我一见到就觉得和上次的纸条很像,所以马上拿来找你们。纸条好像是从东面院子飘进来的,也或许是有人从巷子里扔进来的,过了这一会儿,那人早走了。”苏欣回答。 “东面院子,东面院子是刘三叔家?他家人可搬走了?” “还没呢。他家里人说是等着刘三。哎,真是可怜,刘三战死了,他们等不到了。” “既然这样,婶子,咱们过去问一问,或许刘三叔家人知道卓姐在哪儿呢。” “这,当初我也问过他家可知道卓桠在哪儿,他们当时说不知道。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不会骗我。而且咱们以啥理由上门?”苏欣迟疑。 “到时候随便说一个理由,比如因得知刘三叔战死,婶子上门去安慰,或者我因怀念刘三叔上门探望老火长的家人。好容易有个线索,应当去问问。” 雷诺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苏欣去隔壁。苏欣想想,觉得说的有道理,也就答应了他,跟着一块去了。丹妮娅本也想跟去,但自己与刘三家里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丝毫能作为借口的,只能留下。 他们很快来到隔壁院门前,苏欣伸手就要拍门。可她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忽然自己打开,而且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人出现在面前。 “刘琦刘都尉?”二人惊叫道。 “卓婶子,雷诺,你们来刘三叔家里作甚?”刘琦有些惊讶地问道。 “刘琦,我听说刘三战死了?”苏欣先回过神来,同刘琦说道。见他点头,又道:“我和刘三的婆娘关系不错,来安慰她。” “刘都尉,因刘火长生前对我不错,我想着来看看他的家人。”雷诺也回过神来,出言解释道。 “原来如此。”刘琦也没怀疑他们的目的,说道:“现下还是不要进去了。我刚刚来告诉刘婶子三叔战死的消息,刘婶子十分伤心,正和小灿一块痛哭,我在里面安慰不是不安慰更不是,只能将官府的抚恤放下,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 “卓婶子,你虽然与刘婶子关系不错,可这时也不适合去;雷诺你就更加不合适了。” “那等我们都搬到新的地方,再去安慰她。”苏欣立刻说道。 “属下这就回去。”雷诺也道。 “卓婶子,我现下也不想回衙门,张婶子一家又已经搬走了,城里常去的店铺也都关门了,就在婶子家里叨扰一会儿,行不行?”刘琦忽然说道。 “行,怎么不行!”苏欣立刻答应。她当然不会拒绝,不说讨好刘琦将来或许就能给儿子安排个好差事;单说现下,若哄的他高兴摆脱他查卓桠的下落,一定能查到。 “那就叨扰一会儿了。”刘琦笑着,跟着她来到卓家院子。 “你怎么跟来了?”刘琦见雷诺也跟了过来,不由得问道。 “都尉,小的投军前租住在卓家,投军后也有些行礼落在卓家。卓婶子说明日他们家也要搬走了,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明天帮着婶子搬。” “原来如此。”刘琦说了一句,跟在苏欣身后走进院子,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个和你家在对门开酒肆的人呢?我记得他们家姓舍利吐利,还保留着突厥姓氏;家主叫巴特,儿子叫迪马什,女儿叫做丹妮娅。他们家可有人逃出来?” 听到这话,雷诺脸上又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悲伤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他就要回答,可话还没说出口,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响起:“卓婶子,雷哥哥,你们回来了?问出甚么了吗?” 几人转过头看去,就见到丹妮娅从自己屋里出来,向他们走来。这时她发觉多了一个人,正有些疑惑,忽然辨认出来多的这个人是谁,忙叫道:“见过刘都尉!” “是丹妮娅!”刘琦笑着回应。 “丹娘,你也从碎叶城逃出来了,那你兄长迪马什应当也逃出来了吧?”他又说道。 可出乎预料,丹妮娅忽然眼圈一红,不说话了。刘琦正要再问,就听雷诺说道:“刘都尉,迪马什确实逃出了碎叶城,可从洁山城赶来嗢鹿州城的时候,迪马什因为意外被留在城里,没能来到和我们一块来到嗢鹿州城。” 他将意外大概说了说,继续道:“迪马什身上没带多少钱,不够买船票,就彻底被留在洁山城。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还有官员做这样的事情!”刘琦立刻说道:“我回去就查办了那人!” “至于迪马什,这,”刘琦吸了一口气,后半句没说出来。此时洁山城被大食人团团围住,虽然因只剩下一万多人围城是以派使者进去还办得到,可迪马什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为他冒着牺牲人命的危险派人进去,恐怕下面的官员不会执行命令。 “你们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迪马什一定会没事的。”他只能这样安慰丹妮娅与雷诺一句。 “多谢刘都尉。”丹妮娅回应一句。 “对了,丹娘,你适才与卓婶子、雷诺说话,说了一句问出甚么了吗?这是何意?”刘琦又想起这句话,不由得问道。 “是这样的。”苏欣说道:“卓桠离家出走了,我。因纸条是从东南边飞进来,可能是从街上被人扔进来的;我就去街上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一个陌生人经过我家院子。” “卓桠应当无事吧。她既然能两次派人送纸条过来,应当就是无事,卓婶子不必太过挂怀。”刘琦说道。 “刘琦,你们帮我找找她的下落吗?我也不求让她回家,只想知道她现下日子过得如何,是好还是坏。”苏欣又恳求道。 “这个,卓婶子,不是我推脱,只是你也知晓,大食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官府忙的很,恐怕没空查此事。”刘琦为难地说道。 “这样,那就罢了。”苏欣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官府从上到下确实忙的要死,没空替她找人。 “我会吩咐下去,至于能否找到只能听天由命了。”刘琦想了想又道。 “能吩咐下去便好,多谢你了。”苏欣又忙感谢道。刘琦连声推脱。 刘都尉对卓桠离家出走似乎并不好奇。哦,这倒也正常,卓婶子已经报过一次官,卓桠又被都护表彰过,刘都尉知晓也不奇怪。站在一旁的雷诺想着。 但这次雷诺却猜错了。我如何帮你找?卓桠现下就住在我的居所,每日练武。再吩咐官府寻找岂不是浪费人力?刘琦心里想着。 是的,当初卓桠离家出走,就是去了刘琦家里。她一开始本想住到唐妩家里,但一来唐妩成了护士,不在家;二来若自己母亲询问,唐妩父母一定不会替她隐瞒,她会被找回去。 我熟悉、能够信任的人中有哪一个不会被母亲找上门,或者会替我隐瞒?站在街巷上,卓桠想着。 “是了,刘琦!”卓桠很快想到刘琦。“我和他很熟悉,他能够信任;我娘也不会找上他家;而且他也必定有地方供我住。” 想到这里,卓桠不再犹豫,向衙门走去,求他收留自己。 刘琦听到卓桠的请求后愣了一下,就要送她回去。可卓桠立刻装出可怜的样子,又说自己若被送回去不可能在上阵杀敌了,但她很想上阵杀大食人。 卖萌装可怜是女人的天赋吧!是个女子都会。刘琦心里虽然明白卓桠有一半是在装,但还是答应收留她。 刘琦将她安置在自己家里。是的,刘琦在嗢鹿州是有住所的,可他仅去过一次,之后一直住在衙门里;他那个小妾丽娘也被留在龟兹镇,所以院子一直空着,这时正好给卓桠住。 卓桠住到刘琦住所,对那些怀疑她是刘琦外室的声音充耳不闻,每日只是按照刘琦的吩咐练习武艺,其他一概不理。后来刘琦听说苏欣为寻找女儿报了官,派人告诉卓桠,她这才写了一份纸条派人送回家保平安。 这次的纸条也是在刘琦的提醒下才写的。刘琦本想安排人偷偷塞进来,但想着自己今日要来探望刘三家人,就自己带着纸条过来顺手扔进院子。却不想被他们发现端倪。 “卓婶子,还是尽快搬走吧,大食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而且你都已经得知了卓桠的消息,也没甚其他不放心的。”刘琦这时又道。 “是,是,我们明天一早就搬走。”苏欣答应道。 “小的也会一早就过来帮忙。”雷诺也道。 “可不能再拖延了。”刘琦叮嘱道。 说完这件事,他们再无正事好说,雷诺去与丹妮娅收拾行李,苏欣也要收拾自家家当。刘琦觉得自己此时离开似乎有些不大好,也就跟过去帮着苏欣收拾一会儿。 “哎,刘琦,我又想起一事。卓桠在纸条上写即使大食人攻破嗢鹿州城,她也能逃出去不会被困在城里。这要怎么做到?”苏欣忽然问道。 第174章 叛徒必须死 “这,”听到卓婶子的话,刘琦犹豫起来。即使大食人攻破嗢鹿州城他们也不至被大食人抓到的缘故当然是地道了。 他要打巷战,就不能在城墙都被大食人控制后彻底断绝内外联系,所以要挖地道,连通的地道一头开在城内,一头开在城北的伊丽河里,通过设计地道的走势防止河水灌入地道。 但这暂时还不能与百姓甚至士卒说,若在大食人入彀前有人被俘虏,让大食人得知他的谋划,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卓婶子,确实有一条特殊道路能在城池陷落后出城,卓桠大概知道了这条道路吧。”刘琦只能含混说道。 “这就十分奇怪了。按你说的,这条道路应当极其隐秘吧,卓桠虽然被都护表彰过,可也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够知晓?”苏欣疑惑地说道。 “这,我也不知。”刘琦又回答道,同时暗暗祈祷苏欣别进行正确的联想。 “果然她还是在骗我,只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若嗢鹿州城被大食人夺取时她在城里,她其实根本没法子出城。”也不知是不是刘琦的祈祷管用了,苏欣这样想着。 “婶子还是不要多想了,”刘琦又劝道:“现下既然不知道卓桠在哪儿,多想也无用。” “你说的是,她,哎,还是收拾行李吧。”苏欣叹了口气,说道。 之后他们认真收拾行李,时间很快到了午时。苏欣知晓刘琦有吃午饭的习惯,家里的粮食不少也搬不走,暂时停下收拾做了一顿午饭。 吃过午饭刘琦又待了一会儿,离开卓家。他忙得很,能忙里偷闲在卓家待一个多时辰已经很不易了,得回去继续办差。 刘琦离开卓家后,苏欣与雷诺、丹妮娅又休息一会儿,继续收拾家当。雷诺与丹妮娅很快将他们的家当收拾好,又来帮苏欣;后来苏欣的儿子也回了家一块收拾,总算在天黑前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 “卓婶子,丹妮娅,快天黑了,我得回去了。”雷诺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留在家里吃顿饭吧,”苏欣道:“你忙了这一天,总不能一顿饭都不留你吃。” “不用了,卓婶子,张别将要求必须在天黑前回营,不能迟了;而且张别将早就说了,今晚营中的饭会特别好,犒劳大家的,我也想回去吃犒劳。”雷诺笑道。 “既然你是回去吃犒劳,我就不留你了。”苏欣笑道。 “卓婶子,我走了。明日一早我就过来帮忙搬家。”雷诺又说了一句,也离开了卓家。 雷诺走出院子关上门,正要快步往军营赶回去,忽然身后有人叫他:“雷诺!” “米特,你也这时候回营?”雷诺转过身见是他,笑着说道。 “你怎会从卓婶子家出来?”米特疑惑地问道。 雷诺立刻和他说了自己过去租住卓家房子的事。米特听了点点头,正要开句玩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卓桠离家出走了?” “是。” “那找到她了吗?她现在如何?”米特马上追问道。 “没找到她,不过她现在很安全,向家里送了两次纸条告诉家人自己的情形。” “她安全就好。”米特松了口气,说道。 “或许咱们将来守城的时候还能见到她。”雷诺将卓桠要上阵杀敌的事告诉了米特。 “若我真的在守城时候碰到她,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米特喃喃自语道。 “哎,雷诺,”他忽然又想到些事情,问道:“是刘大哥答应卓桠上阵杀敌的?” “是。虽然她武艺高,但毕竟是个女子,若没有刘都尉答应,她如何上阵杀敌?” “也就是说,她要上阵,必须经过刘大哥安排。这样说来,刘大哥应当知晓卓桠在哪儿。” “哎,你说的很对。”雷诺听了米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论卓桠躲在哪儿,要想上阵必须去请求刘都尉。刘都尉能轻易得知她在哪里。” “现下天色晚了,明日我去求见刘大哥,求他告诉我卓桠躲在哪儿了。”米特又道。 “米特,可刘都尉现在未必知道。”雷诺又想到一件事。“现下还不需上阵,卓桠未必求见过刘都尉。” “对,你说得对。那我等大食人攻城后,不,大食人攻城后我哪里还需要问刘大哥,一个女子在城头上杀敌一定会很快传开,我很快就能知道。那时我一定求刘都尉把她安排到我防守的这面城墙。”米特道。 “到时候,好好在卓桠面前表现,让她对你芳心暗许。”雷诺开玩笑道。 听到这话,米特的脸红了一下,但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雷诺的话。 “对了,有件事我得与你说。”雷诺不愿再和他谈论有关卓桠的事,转移话题道。 “啥事?” “你知道丹夫也喜欢唐妩么?” “啥,丹夫喜欢唐妩?我怎么不知道?”米特一脸惊讶。 “你也太迟钝了。不说这个,你答应史鼐为他介绍唐妩,可丹夫也喜欢唐妩,你怎么办?” “这。”米特顿时没了主意。要论感情他当然倾向于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丹夫;可他都已经答应为史鼐介绍唐妩,总不好再反悔。 “反正,这事你心里得有个谱。不管你愿意唐妩和谁在一块,大家别伤了和气。”雷诺道。 “我得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办。”米特道。 “是得好好琢磨。不过现下别琢磨了。张别将说天黑开饭,犒赏将士。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不然就吃不到好东西了。”雷诺一边说着,一边向军营跑去。 “等等我。”米特赶忙跟上。 “启禀都尉,审问两个被俘之人已经有了口供,请都尉阅处。”刘琦刚刚回到自己的公房还没坐稳,一名录事就走进来,行礼说道。 “已经有了口供,这样快?”刘琦一边伸手接过口供,一边说道。 “根据神问的审问,那二人确实原只是普通客商,此次在大食先锋军中也仅仅带路,并非是投靠大食人的叛贼。”录事回答。 “看来确实如此。”刘琦看起口供。第一页是二人自述,看得出来,神问审问的很细致,问出他们的全部生平。对比二人的自述内容,应当没有撒谎,是真的。 刘琦继续看之后页的内容。他一开始看的时候神情还比较轻松,但越看越气闷。 无他,这部分内容写的是投靠大食、或者说为大食效力的人不少,即使汉人也不少,只是碎叶城少些,那些没有被屠的城池的汉人之前为官府效力的之后仍然为官府效力,尤其本地人。 刘琦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一是不给大食人效力就没差事,挣不到钱没法子养活一家人;二是家人都在本地,若大食人逼着干活,就像两个向导一样,自己不怕死也得顾及家人,只能继续办事。 但理解归理解,看到供述仍然会气闷。 继续看下去,刘琦不仅气闷,而且生气起来,因为最后一部分写的是二人知晓的、投靠大食人的叛贼。 首当其中的,就是何普。他在出卖过洁山都督牛牟一次后,明白自己没法脚踏两只船了,彻底投靠大食人,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大食人在他的协助下抓住许多碎叶城附近的抵抗之人,何普也越发受到倚重。 其次则是碎叶城史家。这一家是突厥人,有很多族人公开为大食人效力;这也罢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在这一家族人鼓励下,有不少突厥人也开始为大食人效力,大食将领甚至组建起一支士卒全是突厥人的军队,作为辅兵甚至还即将来到嗢鹿州城。 “这些普通突厥人,若愿意投诚可以接受;但史家人绝不接受投诚!将来打回碎叶城,也定要好好惩治史家!”刘琦忍不住说道。 其他叛贼都是刘琦没听说过的人,影响也不大,刘琦匆匆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此事可已经禀报过了都护?”刘琦又问道。 “已经禀报过了。” “都护怎么说的?” “都护说,请都尉酌情处置。” “我怎么酌情处置?这样的事岂是我能决定的。”刘琦不由得抱怨道。 录事不解。两个给大食军做向导的人而已,都尉为何不能自行处置? “罢了,既然都护不说话,那就依我的想法,免除他们的过错,无罪释放。但要作为民夫,协助守城。” “你再告诉属下所有办差的官吏,这两个是特例,再有为大食效力的突厥人、汉人被抓住不能参照此例。”刘琦又嘱咐录事道。 “是。”录事答应一声,心里也恍然大悟。如何处置曾为大食效力的人争论很大,刘琦可不想自己成为靶子。 刘琦又吩咐几句话,录事答应后退下。 之后刘琦开始处置桌上的书。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将书处置完毕,命人送去都护公房。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刘琦肚子也饿了,派侍卫带饭菜回来,自己吃起来。 他正吃着,房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段话语传进来。“刘琦,你刚开始吃饭?” “见过都护。”刘琦立刻站起来行礼道。 “不必多礼。”李珙摆摆手走进来,又问道:“怎么今日吃饭这样晚?” “差事太多,一直到一炷香前才处置完,吩咐侍卫端饭菜回来。” “该。”李珙却笑道:“谁让你一上午都不在,非要出去躲清闲?该是你的事你躲也躲不开。” “是,是。”刘琦答应两声,又问道:“都护可吃过饭了?” “我已经吃过了。哦,我来不是找你闲聊的,是有事与你说。”李珙脸色郑重起来,同他说道:“你看过被俘那两人的口供了吧?” “是。” “其实那两份口供不全。有一段交代我吩咐删去,内容是今年年初出使大食的高刺史叛变。”李珙说道。 “高刺史?”刘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高适。高适一开始被选中作为出使大食的使者,后来一直在大唐与大食间往来,官职也从长史升为刺史,虽然都是虚衔。 今年年初为讨论如何安置大唐和亲的公主,他又出使大食。却不想大食人忽然起兵攻打安西,他也就陷在大食。 “他应当不会投降大食,应当是这二人误会了。”刘琦立刻说道。 大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进中原,高适又不是安西本地人,怎会投降大食?在将其他民族看做蛮夷的时代,除非威胁到家人,不然投降外族的人是很少的。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命他们从口供中删除了。但据这二人交代,高适就在并波悉林大军中,而且并未被当做囚犯抓起来。二人说是他们亲眼所见,应当也不是假的。”李珙道。 “大食摄政王或许想劝降高适,所以对他有些优待,这也不足为奇。”刘琦又回答道。天祥那样曾经带兵抵抗过蒙古人的死硬分子,蒙古人还想劝降,拖拖拉拉好几年才将他处死,死前也一直按照贵宾对待,大食人优待仅仅做过使者的高适一点不奇怪。 “但万一他投降呢?”李珙又问道。虽然概率低,也不能无视。 “他只要公开露面,就想方设法将他杀死。”刘琦立刻说道。高适若投降,对人心的影响可不小,毕竟他不仅有才名,还是个刺史。刘琦也顾不得使一位大诗人英年早逝,他若投降必须杀死。 “应当不会,多半是我杞人忧天。”李珙笑了笑,又说道:“还有一事要和你说。那二人的口供中还写到一位姓杜的汉人与高适在一块。他们不知道那个姓杜之人是何人,我翻看出使记录也没看到有姓杜之人,也不知那人是谁。” “但他既然能与高适一起说话,应当大小也是个人。他既然有不是出使之人,或许就是投靠大食的人。” “主动投靠大食的叛贼,只要抓住全部处死。”刘琦厉声说道。他虽然主张对为大食效力的普通人网开一面,但对叛贼毫不含糊。 “说的好,以后就这样做。”李珙笑道。 第175章 若有一敌人十分强大 说完此事,李珙又与刘琦议论几件事,离开他的公房回屋睡觉去了。按照他的话说:“今早为了迎接将士起的太早,今晚可得早睡一会儿。” “我也得早睡一会儿。”刘琦和李珙起得一样早,也没午睡,听李珙这样说不由得犯困,在他走后将剩下的书浏览一遍,急事先处置了,不急的事推到明日再处置,也上床睡了。 第二日天不亮他起来,先将昨日未处置的事情都处置完毕,问护卫道:“都护现下可在公房?” “启禀都尉,都护不在公房。据留守侍卫说,都护交代,若都尉问起,就说他去了校场看士卒演武。” “整日就知道将事情推给我。”刘琦吐槽一句,同护卫道:“我也去校场,有话和都护说。” “是。”这护卫答应一声,走出公房。刘琦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要换身外衣出门。 可他刚拿起要换的衣服,护卫就又走进来,通报道:“赵平求见。” “赵平?”听到这个名字,刘琦愣了一下,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下官嗢鹿州长史赵平,见过刘都尉。”赵平走进来后完全按照礼节行礼道。 在他行礼的时候,刘錡认真打量他几眼。与年初相比,不知是因又大了一岁,还是这段日子太劳累,赵平看起来老了不少,年初时白头发还只有几根,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到,现下已经白了一小片。 “不必多礼。”观察的同时,刘琦说道:“你我品级相等,你不用对我行礼。坐下吧。” “是。”赵平也不多说,答应一声就坐下,拿出一份书递给他道:“刘都尉,这是实行粮食配给制的计划,请刘都尉过目。” “已经制定出来了?”刘琦伸手接过,认真看起来。 实行粮食配给制,是刘琦最初提出的。因为全城近二十万人要暂时迁走,城中商户也一个不剩,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在小城开设店铺满足百姓需求,可以说原来的货物销售购买体系已经完全崩溃。 其他的也就罢了,但人是不能不吃饭的,必须保证百姓在家里储藏的粮食吃完前能得到补充。所以虽然仓库里的粮食还很冲足,刘琦也提议实行配给制。 李珙没有反对,又将此事转给嗢鹿州都督府处置。现在看来,这个差事交给了赵平。 “计划做的不错。”刘琦认真看了一遍后点头道:“十分详尽,而且留有富余量,即使一时有偏差也不至使百姓饿肚子。” “只是,办理此差事的人我不大赞同。”说着,他拿起笔在上面划了几下,又对赵平道:“六成人仍按照你的计划,剩下四成我另有安排。” “不知都尉打算安排何等人?” “我打算从军中抽调几百个识字的士卒或大义教官,和你选的人一道办这个差事。” “士卒或大义教官?”赵平听到刘琦的人选愣了一下,立刻道:“都尉,下官反对你安排的人选。” “调遣粮食,可不是仅仅识字就足够的。都尉以前也做过录事,应当知晓想将事情做好十分不易,稍有不慎就会出纰漏。下官不觉得几个士卒能办好。” “我赞同你的意见。”听到赵平的反驳,刘琦却笑着说道。 “这,既然如此,都尉为何还要安排士卒办差?” “缘故十分简单:防止贪腐。” 刘琦道:“你安排的这些人都是嗢鹿州和附近州府的老官吏,差事当然能办好;但他们也会贪腐。” “赵平,你是本地人,也是从小吏一步一步升为长史的,应当知晓大多数官吏的德行,经手不分肥对他们来说是天理难容。平时有各级上官管着,他们还不敢太放肆,现下正与大食人打仗,只要能办好差事不出纰漏,根本没空监管他们。他们一定会大肆贪污。” “不至如此。”赵平声音虚弱地说道。 “真的么?”刘琦反问一句,见赵平不说话,自己接道:“不,你我都明白,区区大食人攻打嗢鹿州城,是不能阻止他们贪污的。” “所以我要安排士卒一同办差事。我抽调的士卒都会是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且在本地无亲人之人,对这些人来说抵抗大食人最要紧,只要告诉他们百姓都能吃饱饭是打败大食人的先决条件之一,他们必定会全力办差,而且不允许旁人贪污。” “这样,就能防止贪腐。” “你或许还想问可有必要防止贪腐。我告诉你:有。” “咱们安西的粮食虽多,但也不是无限的。若只供应军队与衙门,足够二三年吃;但再供给百姓,一年都未必够吃。” “今年与明年因为大食人来攻,半个嗢鹿州的土地都没法种粮食,明天征收上来的粮食必定锐减;若再发生灾害,后年或许就要饿肚子。” “这种情形下,绝不能让人贪污粮食。” “下官明白了。”赵平站起来答应一声,又说了一句:“下官这就回去安排,也请刘都尉尽快将占四成的士卒挑选出来送到下官那里。”说完他就要离开。 “不必这样着急。”刘琦却忽然笑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坐下,咱们闲聊几句。” “不知都尉想聊甚?”赵平倒是没坚持离开,但说话仍然硬邦邦的,公事公办的语气。 刘琦却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说道:“赵平,你可还记得年初时候,你驳回兵曹请求报销的军队开支账目,我去找你,咱们后来在酒桌上把话说开,后来又闲聊一阵之事?” “自然记得。那一顿是刘都尉请客。”听他提起这件事,赵平说话的语气也平和起来。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咱们说起本地大族与官府总不是一条心,我说了一句话:若有一敌人十分强大,不论衙门或当地大族单独都不能抵挡,” “且这敌人对衙门和大族均十分不客气,这时衙门与大族就能精诚团结、勠力同心。”没等刘琦说完,赵平就接口说道,而且与当初刘琦说的话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刘琦笑道。 “我当然记得。”赵平也笑着说道。 第176章 抽人 “你还记得?”刘琦笑道。 “我当然记得。”赵平也笑着说道。 “哈哈!”刘琦不由得大笑起来。 “真是世事无常。”刘琦笑完了,忽然恢复一本正经地神情,同赵平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时说的这句话竟然有一日能成真。” “我也没有想到。”赵平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谁能想到,会有大食人这样的敌人,对大唐官府斩尽杀绝,对地方大族也不十分客气,尤其是对汉人大族。” “既然这种敌人真的出现,那我们赵家也只能与官府精诚协作,共同抵抗大食人了。” “岑判官到底是真的预见到大食人会攻打安西,还是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他又怀疑起这件事。 “岑先生虽然聪慧,但哪能预判到大食人会攻打安西?”刘琦笑道:“你这是把岑先生当做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仙看待了。” “也是。”赵平也笑道:“当时不论怎么看,大食人不像会攻打安西;更不必说恰好赶上中原发生叛乱。除非岑先生是神仙托生,不然可猜不到。” “赵平,我瞧你比年初苍老许多,这段日子太累了吧。”刘琦又道。 “还好。守住嗢鹿州城、将百姓迁回城中后,就不会这么累了。”赵平道。 “一时半会儿无法打退大食人,你还是要保重身体。”刘琦关切地问道。他过去虽与赵平不对付,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他们现在精诚团结共同抵抗大食人,他自然要关心赵平的身体。 “一时还垮不了。”赵平笑道:“总能支撑到嗢鹿州之战结束。到那时我会好好休息一阵,你可千万别因此处罚我。” “等此战结束,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我若因此处罚你,就让我姓赵。”刘琦半开玩笑道。 “我赵家可容纳不下刘都尉这尊大佛。”赵平也半开玩笑回应一句。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平告辞。刘琦知道他还有事,也没有再次挽留。 “走,咱们去校场。”等他走了,刘琦想起他还要去校场找李珙,赶忙换身衣服,在护卫的保护下赶去校场。 根据侍卫指点,刘琦知晓李珙在他所部的校场。刘琦匆匆赶过去,到了地方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飘扬的太极旗,之后才下马走进军营。 “属下刘琦见过都护,见过大勃律国太子。”刘琦来到李珙身旁,发觉沃松也在,行礼道。 “免礼。” “刘都尉不必多礼。”李珙与沃松先后说道。 “都护,今日怎来属下所部观看演武?”刘琦看了一眼旁边的校场上正在武将指挥下习练战阵、武艺的士卒,问道。 “有事与沃松太子说,沃松太子又提起想瞧瞧大唐士卒演武,就带他过来看看。”李珙道。 “大唐军卒果然精锐,”沃松这时说道:“更兼刘都尉善于治军,练出如此精锐之兵,必定能够大破大食!” “多谢沃松太子夸奖。”刘琦答谢一句。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内心对于沃松的夸赞其实毫无波动。 “有件事要与你说。”李珙又道:“你那个在城墙实在不可守之后退入城中打巷战的计策我已经告诉沃松太子。沃松太子也答应若一千士卒在防守城墙后仍有留存,就派剩余士兵与大唐将士一道参加巷战。” “属下知晓。”刘琦立刻答应道,脸上仍然保持平静。这个计策本来就在沃松面前没法保密。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战前在城中到处挖地道,沃松只要不是傻子,见到满城地道一定怀疑唐军要如何防守城池,除要打巷战之外的理由都解释不通,早晚要告诉他。 不过,“只是,都护,大勃律一千士卒参与巷战就不必了。”刘琦却又道:“巷战极其残酷,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怎能让友军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参与巷战。” 刘琦其实是瞧不上大勃律人的战斗力,觉得他们防守城墙也就罢了,打巷战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添乱,不愿答应。 “虽然这一千士卒是我大勃律之兵,但我大勃律既然是大唐属国,他们也自然就是大唐之兵,并非友军,应当在巷战中为大唐出力。”沃松立刻说道。 若大唐守城是与往日相似的法子,他自然要嘱咐将领士卒尽量保全性命,不要为大唐太过拼命。 但这次大唐要用新法子,为确定这种新法子是好是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麾下士卒参与进去,亲身与大食人在城中的狭窄巷子打一仗,所以他宁愿冒着折损大半的危险,也要派兵参加巷战。 刘琦不停推脱,但沃松极力要求参加,二人争辩的十分激烈,看的旁人糊里糊涂。 ‘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大勃律太子一直要求麾下将士参加巷战,而刘都尉推脱?我一定是在做梦。’马侍卫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他们争辩了好一会儿,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李珙一锤定音。“既然沃松太子愿意派所部将士参加巷战,我准了。” “多谢都护。”沃松立刻行礼道,脸带喜色;刘琦却一脸的不高兴。过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刘琦,这些人虽是你的部属,但你差事较多,等闲不会前来,今日这是怎回事,来军中瞧瞧?”众人又看了一会儿演武,刘琦也恢复正常,李珙问道。 “启禀都护,属下有事要禀报都护。”他首先说了要抽调士卒监督老油条之事。 “这事做的不错。”李珙立刻说道:“我在京中也听说各衙门的吏员最奸猾,上官却也那他们无可奈何。你能想到用士卒去监督他们,很好,很好。” “不过人选你不应只从你自己麾下挑选。”他又道:“你麾下才五千多士卒,其中老卒大约两千,抽出几百人可谓是伤筋动骨。抽出几十人,其余的从王都尉等人的部属中抽取。” “是。”刘琦躬身答应一句。 “还有旁的事情么?”李珙又问道。 “还有一事,是……”听到问话,刘琦就要说出另一件事。 可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忽然跑进来,附在李珙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听到这话,李珙当即变了脸色。 大唐的旗帜 第177章 公主驾到 “都护,发生何事?”见李珙变了脸色,刘琦以为是大食人又有动作,立刻出言问道。 可李珙却并未回答他的话,甚至没向他看一眼,向沃松道了句歉,就匆匆离开军营。 “沃松太子,在下送太子回去。”刘琦虽然对那个侍卫到底对李珙说了啥十分好奇,却也不敢追上去,转身同沃松说道。 “好。”沃松也没多余的话,点头答应一声,和他一道离开军营,去往驿馆。 “必定是中原发生大事,所以都护如此匆忙离开。”回去的路上,刘琦又替李珙解释道。 “应当就是如此。”沃松也觉得是中原再次发生大事。若是大食军情,李珙不会一句话不解释就离开。 “可中原又能发生何事导致都护这样焦急?难道是新皇出了意外?”沃松猜测着。 刘琦打个哈哈,没有接话。沃松是外番太子,说点出格的话不会有人和他计较,他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沃松也知失言,没有再出言,在刘琦的护送下返回驿馆,在门前拜别。 可沃松刚一踏进驿馆大门,就轻声对侍卫吩咐道:“速去查询丰王李珙因何事如此失态。” “先生,你觉得发生了何事?”另一边,刘琦又对适才陪着李珙,准确的说是陪着沃松来军营观看演武的岑参问起这个问题。 “不好猜测。只是,瞧都护表情,不像公事,倒像是私事。”岑参轻声说道。 “私事?”刘琦用疑惑的语气说道。公事他都猜不到会是啥事,私事他就更猜不到了。何况,“都护会有甚私事?难不成是留在京城长安的妻儿被叛军俘虏?” “我岂能知晓?”岑参摇头道:“我从不了解都护的私事。” “罢了,不琢磨此事了。若事关安西,都护早晚会说;若与安西无干,不知晓也没甚。”刘琦将此事从脑海中抛出去,又问岑参道:“先生,这几日先生与沃松闲聊,可探查出大勃律为何会派兵助安西?” “详情并未探出,不过沃松似乎相信大唐能击退大食,至少守住天山东南诸城与嗢鹿州。或许是因为罗多也相信大唐能击退大食,所以派兵一千雪中送炭。”岑参想了想,回答道。 “若果真如此,那可是好事。”刘琦笑道。 “先生,之后今日请先生继续与沃松交谈。”他又说道。 “又有何差事交给我?”岑参也笑着说了一句。 “何事都瞒不过先生。”刘琦先恭维岑参一句,之后正色道:“都护与学生想让先生劝说沃松答应大义教官为大勃律士卒宣讲大义。” “为何要这样做?”岑参不解地问道。 “先生,一来,都护与学生都不大信任大勃律人,想让大义教官向他们说说大食人有多残暴,让他们厌恶大食人,不愿投靠,不会叛变;” “二来,则是大勃律士卒既然也要和大唐将士并肩打巷战,那增强他们对大食人的厌恶也有利于巷战。” “这也说的是。好,那我勉力一试。”岑参答应了刘琦的请求。 “多谢先生!”刘琦再次行礼道。 “你这礼节又退步了,这个礼不应当这样行。”岑参先向他示范了正确礼节,又叹道:“因大食人攻打安西,你虽然位高权重,但对文学、书法、礼节等不免有所疏忽。” “将来击退大食后,安西之兵多半也会调回中原平叛;若那时中原叛乱已经停止你多半也会调回中原为官,旁的也就罢了,礼节错了很容易得罪人,对你在中原为官不利。” ‘我为啥一定非要去中原?留在安西有啥不好。’刘琦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过并未说出口,只是答应着。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已经来到官府大门前。刘琦与岑参拜别,走进去继续办差,岑参则回到住所,准备下午同沃松交谈的话题。 …… …… 不说刘琦回去办差,李珙急匆匆离开军营,在营门口翻身上马,打马向城南赶去。 不多时,他来到嗢鹿州城南门,越过南门又赶了一段路,见到一辆在数十人保护下的马车。李珙下马快步走到马车旁,正要走进被帘子遮住的马车,忽然从身旁传来声音:“丰哥,你可是要找我?” “你竟然不在马车上?”李珙听到声音,侧头看了一眼,见到正站在马车旁的女子,愣了一下,之后饱含怒气地叫道。 “车上太闷,况且附近又没有旁人,我如何不能下车?”那女子说道。 “你还敢犟嘴!”李珙更加生气。他勉强平抑自己的心情,又叱问道:“你为何不在龟兹镇,来嗢鹿州作甚?” “妹妹在龟兹镇待的无聊,于是来龟兹镇投奔皇兄。”女子又道。 “你!”李珙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李碧筱!你难道不知道,嗢鹿州此时是战场!大食人即将打到嗢鹿州城下,嗢鹿州城也有可能被大食人夺取!这种情形之下,你不待在安全的龟兹镇,为何要来嗢鹿州!” “我……”李碧筱还从未见过李珙这幅表情,一时已经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你为何要来嗢鹿州!你若因为糊涂透顶的理由赶来,我立刻将你关起来,关到牢房里!”李珙又厉声说道。 “丰,丰王殿下,我,之所以赶来嗢鹿州,有两个缘故。”李碧筱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害怕的心情,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但仔细听,仍能听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来,我想为抵抗大食人尽自己一份力。我毕竟也是大唐宗室,大食人攻打大唐安西,我不能心安理得躲在龟兹镇安享富贵,也要力所能及协助抵抗大食人,哪怕鼓舞士气也好。” “其二呢?”李珙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他显然不认为这个理由合理。 “其二,是因为留守龟兹镇的将领时常骚扰我。”李碧筱小声说道:“那人时常以不同理由求见妹妹,即使我多次推绝不见他也仍然每日求见。” “他甚至还派自己的小妾求见。我不好总是拒绝女子求见,接见过几次,那女人常常说自家郎君多好多好,那将领正妻又在去年过世至今未续弦,摆明了就是。我不堪其扰,所以离开龟兹镇赶来嗢鹿州。” 说完第二个理由,李碧筱惴惴不安地看向李珙,生怕这个理由他仍然不认为合理。毕竟,这个年代女子,尤其宗室女子的主要职责就是联姻。李碧筱的做法等于得罪了龟兹镇守将,现下安西局势这般紧急,李珙未必觉得她的做法是对的。 但出乎预料,李珙听到第二个理由脸色却暴雨转多云,没适才那么难看了。而且他说道:“龟兹镇守将章起樵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是先帝册封的公主,他一个小小果毅竟然也敢无视你身为公主的尊荣!待嗢鹿州之战结束,我必定重重处置于他!” “丰哥,也不必如此吧。”李碧筱反而劝道:“他虽然意图不轨,但也并未有过违背礼节之事,也不好因此重处。” “不成,大唐皇室威严不容亵渎!我定要重重处置他!”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碧筱,既然你是因此赶来嗢鹿州,那也情有可原,暂且在嗢鹿州安顿下来吧。”他又说道。 “是,多谢丰哥。”李碧筱忙躬身致谢。 “你我虽不是亲兄妹,但也相差无几,不必谢来谢去的。”李珙笑着回应一句,又道:“不过你不能入城。再有五六日大食人就将包围城池,你不能陷在城中。我将你安置到河北大营中,住在我的帐篷里。” “多谢丰哥。”李碧筱也不推辞,只是再次感谢道。 “说了不必谢来谢去,怎又说‘谢’字。”李珙又道。 “是,丰哥,我知晓了。” “现下天色还早,走,我带你去河北大营,把你安顿下来再回城里。” “那就多劳丰哥费心了。” “你我份属兄妹,也谈不上费心。”一边说着,李珙翻身上马,李碧筱走进马车拉下门帘,一同赶去河北大营。 ‘现下正是紧急之时,也抽不出将领回龟兹镇;等嗢鹿州之战结束了,章起樵,我定要重处于你!就你这种平庸将领,也敢打李碧筱的主意!’在赶往河北大营的路上,李珙这样想着。 是的,其实李珙之所以听到李碧筱第二个理由后暴雨转多云的缘故并不是他对她说的那个;皇室威严啥的,在现下的安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李珙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 那几句话其实都是故意说给李碧筱听的。他之前太过生气发了大火,一时即使以与李碧筱兄妹情深为借口她也不会相信,只能用维护皇室威严做借口。 至于真实缘故,就是他觉得章起樵太过平庸,将李碧筱嫁给他没有任何好处。 前文说过,宗室女子的主要职责就是联姻。李珙身为安西大都护,又面临大食人大兵压境,哪里会想不到拿李碧筱联姻以争取某位将领更加忠于自己、稳固权势这种事情? 正相反,从封常清带兵离开安西、他正式成为安西大都护那一日,听到李碧筱想要留下来的言语后,李珙就琢磨拿她来联姻巩固地位,所以才会答应她留下。 他虽然与李碧筱一路从长安来到安西,也有了些感情,但这点儿感情远远不足以让他遵从她的想法。与大食人的和亲已经彻底黄了,陛下也不会再在意李碧筱,李珙即使擅自做主将她嫁出去陛下也不会惩处他。 至于联姻人选,李珙却一直没想好。他要挑选一位最能巩固他地位的人,可从安西留下将领中挑来挑去,却没有一个十分合适的,此时暂且搁置下来。 但不论挑选何人为联姻人选,李珙都不会答应把李碧筱嫁给章起樵。因大食人以主力攻打嗢鹿州,数千人马攻打勃达岭,此时安西能征善战的将领不是在嗢鹿州就是在勃达岭,其他各处都是平庸之将,而且都是众人皆知的庸将,章起樵就是其中一员。 把李碧筱嫁给这种人,对他巩固地位不仅毫无益处,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他如何肯做这种事? ‘不过经此一事,还是尽快将碧筱嫁出去。她年纪越来越大,再留着也不好。我回去再挑一遍留下将领。’李珙又琢磨起来。 他正想着,他们已经来到河岸边。为防止大食人在围攻嗢鹿州城时还能分兵攻打河北大营,河上的桥已经全部拆除,他们只能将马、车留在岸边,坐船过河。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河北大营。此时大营内有些混乱,驻扎在此地的士卒,留下的青壮,从城中搬出来尚未送到几座小城的百姓都聚在营里,吵吵嚷嚷乱作一团。虽有官员维持秩序,可也只能维持一个表面安定。 李碧筱对营内似乎十分好奇,不停地四处看去;李珙却早已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向中军走去。 来到中军后,情形陡然一转。中军并未有临时安置的百姓,也没有征召的青壮,全都是老兵较多的团旅,纪律很好,李珙走在其中,除远远传来的叫喊声外,竟然安静到了极点。 “这些人必是精锐。”李碧筱点评道。 李珙没理她这句话,脚下也丝毫不停,很快走到一座较大的帐篷前,转身同李碧筱说道:“这里就是你之后数月甚至一二年的住所了。” “这间帐篷与你从长安赶来安西路上偶尔住的帐篷相比还差些,但好歹能住。” “能住,怎么不能住。”李碧筱掀开门帘向里面看了一眼,立刻说道。 “只是,我住了你的帐篷,那丰哥住在哪里?”她顿了顿又问道。 “我会留在城中,鼓舞士气。你放心,城中有密道连通城外,不必担心我被困死在城中。”李珙道。 “既然如此,妹妹就放心了。”李碧筱拍拍胸脯,又想到一件事,笑道:“丰哥,我也可以鼓舞士气。士卒们听到宗室公主夸赞或激励,也能振奋精神。” “那好,以后就许你鼓舞士气。”李珙也只是笑着答应一句,显然没当回事。 大唐的旗帜 第178章 大食将领的讨论 当日伴晚,刘琦听说了西平公主李碧筱来到嗢鹿州。李珙其实不愿告诉旁人,但李碧筱带来许多侍女、侍卫,住在河北大营他的大帐中不可能不引起旁人注意,为防止被猜测自己金屋藏娇影响士气,他只能将实情告诉诸位将领。 众人大多不愿她留在嗢鹿州城附近。大食人马上要打过来,实在危险;若西平公主被大食人俘虏,那更会丢尽大唐的颜面。 可他们听李珙说了李碧筱赶来嗢鹿州的理由,却又提不出反对意见。公主毕竟是公主,地位尊贵,总不能劝公主忍耐吧,那实在不是臣子该做的事。 “你们放心,我已经反复叮嘱她,她不会离开河北大营,不会添乱。”李珙说完李碧筱来到嗢鹿州的理由,忙又说道。 “下官属下知晓。”众人立刻说道。 说过此事,众人说起对防守嗢鹿州城的准备。 “启禀都护,城中所有百姓已于今日上午迁出城池,暂且安置在河北大营,从明日起再送往其他城池。” “供应百姓的粮食早已准备完全,会每日定时向百姓分发。”张诚站起来汇报道。 “启禀都护,河北大营的房屋已经将近修建完毕,所有民伕都已经住进房屋。”另一人汇报道。 “城中地道尚未完全连通,若在大食人围城时使民伕继续修建,大约明年三月能全部连通到一起。”其他人依次汇报道。 听完众人的禀报,李珙说道:“这样看来,除地道外,应对大食人攻城已经将近准备妥当了?最先要倚靠城墙而守,暂时用不到地道,也就是说,即使现下大食人包围嗢鹿州城,也不必担心?” “是,都护。”刘琦答应道。 “好!”李珙笑道:“那就等待大食人打过来,与他们一决雌雄吧。” “属下下官必定不负都护所托。”所有将领都站起来说道。 “禀报总督,全军再过三日就能抵达嗢鹿州城。”就在李珙笑着说等候大食人打过来的时候,在大食军营中率先扎起来的奢华帐篷里,侦察兵弯腰对高坐于上的总督阿布并波悉林和在场将领说道。 “还有三天就能赶到嗢鹿州城了!” “太好了!在冰天雪地中的行军终于快要结束了。我真是受够这糟糕的天气了!” “天气确实太糟糕了。这里比里海东岸高山上的气温还低,雪下的更大,士兵们很多都不适应这么冷的天气。抵达嗢鹿州城后,就能安札正式的营寨让士兵好好休息了。” “别高兴的太早。士兵们都没有在这么冷的天气作战的经验,休息后恐怕也不可能在冬天夺取嗢鹿州城,这一战注定要拖到明年春天。每多拖一天,秦那国的士兵战斗力就会更强一点,这一战越来越不好打了。” “就算拖到明年春天,秦那人也不堪一击!” “你实在太唯心了,” “都住嘴!”感觉将领们的议论要滑向吵架,并波悉林立刻出言终止了他们的议论。 “是。”大家立刻答应一声,而且不再说话。 “你回去吧。记得多喝一碗热汤,让身体更暖和。”制止将领说话后,z首先对进来汇报的侦察兵说道。 “多谢总督关系。”侦察兵答应一声,又弯腰行礼,然后慢慢倒退到帐篷门帘,转身走出去。 “你们刚才争吵的那些话有什么意义!”等侦察兵离开了,z立刻开始骂将领。 “我军即将抵达嗢鹿州城,不管秦那人的战斗力会不会越来越强,咱们想要打败秦那人会付出多少代价,咱们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秦那人打下去!” “所以你们讨论秦那军队战斗力是不是越来越强、战争是不是会拖到明年春天,又有什么用处!只是在浪费时间和口水!” “属下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众人又连声说道。 “既然知道了错误,那就要改,而不是知错不改。”z说完这话,又问他们道:“你们认为,现在应该讨论什么问题?” 听到z的问话,一时没有将领回答。在场将领中不少人都觉得讨论秦那军队战斗力会不会越来越强没有意义,可讨论战争会不会拖到明年春天还是有意义的;但总督连这个都觉得没有意义,大家一时也不知道该讨论什么。 “总督,”最终,第一个回答问题的人仍然是齐亚德本萨利赫。他上前一步,又对z行礼后说道:“现在应当讨论,到底如何对待秦那人建立的河北大营。” “对,这个问题很值得讨论。”z笑着问道:“你觉得应不应该?” “总督,我觉得不应该。”萨利赫说道:“现在天气太冷,从侦察兵的描述也可以得出秦那人的营寨修建得非常坚固,虽然会比攻城容易,但强行攻打的话伤亡一定很大,得不偿失。所以不应当攻打营寨。” “总督,我认为,不仅不应该攻打秦那人在河北的营寨,而且应当在逼近嗢鹿州城五里时将现在在伊丽河北岸行军的军队调到南岸。”萨利赫说完后,赛义德本侯梅德又补充道。 “为什么?”z说道。 “现在虽然河被冻住,河两岸行军的军队能够比较方便的往来,但是明年开春河水解冻后,两岸的军队会被隔绝开,等于是分兵两处,能够用来攻城的士兵会减少,北岸的士兵也更容易受到秦那骑兵的骚扰。” “可是如果在河北岸不留军队,秦那人河北大营内的士兵的行动就完全不受限制了。”另一名将领不由得反驳道。 “限制住秦那人在河北的军队的行动又有什么用?”侯梅德看向这名将领:“我军攻打嗢鹿州城的目的,其一是大量歼灭秦那士兵,二是夺取这片肥沃的土地,三是获得进攻龟兹等地的安全的通道。” “只要夺取嗢鹿州城,就能实现第一和第三个目标,唯一不能完全实现的是第二个目标。但只要能实现第一个目标,第二个目标在之后难道不是很容易实现?”侯梅德反问道。 “这。”那将领被问住了。嗢鹿州城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只要能够占领这里,就获得了进攻龟兹等地的稳固后方;因为地理位置很重要,所以秦那人一定会派出重兵防守,夺取这座城也一定会大量歼灭秦那士兵;同时还能占领至少半个嗢鹿州。侯梅德说的确实没有错。 “如果不限制秦那人河北大营中的士兵的活动,那么他们就能够渡河支援守城军队。”另一人又说道。 “你应该已经承认冬天不能夺取嗢鹿州城了吧?”侯梅德先问了一句,见对方点头,继续说道:“秦那人应当也会这样认为。这样的话,他们在冬天不会从河北大营调兵支援。” “而明年开春以后,河水会解冻,我军在河边驻守军队,或者修建河堤,就能够阻止秦那军队渡河支援。不用担心这件事。” 又有人从其他角度置疑萨利赫或侯梅德的发言,被他们一一驳回。过了好一会儿,帐篷里终于没有人置疑他们了。 “还有人要说话吗?”z问道。 他见没有人回答,转过头来对萨利赫与侯梅德说道:“你们说的很对,不仅结论正确,论证过程也没有错误。” “多谢总督夸奖。”二人立刻弯腰行礼。 “我不是在夸奖你们。”z笑着说道:“你们真的说的很对。” “尤其是你赛义德,”他又专门同侯梅德说道:“我记得就在一年多前,在两河流域消灭萨拉麦的叛军的时候,你还不会这样思考问题,今年,哦不按照咱们的历法已经到了新的一年,不到两年时间你已经变得这么聪明,可以进行这么严密的思考,很好,做的很好。” “多谢总督夸奖。以后我还会再接再厉。”侯梅德再次说道。 “你们都要向齐亚德学习,不能只满足于当一名勇将,也要成为智将。”z又对众人说道。 “是。”众位将领立刻答应一声,而且语气中也没有不服气的意思。他们都知道侯梅德过去啥样,现在却变成这样,不管喜不喜欢,对他都是服气的。 z又说了几句话,命书记官将刚才萨利赫与侯梅德得出的结论不攻打河北大营、在抵达嗢鹿州城前将北岸行走的士兵也带到南岸记下来,过一会儿写成正式的命令通知全军。 随后,z问出第二个问题:要不是试探着攻打嗢鹿州城。 对于这个问题,大家踊跃多了。总督给出了二选一的问题,不用费脑筋;而且不论怎么选大家都有理由能说出口,顿时争辩起来。 不少人都觉得应当攻打嗢鹿州城。往小了说,万一秦那人没做好守城准备呢,他们不就能在冬天夺取这座非常重要的城池了?往大了说,这能让士兵积攒冬季作战的经验,对以后在寒冷地区作战很有意义。 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应该攻打嗢鹿州城。理由都是担心士兵伤亡太大,不仅会增加后勤压力,降低春季攻城能调动的士兵人数,更害怕士兵对攻打秦那人大城产生畏惧的想法。 他们目前攻打过三个较大城池,其中碎叶城是有内奸开门,洁山城则没有打下,如果攻打嗢鹿州城再受挫,有可能会让士兵认为秦那大城坚不可摧,不愿意攻打。 侯梅德与萨利赫也意见不一致。萨利赫反对冬季攻城,认为积累冬季作战经验意义不大;侯梅德则支持,认为冬季作战经验有用处。 在将领们争论的时候,z只是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这是属于他的军中民主,战前集思广益,让所有达到一定级别的将领聚在一起讨论仗应该怎么打。 这种讨论好处很大。z也经常有思虑不全的时候,需要有人帮他补足没想到的地方。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当然z没听说过这句话,就是这种意思。 当然,民主最后还会有个集中。在听完所有将领的意见后,最终仍然是z下达命令,任何人也不能违抗。 z听了好一会儿,觉得不会有人再说出新的想法,而且争辩又有向吵架发展的时候,轻轻咳嗽一声。众人立刻停止说话,看向总督,等待他的最终决定。 “我决定,在包围嗢鹿州城,且士兵们缓解冻伤后,派兵攻打这座城。”z说道。 “总督!”萨利赫叫道。他还想最终挣扎一下。 “齐亚德,”z说道:“其实你说得对,积累冬季作战经验意义不大。” “经过洁山城一战,我也已经知道秦那人不好对付,再向东进攻秦那国的核心领土不能成功;我也没有夺取吐蕃人本土的想法。” “那总督为什么还要攻打嗢鹿州城?”萨利赫追问道。 “为了消耗秦那士兵的精力。”z说道:“我军时不时攻城,秦那将领就必须在城头驻守足够的军队,而且这些士兵不能完全松懈。这样就能消耗秦那士兵的精力,甚至影响他们对新兵的训练。这都是投石车很难做到的。” “而且,”他又笑着说道:“如果真如一些将领猜测的,秦那人没有做好守城准备呢?我军不就能捡到一个天大的便宜?虽然这种可能很低,但也不能完全忽视;反正也不会造成多少损失。” “我明白了,总督。”萨利赫说道。 “真的明白了?”z追问道。他并不追求所有将领都支持自己的决定,但萨利赫是他下属所有将领中最懂得打仗的,他一般会尽量说服这个人。 “真的明白了。我现在对总督的决定没有意见。”萨利赫又赶忙说道。 “好。”z点点头。 之后他又与将领们讨论几件事,经过讨论后一一作出决定。 很快到了深夜,z看了一眼时间,笑着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其他事情明天再讨论吧,现在都去睡觉。” 顿了顿,他又说道:“将领们,虽然刚才我们讨论中将秦那人的战斗力估算的较高,但你们千万不要产生畏惧的想法。秦那人的实际战斗力绝对不如大食,我军也一定会打败秦那人!” “是!”众人大声答应道。 第179章 开始攻城 十二月十二日,大食军队来到嗢鹿州城下。并波悉林立刻下令在东、南、西三面安营扎寨,包围这座城北面紧靠伊丽河,分别由自己、侯梅德与萨利赫为一营主将,并波悉林自己掌管南面军营,侯梅德掌管东面军营,萨利赫掌管西面军营。 见到大食兵将城池团团围住,城头上防守的将士不由得心里发虚。 这些士卒一多半都是从碎叶城等地逃出来的人,深恨大食,心里发虚倒不是害怕,而是担忧守不住嗢鹿州城。 有些人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兵器,心里想着:大食人攻城后我就拼命与他们搏杀,我不战死,大食人不可能夺取城池;我战死了,城池丢不丢就与我无干。 但出乎众人预料,大食人并未马上攻城,扎营用了一日,又安安静静待了两日,十四日才正式开始攻城。 然后损失惨重。 与一年四季气候炎热从而不了解冬季作战的大食人不同,大唐军队有丰富的冬季作战经验,每天清晨都会在城墙上浇水,大食兵想要攀爬到城头都非常困难。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城头又要面对几倍的唐军士卒,不要说在城头站稳脚跟,想伤大唐士卒都不容易。 连续两日,大食兵伤亡两千多人,打伤的唐军士卒不到一百个,打死的不到十个。 投石车也起不到用处。石块打到城墙上只能打碎冻结在表面的冰,对城墙毫无损伤,而损坏的冰第二日清早再浇点水就回来了;至于落到城头上,因大食兵攻城压力很小,他们可以轻松躲到女墙或城楼下,也不会被砸死。 最要紧的是,唐军也是有投石车的,而且居高临下比大食人的投石车射程更远,大食人没法像在洁山城那样肆无忌惮的用投石车发射石块,攻城效果很差。 见到这种情形,并波悉林立刻下令停止攻城,一连三日没有任何大食兵出营。但就在许多将士以为大食人整个冬季都不会再攻城、有些松懈的时候,大食兵却又在一日清晨发动进攻,因守城将士懈怠差点儿被大食兵摸上来,战死十几人才把他们赶下去。 之后十几日,大食人都像这样,每隔两三日就会进攻一面城墙,攻城的士卒却又不多。李珙只能带领大义教官经常在城头巡视,嘱咐将领们不要懈怠。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是除夕,明日就到了新的一年,其他节日都罢了,可这个节不能不过。李珙与刘琦等人商量过后,将城中士卒分为两半,一半这一日过年,另一半明日过年。 经将领们反复请求,李珙允许打开酒窖分发酒水,但又嘱咐他们:“不许多吃!士卒们今夜可以纵情吃喝,但你们不成!谁若是吃多了被我发觉,我定会重重惩罚!” “哎!”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从沃松来到嗢鹿州城后这将近一个月,他们是真的一滴酒都没吃,早就馋的紧了,就等着过年这两日解解馋,却不想还不让多吃。 “哎甚底哎!”李珙又道:“你们也不想想现下是何种紧急时候!大食人就围在外面,你们竟然还有脸要酒吃!” “都护,士卒可以分两日过年,我们也可以分两日过年。就让我们有一日多吃些酒吧。”王胜忍不住说道。 “不成!士卒可以,你们就是不成!”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是。”虽然不高兴,但众人仍然只能躬身答应。 李珙又与众人商量几件事,让他们退下。待众人退下后,他忍不住对刘琦说道:“这些人,整日就只惦记着吃酒!” “都护,属下觉得,其实也没必要管的这样严。”刘琦劝道:“虽然大食兵时有攻城之举,但人数极少,也不可能大举攻城,没必要让所有将士都时刻紧绷着。刚不可久,大食人到明年开春才会大举攻城,属下担心将士们绷得太紧,明年开春后绷断了。” “而且还有河北大营的将士做对比。因大食军并未在河北安营,大营守备比城中松懈,将领平时就偷偷吃酒,过年这两日更管不住;如此对比之下,城中将领岂会愿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人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听闻河北大营的人吃酒,自己却不能吃,心里定然不服。过一会儿中午吃饭时候,我再与所有将领说,允许他们分为两半,轮番庆贺过年。”李珙想了想说道。 “都护英明。”刘琦立刻称赞道。 “一点儿也不英明。”李珙自己笑道:“全赖你们提醒。” “都护这话就不对了。若都护不英明,岂会听取属下等人建议?”刘琦又道。 “哈哈,总也说不过你。”李珙笑着回应一句。 “刘琦,我想去河北大营瞧瞧,你觉得如何?”他又问道。 “都护,万万不可!”刘琦立刻说道:“都护千金之躯,岂能冒险去河北大营!” 此时河水封冻,出口开在河中的地道不能用,想要过河只能从城头甀下去,再走过冰面。万一被大食人瞧见,虽然被大食兵追上或投石车砸中的可能极小,但刘琦也不答应李珙冒这种风险。不仅他不答应,整座嗢鹿州城的所有将领都不会答应。 “那就派我一名侍卫去河北大营抚慰将士。”李珙也没坚持,改口道。 “都护英明。”刘琦又道。 “又是英明。”李珙哭笑一句,忽然站起来,同他说道:“待在公房里也没甚意思,跟我去军营,咱们与士卒一块过年。” “是。”刘琦忙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出公房。 “这段日子大食人如此攻城,大约是在消耗我军将士精力吧。”李珙又道。 “属下也觉得是如此。” “并波悉林连这都要算计进去。这对他将来攻城的影响微乎其微,真是小家子气。”李珙说道。 但他随即又道:“不过或许正是如此细微的影响都要算计,他才能胜多败少。我应当向他学习。” “个人有个人的用兵习惯,也谈不上那种更好。”刘琦道。 “这也说的是。罢了,不说这个了。”李珙对刘琦道:“过了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二月二。二月二之后河流就会逐渐解冻,把水浇在城墙上再也不能封冻,大食人攻城也会方便起来。” “我不管你要坚守城墙到何时,也不管你何时告诉士卒巷战之事,更不管何时进行巷战、如何进行巷战,我只要你保证,一定要守住嗢鹿州城。” “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守城!”刘琦立刻神情郑重地答应道。 “好了,也不必这样激动,咱们去与士卒一块过年。”李珙却忽然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军营走去。刘琦若有所思,但赶忙跟上。 “今天是秦那人过年的日子,是不是?”与此同时,在大食军营中,并波悉林与将领商议过军务,忽然说道。 “是。”萨利赫说道:“今天是秦那历法的一年最后一天,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此时秦那士兵一定在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年吧。可惜仍处于冬天,攻城得不偿失,甚至还有下雪的可能,不然我一定要打扰他们,让他们这个新年过不安稳。”侯梅德说道。 “想要打扰秦那人过年很容易,发射石块即可,但这没有意义。”并波悉林说道:“我们应当做到的,应当是让他们以后再也过不了新年。” “萨利赫,侯梅德,阿齐兹,纳赛尔,,还有一个多月,春天就要到来了。你们一定要尽快夺取这座城!” “是,总督,春天到来后,我们一定以最快速度夺取城池!”萨利赫等人站起来大声说道。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份。龙抬头这一日后,原本结实的河面变得不再结实,汨汨的流水声能够透过冰面传到人的耳朵里;又过了几日,在太阳的照射下,河面的冰块也逐渐融化,人马也不敢再踏上去。 发觉河面开始融化后,大食将领开始组织攻城。虽然最好等到河面完全融化再攻城,但他们实在等不得了。为使秦那人无法获得训练新兵的充足时间,他们宁愿战死更多士兵,也要立刻攻城。 二月十五日清晨,三面军营中除伤兵之外所有将士全部动员起来,投石车冒着被秦那人击毁的危险推到前面,准备发动攻城。 萨利赫亲自出现在阵前,站在城头投石车攻击范围内,宣布作战纪律:所有将士根据鼓声进兵,不听到铭锣之声不得后退,违反军令的人处死;所有畏缩不前、作战不积极的人,全部处死,。作战纪律非常严。 当然,除了严厉的惩罚外,还有丰厚的赏赐。“凡我军将领士兵,不论大食、葛逻禄或突厥,首先登城者赏赐金币五十枚,如果本人战死金币赏赐给他的家人;大军打进嗢鹿州后,允许士兵们大规模抢劫!这是总督允许的!” 萨利赫大声喊道。他每喊一声还有几十名说话声很大的壮汉重复,声音一直传到嗢鹿州城头。 宣读完赏罚,萨利赫静静地站在所有士兵最前面,待并波悉林的命令传来后,让鼓手敲起大鼓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命令士兵开始攻城。 “快挡住!张成,你马上带领所部去支援南城乙字号垛口,冯英,你马上带领所部去支援辛字号垛口,马青,你马上”守在南面城头的刘琦不停吩咐道。 好半晌,他将手头上一半的预备队分派出去,总算松了口气,拿起腰间的水壶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他将水壶里的水都喝完后才停下,把水壶递给护卫命他去打水,自己看着正在攻城的大食兵,嘀咕道:“大食人发疯了么?这么攻城?” 从一开始,攻城战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大食军利用他们比唐军更加充足的士兵,同时在三面发动猛攻。 大食人先以一半的投石车向城头发射石块,待城头的投石车开始轰击后,命士卒将另一半投石车向前推,甚至推到能被城头箭矢射中的地方在发射石块,专打城头的投石车,虽然自己损失了不少投石车,可也摧毁城头许多,使得大唐的投石车不敢再随意发射石块。 与此同时,攻城的步卒也扛着云梯来到城下,将云梯向城头搭去,开始攀爬;弓箭手则向城头发射箭矢,压制守兵。 城头的唐军将士马上还以颜色。既然投石车不敢随意发射石块,守城将士干脆把石块用作滚木礌石向下扔,又架起大锅烧沸油沸水向下泼。 攻城方总会有更大损失,他们还没能伤到几个唐军士卒,第一批攻城的大食士卒已经伤亡惨重。虽然他们顶着滚木礌石沸油沸水仍在攻城,但毫无战果,几乎损失殆尽也没能摸上城头。 很快,城外响起大食人特有的乐器声,未能攻上城头的大食士卒拖着受伤的同袍撤退。城头的大唐将士松了口气。 可他们马上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在第一批攻城士卒全部退走后,第二批攻城的人迅速冲了过来,继续攻城。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奋力防守。 在大食人发动三次攻城后,刘琦不得不下令停止使用滚木礌石。他们储存的滚木礌石不少,但照这样用下去,三天都顶不住。刘琦计划坚守城头至少十日再撤入城中打巷战,绝不能这样快就用光滚木礌石。守城将士也知晓不能再这样用下去,只用沸油沸水,不再用石块。 上一章的z是并波悉林,书友们很对不起,我忘记替换了。 第180章 谁都应当被罚,只有你不应 城下大食兵很快发现这一情况。围城这段时日大食士卒也不仅是偶尔攻城,他们在营内建了数个与城墙等高的箭楼,安排视力极好的人在箭楼上紧盯城头,发现城头守军不再使用滚木礌石后马上告知将领。 “快!加紧攻城!”得知这一情形,萨利赫与侯梅德几乎同时喊出一模一样的命令。 “投石车全部抵近城墙,不要怕被秦那人击毁,击毁了可以再造!”他们又喊道。 大食军中投石车的八成很快被推到能轰击城头的位置,向唐军士卒发射石块。萨利赫与侯梅德甚至安排投石车轰击城门。不过城门已经被刘琦下令完全堵死,他们轰不开,砸了一会儿也就罢了。 大食人的投石车太多了,除死角,几乎轰到城头每一处地方;躲在死角的人也偶尔会被因碰撞改变滑行轨迹的石块砸中,大唐将士一时间伤亡极多。 许多士卒不由得心生退缩之意,不愿再离开死角。他们不是怕死,而是觉得这样被砸死很不值得。而且有些人隐隐约约听说几位大将制定了城头失守后在城中继续抵抗大食人的方略,更不愿意被砸死在城头。 刘琦马上发现这一情形。因为大食人攻城日之早出乎大多数人预料,巷战的最后准备尚未做好,还需几日;而且一日被大食人夺取城头也太丢人,不能现下就丢掉。 为促使将士继续奋战,他带领大义教官冒着被石块砸中的危险冲上城头,劝说将士,才让他们重新站起来与大食兵搏杀。 但就在这短短一刻钟内,已有大食兵攀爬到城头,数座云梯也被搭在城头上,许多大食兵正在攀爬;唐军将士奋力将云梯推倒,又围攻登上城头的大食兵,弓箭手用弓弩射杀正在攀爬云梯无从躲避之人。 许多大食兵被射杀,攻上城头的数十人也立刻死无全尸,但更多人再次搭起云梯顺着云梯攀登,或干脆抓着城墙上被石块砸出来的坑洞向上攀爬。 终于再次有大食兵登上城头。五六个兵丁同时翻过女墙,唐军士卒注意到其中一人穿着突厥人样式外衣与旁人不同,但也无暇细想,与他们搏杀起来。 几个大食兵很快被杀死,那个好似突厥人的兵丁临死前脸上露出哀求之色,似乎要说什么,但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砍死。唐军士卒根本来不及琢磨,就又开始对付另一队大食兵。 之后一直到天黑,唐军将士与大食兵都这样在城头交战,不时有大食人冲上城头随后被斩杀,也不时有唐军士卒被石块砸死砸伤,更一直有正在攀爬城墙的人摔落在地,情形不停重复。 终于,太阳从空中落下,圆圆的月亮升入天空,用反射的阳光照射地面。大食军收兵的乐器声再次响起,而且没有兵丁再冲过来。唐军将士终于能彻底松口气:今日的战事总算结束了! “哎呀我的妈呀!大食人总算不再攻城了。”丹夫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从天亮起,大食兵一波又一波,一波又一波,累得我胳膊都快脱臼了,总算停下了!” “真是累啊!”米特也坐在地上叫道:“我从没想过,大食人会这样攻城!” 夏传涛等人没有像他们一样叫喊,都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但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原本是刘琦握在手里的预备队,但从午时被派上城头与大食兵交战,中间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直搏杀到天黑,即使夏传涛等老兵也从未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战斗。 “若大食人一直这样攻城,就现下城里这些人,最多守五日,五日后城就会丢失。应当赶快把河北大营的人都调来!”丹夫又叫道。 “调不来的。”夏传涛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虽然据说修了一条地道通河北,可一条地道能走多少人,日能调来多少人?” “那当初为何要在河北大营安排那么多兵?”丹夫也顾不得与夏传涛看不顺眼这件事,问道。 “谁有把握大食人一定会全军包围都督府城,而不派兵占河北?若在河北不派兵安营,大食人占据河北,那几座小城岂能受得住?咱们的家人可都在那几座城里。” “哎,说起来,还是咱们人少。”丹夫叹了一句。 “刚才我杀敌的时候,见一人好像是葛逻禄人。”米特这时说道:“他身旁几个大食兵都被杀死后,他好像想投降,但话才说一半就被砍死了。” “哪有时间接受投降?”夏传涛又道:“杀死一人可比接受一人投降更快,而且谁知道那人是不是真心投降?乱刀杀了最好。” “再说了,葛逻禄人背叛大唐,人都该死!杀死他也是应该!” “对!葛逻禄人全族背叛大唐,人都该死!”丹夫也叫道。 米特一时沉默起来。虽然现在葛逻禄已经不算突厥人了,但在化习俗、长相等方面仍与突厥人类似,他杀死那个葛逻禄兵后,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正想着,忽然传来叫声:“开饭了!开饭了!”众人都回头看去,就见到火头军提着装满刚出锅的馒头或胡饼的大桶从甬道走上来,一边吆喝一边来到各队队正旁,在队正的协助下分发吃食。 “怎么不让我们下了城再吃晚饭?”丹夫说了一句。 “大概是担心大家饿得很了没力气下城?”米特说道:“反正我很饿,中午的干粮也是囫囵吃下去吃的不多,与大食兵搏杀的时候没感觉,刚才一停下就饿的要死。” “别管那么多了,先吃饭要紧!”夏传涛打断他们两个的争论,站起来走向队正,和队正说了几句话后用一块稍微干净点儿的布兜着十七张胡饼回来,每人分发两张。“快些吃,吃不饱再去取。” 众人接过胡饼,马上狼吞虎咽起来。大家都和米特一样,中午虽然吃了东西但和没吃一样,饿的要死。曹方豪最早把两块胡饼都吃完,又去取了两张;众人也纷纷又取一张或两张。 吃饱了饭,大家都感觉身体又有了力气,站起来在将领的指挥下依次下城头。这时城头还一片狼藉,不过这就与他们无关了,那是夜晚值守士卒负责收拾的。当然,也就大概收拾一番,没有断肢残臂即可。 “咱们火运气还不错。”看到其他少了人的火,夏传涛忽然叹道:“咱们火八个人,不要说战死,就算重伤的都没有,最多是宋五胳膊被划一刀,用盐水擦洗一番就好了。” “真是运气太好了。”曹方豪也不由得感叹。他当年参加怛罗斯之战,所在的队战死三十五人,火更是只有他们兄弟活下来,对比这次,只能说,“感谢道祖保佑!”他说道。 “感谢道祖保佑!”另外七人也纷纷说道。在李珙、刘琦的带动下,现下整个嗢鹿州城,除佛教徒每日仗打完了默念佛祖保佑外,其他士卒不论信不信道教,统统说一句感谢道祖保佑。 他们很快回到军营,撒了泡尿立刻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他们今日实在是太累了,而且明日多半还要在城头与大食兵交战,不快点儿睡觉可不行。 但夏传涛却不知为何睡不着觉,不停翻身。当他要再一次翻身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声音:“夏叔也睡不着?” “雷诺,你也睡不着?”夏传涛轻声说道。 “是。我头一次打这样激烈的仗,心总静不下来。”雷诺也轻声回答。 “得尽快习惯。”夏传涛道:“明天多半和今天一样,得抓住一切能睡觉的时候睡觉。” “我从小心思就多,恐怕一时习惯不了。”雷诺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又问道:“夏叔,适才你在城头上说城里修了一条通往河对岸的地道,这是怎回事?” “你不知道?”夏传涛反问一句,见他摇头,说道:“详情如何,我也不十分明白。只是有一次听校尉与旅帅闲聊,他们提起地道;后来问队正,知晓确有一条通往河北大营的地道。可队正也不知详情。” “说起来,几个月前大食人还在围攻洁山城的时候,都护忽然下令各家百姓都挖地道;百姓都离开嗢鹿州城后,又派士卒将各家地道连在一起。我还听说即使城头被大食人夺走,退入城中还要继续抵抗,地道是不是与抵抗有关?”雷诺又问道。 “应当有关。”夏传涛说:“我也听说了。我想着,是不是在城头被大食人夺走后,再坚守城内结实的房屋院落?比如都督府衙门,比如几处军营,比如驿馆等地。挖地道就是用来连通这些地方,可以支援,也可以把伤兵撤出来。” “大约就是这样。”雷诺觉得夏传涛的猜测很有道理。 “那咱们啥时候撤入城中继续抵抗?”他又问道。 “怎么,你还盼着撤进城里?”夏传涛见雷诺点头,笑道:“你真是新兵。啥都没城墙好守,城墙丢了,城里早晚要丢,再怎么抵抗也没用。所以还是想着多守几日城墙。” “可是,现下大食人攻城这么疯狂,城墙又能守几日?”雷诺又问道。 这次夏传涛却没有搭话。他也明白以大食人这般疯狂攻城,城墙守不了几日。 “睡觉睡觉!”他说了一句,不再与雷诺说话。 “你们告诉我,城墙还能坚守几日?”同一时刻,李珙问出了与雷诺类似的问题。 但他面前的人显然不能像夏传涛一样避而不答。王胜看了一眼刘琦,见他低头坐着不知在想甚,自己身为在场资历最深的将领,负责的西面城墙又是被大食兵攻上城头次数最多的,只能站起来硬着头皮说道: “禀报都护,仅仅一日,我西城就战死士卒八百余人,重伤九百余人,轻伤一千八百余人,而我西城总共只有八千士卒,后又得刘都尉调派一千士卒。” “兵器,用去三成滚木礌石,两成箭矢,被砸毁一成半投石车,士卒用的刀枪也损坏近两成。” “下官不知南城与东城损失,但仅凭西城而言,最多坚守五日城墙就守不住了。自然,刘都尉手里还有数千未与大食人交战的士卒,应当可以再拖延三四日。” “启禀都护,东城战死士卒七百九十人,,损失与西城相当,最多坚守五日。”赵光密说道。 “启禀都护,南城战死士卒七百三十人,,损失略小于东城与西城,最多能够坚守六日。”孟成康说道。 “五日或六日,”李珙低声嘀咕一句,忽然放大声音道:“你们之前不是说,能坚守城墙数月么,怎现下只能坚守不到十日?” “下官知错。”三人立刻躬身说道。虽然他们说的是全部四万大军都在城中时的情形,但此时城中有三万人,再多添一万至多坚守十几日,他们当初的断言照样是错的,无可辩驳。 但他们又感觉有些委屈。谁能知道大食人会不顾伤亡猛攻?即使不算河北大营的一万人马,大食军的兵力也只是他们的三倍,而今日一番猛攻敌军战死重伤至少是他们的五倍,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样打仗。 “都护,此战是属下指挥,况且属下也万万没有料到大食人会这样攻城,若要处罚,请处罚属下。”这时刘琦忽然说道。 “处罚你?谁都应当被处罚,但只有你不应。”李珙却说道:“若不是你坚持与大食人打巷战,我军对城墙被大食人十几日就夺走毫无准备,此时恐怕只能坐以待毙了!” “正因你坚持打巷战,才能在城墙很快就要沦陷的情形下还有方略,所以你不仅不应受到处罚,反而应当受到奖赏!” 第181章 ‘城破’ “都护谬赞了。”听到这话,刘琦立刻躬身说道。 “这绝非谬赞。”李珙摆摆手,又看向王胜等人。这几人立刻说道: “刘都尉,都护说的不错,若无你坚持与大食人打巷战,那现下我们恐怕真的要坐以待毙。” “是,是,大食人这样疯狂攻城,若依一般情形,虽然敌军必定损失惨重,但城池也不可能守住。” “刘都尉你确实应当受到奖赏。” 三人虽是在李珙示意下说出这些话,但他们说的也不是假话。谁也没有料到大食人会如此猛攻,若真的死守城墙,嗢鹿州城一定守不住。反而因为李珙采纳刘琦的计策,为守住嗢鹿州城博得一丝可能。 “属下同样疏忽大意,不敢当都护赏赐之语。”刘琦却仍说道。 “罢了,无论如何,现下守城战尚未结束,就算应当赏赐你也不会此时赏赐。”李珙又道:“此时最要紧的,是守住嗢鹿州城。” “刘琦,诸位将领,依照当初谋划,在大食人攻城十分猛烈时全军放弃城墙退守城内。可现下大食人攻城已经十分猛烈,但地道却并未完全挖好,必须再坚守至少四日。” “要如何避免士卒死伤太多,但又至少坚守五日?” “都护,属下认为,只能不再珍惜滚木礌石、沸水沸油的使用。”刘琦道:“明日不计消耗的使用投石车、滚木礌石与沸水沸油,大食人用多少咱们就用多少,如此方能避免士卒死伤太多。” “这样做确实能够避免明日士卒伤亡太多,可之后三日怎么办?”王胜问道。 “捡大食投石车发射的石块。”刘琦却笑着说道:“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发动如此猛烈攻城,必定是想着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他见到我军大量使用投石车、滚木礌石与沸水沸油,为免丢了气势,必定使用更多投石车发射石块。其中许多会落在城头与城里,可以捡来用。” “那也无法弥补损耗。”孟成康道。 “咱们只要再坚守城池四日,从城头撤退后,投石车与石块对我军来说又有何用?在城内也不能用投石车。所以恰好在第四日伴晚将石块消耗殆尽最好。”刘琦又回答道。 “确实如此,”赵光密恍然大悟:“不仅滚木礌石,沸油沸水在巷战中也没甚底用处,恰好在第四日伴晚用光最好。” 他们因为过往守城的思维定式,总觉得要留一些滚木礌石、沸油沸水在最紧急的时候使用,却不想他们之后要打巷战,不需要留东西备用。 “好。那就这样做。”李珙也因为思维定式没想到这点,笑道:“刘都尉果然思维广阔。” “都护谬赞。”刘琦又躬身道。 “你们虽有过失,但现下正是用兵之际,就不惩处你们三人,继续指挥将士守城。”李珙又对王胜等三人说道。 “是。”他们三人赶忙答应。 “还有几件事,”刘琦瞧李珙觉得今日没甚好说的了,赶忙说道:“都护,既然四日后就要与大食人在城中打巷战,那明日就要告诉将士此事,不然事到临头再说只会造成混乱,无法抵抗大食人。” “其二,城中的铁匠也必须立刻转入地下。因铁匠能修补损坏的兵器,为尽快修补,将他们留在城中。可既然四日后就要进行巷战,不能继续让他们待在地面。” “其三,则是加紧训练护士。”刘琦道:“伤兵必须尽快得到救治,而这有赖于郎中与护士水准。郎中是没法子再让他们提高医术了,但护士可以继续提高水准。” “你莫非要在城中地道留许多护士?”李珙忽然问道。 “正是如此。” “此事恐怕不好办。”李珙又道。过去军中女子只有军妓,这么多的年轻女子留在城里,她们恐怕不愿意,她们的家人更不会愿意。 “那暂且让她们都留在河北大营。”刘琦也不坚持。设立护士在这个年代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举,他能建立起来已属不易,不会要求太多。 “你们依照刘都尉的话去办吧。”李珙对王胜等三人与张诚说道。 “是。”四人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在这四人走后,刘琦也要躬身行礼离开。但李珙却又问道:“刘琦,你觉得,巷战能否打败大食人?” “都护为何忽然这样问?” “大食人夺取城墙快得异乎寻常,虽然他们没打过巷战,但是否会轻易打败我大唐军?” “都护,属下对巷战信心十足,绝不会被大食人打败。” “真的?”李珙又反问道。看得出来他的信心仍然不足。 “都护,旁的话属下也不多说,此时除与大食人打巷战,还有其他获胜之机么?”刘琦也反问一句。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李珙瞬间明白了刘琦的意思,低头嘀咕几句,抬起头来已经变得满脸笑容:“刘琦,你退下吧。” “是。”刘琦答应一声,也转身离开。 第二日大食人埔一攻城,就发觉不对。今日秦那人似乎完全不在乎损耗的投石车与石块,命士卒连续不断向城下发射石块,虽有己方投石车支援,但大食兵一时仍然无法靠近城墙,攻城节奏也被打乱。 见此情形,并波悉林立刻命将投石车前推,与城头对射。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攻城节奏绝不能被打乱,不然昨日战死的士兵全都白死了。 城头投石车也开始被击毁,但秦那人不管不顾,仍然疯狂发射石块。并波悉林下令:“不论城头秦那人投石车发射多少石块,我军必须比他们多!” 听到这个命令,萨利赫与侯梅德再无顾及,各种攻城器械仿佛不要钱般用出来。在攻城器械的配合下,大食兵终于攻上城头。 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大食兵无法在城头立足,三次攻上又被赶下来,只能承认今日攻城战也失败了。 不过,并波悉林并不担忧。城中不会有太多守城器械,秦那人这样用,按照最谨慎的估计十日内也必定消耗一空。你们的守城器械消耗光了的时刻,就是我军打进城中之时。你们所有秦那人或突厥人,我会命人挨个甄别。 果然如同他猜测的那样,下一日也就是攻城第三日,秦那人投石车的使用频率大为减缓,虽仍在尽力发射石块,但并波悉林已经能想象到秦那人缺乏石块的窘境。 第四日投石车的使用频率更低,并波悉林发觉秦那人在大量使用他们发射到城头的石块还击。他对此不屑一顾:秦那人发射到地面的石块百分之九十都是我军发射到城头的,可见他们的石块已经消耗光了。 “总督,是否停止使用投石车,以防石块被秦那人盗用?”萨利赫还特意来问了一句。 “不必。”当时并波悉林回答:“用不着这样做,他们愿意用,就让他们用好了,他们能捡来再用的石块不到我军发射石块的五分之一,停止使用投石车等于因噎废食,不能这样做。” “是。”萨利赫答应一声,继续去指挥所部士兵攻城。不一会儿侯梅德也得知总督的命令,重新大规模使用投石车。 这一日秦那军费尽心机、险象环生才守住城池。 第五日。这一日从攻城伊始,就比之前四天更加激烈。并波悉林注意到昨日秦那人守住城墙就十分吃力,侥幸才未被夺取。今日加把劲,一定能夺取城墙。 秦那人也疯狂使用仅有的守城器械,但很快消耗一空,只有投石车还能偶尔发射;弓箭手的箭矢也稀疏起来。 缺乏守城器械支援的秦那士卒渐渐不能将敌兵挡在城下,大食兵又登上城头,同秦那士卒作战。一个又一个的大食兵在城头被打死或者被打下来,但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去。 秦那将领似乎也急了,又派出预备队。能登上城头的大食兵毕竟比城头的秦那士卒少,又要攀爬城墙十分疲惫,不是预备队的对手,在午时竟然被赶下城。 并波悉林的脸色随着城头情形的变化也一变再变。第一轮攻城就有人攻上城头时他脸带笑容,和身后将领有说有笑;但连续几轮都没有攻下城头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最后一直到午时这一轮攻城士兵竟然全被赶下城头,他的脸色完全变得不好看了。 “中午不给秦那人喘息时间,再派人攻城,今日一定要夺下嗢鹿州城!”他大声叫道。 在并波悉林的命令下,新一批攻城的士兵开始攀爬城头,然后又是周而复始。 终于,在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城南一处守兵在大食兵再次攻上城头后似乎丧失士气,许多士卒不顾同袍还在抵抗溃逃。 其余士卒抵挡不住登上城的大食兵,又交战一会儿后也纷纷逃跑,即使预备队赶来也没能把敌兵赶下去。 大食人终于占领一处城墙;或者说,嗢鹿州城终于被大食人击破。 第182章 两个东方人 “太好了!终于击破嗢鹿州城了!”见士卒在城头站稳脚跟,并波悉林笑着说道。 “传我命令,所有此时登在城头的士兵,允许他们在城中得到与身体等重的东西;统领他们的将领,除得到与身体等重的战利品外,还可以获得十个秦那人作为奴婢。” “是。”在他身旁的侍卫立刻答应一声,向城头跑去传达命令。 “真的是太好了!”并波悉林又非常失态地叫了一声。 不怪他这么激动。当他选择攻打嗢鹿州城后,这座城的得失就成为这场战争的关键点,如果大食军夺取,那他们将能够占领整个安西;而若秦那人守住这座城,就代表这一战还有的打。 现在他们大食军夺取这座城,奠定战争胜机,他如何不激动? “总督,你看,西城与东城的秦那人大约得知南城墙已经被我军夺取,所以也在向城内撤退。”他身旁又一人道。 “命登上城头的士兵下去打开城门,迎接我军大部入城。今天晚上,我要在嗢鹿州城内过夜!”并波悉林又道。 “总督,”匆匆赶来的侯梅德听到这番话,立刻进言道:“总督,还是不要急于夺取整座城。马上就要天黑,秦那兵熟悉城内街巷、地形,他们中又必定有很多人不甘心城就这样被夺取,一定会躲在角落偷袭我军士兵,贸然入城恐怕会损失许多人。” “所以不要急于夺取整座城,今夜只占领四面城墙,明日天亮后再大规模入城。” “你说的也有道理。”在击破嗢鹿州城后,并波悉林不再焦躁,思考一会儿笑道:“就按照你的想法做。” “总督英明。”侯梅德说道。 “总督英明。”其他将领纷纷说道。 “什么英明不英明的,有空拍马屁,还不赶快去指挥军队!”并波悉林斥责众人道。但从语气就可得知他其实并不真的生气。所以众人也不害怕,答应一声纷纷离开。 “你还有别的事情么?”并波悉林又问侯梅德道。 “没有了。”侯梅德摇头。 “不对,你一定还有别的事情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既然你都来到我的面前,那就说吧。”并波悉林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总督,”听到这番话,侯梅德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总觉得,这一战胜的太简单了。” “自始至终,秦那人在河北大营中的士兵完全没有动静,这很奇怪。” “嗢鹿州城被攻陷后整个安西的战局完全偏向于我军,即使他们暂时守住伊丽河北岸又有什么意义?在我军南下占领龟兹等地后,必定会分兵渡过伊丽河攻打河北大营或那几座小城,他们守不住的。” “所以河北大营的秦那士兵最应当做的事是渡河参战,不论损失多少;哪怕用船只骚扰我军营寨也好。可他们却毫无动静,这不符合常理。” “你说的也有道理。”并波悉林点点头。“但或许河北大营的统兵将领是个胆小鬼呢?担心失去作为立足之本的军队,也对解我军对嗢鹿州城的围困没有信心,所以按兵不动。” “这也说不通。”侯梅德又道:“城内的李珙完全可以向河北大营传令。河北大营的士兵也大多是从碎叶城等地逃出的,深恨我国,即使将领是胆小鬼也无法违背李珙的命令。” “我也想不出。”并波悉林说了一句,又道:“不过事实是嗢鹿州城已经被击破,明天就能完全控制,不论秦那将领打的什么主意,都没有意义了。” “总督说得对。”侯梅德点头道。 “总督。”这时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齐亚德,你也过来了?”并波悉林笑道。 “我已经吩咐士兵占据城头,其他士兵按兵不动,也不需我指挥,我就过来了。”萨利赫说了一句,问道:“总督刚才与赛义德在说什么?” “我们说”侯梅德把刚才他们讨论的内容重复一遍。 “秦那人河北大营士兵的动向确实很奇怪。”萨利赫道:“所以我觉得,应当立即派兵渡河,占领河北大营。” “立即?”侯梅德重复一遍,摇头道:“不行,不行。天马上就黑了,这个时候渡河与盲人骑瞎马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明天还要搜检整座嗢鹿州城,分不出足够的士兵渡河作战。” “我说的立即不是现在,而是在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后。”萨利赫解释道:“在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后,我军应作出南下攻打龟兹等地的态势,让河北大营的秦那人放松警惕,之后这支军队偷偷在上下游渡河,占领河北大营。” “这个计策不错,”并波悉林笑道:“就这么做。”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完全黑下来。并波悉林安排好驻守城头将领、士兵后,带领其余所有将领召开盛大的庆功会。他不仅当场宣布许多赏赐,还亲口告诉所有将领:“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后士兵可以随意劫掠,为期三天。” “主保佑!”众人纷纷高兴地叫道。很快,这道命令传到士兵耳朵里,又激起一阵高兴地叫喊。甚至有人忍不住跳起舞来,还有人拿出乐器开始伴奏。场面非常热闹。 这场宴会持续到亥时正结束。因天方教义禁止吃酒,并波悉林也不敢公开让将领们吃酒。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会亥时正就结束宴饮,为的就是方便将领回到自己帐篷吃酒。 他又特意嘱咐:“不要吃多了,明天搜检嗢鹿州城,一定会发生激烈交战,你们千万不能醉醺醺的指挥,致使士兵损失惨重。如果谁的士兵在搜检城的过程中损失惨重又没有正当理由,我会取消他的一切赏赐。” “是。”众将领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天天亮后,城头的大食兵下城,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在九千士兵从东南西三个城门率先入城后,萨利赫与侯梅德等所有将领请求并波悉林入城。 “既然你们盛情相邀,那我就入城。”并波悉林笑着说了一句,就要骑马进城。 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对身旁侍卫吩咐几句。侍卫领命退下。不多时,两个东方面孔的人走到并波悉林的马旁,行礼道:“见过大食国呼罗珊总督。” 第183章 突然冲出秦那士兵 “在下见过大食国呼罗珊总督。”两个纯正东方人长相的人说道。 “现在嗢鹿州城已经被我大食国占领,安西的秦那军已经失去获胜的希望,你们现在是否愿意向我投降?”并波悉林笑着问道。 “总督何必明知故问?”其中一人立刻昂首说道:“在下身为唐人,岂能为大食国效忠?况且贵国侵我大唐地界,残害大唐子民,我身为大唐官员更是不能容忍。在下绝不会为大食国效力。” 听到这人的话,并波悉林并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只是看向另外一人。另外那人却并未像前一人一样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后才说道:“总督,我不能为贵国效力了。” “您在怛罗斯之战俘虏我后一直优待我,甚至允许我作为使臣一员前往埃及,我很感激。但现在您正在与我的母国交战,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对贵国效忠。” “就因为我国正在与秦那国交战,所以你不能向我国效忠?这有什么直接联系么?”并波悉林出言问道。 “在别的地方或许没有,但在我国是有的。”这人回答。 “真是奇怪的想法。”并波悉林摇头道:“你已经学会大食语,可以写大食字,甚至可以像大食人一样思考,为什么还要坚持秦那国的传统习俗?” 这人没有回答并波悉林这个问题,只是低头站在他的马旁,沉默不语。并波悉林又出言说了几句话,但他还是默不作声。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效忠,那就算了。”并波悉林有些意兴阑珊。 这两个东方面孔的人,先说话那人就是一直负责出使大食国、与大食国商谈和亲事宜的高适,后说话这人,则是怛罗斯之战中被俘将士之一,名叫杜环。 杜环是京兆万年人,出身望族,怛罗斯之战被大食人俘虏后大约因为不是一般将士受到并波悉林的优待,不仅完全免于囚犯或俘虏待遇,而且可以作为大食国使者之一出使埃及。 并波悉林在决定与秦那国开战后,想起这个一直受到优待、也一直表现的非常配合的秦那人,派人将正准备从埃及去往努比亚的杜环从埃及接回来,询问他安西内情。 但出乎他预料,杜环竟然拒绝吐露,而且在确定并波悉林要出兵攻打安西后更是变得完全不配合起来。并波悉林对此非常不理解,想了想觉得是因为此时秦那国看起来还没有彻底失败,所以决定在夺取嗢鹿州城后再次劝降。但却没想到杜环仍然不愿效忠。 “总督,既然他们不愿意效忠,那就将他们都处死吧,也可以节省粮食。”这时纳赛尔说道。 听到这话,将领纷纷看向并波悉林。他扫视众人,见到许多人脸上都浮现出赞同的神情,立刻说道:“不行!” “你们考虑问题太肤浅了。安西的秦那人百分之九十以上反对我国,不愿意效忠我国,难道要将他们全部杀死?” “总督,虽然已征服地区的秦那人大多不愿意效忠我国,也没有把他们全部杀死,但有明确反对我国举动而且被发现的人全部都处死了。”纳赛尔说道。 “那杜环有反对我国的举动吗?”并波悉林反问道。 “他拒绝向总督效忠,拒绝为我国效力,不算反对的举动吗?”纳赛尔回答。 “不算。”并波悉林说道:“这不能算反对的举动。向秦那政府或军队通风报信,在我国政府要逮捕某一个秦那人时提前通知那人让他逃跑,或者其他违背政府命令的行为才是反对的举动,仅仅拒绝效忠或效力不是。” “而杜环并没有除拒绝效忠效力之外的行为,所以他没有反对的举动。” “你们的心胸一定要开阔些,不能太仇视秦那人。虽然我也认为城市中的秦那人不值得信任,但也不能随意将他们都杀死。” “哦,当然,刚开始攻进城市后被将领放任的士兵们的行动不算在内。” 这纯粹是你不想杀死杜环,还对他投降宣誓效忠保有幻想,所以故意找理由不杀他而已。纳赛尔心里想着。 其实杀不杀秦那人哪儿有那么多详细规定?都是将领对上级含糊的命令随意解释就执行,除非闹出大篓子,不然上级也不会追究责任。 不过这番话他当然不敢当着并波悉林的面说,只能答应道:“属下明白了。” “属下明白了。”众位将领纷纷说道。 “你们明白了就好。”并波悉林点头。 “多谢总督不杀的恩典。”这时杜环说道。他在大食国四年多,早已学会大食语,与只会说几句大食语的高适不同,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你不是不愿向我效忠吗?怎么还会感谢?”并波悉林又有些好奇地问道。 “总督,我虽然不愿效忠,但也更愿意活着,而不是死掉。”杜环回答。 “那如果我用杀死你进行威胁呢?”并波悉林又问。 “那我只能接受身死的命运了。”杜环又想了想,说道。 “这样啊。”并波悉林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道:“既然你不愿意效忠我,那以后你不能享受幕僚的待遇了。你只能与一般士兵一样,得到最基本的伙食供应,住在最简陋的帐篷,传一般士兵的衣服。” “不仅是你,高适也一样。你要把这番话翻译给他。” “是,我明白了。”杜环又答应一句。 在他答应的时候,并波悉林认真看了他的表情,但最后却没有发现什么,只能遗憾地不再和他说话,将他们两个赶到一边,大声说道:“入城!” “入城!入城!”先是将领们高喊,随即所有士兵都一同高喊起来,声音直冲云霄。 “走!”待士兵的叫声慢慢停止后,并波悉林指着正前方的嗢鹿州城又说了一句,随后整支护送他的军队向嗢鹿州城缓缓移动过去。 “刚才并波悉林又和你说了甚?”待那支军队离开后,高适问杜环道。 杜环大略将并波悉林与纳赛尔的对话重复一遍,之后说道:“并波悉林又说以后咱们不能再如同他的幕僚般住在华丽大帐、吃美食、穿绸衣,只能与普通大食士卒一般住简陋帐篷、吃粗粝之食、穿布衣。” “哼,并波悉林这般作为,也没甚新意,我华夏早有人这般做过。”在听杜环说到最后那番话的时候,高适的表情略有些变化。 他虽然并非出身名门望族,但家里也绝对不穷;虽然没做过高官他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自己从安史之乱这一年开始转运,后来一直做到节度使与侍郎,可也一直吃穿不愁。 即使被大食人俘虏了,也一直享受与一般俘虏不同的待遇,与他在本国没甚区别;可现下他却要和普通士卒一般待遇,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好在他并未因此就决定屈膝降敌。“并波悉林想用这般手段使我屈服?这绝不可能!我宁死不会效忠大食国。”高适语气坚定地说道。 “如此甚好。”杜环笑道。他虽然出身望族原本生活比高适还好,可他从青年时入军中为将,带兵打仗时也吃过很多苦,草根和树皮都吃过,不会被并波悉林的手段吓到。反而高适,之前没吃过苦,担心他投降。既然他不会投降,那当然很好。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高适正要再说话,忽然身旁传来呵斥声。他们侧头一看,就见到一名大食百夫长对他们叫道。 “听到上官的话,竟然不回答?”见二人一时没有答话,那人生气起来,又大声叫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百夫长,我们刚才不小心没有听清。您找我们有什么事?”杜环说道。 “按照命令,从今天起,你们两个是我手下的士兵。今天咱们不入城,负责收拾军营。你们两个赶快和其他人一起去拆帐篷,顺便将地面清扫一下。”百夫长道。 “还得干活?”听到杜环的翻译,高适叫道。 “你这番子,在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请问大家在哪里,我们这就去和大家一起拆帐篷。还有清扫地面应当有笤帚,在哪里领笤帚?”杜环赶忙说道。 “人在东面,笤帚在东南面一座大帐篷前领取。”百夫长指了指方位。 “我们知道了,这就去领笤帚。”杜环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高适向分发笤帚的地方走过去。百夫长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如果不是上官特意嘱咐,就冲你们两个刚才的表现,我一定打你们一顿!总督也是,非要做这种事情。合作的享受好待遇,不合作的杀,简单易执行,多好。” “算了,既然上官这样命令,我就按照上官的命令来做。不过他们两个,尤其是那个去年才被俘虏的秦那人,撑不了多久就会投降的。” “如果在唐军中哪个旅帅对我这么不恭敬,我也一定要禀报他的上官惩治他。”在另一边,高适恶狠狠地说道。 “咱们现下不是在大食军中么?在大食军中又不想死又不愿降,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杜环道。 “可是命我们去打扫地面,这,太有失体统了。”高适又道。 “都沦为俘虏了,还有甚体统可言?”杜环忍不住反问道。 “可是,咱们毕竟是人。”高适愣了一下,又道。 “你不投降大食人,你的身份对他们一不值!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糊涂话了!”杜环语气严厉地说道。 “可是”高适还想争辩。 “没甚可是!”杜环打断高适的话,又说了一句:“不论如何,现在咱们得去打扫!我可不想挨鞭子。” 说完这话,杜环不再和他说话,头也不回的向分发笤帚的帐篷走去。高适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赶忙追上。 “禀报总督,我军已经控制整座城四分之三的街道,城中所有主要建筑物,除嗢鹿州政府建筑群尚未被占领、还有秦那士兵抵抗外,其他都已经被占领。预计到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完全控制这座城。”在城门内,带兵率先入城的将领同并波悉林汇报道。 “李珙的住所也已经占领了?”并波悉林追问道。 “已经占领。”将领答应一句,又道:“不过,李珙平时很少住在那栋院子,大多数时间住在政府建筑群里。他的公房很大,足够同时用来居住与办公。” “那也没关系。”并波悉林笑道:“送我去李珙的住所,我今夜就要住在那里。” “总督。”听到这话,将领下意识拦在马前。 “怎么,有什么问题?”并波悉林又问道。他立刻怀疑起来。“难道是你为了让我高兴,其实还没有控制李珙的住所却在我面前说已经控制了?” “不,总督,不是这样。”将领有些慌张地说道:“那栋院子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但是那栋院子的位置在城偏西,再向西北的街道还没有完全控制。” “你不是说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完全控制这座城?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并波悉林说道。 “这,”将领仍然犹豫。他不知怎地,总觉得并波悉林现在就住到那栋院子里会有危险。 “你让开,我要亲眼去看看那栋院子。”并波悉林再次怀疑起来,语气严肃地说道。 “是。”将领见并波悉林表情严厉起来,不敢再拦让开道路,又招呼一人指引并波悉林一行人去往李珙住所。并波悉林见他并未再阻拦,心中的怀疑又减轻了些。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士卒神色焦急地跑到将领耳旁,说了几句话。将领的神色也变得焦急甚至慌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并波悉林问道。 “没什么,总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波悉林加重语气再次问道。 “总督,正驻守西南两边多条街道的士兵报告,从已经被搜检过一遍的院子里突然冲出不少秦那士兵,他们不小心丢掉了几条街道的控制。” 第184章 太容易了 “杀!” “杀!” 大唐将士大声呐喊着,从院子里冲出和大食兵搏杀在一起。 大食兵对忽然有敌人从刚刚被搜检过、他们还互相吐槽说唐人搬得真是干净的院子里冲出来十分惊讶,完全没有准备,再加上人数又少,很快被大唐将士杀死,尸体摔倒在街巷上。 “快,向东走,向东走!”将领大声叫喊起来。 听到他的叫喊声,许多正蹲在地上搜大食兵衣服的士卒赶忙起身,和同火一道向东跑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宅院前推开门走进去。队正走到马厩旁,用脚在地上踩了几下,然后蹲下摸索出地面的机关,打开机关后命士卒挨个跳进去,待所有人都进去后自己也跳了进去,又关上入口。 不多时,赶来支援的大食兵顺着脚步来到这座宅院,却不见人影,遂到处翻找。可翻找好一会儿也找不到唐卒都在哪儿,气的大食兵用火把房屋点燃。 不过这种行为又很快被见到火光而赶来的将领斥责,而且勒令他们灭火。这些房屋以后都是大食国家的财产,普通士兵怎能随意毁坏。 听到将领这番话,大食兵心里更加憋闷,但也无处发泄,只能一边从井里取水灭火一边在心里痛骂唐卒。 灭火后,在将领的指挥下,士兵们又认认真真将整座院子搜检一遍,仍然没找到唐卒藏身之地。将领正奇怪,忽然听隔壁院子的士卒大声叫喊起来。 他赶忙过去询问,得知他们发现了一处地窖入口,而且地窖中还有地道通往他处。将领顿时认为唐军将士都是从这里钻出来,又从这里逃走,其他脚步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他下令将这处地窖里的地道堵上,又将地窖入口堵死。 堵死地窖入口后,他认为这里不会再有唐卒忽然出现,又安排少量士兵驻守,带领其他士兵赶去嗢鹿州衙门。唐军将士仍然坚守哪里,而且因为衙门建造的十分坚固,城中又不好使用投石车等攻城器械,大食人现在仍未夺取,他得带兵去支援。 可他离开后才过了一刻钟,虽然新的驻守士兵比刚才警惕多了些,但仍然没有料到唐军将士竟然会从许多宅院中忽然跳出来,围攻他们。 和上次一样,这些大食兵很快又被杀死。冲出来的唐军将士又一起进入一座宅院,队正打开机关士卒们鱼贯而入。 刚才那个大食将领听闻此事后又带兵过来,再次认真检查了一遍这条街上的所有宅院,再次找到一处地窖入口。 大食将领已经不像上次一样自信,认为所有唐军将士都是从这里钻出来的;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次留少量士兵驻守,带领大多数士兵离开。只是这次他吩咐士兵不要站在街巷中间,而是在两端。 可这仍然没能阻止留下的大多数士兵被杀的命运。唐军将士忽然从宅院围墙上冒头,用弓弩射杀大食兵。 即使大多数大食兵已经万分警惕,但他们的反应速度仍然比不上箭矢飞行的速度,纷纷被射到在地,只有少数人逃走。唐军将士再从宅院中走出来,对躺在地上哀嚎或挣扎着想跑的大食兵补刀,很快将他们全部杀死。之后又是与前两次一样的撤退。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大食将领又带兵赶过来。但他在完成收尸后,没有再搜检房屋,也没有再留人驻守,而是放弃了这条街巷一般,带着所有士兵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栋宅院的围墙上忽然冒出一人的脑袋。这人瞧外面空无一人有些惊讶,赶忙把头缩回去。之后一直到天黑,这条街巷都没有再出现过人影。 “真是太爽了!”在地道里,丹夫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笑着说道:“我还从没想过杀大食兵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之前咱们偷袭大食军营,好歹在雪里冻了几个时辰;在城头杀大食兵,有守城器械帮助;我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杀大食人!” “谁说不是呢!”雷诺也道:“大食人就和傻子似的,被咱们一波一波的杀,咱们却一个人没死。” “这才对!”曹方峰却笑着说道:“这可是都护与刘都尉新想出来的法子,大食人之前根本没打过这样的仗,怎能想到如何应对?咱们能轻松杀大食兵理所当然。” “方豪,我记得你刚听到巷战这个词的时候,不,昨天时候,你还说都护与刘都尉是异想天开,怎么今天就变了口风?”夏传涛忽然问道。 “哎呀,干嘛追问这个!昨天我眼瞎了还不成吗!从上午你们就用这个调侃我,现下都是晚上了你还没在用这个调侃!”曹方峰跺脚说道。 “哈哈!”众人立刻大笑起来,包括平日里一直不苟言笑的宋五。 实在是今天杀大食人是在太容易了。大食人正式发动攻城那一日、二月十五当晚,将领告诉士卒在城墙不可守之后,他们要退守城中,依靠地道、街巷与坚固的房屋继续抵抗大食人。 听到这话,士卒当场傻了。他们虽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些风声,但大多数人都并未往巷战这方面想废话,之前从未有过大规模有组织的巷战,谁会考虑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与夏传涛想的差不多,认为是要坚守最坚固的几栋宅院,地道是用来连通这些宅院的。现在却忽然告诉他们地道是用来打从未听说过的巷战,士卒当然会脑子不够用。 过了好一会儿,士卒们才回过神来,然后就是连声对巷战的置疑。这也正常,毕竟还没有人一开始就以巷战为手段与敌军交战。 由于没有先例,无论如何说服不了士卒们,于是李珙、刘琦等大将亲自出面,要求士卒必须执行军令;又用言语相激,说打巷战才最能为亲人报仇。 在军令与激将法的双重作用下,士卒们答应执行巷战,但心里仍有疑虑。将领也知道士卒有疑虑,可他们也不知如何化解;何况许多将领自己也对巷战不大相信,更无从化解。他们只能嘱咐大义教官多多诉说对大食人的仇恨,鼓舞士气。 昨夜大食兵在西面城墙取得突破后,另外两面守将也纷纷命令士卒撤退,按照安排进入地道。有些士卒躲在深处明日一早去河北大营,有些士卒则躲在较浅的地方,明日冲出去与大食兵搏杀;还有些人守在嗢鹿州衙门里,明天吸引大食军主力。 饶是早有安排,对士卒的组织也还算不错,近两万士卒钻入地道也出了许多问题,太阳刚刚落下就开始进行,一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算结束。 当见到第二日的太阳后,刘琦不由得叹道:“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幸好昨夜大食人没派兵入城,不然恐怕是凶多吉少。” 天亮后,大食军入城,分作数支在城内搜检。躲在浅层地道的大唐将士能感觉到有人在上面行走,忙屏声静气,在走路声消失后从地道中钻出,冲到街巷上杀人,或就在院里杀躺在床上的大食兵。 大唐将士忽然发现,杀大食兵从未这样简单。大唐将士就好像敲人闷棍的小混混一般,不用费多大力,更不用担心自己被人打,轻松取得战果。 亲眼见到这一幕后,所有士卒都在心中为巷战欢呼起来!能做敲人闷棍的小混混,谁愿意当正面砍人的大流氓啊!大流氓看着很爽,但稍不留神自己就被砍死了。哪儿像敲人闷棍,安全环保无污染。 士卒打巷战的士气也空前高涨。他们又躲进地道里后,心里一面为巷战欢呼、为发明巷战的刘琦欢呼,一面热切盼望着大食人赶快再派人过来。 大食人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又派人过来两次,被杀三次后才醒过神来不再派兵。不过此时夏传涛这一队也已经十分满足,又因快要天黑,按照军令向深层地道赶去。 “不用这个调侃你用啥调侃你?”夏传涛又笑道:“才过去一天你就忍不住了?我过去在军中时候,因为一件事被同火同队笑话了三个月。” “这不是正高兴,干嘛不说点儿高兴的事,非说我的嘴误。”曹方峰又嘀咕道。 “大家可不是笑你嘴误,而是笑你傻。”他兄长曹方豪实在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当时你以为谁不是你这样想的?大家想的都一样!可只有你说了出来。不取笑你,取笑谁?” “真是太坏了!”曹方峰忍不住说道。 “哈哈!”大家又听到他的话,虽然不知曹方豪对弟弟说了啥,但也能猜到,顿时又笑起来。 他们这样一路笑闹,抵达地方。这里距离伊丽河很近,几乎都能听到河水的流动声。 “你们过来了?”见到夏传涛这一队人赶来,此处主官赵平立刻笑道:“快,趁着天还没黑,渡河去河北大营。再晚些你们就得在地道里过夜了。” “是。”队正答应一声,就要带领所属将士走过去。 “赵长史,凭甚他们可以过河,为甚我们不能过河?” “就是,我们今日也杀了好几个大食兵!” “就是就是!”一旁其他几个来领晚饭的队正不干了。为甚这一队人就能过河去休息,他们就只能留在地道里? “他们可不是今天杀了几个大食兵,而是之前五日守城,也一直在城头上与大食人搏杀!”赵平高声叫道:“你们前夜才从河北大营调来,今天才与大食人打了一日的仗,有甚资格在这里叫唤!” 听到这番话,几个队正顿时不敢说话了。他们虽然没亲眼所见,可也知晓五日守城战多么惨烈,这样的人过河休息是应该的。 “而且也没法子安排所有士卒伴晚过河,第二日一早再回来杀敌。”赵平又道:“只有一条通往河边的地道,伴晚能让几个人游过去或被带过去?只能实行轮换,每三十日轮换一次。你们想要回营休息,九日后再说!” “是。”众队正答应一声,领取到晚饭后立刻转身走了,一弹指也不在这里多待。 “你们可以在河北大营休息十日。第十一日清晨再过河回来杀敌。”赵平将分发饭食的事交给手下小吏,又同这一队人说道。 “十日?三十日轮换一次,每次休息十日恐怕留在城中的士卒不够对付大食人。”队正道。 “休息五日,只是对你们曾守城头将士的优待,而且只有一次。往后所有将士每次只能在河北大营休息五日。”赵平解释道。 “原来如此。”队正道。 “看来咱们守了城头五日也是好事,能多休息几日。”丹夫又在后面小声嘀咕道。 “你拉倒吧。”米特一脸嫌弃地说道:“守城头五日,多休息五日,完全一样,哪里是好事?” “能多杀几个大食兵还不是好事?”丹夫立刻反驳道。 米特撇撇嘴。丹夫刚才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却强行扭转。他可不会再无用的辩下去。 队正又与赵平说了几句话,来到通向河流的那条地道。他们很快走到地道深处,见到静静流淌的河水。 队正随意指向夏传涛道:“你们火先过去。” “是。”夏传涛答应一声,但脚下却没动。 “你怎么不过去?”队正又问道。 “是。”夏传涛再次答应一声,但随即又道:“队正,可否让其他火的人首先过去?” “传涛,你是不是不会游泳?”队正忽然明白他为何不动了。 “确实如此。”夏传涛也没法抵赖,只能承认。 “不会游泳应当早说,怎能一直不说。”队正立刻转身对一直站在一旁的看守这个入河口的士卒说了几句话,那士卒立刻翻找出几块木板。 “游泳你不会,扶着木板飘过去总会吧。快拿一块木板过去。”队正又道。 夏传涛仍有些怕水,可也不敢再违背队正的命令,只能拿起一块木板闭着眼睛下了水。 第185章 满饮此碗 夏传涛进入水中,因洞口与水面相去不远,很快浮到水面上。他扑棱几下但没能让木板前行一点。 好在这时米特也浮上来。他虽然也不咋会游泳,可让木板动起来还是懂得的,在他的帮助下夏传涛也划着向对岸赶去。 不一会儿他们抵达对岸。河北大营当然派出人手在岸边接应,见有人过来还没等他们到岸就拉过来,一边拉一边说道:“真是辛苦你们这些不会游泳的了。” “是够辛苦。”夏传涛上岸后不由得说道:“若每次来河北大营休息都得过河,我宁愿睡在地道里。” “不会一直这样的。”接应他们的人笑道:“为使大食人误以为城内将士没有援兵且缺衣少食,现下不能让他们知道嗢鹿州城有地道能通到伊丽河。” “但他们早晚会知道。等大食人知道以后,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把船开到河中接应你们过河了。大食人手里没船,现造也没合适木材,阻止不了。” “你这话说的我们不知是该盼着大食人早日知道,还是该盼着大食人晚点儿知道了。”听到这话,会游泳自己游过来的丹夫笑着说道。 “早点儿晚点儿都一样。”那人又笑道:“凭咱们大唐将士,又在嗢鹿州城这种熟悉的地方,还能打不过大食人?” “哈哈!”听到这话,众人都大笑起来。 说话间,过河众人都已经换了一身干衣服。接应之人又嘱咐道:“今日是你们头一次过河,有官府给的新衣服穿。下次再过河,自己提前准备好一身外衣,用油纸包好了带过来。去嗢鹿州城也一样。” “知道了。”队正答应一声,就要带着众人向大营走。 可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听声音,是一个小女孩在唱歌,声音优美,歌曲舒缓人的心情。 “谁在唱歌?是都护的家伎么?可听声音,这个女子年龄很小,这么小的家伎?”丹夫不由得问道。 “不是。”接应之人道:“这是一个叫做丹娘的小姑娘。” “丹娘?”雷诺立刻惊讶地叫道。 “丹娘,她全名叫甚?原本是哪里人?”曹家兄弟也问道,宋五也露出询问的神色。 “是叫做丹娘。她是突厥人,家住碎叶城,本名丹妮娅。” “她,她怎会留在河北大营?”雷诺更加惊讶。丹妮娅去年十二月份就搬离嗢鹿州城来到河北大营。虽然因其后突然下的一场雪耽误了迁去几座小城,可现下怎么也不应该在河北大营里。 “你认识她?哦,你们应当都是碎叶城人,而这个小姑娘据说家里在碎叶城是开酒肆的,你们见过的可能不小。” 接应之人继续说她留下的缘故。“据说她家人都死在碎叶城了,被邻居从碎叶城一路带到嗢鹿州城。但到了嗢鹿州城以后,带她来的邻居也投了军。” “幸好她遇到一家咱们本地的好心人,借住家中。后来官府将大多数人都迁出城,她借住这一家也搬了出来。本来要搬到那几座小城之一,可不知为何,她借住这家人留在大营没搬走。” “一个小姑娘,若没成年男人陪同,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她也留下来。她因为自己家人都被大食人杀死,所以也非常痛恨大食人,盼着为打败大食人出力。” “可她一个小姑娘就连为将士洗衣的力气都不够,找不到出力的法子。后来有一次她在家唱歌,被路过士卒听到,士卒说她唱歌很好听,能舒缓心情,缓解疲乏。于是她就有了奇思妙想,每日早晨与伴晚站在军营门前为往来的士卒唱歌。” “将领们都不管?”雷诺追问道。 问的时候,雷诺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意。丹妮娅是他带来嗢鹿州城的,他认为自己有照顾她的责任。可丹妮娅却不得不留在河北大营无法去更安全的地方,是他没尽到照顾之责所导致的。 “将领本来觉得这事不像样,想管,可往来的士卒不乐意。那个小姑娘虽然是突厥人,长相不算十分漂亮,却也有七八分,每日能看到个漂亮的小姑娘也养眼不是?” “而且她站在营门前能激励士气,歌唱的也确实好听,就被允许了,而且都护还特意安排了一个侍卫保护她。你还别说,安排的这个侍卫还起了作用。军中人渣不少,有人想对那个小姑娘图谋不轨,要不是有都护安排的侍卫在,就被得手了。”接应之人道。 “哪个人渣?我打不死他!”雷诺立刻叫道。他一直认为丹妮娅的兄长是因为自己死在洁山城的,觉得自己应当照顾好丹妮娅。丹妮娅若被旁人欺负,他绝不能原谅自己;就算没能欺负成功,他也不能允许。 “就是!”曹家兄弟也叫道:“哪几个人渣,我们去揍他一顿!”丹妮娅乖巧可爱,长相甜美,凡是见过她多次的人没有不喜欢的。现下她竟然差点儿被人欺负,他们完全不能忍。 “都是过去的事了。”接应之人可不愿意因为他多嘴几句酿成一场群架,赶忙说道。 他好说歹说,几人才不再提揍人的事。雷诺心里急着想见到丹妮娅,走的快了些,走在队正前面。好在队正也是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对他与丹妮娅的关系也有所了解,并不介意。 雷诺很快走到大营门前,一眼瞥见正站在一旁唱歌的丹妮娅。与两个多月前相比,她又大了一点,身量更高了,长相也又好看了一点。 “丹妮娅!”雷诺叫道。 “雷哥哥?”丹妮娅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脸色立刻变得又惊又喜。 “是我。”雷诺走过去同她说道。 “雷哥哥!”丹妮娅又叫道,而且声音比适才含有更多的欣喜之意。 过往的士卒顿时对雷诺怒目而视。你是啥人?凭啥能让丹娘见到你这样高兴?甚至有人握紧手中兵器。 不过雷诺与丹妮娅才不会在乎旁人想甚。“雷哥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丹妮娅说道:“我听说前五日大食人攻城仗打得十分惨烈,战死重伤的很多,我就怕你也战死了。现在看你还活着,胳膊腿也都齐全,这真的是太好了!” “运气好。”雷诺真心实意地说道。那五日确实非常惨烈,战死重伤极多,好多人武艺高强正面搏杀一点儿伤没受,然后被一块石头砸死;还有哪怕石块遍天飞的时候丝毫不躲也砸不中的人被一箭射倒,等等等等,他能活下来真的是运气最重要。 而且不仅他运气好,他同火的另外七人也都运气很好。大家都被流矢伤过、被大食兵伤过、被石块蹭到过,可没有一人受重伤。大家都觉得神奇之极。 “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雷诺不想回忆惨烈的厮杀,岔开话题道:“你站在大营门前唱歌多久了?” “时间不长,只有六日而已。”丹妮娅回答:“在那之前也没多少士卒每日出入军营,我们这些留在大营里的平民百姓都聚集在营西,平素也见不到士卒。” “大食人攻城那一日,大营中的士卒开始被频繁调动,许多亲人留在大营的纷纷去探亲,其中有两个人恰好听到我在屋里唱歌,称赞我的歌声,我就有了在大营门前唱歌,鼓舞大家士气的心思。” “卓婶子没反对?”雷诺追问道。 “卓婶子自然反对,但按道理讲我原来只是租客,虽然现下是在寄人篱下,可她也不好管我,劝了几句见我不听也就罢了。” “来来往往的士卒可愿意听你唱歌?”雷诺又问道。 “愿意。”丹妮娅立刻回答:“绝大多数人都很高兴呢!还为我鼓掌,还有人送花,不过被我拒绝了。”说着,她不由得笑起来。 “我听说,还有欲对你不轨的,” “事情都过去了。”丹妮娅立刻打断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她也没吃啥亏,不愿意再提起,而且更不愿意雷诺因此与旁人发生冲突。 “就这样过去了?”雷诺又问道。 “就过去了。我也没损失甚,何必再追究。你也别去问旁人是谁然后和人家有冲突。”丹妮娅道。 “既然你不追究,那就罢了。”雷诺见丹妮娅表情坚定,也就放弃追究的心思,但又道:“但再遇到这种事,也不必忍让。若下次又有人想对你不轨,哪怕是将领,我也不能让她好过!” “我知道了。”丹妮娅心里颇为感动,甜甜地说道。 雷诺点点头,又想说话,可这时身旁忽然想起声音:“雷诺,你在门前与丹妮娅说好一阵话了,天都黑了,营里已经开饭,再不去吃就没了。” “确实已经不早了。丹娘,我明日或后日去看你。”听到这人提醒,雷诺恍然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已经站在这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他还有十日休沐,虽然很久没见到过,但与丹妮娅说话也不急于一时,赶忙说道。 “我也该回去了。”丹妮娅点点头,又对提醒之人道:“曹二哥,见到你没战死也没受重伤,丹娘也很高兴。” “哈哈!”曹方豪立刻大笑起来。 曹方豪又与丹妮娅说了几句话,和雷诺一道向营中返回。丹妮娅也在侍卫的保护下赶去营西平民住地。 雷诺来到打饭地方一看,虽然还有很多饭,菜也不少,但肉菜确实都已经没了。 雷诺心中有些懊悔,应当托同火之人提前给他打一份;但事到如今也没法子,只能上前打没肉的饭。为了弥补吃不到肉的心情,他打了好大一碗,然后在曹方豪的带领下找到自家帐篷,蹲在附近吃起来。 “你可来了。”见他终于赶来,夏传涛道:“我说雷诺,咱们又不是只有一日可休息,整整十天呢,她又不会走,你不至于和她说这一会儿吧!瞧瞧,肉都吃光了。” “我起初也没想聊太长时间,但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雷诺辩解道。 “只是提醒一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反正,你回来晚,没肉吃。”夏传涛半开玩笑地说道。 “知道了。”雷诺在吃饭空隙答应一句。 “来!为庆贺今日首战告捷,咱们以马奶代酒,满饮此碗以庆贺!”在雷诺吃饭的同时,在嗢鹿州城的地道里,李珙面带笑容,手里举着盛满马奶的碗,同众人说道。 他实在太高兴了。巷战的成果出乎预料的好!现在已经统计完毕,不算坚守衙门那一支军队的杀敌与损兵,共杀死大食兵一千零六十七人,但唐军士卒仅有三十六人战死,重伤十六人,近乎二十比一的战损比。 这可是二十比一的战损比!不要说与大食这样的强敌交手,哪怕是弱国之兵,除跪地投降后被屠的士卒外,大唐也从未取得这样惊人的胜果,可如今就取得了,你让李珙如何不高兴? 不仅他高兴,在场所有将领,不,所有知道这个数字的人都十分高兴。虽然大食人明日不会再犯傻给他们今日这样好的偷袭机会,但哪怕能维持三比一、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战损比,他们大唐也会是最后的胜者。 “庆贺今日大胜!”所有人都高声叫着,随后将碗中的马奶一饮而尽。 “哎!”李珙把碗中的马奶全部吃完,随意擦了擦嘴,吩咐下人倒满,又道:“再次举碗庆贺!”这次他没等众人答应,自己先一干为敬。众人赶忙也吃光。 又满饮一碗马奶,李珙放下碗笑道:“好了,今日满饮此三碗,不再多吃,再多吃我觉得待会儿尿的尿都该是乳白色的了。” “哈哈!”听到李珙这个似乎在搞黄色的笑话,众人都大笑起来;还有人讲起真正的黄色笑话,大家顿时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闲聊了一会儿,李珙打断众人说话,正色道:“今日大胜大食人,全赖诸位将领之力,还请诸位明日继续带兵杀敌,杀死更多大食人。” “属下下官必定奋力杀敌!”众人赶忙答应。 第186章 信任与狗叫 “但众将领明日也要小心。”李珙又道:“今日大食人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大食将领也不是愚笨之人,多半会针对我大唐将士设下套子,以期俘虏几将士得知我军交战之策。” “都护放心,属下明日一早会嘱咐将士,离开地道要格外谨慎。”王胜立刻说道。 “都护放心,属下明日一早定会嘱咐将士。”孟成康与赵光密也纷纷说道。不过刘琦并未说话。 “好,明日我就等着大军捷报了。”李珙并未在意刘琦没说话,笑道。刘琦现下身为比王胜等人高一等的将领,也不适合在此时说话。 “都护尽管放心。”众将领立刻答应。 众人又商议一会儿军事,李珙吩咐上饭菜,众人吃饭。吃过晚饭,王胜等人本还想与李珙多说几句话,但张诚看出苗头,对他们几个使眼色,众人赶忙走了,只留下李珙与刘琦二人与负责保护的侍卫。 “总算走了,”李珙吐了口气,随后同刘琦说道:“刘琦,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用巷战对付大食人竟然这般好用,这次真是多亏有你,不然嗢鹿州城必定不保。”说着,他站起来似乎要向刘琦行礼。 “这可万万使不得!”刘琦立刻阻止。开玩笑,李珙不仅官儿比他大,更是宗室。他可知道大唐李氏安史之乱后在中原还能再维持一百多年的统治,一直到黄巢造反才彻底动摇这个帝国,可不敢受宗室行大礼。 李珙几次想弯腰行礼都被拦住,只能作罢。但他心里想着:巷战挽救的可不仅仅是安西局势,还有我的雄心壮志。我一定会报答你。 “刘琦,今后如何交战,我再也不干涉,你想如何打就如何打,任何事情也不必再向我奏报。”李珙又道。虽然之前他也说是做甩手掌柜,但实际上仍然会管,但以后完全不再管嗢鹿州这一战到底怎么打。 “多谢都护。”刘琦也明白他表态的意思,连带喜色答应。 “好了,咱们现下也没甚可再说。”李珙道:“反正今后城中与河北大营大小事宜都交给你处置,我也不再管。” “多谢都护。”刘琦再次说道。 “你也别再夸了,”李珙又道:“我是有自知之明,可不是故意给你施恩。好了你也退下吧。” “是。”刘琦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殿下,真的将大权交给刘都尉?”刘琦一走,他身旁的侍卫就说道。以前李珙还留有一些权力,不担心刘琦能翻天;可之后要将嗢鹿州兵权完全交给他,万一刘琦有别的心思,那该如何是好。 “刘琦绝不会有你想的那种心思!”李珙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不是在说场面话,他是真的这样认为。除非刘琦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不然他敢保证自己没有看错。 “其次,现下仍大敌当前,正是需齐心协力、各尽其能之时,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以后再说,我拔了你的舌头!” “属下知错。”那侍卫立刻跪下请罪。 “其三,刘琦就算真的心内藏奸,他也不敢对我如何;战后我也能轻松夺回军权;而且他也不会心怀不满。我自有手段。”李珙自信地说道。 “殿下英明神武。”侍卫赶忙又夸赞道。 “好了,起来吧,不要再跪着了。” “多谢殿下。”侍卫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去把笔墨拿来,我要写布告。”李珙又吩咐道。 “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你将军务也都交给刘都尉不再过目,还有甚底布告今夜必须写出来?”侍卫疑惑地问道。 “倒也不是今日非要写出来。只是越早写出来越好。大食人多半会故意散播嗢鹿州城被攻陷之事,得尽早告诉龟兹等地的将士,我还活着,嗢鹿州还有将士在抵抗,不然没准哪位将领害怕之下会向大食人主动投降。” “废话少说,快去拿笔墨纸砚。”李珙没好气地说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去取。 “除将计就计,也不知明日大食人是否会用其他法子对付巷战。”等待笔墨纸砚被取来的时候,李珙又想着:“刘琦发明的巷战十分精妙,我可想不出如何破解。就看大食将领的本事了。” 很快一夜过去。第二日清晨,唐军将士被叫醒、吃饱喝足之后,又在队正带领下来到一处处院落下的浅层地道里,派出几人离开地道躲在隐蔽处,一发现大食兵的踪迹就一拥而上将他们杀死。 其中有一名唐军士卒才露头,就发现大食兵的踪迹。这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就要下去回报。 但他随即听到一种声音,脸色立刻大变,以最快速度从院墙上落下,却又不返回众人都在的地道,向另一处入口跑去。可他还没跑出几步,忽然感觉腿上一疼,回头一看,就见到一只狗咬在他腿上。 这士卒立刻挥刀,可狗的反应极快,躲过他这一刀,又一口咬在胳膊上。士卒吃痛不由得松手刀掉到地上。失去了刀,士卒再也不是狗的对手,很快被狗咬死。 这时几名大食兵寻着狗的叫声追过来,见它咬死一名大唐士卒拍拍它的脑袋以示鼓励,又让它嗅嗅死尸的味道。 狗低头嗅了嗅死尸味道,在院子里转悠起来,不一会儿停在马厩旁。大食兵在马厩里面反复翻找,终于找到地道出入口。大食兵做好准备后打开出入口。 见入口盖子被打开冒起亮光,里面的大唐将士还以为是哨探回报,丝毫没有防备。大食兵向里面射箭,射死五人,又放狗进去咬。虽然大唐将士经过一番搏杀将狗杀死,但也知道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遂转身退却。 大食兵也没有下地道追击。他们驱使嗢鹿州内抓来的民伕进入院子,挖土将地道入口填上,之后驱赶着民伕走向下一个院子,这个院子里一人不留。 这种事情,同时在嗢鹿州城内许多地方发生着。 第187章 如何应对 “快走!”一名躺在地上的士卒对其他士卒高声叫道。 “我们岂能抛弃同火!”另一人立刻说道。他们这一火在四年之前的洁山之战就并未抛弃任何一个同袍,今日岂能抛弃。 “你们快走!”那人又道:“我被狗咬了腿,根本走不动道,你们再不走等大食人追上来,谁也活不了!难道你们想的不抛弃同火就是一块死!” “而且狗身上有病,被咬了就会传染,你们就算带我回去我也活不了!快走!” “可是,可是”那人眼里含着眼泪,想说话,但又不知说甚。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狗叫声。躺在地上之人更加焦急,大声喊叫让他们快走。众人只能抛下他离开。躺在地上之人见同火都走了,精神一松竟然倒在地上。 他吃了一惊,本想挣扎着再坐起来,但又一细想,刚刚腾空的身子再次躺到在地,他又从一旁的死狗上染了一手血抹在自己身上,然后右手以松弛的动作握住刀,双眼闭上装死。 不论是人是狗,我都要再带走一条! 不提他如何伏杀了一人一狗,他的同袍跑出老远,一直到听不到狗叫声才停下,靠在墙边大声喘息一会儿,又折回刚才他们离开地道的宅院附近,找出地道入口,走进去与大部汇合。 “王大哥!”见到旅帅,火长的眼睛顿时红了,跪在旅帅前面哭道:“我们火一共十人,有两人被狗咬死,有一人被大食兵杀死,还有一人受了伤留在后面,一次就战死了四名同袍!” “即使是洁山之战,也从没打过这样的败仗!这次真是输得太惨了!” “王大哥,我们也都输惨了,战死五人!半个火都没了!” “我们也是!” “我们战死三人!” 听到火长连哭带说的那番话,其他本来还勉强能撑住的火长也撑不住了,纷纷哭诉起来。 “好了。”旅帅王大在他们哭了好一会儿后叫道:“哭,哭有甚用!都把眼泪收起来,谁也不准再哭!” “与其哭,不如在心里发誓,一定为同袍报了今日的大仇!” “一定为同袍报了今日的大仇!”众人受他这一激,纷纷高声喊道。声音震的地道都在颤动。 “快,火里身子最康健的过来领盐水和裹布!现下最要紧的是治好同火的伤!”王大又吩咐道。 “是。”十个火里都有人答应一声,走过来领取盐水与裹布。他们很快回去,松开同火刚才在战场上包裹住伤口止血的破布条,将盐水倒上去。 顿时,一片好似杀猪似的惨叫响起。用盐水清洗伤口是刘琦来到安西后推广开来的,在场将士还是头一次受伤用盐水清洗,没想到这么疼,登时控制不住声带叫了出来。 不过他们都是在战场上被捅好几刀还能忍着剧痛砍回去的狠人,立刻反应过来叫喊显得很没气概,压住叫喊的一声不吭,地道里很快又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士卒们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响起。 听到同火一开始的惨叫,又看到他们憋红了的脸,正在清洗伤口的士卒顿时有些不忍,想尽快停下清洗。但又想起清洗时间太短恐怕清洗不干净的嘱咐,只能咬牙继续认真清洗,一直到看起来十分干净后才停下,用干净的布擦拭了,再裹上一层。 “往后我宁愿躺在床上修养几个月,也不愿再用盐水清洗了。太疼了。”一人说道。 “彭三,你还是受伤少。”给他清洗那人道:“且不说不清洗可能会死,就算不死,躺在床上等伤口慢慢长好你以为好受?更难受。” “看来是我想简单了。”被叫做彭三的人勉强笑道:“确实,伤口愈合的时候也不好受,不清洗愈合一定更慢,更不好受。” “好了,已经包裹好。你这条胳膊可不能沾水,不然就白清洗重新包裹了。”给他清洗那人说道。 “多谢。” “咱们这种关系,还谢啥。” “也是,那我就不谢了。周大,你说咱们能调回河北大营吗?”彭三问道。 “不是说得在嗢鹿州城里打三十日才能回去休息五日么?” “也说了若那一军折损很多,也能调回去。你说咱们算不算折损多的?” “我哪儿知道?得问旅帅。”说过这话,周大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寻找旅帅王大。但出乎他预料,旅帅竟然不见了。 “哎,王大哥去哪儿了?”他不由得叫道。 “是啊,王大哥怎么不见了?”众人纷纷说道。 “我在这儿呢!”这时王大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他从一条狭窄地道走出来,又同众人说道:“刚才我去向校尉汇报,校尉说咱们可以撤回河北大营!” “太好了!”众人纷纷高声叫道。受了伤自然要回去休息,伤好了以后才能为同袍报仇;若伤不好,坚持留在嗢鹿州城内与大食人搏杀也只是送死而已。 “而且咱们不仅是能撤回河北大营,今后至少半年也不用再来嗢鹿州城内与大食人打仗!”王大又道。 “这怎么成!”许多士卒立刻叫起来:“不回来与大食人打仗,怎么为战死的同袍报仇!” “你们放心,早晚有报仇的日子!”王大又叫道:“咱们只是被派去办别的差事!以后有的是报仇时候!” “那就好!”众人又纷纷叫道,表情舒缓起来。 “都快点包裹。大家把伤口都包裹好了,凡是身上有伤被包裹起来的,都会被安放在一个用油纸密封好的大箱子里,从而能过河去对岸。不过你们放心,不会在箱子里憋多久,在河中心就有船接应,后半段路可以坐船过去。”王大说起众人去河北大营的法子。 “太好了。”许多人又纷纷叫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河水当然不干净,他们的伤口如果再被河水浸泡一下,恐怕就好不了了。幸好上头看来早有准备。 王大又嘱咐几句,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起来。周大已经给彭三包裹好伤口,这时正在擦拭腰刀。彭三凑在周大耳边小声说道:“这些事情是冯校尉能做主的?王大哥刚才到底去见了谁?” “至少我觉得安别将都做不得主。得是张都督吧?” “是张都督吗?” “管他是谁呢?反正和咱们没干系。”周大说着,已经把刀擦拭干净,重新装进刀鞘里,又扶着彭三向通往河边的地道走去。 “刚才那个弓月城来的王旅帅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刘琦对众人说道。 “真是太惨烈了。一旅竟然战死三十五人,三成五的士卒一战即殁,怪不得旅帅都边哭边说。” “他那个旅也太倒霉了些。” “确实倒霉。据各处奏报,大食人今日总共只派出二三百条狗,全城一万多将士,平均每旅遇到三条狗十分正常;可他那一旅遇到九条狗,只有一火没遇到狗也没遇到大食兵,真是运气太差。” “也不只是王大这一旅运气差,冯诺那一团运气都差。三个旅总共遇到二十六条狗。冯诺是不是上辈子专门杀狗的,所以这辈子狗找他报仇?” “别议论运气好运气差的事了。”身为在场最高级别将领之一的王胜打断道:“现下要琢磨的,是如何应对大食人的法子。” “适才我看了,今日大食军出兵不多,每支只有二三十人,配一条狗。后面还有大部接应,但除非求援,不然绝不进小巷。” “今日只打死大食兵五十六人,被大食兵打死却足有五百五十五人,是战死大食兵的十倍。” “今日大食军因狗少派兵少,但他们总能搜集到足够的狗,到那时咱们还如何钻出地道偷袭大食兵?巷战岂不是变得毫无用处?” “对啊!”旁人又纷纷附和道:“如何应对大食人的这个法子?若想不出,那巷战岂不是失败了?嗢鹿州城也守不住了?” “十比一的战死比,比昨日大食兵二十比一的战死比强些。但大食人极快想出应对之法,咱们若想不出应对大食人的法子,以后岂不是一直都是十比一?那咱们岂不是必败无获胜之机?” “刘琦,你可有应对之法?”张诚也问道。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看向刘琦。 第188章 偷袭不成,那就逐巷逐屋争夺吧 “先不忙说如何应对大食人。”刘琦却并未立刻回应众人的话,而是先说道:“安别将为旧部请求撤回河北大营休整,你们如何想的?” “这,恐怕不太妥当。”张诚对他岔开话题不大满意,但也只能论起这件事。“受伤将士自然能被送往河北大营休养;但其余士卒,已经告诉全军所有将士,在嗢鹿州城中与大食兵交战三十日可以回河北大营休息五日,不能为弓月城这一团士卒破例。” “我也是这样认为。”王胜道:“既然定下规矩就要严格遵守,若不能遵守,那岂不是一纸空?” 其他人也都赞同张诚。但刘琦听了众人的话却说道:“那就新添一条规矩。从今日起,凡是战死、重伤超过三成之军,可提前撤回河北大营休整。”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驳就自己解释起来。“一火士卒,若少了两人,那战力会削减三成;若少了三人,战力会削减五成;少了四人,战力更是会削减六成。” “而且也不能临时将不同火混编,即使同队士卒。不同人的习惯完全不同,不同火如何作战虽然大同,但小异,而在交战时细微差别就意味着天差地别,所以不能临时混编。” “既然缺人战力下降极多,又不能混编,那若少了三四人,再要他们继续与大食兵交战就十分得不偿失,不如撤回休整,在河北大营重新编制,训练过后再调回城中与大食兵交战。” “另外,新添这条规矩士卒也不会反对。士卒们都知晓一火内少了几人战力减少多少,也都能明白同袍战死有多伤心,不会反对。” “所以,我决定新添这条规矩。”刘琦最后说道。 众人听他说的有道理,但一时脸面上挂不住,却也不出言赞同。还是张诚轻咳一声说道:“这样也好,战死重伤超过三成从战场撤出。只要都护答应,就通告全军。想来都护也不会不答应。” “不必都护答应。”刘琦却说道:“都护已将此战全权交给我,只要你们不反对,即可实行。” “不必都护答应?”张诚愣了一下,反问道。 “都护已全权交于我指挥此战,除非十分疑难我与诸位争执不下之事,否则不需向他请示。”刘琦详细解释道。 “这”他立刻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刘琦。李珙虽然不在城里,但还在河北大营,刘琦不敢假传军令,毕竟只要渡河去河北大营一问便知;但李珙给他这样大的权力也太令人惊讶了些。不仅是他,王胜、孟成康、赵光密等人都十分惊讶,也顾不得尴尬了纷纷看向他。 “你们若不信,可以渡河去河北大营询问都护。”刘琦说道。 “信,怎会不信。”众人纷纷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信,不管是否会去向李珙求证,他们都不会当面表示不信。 “既然你们相信,且对我新添的这个规矩并不反对,那即可派人通告全军,我也派人告诉安别将王大那个旅可以撤回河北大营。”刘琦又道。 “好。”众人答应一声,不过心思都没在这上面。他们想着:刘琦以都尉之职代行都护职权,难道李都护要以他为节度副使或节度留后,贰于自己? 想到这些,他们心里涌出一股抵触情绪。刘琦五年前才开始做官吧?短短不到五年就要从一介参军升为节度副使,这让他们这些过去地位远远高于刘琦的人岂能满意? 尤以张诚受到的冲击最大。刘琦过去还曾是他的下属,他虽然预料到刘琦早晚会在他之上,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让他措手不及。 但他们却又说不出啥来。刘琦除进入官场第一步是得到已在中原战死的高节度使赏识而得官,后面都是凭借战功升官。虽然升官速度快了些,也有封节度使故意指派他办容易立功差事的缘故,却也无可指摘之处。 哎,罢了,就认命吧!以后就在这个年纪、资历都远不如自己的人手底下干吧。众人只能这样想着。好在刘琦前两次带兵出战都以获胜告终,有实打实的战功托底;此次嗢鹿州之战又想出挽救嗢鹿州城不被大食人迅速夺取的巷战。他们虽然不大满意,却也不会公开反对。 张诚更觉得这也不是坏事。刘琦和自己关系不错,以后万一有些事情要求他,他岂能不帮?对自己大有好处。 “这会儿咱们议论如何应对大食人用狗探查我军隐匿之事。”刘琦这时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刘都尉可有良策?”众人回过神来,王胜问道。 “若说对策,确实有。”刘琦说道。 “刘都尉请说。”赵光密追问道。 “那就是停止偷袭大食人,占领大食人并未控制的所有街巷,甚至攻打大食人控制的街巷。若大食人反攻,就撤回地道。” “这也能算对策?”孟成康忍不住说道。他们问的是如何消解大食人用狗防范偷袭甚至反杀的对策,不是和大食人正面交战。 “这为何不能算对策?”刘琦反问一句,又道:“你们想的,大约是如何消解大食人用狗探查的影响,从而继续偷袭大食人。” “但是,之所以偷袭大食人,只是因为这种法子能杀死许多大食兵而己兵损伤极小;现下已难以偷袭,为何不能放弃?” “孟都尉,你回想几个月前我刚刚提出巷战时,说的是甚?” 说完这话,他不等旁人接,就继续说道:“我记得我当时说过,巷战,是在城头岌岌可危即将被大食人夺取时,不再固守城头,而是退入城中继续依靠街巷、房屋与地道抵抗。我当时从头到尾,未说过偷袭二字。” “现在大食兵放弃满城大部分街巷,只控制几条大街、几片房屋,剩下大部分地方都无人守卫,正是咱们占领这些地方,然后倚靠街巷、房屋与地道抵抗的好时机。” 众人再次沉默起来。因首日战果太过辉煌,他们下意识以为巷战就应该那样打;现在回想刘琦最初的话,却从未提到巷战就是缩在地道里偷袭。 若偷袭能取得战果,当然应该继续;可现下因大食人用狗探查,偷袭已经行不通,放弃偷袭也理所应当。 “刘都尉果然高妙。”过了半晌,张诚叹了口气,说道:“刘都尉未被首日战果所迷惑,远比在下厉害。” 其他几人此时还想着刘琦要成为他们上级的事,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此时心里也不由得这样想着。 “既然你们再无反对意见,我下军令了。参军事记下。”刘琦朗声说道:“传令所有将士,明日一早从地道中出来,占领所有未被大食人控制的街巷、房屋。试探攻打周围被大食人控制的房屋,若发现大食人兵少或防守松懈就出兵占领,若并非则撤回原来的房屋。” “其二,若大食人攻打房屋,不必抵抗到底,稍作抵抗后即可撤入地道去往他处。” “其三,不必再隐瞒城中有地道通往伊丽河之事。每日清晨与伴晚命船只来到河中央接送往来士卒。” “” 刘琦下达数条命令,参军事一一记下;他又问众位将领可还有补充。张诚等人立刻摇头。刘琦于是对参军事吩咐道:“你赶快誊写几份,立刻派人送到各军中。” “是。”参军事答应一声,开始誊写。 “张都督,王都尉,,明日可以说是真正同大食人巷战首日。到底能否以巷战击败大食人就看这几日了。若大食人能以我想象不到的法子破解巷战,那嗢鹿州城守不住。” “但只要他们想不到,那嗢鹿州城必定可以守住。愿诸位同我一道守住嗢鹿州城!”刘琦说完,弯腰行礼道。 “刘都尉言重。我等必定协助都尉守住嗢鹿州城。”张诚立刻说道。 张诚这话等于将自己居于下属,引得王胜等人侧目。可王胜等人想了想,却也如此说道。 “多谢诸位。”刘琦又道。 这时参军事已经写好五份军令。刘琦拿过来看了几眼,见没甚大错误,吩咐护卫送到几个较远的军中。 “诸位同僚,现下时候已经不早,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好有精神带兵与大食人交战。”刘琦又对众人说道。 “在下告退。”众人纷纷告辞。 在众人走后,刘琦坐到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总算结束了。” 今日是他头一次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与众人商议事情,他十分紧张,很担心有人会当场置疑,那样虽置疑的人落不到好,他也会丢脸。好在没发生那种情形。 “只要嗢鹿州此战不败,战后我就是安西第二的人物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所以,嗢鹿州之战一定要获胜啊。”刘琦又站起来,对着东面虚空行礼道:“道祖,你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在我的指挥下,此战获得胜利!” 第189章 总督,现在没有好的办法 “天快亮了,该交接了。”一名大食士兵打着哈欠,从屋中走出来,对站在院子角落值守的同僚说道。说完这话,他又道:“不知怎么回事,到了嗢鹿州城里后总觉得睡不醒,每天都困的要死。” “嗢鹿州城内的氛围太适合睡觉了吧。”要和他交接的人笑道。 “或许是吧。你回去睡觉吧,我接着值守。”过来替换的人走到他身旁。 “那就交给你了。”原本值守那人又笑道:“你在这儿站好了,我回去睡觉了。” “哎,每日值守有啥用?秦那人都跟耗子似的,平民在咱们打进城里前都搬走了,士兵则躲进地下,每天就和耗子偷吃东西似的钻出来几次偷袭,根本不敢打被咱们占领的地方。这栋院子的地道出入口也都已经被发现,根本不用安排人值守。” “还是应该小心些。谁知道这户院子里有没有没被发现的地道入口。” “要是有,昨晚上就钻出来杀咱们了;既然昨天晚上没有人钻出来,那就是没有。”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东面院墙外面有什么响声。二人好奇,就走过去看一看。他们来到院墙边扒到上面,但因这时天还没大亮只能见到外面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看不到。 二人又使劲张望几眼,忽然听到风声响起。他们刚抬头,就见到两支箭矢穿过黑暗来到他们眼前,随即他们感觉喉咙剧痛,不由得松开抓着院墙的手掉在地上,又挣扎几下,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王大轻轻翻过院墙,确定这二人已经死了,院子里住的其他大食兵也没有被惊醒,赶忙回身吩咐道。 只听“咚”、“咚”、“咚”的几声轻响,又有几人翻过院墙落在里面。他们举起手里的刀,慢慢向房屋靠近。王大透过被半掩着的门的缝隙向里看去,见里面的大食兵仍然熟睡,伸手在身后示意。 众人会意,慢慢走过来在他身旁,轻轻推开房门。之后几人又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把刀插向大食兵的肚子! “啊!”顿时几声惨叫响起,数个大食兵圆睁起眼睛看向拿刀捅自己肚子的大唐士卒。但大唐士卒这时却没有看向他们,又立刻抽出刀,砍向被同火惨叫声惊醒的大食兵,顿时又惊起一片惨叫。 其中有一名大食兵反应极快,躲过砍过来的刀,闪躲的时候又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刀。但他才刚刚挥向砍他的人,忽然感觉左臂剧痛不由得蜷缩起身子来。随后数把刀砍在他身上,将他砍成肉泥。 “快,把刀上的血都擦干净,走路时不要让刀滴血。”王大一边吩咐,一边拿起一块布走出这间屋子,靠在墙根上擦拭起来。 “旅帅,不要再休息了,咱们赶快杀向下一个院子吧。”一人说道: “咱们昨晚听说今天要主动攻打大食人后之所以请求再留一日,就是为了给同僚报仇!咱们杀的大食兵越多,就越是给同僚报仇!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更多大食兵临死前脸上狰狞的表情了。” “不成!”王大却坚决说道:“我答应你们多留一日,不是让你们送死,而是多杀大食兵!每打完一个院子必须休息一炷香,不然打下一个院子或许会被发现。必须休息一炷香。” “必须休息一炷香。”他这一旅的大义教官也说道:“不休息足够时间,精神难以舒缓,对继续打大食人也没有好处。” “是。”那人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听从了命令。也靠在墙根上休息。一炷香过后,他们站起来,轻轻翻出这户院子,向下一户院子而去。 他们又杀了一户院子里住的大食兵。但在打下一户的时候,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他们被大食兵发觉,没能偷袭。 虽然没能偷袭,但他们也没打算退却,就要冲上去与大食兵正面厮杀。可出乎他们预料,五个大食兵竟然大叫着转身便逃。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逃走的大食兵,一时竟然愣住了,五个大食兵跑出十丈远才回过神来。 王大赶忙张弓搭箭,但第一箭没有射中,他再想张弓,那五人已经跑的老远,箭矢射不中了。 他待要追,可这五个大食兵的叫喊已经惊动周围许多人,再打下去他们凶多吉少。“撤!”王大吩咐一句,带领众人转身离开此处。 不一会儿他回到出发的那栋院子,见同团的其他十几支人马也都已经回来。他与旁人打了几声招呼,走进正屋对冯诺行礼后说道:“启禀校尉,偷袭大食驻扎三个院子,杀死大食兵十八人。” “好。算上你们这一火,已经杀死大食兵一百三十六人了。这可真算得上战果辉煌,杀死的大食兵比咱们兵也不少了!” “校尉,我可不是火长。”王大强调道。 “我还能不知道你是旅帅?”冯诺扫他一眼。“可你非要亲自带着一火出去杀大食兵,我只能把你当做火长。” “嘿嘿。”听到这话,王大笑了几声,又道:“都杀了这么多大食人?大食人也太麻痹大意了吧?” “是咱们这一团都杀了这么多大食人。”冯诺道:“我适才问了周围其他几个团,一火能杀一院子的人就是运气极好,很少有像咱们这样连杀几个院子的。” “咱们也该运气好。昨天运气差到那样,今日再不转运,还有没有天理了。”王大道。 “别说旁的了。”听到他提起昨日战死的将士,冯诺脸上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又对他吩咐道:“快,把你那一旅的兵集合起来,准备钻地道回河北大营。” “是。”王大答应一声,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他们很快将一团人马收拢完毕,进入地道赶去河北大营。不过在进入地道后,冯诺又命人将自己写的奏报派人送去刘琦设立的指挥部,之后才带人向伊丽河边走去。 杀敌的战果数字很快汇总,送到刘琦面前。刘琦扫了一眼就笑道:“哈哈!杀敌大约一千三百人,才战死三百五十人,几乎四比一。哈哈!” “真是不错。”众人看过后也纷纷说道。虽然这只是又转换作战法子后首日战果,以后不可能一直能获得如此战果,但这也是个好兆头。 “传令各军,严格依照军令,一旦大食人猛攻就钻入地道,不死守房屋。”刘琦高兴过后又派人去嘱咐各军,以防有将领忘记昨夜下达的军令指挥士卒死命抵抗大食人进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刘都尉,你以为,大食人能想出应对之策么?”虽然今日一早就战果辉煌,但张诚仍然担心这个问题。 “你要问我是否有十分把握,我自然没有;但我有八成把握,大食人只能与咱们逐条街道、房屋进行争夺。”刘琦道。 “若能如此,那真是极好。但愿大食人想不出应对之法,只能与我军逐条街道、房屋争夺。那样的话,此战必胜。”张诚道。 “你们谁能想出对付秦那人新计策的方法?”就在当日伴晚,并波悉林问出了与张诚类似的问题。 但与张诚不同,他却没有立刻得到答案。将领们互相看了几眼,都站在下面不说话。 他们都和刘琦一样,想不出应对办法,能给出的唯一答案就是逐条街道、逐栋房屋的争夺。但并波悉林显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他们只能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萨利赫上前一步,行礼后说道:“总督,现在看来,没有好的应对方法。” “今天秦那人并不仅仅是在早上利用我军麻痹大意和每栋院子驻守士兵过少而进攻。” “当我军发动反击后,若我军的进攻不够猛烈,他们会坚守院子;若我军进攻非常猛烈,他们会钻入地道躲藏起来,我军付出不小的伤亡却无法全歼秦那军,损失多过战果。” “如果仅仅这样也还能接受,只要不断进攻秦那人防守的院子,总有一天能占领全城。但秦那士兵还能从地道里钻出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发现并封堵住所有地道口,这意味着秦那士兵能够重新出现在他们丢失的院子,在传统上我们认为已经安全的地方再次发动进攻。” “如果要确保已经占领的地方不会再丢失,那需要驻守的士兵太多了,超过了我军总兵力,根本不可能实现。” “在每户院子里放一条狗防备秦那人也不可行。第一,很难收集到那么多狗;第二,狗也要吃东西,收集几万条狗,造成的后勤压力会很大;第三,用狗防备并不是完全保险。” “想杀光秦那士兵或断绝他们的粮食也不可能。现在已经能够确定,秦那人有一条从城里通往伊丽河的地道,不夺取这条地道不可能断绝援兵或粮食。这条地道一定在深处,咱们现在对地道走向完全不了解,想夺取那条地道几乎不可能。” “所以,总督,现在没有好的办法。” 第190章 一定要成功 “你说的这些困难我也知道,但我现在想要从你们口中听到夺取这座城的方法,而不是困难。”并波悉林表情严肃地说道。 大多数人都能看出并波悉林因为秦那人的新计策十分烦躁且不耐烦,迫切想要听到对策。如果是其他将领,这时在他面前恐怕已经非常害怕,话都说不利索。 但萨利赫却仍然保持镇定,甚至答非所问。“总督,我们不能一直将打败敌人的希望放在神奇的计策上。” 顿了顿,他又加强语气说道:“并不是面对所有敌人、所有情况都能想出一个神奇的对策。” “你”听到这番话,并波悉林变得有些生气,似乎想要斥责萨利赫。但他深吸几口气,又缓了一缓,说道:“你说得对,并不是面对任何情况都能想出神奇的对策。是我又急躁了。” “现在不去想神奇的对策。面对秦那人防守这座城的新方法,我军应该如何进攻?” “想要夺取这座城,总督,在属下看来只有两种方法。”萨利赫这才说起他想出的与秦那人交战的方法。 “第一,驱赶民伕拆毁城内所有房屋!”萨利赫语不惊人死不休。“秦那人虽然钻在地道里,但与我军交战也凭借房屋与院墙。拆毁所有房屋,就能去掉他们交战的屏障,迫使秦那人与我军在平地交战,从而使我军能够击败他们。” “而且拆毁房屋过程中还能发现大量地道口,将这些地道口封堵住可以阻止秦那人再通过地道出现在我军已经夺取的地方。” “第二,仍然拆除许多房屋,但也保留一部分作为我军士兵驻地。这样做能够保证每一户驻兵的院子有足够的士兵和狗,不会被秦那人夺取;还可以压缩秦那人的活动空间,最后将他们消灭或赶出嗢鹿州城。” 听到两个方法,并波悉林低头沉思起来。萨利赫的两个方法大同小异,都是通过拆除部分房屋的方式压缩秦那军活动空间,破坏秦那军对城内地形的熟悉,也让秦那军看到轻易放弃防守院子、房屋的后果,从而不得不与大食军正面交战。 然后,他们大食军队再通过正面交战的方式打败秦那人,大量杀死秦那士兵,从而赢得战役胜利,占领这座城。 平心而论,萨利赫的两个方法已经是现在最好的方法,反正他自己想不出更好的。但这样做也有坏处,那就是士兵的伤亡会大大增加。 秦那人刚开始不知道他们要使用这个方法的时候会放弃许多院子,但看到大食士兵的做法后不会再放弃院子、房屋,而会凭借坚固的院子、房屋进行抵抗。大食军处于进攻方,伤亡会比秦那军大。 但不采用这个方法,能有更好的办法么?并波悉林提起头来,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众位将领。在场的人都跟随他很多年了,知道总督这幅表情就是对萨利赫的方法不太满意,想要寻求新的方法。但并波悉林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人提出其他方法。 “总督,如果担心士兵伤亡太大,可以驱赶民伕参战。不论秦那人是否忍心杀死由他们同族人组成的民伕,都能大大降低我军伤亡。”萨利赫又道。 “驱赶民伕?” “是,驱赶民伕。”他再次说道。他所说的民伕,不是从木鹿出兵攻打安西时征调的民伕,而是在进入大唐安西后征召的民伕,大多是汉人,也有不少突厥人。 在大食军中,萨利赫已经算是爱惜安西百姓的将领了,多次阻止对百姓的屠杀或抢劫,也反对士兵随意杀死民伕,竭力使大食国在安西百姓中的形象不算太坏。但现在为了降低本国士兵伤亡,只能驱赶民伕打仗,把他们当做一次性消耗品。 “城内房屋也不必要全部驱赶民伕拆除。”侯梅德这时忽然说道:“总督,诸位将领,我仔细观察过,城内房屋大约有一半左右是用木头搭建成的,一把火就能烧光!” “明天或后天让所有士兵撤出城内,在城里点起大火烧毁木头做的房子,火灭后再入城,一半房屋就会被烧毁,占领整座城也更加容易。” “好!”先后听到萨利赫的补充与侯梅德的提议,并波悉林脸上犹豫的神色彻底消失,大声说道:“既然如此,就采纳萨利赫的第二个方法!” “阿贝德,”他对侍卫说道:“你立刻去传军令,命令所有驻扎在城内的士兵将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撤出嗢鹿州城。你一定要严厉地告诉他们:明天中午前所有人都要从城中撤出,凡是晚了的就会被关在城里烧死!” “停止进攻嗢鹿州政府所在。那几栋建筑真是太坚固了,打了几天也没能完全夺下。让秦那人去守吧,最好火烧过去的时候还在守,烧死他们!”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屋里。 “你们也都要收拾好。”并波悉林转过头又对所有将领说道:“我知道虽然秦那人将所有居民都迁走了,但也遗留下不少价值很高的东西,你们所有人都搜集到一些。明天中午之前撤出这座城的命令也适用于你们和仆人,如果谁中午前不能离开城,就留在城里被烧死吧!” “我一定在中午前离开。”侯梅德首先说道。 “我们一定在中午前离开。”众人纷纷说道。 “好了,你们退下吧。记得明天一早指挥士兵离开这座城。”并波悉林又吩咐几句话,最后说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即使按照齐亚德的方法,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全占领嗢鹿州城,而且驱赶民伕攻城还会彻底败坏我国在秦那居民心中的形象。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做。但愿能够成功。不,一定能够成功!”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并波悉林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说着,表情也逐渐从犹豫变成坚定。 第191章 大食奴! 第二日,下午未时正。嗢鹿州衙门所在。 此时太阳高照,正是一日当中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若在夏季,屋外定然炎热不堪,除非必要,不然没有人会留在外面。 可现下是初春时节,即使日头猛烈照在身上也只是温暖,屋内反而更冷。所以大家都愿意留在外面晒太阳,驻守在这里的士卒也不例外。 此时除四面院墙值守的人外,其他人都穿着外衣躺在地上,手边放着武器,仰面晒太阳。 “大食人也很厉害,城墙五日就被夺下不冤。”一个正躺在屋檐下的队正同另一人说道: “攻打这处院子,大食人在发觉咱们弓箭充足后,立刻变了法子,甚至要拆掉一段院墙地基偷偷攻进来;若不是被校尉及时发现,就真被大食人打进来了。多变的进攻手段也是厉害。” “谁说不是呢?”听他说话的火长道:“大食人进攻手段这样多变,咱们能守三日已经十分不易;更不用说攻城时候大食人还有许多投石车发射石块,守城墙五日众人已经竭尽全力,再坚守得不偿失。” “幸好大食人不能在城内使用投石车发射石块。”队正又是庆幸,又是感慨地说道:“若在城里也能用投石车,咱们昨天就得丢了这户院子。” “再这么打下去,大食人早晚得把投石车推进城。”火长又道:“他们也着急夺取嗢鹿州城,之前不用投石车是不想砸毁太多房屋;但如果久攻不下,也顾不了那许多。” “若大食人用投石车,咱们稍作抵抗,就撤到地道里。”队正道:“地道挖出来是作甚的?就是给咱们撤退用的。而且咱们跑了也不见得大食人就能牢牢控制这片宅院,咱们还能通过地道再回来嘛!保全士卒性命最要紧。” “是,我知道了。”火长答应一声。 “哎,你说,昨天伴晚天还没黑,大食人怎就不攻了?”队正又道:“前三日他们都会攻到天黑,或半夜偷袭。怎昨日天还亮着就不再攻,半夜也没偷袭?” “更稀奇的是,今日大食人也没来攻。他们到底怎么了?大食将领要做甚?” 我如何知晓。火长在心里想着。但他不能拿这句话对付队正,只能想说辞应付。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发生了何事?”队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向院墙走去。火长也立刻站起来跟上。 “队正,西面忽然亮起火光,似乎着了火。而且火势很大,整户院子都烧着了!”守在院墙边的士卒同队正说道。 “大约是大食人存放草料或粮食的院子着了火。”队正站在院墙边看了几眼,说道。 “那可真是大好事!”火长笑道:“大食人无故攻打嗢鹿州城,现在造报应了吧?” “哈哈,真是报应!活该!”周围士卒也纷纷笑着说道。队正脸上也露出笑容。 但他又站在院墙边看了几眼,忽然觉得事情不对。草料或粮食着火,大食人应当会全力救火,怎丝毫没瞧见有人救火?他们离得不近,可总能看到个人影吧? 况且,火势不仅越来越旺,而且范围也越来越大,已经超过一户宅院范围。大食人还没完全夺取嗢鹿州城,会将许多粮草、草料存放在相邻的院子里么? 心里存了疑惑,他不由得更加认真看过去,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他正想着,忽然从其他地方也传来“大食人着火了”之类的叫喊声。他走过去询问,得知不仅西面,东面、南面和北面也有大火冲天而起。 “不对,这不是失火,是大食人点火烧城!”队正忽然明白过来。 “点火烧城?”火长急忙问道。 “就是点火烧城!”队正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大声说道:“这样大的火,只能是堆积许多草料、粮食的地方才能不小心燃起;可一处不小心,处处都不小心?大食人运气总不会差到这个地步。所以应当不是偶然失火,而是故意点火。” “而且昨夜围攻衙门的大食士卒伴晚就停止攻城,今日也没来攻,这本就不正常。再结合点火之事,可以确定大食人在点火烧城!” “真是好毒的计策!夺不下城,就把城里的房屋给点了!真是一帮混蛋!”火长不由得骂道。 “獠奴!” “狗鼠辈!” “死狗奴!” “大食奴!”士卒也纷纷用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语言出言叱骂。 “队正,咱们现下应当怎么做?”但是骂并不能解决问题。骂了一会儿,火长又问道。 “这”队正刚要说话,忽然一人快步跑进来,见到队正大声喊道:“孟都尉军令,所有士卒立刻钻入地道,不得延误!” “快,咱们去钻地道!”队正答应一声,同麾下士卒说道。 “不必再守院墙,大食人不会再来攻。所有士卒同火聚在一处,依次钻入地道。”他又大声吩咐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立刻集合起来,排队进入地道。 但火势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现下正是春季,嗢鹿州盛行从地中海刮来的西风,他们面对的火势又正好在西面,火借风势,在队正判断出这是大食人故意纵火而非失火后已经离衙门很近了,他又向士卒解释、又接孟都尉军令,士卒们排队时火已经烧到院墙边。 “快,快!”队正大声喊道。官府修建衙门的院子自然怎么结实怎么来,院墙完全是砖石,不易点燃,火烧的慢了;可也在慢慢逼近,队正为使士卒都能进入地道,焦急地催促起来。 但他越催促,士卒越慌乱,尤其转过身已经能看到冲天大火的时候。大火即将烧到他们身旁,才走进去十来个人。 “你让开!”见到火马上就要烧到身旁,队正也顾不得再维持秩序,猛力推开面前士卒就要冲进地道;火长也紧紧跟在他身旁,顺势也要冲进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队正一脚踏进地道,火已经烧到地道口。顿时,在他身后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队正狠心不回头去看,将另一支脚也迈进去,可这时火已经点着他身上的衣服。 队正忍着剧痛一个滚身进入地道,远离地道口后立刻开始拍打身上的火焰,先进来的士卒也过来帮忙。可他身上燃起的火焰太大,虽然最后被扑灭,但也烧着他半个身子。 “给我个痛快!”队正叫道。 “队正!”士卒们眼中含泪。 “快,杀了我!火中有毒,我身子被烧了这么多,中毒已深,就算马上被郎中治也救不回来了!快,杀了我我还能少受罪!快!”队正大喊道。 “队正!”听到这番话,士卒举起手里的刀,却又下不去手。 “快!”队正再次喊道。 “对不住!”士卒闭上眼睛对准队正胸膛一刀捅过去,队正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解除队正的痛苦后,一名士卒问道。逃进地道的十来个人一个火长都没有,他们都不知现下应当怎么做。 “顺着地道去找旅帅吧。旅帅应当就在附近,咱们很快就能找到。”另一人说道。 “就去找旅帅!”众人纷纷答应,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刚才解除队正痛苦的士卒忽然说道:“不能把队正丢在这里。”说着,他抬起队正尸首一头,又有一人赶忙过来抬起另一头,众人向地道深处走去。 这样的情形在城中许多地方发生着。大唐将士完全没有料到大食人会用火烧城,凡是守在地面的军队或多或少有人被大火烧死;甚至有些地方连地道都被烧蹋了,将躲在地道里的士卒砸死。撤到城头的大食士兵放眼向下望去,虽看不真切,但也能见到许许多多大唐将士的尸首! “猪狗不如的大食奴,竟然想出如此狠毒的计策对付我军!”在地道深处,见到几具被抬回来的尸首,又见到阵亡将士人数的初步统计后,一向温和的张诚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 “真是狠毒!”张诚都忍不住,更别提旁人了。王胜大叫道:“互相用计比不过咱们唐人,竟然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不配做人!以后我就叫他们虏奴,再不叫大食人!” “虏奴该死!”孟成康红着眼睛也叫道。虏原是中原对西北外族的蔑称。因大唐武官员中许多人有西北外族血统,所以人们一般都不用这个词儿骂人。今日他们用这个词来骂大食人,可见气到极致。 “你们麾下的士卒都回来了么?”刘琦也气急了,勉强压着气,问带兵在城中驻守院子的将领道。 “启禀刘都尉,下官麾下的士卒,除确定被火烧死的,都回来了。”一别将眼里擎着泪,弯腰说道。 “启禀刘都尉,下官麾下的士卒,除被火烧死的,都回来了。”另一人也说道。 “启禀刘都尉,”众人纷纷说道。 听众人都说麾下士卒除被烧死的都已经回来,他数数在场将领人数,又核对名单,确定所有将领都在此,同他们说道:“你们退下吧。”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刘琦,听闻这许多士卒被烧死,你难道就不生气?”王胜见刘琦的表情一直平静,不由得在众位别将、校尉退下后问道,语气也带着质问。 “我不生气?”刘琦反问一句,见他点头,忽然大喊道:“我怎能不生气!” “许多将士被虏奴用卑鄙手段弄死,我岂会不生气!我心里早就气的要死了!” 刘琦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踹在墙上,踹出一个嵌入墙壁的脚印。他又松开左手,众人见到他并不长的指甲扎入手心,鲜红的血流下来滴到地上,染出一块一块暗红。 “但是生气有用吗?”刘琦平复一下心情,又道:“现下最要紧的是收拢士卒,为受伤士卒治伤,而不是在这儿痛骂虏奴!大火还得再烧几日,有的是骂虏奴的时候!” “刘都尉说得对。”王胜有些尴尬,喃喃道:“我立刻去收拢麾下士卒,再出言安慰他们。” “我也去。”孟成康与赵光密立刻说道。 “我吩咐多送一些药物过来,再让许多郎中来这边,尽快救治士卒。”张诚说道。 “我也去安慰麾下士卒。”刘琦也说道。张兴权虽然成为假果毅,算是有了统领五千大军的名分;但他仍然没有立下战功,诸将甚至士卒对他并不服气,平时还好,这时恐怕压不住阵脚。他既是去安抚士卒,也是为张兴权压阵。 众人说着,就要离开这里,去找寻自己部下。但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声音:“我听闻大食人放火烧城,许多将士被烧死?现下情形如何?” “见过都护。”众人纷纷行礼道。 “别顾虚礼了。”李珙走进来喝了杯水,又问道:“告诉我现下情形如何。” 他听闻大食人放火烧城后在河北大营也坐不住了,渡河过来询问详情。 “启禀都护,据初步统计,共有七百三十六人被烧死,另有五百二十五人被烧伤。已命此时地道中所有郎中尽力救治被烧伤士卒,所有治伤的药全部拿出来,任由郎中取用。” “但城中地道的郎中不多,救不过来这么多伤者,张都督说要从河北大营调许多郎中过来,就近救治伤者。”刘琦简单汇报道。 “快去调啊!”李珙对张诚道:“你派人,不,你亲自过河,把大营中郎中都调过来,救治伤者。若有人不听令或阻拦,你可当即处死!” “是。”张诚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 “属下等人因大火会连烧几日,也不急商议军情,打算去安抚士卒。”刘琦又道。 “先不忙安抚士卒。”可听到这话,李珙却说道:“过一会儿我和你们一道去安抚。” “大食奴用如此卑劣手段伤我士卒,咱们有无法子立刻报复回去?” 第192章 不怕秦那人报复 “大食奴用卑劣手段伤我士卒,咱们有无法子立刻报复回去?”李珙出言问道,而且用热切的目光看向刘琦。 “都护,属下无能为力。”刘琦却说道。 “你无能为力?” “属下确实无能为力。”刘琦解释道:“现下我军与獠奴完全不接触,獠奴全在城外军营或城头上,我军要么在地道中要么在河北大营,如何能够报复回去?” “都护,刘都尉说的不错。”王胜也替刘琦辩解几句:“两军不接触,若想报复,也只有派人潜入敌营暗杀敌军将领、或伺机毁坏敌军粮草,别无他法。” “你们可有报复大食奴的法子?”李珙又看向孟成康等人。 “启禀都护,下官也无报复大食奴的法子。”但孟成康等人也说道。 “难道就这样放过大食奴?”听他们都无报复的法子,李珙气的大声叫道。 “都护,此时无法报复虏奴,但在火被灭后,虏奴早晚要重新入城。到那时我军多杀几个虏奴,就是向他们报复了。”刘琦劝道。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劝说,言辞与刘琦大同小异。在他们的劝说下,李珙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正要说话,又想起他们适才说的一个词,问道:“虏奴?你们以虏奴称呼大食人?” “启禀都护,”发明这个词的王胜出言道:“是下官首先用此词称呼大食人。大食人用出卑劣手段对付大唐将士,不配称为人!又因他们来自西方,所以称为虏奴。” “这,也罢了。”李珙想了想,轻声说了一句。大唐已经立国百多年,出身外族的开国元勋后人还活着的早就融入中原汉人;况且京城里骂外族将领也少用虏这个字,用来骂大食人也无妨。 说完此事,刘琦等人再次向李珙请求允许他们去安抚士卒。 “我不是说了,与你们一道去安抚士卒?”李珙又道:“走,咱们,啊,王胜,我先和你一道去你麾下将士所在,安抚士卒。” “多谢都护。”王胜惊喜地答应道。都护今日首先与他一道去安抚士卒,这可给了他脸面。但他又有些疑惑:都护一向最看重刘琦,怎不先与他去安抚? 他当然不知道,李珙已将刘琦看做副都护与节度副使,地位高于王胜等人;而且原属于刘琦的士卒也已由张兴权统领。在他看来,刘琦是都护一级武将,去安抚虽比不得自己也高于王胜等人,所以他要先去王胜等人所部,最后前往刘琦旧部。 众人分开。刘琦很快来到他旧部所在,恰巧见到张兴权在安抚将士。正如他所料,张兴权尚不能服众,说话士卒反应寥寥。 见此情形,本想等张兴权说完再现身的刘琦只能提前出现,出言安慰众人。 他一出现,情形顿时大为不同。凡是与刘琦较为熟悉的,不论将领、士卒纷纷走到他面前哭诉起来。 “刘都尉,张大死了!张大死了!被大食人用火烧死了!” “刘都尉,常教官为保护我们进入地道,最后才走进去,被火撩住,全身许多地方烧伤,虽然还活着也送去郎中处救治,但谁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呜!若是常教官死了,那,呜”这人边说边哭起来。 “刘都尉,王教官也死了。当时我们好不容易逃进地道,谁料想在大火燃烧下地道竟然塌了,王教官奋力撑住落下的木头,掩护旁人逃出来,自己却力气不支被地道砸死。呜”这人说到后来,也不由得哭起来。 刘琦一一安抚他们,心里对大食人的愤恨重又加深。本来,随着张浒逝世的日子越来越远,他最近又无熟人战死,虽仍十分痛恨大食人,但其实在渐渐减轻。可今次见到许多熟悉之人被大食人用狠毒法子害死,再次变得痛恨之极。 大食人又多了一笔血债!待重新开战后,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他在心里想着。 同时又有些庆幸。幸好夏传涛那一队这些日子在河北大营休整,不在城中与獠奴交战,不然 安抚过众人,刘琦又去看将士被带回来的尸首。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他仍然只瞧了几眼就不忍再看。 “真是太惨了。”他忍不住说道。 “一定要为他们报仇!”一旁战死将士的亲友红着眼睛说道:“定要生擒几个大食兵,也让他们尝尝被烧死的滋味!” 刘琦觉得不妥,正要劝众将士不必执着于烧死大食人,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对,对等报复回来!生擒几个大食奴也烧死他们!” “都护。”刘琦转身行礼道。 “都护。”见到刘琦行礼,众人立刻知晓这人就是都护李珙,都赶忙行礼道。 “这时还多甚礼节,都起来。”李珙对众人说了一句,又道:“诸位将士放心,此仇必定报复回来!” “多谢都护!”众人叫道。 “都护,也不必非要执着于对等报复。”刘琦陪着他又对将士安抚一番后,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劝道:“只要能杀死大食人就算是报复了,何必非要生擒后烧死?这样必定会使得更多将士战死。” “不,必须对等报复回去。”李珙却道:“现下军心士气想着对等报复,士气可鼓不可泄,若泄了这股士气对与大食奴交战更加不利。” “而且被火烧死的人有很多都是大义教官。”李珙没见到这里的将士哭诉,但听到了王胜、赵光密、孟成康等人部下对上官的哭诉,知晓被烧死的人中大义教官不少。 “与大食奴交战时大义教官多在城头鼓舞士气甚至与冲上城头的大食奴兵搏杀,今次又有许多人为士卒殿后因而被烧死。大义教官如此为国出力,如不为他们对等报复,如何让他们军心高昂?” “更不必说因为开战以来的种种表现将士已经十分信服大义教官,若他们因此对官府不满,影响到士卒,更是坏事。” “刘琦,你只算到了将士更多死伤,却没算到军心士气,但却不能不算军心士气。” “都护说得对,是属下少算了。”刘琦心里其实仍不认可李珙的想法,但还是躬身说道。 “哈哈。”李珙笑道:“你也有少算的时候,真是不易。”他见刘琦似乎要出言解释,又赶忙道:“只是说笑一句,不必在意。” “好了,已安抚过将士,咱们还有其他差事要做,尤其要商议与大食奴交战之策。为在敌军入城时给他们闷头一棒,如何与大食奴交手可得反复斟酌。这就回去吧。”李珙又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和他一并去往河北大营。 “好!”并波悉林笑着说道。 “哈哈!真是太好了!”侯梅德大声笑道。 “该,烧死该下地狱的秦那人!”众将领纷纷大笑道。 这时他们已经通过驻守在城头上的士兵,得知城内发生的事情。虽然士兵们站的较高看不真切,但也能听见秦那士卒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看见许多被烧焦的尸体,立刻派人用绳子坠下来报告总督。 “这些秦那人,即不肯老老实实向我军投降,又不肯自己去死,我们只能送他们下地狱了!希望他们临死前能够醒悟,不该对抗我们,那样还有可能上天堂。”纳赛尔又笑着说道。 “他们就应该全部下地狱!”另一将领又道:“所有秦那士兵都应该下地狱!秦那居民如果愿意效忠、改信主,还能得到救赎。” “对,所有秦那士兵都应该下地狱!秦那居民如果愿意效忠、改信主,还能得到救赎。”将领们又纷纷说道。 但这时并波悉林却忽然让将领们停止说话,出言询问萨利赫道:“齐亚德,你一直没有说话,在想什么?” “总督,我觉得烧死很多秦那士兵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秦那人一定非常恼怒,想要报复回来。”萨利赫回答。 “你说得对。”并波悉林对他说道:“你这种时候还能这么镇定,真的非常好。这也是确实需要考虑的事情。” “纳赛尔,”他忽然对纳赛尔说道:“如果在大火熄灭以后由你带兵率先进入喔鹿州城,你会怎么应对秦那人可能的报复?” “禀报总督,我不知道秦那人会怎么报复,现在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不会害怕他们的任何报复!”萨利赫说道:“即使我思考计策的能力比不上萨利赫将军,或许也比不过秦那将领,但我也不会害怕他们报复!” “对,就应该这样!”并波悉林笑道:“不应该害怕,也不能害怕。思考秦那人接下来的动作是应该的,但如果过多担心,反而会起到坏效果。你说的很对。” “纳赛尔,在大火熄灭后,就由你带兵率先进入我鹿州城!” “是。多谢总督!”纳赛尔大声喊道:“我绝不辜负总督的期望!不论秦那人使用什么计策对付我军,我都不会担心,不会害怕!” 第193章 沃松坚定了信念 “都护,现下大火已经蔓延全城,火光冲天、火焰窜起数丈在河对岸都能看到,甚至大食奴留守城头的士卒都无法继续立足,不得不撤下;大略估算,城中大火至少会燃烧三日。即使大火熄灭后,除非天降大雨,不然至少两日士卒无法进入城中。”孟成康同李珙说道。 并波悉林任命纳赛尔在大火熄灭后首先带兵入城的同时,大唐将领也没有闲着。这时所有高级将领都已经来到河北大营,完全没有休息立刻召开会议。 “都护,被烧伤的五百二十五人均已得到郎中救治。但其中三十六人因被火烧伤太多,火毒深入体内无法救回,已经亡故;另有一百三十七人,体内火毒也极多,能否治好郎中也没有把握。” “七十七人被烧伤较少,现已无大碍,使人带来河北大营、着护士细心照顾即可;其余二百七十五人郎中尚在救治。”王胜奏报道。 “按军令,已命所有船只开至河中,接应伤兵、以及所有今日在城中驻守院落之军过河休整;今日并未在城中驻守、尚且完好之军仍留在城下地道等候数日后与大食人交战。可供他们食用五日的粮食已经送至地道中。”张诚奏报道。 “都护,原本定好的各团轮番入城作战计划已经作废,属下正命幕僚重新制定。先前守城战与这三日与大食奴交战总共战死重伤士卒一万两千有余,又征召青壮两千入伍,现下公拥兵三万。属下欲仍将其分为六部,轮流入城作战。”刘琦奏报道。 之后赵光密也有所奏报。可李珙的表情却渐渐不耐烦起来。他强忍着听赵光密的话,待他们说完后立刻喊道:“我不想听这些!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置便好。” “我想听的,是待大火熄灭、重又与大食奴交战后,如何报复回去,如何杀死许多大食奴,甚或也将他们烧死。” “都护,”听到李珙的话,刘琦就要出言;但他话还没说出口,一名侍卫走进来,躬身说道:“大勃律太子沃松求见。” “沃松?他求见作甚?”李珙问道。 “启禀都护,”侍卫道:“他自称听闻大食奴放火烧城后愤懑之极,来向都护请战。” “他那一千兵能有何用处,添甚底乱。”李珙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都护,不可伤了番国对大唐一片忠贞之心。”刘琦出言劝道。不论大勃律人目的为何,这一国是唯一派兵助战的西域番国,必须厚待大勃律,向天下表明大唐不会亏待忠诚的番国;对沃松也要尊敬。 “你说的也是。”李珙又想一千大勃律士卒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分担大唐士卒损失,遂说道:“请沃松太子进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沃松走进来,与众人见礼毕后立刻出言道:“都护,诸位将领,我听闻大食奴丧心病狂,竟然放火烧城致使大唐将士损伤许多,十分愤懑,当场痛骂大食奴一番。” “后又得知都护返回河北大营。在大食奴兵围喔鹿州之前都护就答应我大勃律一千士卒上阵杀敌,现又听闻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赶忙前来请战。” “多谢太子挂怀。既然太子请战,就将大勃律士卒安排五日后出战。”李珙知道沃松请战并不是客套,是真想将士卒派上阵,就答应了。 “多谢都护。”沃松果然有些高兴地说道。巷战仅仅三日,交战双方作战策略已经多次变化,令他目不暇接。他确实想要大勃律士卒参与进去,知晓巷战到底是如何打的。 “不知都护与诸位将领正在商议何事?”沃松又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李珙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向刘琦等人使眼色。刘琦等人想着沃松态度这样坚定,应当不会是奸细;况且就算他是奸细也无法将消息传到大食军营,觉得告诉他也无妨。 刘琦出言解释道:“现下正在商议待大火熄灭后与大食奴交战的方略。” “莫非几位都尉还有妙计?”沃松追问道。 “妙计谈不上,只有几个雕虫小计;而且也不能多杀大食奴,只是拖延时日。” 刘琦道:“与大食奴打巷战的目的,仍是拖延时日,拖到精锐之兵训练完毕,也将大食奴士卒拖成疲兵,从而能一举打败大食奴,歼灭其主力夺回整个嗢鹿州。” “在下想的计策也只是拖延时日,拖延重新与大食奴交战时日而已。” 听到刘琦这番话,在场众人神情忽然一阵恍惚。因前五日守城战十分激烈,最近三日的巷战又反复变化,大家都已经忘了,嗢鹿州之战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并不指望用四万不怎么精锐、只有对大食人愤恨的士卒打败敌军、赢得战役胜利。 但刘琦不一样。他是巷战的制定者,一直牢牢记着打巷战最初目的。今日李珙又问起如何报复大食人,刘琦正要进谏,沃松忽然进来,又询问作战方略。他于是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李珙以刘琦为此战主帅,真是没有看错人。就凭他始终牢记此战目的这一点,就应当他来做这个主帅,旁人皆不及他。沃松不由得想着。 “就算如此,难道不应将大食奴做过之事对等报复回去?”李珙也明白所有命令应当围绕战役最终目的,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问道。 “应当报复回去。”刘琦没有丝毫迟疑。但他立刻又道:“可对等报复回去的手段在赶来河北大营路上都护已经说出,那就是生擒大食奴,再将他们烧死。如此即可对等报复回去。” “属下还准备了几个小手段用来诱骗大食奴。但并不保准大食奴一定上当。” 刘琦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就是他反复说过多次的话:凭借各种奇谋就能打败大食人是不可能的,想要打败或至少按照计划拖住大食兵,仍然要与大食奴逐条街道、逐间房屋甚至逐条地道进行争夺。不应当将获胜希望寄托在诡计上。至于报复,那实在是很不要紧的事情,不必也不应该为此投入太多。 “好。”李珙尚未说话,沃松先拍手笑道:“刘都尉说的不错,此乃正理。凭借正理,必定能够打败大食奴。” “你说的不错。”李珙沉默良久,也只能说道:“刘都尉说的不错,生擒大食奴然后将其烧死即可对等报复。” 但他虽然不得不说出这番话,却仍然变得意兴阑珊起来。他连刘錡的小手段也不想听了,挥挥手说道: “今日暂且说到这里。孟成康,你继续注意城中大火,有任何变化立刻报我与刘都尉;王胜,你继续关切伤兵,确保任一伤兵都得到妥善照顾;张诚,你继续调度大军粮草,不使将士缺了粮;刘琦,你回去后定好作战方略,呈报给我瞧。” “都散去吧。”他最后又道。说完这话,他首先离开这间屋子。 “是。”众人正在躬身答应李珙就已经离开这里,弄得诸位将领有些尴尬。不过众人很快恢复过来,张诚对沃松解释道:“因许多将士被大食奴放的大火烧死,都护是以心情不好,军议过后立刻离开,非是慢待太子。” “我明白。”情形如何沃松看的很清楚,答应一声。 “既然都护命大家散去,那就散去吧,我也会去拟定作战方略。”刘琦也说道,随后也离开这间屋子。 “都走吧。”王胜等人也说着,各自离开。沃松本也想独自离开,但张诚想着这样未免慢待了他,亲自将他送到临时充作驿馆的帐篷,之后才回去忙差事。 “现下大营中不许随意离开,待可以离开了,你带着这封信返回菩萨劳城,把信送给我父亲。”沃松回到驿馆后立刻写了一封书信,递给侍卫道。 “太子有何事要告诉国君?”侍卫一边接过信,一边又说道。 “我要告诉他,此战大唐必胜,大食必败!咱们大勃律应当对大唐加大支援;等大唐打败大食后,所有支援都能十倍甚至百倍收回来。”沃松说道。 “太子做出如此评价,是因为刘都尉的表现?”侍卫追问道。 “不止。”沃松说道:“刘都尉心中始终清明,知晓应当如何与大食人交战,这固然是好事;但另一点更加要紧:李珙并不刚愎自用,愿意放权;刘琦却又没有完全的名分,不能独断专行。这种情形下所有大事都要将领一块商谈,他们不会犯下大错。” “反观大食人,并波悉林威望极高又亲自领兵,犯下错误也无人能纠正。即使他指挥才能十倍于刘琦,我也敢断定,最后大食必败,而且一定败在并波悉林的乾纲独断上!” “好了,别的不多说,我都写在书信中。你将信保管好,一旦能够出营就立刻去送信。”沃松最后说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手里紧握书信,转身退下。 第194章 坚持就是胜利 “丰哥,你这是怎么了?”李碧筱本来正坐在大帐与侍女说话,忽然见到李珙掀开门帘,快步走进来,坐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就仰天躺在榻上。李碧筱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走过去轻声问道。 “无事。”李珙闷声说道。 “是不是因为大唐士卒被烧伤之事?丰哥,此事我也听说了,对大食人十分愤恨;但这也不是你的过失,不必自责。”李碧筱猜测他生气的缘故,劝道。 “不是因为这事。”李珙不耐烦地说道。 “那,是因为不能立刻报复大食人?”李碧筱又道:“大食将领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岂会不防备我军报复?不能立刻报复也是常事。” “也不是因为这事。”李珙再次说道。 “那是因为何事?”李碧筱彻底猜不到了。 “你们都出去。”李珙对屋内服侍的宦官、侍女吩咐道。他们答应一声,又躬身行礼后离开帐篷。很快,帐篷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我忽然觉得,我当不了大军统帅。”李珙说起自己郁闷的缘故。“而刘琦比我还年轻几岁,但他却能作为大军统帅,指挥千军万马作战。” “刘琦始终记得嗢鹿州之战的目的,不与敌军争一时长短,善于出计谋但又不寄希望于奇谋诡计,而是以堂堂正正与大食奴交锋为主,这些我都做不到。” “还有”李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主要内容就是叙说他发现的指挥打仗过程中自己的缺点,以及刘琦的优点;讲述因自己年纪比刘琦大但用兵打仗却远不如他而产生的郁闷之情。 “丰哥,这是好事啊!”出乎他预料,听完他的话,李碧筱却这样说道。 “这是好事?这如何成为好事了?”李珙立刻问道;同时心里想着:她不会是在看我笑话吧? “丰哥,你想,当年汉高帝用兵打仗如何?” “汉高帝略有用兵之能,但与当时的人杰相比就大大不如了。”李珙回答。 “是啊,汉高帝用兵打仗并不出色,常常被项羽,甚或其他诸侯击败;大汉能在争霸中击败项羽与其他诸侯国主要凭借韩信、曹参、英布等人用兵打仗。” “但最后成为大汉皇帝的却不是韩信、曹参、英布等人,而是汉高帝陛下。可见为人主者,并不需自己用兵打仗极为厉害,只要能够驾驭用兵打仗厉害的人。” “丰哥,这样想来,你就不会为自己用兵打仗不如刘琦而烦闷了吧。”李碧筱最后笑道。 “还能这样想?”听到李碧筱的话,李珙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慢慢才止住,对她说道:“你可真会劝说。” “我也觉得自己很会劝说。”李碧筱笑着回答道。 “哈哈!”李珙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因你的劝说,我现下完全不再烦闷。”李珙止住笑,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适才在作甚?” “将下人都叫进来吧?”李碧筱却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这样反问一句。得到准许后她走到门前,吩咐下人进来服侍。不一会儿宦官与侍女走进来,为他们二人倒茶又准备点心。 “妹妹听闻大食人在城中放火,许多人被烧死烧伤;又听说将烧伤的士卒都用船带回河北大营,安置在伤兵营里。妹妹就想着去探望一番,安抚受伤士卒。”李碧筱这才说道。 “你还是不要去了。”李珙说道:“你瞧见被烧伤那些人的惨状,会把午饭吐出来的。” “真有这么惨?”李碧筱追问道。她确实听见过士卒尸首的人说形状实在太惨,劝她不要去看;但心里仍然半信半疑。 “你千万不好去看。”李珙也不知该如何给她形容那些如同焦炭的人的样子,只能这样嘱咐道。 “好,那我不去看。”李碧筱也不坚持,答应道。但她又道:“那我总能安抚并未被烧伤的将士吧?妹妹听说了,凡是有同袍被烧死的军队,丰哥下令全部撤回河北大营。妹妹总能去安抚他们。” “你一个女子,何必总是抛头露面?”李珙道。他其实并不喜欢李碧筱不时去慰问士卒,即使李碧筱每次都带着面纱旁人看不见她的长相,也不喜欢。 “当年平阳昭公主领兵作战,高祖也未曾多言,反而在昭公主葬礼时力主以军礼葬。我只是时常慰问士卒而已,也一直带着面纱,有甚不成的?”李碧筱说道。 她不是不知道李珙反感她总抛头露面,但她喜欢,别的事情她都会顺从李珙的想法,但这件事必须反驳。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愿意去慰问士卒,就去吧。”李珙见碧筱举出了高祖皇帝的先例,没法再辩驳,只好拱手投降。 “怎好此时就去?”李碧筱却又说道:“丰哥,自从大食人发动攻城一来,你即使在河北大营也忙碌不堪,咱们兄妹有一段日子没坐在一块说话了。今日正好丰哥有空,咱们说会儿话。” “好,咱们说会儿话。”李珙立刻答应道。随后他直起身子,李碧筱也坐到他身旁,他们二人就在榻上闲聊起来。 “丰哥,一谈到军务,你就提起刘琦。妹妹有些好奇,其他将领难道就不干事?”听李珙说了一会儿,李碧筱忽然问道。 “其他将领自然也做事。只是我从一开始就最信任他,凡是都吩咐他做;后来发现他确实很有本事,不仅差事能办的井井有条,还会用兵打仗,就将嗢鹿州之战的全权也都交给他。” “也因此我与他打交道最多,与其他将领交道打的少。所以经常说起他。”李珙回答。 “原来如此。”李碧筱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他年纪也轻?” “他确实年轻。你可知晓,他今年才二十四岁,比我还小三岁,而且至今尚未婚配。”李珙介绍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侧头看向李碧筱。 但李碧筱却避开他的目光,而且转移话题不再说刘琦。李珙也有些心虚,和李碧筱说起别的。 他们兄妹聊了好一会儿,一直聊到下午申时才停下,李珙有些犯困,去隔出来的房屋休息;李碧筱却没有困意,离开帐篷去抚慰士卒。 因刚刚从城中撤出来的士卒都安置在军营大门附近,李碧筱的车驾经过大门。她隐隐约约听见小女孩的歌声,同侍女说道:“不是说这个叫做丹娘的小姑娘每日清晨与伴晚在大营门前唱歌,怎今日这个时候还在唱歌?” “公主,奴婢打听过了,因今日听说许多士卒被烧死,又陆续有军队从城中撤回河北大营,丹娘吃过午饭后又来大营门前唱歌,安慰士卒。”侍女回答。 “真是个好姑娘。清娘,你记下,往后若她有了甚底麻烦,咱们一定要帮一帮。”李碧筱吩咐道。 “是。”侍女立刻答应道。 “要不要给她一件信物,让她有事求见时能见到?”李碧筱又自言自语道一句。 “公主忘了?过年时抚慰全营,来到西营百姓所在之处时,公主见她讨人喜欢,给过一面腰牌。有那面腰牌她就可求见公主,也不需另给信物。”侍女提醒道。 “我给过腰牌?”李碧筱反问一句,见侍女点头,忙笑道:“我都昏了头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给信物了。但要记着,咱们一定要帮忙。” “是。”侍女再次答应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安置从城中撤出将士营地。她们二人不再说话,准备出马车安慰将士。 “丹娘,你今日唱了很久,嗓子都有些哑,该回去了;而且要撤出的将士都已撤出,再无士卒进入大营,你也不必再唱。”大营门前,雷诺劝丹妮娅道。 今日上午他来找丹妮娅说话,正说着,听说了大食人放火烧城之事。丹妮娅听闻会有许多士卒从城中撤来河北大营,就有些坐不住,要来大营门前唱歌安慰众人。 雷诺苦劝,她留在家中吃了午饭,但午饭吃完后却执意跑来大营门前唱歌。雷诺劝不住,只得跟她一块过来。 “没有士卒会经过大门了?”丹妮娅沙哑着嗓子问道。 “没有了,我保证没有了。”雷诺立刻说道。 “既然没有了,那就回去吧。”丹妮娅道。 “走,咱们回去。”雷诺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丹妮娅你呀,就算迪马什也已不再,你又何必这样做?你对士卒唱歌,又能有甚用处?有几个士卒会被你的歌声鼓励?”返回路上,雷诺又数落道。 “只要每天有一个士卒被我的歌声鼓励,那我就没白唱。”丹妮娅小声说道。 “雷哥哥,你不必再劝我了。我也没别的法子为抵抗大食人出力,就算洗衣都嫌我力气不够;只能通过这种法子出力了。”丹妮娅见雷诺还想再说,忙出言道。 “你快别说话了,好好养养嗓子。”雷诺又道:“好,我以后不劝你不再唱歌了。” 丹妮娅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表示自己的心情。 “哎,我听说你新编了一首歌,用来鼓舞士气的。”走了一会儿,雷诺又想起一事,问道:“那首歌的歌词是甚?” 可丹妮娅却用眼神示意他:你想提前听,没门;而且歌还没完全写好,没法告诉你歌词。 “我定要成为第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等你嗓子好了,一直到返回城中打仗,我每日都要来找你,定要最先听到这首新歌。”雷诺笑道。 丹妮娅一时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雷诺会这么无赖。但她看了雷诺几眼,见他只是笑嘻嘻的,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妥协了。 “好,那我就等着听新歌了。”雷诺笑道。 第195章 杜环说的有道理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前日半夜,城中大火渐次熄灭,虽仍有少数地方燃着火苗,绝大多数火焰都已经停熄。 但不论大食军还是大唐军,都并未立刻派兵入城。他们又等了一日半,一直到第五日清晨天亮以后才派兵进入城中。 这一日才到寅时正,还得过很长时间才能天亮,并波悉林就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遂穿上衣服坐在床边看起经书。但他心里念头繁杂,经书也看不进去,又要出帐篷在营中走走。 “总督,您再穿上一件外衣吧。”侍卫劝道:“现下晚上天气还冷,您就穿一件外袍恐怕经受不住。” “谁说的,我”并波悉林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就要出去。但随即一股冷风钻进帐篷,也钻进他的怀里,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见此情形,侍卫赶忙给他披上外衣,又在胸前系上扣子。 “哎,不如年轻时候了。”并波悉林叹道:“我今年才四十岁,身体已经明显比不上年轻时候了。若是在刚刚被易卜拉欣派到呼罗珊组织反抗军的时候,我只穿一件单衣被冷风吹一晚都没事,现在竟然穿着两件外衣被冷风吹一下就打寒颤。哎!”他又叹了口气。 “总督虽然有些方面比不上年轻时候了,但在更多方面远远胜过年轻时候。”侍卫说道:“您现在拥有渊博的学识、出众的能力不论治理国家或者带兵打仗、以及深邃的智慧,这都是您年轻时候不拥有的。” “哈哈!”听到侍卫的话,并波悉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你们说的这些,我年轻时都没有。但有一样我现在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你们没有说到。”并波悉林又道。 “请总督告诉我们,是什么?” “是实现梦想的权力。”并波悉林说道:“我小时候,就想建立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当时的大食国已经很强大了,但始终没有同东方的秦那国交战,无法确定是否比秦那国更强。” “等我长大后,终于能够与秦那国交战,确定大食远比秦那国强大,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你们说,这是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是!”侍卫们都立刻答应道。 “哈哈!”并波悉林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这时他的外衣已经穿好,扣子也都紧紧系上。并波悉林又戴上帽子,走出帐篷。 他在营地内走了很长时间,足足有将近一个小时。但他仍然心里念头极多如同一团乱麻。他想找萨利赫或侯梅德说话,但想起这两名将领今天也有任务,又不忍心叫醒他们。 “回去吧。”他又小声吩咐道。屋外的冷风也不能让他恢复清明,那就没必要再在外面待着了。 “是。”侍卫答应一声,走在前面要返回大帐。 这时忽然从一间帐篷内走出两名士兵,看样子也是睡不着觉不知是出来尿尿还是一样吹冷风。并波悉林也不在意普通士卒作甚,向大帐走去。 但他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对一名侍卫说道:“你去将那两个士兵带过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他带着刚才出帐篷的两个士兵走过来,行礼道:“总督,我已将杜环与高适带到。” “见过呼罗珊总督。”杜环与高适走到他面前,行礼道。 “你们跟我来。”并波悉林说了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的向大帐走去。杜环与高适这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正在懵逼,被侍卫推着去往大帐。 “真是暖和啊!”一走进大帐,高适就忍不住小声说道。他现下住的小帐篷,因木炭不足,晚上火盆能提供的温度极少,盖几层被仍然觉得冷;可在并波悉林的帐篷,他觉得就算脱光衣服裸奔也还热。 “确实暖和。”杜环也不由得说道。 “你们坐下吧。”并波悉林已在主位做好,一边吩咐侍卫端来热水一边对他们说道。 “多谢总督。”杜环与高适行了一礼,之后才坐下,又立刻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离天亮还早,你们半夜出来作甚?”并波悉林问道。 “我们被尿憋醒,出来撒尿。”会流利说大食话的杜环回答。 “看来你睡前喝的水太多了。”并波悉林笑道:“现在天还冷,水不能变成汗排出去,只能以尿的形式出去了。” “确实喝的不少。”杜环有些尴尬的回应。 “哈哈!”并波悉林不由得笑起来。 “你们两个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并波悉林又问道。 “很艰苦,但还能忍受。”杜环回答起来:“我们每天天亮起来,吃过早饭就出营去收集木柴或形状合适的石块,中午前返回军营。” “如果上午收集的是木柴,那么下午就要负责将柴烧城碳;如果上午捡的是石块,那下午就要送到投石车兵的营地,还要负责磨一磨。晚上可以躲在帐篷里休息。” “每天三顿饭,都是面包,偶尔有配菜。早饭和午饭还充足,晚饭不够,经常吃不饱。”杜环比较详细的叙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喜欢过这样的日子么?”并波悉林问道。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日子,就好像没有人喜欢辛苦干活。但天下的事情有所得就有所失,”杜环忽然话风一转说道:“就好比今天凌晨,我们感受到非常温暖的帐篷,喝到了热水,这一切也都是有代价的。” “哈哈!”并波悉林又笑道:“这次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因为顺风听到你们说秦那话,猜测是你们两个人,又一时心动带你们来到我的帐篷,你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真的么?”杜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反问道。 面对杜环的反问,并波悉林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们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当然更好。” “既然我有得到,那只能回答问题了。”杜环说完这句话,不等并波悉林出言,就又说道:“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之所以睡不着觉,是因为担心天亮后与秦那军队争夺城池不利。” “五天前你下令在城中点起大火,烧毁了许多房屋,还烧死了许多秦那士兵,这对你夺取嗢鹿州城当然是有好处的。但是,这也带来了坏处。那就是在重新入城时,秦那军队更有优势。” “秦那士兵是通过地道进入城中,他们完全可以预先进入浅层地道,发现地面不再特别热后就从里面钻出来占领房屋院子。” “而你们却只能从城外进入嗢鹿州城。即使一直在城门安排士兵关注地面温度,一旦发现可以进入后马上回报,你们也会比秦那军队慢一步。而慢的一步,很可能影响战役走向。” “同时,嗢鹿州城的得失又关系到整个安西战局,如果失利,或耽误太长时间,都会导致战局发生变化。” “总而言之,你因为担心天亮后在占领城池的过程中吃亏,所以睡不着。” “你说的不错。”并波悉林点头道:“就是这样。你可以缓解我的担忧么?” “没有。”杜环学着大食人的样子摊手道:“我即不了解现在的秦那军队,也不完全了解大食军队,更不知道嗢鹿州城内有多少地道,更不知道大火将城内烧成什么样子,怎么出主意?” “我可以立刻告诉我知道的事情。”并波悉林道。 “不必了。”杜环的表情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要说我以上都不了解,即使我了解,也不会给你出谋划策!” “你在嗢鹿州城内放火,烧死超过一千我军将士,而且麾下将领还说我军所有将士都应该下地狱!你们如此残害我军将士,如此羞辱我军将士,我岂能为你们出谋划策!” 说着杜环已经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厉声说道:“我现在没有任何方法反抗你,你愿意怎么处罚我就能怎么处罚我,但休想我为你出谋划策!” “你休想!”高适虽然听不大懂杜环在说什么,但也能大致判断出他在叱骂并波悉林,也立刻站起来说道。 听到这番话,并波悉林一度双手握紧了拳头,眼神严厉,似乎想要处罚杜环。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对他们的处置,只是挥手让他们离开。 “总督,杜环这样羞辱,您为什么不狠狠地处罚他?”侍卫忍不住问道。 “处罚他有什么意义?”并波悉林反问道:“他说的都是实话,难道处罚了他,他说的话就是错误得了?” “而且虽然他没有给我出主意,但我却因此能够安定下来了。”并波悉林忽然又笑道: “大食与秦那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调和,都十分痛恨对面的将领、士兵,入城后会尽全力夺取每一栋房屋、每一户院子;纳赛尔又急于立功洗脱原来的过错,根本不需要我再担心什么。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豁然开朗了。” “我要去睡觉了,你守在帐篷门口,天亮后如果有将领想要请示,就告诉他们,按照昨夜制定的计划实行。即使遇到意外事情,我也不会出面,一切都靠他们自己决断。” 并波悉林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脱去衣服躺在床上又睡起来。很快很快呼呼大睡。 “是。”侍卫小声答应道。 第196章 心底埋藏要对你说的话 清晨,河北大营。 此时天刚蒙蒙亮,但河北大营已经完全醒过来。整座营寨灯火通明,尚未落下的月亮完全被遮掩,甚至冉冉升起的太阳都抵不住火光。 在一片火光中,许多将士正向大营外走去,还有些士卒虽今日不去城中作战,但也站在两旁,看着这些要前往嗢鹿州城的人。 今日将是大火烧城后与大食军首战,今日作战的结果有可能决定嗢鹿州之战的结果,全军上下都极为在意,许多人主动请战、请求自己所在之军参加火后首战;但许多士卒未能如愿,只能在清晨欢送参加首战之人。 “一定要好好打!” “多占几户宅院,最好赶在大食奴进城前占领所有宅院,让大食奴光着膀子打仗!” “多生擒烧死几个大食奴,给自己阵亡的兄弟报仇!我兄弟的仇就不用你们报了,过几日我上阵亲自报仇!” 欢送的士卒不时高声叫嚷几句,鼓励参战之人。 “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打!” “一定多占几户宅院,让他们只能送死!” “你放心,自己的仇我自己必定报,你们的仇我也帮着报了!” 参战之人也不时笑着回应。 “你瞧,将士们士气多高。”见到这一幕,李珙不由得说道。 “都护,都护今日何必亲自前往城中地道?”刘琦却出言劝道。 “怎么,我去不得城中?”李珙反问。 “属下绝无此意。只是地道中气味难闻,居住也极不舒适。都护若想鼓励士卒,在大营前鼓励便好,何必非要去地道。”刘琦又道。 “你放心,我不会擅自更改你的作战方略。”李珙看穿刘琦一直劝他不要前往城中地道的缘故担心他一时激动更改作战计划,笑着说道:“我只会在每支军队进入城中前对将士鼓励一番,旁的话一句不说,绝不会擅自下达命令。你大可放心。” “即使如此,都护也不必非要去往地道。”五年的做官生涯使得刘錡脸皮也越来越厚,即使被拆穿目的也神色不变地又道。 “我意已决,必须前往地道鼓励士卒。”李珙不再和他分辨,直接以命令的语气说道。 “是。”李珙下达命令,他当然不能违背,只能躬身答应。 “你放心,我绝不会擅自对将士下令,你若担心,可跟在我身旁。”李珙又劝慰道。 “都护既然如此保证,属下自然放心。”不论刘琦是否真的放心,也只能这样说了。 说完这话,众位将领也向营外走去。他们要搭乘第一艘船,与第一批启程的士卒一起抵达地道。 地道中还有数千士卒一直没有撤回河北大营休整,而且这些人从昨夜起就躲在浅层地道,不时试探人能否在城中长久存在。刘琦等人必须在人能进入城中防守之前抵达,然后立刻分派各支军队预备夺取宅院。 他们很快走到大营门前,小姑娘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请多多消灭大食奴。请多多消灭大食奴。”丹妮娅沙哑着嗓子反复说道。 “一定,一定。” “丹娘放心,我们一定多杀大食奴。”经过大营门前的士卒面对不停弯腰行礼诉说的丹妮娅,也连声答应。 见到这一情形,李珙面带笑容、正要说话,忽然向外行走的队伍变慢了,甚至逐渐停下。他忙张望发生何事,就见到一名士卒脱离队伍,走向丹妮娅。 “这人是谁?丹娘的亲人?”李珙问道。 “他胜似丹娘兄长。”刘琦说道。 胜似?何意?李珙仍不明白,待要再问,却见诸位将领都已经目不转睛看向那二人,识趣没有再问,只是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雷哥哥,我祝你旗开得胜,痛击大食奴。”丹妮娅对雷诺笑着说道。 “借你吉言。”雷诺也笑着答应一句,但随即又道:“可生死有命,我或许能打败大食奴活下来,但或许也会战死。” “不许说死字!”丹妮娅立刻说道:“我不许你说死字!你一定能活下来!” “好好,我不说死字,不说死字。”雷诺仍笑道:“可即使不说,也未必就能避免。” “你可有什么话要对你父母和迪马什说?若我,可以替你带给他们。” “没有,没有,就算是有也不会和你说,因为你不能帮我带信!”丹妮娅又凶巴巴地说道。 “好。那万一,我就自己想几句话替你说给他们。”雷诺说完这句,转身要返回队伍中。 “雷哥哥!”丹妮娅却又叫住他。 “怎么,想出有甚话要托我替你说给家人听了?”雷诺笑道。 “雷哥哥,你有甚遗憾之事么?”丹妮娅却道:“你若有,又发生万一,我能做到的一定帮雷哥哥做到。” “遗憾之事?说起遗憾之事,恐怕只有在父母生前没能对他们更孝顺些了。”说起此事,雷诺脸上露出黯然之色。 “不过此事你也没法子帮我,等我自己死后再去阴间为父母尽孝吧。”他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实有些遗憾,而且你也能帮我做到。” “何事?”丹妮娅立刻追问。 “我想听你唱一首歌。就是前几日你新编出来的那首歌,我一直想听。但你嗓子好些后却又说对歌词不满意要再改,不唱给我听。” “现下我就要去城中打仗,不管歌词是否已经写好,我想听你唱给我听一听。我说过,要做第一个听到那首歌的人。”雷诺笑道。 “好,好,我唱给你听。”丹妮娅眼圈泛红,同他说道:“我这就唱给你听。这首歌的歌名叫做心底埋藏要对你说的话,词是我自己写的,曲则来自有一次刘都尉随口哼哼的乡野小调。” “我的家在碎叶水北天山脚下, 那里有我仁慈和蔼的妈妈, 严寒不惧风雨不怕哺育我长大, 带我经过炎凉寒暑春秋冬夏。” “我的家在碎叶城里酒肆屋檐下, 那里有我开朗疼人的兄长, 后院那方窄小紧仄昏暗的天地, 你陪着我从天亮又到天黑。” “我的家在宅院旁老槐树下, 每年春天鲜花开满整面墙壁, 鲜花掩藏着我童年的足迹, 好象是我心底埋藏要对你说的话。” “如今我们离开家乡, 为向大食复仇去战斗, 也许我们再也不能回家乡, 也许我要对你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但会变成千万人的歌唱。” 唱完一遍,丹妮娅又反复唱最后一段:“如今我们离开家乡,” 在丹妮娅唱歌时候,雷诺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站在军营门前的数千士卒与诸位将领也都静静听着,完全不说话,此地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当她重又唱起最后一段后,军中忽然响起抽泣声音,有人哭了出来;随即抽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重,逐渐变成呜咽之声,营门前也哭声一片。 就连刘琦也有眼泪滴下。或许是因为这首歌,也或许是因为此时的气氛,也许两者兼有,他回想起战死的张浒,更回想起自己前世父母,眼泪不由自主的就落下来。 “写的真是太好了。”雷诺眼睛里也含着泪光,等丹妮娅唱完后说道:“多谢你丹娘,让我听到这么好听的歌。”说完这话,他回到队伍,小声说道:“该去往城中了。” “快,快赶往城中,再不走就要晚了!”指挥的别将听到雷诺的话回过神来,抹抹眼泪,大声喊道。 队伍重新动起来,而且速度不慢。但几乎每一名士卒在经过丹妮娅身旁时,都会对她弯腰行礼,说一句:“我一定多杀大食奴!”之后才继续前行。 “丹娘这首歌真是好到极致,”李珙回过神来,说道:“对士气鼓舞极大,应当封赏她!” “都护,不应封赏丹娘。”刘琦却说道。 “为何?” “都护,你不是安西人,甚至没在安西长久待过,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听到这首歌的心情。此时不应封赏丹娘。”刘琦却只是说道。 “那就罢了。”李珙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此事气氛的感觉与旁人皆不同,空气中似乎有自己感受不到的东西,也不再说话,只是和众将领一道赶到伊丽河旁,登船去往城中。 “公主,既然公主很想欢送将士,为何不出现?”在大帐中,侍女见李碧筱一直靠在窗边张望,不由得说道。 “我岂能出现。”李碧筱却道:“今日丰哥亲自送将士,甚至要去城中地道,我岂能抢他的风头。” “而且此情此景,我也不便出现。”她又道:“丹妮娅有亲人被大食人所杀,出现合情合理,不会有丝毫问题;我却来自中原,今日这种气氛我出现了不免尴尬。” “丰哥在场就已经有些尴尬,但他是男子还好;我身为女子,更不知如何自处。” “况且,”她脑海中又闪过与李珙的谈话内容,忽然转了口风道:“我最好不要出现,只在这里遥祝将士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便好!” 第197章 必须尽快夺取嗢鹿州城 “报告将军,城中的温度已经降下来,可以派兵进入了。”一直守在嗢鹿州城南门口关注城内变化的士兵快步跑到纳赛尔身前,边跑边大声说道。 “传我军令,全军进入嗢鹿州城!”纳赛尔大声喊道。 “是!”士兵们答应一声,齐步向城池走去。 “也不知道秦那人会安排什么诡计对付我军。”看着正向城池走去的士兵,萨利赫说道。 “他们还能施展什么诡计?”侯梅德道:“城里面凡是能燃烧的东西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坚固的、用砖石建成的房屋与院墙,许多地道也不能再用。从今日起,两军交战只剩下硬碰硬的正面交战了;秦那人还能用地道调兵,但对战局影响不会大。” “我不这样认为。”萨利赫却笑着说道:“秦那军被烧死至少一千士兵,绝大多数将领士兵一定很想对等报复回来;大唐安西的最高指挥官李珙根据资料分析又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他们一定会设置种种诡计试图烧死我军。” “那就拭目以待了,看咱们二人谁的猜测更准确。”侯梅德笑着说出这句话。 “士兵们,进入时一定要小心。秦那人能够赶在咱们之前进入这座城,有可能会进行埋伏。”这时纳赛尔已经带领士兵来到城门口,他大声嘱咐起来。 “是。”被选中最先进入嗢鹿州城的一百士兵全身披挂整齐,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拿着长矛,大声答应一句,向城中走去;纳赛尔带领另外五百同样穿着铠甲的士兵死死盯着他们。 一百士兵刚刚跨过城门,一阵箭矢迎面射来。这没有出乎他们预料,所有士兵降低走动速度,又用盾牌挡住面部。只听“铮”“铮”的声音响起,许多箭矢射在士兵身上,但无法穿透铁甲与盾牌,一百士兵毫发无损。 秦那人没有射出太多箭矢,士兵身上兵器碰撞的声音很快消失。为首的百夫长降低盾牌高度向四周看去,没有发现任何秦那士卒,立刻指着刚才箭矢射过来的方向说道:“向那边进攻!” “冲!”士兵大喊一句,向那边冲去。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非常健壮的人,即使穿着沉重的铠甲也能健步如飞。 秦那士卒埋伏的地方距离城门很近,他们很快跑过去。埋伏的秦那士卒似乎有些慌乱,手上拿着弓弩转身向后跑去;大食士兵将手中的长矛举起奋力投掷过去,扎伤五人,有一人腿被扎中,顿时变得一瘸一拐。 大食百人队这时来到刚才秦那人设伏的地方。士兵们看看秦那士卒丢下的东西,将其中值钱的捡起来,又要继续追击。 但这次被百夫长拦下了。 “百夫长,为什么不继续追?至少那个腿受伤的人一定会被咱们追上杀死。”一名士兵不解地问道。 “你们看看这条道路上,是不是有很多茅草?”百夫长道。 “确实有茅草。” “你们再闻闻,是不是能闻到一股油的味道?”百夫长又道。 “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油的味道。” “这就对了。这应该是秦那将领的计策。”百夫长说道:“秦那人首先安排弓箭手射箭,如果能伤到我军士兵当然很好,如果不能伤到也可以诱敌,将我军引诱到铺满茅草、洒了油的地方,如果上当就能烧死我军士兵,报了他们的士兵被烧死的仇。” “阿马尔,你赶快去将这个情况告诉纳赛尔将军,我带领其他人继续向城内行进。”百夫长又吩咐道。 “是。”阿马尔答应一声,转身向城门走去;百夫长带领其他士兵继续前行。 听到阿马尔的汇报,纳赛尔笑道:“秦那人的计策被识破了,城门没有危险了。”随即亲自带领五百士兵进入城门,又将其分为五支沿着不同道路向城中走去;其他士兵也跟在后面入城,占领见到的每一户院子、每一栋房屋。 百夫长很快带兵又来到一户宅院。百夫长没有发现任何人驻守在,但从院子里传来一阵油料的味道。他怀疑秦那军留下一个人作为死士,一旦他们进入院子就点燃油料同归于尽,所以只派一人从正门走进去,探查院子。 但出乎预料,院子里虽然确实被泼了油,但一个人都没有,派出的士兵反复搜寻也没见到人影;百夫长又派十人进去也没人点燃油料。 百夫长对此非常奇怪,留下一名士兵驻守,带领其他人继续向城中走去。 他又带兵经过几条地上铺着茅草、或闻起来有油料味的街道,为避免有秦那士卒埋伏,他绕过这几条道路。 百人队又走了一会儿,遇到的宅院出现秦那士卒的身影。他没有贸然进攻宅院,而是继续沿着道路向城内走去。秦那人也没有向他们发动进攻,即使院墙时不时闪过秦那士卒身影,也没有人攻击他们。 他们又走过几条街道,忽然发现这里所有院子都有秦那士卒驻守。百夫长当即带兵后撤,可原本在他走过来时不曾发动进攻的秦那士卒忽然用弓箭、长矛甚至石块发动攻击;还有人站到街道正中,要堵住他们。 “冲!”百夫长大喊一声,一马当先冲过去,与秦那士卒战在一处,士兵们立刻跟上。秦那人没料到他回撤这样坚决,被冲开让大食士兵逃走。 冲开秦那人的围堵后,他挑选一座尚未被占领的院子进驻,又向后面发信号请求支援。不一会儿援兵赶来,他将院子交给援兵驻守,自己带兵回去向纳赛尔汇报。 返回路上,他见到许多空着的院子已经被本队占领,但其中还夹杂着被秦那人占领的院子;不时还能看到有本国士兵围攻秦那人的院子。 “好,奥斯,你做的很好。”一见到百夫长,纳赛尔就夸赞道:“你和其他几支探索的百人队完全探明秦那军队的控制范围,又占领一户院子,功劳不小。我马上向总督为你请求赏赐。” “将军,我觉得不大对劲。”百夫长奥斯却说道。 “什么不对劲?”纳赛尔问道。 “将军,秦那人能在城门附近埋伏一队弓箭手,又能在几条道路洒油,可以证明他们比我军更早入城。但他们为什么不利用这段时间、这些军队占领更多房屋呢?别的不说,埋伏的那一队弓箭手,至少能够占据一户宅院。我觉得秦那人的做法很奇怪。”奥斯道。 “确实,”纳赛尔想了想也觉得奇怪。但他想不出原因,又不愿意在下属面前露怯,挥手说道: “这不是你该想的。赶快回去休息。今天我军主要是巩固已经控制的宅院,明天正式对秦那人控制的房屋院子发动进攻,你和你的部下还有更多立功机会。你退下吧。” “是。”奥斯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纳赛尔继续进行指挥。很快,整座城所有还矗立在地面上的房屋、院子都被两队占领。他又根据每处士兵多少派兵增援或调兵回来作为预备队。 完成安排部署后,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纳赛尔觉得并波悉林应该已经起床,决定返回大营去向总督汇报,同时也要请教自己想不通的问题。 但出乎预料,他走进指挥部,见到里面只有萨利赫与侯梅德两个人与他们的下属将领。二人正吩咐下属将领做好随时参战的准备,一旦接到命令立刻进城作战。 “萨利赫将军好,侯梅德将军好,愿主赐安宁于你们。”纳赛尔对他们两个说道。 “愿主赐安宁于你。总督还在睡觉,而且侍卫说不许任何人打扰。”萨利赫说道。 “哦。”纳赛尔微觉失望。但他很快恢复精神,又道:“萨利赫将军,侯梅德将军,我能否请教你们一个问题?” “你不用这么客气,称呼我齐亚德就可以。”萨利赫笑道:“你问吧,只要我可以解答,一定回答。” “你问吧。”侯梅德也说道。 “谢谢。”纳赛尔先出言感谢,之后将奥斯问他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听到他的话,萨利赫大约是很快想明白原因,就要出言回答;但在话出口前,他却又想到些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纳赛尔正想询问,侯梅德也想明白原因,出言解释起来。纳赛尔顿时不再关注萨利赫。 “因为阻拦你们,能让其他军队占领更多院子。秦那将领推断出我军会首先派少许精锐士兵入城探查,确定没有问题后再带领大军入城。” “每阻拦探查的我军士兵一分钟,就能让大军晚入城一分钟,也就能让我军士兵占领房屋院子的时间更晚,拖出来的时间差能让秦那人占领更多宅院。” “原来如此。真是多谢,如果没有赛义德帮忙解开疑惑,我恐怕一直不能想明白原因。”纳赛尔出言感谢道。 “不用谢。”侯梅德笑道:“在我变得有智慧以后,我很愿意为别人解惑。” “哈哈!”听到这话,纳赛尔不由得大笑起来,又和他谈笑几句,之后才离开指挥部。 可就在纳赛尔离开指挥部的一刹那,侯梅德推了一下萨利赫,问他道:“从纳赛尔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我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萨利赫说道。 “什么事?我刚才对纳赛尔的解释出现错误了吗?”侯梅德追问。 “你刚才对纳赛尔的解释没有错误,非常正确。但我联想到的事情却非常可怕。” 萨利赫慢慢解释起来。“你也知道这次纳赛尔带兵入城的经过,以及秦那人使用的计策了。” “确实知道了。”侯梅德道:“我猜测错了,秦那人使用了计策对付我军,你猜对了。”但他又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秦那人使用的都只是小计策,不是像巷战前几天那种对我军威胁很大的计策,他们这次使用的小计策都影响不大。”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萨利赫道:“秦那人看起来已经放弃使用计策,或者说认为使用计策对打赢我军没有用处,要正面同我军交战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有什么应该担心的?”侯梅德插嘴。 “但他们又使用了小计策,可以拖延时间、占领更多宅院的小计策。这表明秦那人已经完全做好准备,要与我军一条街道、一栋房屋或一户院子进行争夺。” “而我军士兵大多还沉浸在防备秦那人的计策之中,还没有完全转变为正面交战的想法。这样的话,正式开战后我军会吃亏。” “还有一点。”萨利赫继续说道:“秦那人应该很清楚,仅凭他们现在这些军队,不可能阻止我军占领嗢鹿州城,他们需要援兵,或者放弃这座城。” “他们并没有放弃嗢鹿州城,说明还有援兵,只是还没有赶来支援。但从我军正式发动攻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天,援兵早就应该赶到了。” “这就说明,秦那人的援兵现在不能赶过来。这分为两种情况,第一,是援兵还在训练,完毕后才能支援;二,是他们等待的援兵是本土军队,秦那中央政府在中原的平叛已经取得重大进展,能够在一年内抽调军队赶来安西支援。” “所以必须尽快夺取嗢鹿州城!”侯梅德这时高声叫道:“我在仔细视察过纳赛尔的战败营地后就明白,秦那军队的战斗力正在越来越强,必须以最快速度打败他们!消灭以曾被俘人员组成的军队!” 你得出结论的过程似乎与我不一样。萨利赫心里想着,但嘴上说道: “对,不论哪一种情况,都代表时间越拖下去,对我军越不利,对秦那人越有利。必须尽快夺取嗢鹿州城!哪怕此时在这里的军队全军覆没,也要以最快速度夺取这座城!” “我立刻去总督的帐篷前等着,他醒来后立刻报告。”萨利赫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指挥部。侯梅德有些犹豫,他的想法与萨利赫并不完全一样;但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第198章 烽戍断无烟 当日晚上亥时初,嗢鹿州城中一户由大唐将士所控制的院子里。 “我的家在碎叶水北天山脚下,那里有我仁慈和蔼的妈妈,”雷诺走出屋子,一边哼唱,一边向角落的厕所走去。 “雷诺,你还唱着呢?”今夜负责防守院墙的丹夫对他笑道:“从咱们上船开始你就一直唱,现下都要睡觉了,还在哼唱。” “我愿意,而且这首歌确实好听。”雷诺道。 “得了吧,歌好听倒也确实,但你一直哼唱是因为歌是丹妮娅首先唱给你的。”丹夫笑道。 雷诺没有搭话,显然是默认了。丹夫见此笑的更加开心,越发调笑起来。 “怎么立起这面旗帜?”雷诺不得不转移话题,指着立在院子里的太极八卦旗问道。 “怎么,这可是咱们这一军主将刘都尉的帅旗,咱们身为刘都尉麾下将士,自然要立起主将帅旗。”丹夫道。 “帅旗都是将领亲自出征时才立吧,哪有麾下士卒立的?”雷诺反问。 “规矩改了,将领帅旗,只要是其麾下将士就能立,不论将领是否出战。”丹夫又道。 雷诺觉得丹夫说的不对,但又拿不准是否真的改了规矩;他正犹豫,就听身后传来笑声:“雷诺,你别听丹夫瞎扯。” “见过苏教官。”雷诺立刻回身说道。 “见过苏教官。”丹夫也赶忙行礼。 “丹夫,你在值守,不必对我行礼。”苏教官又笑着说了一句。丹夫忙答应一声。 “苏教官也还没睡?”雷诺问道。 “哎,杨队正一直拉着我说话,一炷香前才回自己屋。我的习惯,晚上睡觉前必得先撒泡尿,不然睡不着。就出来上厕所。”苏教官道。 “原来如此。”雷诺说了一句,又问道:“既然丹夫说的不对,那咱们为何立起刘都尉的太极八卦旗?” “这是刘都尉要求的。”苏教官回答道:“刘都尉说大食奴有一面代表其国的绿色大旗,咱们安西就算没有统一旗帜,也得有与大食奴对应的旗帜,他就吩咐咱们这些他麾下人马立起太极八卦旗。” “太极八卦样式的图案原本在城中到处都有,稍微改改就是刘都尉的帅旗,也不费事,大家于是就都立起这面旗。” “大食奴有统一旗帜?下次与他们交战一定要瞧瞧。”雷诺道。 “这可瞧不见。”苏教官又笑道:“咱们要和大食奴打巷战,最多几百人互相交战,大食奴岂会还专门派人举旗。” “早晚能将他们赶出嗢鹿州城,到那时就能看到。”雷诺又道。 “说的不错,早晚能将大食奴赶出这座城,必定能看到。咱们就期盼着早日看到大食奴的绿色大旗那一日。”苏教官道。 说完这话,他们二人向厕所走去。不一会上完厕所,雷诺返回自己屋子,苏教官也要回去,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飘在空中的旗帜,忽然觉得这面旗有些歪。 他是道教徒,是那种刘琦在军中大肆提倡道教前就信奉的教徒,看不得太极八卦旗歪,走过去要将旗降下一半扶正后再升上去。 “苏教官,我来帮教官。”他正弄着,丹夫跑过来给他帮忙。 “你今晚可肩负值守之责,还不快回去;况且我自己一人也能将旗帜扶正,不需你帮忙。”苏教官立刻说道。 “大食奴从未在这个时候偷袭我军,而且很快弄完,不耽误值守。”丹夫道。 “不成,你赶快回去值守!”苏教官加重语气说道。 “是。”丹夫见他语气严肃,只能答应一声,走回院墙旁。 “苏教官,哪里就有那样紧张,你瞧,外面没有敌人。我就说了,大食奴从未在这个时候偷袭”丹夫走回院墙旁还喋喋不休地说着,又站上在院墙边垒起的台阶,一边说着一边向外看去。 但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支箭矢从他肩膀擦过。丹夫愣了一下,大声叫道:“敌袭!” “敌袭!”听到丹夫的叫声,刚刚把旗帜扶正升上去的苏教官立刻转头看向他,一边取下背在后背的手弩向丹夫跑去,一边大声喊道。 刹那间,整户院子被惊醒。所有将士都大叫道:“大食奴袭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提着兵器向四面院墙跑去。 “大食奴怎会挑选这个时候袭营?”率先跑来支援的雷诺一边将箭矢射出,一边即吃惊又有些担忧地说道。 此时天色昏暗,众人看不清外面有多少大食兵。但仅凭他们看到的人影,以及隔壁院墙不时变动的阴影,足以知道大食兵人数不少。 “谁知道!”丹夫叫了一声,又狠狠将手里石块扔向大食人。他顿时听到几声闷响,大约是石头砸中了人。 “狗娘养的大食奴扰我清梦,射箭,狠狠射箭,将他们都射死!”杨队正这时也跑过来,大声吩咐道。 听到这番话,所有士卒举起长弓或手弩,队正一声令下同时射出箭矢。外面立刻响起一阵惨叫,城头上的大唐箭矢甚至脸上被溅到血点。 但大食兵并未退却。他们不再向院墙冲锋,而是躲在各式各样东西后面,也向院墙射箭。队正想着自己兵少,一边派人下地道求援,一边命麾下士卒注意闪躲,上弦时低头不要露到院墙外,射箭时再将脑袋露出去。 但十分不巧,一次恰好在他们举起弓弩正要向外发射箭矢的同时,大食人的箭矢也迎面射来。众人赶忙胡乱将箭矢射出去然后低头躲避。大多数士卒运气不错,没被箭矢射中;但杨队正却被箭矢射中腮帮子,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快,快把杨队正扶起来!不要碰到伤口,更不要擅自拔出箭矢。”苏教官立刻吩咐道。 “是。”一名士卒答应一声,下院墙将杨队正扶起来,又搀扶着走进屋里。 “之后我来指挥!”苏教官又大声喊道,接替了指挥权。 无人提出异议。早在防守城头时,苏教官就已经展现出较强的指挥能力,不在队正之下;再加上他与大食兵搏杀十分勇敢,众人都对他服气,愿意听从指挥。 苏教官立刻变了守墙法子。他将这面城墙上的人分为三支,轮流对大食兵射箭。虽然每次射出的箭矢减少,但能连续杀伤大食兵,他们一时又被挡在院墙二三丈外,无法继续前进。 “вpфпpф!”大约是因为久战无功,指挥的大食将领忽然大喊一句,从隐蔽处站起来挥舞弯刀向院墙冲过来。其余大食兵也纷纷嚎叫着向院墙冲来。 “快,快!射箭!”苏教官连声叫道,大唐将士也奋力向下射箭,射死射伤许多大食兵。 但冲过来的大食兵人数超过他们预料,虽有人被射倒,但仍有几人冲到院墙下面。大食兵纷纷将长矛向院内扔去,又手脚并用爬起院墙来。 “快,用长枪向下捅!”苏教官又叫道。 众人纷纷换了长枪,就要向下捅。可大唐将士才一露头,几支箭矢从头顶滑过,几乎射中他们。将士们又赶忙戴上竹子头盔,但这时已有大食兵攀爬上来,伸手抓住长枪,想要顺势翻过去。 “快,松开长枪向后退!”苏教官又叫道。他们人太少,援兵又尚未赶来,院墙已经守不住,只能后退。 “вpфпш!”大食将领又高声叫道,虽然听不懂在说甚,但从喜悦的语气以及又传来的笑声就能听出他十分高兴。 听到笑声,几名士卒顿时停下后退的脚步,想要冲上去射杀大食将领。苏教官赶忙又大声下令,才使得他们继续向后退却。 大食兵在院墙上冒出脑袋,要翻进来。但他们才将半个身子翻过院墙,又纷纷被箭矢射倒,从墙上掉下去。 大食人几次想要翻过来,都被箭矢射倒。大食将领气的哇哇乱叫,戴上头盔亲自翻起院墙。 大师将领才一露头,就有数支箭矢射到他身上。但他穿了铁甲,这些箭矢射不透铠甲,只听“铮”的几声响纷纷被弹开。 见此情形,大食将领顿时得意起来,双手扒住院墙一扭身翻了进来。苏教官只能带兵又冲上去,要将他斩杀在墙下。 可这大食将领武艺也十分高强,面对三五名大唐将士包围左突右杀,一连伤了三名大唐士卒,自己却毫发无损。 见此情形,苏教官顿时变得有些绝望:难道今日全军就要战死在此处?援兵呢,援兵怎还不过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箭矢破空之声,苏教官抬头看去,就见到数十支箭矢从头顶飞过,射倒正在翻越院墙的大食兵。他正要说话,混又听从身后传来一句大吼:“都让开!” “都躲开!”苏教官对将士们叫道。 正围着大食将领的士卒立刻躲开。大食将领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大唐士卒忽然躲开。他正想着,一道阴影忽然从眼前闪过,他随即感觉腰间剧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在失去知觉前,他恍惚看见一支长矛深深扎进自己身体。 第199章 壮士惨不骄 见将领战死,又见唐军来了援兵,正要翻越院墙的大食兵顿时士气大跌,有人楞在院墙附近不知应当进还是退;还有人见旁人不走虽不敢擅自撤走,但悄悄向后缩。 “射箭!”统领援兵的将领又大声呼喊一句,五十个弓箭手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院墙射出箭矢。顿时,趴在墙头的大食兵几乎全部中箭,向后一倒掉到院外。 院外大食兵见所有爬上院墙的士兵全都掉下来,又听闻将领战死,大喊一声四散奔逃,这一面院墙的攻势被彻底消解。 援兵又赶去支援另外三面院墙。另外三面虽不像这一面已被大食兵冲进院内,但也险象环生,几乎就要失守,在援兵的帮助下才挡住大食兵。 也不知过了多久,围攻这户院子的大食兵终于撤走。苏教官看着正渐次后退的敌兵,恍然惊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们总算不打了!”看着退走的大食兵,丹夫松了口气,瞬间感觉好似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似的,从院墙向后倒去,若不是米特及时扶住他恐怕就要摔在地上。 “要不是你扶住我,我和大食奴打仗没受伤打完后却受伤,得被别人笑话好几天。”在米特搀扶下坐到地面上的丹夫又笑着说道。 “你快好好休息吧。别琢磨这有的没的了。”米特说着,自己忽然打个哈欠道:“我也得回去睡觉。你因昨晚安排值守,下午还睡了几个时辰,我可是从昨天早上到现下一昼夜一刻没睡,早就困死了。” 他正说着,忽然听陆队正大喊道:“将士们,先将院子收拾一番再去休息!今日大食奴未必不会再来攻打,必须尽快将院子收拾好!这户院子被咱们防守,总不能让来支援的弟兄收拾!” “得!睡不了了,先收拾院子吧。”丹夫道。 丹夫正说着,夏传涛已经大声喊着本火士卒来到他身前。他见曹方峰右臂被大食兵捅了一下伤势不轻,又见曹方豪左臂也中了一箭,吩咐曹方豪扶着他弟弟曹方峰去地道寻郎中诊治再取一些伤药回来,之后让其余士卒收拾防守的东面院墙。 众人顿时哀嚎起来;不过夏传涛不为所动。陆队正说的有道理,谁敢断定大食兵今日一定不会再进攻?万一再次来攻,因为没及时收拾院子战败他得懊悔死。他不仅大声督促士卒收拾,自己也动手收拾起来。见此情形,众人只能听从命令。 用了半个时辰,他们将这一片地方收拾好,院外大食人丢下的兵器也捡过来。之后众人立刻走回房屋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丹夫因昨日下午睡过一觉,比旁人强些没有立刻睡着,但躺了一会儿也逐渐迷糊起来。在彻底睡着前,他又想起一件事:“适才没见到苏教官。苏教官平日在战后都会帮着士卒收拾,今日怎么没见?是只帮着另外五火,还是” “没谨将军慢走!”陆队正与苏教官以及强撑伤体赶来的杨队正,对着正向地道走去的一名将领说道。 被叫做没谨的将领皮肤微黑,长相与汉人、突厥人均有些不同。他听到三人的话,又转身挥挥手笑着说了几句话,之后走进地道。 “给咱们的接应竟然是大勃律人。”看着没谨走进地道后,陆队正忍不住说道。 是的,昨夜赶来支援他们的军队不是大唐经制之军,而是沃松带来的大勃律军队;这个没谨也不是安西的汉人或突厥人将领,而是大勃律国将领。他统领一百士卒,相当于大唐旅帅。 大火烧城后沃松再次主动请战,李珙不得不准许。但刘琦担心大勃律军队战力太弱,不敢让他们单独防守几户宅院,甚至不敢将他们放在边缘地区作为接应,只留在周围都是被大唐军队控制的宅院下面接应。 但他却没想到大食将领派兵绕过边缘对中间的宅院发动进攻,大勃律人渡河来到喔鹿州城当天晚上就参战。好在大勃律军队战力不弱,帮助大唐守军守住宅院。 “陆队正你这话可说的不对,”听到陆队正的话,苏教官立刻说道:“只要战力不弱,又何必在意是大唐将士或是番国将士?” “你说的是。”陆队正其实并不赞同苏教官的话,他还是讲究华夷之辩的。不过现下安西宣传的主旋律是凡愿意抵抗大食国的不论哪一族哪一国都是自己人,不得侮辱、诋毁、歧视,他不愿惹麻烦,干脆认错。 “你能这样想做好。”苏教官也不会穷追猛打,又问道:“昨夜咱们这一队伤亡如何?” 你这说话的语气好似上官。陆队正心里想着。但因苏教官在这一队将士心中威望很高,还在他们两个队正之上,回答道:“咱们这一队昨夜战死三人,重伤五人,二十一人轻伤。已经派人通报旅帅伤亡详情。” “赶来支援的大勃律人战死九人,重伤二十人,轻伤不知。” “伤亡达到一半了。”苏教官轻声说了一句。一队五火,每火十名士卒,火长一人;队里又有队正二人、新设立的大义教官一人,总共五十八人,伤亡二十九人已经达到一半,损失惨重。 “战死士卒尸首我瞧着都已经收敛了;重伤士卒可去找郎中治伤了?”他又问道。 “已经安排轻伤的人带着去找郎中了。”陆队正道。 “咱们伤亡太重了,必须向旅帅、校尉请求退下去休整。”苏教官又道:“战死三人不必提,重伤五人没有三四个月无法归队,轻伤也得休息几日才能把伤养好,不然也会影响战力。”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看了一眼杨队正。杨队正腮帮子被射穿,按照对受伤等级的划定是轻伤,但如果不退下休整,每日指挥士卒与大食人搏杀牵动伤口,一个月都未必能够愈合。 “总而言之,必须请求退下休整。士卒们虽不怕死愿与大食奴血战到底,可这种牺牲得不偿失。”苏教官又道。 “不如你去向旅里面的张教官请求。”陆队正道。大义教官与军事主官是两个系统,而且事情传递效率比军事主官要快得多。 “不成。”苏教官却断然否决。“大义教官并没有命某一支兵退下休整的权力,我若向张教官请求,必定得罪马校尉与牛旅帅。” “我不在乎得罪他们,反正大义教官又不归他们管;但对你们不是好事。” “你说的是。”陆队正悚然而惊。他们通过大义教官系统请示确实更快,但马校尉与牛旅帅必定不满。前途啥的,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人还不在意,但上级想整下级有的是办法,他即使不想升官,也不愿挨整。 “我去向牛旅帅请求允许退下休整。”陆队正又说了一句,见苏教官没别的话说,也转身走进地道。 “咱们回屋休息一会儿吧,等着陆明回来。”苏教官又对杨队正说道。见他点头,遂一并走向房屋。 “哎!”苏教官忽然又叹道。 “?”杨队正不由得侧头看向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苏教官也明白他的意思。 “适才大食奴退走的时候我瞧着附近也有宅院被大食奴攻打,似乎还有院子被打下来;又听没谨旅帅说昨夜出动的接应军很多,可见昨夜有许多宅院被大食奴攻打。” “大食奴不会是只在咱们这个院子投入重兵、其他院子投入士卒少;必定是攻打各个院落使用的士卒差不多。他们又同时攻打许多宅院,也不知有多少咱们大唐士卒昨夜死于大食奴之手。哎!”说到这里,苏教官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你关心其他院子作甚。杨队正心里想着,脸上也不由得显露出来。 “不说其他院子了,好好休息。”苏教官瞧见他的表情,只能苦笑一声说道。或许因为大义教官宣扬的思想,也或许因为他们的编制不在团旅队,大义教官比同级的军事主官更容易从大局角度考虑问题,思考的事情更为宏大。 但这显然在团旅队里格格不入。他也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只能住口。 这时他们已经走回房屋,就要躺下睡觉。可杨队正刚刚躺下、苏教官要去上厕所,忽然一名士卒跑过来,行礼道:“苏教官,杨队正,有一名道长前来,说要超度战死将士的亡灵,做一个小的水陆道场。” “超度亡灵?”苏教官愣了一下,说道:“请道长过来吧。” “是。”士卒答应一声,转身离开这里。 “老杨,咱们出去迎接一下道长。”他又对杨队正说道。 杨队正再次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苏教官解释道:“为让阵亡将士心安,刘都尉将所有道长、僧人征召入军中,从今日起每当有人战死就派一名道长或僧人赶往战死之处超度亡灵;若战死将士太多,还会在大营请许多道长、僧人做规模较大的水陆道场。” “这事在赶来嗢鹿州城前我与你、陆明说起过,你大概是忘了。” “别让道长久等。”他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这间屋子。杨队正也站起来,一块去迎接道长。 第200章 决定反击 “损失竟然这样大!”饶是因昨晚频繁的求援而有所预料,看到伤亡数字时,众人仍然大吃一惊。 “昨夜三十五户院子或房屋被大食奴攻打,其中十二户院子被夺取,驻守这十二户院子的士卒除少数逃入地道外,其余全部战死。” “共有556人战死,535人重伤,1163人轻伤,城中一万五千士卒,仅仅一夜伤亡就超过一成半。”张诚沉声将伤亡说了出来。 “他们疯了吗!”王胜大叫道:“同时攻打三十五户宅院,每户宅院至少出兵三百,大食奴动兵超过一万,战死重伤不会少于一千五百,就为了夺取十二个院子?这样值得么?” “值得,对大食奴来说值得。”刘琦恢复平常的神情,说道:“大食人尚拥兵五万有余,我军仅拥兵三万,大食人这样交还下去,就能获得最后胜利。” “他们是能获得嗢鹿州之战的胜利,但之后呢?龟兹等四镇不管了?”孟成康问道。 “不竭尽全力赢得嗢鹿州之战,他们想管龟兹等四镇也管不了。”刘琦说道:“现下看来,大食人必定发觉我军在等待援兵、想要拖时间,所以要在最短时间内占领嗢鹿州,赢得此战胜利。” “那,我们应当怎么办?”听到刘琦这番话,众人忽然变得沉默起来。大食人识破他们拖延时间的计划,发动猛烈进攻,按照昨夜那样打,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全军覆没,或者被迫弃守嗢鹿州城;而一个月后无论如何精兵无法训练完成,他们也将战败。 “咱们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赵光密才出言问道。 “必须加强外围宅院的防守。”刘琦立刻说道:“昨夜若不是驻守外围宅院的士卒疏忽大意,大食兵经过街巷竟然一无所觉,一直到敌兵攻打才回过神来,大食兵无论如何不能攻打三十五户宅院。” “那样援兵也能全力支援外围几座宅院,不至损失如此惨重。昨夜战死比重伤还多,就是因为有十二户宅院失陷,凡是没能逃进地道之兵统统战死。” “昨夜所有驻守外围宅院的将士,战死重伤之人不必提,其余将士全部申斥。” “防守宅院也要更加灵活些。虽不能敌军攻打就立刻撤退,若发觉最终必定守不住,也要及时撤入地道,以免全军覆没。” “还要顺着地道对大食奴发动反击。现下大食奴所占宅院少,而且兵力还算充足,难以如此反击;可以后大食奴所占宅院越来越多,伤亡士卒也越来越多,咱们就有机可趁了。” “还要告诉所有士卒,大食奴不可能每日都出兵上万攻打我军宅院,不必太过害怕。” “”刘琦一连说了许多应对之法。 “我即可将这些命令落在纸上,通告全军。”张诚立刻说道。为隐瞒总伤亡人数,此时地洞里只有他们几个将领,并无参军事,只能张诚亲自动手书写。 “刘都尉果然厉害。”王胜心悦诚服地赞叹道。今日看见这么惨重的伤亡,他一时都被吓住了,刘琦竟然还能镇定地想出应对之法,他自叹不如。 不仅是他,孟成康与赵光密等人也对刘琦心生佩服之意,只是说不出口。 你们要是听说过参战两方都损兵超过三分之二、士卒在战场上平均存活时间不到十二时辰的斯大林格勒战役,而且自己也没有亲友战死,就能像我一样平静了。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刘琦也能猜到他们对自己十分镇定的惊讶,不由得心里想着。 “还得从河北大营调兵过来。”张诚这时已将刘琦的命令书写到绢上,想了想又道:“三十五户宅院被攻打,就是三十五个队伤筋动骨,再算上损失较重的支援之军,至少从河北大营调兵三千替换。” “不,调兵五千前来,而且明日再调兵五千。”刘琦忽然说道。 “调这样多的兵在城中驻守?”张诚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将每户宅院的守兵增加到一个旅?” “不,仍是一队,地下再留一队人马作为接应之军。”刘琦道。 “这不与现下一样?何必调这许多将士来到城中?难道你预料大食奴今夜还会攻打数十户宅院?”说起自己的猜测,张诚的脸色不由得又变得凝重起来。 “不,”刘琦的答案却让他大吃一惊。“我不知晓大食奴是否会再次攻打宅院,但今夜我要攻打大食奴控制的宅院。” “甚?你要派兵攻打大食奴控制的宅院?”王胜反问道。 “你说的不错。” “你疯了吗?咱们在城中只有一万五千士卒,又伤亡两千多人;从河北大营调的兵不到半夜不能全部来到城中,你这时派兵攻打,要调多少兵?” “调兵五千,攻打大食奴宅院。” “出兵五千人马,留下的防守之兵仅有七千多人,勉强守住所有宅院,根本没法再留接应之军,万一大食奴再次攻打,咱们岂不是要丢掉大部分宅院?” “而且即使大食奴本没有再次攻打之意,你发动进攻失败后退却时,大食奴若乘胜追击,咱们会输得更惨!我绝不答应你的计策!”孟成康道。 他觉得刘琦太疯狂了,这等于是孤注一掷式的进攻,若败则战局再无可挽回,他不能同意。 “正因如此,我军反击才有可能获胜!”刘琦却说道:“你们能想到之事,大食将领也必定能够想到。就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才不会料到我军将发动反击,才能获胜。” “而且我也不会像昨夜大食兵那样猛攻,而是会用巧计破敌,你们不必担心损兵太多。” “你这是豪赌!我不答应!”王胜叫道。 “我也不答应。”赵光密也叫道。 张诚则左右为难。他也不赞同刘琦的计策,但自从喔鹿州之战爆发以来从谷战算起,他们每次让大食人吃大亏都是靠出奇谋,正面交战一直略有些吃亏;而且若不赞同刘琦的决定,慢慢与大食人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未必能够撑到精锐练成。 正是出于这种纠结心思,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没有说话。 刘琦与王胜等三人争辩几句,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刘琦忽然注意到张诚一直没有说话,出言问道:“张都督,你是如何想的,是赞同我的计策,或是反对?” “张都督,你说句话啊,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王胜也问道。一时屋内几人都看向他。 “我,”张诚抬起头来,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出言道:“我赞同刘都尉的计策。” “多谢。”听到这话,刘琦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又出言感谢。 “为何?张都督,你为何赞同?”王胜却表情十分不解地追问道。 “王都尉,你说刘都尉此计策十分冒险,我也这样认为。但不这样做,很难坚持到精锐之兵练成。” “而且整个巷战,从一开始不就是刘都尉的奇谋?从前哪位将领曾打过巷战?既然此时交战方策的根本就是刘都尉计策,再采纳刘都尉一个计策也理所应当。” “不成,我还是不能答应。”王胜想了想,仍然说道。张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他更倾向于稳妥之策。 此时支持或反对刘琦计策的人形成平衡,反对之人有三,支持之人有二,但刘琦又是李珙亲自任命的主将,一票顶两票,双方势均力敌。 注意到这种情形,王胜心中暗喜。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就是维持现在的决策,也就是说,刘琦不能派兵攻打大食人。 至于派人向李珙请示,王胜觉得李珙未必会赞同刘琦的计策,也不怕他派人请示。 可就在这时,刘琦忽然摘下头顶的帽子,对王胜等人说道:“我再压上自己的前程,你们可愿意我带兵出战?” “只要此次出战失败,我亲自去向都护请罪,而且自愿免去所有官职。”一边说着,他又拿起纸笔写下适才那番话,展示给王胜等人看。 “瞧,白纸黑字我已立下字据,若出战失败后我食言而肥,你们向将士们亮出这个字据,我将在军中威信扫地,即使厚着脸皮不辞官也没法子再带兵了。” “刘琦,你这是何苦?”王胜呆了一呆,出言问道。 “我只想带兵出战。”刘琦道。 “这,哎!”王胜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赞同你的计策。那个字据也不必留着,你烧掉吧。” “不,我就留下这个字据,以防自己反悔。”刘琦说完这话,又对赵光密和孟成康道:“现下赞同我计策之人已有三人,能够实行了。” “王都尉、赵都尉、孟都尉,请征调麾下士卒一千,随我攻打大食人。”他又道。 事已至此,三人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答应一声后选定出战之兵,命护卫去传令。 刘琦又对三人道了声谢,将参军事叫进来交代几句,转身离开。今夜他要亲自带兵攻打,现下要去领兵。 “王胜,你觉得刘琦此战能胜么?”刘琦离开后,孟成康小声询问起来。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能获胜。” 第201章 纵饶夺得林胡塞 当日深夜,子时初。 “阿费夫,你昨天晚上抢了不少好东西吧。”在一户大食人驻守的院子里,一个值守士兵忽然问另一人道。 “哈桑,我确实拿了不少好东西,但那怎么能叫抢呢?”阿费夫笑道:“东西的主人已经死去,而且是自杀,不是我杀死的。这种情况下我得到他的东西只能叫拿,不能叫抢。” “运气真好。”哈桑羡慕地说道:“你攻打那个院子的守军麻痹大意,没等到援兵赶来就被你们打进院子,一些士兵逃进地道,另一些士兵则自杀了。你们轻松占领院子,还能得到没破坏的好东西。” “我就惨了。”他继续说道:“我参与攻打院子的守军非常警惕,我们还没靠近院墙就被发现,随后守卫叫醒所有人拼命抵抗。” “我们也拼命攻打。可好不容易打进院子,伊萨将军甚至打伤好几个秦那兵,眼看就要夺取院子,援兵忽然赶到,先用长矛杀死伊萨将军,又用弓箭射杀所有将要进入院子的士兵,我们不得不撤退,放弃进攻。” “这一战我不仅什么都没抢到,还丢失武器,回来后又被千夫长骂一顿,我真是太亏了。” “你只是这次运气不好。没有人总是运气好,也没有人总是运气差,下次再半夜偷袭秦那人你的运气会好起来,能够得到许多战利品。”阿费夫安慰他道。 谁知他的话说出来后,哈桑更加沮丧。“你还不知道?总督不会再下令半夜偷袭秦那人了。” “不会再半夜偷袭秦那人?为什么?”阿费夫不解地问道。 “萨利赫将军说,为减轻伤亡,决定使用征召来的秦那民伕,攻打秦那兵占领的宅院。但晚上视线不清、效果不好,而且秦那民伕很容易逃跑。” “为发挥使用民伕的最大效果,也阻止他们逃跑,以后攻打秦那兵都会在白天,用民伕当做盾牌靠近宅院。不论他们是否用弓箭射杀民伕,对我军都有好处。总督觉得萨利赫将军说的有道理,就接受了他的建议,不再半夜偷袭秦那人。”哈桑说道 “萨利赫将军果然聪明,能想出这么好的计策来。”阿费夫称赞道。 “不管以后是否在半夜攻打秦那兵,下一次进攻秦那兵驻守的宅院你都一定会变得运气好,能得到许多战利品。”他又出言安慰道。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哈桑说道,但心里并不当真。白天秦那兵一定比夜晚认真,就算守不住宅院,带着贵重物品从地道撤走还不容易?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追进地道,他不可能得到很多战利品。 借着月光,阿费夫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当真,就要再次出言安慰。但词却不太好想,他不由得低头认真思考起来。 阿费夫还没想出能安慰哈桑的词,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猫叫。他笑着说道:“经过大火焚城,城中竟然还能有猫活下来?” “或许是城中燃烧着大火的时候逃出城,大火熄灭后又回到城中。”哈桑道。 “这种可能性更大。”阿费夫顿了顿,又道:“哈桑,咱们把那只猫抓住,杀了吃肉吧。现在军队里供应的肉食不够吃,咱们自己打只猫吃。” “按照教义,不可以吃猫吧?”哈桑也早就馋肉了,但又想起这点,有些迟疑。 “不能吃猫肉只是艾布哈尼法对经书的解释。他虽然是值得尊敬的大学者,但毕竟不是先知,可能犯错误。在我看来,他说不能吃猫肉就是错误的解释。” 阿费夫立刻说道。其实他平时还是很尊重这位大伊马目的,认同他对经书的许多解释。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在馋肉的时候吃肉。 “既然这样,那就去抓吧。但不要离开院子太远。”哈桑也下定决心说道。 “我知道。”阿费夫答应一声,走到院墙边,踮起脚看向外面。这户宅院的围墙不高,即使不垫东西也可以看到外面。他很快发现猫所在的位置,趴在路旁正吃东西。阿费夫举起弓搭上箭就要射杀那只猫。 只听“嗖”的一声响,箭矢在空中划过、射中那只猫。猫凄厉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中了!”阿费夫高兴地叫道,翻过围墙去捡猫尸体;顺便还要看看它刚才在吃什么。如果它吃的东西可能有毒或者太恶心,他也不会吃这只猫。 他很快来到猫旁,注意到这是一只大猫,心中暗喜:烤了以后我们两个人还吃不完,可以留一些送给百夫长。 又看向刚才猫吃的东西,发现是一些豆子。或许是白天运粮食的人洒在这里的。他没有多想,只是见没毒也不恶心,提着猫就要回去。 可他刚刚走到院墙边,正要伸手扒住墙头,忽然感觉不对,就要扔下猫抽出腰刀。但他刀才半出鞘,忽然听到两道破空之声,随即他的后背与右臂都被重重一击,疼的他龇牙咧嘴。 阿费夫明白自己受到袭击,就要张口叫喊。可他还没喊出声,一只大手从后背伸过来捂住他的嘴,又有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他蓦然双目圆睁,但很快眼神黯淡起来,已经气绝身亡。 捂住阿费夫嘴的人立刻对用匕首杀死他的人用眼睛示意,那人会意、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猫尸体,又扒住墙头翻过院墙。 “阿费夫你回来了?是否抓到了猫?”哈桑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问道。 “抓到了。”那人回答一句,提着猫向他走来。 “那就好,快把猫给我,我来烤。你水平不行,烤出来的不好吃。”哈桑笑着说道。 阿费夫没有搭话,只是提着猫走到他身前,要递给他。哈桑伸手接过来,看了猫几眼,正要抬起头与阿费夫说笑,忽然发现面前这人长相不是阿费夫、甚至外衣都与他们的军服有略微差别。 “有”他立刻明白阿费夫已死,面前这人是敌人假扮的。他张嘴想要大声叫喊,但才说出一个字气管已经被匕首隔开,他嗬嗬两声也倒地身亡。 “大家慢慢来,不惊动敌人把他们都杀死最好。”一名将领带着众人翻过院墙,轻声吩咐道。 “是。”众人也轻声答应一句,慢慢来到大食兵住的房屋旁,用箭在糊窗户纸上捅开几个洞,将弓弩对准洞口里的大食兵,随后射出箭矢,大食兵还在睡梦中就死于非命。 “就这样。”将领转过头来,面对许多别将、校尉、旅帅仍以不大地说道:“用各种法子引诱大食奴守卫贴近院墙甚或离开院子,以便以微小代价甚至不付出代价消灭大食兵。” “如果不能引诱他们贴近院墙,那就尽可能挑选守卫相对麻痹的院子攻打,不要攻打敌人守备严密的宅院;一旦发现攻打的宅院防守出乎预料严密,就立刻停下。” “总而言之,就是尽可能以较小代价打进宅院,避免大量死伤。你们可懂得了?”将领最后说道。 “是。”众人立刻答道。 “小声些,说话不要大声。”他又赶忙吩咐。 “是。”众人立刻又小声答应。 “你们下去攻打宅院吧。”将领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统领所部人马攻打大食奴驻守的宅院。众人又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刘都尉,大家能获胜么?能以较小死伤击败大食奴么?”众人走后,这将领正站在原地琢磨事情,留下的一人忽然走过来同他说道。 这人就是张兴权;被他叫做刘都尉的人自然就是刘琦。因许多将领都反对他这次偷袭大食军,他也想亲自瞧瞧大食军战力到底如何,所以亲自领兵夜袭。 “兴权呐。”刘琦回过神来,同他说道:“我不知晓我军能否获胜;至于死伤,有我反复叮嘱,又三次带领众将领攻打宅院,应当会少损些兵。” “那若败了如何是好?”张兴权立刻问道,语气有些焦急。刘琦此战压上了自己的前程,而刘琦的前程与张兴权密切相关,若此战失败,他该怎么办? “不必担心。”刘琦却笑道:“此战想胜不容易,想败却也不容易。昨夜丢失十二户,伤亡过两千;今夜咱们只要能夺取同样数目的宅院,伤亡比昨夜小,就不算败!” “这样便好。”张兴权笑道。他们已经在刘琦亲自带领下夺取三户宅院,仅有两人受伤,数千人马若连九户宅院都夺不下,带兵进攻的将领干脆自尽算了。 “咱们就留在此处,作为指挥之所。”刘琦又道。虽然之后他不再亲自领兵攻打大食兵驻守的宅院,先前三次只是向将领演示,但他还会留在贴近前线之处,随时依据各部奏报增援或安排士卒攻打附近宅院。 “我给都尉做副将。”张兴权殷勤地说道。 “好。”刘琦笑道:“咱们已好久没有一同指挥士卒了,这次就让大食奴瞧瞧咱们的厉害。” 第202章 黠虏生擒未有涯 宋五与史鼐慢慢走到院墙边,宋五骑到史鼐背上,以更慢的速度将头伸过低矮院墙,观察清楚大食守卫站的位置,又赶忙从史鼐背上下来。二人换了好几个位置观察院内,之后返回离着院墙两丈外一处阴暗之地,轻声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陆队正和苏教官。 “丹夫、雷诺,你们两个对准第一进院落东南角落那人,宋五、米特,你们两个对准第二进院落西北角落那人,用箭射杀他们。” “至于后罩房那人,没有合适射箭位置,先不理他;反正后罩房与前两进中间被正房隔开,杀前两个大食护卫也惊动不了他。” 陆队正在地上草草画了院子内部构造,又标上三个守卫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出言吩咐道。 “是。”丹夫等四人答应。 “宋五,两个守卫都被射杀后,若并未惊动其余大食兵,就学两声猫叫;若惊动其余大食兵,就学三声猫叫。”陆队正又吩咐。 “为何惊动了其余大食兵还要学猫叫?”丹夫不解地问道。 “尽量不惊动临近宅院的大食兵。”苏教官解释道:“其余旅、队也要攻打临近宅院,若惊动驻守之大食兵使敌军有了防备,他们想打下宅院会更加困难。都是同袍,不好因为自己想打下宅院影响邻军。” 咱们不喊出声,大食兵也会叫喊惊动临近宅院,能有甚影响?丹夫心里想着。不过并未说出口。 宋五等四人再次缓缓向院墙靠近。丹夫与雷诺来到第一进院落东南角,宋五与米特来到第二进院落西北角。宋五与米特对视一眼,同时举起手中弓箭,又默念三声,随即挺直身子将箭矢对准院内守卫,学着猫的声音叫了一声后射出箭矢。 那守卫显然没有料到会有大唐士卒偷袭宅院,完全没有防备,后颈中一箭后心中一箭两箭全中,其中射中后颈那一箭穿透脖子从前面钻出箭头,守卫连一声都没发出已经倒地身亡。 宋五与米特立刻翻过院墙走进去,雷诺与丹夫也走过来,小声说道:“已经结果了,冷哼一声就倒地。” 宋五点点头,又学了两声猫叫。院外随即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数名士卒扒着院墙翻进来。 “幸好没惊动其余大食兵就结果了这两人。”陆队正走过来看着大食兵尸首,轻轻说道。他也试过其他几个法子,比如用猫引诱,但都不能将院内守卫引过来,只能用这个法子。幸好成功了。 “走,去将屋里睡觉的大食兵结果了。”陆队正又道,一边说着,他亲自向房屋走过去。十几人跟在他后面走过去。 陆队正来到房屋旁,将手伸向窗户,却碰到一块十分坚硬的东西。他忙仔细看了几眼,心里骂道:窗户竟然是用云母做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宅院。真是添乱,就因为这破窗户,我们杀死大食兵得多费多少事! “你们五人,翻身上房顶,掀开瓦片射杀大食兵。”他轻声对宋五等五人吩咐道。他担心大食兵在门口设下小机关,吩咐他们去房顶杀人。 “是。”宋五等人答应一声,就要顺着支撑屋檐的柱子爬上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临近院子传来大食兵的嚎叫声。这声音极大,此时又十分寂静,顿时传出数里,附近数十户宅院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 “狗屎!”陆队正大声骂道。他们站在这户院子里面能清楚听见嚎叫声,虽有窗户,但屋内的人一定也能听到。因这一嗓子嚎叫,惊醒他们要偷袭的大食兵,让他们夺取这栋院子多费数倍的功夫甚至还可能有人死伤。若此时嚎叫那人站在他面前,陆队正一定将他砍成肉泥。 “快!砸碎云母向里射箭!”苏教官立刻吩咐道,同时举起手里的刀,用刀背敲击云母。众人愣了一下,纷纷效仿。 只听“哐”、“哐”几声响,十几片云母被敲碎,屋内暴露在众人眼中。弓箭手立刻就要举起长弓向屋内射箭,但他们才将箭矢搭上弓弦,从屋内飞出几柄兵器。众人一时躲闪不及,被兵器打到,数人脸上、胳膊上破开口子,鲜红的血流下来。 “快,射箭!”苏教官又大声叫道。 “嗖”、“嗖”几声箭矢划过空中射入屋内的声音传来,顿时引起几声惨叫。听到惨叫声陆队正大喜,又吩咐众人向屋内射箭,却只听到“砰”、“砰”几声箭矢碰到桌椅床铺的声音,没有射中大食兵。 “大食兵躲到射不到的地方了。快,再砸碎几扇窗户!”陆队正又道。 “慢!”苏教官却阻止了陆队正的命令。他走到陆队正身旁轻声说了几句,陆队正也没再下命令。 他们站在破开的窗户前,除纷纷躲在门旁外并无其他动作;但过了一会儿,忽然从屋内再次传出惨叫声。 “就是这个时候!”陆队正大叫一声,又喊了一句不伦不类的口号:“向明亮处射箭!道祖保佑!”就一脚踹开屋门,张弓搭箭向屋内射箭,随后躲到一旁。 “道祖保佑!”所有弓箭手也都大喊一句,举起长弓对准屋内一小片明亮之处射箭,然后也躲到一旁。 屋内传来更多的惨叫声,又有十几支箭矢向门外射来。不过大唐士卒都已经躲开,无人中箭。 “再射!道祖保佑!”过了一小会儿,陆队正又大叫一声,从门左侧快速走到右侧,又将箭矢射向明亮之处。弓箭手也再次效仿他的举动。 大唐将士反复这样做了三次,陆队正命弓箭手稍稍后退,吩咐其他步卒躲到门旁。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到屋内再次传出箭矢破空之声后又大叫“道祖保佑”然后冲进屋内。士卒们也纷纷叫着跟在后面冲进去。 此时屋内已不再像刚才那样黑暗,粗粗细细的光束从屋顶射下来,将屋内许多地方照亮。陆队正瞧见一处光斑附近影影绰绰的人形,立刻向那一处冲过去。 但他还没冲到那一处,忽然耳边响起破空之声。他下意识身子一低,就感觉一阵风从前至后在头顶划过。 他马上就要转身挥刀将偷袭他的大食兵杀死。可这时苏教官的声音传来:“不要掉头!继续冲向那边!这人我已经结果了。” 陆队正十分信任苏教官,马上停止转身,一边挥舞陌刀一边继续向前冲去。 他很快冲到光斑旁,看清正有五六个大食兵站在此处。其中一人挥舞着弯刀要砍杀他,他赶忙与这人战在一起,斗了几招将这人砍死。 他刚刚将这人砍死,又听到身前传来怪叫声,两个大食兵又挥刀砍向他。他躲过其中一柄刀,架住另外一柄,左手从腰间抽出匕首捅在一人肾脏处将他捅死。 见自己的同伴战死,另外那个大食兵怪叫声更大了,又挥舞弯刀砍向陆队正。 可就在这时,一名大唐士卒大喊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就向这个大食兵投过来;大食兵一错身躲过短刀,可随即被回过身来的陆队正一刀劈成两半。 他们又搏杀了好一会儿。大食兵本来与大唐士卒人数相当都在四十人上下,但先后几次被箭矢偷袭射死射伤近二十人人,人数顿时居于劣势;再加上他们骤然迎接大唐士卒攻打,一些士兵胡乱拿了一件兵器就与大唐士卒搏杀起来,更加不利。 是以他们虽拼命抵抗,但仍渐渐不支,大多数人战死,只剩下几人躲到角落。 “队正,只剩下六个人了,用箭矢射死他们吧!”丹夫高叫道。 陆队正顿时心动。他们昨夜就损失不小,适才的搏杀又添伤亡,他实在不愿再有士卒死伤了。他举起手,就要下令。 “慢!”苏教官却忽然叫道。陆队正不解地转头看向他,苏教官忙解释道:“陆队正,不如尝试劝降他们。” “自从开战以来,我军将士还从未生擒过大食士卒,若能生擒几个,岂不是一件大功?” “不行!”雷诺立刻叫嚷起来:“大食奴杀我大唐那么多人,应当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如今只用箭射杀已是十分仁慈,岂能还留他们活命?” “对!不能留他们活命,全部杀死!”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纷纷叫嚷道。 陆队正为难地看向苏教官。他是从碎叶城附近裴罗将军城逃来,也有几个远亲被大食人所杀,但关系极近的亲朋无人死去,对大食人的恨意不大,对苏教官的建议也颇有些意动。 但他也不愿违背众位将士的意愿,所以看向苏教官,看他可有法子劝服将士。 苏教官立刻出言劝说起来。他反复强调即使生擒大食人此时留他们一条性命,最后他们也未必能够活命、多半会被处死,众人才勉强接受。 苏教官立刻转身劝降起来。他会讲的大食话不多,但投降这个词倒还知道怎么说。 但出乎苏教官预料,听到他的劝降之语后,为首那个大食将领却轻蔑地看他一眼,随即举起弯刀在脖子上一抹自尽了。其余五个大食兵也纷纷举起弯刀,自尽而亡。 第203章 狐裘蒙茸猎城下 “竟然自尽了?”见到面前的大食人倒地身亡,丹夫愣了一下说道。他不在意能否生擒大食兵,但对大食兵忽然自尽很疑惑。许多喔鹿州本地士卒都与他一样想法。 “竟然自尽了。”雷诺说着与丹夫同样的话,但语气完全不同,带有庆幸之意。他虽被苏教官说服,但内心仍然希望这几个大食人死,哪怕多活一天他也不愿意;而且他担心李都护未必会处死他们。现下六个大食人自杀,他也不必再担心了。 与雷诺一样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差不多都这样想,松了口气。 “竟然自尽了。”陆队正则带着释然的语气。首立生擒大食兵的功劳自然不错,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将领有机会立下这个功劳,但却一直没有被生擒的大食兵,他忽然生擒几个到底是不是好事还很难说。现下大食兵自尽,也省得他纠结。 “此人为何自尽?”苏教官大概是此时此地唯一一个对大食人自尽感到惋惜的人,他走到其中一具死尸旁,蹲下身子疑惑地说道。他适才瞧的很清楚,这人先自尽,旁人才跟着自尽。他又仔细看了几眼尸首,虽未穿铠甲,也确定他是将领。 “或许这人出身大食名门,为家族名望着想不愿被俘。”陆队正说了一句,又道:“苏教官,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没空看几具大食死尸。” “陆队正,你还要带兵攻打下一户宅院不成?”听到他的话,苏教官不由得站起来,出言问道。此时周围宅院都已经被惊动,他们站在屋里还能听到附近传来的喊杀声,这时再攻打大食人控制的宅院伤亡必定惨重;而刘都尉反复叮嘱避免伤亡。 “你想哪儿去了。”陆队正道:“咱们昨夜就战死三人、重伤五人,还有十人虽算轻伤但今日也没能来与大食奴打仗;今日又重伤三人,几人轻伤,能战之人才三十几,我岂会还带兵攻打大食奴?” “我说的是收拾这户宅院。”他继续说道:“咱们夺取的这户宅院可是三进大宅子,而且院墙很厚、房屋结实,夺下了一定要坚守,可不是能放弃的宅院。” “咱们虽然明天白日就要与新从河北大营调来的将士交接,不再防守这户大宅子,但在交接前总得将大食奴尸首都扔出去或挖坑埋了,房顶的瓦片补上、四处散乱的兵器也收起来吧?” “还不知道交接之兵何时来,若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咱们却还没收拾好,岂不是耽误时候?所以得赶快把院子大略收拾一番。” 因他这一队死伤不少,今日白日已得刘琦准许撤到河北大营休整;但他正要撤到地道,忽然听说刘都尉今晚要亲自带兵发动反击、攻打大食人。他又与麾下士卒商量后决定再留一日,参加今晚反击。 但今晚反击过后他这一队伤亡已经超过六成,实在不能继续与大食人交战,所以明日白日就要将占据的宅院交接,他也因此说出这番话。 “说的也是。”苏教官立刻吩咐起来:“杜明,你这一火收拾前两进院落,厢房也记得瞧瞧;其余几火收拾正房。” “是。”众人答应一声,收拾起来。有人将大食人尸首拖到院子里焚烧了,有人捡拾地上的兵器,有人拔出扎在墙上或家具上的箭矢,有人走出房屋,顺着柱子爬上去,要将屋顶瓦片补上。 “宋五,,你们几个干的不错。”陆队正又找到宋五等五人,称赞他们道。若没有他们掀开屋顶瓦片使光透进来,又射箭吸引大食兵注意,他们没那么容易消灭这支军队。 “我必定奏报校尉,对你们进行赏赐。”陆队正夸赞几句后又道。 “不必了,”宋五却说道:“只要是能多杀大食奴的事我心甘情愿去做,不必赏赐。” “你呀。”听到这话,陆队正不由得叹了一句。宋五不像雷诺、曹家兄弟那样将向大食人复仇挂在嘴边,但心中对大食人的恨意一点不少。如果有法子能杀光大食人,他宁愿用自己以后生生世世投生为畜生来换取。 “宋五,你不在乎赏赐,但别拦着旁人接受赏赐。”陆队正想了想,将他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虽然大家都深恨大食奴,但也有许多人想得到赏赐。你不要,另外四人也不好要;可他们又想要,岂会不怪你?你也平白无故得罪四人。还是要了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了。”宋五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听陆队正这样说,点头答应。 “这才对。”陆队正笑道。 说完此事,陆队正离开宋五等人,又看向旁人。他忽然瞧见丹夫、米特与史鼐三人正吃力地捡地上的兵器,忙走过去说道: “丹夫、米特、史鼐,你们三人适才与大食奴搏杀时胳膊都受了伤,快去一旁休息,别捡兵器了。回河北大营后也要在伤兵营好好休养一阵,待伤完全好了再归队。” “是。”三人立刻答应一声,将已经拿在手里的兵器放到门口。 但随后他们三人却忽然不知应该作甚了。他们胳膊受伤似乎什么活计都不能做,但干站着又觉得十分不舒服。 “咱们去收拾第三进院子。”丹夫忽然想起院子最后一进,说道。 “好。”史鼐立刻答应。其实刚才唐卒与大食兵根本没在第三进里搏杀,有甚好收拾的?只是找个地方躲一躲而已。 他们经过穿堂,走进第三进院子。这一进院子有一排后罩房,两侧有角院与厨房,院中还有几颗大树。当然,此时这些大树只剩下漆黑的半截树干,枝叶全部烧光;就算树还没死,要长回原来的样子也得数年光景。 “大户人家真是奢侈,建这么多房子,还都是砖石的,这得花多少钱呐。”见到后罩房,史鼐叹道。 “不论多少钱,现下都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他们也住不得了。”丹夫笑道。虽然大火已经熄灭,可这些房屋外墙都熏的漆黑,大食人也不收拾,仍是一派被火烧过的景象。 “正房,两侧厢房,后罩房,角院,东西耳堂,侧座房,挤一挤可以住进来一个团,这户宅院真大。”米特又道。 “大难道不好?”丹夫又笑道:“能驻守的士卒更多,对防守宅院也有好处。” “说的也是。”米特答应一声,继续在院子里走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见到在漆黑一片的地上,自己没走过的地方有脚印,不由得说道: “大食兵其实安排值守挺细致,院墙这样高难以从外面翻墙进来的第三进院子还安排士卒值守。只是值守之兵不大警惕;大约是没想到咱们敢反击。” “哎呀,忘了一件事。”听到米特的话,丹夫正要搭话,忽然想起一事,叫道。 “何事?”史鼐追问道。 “攻打宅院前,宋五哥观察过后不是说第三进后院还有士卒值守?当时陆队正还说等杀了正房里的大食兵就来杀这人,但后来却把这人给忘了。现下他多半已经逃走。”丹夫道。 “应当是逃走了。”史鼐也想起此事,说道。眼见自己一方即将全军覆没,大食兵还不跑是想等着被乱刀砍成肉泥么? “得向队正禀报此事。”丹夫说。 “还是算了吧。”米特劝道:“队正都忘了这个大食兵,你还禀报甚?况且只是逃走一人而已,也没甚大不了的。” “说的也是。”丹夫觉得米特说的话有道理,又打消了奏报的念头。 他们三人又在后院待了一会儿,听第二进正院里传来的声音变得轻些,又走过穿堂来到正院。 这时所有战死大食人的尸首都已经被搬到院里的草地上,一名士卒用火把将尸首全部点燃,顿时一股烧肉的味道传来。这味道闻起来还有些香味,但想起被烧的东西是甚,众人又感觉十分恶心。 兵器也都已经收拢过来。那些已经坏了不能再用的由没有受伤的士卒带着,拿回去交给铁匠;还能用的大家挑挑拣拣都充作自己的兵器。 等到屋顶也补好,众人算是将宅院收拾好了。此时离着天亮还有段时候,大家都很困,于是留下几人值守,其他人走进正房去休息。 “你们几人定要认真值守。难保大食奴心有不甘想重夺这户宅院,必须严加守备!”苏教官又嘱咐这几人道。 “是!”他们齐声答应。 苏教官点点头,又吩咐几句,也要进正房休息一会儿。这时他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许多,走到院墙边向附近的宅院看去,也瞧不见适才时常飞过的箭矢。 “看来已经夺下大食奴守备宅院的士卒都已将大食兵歼灭,没夺下的已经撤走,大食奴也并未动兵重夺宅院。”他自言自语一句。 “总共攻打大食奴三十多处宅院,也不知夺下多少,未能夺下多少。但愿我军大胜!”他又轻轻说了一句,从墙头落下来,前往正房休息去了。 第204章 你的想法 第二日清晨,大食军营。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惊喜?”并波悉林脸色十分难看,对面前的几名将领喊道。 “属下犯下过错,请总督惩罚。”这几人立刻跪下说道。不仅如此,如果仔细听他们的说话声音,还能感觉到含有一丝颤抖。 也不怪他们害怕。前日半夜,他们带兵一万有余攻打秦那人三十五处宅院,以近千人战死、近千人重伤为代价夺取十二户宅院,又给秦那人造成伤亡。虽损失较大,但在重新开战后拔得头筹,立下功劳被总督嘉奖。 但没想到的是,兵力居于弱势,也理应抽不出多少士卒进攻的秦那人出兵数千,于昨夜发动反击,攻打三十三户宅院,夺取十三户,比他们前夜夺取的还多一户,等于是狠狠打脸。 而且之所以丢失这么多户宅院的原因也很简单:守卫士兵麻痹大意,几乎对秦那人反击毫无准备。这样简单的原因让并波悉林怎能不生气?他也不能冲着士兵们撒气,只能将指挥士兵的将领叫来,大声斥责,还要进行惩罚。 “你们……”听到几名将领的话,并波悉林正要大声说出对他们的惩罚,忽然见到萨利赫跪下说道:“总督,此事我也有责任,请也处罚我。” “是我提议对秦那人在夜间发动大规模进攻,夺取宅院,提升我军士气,降低秦那军士气。” “同时,如果没有前夜我军对秦那军的进攻,秦那军也多半不会在昨夜发动进攻;而我也没有想到秦那人会在昨夜发动进攻,没有提醒几位将领。所以昨夜的失败我也有责任,请总督惩罚。” “你有什么责任?”并波悉林立刻说道:“你也不是带兵将领,仗都不是你打的,你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如果这也有责任,那军中就没有没有责任的将领了。” 一边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前的几名将领。他知道,萨利赫跪下说这番话不是给自己揽责任,而是要他降低对几名将领的处罚。 这几名将领有责任吗?当然有责任。不论秦那人是否发动进攻,都应该嘱咐士兵们加强防守。防守这事本来就类似于千日防贼,战时不能有一刻松懈。 他们因不认为秦那人会发动进攻而没有嘱咐士兵注意防守,也没有派人检查士兵们是否认真防守,这当然是过错,应当惩罚。 但却不应该重罚。整座军营,上至并波悉林,下至最普通的士兵,都不觉得秦那人会仅仅时隔一日就发动反击。 他们准确计算过秦那军的总数与部署,城中秦那士卒最多不超过一万八千人,敌军防守的宅院又多,又要留预备队,在前夜死伤两千多士卒后应该没有力量发动反击;最少要用三天时间,从河北大营调一万士卒到嗢鹿州城后才有力量反击。 但秦那人却偏偏违背常理发动反击。这种情况下,重罚几名将领没有意义。 “纳赛尔,……,你们昨夜作战失败,本来应该剥夺你们的指挥权,将军队交给别人。” “可是考虑到正与秦那人激烈交战,你们昨夜得知秦那人发动进攻后又及时赶到现场进行指挥,所以不重罚你们,只是扣除一年的军饷。” “但,如果你们下次还犯同样的错误,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剥夺你们的指挥权!” “是。”纳赛尔等人大声答应道。 “你们站到一旁吧。”并波悉林又挥手说道。他们又答应一声,站起来走到旁边。 “现在,我军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并波悉林又扫视在场的所有将领一眼,出言问道。 “总督,应当稳扎稳打,攻打秦那人所有位于外围的宅院。” 萨利赫说道:“经过前夜的战斗,秦那士兵一定变得更加警惕,不论白天黑夜想要越过外围宅院攻打核心部分的都会非常困难,想要发动偷袭更是不可能。” “我军想要占领嗢鹿州城,只能一户宅院一户宅院的与秦那人争夺,没有捷径。” “没有捷径?”纳赛尔不由得说了一遍。 “没有捷径。”萨利赫确定地说道:“交战双方已经对对方的作战方式有了充分了解,已经没有奇谋施展的基础,只能正面交战了。” “而且我军与秦那人正面交战还有优势,那就是我们可以使用抓来的民伕。这些民伕大多不愿意为大食国效忠。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被他们愿意效忠的国家的军队杀死吧。” “还有其他人要说话么?”听完萨利赫的话,并波悉林又问道。他的想法与萨利赫类似,但这样打仗损失会非常惊人。他一直想尽可能减少士兵死伤,对正面进攻非常犹豫。这也是他前天接受萨利赫建议的原因。 但他看了一圈,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话;他又看向最近变得聪明的侯梅德,见到他也低着头没有丝毫站出来发言的意思。 “这次会议就到这里。”并波悉林说道:“首先调集没有参加过前夜与昨夜两次交战的军队,以秦那民伕为盾牌,攻打秦那人外围宅院。但要注意控制死伤。” “你们都退下吧。赛义德,齐亚德两人留下。” “是。”众人立刻行礼告退。很快,帐篷里除侍卫外,只剩下并波悉林、萨利赫、侯梅德三个人。 等大家都走了,萨利赫就要说话;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并波悉林问道:“赛义德,你刚才一直低着头,在想什么?” “我?总督,我在想是否有不正面交战的办法,但没有想到。”听到并波悉林的问话,侯梅德愣了一下,回答道。 “没有想其他事情?”并波悉林又问道。 “启禀总督,没有。”侯梅德再次回答。 “你如果有其他想法,一定要和我或萨利赫说,大家一起商议比你一个人思考更容易想出办法。”并波悉林又说道。他怀疑侯梅德再想别的事情,但又不能确定。 “是。”侯梅德又答应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大唐的旗帜 第205章 胡马日骎骎 见侯梅德仍仅仅答应一个字,并波悉林只能不再和他说话,转过头与萨利赫议论起来。 但这场谈话却仍然没有结果。萨利赫坚决认为必须尽快对秦那人控制的宅院发动猛攻,从外围宅院打起,最终夺取所有宅院。而且时间不能拖的太长,为此只能承受大量死伤。 据萨利赫估算,想要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即使用秦那民伕做盾牌,也要损兵两万以上。 但并波悉林却很犹豫。他还能从国内调兵过来,填补战死士兵的空缺;还可以将辅兵编入战兵,在战争中逐渐将辅兵磨练成真正的战兵。他能够承受萨利赫预估的损失。 但这仅仅从军事上来说。从政治上来说,他在国内的统治地位仍然不稳固,完全依靠麾下的军队和自己的赫赫战功震慑各方;如果军队损失太惨重,这份震慑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他不希望军队死伤太多。 尤其在之前的洁山之战、嗢鹿州攻城战与巷战中,他麾下士兵已经战死重伤超过四万;再损失两万以上,他担心国内会有势力公开反对他。 萨利赫也明白并波悉林的顾虑,提出抽调其他各方势力的军队来安西作战。只要并波悉林打出传播主的荣光的旗号,其他势力没有理由反对。 并波悉林还在犹豫。没有理由反对与完全接受是两个概念,就算国内各方势力不得不派兵至安西作战,派来的多半也是老弱,打不死几个秦那人,最后仍然是他麾下的士兵以生命为代价歼灭秦那军队。 不过他仍然接受萨利赫这个建议,要传令给自己留在呼罗珊的最信任的官,让他用哈里發的名义派人赶往国内各势力,以传播主的荣光的名义要求他们派兵来安西参战。 但是对秦那人控制的宅院不惜死伤发动进攻他没有接受,只是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萨利赫见此,也只能停止劝说,与侯梅德一起行礼告退。并波悉林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总督仍然下不了决心,”离开帐篷后,萨利赫忍不住又道:“不说可能存在的秦那援兵,就算正与我军交战的秦那人,战斗力也在战争的洗礼中越来越强。” “现在消灭他们需要死伤两万以上,但如果再拖下去,要消灭他们需要付出更多士兵的生命为代价!可是总督,哎!” “你说的是。”侯梅德随口说道。 “哎,赛义德,你到底在想什么,一直没有说话?”萨利赫见此,也好奇地询问起来。 “没什么。”侯梅德说了一句,但顿了顿又道:“你说,如果现在与秦那人议和,他们会接受么?” “你脑袋糊涂了吗赛义德?”萨利赫立刻说道:“是你说的,秦那将领在士兵与居民心中灌输对我国的极端仇恨,军队也是以这种思想组织起来的,如果与我国议和军队就会反噬官员阶层。秦那人不可能接受议和。”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能够接受议和,条件至少是要求我军退出所有战前秦那人控制的土地。你觉得大多数将领能够接受在没有失败的情况下放弃碎叶城吗?” “赛义德,如果你刚才一直想的是与秦那人议和,那赶快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从脑袋中驱赶出去。” “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侯梅德道。 “我现在脑袋很乱,先回帐篷了。”他又说道。 “我也得回帐篷再组织语言并且想新的论点,尽快让总督接受我的意见。”萨利赫也说道。二人互相告别,返回各自的帐篷。 “看来大食人昨夜吃了大亏。”远远望见萨利赫与侯梅德分开,正蹲在投石车兵营里打磨石块的杜环用极小的、仅能被身旁高适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真是好事。”高适将一块石头摆正,将一勺水洒在石头上,然后拿起砂纸一边打磨一边说道:“这真是大好事。大唐天兵赶快将大食人都打死,消灭大食国。” “天兵必定能够打败大食,赢得此战胜利。不过,”杜环又道:“若大食军眼见将败要撤兵,临走前为泄愤将咱们二人处死呢?” “这,”听到杜环这番话,高适脸色发白,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就算如此,我也愿意天兵获胜!” “好。”杜环轻声说道。自从他们被并波悉林贬为小兵之后,高适一直充满怨言,对现在的日子难以接受,晚上做梦都想重新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杜环常常担心他忍受不住投敌。今日听到这番话,他总算能够不再担心。 高适白了他一眼。他刚才没反应过来,但稍一回想就明白杜环在试探他。不由得有些恼怒。 “我记得你是在中原较为出名的大诗人,对如今的境遇,可有诗作?”杜环又道。他出身京兆望族,何况此时是他在帮助高适,不是高适帮助他,也不在意高适恼怒,又出言询问。 “每日这般忙碌,哪里还有精神琢磨诗作?”高适道。况且他也不想为自己这段经历写一首诗,让后人都记住他曾经被大食人俘虏。 “这可不好,你是中原著名诗人,如此一段特殊经历,岂能没有诗作?你若不愿写自己,写我也可。”杜环又道。他还想写一部书记录自己被大食人俘虏之后的经历,也不怕一首诗揭露他曾被俘的过往。 “我若有精神,会琢磨一番。”高适敷衍道。 见他如此,杜环又想说话。可这时已到中午,将领喊着让士兵们去吃饭,吃完午饭后再来干活。杜环也顾不得再说甚,拉着高适就向火头军走去。 他们很快得到午饭,拿着麦饼蹲在大树下吃起来。正吃着,忽然见到许多士兵从军营门前走过,似乎向嗢鹿州走去。 “看来大食兵又要攻打天兵。但愿天兵能挡住大食人。”高适说道。 “天兵定然能够挡住大食人,赢得此战胜利。”杜环语气坚定地说道。 第206章 伤兵营不收 “大食奴又在攻打宅院了。”走在地道里,听着从地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丹夫说道。 他们刚刚与从河北大营新调来的军队交接,在交接过程中就见到大食人在宅院前调动士兵,而且是公开调动,丝毫没有隐蔽的意思。虽然他们不解大食人为何会在白日攻打,但也能确定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大食奴又要吃瘪了。”米特笑道。 昨夜大唐将士夺下十三户宅院,但其中六户在刘琦命令下将士把院内东西搜刮一空后就撤走,没有坚守;坚守的都是与其他控制宅院相连、院墙房屋又非常结实的院落,极难攻打。 大食人若瞻前顾后不全力攻打,不可能打下;若全力攻打,则必定死伤极多。不论哪种情形对安西大都护府都是好事。 “别想着大食奴了。”陆队正这时说道:“咱们要在河北大营至少休整半个月,等你们这些轻伤的把伤完全养好了才会重回嗢鹿州城。这段日子就好好休养,别再琢磨与大食奴交战。” “说的也是。”丹夫笑道:“又能休养半个月,可得好好休息。说起来,咱们与大食奴接战以来,除头五日守城墙十分艰险外,之后一直运气不错,没打几仗,大多数时候都在休整,这次又能好好在河北大营休息。” “丹夫,这段时日是给你养伤的,”苏教官说道:“你要老老实实在伤兵营养伤,别真当做休沐。” “你们也都记住,”苏教官又大声对本队所有士卒说道:“身上带伤的人都要老老实实养伤,听从郎中嘱托,不要乱动;没有受伤的人也要好好休养,而不是到处玩乐!” “是。”不论心中如何想的,众人都高声答应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通往伊丽河的地道。又走了一小会儿,听到河水缓缓流动之声。 “你们几个是躲到箱子里,还是用油纸包住伤处?”苏教官对受轻伤的人说道。重伤的不必说,自然是被放进箱子让会游泳的人游一段送到船上;但轻伤的有人不愿被装在箱子里,宁愿自己游过去。现下船只都行到河中,也只需游动一小段距离。 “我还是躲到箱子里过去吧。”米特道。他不会游泳,前次过河就是扶着木板飘过去的,现下他左臂受了伤,划过去也不易,虽然待在箱子里难受些也比自己划过去更好。 “我要自己游过去。”丹夫却说道。他会游泳,胳膊上的伤也轻,能自己游过去。 众人有人选择用油纸包裹伤口自己游过去,有人选择躲到箱子里。苏教官数了人数,从管理士卒往来的赵平长史手中要来箱子,让伤兵进去,将箱子口密封了,由会游泳且并未受伤之人带到河中船上,再去往对岸。 他们刚刚上船,打开箱子让里面的伤兵出来,忽然听到几下“噗通”、“噗通”几声。众人以为是有人不小心落水,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他们见到的,却是几块石头落在水里。众人又向岸上看去,顿时见到几架投石车立在那边,大食兵正将石块放上去要再次发射。 “大食奴用投石车打船?”丹夫叫道。 “大食奴做无用之功罢了。”一位水师大义教官笑道:“从昨日起,大食奴就在岸边立起投石车,见到船只在河面行进就发射石块。” “但伊丽河这样宽,船又不行到对岸,投石车哪能打得住?只不过是浪费石块而已。” “确实只是浪费石块。”雷诺道。他亲眼见到投石车发射的石块落到河中时离着船只还有三丈多,根本打不到。 “但万一哪一块石头打中船只呢?”丹夫又问道。 “就算不小心打中也无事。船可不是纸糊的,一块石头也打不坏。”那大义教官解释一句,又道:“别理大食奴的投石车了,船上预备生姜水,都来喝一碗。” 大家顿时不再注意打不到船的投石车,取了一碗热的生姜水喝下去,立刻觉得身体暖和起来,登时祛除适才在水中游动的寒意。 喝完生姜水,船已经到了对岸。众人排着队下船,见到岸边已有许多士卒等着。这些人都是要调往嗢鹿州城中的士卒,他们大约还没与大食人交过手,见到士卒身上的伤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都是些新兵蛋子,与大食人打一仗就不会如此了。”夏传涛看着这些人小声说了一句,向大营走去。 这时正是下午未时正,但营门前却十分热闹,不时有要被调往城中的士卒列队走向河畔。 这些士卒已经听闻最近两日大唐将士与大食兵交战之事,都边走边议论着,或用担忧、或用期盼的语气谈论着来到城中后会与大食人怎样交战。 他们正议论,忽然又传来将领的叱骂声。将领大约是想吩咐事情,可士卒说话的声音太大,不得不骂几句让众人小声些再吩咐。 丹夫还能断断续续听到营中操练士卒的叫喊声,待宰杀猪羊的嚎叫声,但有一个本应在此的声音却没有听到。 “丹妮娅今日怎没在大营门前唱歌?”雷诺疑惑地问道。丹妮娅虽一般情形下只是清晨与伴晚在营门唱歌,可若有许多士卒要去往城中或从城中返回也会来到营门前唱歌。 今日白日这么多士卒要调往嗢鹿州城中,丹妮娅也必定知晓,为何没有前来? “哎,确实没见到丹娘,她今日怎没在营门唱歌?”听雷诺这么一说,丹夫也惊讶地叫道。 “不会是发生啥事情了吧?”雷诺脸色变得焦急起来。他想立刻去营西找到卓婶子,瞧丹妮娅是否在家里,询问卓婶子她是否发生了啥事情。但此时他们还没进入大营、抵达今后一段时日要住的营房,不好离开。 “别太担心,这里是大营,她又有李都护派出的侍卫保护,出不了甚事情。”苏教官赶忙安慰道。 “但愿如苏教官所言。”雷诺说道。但仍然十分焦急。 “雷诺,你想去找丹妮娅就去吧”陆队正忽然说道。 “这,”雷诺有些迟疑。 “咱们住在哪间营房你回头随意找人打听一番就能知晓,也不必非要跟我们一道过去。你与丹娘的关系我们也都知晓,你去吧,大家都不会责怪你。”陆队正又道。 “多谢陆队正。”听到这话,雷诺再不迟疑,对陆队正和苏教官行了一礼,转身向营西走去。 “雷诺与丹娘一丝血缘关系也无,他这样,”可雷诺才走开几步,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起来。 但立刻被陆队正打断。“闭嘴!”他又转过头看向适才说话的人道:“雷诺与丹娘是邻居,从小就十分熟悉,又一同从碎叶城逃到嗢鹿州,丹娘的兄长临死前又将妹妹托付给雷诺,雷诺就是丹娘的兄长!” “你对人家兄妹之间的感情也阴阳怪气,十分恶心!以后再说,都是杀过大食奴的人,也不好对你如何,只能将你逐出我这一队!” “陆队正,我错了。”那人立刻认错道。被队正逐出某一队对士卒影响极大,以后无论去哪一队都会被人另眼相看,甚至在军中待不下去。他绝对不愿受到这种处置。 “哼!但愿是真心知晓自己错在何处才好。”陆队正又冷哼一声,再不理他,带领众人走进大营。 他们很快来到营房,众人放下行礼、兵器,将房屋大略打扫一番后,陆队正又命众人送轻伤之人去伤兵营。按照他的话说:“大家都是战场之上要将性命交给对方的袍泽,理应互相关怀,应当送受伤将士去伤兵营。” “何况还有伤势较重的杨队正、曹家兄弟才营中,大家也应当去瞧瞧。” “晚间雷诺回来了,我会嘱咐他明日来伤兵营探望咱们队受伤之人。” 陆队正这话无可辩驳,何况本就有人要送相熟之人过去,众人又赶去伤兵营。 来到伤兵营,众人本想去一道去探望杨队正,但谁知伤兵营中不许许多士卒探望,甚至伤兵都不能在各处帐篷间乱走。 大家商量一下,陆队正与苏教官去探望杨队正,受伤之人去找掌管伤兵营的将领登记进入帐篷休养;其余人愿意去探望重伤同袍的尽可自去,不愿或探望不成的可自行回去。 丹夫、米特与史鼐三人自然去找管事将领登记,要进入帐篷休养。他们找到掌管此事的人,说明来意,管事之人验看一番伤口,将米特与史鼐的名字记下,却把丹夫赶走了。 “你那伤就算不上药,有个七八日也能自好,还来伤兵营作甚?伤兵营接收的,都是伤势特殊之人,至少必须多次上药,你来凑甚热闹?拿上几服药自己回去换。何况你以为伤兵营是甚好地方?快回去快回去!”那人道。 “竟然不要我!”走出公房后,丹夫叫道。 “不要你是好事,说明你的伤不重;我们被接受反而不是好事,说明我们的伤势更重。”米特道。 “但是,伤兵营里有护士啊!”丹夫终于说出自己想要进入伤兵营的目的。 “你瞧,”他指向右边,“那都是护士!能被护士照顾,难道不比自己在营房中上药更好?” “原来你是打着这个目的。”米特道:“被谁上药又有甚影响?” “那自然不同。”丹夫立刻说道:“自己上药不如护士上药;至少见到漂亮姑娘,也养眼不是?” “何况还有可能见到咱们的邻居唐妩,她”丹夫还想再说,但刚刚说出唐妩两个字米特就出言打断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没能进入伤兵营,快别说这些了。” “确实,我再多说也没甚用处。”丹夫忽然变得有些沮丧,出言道:“你若见到唐妩,替我问候她。” “我一定会的。”米特赶忙答应道。 “记得一定要问候。”丹夫将他们送到帐篷里,又嘱咐道。 “一定,一定。”米特连声答应。见他答应,丹夫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米兄,丹夫与唐姑娘很熟悉么?”丹夫走了以后,史鼐问道。 “我们都是邻居,自然都很熟悉。”听到史鼐问话,米特心都跳得快了,缓了一缓才说道。 “这也说的是。”史鼐说了一句,又笑着同米特道:“米兄,若见到唐姑娘,还请替我介绍一番。我也不强求米兄把我夸的如何好,但至少要让我与唐姑娘互让认识。” “一定,一定。”米特心中为难,但仍只能答应下来。 “丹妮娅,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就在米特左右为难的同时,雷诺面对躺在床上的丹妮娅,松了口气说道。 “这叫没事?”听到雷诺的话,苏欣立刻叫道:“她发了烧,今日才略微好些,但也没有完全退烧,这能叫做没事?” “卓婶子,是我说错了。”雷诺立刻承认错误。“我因没在营门前见到丹妮娅,以为她,她,出了意外,所以急匆匆赶来,见到她还,嗯,没有出意外所以说无事。” “丹妮娅,你现下觉得如何了?请郎中看过了吧?药是否在按时吃?有甚想吃的其他东西?我去给你买。”他又连声说道。 “感觉好多了。”丹妮娅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前几日整日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今日总算清醒过来,不那么困了。” “当然请郎中看过了,药也是郎中开的,每日在按时吃。下午还得请郎中过来再为我瞧瞧。” “至于想吃的,我也没甚特别想吃的东西,也不用雷哥哥破费。”丹妮娅说道。 “既然没甚想吃的,那,生病之人身体都虚弱,我去买些白糖来,给你泡水喝;再买些山楂,平时当零嘴吃。”雷诺说着,从丹妮娅的床旁站起来,立刻转身向外走去,都没听见丹妮娅喊他不必买的话语。 “卓婶子,你快拦住雷哥哥。”丹妮娅又道。 可听到她的话,卓婶子却只是笑呵呵的,并未阻拦雷诺。 第207章 不是兄妹 “卓婶子,你快拦住雷哥哥,不要让他去买东西。”丹妮娅忙道。 可听到她的话,卓婶子却只是笑呵呵的,并未阻拦雷诺。 “丹娘,有人关心你还不是好事?”苏欣笑道:“他愿意那就让他去买,反正也花不了太多钱。” “可是,”丹妮娅还要再说话,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欣打断。“你可是把他当成兄长?” “是,但是” “既然你把他当做兄长,那兄长为妹妹买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苏欣又道。 “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兄长。”提起此事,饶是已经过去很久,丹妮娅的脸色也黯然一下,顿了顿才说道:“不是真的兄长,怎么也变不成真的。” “你这是钻牛角尖了。”苏欣坐到她床边,出言道:“不论以后如何,现下他把你当做妹妹,你也愿意把他当做兄长,这就行了。至于以后,现下正与大食人打仗,将来会如何谁说的准?顾当下便好,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 “说的也是。”丹妮娅恍然道:“或许大食人会占领整个安西,我们都会惨死于大食人之手,就像我,像雷哥哥的父母一般。这样想来,确实不用顾及以后。” “你这样想就对了。”苏欣笑道。 “而且那样也未必不是好事。父母兄长都死了,世上只留我一人,我若死了,还能与他们团聚。”丹妮娅又小声说道。 “你说甚?”苏欣没听清她在说啥,忙问道。 “没说甚。”丹妮娅摇头道。 苏欣有些狐疑,正要追问,但这时雷诺已经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他将袋子放到桌旁,同丹妮娅说道:“我一开始去营西商人处买,却发现比营南只许士卒买东西的地方货物要贵得多。” “于是我又跑了一趟营南。但营南只有白糖、没有山楂,我只能又回到营西这里,买了山楂拿过来。” “既然没有,就不要买了。”丹妮娅道:“也不是非吃山楂不可。” “确实。雷诺,既然没有山楂,你随便在营南买些东西便好,何必非要买山楂。”苏欣也说道。 “丹妮娅,卓婶子,我也想过在营南买些旁的东西给你当零嘴,但营南只供士卒卖,而士卒都喜欢买管事儿的,肉干,至少也是重油重糖的点心。我想着丹妮娅正生病,吃这些东西不好,只能再回来买山楂。”雷诺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欣道:“那确实应该回来买山楂。” “那啥,我出去买菜,你们聊。”苏欣又说了一句,离开这间屋子。 “卓婶子为人不错,你瞧,把你照顾的就很不错。”雷诺坐在床边,同丹妮娅说道。 “卓婶子确实不错,咱们也不是今日才知晓。”丹妮娅笑道。顿了顿,她出言问道:“雷哥哥,你不是才去城中不到三日,怎今日又回大营了?” “刚一见到雷哥哥你我就想问,但也没问的空隙。现下终于有了空隙,还请哥哥为我解惑。”她又笑着说道。 “你没听人说这几日城内两军交战经过?”雷诺有些惊讶地问道。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你生了病,也不能出门,卓婶子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告诉你,你怎会知晓。是我昏头了。” “那我就将事情从头到尾和你说一遍。”雷诺随后叙述起这两日城中发生的事。 “竟然这样惊险?”听完雷诺的话,丹妮娅惊叫道:“大食人真是阴险,竟然半夜偷袭;真是无耻至极!” “你们后来攻打大食人运气也太差了,只差一小会儿就能将大食兵杀死在睡梦中,却被临近宅院的叫喊声影响,功亏一篑。若不然,就能无伤夺取那户宅院了。” “幸好你无事!”丹妮娅最后又拍着胸脯说道:“你若是,也受了重伤,那可如何是好。” “也受了重伤,那就躺到伤兵营呗。”雷诺自己却不十分在意。实际上,他就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怎么在意;他只在意临死前能否杀死更多大食人。 “可不能这样想!”丹妮娅立刻说道:“父母拼死将咱们从碎叶城赶出来,是想让咱们活下去,而不是也死了。为父母兄长报仇当然要紧,但活下去更加要紧。” “只有活下去,才能亲眼见到大食军战败,亲眼见到夺回碎叶城,亲眼见到大食人为他们亲人的死而心碎!” “你说的是,确实应当活下去,亲眼见到你说的这一切。”听到丹妮娅的话,雷诺愣了一下,回答道。 “丹妮娅,”他又回想到适才丹妮娅提起报仇时说的是为父母兄长报仇,就知道她又想起了迪马什,忙出言安慰道:“迪马什虽然陷在洁山城,但未必就一定死了。” “他身上虽然没钱,但他毕竟是个青壮男子,只要愿意入军中为兵也饿不死,打仗只要运气好些也会被大食人打死,或许现下还活着呢。” “或许吧。”虽然雷诺指出迪马什有可能还活着,但丹妮娅只是冷淡地答应一句。她早已不对兄长还活着保有希望,更不愿意再次燃起希望后再次失望。 “哎!”见她这幅反应,雷诺心知自己的劝说没起作用,也只能叹一声,不再说此事。 他又与丹妮娅闲聊几句,又出门去找郎中。他凭借丹妮娅告诉他的姓名很快找到上次为她看病的郎中,家里来,为丹妮娅诊脉。 “你这病已经好了七八分,我开一个新的药方,只要不吹风,两日内必好。”郎中诊脉之后说道。 “多谢郎中。”丹妮娅立刻感谢道。 “多谢郎中。”雷诺也说道。 郎中轻轻咳嗽几声,拿来纸笔写下药方,又道:“其中有两味药此时在营中不好找。若买不到,可以去找我买,只是价钱会贵一些。”说完他就站起来要走。 雷诺赶忙去送。走到门口,他又从腰间掏出一枚大食金币,递给郎中道:“多谢郎中。” “也用不到这许多。”见到金币,郎中咽了咽吐沫,说道。他不是名医,出诊能得一二百个铜钱已经是病人家慷慨,收不到一百个铜钱的时候也有过。大食金币这玩意儿,他从前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实物。今日算是开眼了。 他很想收下这枚大食金币,但想着面前之人是士卒,自己还要在大营中待很长时间,万一这人得知他真实诊金后反悔,上门闹事想要回金币,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为免麻烦,只能拒绝。 “郎中不必拒绝。”雷诺道:“我知晓郎中出诊一般收多少诊金。我愿意给一个金币,郎中尽管收下。” 他正说着,见苏欣买菜回来,点头与她说了几句话,又转过头同郎中道:“我还有事,这枚金币你就收下吧。”说着,他塞到郎中手里,转身返回院内。郎中捏了捏手里的金币,赶忙走了。 雷诺走回丹妮娅屋子,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她说道:“等我病完全好了,我继续去大营门前唱歌。” “你还唱甚歌?”苏欣道:“你之所以发烧就是因在营门前唱歌,天气又冷冻住了。你病好了也不能再去唱。” “丹妮娅,”雷诺也走进来说道:“卓婶子说得对,暂且不要唱了。等天气暖和些后再说。” “不,我就要唱歌。”丹妮娅却坚持道。这是她为抵抗大食人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愿放弃。 苏欣与雷诺都出言劝说,但丹妮娅只是不听。苏欣毕竟仅是房东,雷诺也不是她的亲哥哥,只能劝说,不能强迫她,见她这样坚决只能不再劝。 “既然你非要去大营门前唱歌,那就多穿些,宁愿把自己裹成棕熊也不能再冻着。”雷诺又道。 “我知道了。”丹妮娅点头答应道。 说过此事,又给丹妮娅煎了药吃下去,时间已经到了伴晚。雷诺与苏欣去做饭,做好后端到屋里,丹妮娅也穿上厚厚的衣服坐到桌旁吃饭。 饭桌上,他们又闲聊几句,雷诺忽然说道:“丹妮娅,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是从大食人手里缴获的新奇玩意儿吗?”丹妮娅立刻好奇地问道。 “不是。”雷诺却说道:“只是一些钱,还有一些值钱东西,算不上新奇。” “这些东西给我作甚?”丹妮娅问道。 “丹妮娅,我在战场上随时可能,”雷诺正要说出战死二字,见丹妮娅向他瞪眼,忙将这两个字吞进肚子,继续说道:“若全军战败,我身上的这些东西也都便宜了大食人,就给你替我保管。” “不是有解库,许士卒存钱?怎么不存去解库?”丹妮娅又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保存。”雷诺直言道:“整个嗢鹿州,只有你能算是我的亲人,我的钱不让亲人保存,还给谁帮我保存?” “若我在战场上不幸,这些钱也就是你的了,就当做我给你提前添的嫁妆。” “不,雷哥哥,你一定能活下去,不会遭遇不测。”丹妮娅立刻说了一句。 “还有,这些钱我愿意替你保存,但也只是替你保存,等仗打完了就还给你,一不会差。这些将来还会是你娶嫂子的彩礼呢,可不能少了。” “哈哈,好,那就仍算我的。”雷诺笑道。 他很快吃完饭,从自己拿来的包裹里将值钱东西都拿出来,交给丹妮娅。丹妮娅细细清点了,又将每一样东西数目详细记下,这才放进自己存放东西的地方。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啥事,与二人告别后起身返回营房。丹妮娅因病还没完全好,只是站在屋门前朝他挥挥手,苏欣将他送到大门外。 “卓婶子,”在大门外,雷诺忽然又拿出一枚金币,要递给苏欣道:“婶子,这枚金币感谢你我刚来嗢鹿州城时你对我的照顾。” “快拿回去拿回去!”苏欣立刻说道:“我当时哪里有照顾你?你都是个成年男子我也照顾不了。至于其他,你当时也付过房租,不欠我的。” “婶子,”雷诺又要说话,但没等说出口又被苏欣堵回去。“你只要还叫我婶子,就不要给这钱!拿回去!” “那下次我从大食奴手中得到啥新奇之物,送给婶子。”雷诺收回金币,又道。 “若有新奇的玩意儿,我当然会要。”苏欣笑道。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雷诺告辞,离开这里。苏欣站在门前冲他挥了挥手,等他转过街角再也瞧不见后回屋。 “卓婶子,雷哥哥走了?”见她回来,正靠在床上的丹妮娅问道。 “已经走了。” “婶子,你可问了有关卓姐姐之事?”丹妮娅又道。 “哎呀,我给忘了!”听到丹妮娅的话,苏欣立刻大叫道。 因卓桠两次留纸条都说自己会上阵杀敌,现下又早已与大食人交战,苏欣猜测卓桠或许也已经上阵与大食人搏杀,想要问问雷诺是否听说过。但今日不知怎地,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该早些提醒卓婶子的。”丹妮娅立刻说道。因此事是卓家家事,她觉得当着自己面说苏欣或许会难为情,所以特意为苏欣留出最后送雷诺的时机询问,不想她给忘了。 “下次,下次他一来这里,我就问他可听闻我女儿上阵杀敌,再不耽误了。”苏欣道。 第208章 卑鄙无耻 “大食奴真是卑鄙之至!”雷诺咬牙切齿。 “该千刀万剐的大食奴!”丹夫也大声骂道。 “该死!” “杀光他们!” “狗娘养的大食奴!”帐篷里其他人也纷纷骂道。 “都住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忽然掀开门帘走进来,对他们吼道:“你们这些伤兵,再喊小心牵动伤口!还有你们这些探望的人,谁再叫喊就滚出去!” 听到这番话,帐篷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在伤兵营里住超过一晚的人都赶忙闭嘴。新来的一位伤兵与来探望的士卒虽不知这个老大娘是谁,但见重伤号们纷纷住口也赶忙停止说话。 “再给你们一刻钟,”大娘又对雷诺等来探望的人说道:“你们最多再说一刻钟的话,然后就走!谁要是再大声嚷嚷,我就命守卫打一顿板子再扔出去!” “你们两个,”她又指着帐篷内的两个护士说道:“别怕这些当兵的,他们敢违反规矩就大声斥责,出了事有我担着!”等两个护士点头答应后,她又看了帐篷内几眼,转身离开。 “这人是谁,这样蛮横?”待大娘走了,丹夫忍不住问躺在病床上的曹方峰道。 此时是丹夫与雷诺回到河北大营第二日,他们在伤兵营里重伤士卒休养的帐篷里。 这日一早雷诺醒来,本想去看丹妮娅,但又一想,决定先去伤兵营。昨天他就没和众人一道来营房,也没去伤兵营,今日先去探望杨队正为好。 至于不许探望杨队正怎么办?那就去探望别人好了,反正有十来个同队同袍住在伤兵营里。 但他刚刚走出营房大门,迎面碰见丹夫。丹夫随口问了他要去作甚,听说是去伤兵营,又说一块去。雷诺也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自然答应。 他们探望过杨队正后,丹夫想去探望米特、史鼐等人,可雷诺和他们也没特别的交情,要先去探望重伤的曹方峰。丹夫于是和雷诺一块来到重伤士卒休养的帐篷。 刚一走进来,他们就发现这边条件与轻伤那边完全不同。轻伤士卒的半营只有干净的帐篷,有郎中每日来看,有几个士卒换药而已;重伤这边不仅帐篷打扫的更加勤快,早晚郎中都来查床,竟然还有性别为女的护士看护! 见到护士,丹夫与雷诺都十分惊讶,因为他们在杨队正处一个护士没见到。他们询问围在伤兵营附近的守卫,才得知护士只看护重伤将士,不看护轻伤将士。 原因倒也简单,一来,轻伤将士不需太多看护,有人每日换药即可,用不着护士;二来则是担心受伤将士对护士动手动脚,酿成事端。重伤将士伤势都很重,要么胳膊不能动要么腿不能动,或者两个都不能动,想对护士动手动脚也办不到。 雷诺听完守卫的解答,道了声谢;可丹夫早已三心二意。他只听到护士只看护重伤将士,不看护轻伤将士就不再听,而是四处张望起来。既然护士只看护重伤将士,那唐妩一定在附近,他很想找到唐妩,与她说几句话。 但他张望一会儿,没找到唐妩。入营探望有时间限制,不能都浪费在找人上,他只能停止张望进入曹方峰的帐篷。 曹方峰对有人来探望自己也很高兴,热切地聊起来。只是他们才聊几句话,两名士卒扶着一位重伤之人走进来,将他小心翼翼搀扶到曹方峰旁的床上,解开包裹伤处的月白布换药;一位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又开了一副内服的药。 这样折腾一通,扶这伤兵进来的人去煎药,他床前暂时无人。见这人虽然腿上受了重伤不能自己走动,精神还好,曹方峰就与他交谈起来。 一开始只是闲聊,但不知不觉说起昨日大食人攻打宅院。一说起此事,那人神色顿时变得十分愤恨,大声说起大食人竟然用大唐百姓做盾牌逼近院墙之事。 听到这话,帐篷内所有人都大声叱骂大食人,守在帐篷门旁的两个护士不知所措,赶忙去通报,之后就是那个大娘赶来痛骂众人一番。 “你可别对她无礼。”曹方峰赶忙说道:“她是王都尉亲娘,被李都护特意请来掌管伤兵营的。可不能得罪?” “王都尉亲娘?”丹夫惊讶地反问一句,见曹方峰点头又道:“都护干嘛找王,老夫人掌管伤兵营?王老夫人又为何会答应?” “这我也不大清楚,我才来伤兵营三日而已,大多数时候又在床上躺着。不过似乎是刘都尉要找个心思细腻的人掌管伤兵营,才能照顾好伤兵;又说这么多护士,最好找个女人来管,不然万一发生侮辱护士之事就不好了。” “李都护赞同都尉的话,可人选却犯了难。若找个女人,为使将士们听从命令,必须是丈夫父叔子侄地位高的人,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公主本想掌管,但李都护觉得公主尚未成婚不适合,拒绝了。” “后来有一日,不知咋回事反正李都护见到王老夫人,觉得她十分合适,就请她来掌管伤兵营;王老夫人也接受了。”曹方峰解释道。 “原来如此。王老夫人确实不能得罪。”丹夫道。王都尉王胜是现下安西大都护府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名义上仅次于都护李珙,实际上还次于刘琦,但与其他几人并列第三,他的娘亲绝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虽说王老夫人不许骂了,但大食奴也太卑鄙无耻!”雷诺又道:“竟然用平民作盾!如此作为与土匪何异?不,还不如土匪!” “就是。”曹方峰也说道:“堂堂一国之兵,竟然如此下作。早晚要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 几人又骂了一会儿,方才停下。丹夫趁曹方峰喝水的功夫问道:“曹七哥,你住在伤兵营这几日,可见过唐妩?” 他适才在帐篷外面没见到唐妩,早就想问了;这时总算找到机会,立刻问出来。 “唐妩,唐妩是谁?”曹方峰却茫然地反问道。他并不认识唐妩。 丹夫对他描述唐妩的长相。曹方峰听完他描述,又仔细回想一下,摇头道:“没见过。” 丹夫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但也没多说,只是又闲聊几句后和雷诺一起向他告别,离开这间帐篷。 看过米特和史鼐后,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初。丹夫要去营南找卖货商人买酒吃。自古至今军中都禁止饮酒,但同样自古至今这条规矩从来没有完全贯彻执行过,尤其对正休养的士卒而言。 卖货商人总能从隐秘渠道得到几瓶酒。这几瓶酒价格昂贵,一杯劣酒就能换一二百个铜板,一杯好酒能换一两金子。但大家仍然趋之若鹜。 可雷诺不喜欢吃酒。说来也奇怪,他家就是开酒肆的,他却不喜欢吃酒。而且他还要去探望丹妮娅,也不能吃酒。 二人在伤兵营前分别,丹夫自去买酒吃,雷诺则先去营西商人处,买了些病人适合吃的红枣。他虽然将大钱都交给丹妮娅保管,但身上还是有几个小钱的。 来到卓家的临时宅院,此时苏欣不在,雷诺放下买来的红枣,探了丹妮娅额头觉得比昨日又好了些,问了一句得知还没煎药,赶忙找出抓来的药煎起来,又喂她红枣吃。 “雷哥哥,有件事我先与你说了,以防过一会儿卓婶子回来后又忘了。”丹妮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出言道。 “何事?怎还与卓婶子有关?”雷诺忙问。 “是有关卓姐姐的事。”丹妮娅道:“卓姐姐不是离家出走,又先后送信说要上阵杀敌么?卓婶子就想问问你可否听说过一个女子上阵杀敌的传闻,或者见过卓姐姐。” “昨日卓婶子本就想问,但不知为何将此事忘了。”说起这个,丹妮娅仍然忍俊不禁,轻笑一声才继续说道:“既然卓婶子忘了,那我就和你说说,防止她再忘了。” “不过你可千万别和卓婶子说。”她又叮嘱道:“可不能让卓婶子知道我私下里提醒你。若卓婶子又与你说起此事,你要当做头一次听到。” “我知道了。”雷诺忍不住笑道:“你们也真有意思。” “谁让卓婶子记性不好呢。”丹妮娅也笑道:“我只能帮着查漏补缺了。” 他们又闲聊几句,苏欣背着装了大约十斤粮食的袋子回来。她见到雷诺打声招呼后就抱怨起来:“竟然不多给粮食。一开始他们只愿给五斤,我好说歹说才给十斤。就这点儿粮食,过几日又得去领。” “这是为了防止浪费粮食,也是好事。”雷诺劝慰道。 “算甚的好事!多事而已。”苏欣却道。 “哎,药已经煎好了吧,我来喂丹娘吃药。”她又瞧见正煎着的药壶,闻着味道应当已经好了,倒进碗里喂丹妮娅吃。 喂过药,雷诺与苏欣一起来到厨房和面。正和着,苏欣想起自己女儿的事,同雷诺说起来。雷诺装作头一次听到的样子,回答道:“我没听说过有女子上阵杀敌传闻,应当还没上过阵。” “若听说了,你一定得记得告诉我。”苏欣又道。 “一定,卓婶子,我不会忘了。” 第209章 遇到 “米特,咱们去探望曹方峰吧。”史鼐忽然对米特说道。 “你想作甚?”米特问道。史鼐同曹家兄弟的感情也就是一般同袍之情,只是因同处一火显得近些。他不说探望杨队正,却说探望曹方峰,打的甚底心思? “他不是受重伤了么?咱们只是轻伤,理应去探望他。而且整日躺在床上也够烦闷的,我想出去走走。”史鼐解释几句。 史鼐的解释仍然不能说服米特,但他也觉得整日在床上躺着有些烦闷,去探望曹方峰好歹能在帐篷外多走几步,也就答应道:“那咱们去探望曹方峰。” “真是太好了。”史鼐见他答应,立刻高兴地说道。 米特再次疑惑地看向他。去探望曹方峰顺便放个风而已,你至于这样高兴么?史鼐瞥见米特的表情,嘿嘿笑了几声做回应。 “哎,”他又想起一件事。“史兄,你想出去走走为何要拉上我,自己走不成么?” “咱们两个在一间帐篷里,我去瞧曹方峰你却不去,岂不会让曹方峰对你有意见?”史鼐立刻回答道。 “说的是。”这个理由非常充足,米特被史鼐说服了。但他又看了一眼这人,总觉得他拉自己去看曹方峰的缘故并不仅仅是这个。 二人穿好外衣,向帐篷外走去。每间帐篷附近都有士卒守卫,见他们两个伤者走出来不由得询问缘故。米特回答是去探望重伤的同火,守卫见他们都是手臂受伤,走动对伤口愈合的影响不大,也就点点头让他们去了。 二人很快来到重伤将士休养地方。到了这里,史鼐的眼睛就不安分起来,四处张望。不过米特没注意到,只是询问曹方峰所在的帐篷,带着史鼐来到那间帐篷,见到曹方峰。 见他们二人来探望他,曹方峰马上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但嘴上说道:“你们两个人还受着伤,来看我作甚?就算要来,也得等你们的伤好了再说。” “反正从你的帐篷走到我们的帐篷也不远,就过来瞧瞧。”米特笑道。 “既然来了就坐下待会儿。”曹方峰说了一句,又对帐篷里的一位护士说道:“刘娘子,麻烦搬来两把胡床。” 被叫做刘娘子的护士答应一声,拿过来两把胡床放在他床边。米特与史鼐打开坐下。 “适才我还没瞧见,你这帐篷里竟然还有护士。”米特又笑道。 “当初招募护士,不就是说女子比男子心细些,适合照顾伤兵。我们这些重伤之人当然要用护士照看。”曹方峰也笑着回应。 “曹七兄,你这帐篷里的护士会替换么?”史鼐转头看了一眼两个护士,又转回来问道。 “听在这里住了十余日的人说会替换,但不是每日替换。反正我来这三日还没见替换过。你问这作甚?”曹方峰最后反问道。 “无事,就是随便问问。”史鼐回答。但曹方峰总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 三人闲聊起来,很快又聊到昨日大食人用大唐百姓做人盾之事。有士卒被大食人重伤,那自然也会有士卒被大食人轻伤,米特与史鼐的帐篷也新住进一个伤兵,和他们说了此事。 饶是三人上午都已经痛骂过大食人一次,下午再次提起仍然切齿痛恨,低声咒骂起来。又有其他病床的重伤士卒听到,也一块痛骂,一直到刘娘子出言劝他们不要再骂以免牵动伤口才停下。 “真是太无耻了。等回到城中,定要对大食奴血债血偿!”曹方峰还是说了一句。 “你小心些吧。”米特劝道:“刘娘子说的对,你们这些重伤之人就算伤口不在脑袋或脖颈上,大声痛骂也会牵动伤处,还是别说了。” “现下不说了,等回到城中,我要用手中的刀枪弓箭让大食奴后悔。”曹方峰又说了这句,才不再谈论此事。 米特赶忙岔开话题,聊起别的。曹方峰也配合着聊别的事情,还有史鼐在一旁帮腔,聊得倒也尽兴。 躺在临床的人羡慕地看向曹方峰。上午就有人来探望,下午还有,这人在队中的人缘一定很好。他不由得想着。 三人正聊着,忽然传来门帘被掀开的声音,又听到那两个护士的声音。他们一开始还没在意,但随即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史鼐顿时像触电似的,慢慢转过头去,随后一脸惊喜地看向门帘附近。 “米兄。”他转过头碰了一下米特的胳膊。 “怎么?”米特正与曹方峰聊的欢快,忽然被他这一下打断,不由得不解地问道。 “你看门口。”史鼐又道。 米特不耐烦地看向门口,一瞬间脸色也变得十分惊讶,呆了一呆后心里不由得想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怎么回事?”曹方峰出言问道:“那个女子你们二人认识?” “米特,你怎在此?”这时那个女子已经与帐篷内二人交接完毕,正要坐下,忽然一眼瞧见米特,立刻出言问道。 “我瞧了一眼这间帐篷里的伤兵名字,没有你的。但你又受了伤,怎会在此?”那个女子又向米特走来,出言问道。 “真巧啊,唐妩。”米特这时已经恢复镇定,笑道:“我自己也受了伤,不过只是轻伤。我来探望重伤的同火袍泽,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确实很巧。”唐妩笑道:“咱们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了吧,今日总算重新见面了。” “你这段时日在作甚?”她问道。 “还能作甚,打大食奴呗!”米特笑道:“我从十一月初和同袍一道被派往谷口阻拦大食奴,偷袭大食先锋军营寨立下战功得到赏赐,,又防守城墙抵抗大食奴,,然后和大食奴打巷战,前前后后也杀过不少大食奴了!” “谷口之战是你打的?真是厉害。我当时也听说了,你们五百人偷袭七千士卒的营寨,打死两千大食兵,把其他人赶走,真是十分厉害的一战!” “你还参与了巷战首日对大食兵的围杀。我记得那一日咱们大唐将士杀死十个大食兵,大食兵才能杀死咱们一人,战果辉煌,刘都尉都大喜过望。你杀了几个大食兵?”唐妩又笑着说道。 她在伤兵营照顾伤兵,消息也很灵通。在她看来,其他几日的仗双方都算得上势均力敌,即使有时大食人死伤更多,也是因为大唐将士地利占了便宜,而不是打的有多出彩;只有谷口袭营与巷战首日这两次交战大唐将士打的极好。 又恰好这两次交战米特都参加了,唐妩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米叔现下在小城中吧。他若知道你表现的这样好,还不知有多高兴。” “我耶耶走时已经知晓我在谷口偷袭大食先锋军营寨了,等我回来后亲眼见到我,确实表现的十分高兴。”米特回想起当时他父亲的表现,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们正高兴地聊着,忽然有人插嘴道:“米兄,这位姑娘是,还不为我们介绍一番?曹七兄以后还要承蒙人家照顾呢。” “哦!”米特被人打断与唐妩闲聊本来十分生气,转过头就向对史鼐就要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打扰自己。但他看到史鼐的眼神,忽然明白他为何要打断自己说话了。 “唐妩,这是曹方峰曹七兄,你在名单上应当也看到了他的名字。因他在家中行七,所以我们都叫他曹七兄。” “这是我同伙同袍,名叫史鼐,与我一样也受了轻伤住在另一边的帐篷,今日一同来探望曹七兄。”米特介绍道。 “既然都是同火,史鼐和曹七兄也都与我一样,曾在谷口攻打大食先锋军营寨,又在巷战首日击杀大食兵。”他又特意说道。 “唐姑娘好。”史鼐说道,表现的有些腼腆。 “你好。”唐妩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一眼看穿了史鼐的套路。唐妩从小就长得漂亮,十三四岁开始就有许多陌生年轻男子要用各种法子结识她,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通过史鼐的两句话和几个动作就断定他想认识自己。 场面一时有些冷。史鼐之前没和陌生女子说过话,不知这时应当说甚;唐妩更不会说话;米特也不知怎么继续介绍,顿时凉在这。 “唐姑娘,你不是新手吧?”曹方峰这时问道:“每日换药不会弄错了吧。” “曹军士放心,我并非新手,之前也为其他士卒换过药,不会出差错。”唐妩立刻回答。 “那便好。”曹方峰笑道:“瞧你这么年轻,我不由得有些担心你是新手。” 唐妩笑笑,又与米特说几句话,返回帐篷门口自己的座位。 之后三人又闲聊起来,但心思都不在此,甚至不知自己在说啥:曹方峰想起上午丹夫也问起唐妩,觉得十分有意思,不停看向史鼐;史鼐则一直偷看唐妩;米特琢磨如何让史鼐与唐妩说上话,但却想不出该如何说。 三人又尴聊一会儿,米特与史鼐探望时间满了,必须离开。史鼐虽十分不愿,也只能和米特一起离开这间帐篷。 第210章 信任他 “你这,”出了帐篷,史鼐就有些急躁地要同米特说话;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米特打断:“史兄,我知晓你急切想与唐妩说话,但唐妩却不愿同你说话,这也没有办法。” “可是,”史鼐说:“她甚至都不愿搭理我一眼,我这,”他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十分正常。”米特虽然暗恋卓桠一直开不了口,但分析起旁人的感情却头头是道。 “你也知晓唐妩长相漂亮。而且她也不是长到十五六岁忽然变得漂亮,而是从小一直这么漂亮。前几年我就见过有不熟的人想来结实她,而且人数不少。唐妩估计早就厌烦了,不愿搭理。” “那我如何是好?”史鼐又焦急地问道。 “你,”米特想了想,说道:“只能多多来探望曹方峰,先混个眼熟。等熟悉之后再论其他。” “也只能如此了。”从未有过追求姑娘经历的史鼐觉得米特说的有道理,点头道。 “可若唐姑娘又轮换到其他帐篷照看,那如何是好?”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护士只照看重伤将士,而他认识的重伤将士只有曹方峰一人,若再次轮换他就没法子见到唐妩了。总不能每天在下值时候堵她吧? “这,”米特一时也不知如何解决。他只能搪塞道:“若真到了那日再商量如何办。” 之后几日,他与米特每日都来探望曹方峰。已经心知肚明的曹方峰倒不生气,只是想着若丹夫又来探望自己,他们撞到一块会发生何事。不过这一情形并未发生,这几日丹夫没来探望过他。 唐妩也知道史鼐过来为甚。正如米特所说,她早就被男子的这种手段弄烦了,每当史鼐前来就板起脸,一句话不与他说。史鼐十分着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整间帐篷的人都明白史鼐为何每日前来了。他们就和看唱戏似的,每日观察史鼐到来后的表现;史鼐走后还会互相讨论明日他会作甚。 曹方峰悄悄将众人反应告诉米特,米特劝说史鼐不要再去,至少不要每日都去;他又找到唐妩,和她说史鼐为人极好,不如尝试了解一番。 听了米特的话,唐妩觉得他们多年交情他不会骗自己,也就答应试着了解。米特松了口气,回去告诉后史鼐非常高兴。 但谁曾想到,第二日他却得知唐妩又轮换到其他帐篷看护伤兵,不在曹方峰这间帐篷里了。他立刻又变得沮丧起来。 “史鼐,安西大都护府与大食国还要在嗢鹿州城打很久,你早晚有机会再次见到她。”从重伤将士地区返回路上,米特劝道。 “那又不知要过去多久了。”史鼐说道。 “怎么,你还想着几日功夫让唐妩接受你?”米特笑道:“你想得美。唐妩虽然愿做略有些出格的事,不似有些姑娘连男子都少接触;但却又谨慎,岂会很快就接受你。你得慢慢让她了解你。” “你说的也是。”史鼐听了米特的话,重新振作起来,说道:“那我就等以后有机会再来此处,再与唐妩接触。” “这才对。”米特笑道。 说完此事,米特与史鼐又重新迈动脚步,向他们住的帐篷返回。 可他们才走几步,迎面走来一行五六人。这五六人头上都带着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 这幅打扮倒也平常。此时是三月份,太阳高高挂于天空的时候天气暖和,但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后仍然很冷,许多人都会这样穿。所以史鼐只是随意撇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但米特却又多看几眼。其中一人的眉眼虽然被帽子遮住小半,鼻子以下更是几乎完全被围巾遮住,但他就是觉得这人很熟悉,应当是熟人。 那边有几人发现米特不时看向他们,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手放到腰间;但被米特不时看的那人侧过头来撇了一眼米特,挥手止住另外几人的动作,自己来到米特身前。 “米特,你不是受了轻伤,来重伤将士休整之地作甚?”他示意米特跟着自己走出几步与史鼐分开后,出言问道。 “你是刘琦?”米特通过声音判断出他是何人。 “还能有谁?”刘琦将围巾向下拉拉露出嘴,笑道。 “见过,”米特先惊喜地笑出来,但随即想起面前之人现在的身份,又要行礼。 “快停下!”刘琦一边扶住他,一边说道:“我之所以用帽子围巾遮住脸,就是为了不被人知晓。你这一行礼周围的人都知晓我是谁了,还怎么不被人知晓。” “而且咱们关系亲近,除非在公开场合,私下里你完全不必对我行礼,和从前一样便好。” 听到刘琦的话,米特忙停下动作,但又好奇地问道:“你来这里为何还要隐瞒身份?难道是,”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一位身份十分贵重之人也受了伤或生了病不能被旁人知晓,偷偷来探望?” “你这联想还真是厉害。”刘錡哭笑不得。“别的不说,就算真有一位身份十分贵重之人受伤或生病,岂会住在这里?定然是在自己帐篷休养。我也不必穿成这样来这里。” “说的也是。那你为何来?”米特又问道。 “只是想私下瞧瞧王老夫人把伤兵营管的如何。”刘琦道:“是否有疏漏。若有,就叮嘱王老夫人改正。” “我瞧着还好。”米特想了想说道:“应当没啥问题。” “嗯,我再瞧瞧。”刘琦说了一句,忽然又问道:“你的伤可是快好了?” “确实快好了。”米特回答:“再有三五日就完全好了。” “嗯。”刘琦点点头,没再说甚,让他回去了;自己带着护卫继续向里走去。 米特觉得有些奇怪,刘琦最后没头没尾的问那句话有何意义?但也没有多问,回到史鼐身旁。 “刚才那人是谁?”史鼐问道。 “一位相熟的校尉,来探望受伤朋友的。”米特回答。 “你还认识校尉?”史鼐惊讶。 我若说自己认识刘都尉,你是否会惊讶地把下巴掉到地上?米特心里想着,又道:“我家在嗢鹿州世代为兵,认识校尉有甚好奇怪?” “也是。”史鼐说了这两个字,忽然叹道:“你们这种世代为兵的人家挺好,能认识许多将领。” “这也没甚好不好的。”米特道:“你放心,现下安西公正的很,不会有人贪墨旁人功劳,你只要能立下战功,定然能升上去。” “说得对,是我想错了。”史鼐又说了一句,不再和他议论这个话题。 刘琦在伤兵营内转一圈,觉得虽有小瑕疵,但整体不错,也就没去找王老夫人说话即使他找也找不到,因为此时王老夫人不在伤兵营,而是转身离开。 他很快回到自己帐篷,正要掀帘走进去,忽然发现守在帐篷前的人多了几个。他又仔细看了几眼多的人,心中顿时了然。 “见过都护。都护怎么来了?”他走进去瞧见正坐在桌旁看书的人立刻行礼道。 “怎么,我不能来?”李珙放下书站起来,笑着反问道。 “都护想来随时能来,属下只是好奇都护为何此时来而已。现下是午时,来属下帐篷作甚?莫非是大帐的厨子生了病没人做饭,来属下这里蹭饭吃?”刘琦笑道。 “我帐篷里的厨子身子康健着呢,断不会不能做饭。”李珙也笑着回应。 他们又说笑几句,李珙忽然正色道:“如今城中局面,你可有法子应对?” “都护指的是大食奴用大唐子民做人盾之事?”刘琦反问道。 “就是此事!”李珙脸色恼怒地说道:“大食奴这一招太狠毒了!将士们若不杀百姓,宅院很难守住,即使守住也损兵较多;若杀百姓,将士自己就会受到较大冲击,大义也难再宣扬。等于两边都是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嗢鹿州城根本守不住。刘琦,你一向能想出奇谋,现下可有法子对付大食奴这一招?” 现在局势对安西大都护府确实十分不利。大食人用大唐百姓做人盾只是一方面,同时他们还丧心病狂在城中用起投石车,哪怕偶尔误伤己兵也要用。大唐将士却缺乏投石车,也就缺乏应对法子;再加上拥有更多士卒,大食人此时在城中大占优势。 “都护高看属下了。”刘琦倒是并不着急,慢声细语说道:“属下并非聪明之人,只是喜欢看书,又善于总结前人经验而已,唯一的创造就是巷战,其他法子都是从书上看到、举一反三后得来。” 刘琦面不红心不跳说完上一段最后那句话,继续说道:“可巷战如何打书上却没有,下属也只能慢慢摸索。” “你若也想不出,那该如何是好?”李珙道:“我也从书上见到过有蛮夷驱使中原百姓攻城。但那种情形防守一方毕竟有城墙,百姓也不会攀爬城墙,影响不算大;可咱们现下只是防守宅院,院墙也没多高,一旦让大食奴靠近再难守住。” “都护,在属下想来,先这样维持下去,传令将士若宅院实在守不住就撤走。”刘琦道。 “那岂不是我军控制的宅院越来越少?”李珙问道。 “都护,就算大食奴不用如此狠毒手段,他们兵多安西兵少,早晚也会被夺取大部分宅院。现下只是略微提前。”刘琦解释道。 “但巷战目的不就是拖时日么?被提前夺取大部分宅院,岂不是能拖的时日少了?”李珙又问道。 “都护,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随着局势变化,会有法子应对的。将士们必定能拖到精锐之兵练出那一日。”刘琦说道。 听到这话,李珙狐疑地看了刘琦一眼。这不像是他平时会说的话。 “但愿如此,但愿能想出法子应对。”可李珙却没再说甚,只是说了这句话。 “若都护担忧宅院丢失太快,就从河北大营调更多士卒去往嗢鹿州城地道中。留一部作为接应之军,其余派到地面上防守宅院。”刘琦又道。 “最多只能再抽调三千人。”李珙却说道:“现下战死将士越来越多,伤兵也越来越多,许多士卒虽不在伤兵营里可也受了伤,伤养好了才能上阵;伤兵无法上阵,同队士卒也都要休整,减少可用之兵;但又不能随意重编。” “河北大营也要留兵驻守,不然万一大食奴见大营空虚,偷偷派兵从上游渡过伊丽河攻打大营如何应对?算来算去,只能再抽调三千士卒。” “那就先抽调三千人去城中。”刘琦道。 “你这样说,那就这样做吧。”李珙道:“我已将此战指挥全权交由你,你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多谢都护,属下必定不会辜负都护信任。”刘琦又站起来行礼道。 刘琦这句话与前面说的有些冲突,李珙也意识到了。但他没有揭露,只是吩咐他坐下,又一道吃过午饭,之后告辞离去。 他回到大帐,独自坐到桌旁。过了一会儿李碧筱回来,见李珙坐在桌旁又不看书,就知道他又有些烦闷。她换了一身外衣,来到李珙身旁道:“丰哥,你这又是怎么了?适才不是去找刘都尉,怎还不高兴?” “你作甚去了?”李珙却反问道。 “妹妹去找王老夫人说话了。”李碧筱回答:“军营中地位较高的女子不多,也只有王老夫人、孟夫人等几个。其中王老夫人与妹妹虽年纪相差最大,但却最相合,正巧她今日不舒服没去伤兵营,妹妹就去瞧瞧她。” “这事做得对。”李珙赞道。王老夫人肩负重任,不舒服确实应当探望。 “我不是瞧着刘琦前段日子太劳累,大食奴攻打宅院也没甚新手段,就拉他来河北大营休息几日?但他刚过来,大食奴不仅继续用大唐子民做人盾,又在城里用起投石车。将士们抵挡不住,不得不撤退,已经放弃不少宅院。” “我心里焦急,就去问刘琦可有应对的法子。但刘琦给我的感觉是他已经想出应对法子,至少能减缓我军损失或宅院丢失的速度;但他却不和我说。” “就好似戏上的诸葛亮,神机妙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给刘备出计谋只告诉他如何执行却不告诉缘故;而我就是戏上的刘备。不,我还不如戏上的刘备,刘琦甚至不告诉我计策。”李珙说起自己烦闷的缘故。 李碧筱又问了几句,李珙不耐烦的回答。听到他的话,李碧筱又想了想,出言道:“丰哥,这难道不是好事?” “这如何是好事?”李珙立刻反问。 “丰哥,戏上的诸葛亮不告诉刘备前因后果,但可曾为刘备出过错误计策?哪一次刘备依计而行失败了?可曾想过背叛刘备?刘琦若真与戏上的诸葛亮一般,难道对丰哥不是好事?”李碧筱解释道。 “但他又不是戏上的诸葛亮。”李珙道:“就算史书上的诸葛亮有时也会犯错,刘琦自然也会犯错。他把计策说出来,大家参详,难道不好?”不过他的语气已经和缓许多。 “或许有啥缘故不能此时说出呢。”李碧筱道:“再说,丰哥你已将嗢鹿州之战的指挥全权交给刘琦,他也绝不会背叛大唐投到大食那一边;况且若丰哥你再插手恐怕会造成指挥混乱。” “所以此战到底如何打,丰哥你就彻底撒手,甚至不要再关注经过与伤亡,就坐等刘琦打赢此战便好。” “而且这对丰哥你也有好处。你插手,此战若败,不,即使打胜,若损失太重众人有怨言,也会影响你在安西的威望;若大胜,身为刘都尉上官也理所当然得到赞誉,威望更高。” “按照你的意思,此战我就不管,甚至不看了?”李珙道。 “妹妹确实是这个意思。若丰哥相信刘琦,相信他不会叛变,相信他有本事打赢此战,就完全不再管不再看。”李碧筱道。 听到这话,李珙低头沉思起来。过了良久,他站起来大声说道:“罢了,我就听你一回,不再管不再看,在河北大营闲居。” 一边说着,他将桌上的书整理一番,几十本扔到地上。他又叫来宦官,吩咐道:“你将地上的书拿去烧了。一定要烧为灰烬,不能有残留。” 又对侍卫吩咐道:“从今日起,不,从刘琦离开河北大营、返回嗢鹿州城中当日起,任何有关此战的书不要再送到我这里,统统不要。” “是。”侍卫对他的命令当然非常惊讶,反复问了两遍后才答应。 “现下我完全不再看不再管了。”吩咐完毕后李珙转过头对李碧筱说道:“但愿刘琦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守住嗢鹿州城。” “我也如此盼望。”李碧筱笑着说了一句。同时她心里想着:刘琦,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之后就看你自己能否打赢此战了。 第211章 我们一定回到家乡(五千字) “你明日就要返回嗢鹿州城中与大食奴交战?”苏欣略有些惊讶地对雷诺说道。 “是。”雷诺在吞咽饭食的间隙说了一个字。 “怎这样快?”苏欣又道:“你这才休整十六日,就要回去打仗。” “难道是和大食奴交战情形不大好?”她又道。 “确实是不大好。”雷诺将嘴里的饭咽下后说道:“被大食奴夺下许多宅院。虽然因起初占领的宅院较多、大唐军还控制不少,但情形也十分不利。” 有关城中的情形在河北大营不能随意传播,但士卒总有法子得知。雷诺有时去探望杨队正等人,才受伤被送来的士卒会说起城中情形。虽有些话他们说的语焉不详,但也能大概了解。 “情形不利么?”丹妮娅这时插话道。 “应当是很不利。”雷诺回答。 “那太奇怪了,今日上午刘都尉才返回城中。”丹妮娅道:“若是城中情形不大好,刘都尉怎一直留在河北大营,直到今日才回去。”她病好了以后又回到大营门前唱歌,今日上午正好见到刘都尉与一支要调往城中的军队登船。 “看来刘都尉胸有成竹,一定有法子击败大食奴才这样晚回去。”雷诺立刻说道。他对刘琦非常有信心。 “我觉得也是。”苏欣也说道:“自从刘都尉指挥全军开始,咱们唐军除了大食奴放火烧城那一日吃了大亏外,其他时候都占便宜。有刘都尉指挥,一定能打败大食奴。” “嗯,雷哥哥与卓婶子说得对。”丹妮娅也点头道。但她的信心却不像苏欣和雷诺那样足。 她每日在大营门前唱歌,有李珙派来的侍卫保护。这个保护她的侍卫每日轮换,偶尔也与她说起城中交战的情形。有一次,一个侍卫提起都护昨日去见在河北大营休整的刘都尉,但回来后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这个侍卫也不知更多事情,丹妮娅却因此提心吊胆起来,觉得应当是刘都尉也想不到对付大食人的办法,所以都护才脸色不好看。虽然又过去十几天,刘都尉或许想出了法子,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想到这里,丹妮娅不由得担忧地看向雷诺。若始终找不到对付大食人的法子,被大食人打败整座城池丢失,雷诺岂不是无法活下来了? “你放心,我一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雷诺注意到丹妮娅的表情,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他不知丹妮娅在想甚,但一定是在担忧自己战死,忙出言安慰。 “一定要多保重。”丹妮娅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问道:“明日几时前往嗢鹿州城?” “大约是中午。”雷诺回答:“队正这样说的。” “那我从午时初起就在门前等着送你。”丹妮娅道。 “不,你就按照平时的时间吃午饭,吃完后再来大门。若能遇到我自然好,若不能遇到也是天意,没必要一定送我。”雷诺道。 “不,我一定要送雷哥哥。我又得了一首新歌,打算明日送行时唱给雷哥哥听。”丹妮娅立刻说道。 “那就今日提前唱给我听好了。”雷诺又笑着说道:“丹妮娅你还真是很有音乐天赋,这才二十日吧,又想出一首歌。” “这首歌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刘都尉找到我,拿出一首歌的歌词,又和我一道谱曲,用他老家的乡野小调改编。这首歌比我自己写的那首更好,虽然刘都尉老家的乡野小调旋律奇怪,但配上歌词唱起来很动人,我自己唱的时候都差点儿哭出来。” 丹妮娅先解释几句,又道:“不成,不能今日提前唱给你听,我一定要明日唱给你。如果明日遇不到,那就下次你从城中回到大营休整时再唱。” “也行,你只要明日按时吃饭便好。”雷诺虽然对刘琦特意找到她写的歌很好奇,但这也比不上丹妮娅按时吃饭要紧。 说过此事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吃完饭,苏欣去刷碗,雷诺和丹妮娅闲聊几句后起身返回营房。明日要去往城中,队正要求今日申时前必须回去。丹妮娅下午还有事,吃过午饭要睡一会儿,雷诺也不耽误她时间了。 路过院子的时候,苏欣又嘱咐道:“雷诺,记得打听是否有一女子上阵杀敌。” “婶子放心,我一定记得打听。”雷诺答应一声,走出院子。 他很快回到营房。这时军中也刚刚吃过午饭。说起午饭,原本整个安西大多数人都只吃两顿饭,富裕人家才吃三顿。 刘琦掌管军队后,宣布从今以后战时每日供应三顿饭,士卒们才能够吃三顿;给住在大营里的苏欣等极少数百姓也按照一天三顿发放粮食。不过给百姓发的吃食只有粮食与咸菜,想吃别的只能自己花钱买。 “今日只吃了炖白菜,没有别的菜?”雷诺遇见丹夫,瞧了一眼他还没洗的碗,问道。同时有些惊讶:明日就要上阵了,今天得给士卒吃点儿好的吧。 “每人还有一个鸡蛋。”丹夫道:“都是煮熟了的鸡蛋,大小得看运气。” “据说晚上是好吃的,大块的炖肉!从城中撤回河北大营当晚吃过一次炖肉,之后这十几日一直没再吃过,总算又有肉吃了。”丹夫说着,嘴里不由得分泌更多口水,要从嘴角掉下去。 “瞧你馋的。”雷诺笑道。 丹夫赶忙抹抹嘴角的口水,又反驳道:“谁不馋?我就不信你不馋。附近能打的野物早就被打光了,就连商人手里都买不到肉,只能吃豆子。大家伙都盼着呢。” “我也没说我不想吃。”雷诺又道:“只是旁人也没像你似的馋成这样吧。” “嚯,你这是没见到那几个新兵。”丹夫又道:“他们从去年十一月份起就没吃过肉,昨日报到后听说今日能吃肉,眼睛都绿了。” “你也太没志气了,竟然和新兵比。” “不和新兵比,隔壁火的林老三也馋的不行,哈喇子留的得有三尺长。”丹夫笑道。 他们闲聊一会儿,丹夫去洗碗,雷诺走进房屋。这时屋里有四个人,雷诺定睛一看,见都是昨日刚来的新兵,打声招呼就在床上躺下睡起觉来。 曹方豪去了另一火做火长,曹方峰伤愈后也要去曹方豪那一火,再加上之前一直没有填补的两个缺额,他这一火这次补充了四个新兵。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申时初,杨队正与陆队正、苏教官将众人都叫起来,在院中训话。他们也没说太多,只是介绍一下补充的十几个新兵,又告诫老兵不要欺负新兵,明日上阵后要教导新兵,整个队尽快恢复战斗力,等等,就让众人又散去了。 “既然只说这几句,干嘛不酉时初再说。”解散后丹夫又道:“酉时初说完正好吃晚饭。” “你又想吃酒了吧。”米特笑道:“队正就是不想让大家下午还去买酒吃,才要求申时初就必须回来。” “我就知道队正是这样想的。”丹夫神秘地笑着,回到屋里从自己的包裹中掏出一个盖着盖子的小杯子,摇晃两下对他们得意地说道: “所以我早有准备,上午买了两杯,吃去一杯又留下一杯,就等着晚上吃肉的时候吃。对我来说,吃肉的时候没有酒一点滋味都没有,必须配酒。” “你呀,好好藏着吧,别被两位队正和苏教官发现。”雷诺道。 “两位队正倒是不怕,他们发现了顶多分一半,不会都拿走;可若被苏教官瞧见一定会没收。我得防着点儿苏教官。一直到吃晚饭前我也不出屋,就守着我这杯酒。”丹夫说道。一边说着,他又将这杯酒放进包裹里。 “你呀。”雷诺和米特对他彻底没甚话好说。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炖肉的香气也渐渐弥漫在军营中。雷诺等人都提前把碗拿在手里,等火头军将热腾腾的大锅端过来,立刻围上去盛肉。火头军不得不用勺狠狠敲大家的手,才恢复秩序一个一个来。 “真香!”吃了一块肉,米特忍不住说道。 “确实香,比闻起来还香。”雷诺也不由得说道。 “再配上二两小酒,真是神仙过得日子。”丹夫偷偷抿了一口酒,笑道。 “快吃,吃完了休息,明天好有力气打大食奴!”苏教官的声音又传来。 “打大食奴。”听到这话,丹夫说道:“你们听说了么,城中的情形不大好。” “早听说了。”夏传涛道:“被大食奴夺走许多宅院,只能勉力支撑。” “那咱们回去又得和大食奴血战了。”米特道。 “血战也没甚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去和家人团聚而已。我就怕那几个新兵被吓到,影响我杀大食奴。”夏传涛又道。对他这种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死不算大不了的事情,只担心临死前不能多杀几个大食人。 “应当不会吧,”雷诺道:“不是说所有新兵都要训练一个月,才分派到各军么。” “训练一个月有啥用。他们和大食奴又没深仇,到战场上指不定发生啥事呢。”夏传涛再次说道。 众人一想也觉得有理,正要再说,忽然听宋五说道:“此时担心这些有甚用?还不如放心睡一觉,一觉到天亮养足精神。”说完这话,他站起来去井旁接水洗碗。 “宋五哥说的是,现下担心这些也没啥用,还是回去睡觉吧。”雷诺也说了一句,跟着去洗碗。众人也不再说话,吃完晚饭洗过碗后睡觉去了。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就有许多人醒来,但没听见队正叫喊的声音又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空中,队正才大声叫喊着让众人起来。 众人这才起床,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又吃了一碗稀饭后开始收拾行李。 恰好在众人收拾好行李的时候,通知他们启程的铺兵赶来传令。杨队正结果铺兵手里的命令,大声答应一句,转过头带领众士卒走向营门。 “丹娘这次还会不会在营门处等你?”丹夫碰了一下雷诺的胳膊,悄声问道。 “没准。”雷诺回答。 “啥意思?”丹夫追问道。 “她知晓我今日中午要返回城中,说要从午时初就在应门前等着。但我劝她与平日里一样作息,不要为了我推迟吃午饭的时间。所以今日能否碰到她得看运气。”雷诺解释道。 “这个时候,是她平时吃午饭的时候么?”丹夫又道。 “差不多。所以今日听不到她的新歌了。”雷诺道。 “新歌?丹娘又写了新歌?”丹夫嫉妒地说道:“我怎么没有一位这样的好妹妹!不仅对兄长好,还这么聪明,十几日又写出一首新歌来!” “不成,雷诺,你把这个妹妹让我给我吧,反正她和你也没血缘。”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保管了,你若能做到,她作你的妹妹又有何不可?”雷诺笑着回应。他知道丹夫只是开玩笑,也不生气。 “你把你所有的钱都给她保管了?”丹夫追问一句,见他点头,又有些尴尬地说道:“啊,这样啊,那就算了。”顿时引起众人一片哄笑之声。 他们很快经过营门,雷诺扭头一看,确实没见到丹妮娅。虽然是他嘱咐丹妮娅不要特意来送自己,但没见到她雷诺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失望。他的脚步甚至都变得有些沉重。 “总觉得走过营门没听到丹娘的歌声有些不对劲。”丹夫又道。 “我也这样觉得。”米特和史鼐也说道。 “谁叫咱们经过的时候不对呢。”杨队正这时正好经过他们这里,笑道:“正好是午时初,大家都回去吃饭。不然就凭雷诺在咱们队,丹娘绝不会不来送。” “是我嘱咐她不必特意来送的。”这时雷诺出言,将刚才对丹夫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才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的样子嘛。”杨队正又笑道:“既然她兄长不在了由你照顾她,就应当把她当做亲妹妹对待。这样才对。” 听到这话,雷诺心里舒服了些,正要说几句话,忽然从后面传来歌声。那声音一开始较轻,他们听不清楚;后来渐渐大了,他们才能清楚地听到。 众人只听丹妮娅唱道: “我的家在安西碎叶水旁, 那里水草丰茂, 还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安西碎叶水旁, 那里有我的同乡, 还有衰老的耶娘。” “八一九,八一九, 从那个悲惨的日子, 八一九,八一九, 从那个悲惨的日子, 脱离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介在山东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风雪啊,风雪啊, 什么时候, 才能生回我家乡。” 唱到最后,丹妮娅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低,年纪太小气息不够的缺陷显露出来。但她仍然坚持唱完,而且一字一句咬的十分清楚。雷诺等人因已经停下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勉强还能听清。 与上次一样,丹妮娅的歌还没唱完,队中就已经响起抽泣之声。所有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人无不低头落泪,即使平时不苟言笑的宋五也是这般;嗢鹿州本地士卒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听了歌也十分感动。 “唱的真好听,歌也写的极好,十分令人感动。只是,八一九是啥意思?”一名新兵小声问道。 “八一九,八月十九日是碎叶城被大食奴攻破的日子。”这新兵自以为声音很小,但在十分安静的队中却很真切,被雷诺听到,他出言回答。 “哦,多谢雷大兄解答。”新兵有些不知所措,忙出言答谢;被人提醒后又赶忙道:“雷大兄,诸位大兄,对不住,对不住,打扰听歌了。对不住,对不住。” “你不用道歉。歌已经唱完,也没得听;你不懂八一九是何意思,询问也正常,不用道歉。”雷诺又道。 “多谢,多谢。”那新兵又连声说了几句。 “队正,走吧。”雷诺又抹抹眼泪,对杨队正说道。 “走!”杨队正答应一声,就要带领众人继续前行。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声丹妮娅的喊声传来。“雷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咱们将来还要一起回到家乡!” “我一定平安回来!与你一起回到家乡!”雷诺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大声喊道。 “我们一定回到家乡!”这一队中从碎叶城逃出的士卒大声喊道。 “вppaпpa!”大营中从碎叶城逃出的士卒忽然也大声叫喊起来。大营中叫喊的士卒声音一开始十分混乱,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渐渐汇合成一个声音:“我们一定回到家乡!” “走吧,为早日回到家乡而奋战。”雷诺又道,随即迈动脚步向岸边停靠的船只走去。 “有这样的士气,大唐必胜!”营中遥遥听到歌声的李碧筱说道,又转过头看向李珙。 “你说的是,有这样的士气,就算刘琦想不出好法子,大唐也必定获胜!” 第212章 部伍各见招 “禀报孟别将,本队五十八人中六人重伤尚未归队,其余五十二人已全部抵达。”杨队正向孟飞军奏报道。 “你们总算过来了。”孟飞军问道:“怎略晚了些?” “发生一件意外之事,在码头耽误了一小会儿。”杨队正心里一跳,勉强说道。 好在孟飞军并未追问,而是吩咐起来。“你们这一队赶来,就能执行军令了。” 他随即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咱们现下在此处,你带领所部沿着这条地道前行,若最后那一段不通、出口被大食奴堵住,就从前一个出口出来,从街上向那户宅院赶去。但不论如何,都要去攻打那户宅院。” “别将,这,这,这是都尉的命令?”听到孟飞军的吩咐,杨队正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他见孟飞军点头,又激烈地叫道:“都尉怎能下达这种命令!” 听到他这样说,孟飞军也不生气,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杨队正听到孟飞军的话,愣了一下,又追问起来;只是已不再像适才那般激动。 孟飞军又说了几句话,杨队正不再争辩,答应一声走回同队将士聚集之地,向众人说道:“按军令,咱们要从地道向西南边的刘家宅院赶去,尝试夺取这座宅院。” “刘家宅院?”陆队正出言询问,得到肯定地答复后也变得激动起来,大声说道:“那岂不是要深入大食奴控制之地?” “而且这户宅院自从大火烧城两军重新入城后就被大食奴控制,地道入口也多半已被大食奴发现摧毁,最后一段地道不能走,只能从街巷上走过去。这不是让咱们送死么!” “我不是怕死,但这么死有甚用处?临死前能杀几个大食兵!” “这是谁的命令?是刘都尉的,还是孟别将的?不,一定不是刘都尉,刘都尉不会下达这种命令,一定是孟别将为立功自作主张!” “我去找刘都尉,不能让咱们这队人干这种送死的差事。”陆队正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往刘琦指挥之所。 杨队正却拦下他。“这个命令就是刘都尉下达的,孟别将总不敢撒谎。” “孟别将真是这样说的?”陆队正追问一句,得到肯定答复后不可置信地说道:“刘都尉怎会下达这种命令!” “刘都尉也是迫不得已,没有别的法子了。”杨队正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也没你想的这样危险。” “怎么说?”陆队正立刻问道。 “刘琦,你这个计划太疯狂了。”昨日伴晚,听完他的话后,王胜忍不住说道:“命令两千多人马绕过前沿宅院,进入大食奴所控之地攻打宅院,这太危险了!” “是啊刘都尉,这确实太过危险,几乎等于白白损失士卒。就算此时局势不利,也不能如此做。将这些士卒留在后方抵抗大食奴总能多坚持几日。” “刘都尉,还是再琢磨别的法子吧,这太过冒险。” 赵光密与孟成康也先后说道。张诚没有说话,但眼神也显示他并不赞同刘琦这个计策。 “诸位,”刘琦神色倒是不变,又道:“你们说的确有道理,但除我说的这个法子之外,还有别的法子么?” “这,”众人面面相觑,并未答话。他们若能想出别的应对法子,也不会一直等着刘琦回来了。要知道,刘琦不在城中这段时日可是非常好的机会,若表现好被都护看中,取代他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大家和我一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法子,那只能用这个法子了。”刘琦顿了顿又道:“何况也没有众人想的那般危险。” “现下大食奴凭借用大唐百姓做人盾以及在城中使用投石车确实夺取许多宅院,占领整座城将近七成,而且还在夺取更多宅院;却也因此死伤众多,比咱们安西死伤更多。” “大食奴虽兵多,但算上葛逻禄人,也只不过是大唐士卒两倍,死伤许多后也已经不到两倍,又要在城外留兵驻守。现下他们占据多数宅院,又要集结较多士卒在前沿准备进攻我军宅院,后方防守宅院的士卒必定不足。咱们大唐士卒就借此时机夺取大食奴宅院。” “当然,即使防守士卒不足,大食奴也据有地利。所以我不会命士卒堂堂正正攻打,而是利用大食兵懈怠之机偷袭宅院,以求减少死伤。我派出的几十队都曾在城中与大食兵周旋,不会轻易被发现。” “且大食奴战意远不如大唐士卒坚决,只要能进入宅院,大食兵又有退路,多半会转身逃跑,攻打宅院并非一定会损失惨重。” “还有最后一个缘故。”说到这里,刘琦顿了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或许也是组织一下语言,才说起这个最后的缘故。 “现下大食奴进展顺利凭借的是甚?一是用大唐百姓做人盾贴近宅院,二是在城中使用投石车。只要能迫使大食奴在交战中无法使用这两个武器,我军就能挽回颓势。” “而只有派兵深入大食奴控制之地进行攻打,不再与大食奴打变得与守城战十分相似的宅院战,才能避免他们使用这两个武器,不再陷于被动挨打。” 现在安西大都护府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由于交战双方的思维定式,使得在城中的交战也越来越接近守城战。大食人利用人盾逼近院墙,再以投石车支援进攻士兵,完全就是微缩版的攻城;而本应灵活应战的大唐士卒,却因为交战习惯也变得似乎在守城。 其实变得越来越像守城攻城,倒也并不十分要紧;要紧的是,这么打他们安西大都护府打不过,不仅守不住宅院,双方士卒交换比也不能令众将领满意。 其实想来也能明白,当初李珙之所以接受巷战,缘故之一就是防守城墙必定死伤惨重;既然守城死伤惨重,那变相的守城战守宅院战不能成功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所以刘琦决定指挥安西的将士们打一场真正的巷战。真正的巷战,是没有所谓战线的,交战双方犬牙交错,随时随地可能遭遇敌兵发生战斗;今天占领的房屋,当日晚上就有敌兵赶来攻打,双方反复争夺;甚至即使占领一座城内的所有房屋、院子,也有敌兵不停从地道里钻出来发动进攻。 这样的巷战对将领的指挥能力与士卒的作战意志当然是巨大的考验,但刘琦觉得他的指挥不见得完美无瑕,但士卒一定能承受住这个考验,至少比大食兵表现的更好。 因此,他决定实行真正的巷战,与大食兵进行最残酷的交战。 其实首日就差不多是真正的巷战,但不知怎地又变成这种类似守城战的宅院战。这次定要认真指挥,不再变化。他忽然又想着。 听了刘琦的话,在场众将领沉默一会儿,王胜首先说道:“罢了,既然我想不出计策,就不能阻拦能想出计策的人实行计策。” “多谢王都尉。”刘琦立刻表示感谢。 “你也不必谢我,我是因嗢鹿州之战此时别无他法所以不反对,而非因你如何。”王胜又道,语气一点不客气。 “既然王都尉不再反对,那我也不反对了。”赵光密也说道。 “我也一样。”孟成康道。 “多谢二位将领。”刘琦再次躬身行礼道。 三位都尉都不再反对,张诚又从一开始就没明确表示过反对,刘琦的计策得到通过,终于可以实行了。 他立刻将所有别将、校尉叫来,告诉他们明日的仗要如何打。众将领初听到计策也十分惊讶,待刘琦反复解释、又有其他三位都尉协助劝说后才勉强接受军令,但仍然十分怀疑。 刘琦也只能当做没听到怀疑的话语。此时整个世界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真正的巷战其实刘琦也不能算见过,只是从书上看过,对巷战怀疑也十分正常,他只能等着实际战果说服他们。 众将领接受军令,回去后向所部将士传达。就像陆队正这般,将士们自然也十分反对,待听到上官解释,又听说这是刘琦想出的计策后才接受,但同样十分勉强,心中带着怀疑执行军令。 “队正,苏教官,刘家宅院的地道入口确实被堵上了,一时也挖不开。”史鼐从前方走回来,向两位队正和苏教官奏报道。 “果然被堵了。”杨队正道:“这样一来,只能从前一栋只剩下断壁的房屋中离开地道,沿着街巷走最后这二十多丈的路了。” “大家一定都要小心。”他又说道:“虽然现下天已经黑了,但大食将领或许会派兵监视街巷,绝不能被他们发现。不然今夜白跑一趟事小,被大食奴打死事大。” “我知道,对咱们许多人来说,被打死倒也没甚。但这样被打死临死前也拉不了几个垫背的,一点都不合算。所以一定要小心。” “是,定会小心。”众人答应道。 听到回答,杨队正点点头,率先从出入口离开地道。 第213章 军书发上郡 他们来到地面,贴靠在这栋房屋烧剩下的断壁残垣向四面张望。这附近的宅院现下都被大食人控制,他们必须得万分小心。 众人仔细观察一番,没瞧见有大食兵往来巡视,遂离开废墟,向刘家大院继续赶去。他们不敢走在道路正中,紧紧贴在有阴影的院墙外向南走,偶尔还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大食兵说话声。 夏传涛等人顿时就想袭杀院墙里面的大食兵,而且这也不能算违背军令。杨队正语言能力不大行,说话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明白,后来孟别将不得不出马向他们解释偷袭刘家大院的缘故。 解释过后孟别将又添了一句:若赶去要攻打宅院路上见到极易夺取的宅院,也可攻打。所以他们若攻打附近宅院,也不算违背军令。 但又瞧了几眼后,他们歇了偷袭的心思。院内正谈笑的大食兵确实懈怠,但还有五人十分警惕地值守,而且这五人站的位置也十分巧妙,想要不惊动院内其他大食兵杀死他们几乎不可能。几人老老实实向刘家大院赶去。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有惊无险来到刘家大院旁。丹夫不由得拍拍胸前说道:“真是惊险。适才差一点儿就被一户宅院值守的大食兵发现了,幸好此时有一只猫经过叫了一声,不然一定会被发现。” “别说话。”杨队正立刻训斥一句,对宋五、夏传涛、史鼐三人说道:“你们去探查刘家大院里大食兵值守。” 又对雷诺和米特等四人说道:“你们去探查周围四座宅院大食兵多寡、夜晚守卫。” “是。”被点到的七人轻声答应一句,转身赶去探查。 不多时探查刘家大院的三人返回,向两位队正、苏教官汇报道:“杨队正、陆队正、苏教官,因许多大食兵在屋内,难以数清,不知详细人数,但大约在三十至五十人之间。” “院内此时尚有士卒八人,其中夜晚守卫为六人,分别位于第三进院落后院内,第一进院落前院东、西两侧,第二进院落正院东南角、东北角与西北角。另外,不知院内是否有暗哨。” 夏传涛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划下院内房屋位置与士卒站位。 “颇不好打啊。”陆队正道:“前院与后院的守卫倒是好对付,只是正院这三人站的位置刁钻,想要不惊动屋内大食兵杀死几乎不可能。何况还不知是否有暗哨。” 杨队正看了几眼划的地图,正要说话,米特等四人也返回。 “杨队正、陆队正、苏教官,东侧宅院只是一座一进院子,面积很小,守兵也只有十几人。但他们夜晚值守的士卒却有三人,而且极难在不惊动屋内大食兵的情形下射杀。” “杨队正,”另外三人也先后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形。除雷诺见到的院子守备松懈且只有两个投靠大食人的突厥人,能够轻易打下外,其他院子都没那么容易打下。 “这怎生得好!”苏教官道:“算上刘家大院,相连的四户宅院要想攻打都必定闹出动静,引来附近的大食兵。咱们只有五十二人,对付不了附近百来个大食兵。” “何况大食奴还有接应之军,若听闻哪出被大唐将士攻打就会支援,若咱们再被接应军追上,那可就要损失惨重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一仗不打就回去。”杨队正道:“咱们半夜出门一次,若毫无战果,岂不是让旁人耻笑?” “可以去杀死东面院子里的突厥兵,也能回去交差了。孟别将还叮嘱过,不要猛攻,以保全众人性命为要。”陆队正道。 “咱们打仗,是为了向上官交差么?”杨队正立刻说道:“是为了给战死的弟兄报仇,为了给亲友复仇。岂能仅仅为了交差?” 听到这话,陆队正不敢再反驳。他是嗢鹿州本地人,而且家在伊丽河北,与大食人没有血海深仇;但即使有战死之人,队中与大食人有仇的仍不少,他不敢得罪。 何况他自己也想为之前死在大食人手里的同袍报仇。大家毕竟在一块几个月了,还一同偷袭过大食先锋军营寨,感情不浅,同袍死了也很伤心。 再说,虽然他二人同为队正,可也有一有二。杨队正是一号,他只是二号,若杨队正不在他可下达命令,杨队正在只能听从命令。 但光有战心士气却不能打死大食兵。杨队正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如何较为轻易地夺取宅院。 “不如先去把东面院子里的两个突厥兵杀死。”陆队正又建议道。 杨队正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两个突厥兵而已,即使听闻咱们攻打刘家大院也不会出来支援,杀不杀没甚影响。” “而且对投降大食奴的汉人或突厥人,只要没为虎作伥残害过百姓,就尽量劝降,而不是断绝他们的生路,逼他们跟着大食奴一条道走到黑。所以先不杀他们。” 对于如何处置曾为大食人效劳的汉人或突厥人,众人争议很大,还是刘琦以现下安西实力不足为理由,劝说李珙支持对这些人暂时较为宽宏,以尽快打败大食人,才最终确定此时、或者说嗢鹿州之战过程中如何对待这些人。这些标准确实比较宽容,颇有建立抗食统一战线的意味。 不过杨队正此时之所以说出暂且不杀那两个突厥人也不仅是因为都护府的命令。他这一队中突厥人有七八个,当着他们的面不经劝降直接杀突厥人影响不好;而劝降又有可能惊动其他宅院的大食兵,所以暂且不动那两人。 “力争先射杀大食将领。”这时夏传涛说道:“适才我们探查的时候,发现一间屋里只有一人,还有一个大食兵不时进出,应当是这支大食军的将领单独住在里面。” “咱们打进宅院中以后,那大食将领必定出屋指挥,咱们安排两个箭术最好的人盯着那个将领,见到他出屋就射杀。没了将领指挥,大食兵的防守必定混乱,夺取更容易些。” “也只能如此了。”杨队正说道。 其实夏传涛说的法子在他看来用处不大,就算大食将领被射杀、导致大食兵防守混乱,但他们也可以退入屋中防守,等待支援。唐军并没有容易携带的破屋利器,难以打下房屋。 但他只能采纳这个计策。众人都想不出好法子,又不能一仗不打就退走,只能用夏传涛的法子打一打。 “雷诺、米特,你们二人射杀前院两个守卫,务必保证不惊动其他大食兵。若成,就学两声猫叫。” “射杀前院守卫后,你们就挪动位置,将弓箭对准大食将领的房屋门口,在他出屋的一刹那射杀他!”他吩咐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赶去前院附近埋伏。 “宋五、丹夫、史鼐,你们三人射杀中院守卫,尽量不要惊动屋内大食兵。” “是。”三人答应一声,也赶去附近埋伏。 “夏传涛、曹方豪、杜明、沐世,你们四人带领属下的火围在中院附近,听我命令攻打宅院。” “是。”这四个火长也答应一声。 “陆队正,你带领最后一火就留在这里,守住咱们的后路。”待其他士卒都去执行命令后,他对陆队正说道。 “这是” “这次攻打刘家大院未必能成,若不能咱们不能在此处被大食兵围攻,必须撤走。这条路是通往上一个地道出入口的,必须守住不然咱们想走走不了。”杨队正又郑重嘱咐道。 “我明白了。”陆队正举手一礼,也脸色郑重地答应了杨队正的要求。 “苏教官,要不你也留下来与陆队正一道守住这条路?”他又对苏教官说道。 “我身为大义教官,自然应当与大多数士卒在一块,岂能留在这里?”苏教官立刻说道。 “那也好,咱们过去指挥。”杨队正倒也不强求,与苏教官一道向刘家大院走去。 这时所有士卒都已经埋伏好,杨队正来到正院围墙旁,左右各有一火士卒,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从前院传来两声猫叫;杨队正又看向正院,见里面的三名守卫丝毫没有反应,下令宋五等三人准备射箭。又过了一会儿,他只听“嗖”的一声轻响,随即院内传来两声惨叫,声音清晰的传到他耳中。 “杀!”杨队正叫了一声,首先攀住院墙要翻过去。 “道祖保佑!”将士们纷纷不伦不类地叫喊着,也攀住院墙要翻过去。 屋内的大食兵立刻被惊动,他们迅速从床上起来拿起兵器来到院中,见大唐将士正翻越院墙赶忙张弓搭箭。虽手里拿着弓箭的人不多,也射伤三四个大唐士卒。 但随即大唐士卒还以颜色。宋五等三人趴在院墙上向内射箭,专门对准手拿弓箭的大食兵。他箭术精准,一连射杀三个大食兵,顿时引得他们胆寒,萌生退到屋中的想法。 这时单独住在一屋里的大食将领也已经醒过来,他透过窗户看到士兵的情形,一边大叫着告诫众人不能撤退,一边向屋外走去。 但他刚刚走到屋门处,忽然,两支箭矢从前院飞来,射向大食将领! 第214章 沙尘扑马汗 大食将领刚刚走到屋门处,忽然两支箭矢从前院飞来,笔直地射向他。 他立刻侧身躲闪。不知是因为运气还是因为躲闪及时,他闪过这两支箭矢,没被射中。大食将领一面在心中清醒,一面又飞快向屋外走来。 在他想来,唐军埋伏针对他的射手必定同时射箭,躲过这一轮就可以利用重新上弦的时机走出门去,来到士兵中间。只要与士兵站到一块,他被射杀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他想的不错,一直到他走到士兵中间后才又有两支箭矢射向他,但再次被他躲开。再次躲开后大食将领立刻转过头来指挥士兵抵挡唐军进攻。 同时他不断鼓气道:“总督设立的机动部队很快就能赶来支援,附近院子里驻守的士兵也会配合,咱们一定能够守住这户院子!如果打得好,还能将秦那人都留在这里!只要能留住秦那人,我一定向萨利赫将军请求对你们的奖赏!” 听到他的话,士兵们士气变得高昂起来,更加认真抵抗唐军进攻。 见此情形,杨队正顿时觉得不妙,想要退却。但却又有些不甘心,一时没有下达后退的命令。 这时留在前院射杀大食将领的雷诺和米特又射来两支箭矢。大食将领在百忙之中还抽空躲过这两支箭矢,心里得意,冲着前院轻笑一声,就要再转过头来指挥士兵抵抗。 但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侧面射过来,朝他的脖子飞去。大食将领根本没注意到这支箭矢,听到旁人提醒已经躲闪不及,被这支箭矢直插入脖颈,从另一边透出箭头。 被箭矢射中的刹那间,大食将领就觉得一阵剧痛袭来,随即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身亡了。 见自家将领倒下,他身旁的士兵立刻跪下摇晃了他的尸体几下,确定他真的死了,立刻站起来从过厅向后院跑去。 发觉身旁有人逃走,正在抵抗的大食兵忙询问或四处张望,也很快发现将领已经身亡。 然后他们忽然变得非常惊慌,停止抵抗,许多人也要从过厅向后院跑去,还有人向前院跑去,另有几人逃回大屋里,但也不向外射箭,只是躲在里面。 大唐将士们呆呆地看着大食兵四处逃窜,一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一直到所有大食兵都跑光后才回过神来,翻越围墙来到院里。 “夏传涛,你带兵逼近大屋,将屋内的大食兵都杀死;曹方豪你们几人,去后院追击逃走的大食兵。但不要追出院子,将他们都赶出刘家大院即可。”杨队正又下令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纷纷去执行命令。但过不多时曹方豪等几人就回报道:“禀报杨队正、苏教官,逃往后院的大食兵有两人被射杀,其余已经全部逃出院子。我们隔着院墙射了几箭,似乎伤到了几个大食兵,但也难以确定。” “禀报杨队正、苏教官,有五六个大食兵逃往前院。我们因手里只有弓箭不便与大食兵搏斗,遂躲入房中。但大食兵并无追杀我们的意思,只是匆匆路过前院,打开院门逃出这户宅院。我们向他们射了两箭,有两人身上中箭,但也并未停下与我们搏杀而是也逃出去。”米特和雷诺也从前院走过来,奏报道。 “你们赶快去支援夏传涛。”听到众人回报,杨队正又呆了一呆,下令道。 众人立刻赶去支援夏传涛。屋内大食兵抵抗十分激烈,为避免死伤夏传涛一直没有攻入屋中。但来了援兵之后情形顿时大不相同,几十个人贴在窗边向屋内射箭,借大食兵躲避箭矢的时机夏传涛带领所部冲进去,又经过一番搏杀后将大食兵全部杀死。 “禀报杨队正,苏教官,现已将撤入屋内的五个大食兵全部杀死。”他也回报道。 “杨队正,此战我军仅轻伤五人,杀死大食兵将九人,击伤其十几人,夺取刘家大院,这是大胜啊!”苏教官高兴地笑道。其实杀死大食兵将九人、夺取刘家大院还在其次,他最高兴的是此战他这一队连一个重伤的都没有,无一人损失。 “是啊,队正,教官,此战绝对算得上大胜!回去后一定会有赏赐吧!” “回去后一定有赏赐!一定有赏赐!” “大胜!大胜!”众人纷纷叫道。 杨队正本人却不像旁人这样高兴。打赢一仗确实值得高兴,但也得弄清楚为何打赢才是,不能糊里糊涂的。 但他偏又糊里糊涂的。似乎就在大食将领倒地身亡的一瞬间大食军就崩溃了,纷纷逃走。 他能理解大食军撤退,毕竟缺乏指挥后群龙无首抵抗不住。但即使如此,大食兵也应当撤入屋中才对。毕竟过不了多久援兵就会赶来,他们只要再坚守一会儿就能反败为胜,但为何纷纷逃走? 不过现下也不是思索此时的时候。杨队正想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向众人吩咐道:“此战是大胜,都尉必有赏赐。但咱们还能将战果弄的更大些!” “苏教官,你大食话说的如何?”他忽然又问道。 “能与大食人简单对话,懂得大食军有关行军打仗的词如何说。杨队正,你问这个作甚?”苏教官道。 “我要设伏对付大食援兵。”杨队正道:“据众人说,大食逃卒是从西面和东北面街道逃走,而大食援兵应当从南面而来。这样的话,援兵应当不知晓刘家大院已经丢失。” “咱们就在院中给打他一个埋伏,再添胜果!” “好!再多杀几个大食兵!”众人立刻高声叫道。 “杨队正,这样做怕是有些危险。”苏教官却说道:“大食援兵人数不会少,咱们又只有五十二人,就算打他们一个埋伏、杀死十几人,也难以再杀更多大食兵,增添的战果不算大;但却因此会使我军撤退变得困难起来,得不偿失。” “依我看来,将大食奴的东西快速搜刮一空,然后立刻撤走更好些。反正孟别将也没吩咐咱们必须坚守。为避免死伤,还是不要坚守、立刻撤退。” “不,咱们想要撤走,其实很容易。”杨队正却说道。 “哪里容易了?” “从地道走容易。”杨队正说道。 听到他的话,苏教官愣了一下。杨队正不等出言又道:“我适才随意瞧了瞧被封堵住的地道入口,发觉里面被填埋的土不多,只是被磨盘堵住了,所以走不通。咱们将磨盘搬开,再将土挖通,就能顺着地道撤回去。” “而有了这条地道作为后路,咱们就能放心驻守刘家大院,一直到守不住为止;也能放心对大食援兵设伏。” “既然如此,就对大食援兵设伏吧。”苏教官说道。他也不是个热爱和平或顾惜大食人生命的人,他只是顾惜自己这一队士卒性命。现在既然有了保全士卒性命的法子,自然要打一打。 “你快去将陆队正带领的那支兵叫过来。”他又对一名士卒吩咐道。 “是。”那士卒答应一声,赶去传令。 过不多时,陆队正带兵赶来。他对于这样短的时间就夺取刘家大院十分不解,对己方仅轻伤三人更加无法理解。苏教官与他说了大食军崩溃的过程,他也同杨队正一样,不明白大食人为何那样做。 不过现下也没时间琢磨。杨队正指挥一半士卒设伏,他指挥一火人挖开地道,苏教官指挥另一火人收拾院子。 杨队正很快完成设伏,恰好此时大食援兵赶来。杨队正命士卒大声叫喊起来,而且其中几人用刚学的大食话叫喊,装出大食兵正与大唐将士搏杀的假象,又命苏教官装作大食军小官在一面院墙上引诱大食援兵入院。 因此时天黑看不清长相,正激烈搏杀声音有些走调也正常,大食援兵并未怀疑,分出一半人马要入院,另一半要去往大唐将士身后那面院墙,抄他们后路。 但入院的大食兵才一入院就有无数箭矢射来,射死射伤极多,不得不后撤;包抄大唐将士后路的士兵刚刚抵达院墙附近也有一阵箭矢从上面射下来,让他们损失惨重。 第215章 夜袭燕支虏 两支兵都被将士袭击后,大食士兵再傻也能明白这户宅院已被秦那军控制,刚才院墙上呼救之人是秦那军将士假扮的,在欺瞒他们。 将领立刻站出来,将分成两支的军队重新聚到一起,一边安抚士兵,一边派人赶回去请求支援。他这支军队总兵力只有二百人,据他估计秦那军约有五十人左右,仅凭两百人可打不下宅院。 他刚刚将求援的低阶将领派出,正要转过身安抚仍然惊慌的士兵,忽然从宅院中又有一阵箭矢向院外的大食人射来。 但这些箭矢还没有靠近大食士兵就纷纷落在地上。见到这一幕,大食将领笑了笑。已经被箭矢射击过,他若是再不防备也罔为将领了。 “都不要害怕!咱们现在的位置在弓箭射程外,不会被射中的。”他又大声叫喊道。 听到他的话,又亲眼见到箭矢没能靠近自己已经落在地上,士兵的心略微放下,不再那么担心了。 “阿西木将军,为什么不带领士兵们暂时退入附近的院子?”这时一名百夫长问他道。 虽然士兵都知道自己处于弓箭射程外,不会想刚开始那样担忧害怕,但他们仍然会感到不安,不远处院子里的秦那军将士有任何举动都会惊动他们。如果能够处于院墙的保护下,士兵就会放下心,不再容易被惊动。 “撤到附近的院子会让秦那人逃走!咱们一定要围住这支秦那军队,不让他们逃走。”被叫做阿西木将军的大食将领立刻说道。 刚才那两阵箭矢射死六名士兵,射伤三十多名士兵。虽然大多数人只是受到轻伤,但他也因此极其恼怒,一定要将眼前的秦那军全歼。 “哈伦,你带领你属下的士兵去这户宅院北面,堵住他们撤退的道路。”阿西木又吩咐道。适才将两个百人队集合在一起是为方便安抚士兵,现在已经让他们平静下来,可以再派出去围堵秦那人了。 “是。”刚才向他询问的哈伦百夫长答应一声,就要带领属下士兵向北面赶去。当然,赶去过程中他会小心翼翼不进入秦那军弓箭射程内。 但他刚转过身要走向属下士兵,忽然听到一阵“嗡”的声音。哈伦觉得这股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听到过,下意识低身趴到地上。 随即,他听到十几声“嗤”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扎进人的身体里;之后,他又听到姗姗来迟的人的惨叫声。 哈伦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四周。他随即见到令人难忘的一幕:在他周围有几十个人,腰腹部深深插入巨大的木钎子,这个木钎子长宽都在三寸上下,在人的身上开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后面伸着长长的屁股,尖头从人身体另一面透过去。 木钎子上浸染着血水,将木头染成暗红色,还不断有血液从钎子插入的地方留下来;有些木钎子正好将大肠划拉出来,落在地上,好似一截猪大肠;被射中士兵狰狞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弩砲发射的箭!”哈伦忽然明白这是何种东西造成的伤害了。他在上次赶去两河流域平定阿卜杜拉叛乱前才参军,因为家世直接成为百夫长。而那一次平定叛乱非常顺利,他也没见到弩砲发威。好在他家学渊源,总算从父亲教给他的知识中搜索出弩砲。 一定是原本这户宅院里存有弩砲,秦那人打败我国驻守军队后得到。他又想着。根据他对秦那人的了解,他们是没有弩砲这种兵器的。 哈伦正想着,忽然再次听到一阵惨叫声。他这时回过神来,回想起自己此时还在战场上,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想清楚秦那人兵器来源,而是指挥没有受伤的士兵救治被木钎子射中的人。 “快!大家都起来,救治受伤的人!”他站起来高声喊道。听到他的命令,几个胆大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救治受伤的人。 一名士兵靠近一个被木钎子扎进身体的人。这人此时蜷缩在地上,已经没有丝毫动作,且一丝声音也无,应当已经战死。士兵努力将弯曲的身体扳开,要瞧瞧这人是谁,自己是否认识。他随即见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阿西木将军死了!阿西木将军死了!”他立刻高声叫道。 “什么,阿西木将军死了?”众人也纷纷叫道,声音十分惶恐。哈伦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 就在此时,又从院墙那边传来一阵秦那语的叫喊。众人侧头望去,就见到秦那士卒从院子里走出来,高声叫喊着冲锋口号向他们杀来。 大食兵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任何人想要抵抗秦那人,也不再收拾死去士兵的尸体,只顾着逃跑。许多人为了跑的快些甚至连武器都扔掉了,空着双手没命的跑。 在听到秦安人的喊杀声后,哈伦倒是回过神来,想要组织防御。但几乎没有任何士兵听他的话,少数几个愿意听他话的士兵见状也纷纷转身逃跑。哈伦只能一块逃走。 等到秦那士卒赶到这一片刚才大食士兵歇息的地方时,大食兵已经跑出老远,甚至超过了从刘家大院到这里的距离。 “杨队正,追不追?”看着逃走大食兵的背影,夏传涛捡起地面一把精致的弯刀,又询问道。 “不追了,若追击路上又遇到其他赶来支援的大食兵,咱们未必有胜算,还是稳妥些好。”杨队正说道。 “是。”夏传涛等人答应一声,虽微觉遗憾,却也没有出言反对。现下他们一卒未死,是一场完美大胜;若为增添战果有士卒战死可就不好了。 “所有人立刻清理此处。将地上兵器全部捡起来,咱们要带回去;大食兵留下的其他物什仔细清理,别漏过甚好东西;被木钎子扎中又尚未死的大食兵不要去动,让他们活活疼死!”杨队正又传令道。 “是!”士卒洋溢着欢快的答应声响起。 第216章 撤走 “真想不到,又能增添如此大的战果。”在士卒收拾地面的时候,没有与旁人一块搜罗战利品的苏教官感叹道。 他刚才细细清点了,刚才两阵箭矢与一阵木钎子,总共杀死二十个大食人,轻伤近四十人,而他们大唐将士仅又增添轻伤一人,虏获许多兵器,如果不将刘家大院算进来,这次的战果更加辉煌。 “是大食将领太蠢。”杨队正笑道:“根本没料想到咱们擒贼先擒王的计策,轻易被弩砲射中。” “他大约是没料到咱们能虏获弩砲。”苏教官道:“按照常理,弩砲这种威力巨大的兵器岂会落到敌军手中?” “说起来,大食奴为何会在这里备一台弩砲?”他又道:“威力这样巨大的兵器,为何不用在攻打宅院?” “弩砲发射的木钎子不能转弯,不像投石车发射石块从空中落下,对攻打宅院也没甚用处,所以没用;至于为何会在这里备一台弩砲,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管他呢,不论为何都和咱们无关,有弩砲用便好!”杨队正叫道。 “杨队正,还要继续增添胜果么?”夏传涛也没有和旁人争夺战利品,走到杨队正身旁问道。 “那就要看大食奴如何应对了。”杨队正说道:“若大食奴派兵攻打再被咱们抓住时机射杀将领、致使军心士气大跌能一举击破,就再增添战果;若再赶来的大食将领没这样蠢,反而善于攻打宅院,甚至调来投石车,咱们就从地道撤走。” “杨队正你今次竟然在此等大胜下还能这样冷静?”苏教官惊讶地说道。按照他过去对杨队正的了解,获得这等大胜早就飘了,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五十人能击败五千大食兵。怎么今日还这样冷静? 杨队正笑笑,没有搭话。他能这样冷静全是因为还没有一名士卒战死。他就算再飘也不会觉得攻打大食兵能一人不死。为让自己的战果听起来更令人惊讶些,他宁愿少杀死几个大食兵。 这时陆队正派人赶来向他奏报道:“禀报杨队正,地道已经挖通。但因那次大火灼烧,浅层地道有一处坍塌,虽被两侧墙壁支撑住,但仍堵住一半道路,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行。” “能再清理一番么?”杨队正问道。 “陆队正说,除非将地表挖开重新架设,不然没法子清理。”士卒说道。 “这样一来,想撤走的时候速度会变慢。”苏教官道。 “那也没法子,只能撤退时更加果断一些。”杨队正说道。 不能现下就撤走么?苏教官想问他道。在他看来,他们已经取得辉煌战果,何必还要留在此地冒险? 但这句话他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杨队正看起来绝不会现下就撤走,他说也是白说。等到局势不大好时在同他说吧。苏教官想着。 这时众人已将地面清理干净,所有兵器和值钱东西都被搜罗起来,只有几个被木钎子扎中的大食兵还没死,在有气无力地惨叫着。士卒也不碰他们,甚至都不接近他们不收集他们身旁的兵器。 杨队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到天已经有蒙蒙亮的迹象。他又想起从前一支大食兵逃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但大食人并未再次派出援兵。 他顿时心觉不妙,对众人吩咐道:“立刻返回刘家大院,将搜罗来的兵器先放到地道中。”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返回刘家大院。 “咱们也回去。”杨队正又对苏教官道。 众人返回大院,陆队正带领挖通地道的这一队正站在一旁休息,两个从院外返回的士卒正带着许多兵器要走进地道将他们放进去。 “杜明,你这一队值守,其他人都进屋去休息。陆队正,你指挥士卒挖通地道同样辛苦,也进屋去睡一会儿。”杨队正又对众人说道。 “是。”除杜明这一队十个士卒外的其他人面带喜色答应一声,纷纷进屋去休息。与大食人搏杀以及搜检战利时不觉得,此时一松懈下来顿觉十分困乏,想睡一觉。 “我就不必了。”陆队正笑道:“我也不困。” “不困也要休息一会儿。”杨队正道:“你先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去睡一会儿你替我指挥。” “好。”陆队正看了杨队正一眼,点头答应道。 “杨队正,这是怎么了?”苏教官察觉到安排不同寻常,待他吩咐完毕后出言问道。 “你看看天。已经快要天亮了。从前次大食奴派出的援兵抵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大食奴再次派出援兵了,但直到此时也并未有一兵一卒前来。”杨队正说道。 “你是说大食奴正在积攒士卒,好一举能夺回刘家大院?”苏教官道。 “我这样猜测,未必一定猜准。也或许今夜被咱们大唐将士夺下的宅院太多,一时无力再派出一支援兵。但咱们总要有所防备。”杨队正道。一边说着,他瞅了一眼,忽然开始指导院中守卫的士卒如何站位。 杨队正的猜测是正确的。天很快亮了起来,但仍然没有任何大食兵来到刘家大院附近,只是附近几栋宅院驻守的大食军派出士兵前来刺探,被箭矢警告后也不再靠近,又躲回院中。 一直到下午申时初,才有十几个大食兵从远处赶来。他们也不靠近刘家大院,只是远远围在附近。杨队正也命守卫不必理会。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队大食士兵赶来,不仅人数极多粗略估算在五百人以上,而且还带着两门投石车。 见此情形,杨队正立刻吩咐所有士卒向地道撤走,又放弃前后两个院子、堵住正院和前后两院连接的门,又只在正院留下八人。但为迷惑大食兵,他又在正院里用衣杆挂起许多唐军士卒外衣,做出院里有很多人的样子。 就在四十多人都躲进地道里后,大食人已经将刘家大院团团包围起来,又将两门投石车全部放在东面,向院内发射石块;同时以大唐百姓为人盾缓缓向院墙靠近。 “狗娘养的大食奴!”第一次见到这一幕,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苏教官仍然骂道:“早晚有一日,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大食兵也尝尝咱们尝过的滋味。” “射箭!”杨队正也十分恼怒,不由得下令射箭的时间早了些。 只听“嗖”的几声响,十几支箭矢向院外的大食兵射去。为迷惑大食人,杨队正将所有手弩都搜罗来交给包括杨队正、苏教官在内的六人,每人操控两只弩,向外发射箭矢。这十几支箭矢发射出去后,他们赶忙低头重新装填箭矢。 又听“嗡”的一声响,几支木钎子向投石车飞去。大唐将士将屋内的桌子拉出来,把弩砲架在桌上使其高过院墙能发射木钎子。 投石车自然不会被几支木钎子所破坏,但投石车附近的大食兵顿时倒了霉,有几人被木钎子扎入体内,顿时躺到在地哀嚎起来;投石车发射石块也不由得受到影响。 “快,杀了他们!”大食将领立刻下令解除他们的痛苦,又吩咐其他士兵补上缺位继续发射石块。 又打了一会儿,因杨队正实在狠不下心向大唐百姓发射箭矢,逐渐被大食兵靠近院墙。杨队正命众人离开院墙附近,来到地道入口旁,但继续向院外射箭;弩砲也在两名士卒的操纵下继续发射木钎子,阻止大食兵翻越院墙。 但就在此时,忽然一发石块砸中弩砲,弩砲当即从桌上掉下来,恰好碰到一名操纵弩砲的士卒,这人顿时倒在地上,鲜血流出来。 “快,扶着他向地道入口赶来!”杨队正见有人受伤,立刻大声叫喊道。 另一个操纵弩砲的人立刻搀扶着受伤之人赶过来,杨队正吩咐苏教官带着四名士卒先进入地道,自己冲过去也搀扶受伤之人。 顿时,阻止大食兵翻越院墙的阻碍全部消失。他们纷纷抓住院墙顶部的瓦片,纵身一跃跳到院墙上,看向院内情形。 一看不要紧,他们立刻发现院内只有三个人,剩下影影绰绰似乎是唐军士卒的都只是挂着大唐士卒外衣的晾衣杆而已。 大食兵心中顿时萌生出被戏耍的怒气,也不从院墙上跳下去,拿起弓箭就对准杨队正等三人,射出箭矢。 但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地道入口附近,杨队正首先扶着受伤之人下去,又令另外一人下去,最后自己进入地道。 见他要进入地道,大食兵顿时焦急起来,有人从院墙上跳下挥舞着弯刀要杀死他。杨队正此时身上除一身皮甲、头顶竹子头盔再无其他。他见大食兵冲过来,料准大食兵挥舞弯刀的方向用竹子头盔挡了一下,头盔被砍成两半幸好未砍到脑袋,同时借力进入地道中。 大食兵立刻张弓要向地道里面射箭,但杨队正进去后苏教官等人死命抓着他的双腿向后拉,躲过大食兵这支箭矢。 见到杨队正进入地道又躲过箭矢,众人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想着:总算所有人都撤进地道。 第217章 匈奴草黄马正肥 “真是侥幸。”见到自己没被箭矢射中,杨队正也不由得说了一句,十分庆幸。 “走,咱们赶快回去。”他又立刻吩咐道。既然已经撤入地道,继续留在这里也没甚用处,不如立刻撤走。 “走。”苏教官也说道。 一行十八人随即沿着来路返回。早在杨队正命大多数士卒撤到地道中时,他就下令由陆队正先带领三个火的士卒撤走,所以此时只剩下十八人,还不到两个火,而且其中还有一名受伤之人。 但这所有一十八人,包括受伤之人都十分高兴,脸带笑容。他们当然高兴,前前后后杀死三十多个大食兵,击伤数十人,而己方仅有一人伤势较重,其他人都是能很快自愈的轻伤。 更不必提得到许多战利,很多士卒都发了笔小财,回去后还会有封赏。代价轻微而获利巨大,任谁都会高兴。 “也不知回去后能得到多少封赏。”丹夫不由得说道。 “赏赐不会少。”杨队正听到他的话,笑道:“刘都尉一直十分珍惜士卒性命,听闻咱们一人不死杀死三十多大食兵,一定会重赏的。” “那就太好了。”丹夫笑道:“我早就盼着能得一笔重赏了。我一直给耶耶去信说立下不少战功,耶耶总是半信半疑。给他寄一笔钱过去,他就会相信了。” “过去你得的赏赐也不少吧。”苏教官有些疑惑。“不论是攻打大食先锋军营寨,还是前次听从刘都尉命令反击夺取一户宅院,事后刘都尉的赏赐都不少,足够你寄给父母让他们相信你立功了。你的钱呢?” “他的钱都拿去买酒了。”杨队正笑道:“我还不了解他?他十一二岁就偷他耶耶的酒吃,长大了有了些零花钱更是经常偷偷买酒,被他耶耶发现痛打一顿也不改。准是将前几次的赏赐都换成钱买酒了。” “你最近又吃酒了?”苏教官立刻看向丹夫:“都护三令五申不许吃酒,你还不听。一定是在河北大营的时候偷买酒吃吧,等再回河北大营,我一定要紧盯着你,不让你再买酒。” “苏教官,这,”丹夫顿时有些惊慌。苏教官若一直紧盯着他,他还怎么吃酒?但让他反驳,却又不敢。吃酒本就是不对的事,苏教官又在士卒中颇有威望,丹夫可不敢和他争辩。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杨队正这时打圆场道:“现下说这作甚。我虽然不吃酒,也盼着多发点儿赏赐。” “我相信刘都尉一定不会让众人失望。”苏教官说道。 “我也相信。”杨队正赶忙道。 “我也相信。”众人纷纷说道。 正说着,他们已经从浅层地道进入深处。恰好陆队正带兵在这里等着,众人见杨队正这一行十八人都回来了,也十分高兴。 大家谈笑几句,轻伤之人扶着那个腹部受伤的士卒赶去地下简易伤兵营,陆队正带领众人返回休息之地,杨队正与苏教官带着能验证他们战果的东西,赶去奏报作战详情。 “刘都尉,据各处报上来的战果,此战又是大胜啊。”王胜看着战果统计,笑着说道:“没想到竟然能夺下这许多宅院。虽然后来大多又被迫放弃,但也杀死数百大食兵,缴获兵器无数。” “损失也不小。”张诚却不像他这样高兴。“咱们也损失了数百人,几乎与大食奴损兵相当。” “咱们攻打宅院,大食奴则是防守宅院,损失大才是正理。如今损兵与大食奴相当,就是将士们表现得极好了。”王胜反驳道。 “只是我有一点十分奇怪,有三个队损失极其轻微,其中甚至有一队一兵未损。若说损失轻微,消极避战也能做到,但他们又杀死数十大食兵,而且能确定不是作假。”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恰好遇到几支战力弱小之军?也不对。留作接应的军队决不可能是战力弱小之军,但这三个队又都遇到过援兵而且将其轻松击败。这到底是甚底缘故?” “因为他们击杀了带兵的大食将领。”刘琦这时终于说话了。 “击杀带兵的大食将领其属下大食兵就一触即溃?若是在院外野战也就罢了,可守在宅院里为何也会立刻溃退?”王胜又问道。 “因为咱们安西将士仇恨大食兵,大食兵却不仇恨咱们安西将士。” 刘琦解释起来。“就算是精锐战兵,又有几人愿意拼尽全力甚至拼命与咱们安西将士交战?他们只不过是当兵吃粮,再希图捞到些战利享受罢了。而要享受战利,必须活着,死了就甚么都没了。” “处于军阵中或有将领压阵,还能尽力;若不处于军阵中士卒人数较少,压阵的将领又死了,干嘛还要全力与我军交战?万一战死了岂不是大亏?所以自然而然会逃走。” “反观咱们安西将士,尤其是此时在嗢鹿州与大食兵交战的将士,其中许多人因与大食奴有血海深仇,宁愿战死也要为亲人报仇;剩下与大食奴没仇的人整日在这种情景中,也对大食奴萌生仇恨,战心、士气高昂愿与大食兵拼死交战。” “原来如此。”众人听了他的解释觉得十分有道理,都点头说道。张诚又想起一事,问道:“这就是你在此战之前说攻打宅院并非一定会损失惨重的缘故?” “正是这个。”刘琦道:“其实不说大食兵,就算咱们安西将士,从前不也是当兵吃粮、盼着战利?过去从未以数十人为一支与敌兵交战,主将战死还有副将能够指挥不会缺了将领压阵,所以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确实。”王胜听了他的话一开始有些不服气,但细想来确实如此。 与大食人开战前大唐将士大多数时候士气高昂,但那是因为众人都认为大唐军队天下第一、敌军都不是对手,还能虏获许多战利的情形下。如果面对吐蕃这种不仅战力不弱,打赢了没甚好抢的敌国,将士们的士气就会变得很低,不愿交战。 “但这都过去了。”王胜又道:“现下咱们安西将士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杀大食兵,依照刘都尉这个战法,必定能够轻易打败大食奴!” “以后每战都要士卒首先射杀大食将领,以求大食兵溃逃,轻易击败他们。”赵光密道。 “就是。”孟成康也说道。 “哪里这样容易。”刘琦又道:“大食将领又不是傻子,以后岂能不有所防备?他们还可以增加每户宅院驻守将士人数,设立副将在主将战死时代替指挥,总有法子应对。” “今后再交战,绝不会像昨夜那三个队一样轻易取胜。” “就算如此,对咱们安西将士来说也比过去更容易取胜。”王胜笑道:“每户宅院加派士卒,大食奴能防守的宅院更少;将领防备,也有一击必杀的机会。” “好了,”王胜见刘琦又要说话,担心他又说出扫兴的话来,赶忙说道:“今夜那些队要出动攻打大食奴所控营寨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也没旁的事情,咱们商量一番如何对昨夜立功将士封赏。” 他们随即商议起如何赏赐来。 “总督,您不能再犹豫了。”萨利赫跪地说道:“从昨夜和今天白天我军与秦那军交战的情形来看,秦那人就算丢失地面上所有宅院也不会承认失败,而是通过地道继续与我军交战。” “为了彻底击败秦那人,您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实行属下的计策。” “可是,”并波悉林却仍然有些犹豫。 早在夏传涛这一队还在河北大营的时候,当时虽然十分顺利,但萨利赫已经看出存在的问题:秦那人拥有地道。凭借地道,秦那人可以极其方便地从各处调动军队,即使丢失所有地面建筑也能通过地道继续与大食军交战。 当时萨利赫提出的对策,一是进一步加快攻打地面宅院的速度,增加投入士兵,不要再顾及死伤;二是拆毁更多难以防守的宅院,增加大宅院驻守士兵人数;三是派人进入地道中,再经过血战彻底控制嗢鹿州城。 但并波悉林当时却没有接受萨利赫的建议。第一点与第三点都会造成死伤大量增加,从而影响他在国内的统治地位;第二点则会导致城中能够居住的宅院继续减少,这座城对他来说利用价值也更加减少。 而且当时看起来一切顺利,仿佛很快就能将秦那人赶出嗢鹿州城。他自然不会接受萨利赫的建议。 可昨夜秦那人忽然又发动反击。他们大食军虽然损失不大,可由此暴露的问题却十分严重。并波悉林又开始琢磨是否接受萨利赫的建议,但却仍不能下定决心。 “总督!”见并波悉林高坐在上面表情仍然十分犹豫,萨利赫急了,有些平时绝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总督,死伤大量增加确实不是好事,但若不这样做,岂能夺取嗢鹿州城?不夺取嗢鹿州城,在两河流域那些人看来就是打了败仗。士兵大量死伤会影响总督在两河流域的威信;但若不能夺取嗢鹿州城,对总督的威信影响更大!” “齐亚德,还不赶快向总督道歉,承认错误!”侯梅德赶忙说道。萨利赫说的是实话,但是不能随便说的实话;即使此时帐篷内只有他、萨利赫与z等四人在也不能随便说。他很担心并波悉林恼羞成怒之下种种处罚萨利赫。 “属下知道错了,请总督惩罚。”说完后萨利赫也惊起一阵冷汗,忙跪地承认错误。 “为什么要惩罚你?”但出乎他们二人预料,z却并未生气,反而说道:“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而且我已经决定接受你的建议:猛攻剩下被秦那人控制的营寨;破坏房屋使每一栋宅院中的士兵人数增加;派人进入地道与秦那人搏杀。” “总督英明!”萨利赫立刻说道。 “总督英明!”侯梅德也赶忙说道。 “你们不要再夸我了。自从碎叶城之战一来,我也犯过一些错误,不能算是英明。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z苦笑道。 “书记官,你立刻将齐亚德提出的三条意见草拟为命令,我看过没有问题后就正式下达。”他缓了一缓,对一直在旁边记录会议内容的书记官说道。 “是。”书记官答应一声,低头开始草拟。不一会儿,他将命令草拟完毕,经z看过后加盖印章,传遍全军。 “齐亚德,你们和我说实话。”将印章盖在命令上,又将侍卫叫进去传达命令后,他又紧盯着齐亚德的眼睛,出言问道:“如果采用你的计策,能够打败秦那人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总督,我不知道。”萨利赫说道:“秦那军的指挥将领很厉害,而且秦那士兵显然比我军更加勇敢些。我很难评估我军能否击败秦那军。” “但有一点属下很清楚。采用属下的计策不能确定是否能够打败秦那人夺取嗢鹿州城;但不采纳属下的计策继续这样与秦那军交战,必败无疑!” “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z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说道:“你说得对,继续现在的模式与秦那人交战,一定会失败。所以只能采纳你的建议,来争取胜利。” “为进一步更加获胜的可能,我要征调全营所有士兵,只在城外军营中留士兵三千防守,入城与秦那军交战!” “什么?明天咱们所属的这个百人队也要入城与秦那人交战?”投石车兵营中,正在磨石头的杜环听到命令,惊讶地反问道。 “这是总督传达的命令,除三千留守士兵之外的所有人,都必须入城与秦那军交战。”百夫长说道。一边说着,他将手里的公递给他。 “竟然是真的。”看着公,杜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知道了。” “晚上六点之前集合。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六点之间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活动。”百夫长又吩咐一句,转身离开。 “杜环,适才他在说甚?”等百夫长走了,高适凑到杜环身旁说道。他的大食语水准有所提高,但刚才百夫长说话语速很快,他没听懂在说什么,这时赶忙出言询问。 “百夫长说,咱们明天要去城内,与大唐将士交战。”杜环道。 第218章 料知短兵不敢接 “甚?咱们要去城中与大唐将士交战?”高适惊讶地反问道。 他见杜环点头,又叫道:“并波悉林疯了吗!他怎会派咱们入城和大唐将士交战!他难道不想劝降咱们了!” “你,再敢用秦那话大声嚷嚷,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杜环还没来得及答复,一旁也在磨石头的大食兵叫道,而且目露凶光,显然不是说笑。 高适赶忙闭嘴,而且低下头来;杜环一时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再没有人看向他们两个,杜环才轻声说道:“我怎么知道,谁知道并波悉林在想甚。没准因最近战事不利,他都把咱们给忘了。” “最近战事不利?”高适的注意力忽然发生转移。 “这不是明摆着的?”杜环道:“并波悉林下令,除三千留守城外军营的士卒外,其余所有人都入城与大唐将士交战。若不是战事不利,岂会下这种命令?” “真的?这可太好!”高适笑道:“看来大食马上要输。大食输了,大唐将士就能将咱们解救出去。” “你还是先琢磨如何在搏杀中活下来吧。”杜环道:“刀枪无眼,保不齐哪日就战死了;周围都是大食兵,想投到大唐那一边也不容易。” “哎呀,这可怎么办?”高适原本打着一旦入城,就想法子重新投回大唐,可杜环告诉他未必会放,不,是一定不会放他们两个单独出去巡视,周围都是大食兵想投也不好投。 若和其他大食兵一道遇到大唐将士,绝大多数大唐将士不认识他和杜环是谁,打起来根本不会留手,他没准就稀里糊涂死在自家将士手里;若在处置尸首时被发现身份,还会被扣一个叛贼的罪名。 “杜环,你说该怎样办?”惊慌的高适又问杜环道。 “我如何有应对法子?只能看运气。”杜环说道。除非他有办法秘密联络城中的大唐将士,不然他能有甚办法。 “那可如何是好?”高适又叫道。 “别琢磨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杜环又说了一句,放下手里的石头跟着其他人打饭去了。这种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多想只是浪费脑筋的事情远不如吃饭重要。 “等等我。”高适也连忙叫道,站起来追上他。 “不想了?”杜环笑道。 “再想又有何用处?不如多吃大食人一些饭,就算在城中被打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叶护,大食摄政王真的下达这个命令?让咱们全军入城和唐军交战?”与此同时,在大食军营西南角落一处帐篷里,一名葛逻禄部族首领大声对顿毘伽说道。 “确实如此。”顿毘伽回答。并波悉林理所当然更信任他们大食军队,留守军营的三千士兵全都是大食兵,葛逻禄人一个都没留。 “不行!不能答应这种命令!”那人立刻大声叫嚷道:“咱们葛逻禄人都是马背上的汉子,从来没在城里打过仗,怎可能是唐人的对手!” “而且大食人还要将咱们的兵以百人为单位拆分。现下咱们万六千人聚在一处,面对大食人还能讨价还价。完全被拆分后,咱们人少,如何还能与大食人讨价还价?岂不是任由他们揉捏!不行,我绝不答应!” “绝对不能答应!真要是听了这个命令,咱们就成了大食兵的炮灰,不论最后大食人与唐人谁赢都落不到好处!” “不能答应!”帐篷内其他部族首领也纷纷说道。帐篷内顿毘伽本部的将领,如博果尔、伊纳勒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想的与其他部族首领差不多:不能答应大食人的要求。只是不敢公开提出异议。 五年前与唐军的交锋一直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毕竟一个人从出生到成人得将近二十年。最初听闻大食人攻打大唐的时候,大多数部族首领都不愿参与。 是顿毘伽向众人承诺大食能轻易打败大唐,他们只需付出轻微代价就能获得大量战利,众人才答应带领本部青壮参战。 但他们参战后发现,从一开始就与顿毘伽承诺不一样。他们在洁山城外确实抢了些农牧民,但这时唐食战争早已爆发,洁山城也一直在防备大食人攻打,将大多数农牧民赶进城里;他们没能抢到多少好东西。 之后攻打洁山城。此战与顿毘伽当初所说更不一样。他们猛攻二十多日,自己损失青壮将近三千,却没能打进城中,毛都捞不着。 从这时起,许多部族首领就不满起来。在主动进攻中付出如此巨大伤亡却什么战利没有,若不是大多数伤亡都是顿毘伽本部承担,他们首先就会面对自己部族青壮的置疑,也会丢掉部族首领之位。 即使大多数伤亡都由顿毘伽本部承担了,他们也对此很不满,也对顿毘伽的承诺和大食人能否获得最终胜利产生怀疑,纷纷叫嚷着要离开,不再参与唐食战争了。 顿毘伽反复劝说,才让部族首领们答应继续参战。为避免争论,他不得不派出本部一千人跟随纳赛尔作为先锋军。他那一千先锋军因在唐军袭营后第一时间逃走,损伤倒是不大。 他们葛逻禄军队来到嗢鹿州城下。攻城战他们参加了,损兵一千多;随后的巷战,并波悉林不信任葛逻禄人的战斗力,派往城中的士兵多是大食兵,只有极少数是葛逻禄兵。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们损失不大,死伤加在一块不到两百人;连同之前损兵,总共战死残疾五千一百多人。 这个数字已经大大超过他们的承受能力,只是迫于大食人淫威不敢擅自撤走;可这时,并波悉林又要派他们葛逻禄人入城作战。 得知此事,他们再也忍耐不住。部族首领虽然没入过城,却也知道大食人与唐人仗打的多么激烈;算上开始的夺取城墙战,大食人已经死伤三万数千,超过最初赶到嗢鹿州城下的大食兵四成。 即使那些重伤之人最后都能恢复过来,大食人也已经损失巨大,映衬了唐军强大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 既然如此,首领岂会愿意自己部族的青壮上阵?众人聚到一处,来到顿毘伽的帐篷里,明确告诉他:“我们绝对不会答应大食人的要求!” “咱们不答应,大食人不会善罢甘休的。”顿毘伽沉默一会儿,先是扫视一眼自己本部的将领,出言道。 “不善罢甘休就不善罢甘休!咱们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来,大食人正在攻城,不会愿意为了咱们再折损士卒,一定会答应咱们的要求。大不了多给大食人一些赔偿,就像六年前咱们从怛罗斯城下逃走后给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赔偿。”刚才说话那个部族首领又道。 “乌日塔,如果大食人宁愿鱼死网破也要强令咱们的兵入城作战呢?”顿毘伽忽然问道。 “那就,大食人怎会这样做?”乌日塔说道。 “你怎知道大食人不会这样做?”顿毘伽反问:“咱们之前见过大食人么,了解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的脾气秉性么?如果他们一向严厉对待咱们这种从属的番国,咱们又能如何?” 乌日塔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下意识将大食等同于大唐,用应对大唐的法子应对大食;却没想过大食人平日里如何行事,是不是与大唐一样。 他也不敢去赌,赌大食人会放他们回去。万一赌错了,他就是部族的大罪人,他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但是,难道顺从大食人的命令就好了?”另一个部族首领也反问道:“被拆分成百人一队,任由大食兵揉捏,最后万一也全军死光么?还不如与大食人一拍两散。” “顿毘伽,你是整个葛逻禄的叶护,不是你本部的叶护。”他又说道。 听到这句话,刚才一直保持说话声音平稳的顿毘伽忽然爆发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喊道:“你们以为,我不珍惜咱们葛逻禄勇士的性命?你们以为,我要用你们部族人的血换取大食人的奖赏?你们以为,我真的冷血?” 见他这幅样子,众人一时都没敢说话,只是用或惊恐、或好奇的眼神看向他。 “我难道不知道咱们葛逻禄人不多?难道不知道大食人这个命令就是打着将咱们当做炮灰的心思?但咱们现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并波悉林商量。如果他愿意答应咱们的请求,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答应,也只能派兵入城。” “大食人太强大了,你们也都看到了攻城战中他们的表现,消灭咱们完全能够做到,损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而且咱们的马还被夺走一半,剩下的马不够一人一骑,根本没办法将所有勇士都带走,即使成功逃走,也有人会被留下;谁的部属愿意被留下?” “第三,咱们也得罪了大唐!咱们几乎在大唐局势最不利时投靠大食,现在大唐不会对咱们如何,但如果大唐打败大食、收复失地,以后一定会再次攻打咱们,而且不会接受求饶。为了避免部族被唐人屠戮,只能跟着大食人走下去了!” 顿毘伽一直声音较为高亢的喊道,喊到最后嗓子都出现破音。 他真的是太愤怒了。面对大食人的做法他也十分不满,从最开始安排他们葛逻禄人单独攻打洁山城一面城墙的时候就已经萌生;后来又强迫他派出一千人跟随纳赛尔作为先锋军出战,美其名曰:“向导”,更让他气愤。他麻的他们葛逻禄几乎没人走过这条道路,如何做向导? 那时顿毘伽就已经后悔参与唐食战争,也彻底明白大唐与大食这种体量的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他们小小葛逻禄应该参与的。 但他却一直隐忍。大食军队的战斗力比他们强太多,一旦翻脸他们葛逻禄将死无葬身之地,被大食人全歼,只有极少数人能逃走。为了保住大多数勇士性命,只能委曲求全。 听他说起只能跟着大食人走下去这句话的时候,部族首领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其实未必不能转投大唐,只要除掉帐篷中的某一个人,推说跟随大食人与大唐开战全是这人的缘故,此时也颇为艰难的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一定会答应。 但,除掉这人必定会引起他本部的剧烈反对,甚至使他们葛逻禄分裂,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顿毘伽,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现在的情况怎么应对?”最先开口的部族首领说道:“按照你的话说,咱们葛逻禄人不论怎么做都是死?” “我先去向并波悉林请求,请求他像攻打洁山城时一样,将城中一片地方划给咱们防守。”顿毘伽说道。在他看来,这是葛逻禄族解套的唯一方法。 “如果他不答应呢?”那人又追问道。 “我会一直劝说他到接受建议。即使他不接受建议,也要逼迫他更换条件。”顿毘伽回答。 又有人问了他几个问题,顿毘伽都回答出来,虽不能令人完全满意,但好歹没甚漏洞。 “好,请叶护赶快去向并波悉林请求,修改他的命令。”最先说话的部族首领又道。 “请叶护赶快去向提出并波悉林请求。”其他人纷纷说道,甚至不止部族首领,也包括他本部的将领。 顿毘伽又说了几句话,径直走向门帘要离开这间帐篷。但在离开前他又转身说道:“你们也赶快下令勇士们收拾行李。不管咱们是否入城与大唐将士交战,都不可能再待在这里了,一定会搬走。” “是。”众人答应。顿毘伽又看了几眼,彻底离开这里。 “阿尔斯冷,若他的建议被并波悉林驳回,完全被驳回没有丝毫改变,那该怎么做?”帐篷里,又有小部族首领问旁人道。 “咱们的手段也得准备起来了。”被叫做阿尔斯冷人也小声回应道:“也要护住部族勇士的马,不能再被大食人借走。” 说着,他的眼光看向西北,心里暗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将大多数青壮带回族中!” 第219章 胡瓶落膊紫薄汗 第二日,伴晚。 “都起来,都起来,又给咱们安排了差事。”杨队正兴冲冲地走进地洞,说道。 “今日又攻打哪儿?”陆队正忙问道。 “城东北的一处院子。”杨队正道:“听嗢鹿州本地的人说那里原本是一户冯姓商人放置货物的院子,就叫冯家大院吧。” “冯家大院既然是囤货的院子,虽然占地不小,但可没有一进二进三进,院子里很简单,大多数地方都是仓库,北面贴墙有一排房子。这是本地兵说的,也不知大食人是不是改建过。” “不是三进院子便好。”陆队正笑道。虽然他们前后三次打三进院子都胜了,但前两次都是惨胜,只有最后这次侥幸以轻微代价夺取。也因此他们都不愿再打三进院子。这次终于不是,陆队正当然高兴。 正躺着睡觉的众人这时也纷纷起来,听闻不再打三进院子也十分高兴,互相笑着说道:“又能打大食奴了!这次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要将院里的大食奴杀光!再拿回些战利来。” “都起来集合,火长点人数!”杨队正吩咐道。 “杨队正,苏教官还没回来呢。”陆队正又道。 “苏教官不在?”听到这话,杨队正四面瞧瞧,确实不见苏教官的踪迹,又问道:“他还没回来?” “自从和你一道出去,他还没回来。”陆队正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杨队正被叫去听从命令,苏教官也被上级大义教官叫去。一般上级大义教官不会说太多话,队正回来教官也该回来了;可今日却晚了。 “那就等等他。”杨队正道。 听到要等苏教官,众士卒又躺到床上,闭上双眼休息起来。大食人占据四面城墙,又在一些宅院里修起几丈高的箭楼,他们为避免在行军路上被大食人发现,只能每晚出战。 晚上的仗也不知要打多久,所以每日下午都要睡觉,而且能多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看着士卒又躺到床上,就连二位队正也不由得躺下休息。 他们等了一会儿,苏教官回来。他回来后见所有人都在床上休息,先开了几句玩笑,然后表情恢复严肃,对两个队正说道:“今日之所以我回来较晚,是因为上级教官除惯常训诫外,又与我们说了些事情。” “今日上午,有将近两万大食兵入城,填充到各户宅院中;又见到大食兵拆除一些没有院子或院子狭小的房屋。” “驻守在每一户宅院中的大食兵必定增加,防备也会更加严密,要所有士卒更加小心。” “大食人又派兵入城了?”杨队正嘀咕一句,说道:“不是说大食奴带到嗢鹿州城下的兵都不到九万,又有这么多兵入城,城外还能有几人?” “据探马回报,最多不过五千,大食奴已将全军压上,势要尽快夺取嗢鹿州城。咱们虽得更加小心,但也绝不能无功而返。”苏教官又道。 “我明白了。”杨队正点点头,说道。 “都起来了!要去杀大食人了!”他转过身对众将士喊道。 听到他的喊声,众士卒纷纷从床上爬起来。他们其实在苏教官刚一回来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想多躺一会儿所以装作仍在睡觉。听到杨队正的喊声知道再也装不下去,只能起身。 五个火长很快清点好本火人数,确定没有一人不在,杨队正将适才苏教官和他的说话大略告诉士卒们,又吩咐叮嘱加倍小心,之后带领众人赶去东北角的冯家大院。 他们先在较为宽阔的地道中走了一会儿,期间杨队正还遇到两个熟人寒暄几句话,之后才走进浅层地道。 到了浅层地道,众人说话声音低了下来。地道里是有通风口的,不然这么多人非憋死不可。既然有通风口,浅层地道又离着地面很近,如果说话声大了,没准会被大食人听见。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众人也不敢忽视,不允许士卒大声说话。 “有件事我忘记说了。”苏教官忽然想起一事,对二位队正说道:“这次入城的,还有不少葛逻禄人。探马能看清他们旗帜上的图案,确定是葛逻禄人的旗帜。” “大食奴果然调动葛逻禄人了。”陆队正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兵死伤这么多,放葛逻禄人在一旁养精蓄锐?大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调葛逻禄人入城早晚的事,现在再调已经晚了。” “没准咱们攻打的宅院由葛逻禄人驻守。”苏教官道。 “谁驻守都一样!反正都是攻下宅院都是要杀光的。”杨队正道。 “可是,”苏教官犹豫着说道:“上级的命令,是尽量劝说葛逻禄人投降。” 说出上句话后,苏教官感觉轻松许多,剩下的话也能顺畅说出来了。“现下主要敌人是大食奴,若葛逻禄能重新归顺大唐,对打败大食奴极有好处。刘都尉也不反对劝降葛逻禄。” “至于葛逻禄此次背叛大唐的惩戒,自然要他们在与大食奴交战中奋力杀敌还抵偿。若不够抵偿,等打败了大食奴,想怎么处置葛逻禄就能怎么处置,到那时在处置不迟。” 听到他这番话,杨队正的表情有些恼怒,更含着不满。不过他最终还是说道:“既然刘都尉都不反对,我还有甚好反对的?若遇到的敌兵是葛逻禄,就劝降吧。” “你能答应很好。”苏教官立刻笑着说道。杨队正不是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但参加过五年前与葛逻禄人的洁山之战,也参加过因葛逻禄擅自逃跑而惨败的怛罗斯之战,深恨葛逻禄人,苏教官很担心他因为个人恩怨而反对劝降。但杨队正却深明大义愿意接受,苏教官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可说好了,我只是因暂且大食奴为首要敌人,才答应劝降葛逻禄;若将来打败了大食奴,定要好好惩戒葛逻禄人!”杨队正又道。 “这是自然。”苏教官道:“若葛逻禄人重新归顺大唐也三心二意,自然要惩戒他们。” “不过咱们说这么多或许都没甚用处,葛逻禄兵比大食兵少,碰到葛逻禄兵的可能不大。咱们这样说,只是为万一遇到葛逻禄人提前商量好对策而已,多半用不上。” “我也希望用不上。”杨队正道。 几人说话间,经过一个地道入口。这个地道入口处于冯家大院隔壁一栋已经烧得不剩啥的院子,地道口上覆盖的东西也全被烧光,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大约是因为大食人见这栋房子没有利用价值、唐人也不可能藏在里面,就没进屋搜查,没发现地道入口。 “都停下。”杨队正传令众人停下,又吩咐宋五去前面探查一番。若冯家大院的地道入口还没被堵上,他们自然要从那个地道口钻出去,进入冯家大院。 众人等了一会儿,宋五走回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回报道:“杨队正、苏教官、陆队正,冯家大院里的地道口还通着。” “还通着?”杨队正愣了一下,反问道。见宋五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好事!这下子不用攻打宅院就能进去了。” “大食奴十分精细,竟然在被火焚烧后还没发现地道口,这个地道口一定开在非常隐秘之地。”苏教官道。 “别管开在何处了,哪怕是开在粪坑旁,也比攻打院墙好。快!”杨队正转身对士卒们说道:“咱们赶快过去,屠了院子里的大食兵!” “是。”众人小声答应一句。 他们走了一会儿,很快抵达宋五发现的地道口。杨队正走过去试着推了一下,确定能推开,脸上的笑容更盛。 “宋五,你爬上去。一定要注意,这个地道口说不准开在哪里,小心别被值守的大食兵瞧见。”他又对宋五吩咐道。 宋五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到地道口下面,就要推开上去。 可就在此时,从上面忽然传来声音。宋五立刻停下动作,又躲开地道口附近紧贴在墙壁上;杨队正等人也立刻敛声,直起耳朵听地上的人说话。 他只能大食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也听不懂在说甚。杨队正不由得看向此时此地唯一一个会说大食话的苏教官,就见到他眉头紧锁。 “大食奴在说甚?”他悄悄靠近苏教官问道:“可是又想出了甚歹毒法子?” “不是,但比那更加严重。他们适才说话的意思,是要进入地道。” “大食奴要走进地道?”若不是杨队正极力克制,他说话的声音估计会被上面的大食人听见。 “是。”苏教官回答。 “这真是太好了。”杨队正喜形于色。比从街巷上攻打宅院更好的情形就是从地道走进宅院;而从地道走进宅院更好的情形就是大食人主动进入地道。 “你们火,立刻后退,至少后退十丈。”杨队正又尽量用最少的动作走回去,先后吩咐四个火后退。 “夏传涛,你带领你这一火就埋伏在地道口两丈外,让所有人都拿出弓箭,对准地道口,但不要拉弦。” “等你发现地道口被人掀开的时候再拉弦,亲眼见到有人从上面下来后再射箭!”杨队正又对夏传涛说道。 “是。”夏传涛立刻答应道。 五个火立刻调动起来,被吩咐后退的火后退,夏传涛这一火向前走来到离着地道口只有一丈多的地方。虽然因怕被大食兵发现而尽量控制产生的声音,但速度丝毫不慢,众人很快来到该在的位置。 见丹夫等人拿出长弓将箭搭在上面只是没有拉弦,杨队正松了口气。他就怕还没准备好大食兵就要下地道,现下终于不用担心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地面上的交谈声消失,地道口的盖子也发生颤动,却并未被立刻掀开。难道是地道口的盖子设计巧妙,从外面很难打开?陆队正想着。 陆队正猜测或许是正确的,但不论是否正确都对他们没甚影响。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束刺目的阳光照射进地道里,照的他们睁不开眼。 丹夫等人下意识要松开握着箭的手去挡阳光,但迅速意识到这应当是地道口被掀开,又立刻搭箭拉弓,就等着大食兵走下来。 但也不知怎地,地道口的盖子被掀开后又迟迟没有人走下来,一直到杨队正都适应这么刺目的阳光了,地道口才传来动静,有人伸着两条腿要进入地道。 “射!”夏传涛立刻吩咐一句。 只听一阵“嗖”的声音响起,十一支箭矢离开弓弦,射向那两条腿。虽有人并未射中两条腿,但多数人仍然射中。 “啊!”被射中的人立刻大声叫道。 听到这个人痛哭的惨叫声,地面上立刻有人一边拉人,一边询问他被多少唐军将士袭击。他脸还没下去、根本没见到大唐将士的时候就中箭,他怎会知道有多少人偷袭自己。 问话的大食人似乎很不满意,又大声叱骂几句,但之后又半晌无声,而且一丝新的动作也无。 瞪了一会儿,守在地道中的大唐将士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第220章 黑山营阵识龙蛇 守在地道中的大唐将士等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们偶尔还能听到大食人的说话声,证明大食人就在上面,离他们一丈之内的地方。但大食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到底想作甚? “杨队正,你觉得,大食奴是不是在想甚诡计?”苏教官凑到杨队正身旁,小声问道。 “能有甚诡计?”杨队正反问:“咱们与大食人中间隔着一个地道口,大食奴不通过地道口打不到咱们,能用甚诡计?除非他们是想将浅层地道上面的土挖开。” “但不说能否在一两个时辰内挖开浅层地道上面的土,就算可以,总得有挖土的声音吧?咱们不会啥都听不到吧?所以大食奴也一定没在挖土。那还能有甚诡计?” “说的也是。”苏教官虽然读过书认识字,但过去也是军中火长,懂得打仗。他听了杨队正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自己也想不出大食人能有啥其他阴谋诡计。 “难道大食奴就要跟咱们这样耗下去?耗到咱们退走?”苏教官又道。 “差不多。”杨队正道:“这么耗着咱们太吃亏。大食军留下两三个火的人看着地道口即可,剩下的人都可以休息;所有士卒还能轮番休息;咱们却在地道里,休息不得。” “要不今日就退走吧。”陆队正忽然劝道:“既然这户宅院已经打不下来,就撤回去。” “这可不成。”杨队正道:“岂能,按照苏教官的话说,无功而返?” “那就去打别的宅院。”陆队正又道:“在这儿继续与大食奴耗,不也杀不了大食兵?” “你说的也是。”杨队正被他劝服了,说道:“你可有适合攻打的宅院?” “我倒是觉得有几户宅院适合攻打。但谁知道刘都尉是否安排了别的人马攻打那几户宅院?也不能随便就过去打。”陆队正道。 “也是。那咱们先退走,退到前一个地道口那里,安排士卒上去探查一番。”杨队正说道。 苏教官和陆队正对他的决定都无异议,他遂下令道:“夏传涛你这一火先行,杜明你们三人跟在后面;曹方峰你这一火殿后,撤走前还可惊扰大食奴一番。” “是。”五个火长答应一声,原本最靠近这个地道口的夏传涛带领一火人向后退却,远离地道口后转身向前一个地道口走去;曹方峰接替他看守。 杨队正等三人跟在夏传涛这一火身后走着。走了几步,苏教官又吩咐道:“夏传涛,小心些,以防前面忽然出现大食兵。” “还能有其他宅院的大食兵出现在这儿?”陆队正笑道:“这儿离着其他宅院不近,大食兵就算下地道,也不会忽然走这么远的。” “小心无大错。”苏教官道。 “你说的是,小心无大错。夏传涛,小心些。”杨队正道。 听到杨队正的话,陆队正又要再说几句话,可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几声极细微的生意从前面传来。虽然这声音近乎于无,但久经战阵的杨队正等人立刻判断出这是箭矢划过空中的声音! “躲箭!”夏传涛的叫喊声也在一刹那之后响起。 夏传涛这一火人与杨队正等三人立刻趴到地上,躲避箭矢。但后面跟着的杜明这一火却没反应过来,地道又十分狭窄,顿时走在前面的两名士卒中箭,惨叫一声倒地。 “大食兵!”众人纷纷叫嚷起来,又拿出自己的兵器。 可这时大食兵也已经杀过来,当先两人手持长矛,见唐军将士躺在地上,就要将长矛伸过来戳死他们。 “嗖!”只听一声响,一支箭矢射在一个大食兵脖子上,他松开长矛抓住自己的脖子,但也很快倒地而死。另一人被他碰了一下,第一下长矛没戳准。这人忙又抬起长矛再次戳过去。 但这时夏传涛已经起身,他挥舞长刀向大食兵砍去。大食兵不得不用长矛架住,又向他戳去。但这时他腰间一疼,忙低头看去,就见到原本躺在地上的丹夫手握匕首扎在他腰上。 丹夫见他看过来,又将匕首拔出来再次扎进去,那大食兵想要挥舞长矛打他,但才挥舞到一半夏传涛的刀又过来,将他砍死。 砍死这人,夏传涛想要松口气,但其他大食兵挥舞着弯刀已经冲过来。他只能再次站直身子,与大食兵战在一处。 杨队正立刻命手持长矛的兵冲在最前面。他不想在地道中死太多人,能将面前的大食兵逼退便好。 “咱们两个脱下甲胄,给两个长矛兵穿上。”他又对陆队正说道。整个队只有三人身穿带有铁皮的铠甲,所有士卒穿的都是皮甲,而且是较薄的皮甲。为减轻伤亡,他要把铠甲让给长矛兵。 “我的铠甲也脱下来给长矛兵。”苏教官也说道。而且边说就边脱起来。 见杨队正与苏教官都开始脱,陆队正也不得不脱。 三人很快将铠甲脱下,给三个长矛兵穿上,又让他们三人冲到前面。 这一做法很快有了效果。有了相对厚重的队正甲胄,除非射中要害,不然大食兵偶尔释放的冷箭根本伤不到他们;被大食长矛兵戳中也不会受伤。 反而大食兵,不时被唐军将士的箭矢射中,受伤不得不后退替换。短短一刻钟,唐军这边仅有三人中箭受伤,大食兵却有七八人中箭;大食兵也不得不缓缓后退。 见此情形,杨队正松了口气,对苏教官说道:“今夜虽然没能夺下宅院,但也伤了、杀了几个大食兵,也不能算无功而返。” “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大食奴竟然敢进入地道,而且走这么远的路。此事回去后一定要奏报旅帅。”苏教官道。 “刘都尉必须在深处地道与浅处地道连接的那几个口子留兵驻守了,不然若让大食兵进入地道深处,可不得了。甚至得在那几个口子修一道门,平时不出兵的时候要关上门。”陆队正道。 “这都回去再说。等把他们赶退过那个地道入口,咱们就去往地面,在从其他地道口下地洞。今日总算能全须全尾的回去。”杨队正又道。 他正说着,可忽然从身后又传来一声惨叫!他立刻向身后看去。虽因地道黑暗看不清楚,但也影影绰绰能瞧见几个人影。 “陆队正,你在这儿指挥,我过去瞧瞧发生了何事。”杨队正对陆队正吩咐一句,又同杜明说道:“你带着你这一火跟我过来。”言罢,拿起长矛向后走去。 他没走几步,就听见喊杀声。他赶忙加快脚步,就见到殿后的曹方峰这一火正与大食兵搏杀。 “我知道大食兵刚才攻又不攻,走又不走是为何了。”苏教官忽然想明白了。“他们就是在等着其他大食兵过来,将咱们堵在地道里,全杀掉。” “那他们可打错了主意!”杨队正高声叫了一句,挺起长矛向前冲过去,又对苏教官道:“你再调一火人过来。” “好。”苏教官不明白杨队正要作甚,但也听从命令回去调兵。 杨队正挺起长矛在大食兵中冲杀。地道本就狭窄,杨队正力气又大将长矛挥舞的虎虎生风,有两个大食兵被他扎中倒在地上,其他人也不得不后退。 这时忽然从大食兵身后射出两支箭矢,射向杨队正,杨队正躲过一支箭矢,被另一支射中;他的铠甲又已经交给长矛兵,顿时中箭的左臂流出血来。 大食兵见状大喜,也举起长矛冲过来,要将他杀死。杨队正身后的唐卒也赶忙过来解救,就见到杨队正右手举起长矛奋力向前掷去,正好扎中一个大食兵,从胸前扎进去穿过整个身躯将他钉在墙上。 见此情形,大食兵一时有些畏惧,不敢上前,杨队正大笑一声,折断左臂的箭矢,忽然向后退去。 他才不会继续留在最前面呢。等大食兵回过神来,他非得被射成箭靶子不可。 见到他的动作,对面的大食兵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随即怒不可遏的向他冲过来。众大食兵还以为他要继续在最前冲杀,结果却是后退,大家都觉得被他耍了,十分气愤。 但他们才冲了几步,七八支箭矢向他们射来。大食兵和唐卒一样,普通士卒没正经的好铠甲,甚至大食兵还不如唐卒,唐卒好歹还有一件皮甲,大食兵连皮甲都没有。众人挥舞兵器尽量格挡,但还是被箭矢射中。有人没被射中要害,没有大碍;都能有人被射中要害,当即大声哀嚎着向后退去。 杜明这时又带领士卒冲上去和大食兵搏杀。大食兵明显因适才那阵箭矢有些混乱,立刻被他杀的节节后退。 “太好了。”见此情形,杨队正笑道:“看来这支大食兵是新兵,至少之前没在城中打过巷战,这样一来今日撤走就有望了。” “怎回事?”苏教官这时刚刚带着一火人走过来,正要询问他左臂的箭伤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他的话,忙问道。 “你瞧这些兵,”他指着正与大唐将士搏杀的大食兵说道:“显得非常混乱,根本挡不住咱们的兵。若前些日子打过巷战,不会这么乱。” “所以咱们就能打退他们。随着咱们打的他们越来越占优势,他们越来越居劣势,这些从未打过巷战的兵会越打越害怕,慢慢的哪怕有将领压阵也会溃逃。咱们就能从这边地道口上去,甚至有可能夺取宅院!” “若是能找到他们的将领一箭射死就好了,那样这些大食兵会立刻溃败。”杨队正又道。 “哪里就能这样运气好,每次都能轻易找到大食将领了。”苏教官笑道:“何况地道狭窄,大食将领在后面督战,只要不冲到前面咱们就射不到他。” 但杨队正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眼下虽然有了撤走,甚至夺取宅院的可能,但战事仍然激烈,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杨队正不知道的是,苏教官其实觉得他的计策不靠谱。就算面前的大食兵溃逃,驻守冯家大院的大食将领岂能让地道口无人守卫?必定安排士卒看守,他们想来到地面未必容易。不如猛烈攻打另一面的大食兵。 但现下杨队正肯定不会听他的。未免争吵耽误时候,他于是憋住不说;又为了缓解心情,不由得笑出来。 第221章 胡尘清玉塞 不论苏教官为何会忽然笑出来,杨队正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正与大食兵激烈搏杀的大唐将士,尤其是杜明。杜明在他麾下五个火长中平日里最低调沉默,但打起仗来并不含糊,一柄大刀上下飞舞,将大食人打的节节后退。 “我帮你处置伤口。”苏教官这时忽然说道。他先从背包中拿出月白色纱布与止血药,然后才抓住杨队正的左臂,用力将箭矢拔出来,然后立刻上药包裹。杨队正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苏教官很快将伤口处理好又包裹上,这时前面的交战也发生巨大变化。眼见自己麾下的士兵打不过大唐将士,指挥的大食将领调来十几个弓箭手,排成数排轮番向大唐将士射箭,前面手持长矛或弯刀的士兵则迅速后退。 见此情形,杨队正先是在衣服外面又裹上一件士卒穿的简陋皮甲,然后一边大声喊道:“不要让大食兵跑了,冲啊!道祖保佑!”一边又拿起长矛向前冲去。 “道祖保佑!冲啊!”士卒们也大声叫喊一句,不顾箭矢向前冲锋。 很快有四五人被箭矢射中要害或腿倒在地上,但剩下的人仍然不管不顾,继续向前冲锋。 见大唐将士这样拼命,大食兵顿时被吓住了。杨队正猜的不错,他们是大食军攻打洁山城失败后新从国内调来的军队,因内部扯皮一直到攻打嗢鹿州城之战爆发后才抵达城外,之后一直在休整,昨日才调入城中驻守宅院。 他们不是新兵,大多数人参加过并波悉林从呼罗珊出发扫荡两河流域辅佐阿布阿拔斯成为哈里發的战争,少数这二三年参军的人也参加过平定阿卜杜拉叛乱之战,都算得上老兵;但他们从未打过这种仗。 他们之前打的,要么是数万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互相搏杀,要么就是清剿土匪。队列厮杀时后左右都是同袍,前面是敌人,即使心生害怕想要逃走也不可能;清剿土匪确实会有小股军队出动的情形,但土匪的战斗意志都很差,交战稍有不顺就会逃跑,他们大食兵也不会想要逃走。 可在嗢鹿州城中的交战不同。他们以百人队为单位分散开驻守在各个宅院,此时与唐卒交战又只有十几人;而且,面前的唐军将士十分凶悍冒死冲锋,他们身后虽有将领督战但想要逃走十分方便。 最要紧的是,他们是弓箭手,从兵种设置来说就不是与敌人贴身肉搏的,在西方交战如果他们在没有长矛兵或骑兵的保护下与敌军正面接触到,逃走不算很重的罪过。 所以,当杨队正的长矛即将触碰到最前面的三个弓箭手后,他们匆忙将箭矢随意射出,然后一手拿着长弓,另一手拿着箭矢转身向后逃去。 犹如推翻了多米诺骨牌一般,随着这三个人的转身逃跑,另外十人也立刻转身逃走;有的人甚至没有将弓上搭的箭射出去,就转身没命似地狂跑。 大食将领提起刀似乎想要砍杀逃兵,但最后还是和他们一块逃跑起来。他之前也没打过巷战,但与熟悉的将领交流过后大概了解巷战如何打,明白此时不能逃走,至少最前面的三个兵不能逃走,应当为众人殿后。 但他心里又想着在西方交战的传统,心里不免有些迟疑。等到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有几人已经从他身旁跑过去,他再砍杀逃兵也来不及,只能转身一起逃走。 “快!撵上他们!”杨队正没想到大食兵会这样干脆地逃走,立刻大叫道。 “杀!”将士们士气一阵,又高喊一句继续冲杀。 “苏教官,你过去传令,再调一火过来,命剩下的两火缓缓向这边退过来。”他又对苏教官说道。 “是。”苏教官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杨队正继续带领不到两火士卒追在大食兵身后。 他们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前方亮了些。杨队正明白这已经快到地道口,再次命将士们奋力冲锋;众人又挤出一丝力气更加快速地冲锋。 这时二十多个大食兵已经来到正对着地道口的地方。将领喘了口气,命弓箭手首先爬上去,长矛兵留下来殿后。长矛兵心中很不愿意,但也不敢不听从命令,在地道中摆出微缩阵势要抵挡大唐将士。 “投!”见此情形,跑到离着大食兵只有一丈左右地方的杨队正举起长矛,大喊一声将兵器投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士卒也来不及细想,也纷纷投出长矛。 刹那间,七八支长矛飞向大食兵。因只有短短一丈距离,大食兵还没反应过来长矛已经飞到眼前,他们根本来不及躲闪已经被长矛捅个对穿,利刃穿透人体的声音过后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后排的长矛兵见此情形,也发出一阵阵令人耳鸣的尖叫,再也不听从将领的命令,扔下长矛就去与弓箭手争夺逃到地面的次序。他们从未经历过这么残酷的战斗,已经受不了崩溃了。 大食将领见状明白完全挡不住大唐将士,也不再指挥,跑到地道口出要首先出去。他这不仅仅是出于活命的想法,心里也想着一旦来到地面就立刻告诉驻守的士兵封闭地道口,将大唐将士堵在地道里,即使二十几个大食兵为大唐将士陪葬也在所不惜。 但他刚刚冲到地道口还没来得及出去,忽然感觉左小腿一阵剧痛,回头看过去,就见到数个大唐将士手持空的弓箭站在已经失去长矛的长矛兵身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腿上扎着一支箭矢。 他转过头又要继续向地道口外走,但“嗖”“嗖”几声箭矢破空之音传来,他后背也传来剧痛。他忍着痛想要继续向外走,但又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随即失去意识。 “快,杀光这些大食兵!”在大食将领中箭的时候,杨队正先对杜明大声吩咐一句,又对另一火士卒说道:“你们穿上一件大食军服上衣,冲过去不等大食兵被杀光就冲到地道口旁,冲上地面。现下正是天黑,就算地面也不怎么亮堂,大食兵没法子立刻发现你们不是大食兵。” “你们冲到地面以后,立刻砍杀地道口附近的大食兵,我随后就带着人冲上去!” “是!”火长大声答应一句,带着同火士卒也向前冲去。 地道里的大食兵很快被砍杀殆尽。他们已经彻底失去战意,即使被大唐将士撵上杀死也丝毫不反抗只是等着被杀。 在杜明带着士卒砍杀地道中大食兵的同时,另一火也冲到地道口,向外爬去。外面驻守的人果然无法立刻辨认出爬出来的是他们自己人还是唐军将士,甚至伸手帮了一把将两个人拉出来。 但在将人拉出来后他们辨认出这两人虽然身上穿的是破烂的大食军服,可手里拿的兵器却不是大食制式兵器,立刻警惕起来,就要出言询问。 可他们的话还没问出口,两人已经挥舞起长刀砍杀他们。驻守在地道口的大食兵还以为拉出来的人是自己人,几乎没有防备,顿时被砍死一人,重伤一人。 大食兵顿时大乱,竟然下意识向后退去。他们连退四五步才回过神来抽出弯刀要杀死大唐将士,可这时站在地道口附近的大唐将士已经又多了三人,他们围成一圈护着地道口。 大食兵呐喊着冲过去厮杀,大唐将士也丝毫不退缩的与大食人交战;仅仅在刹那间,双方又共有五人战死,唐卒两人,大食兵三人。剩下三个唐卒仍然护着地道口,不后退一步。 大食兵又冲过来搏杀,唐卒仍然死战不退。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唐将士从地道中钻出,大食兵想要堵住地道口的希望越发渺茫,死伤也越来越多。 随着从地道中钻出来的大唐将士超过十五人,大食百夫长觉得再打下去要么与唐人同归于尽,要么他们被全杀光,一时惜命的心思占了上风,指挥士兵不再与大唐将士厮杀,慢慢向后退去,全部退入房屋中。 大唐将士也没追击,只是守着地道口。又过了一会儿,其余士卒也都从地道中钻出来。 “杨队正,我带着两火人马撤过来了,半路上又将受伤的七名士卒扶起来一道撤退。我们和大食兵边打边撤,又新添了两个人受伤,但每人再战死。靠近这个地道口后,那些大食兵也不再追赶,退走了。”陆队正最后一个从地道中钻出来,和杨队正说道。 “好。都回来了就好。”杨队正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现下这是怎回事?你到底是如何带兵从这个地道口出来的?大食兵为何都在房屋里?”陆队正又向四处看了看,问杨队正道。 “是这样。”杨队正和他说了自己这边的交战经过。 “真是太险了。”听完杨队正的话,陆队正叹道:“若这户宅院驻守的大食兵打过巷战,咱们绝不可能从这个地道口撤出来。即使他们没打过巷战,经过也如此惊险,只要有一步出差错就逃不出来了。” “不论如何,咱们现下逃出来了,又杀死至少三十个大食兵,伤了几十个。”杨队正说道。 “别说这些了,回去后再说不迟。咱们立刻离开这户宅院,找一个地道口回去。”他又赶忙说道。 “不打房屋了?”陆队正问。 “不打了。”杨队正道:“已经战死了八个,再打还不知会战死几个。而且将士们与大食兵搏杀也都累坏了,没力气再打房屋,这就撤走。” “好,这就撤走。”陆队正心里也赞成立刻撤走,刚才只是试探他一句,闻言说道。 他们两人与苏教官立刻呼喊着命坐在地上的士卒起身,立刻撤走。众人虽累,但也知道此时还在大食人控制的地方,并不安全,听到队正呼和立刻站起来,右手紧握兵器要撤走。 苏教官又吩咐五个士卒扶着重伤之人,以杜明一火打头离开这户宅院,其他三火跟在后面,曹方峰这一火留在最后殿后。 杜明打开宅院大门,又非常小心的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埋伏,带兵走出去,沿着街巷向东走去。杨队正等三人跟在身后;其他士卒在他们三人后面。 很快轮到曹方峰这一火撤走。他和他麾下的将士紧盯着房屋,时刻防备大食兵忽然冲出来要拦下他们。但一直到他们离开这户宅院,大食兵都并未冲出房屋,只是射了几轮箭矢,被轻松躲过。 撤出这户宅院后,一行人在街巷上走了数百步,才找到一处倒塌房屋中的地道口。杜明又反复确认里面没有大食兵埋伏,这才下了地道。 在地道中,他们这一队也极其小心。下地道绝不会是那户宅院大食兵的心血来潮,一定是大食军将领的命令,所以别处地道也可能有大食兵;就算只是那户宅院大食兵的心血来潮,别的宅院的大食兵未必不会心血来潮。总而言之,他们必须加倍小心防备大食人。短短几百丈的路,他们来时只走了两炷香,可返回时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不过他们返回这一路并未再碰见大食兵,平安回到浅层地道与深层地道的交界处。 第222章 汉儿尽作胡儿语 “总算回来了!”瞧见他们离开深层地道时经过的洞口,夏传涛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笑道。 “总算回来了。”其他人也松了口气,纷纷说道。 “米特,得麻烦你扶我到伤兵营那边。”史鼐对米特说道。他左脚被箭矢射中,虽然伤的不重,但走路十分不方便,刚才一路就是米特扶着他回来的。 “正好我也顺便让郎中给我瞧瞧。”米特笑着答应。 “你们记得从伤兵营回来是,再拿一小箱伤药。”苏教官又对扶着重伤之人的士卒吩咐道。 地道中的伤兵营虽与河北大营的伤兵营名字一样,但要简陋得多,救治不了太多伤兵,轻伤都是他们自己上药。苏教官甚至随身带着伤药和裹伤布,在队中充当战地郎中。 “是。”五人答应一声。 众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站起来要继续返回。想要好好休息还得是回到他们住的那个洞穴去床上躺着,没有什么比躺着更好的休息了。 但他们来到洞口,却见到在洞口处站着两个士卒,似乎是在站岗。他们也没在意,就要走进去。可走在最前的丹夫刚刚将左腿迈进去,那两个站岗士卒立刻对他叫道:“何人?”同时举起长矛对准丹夫。 “怎回事?”苏教官走过去问道。 “你又是何人?”其中一人又对他叫道。 “我是刘都尉麾下孟飞军别将所属一队的大义教官,姓苏。”说着,苏教官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看。 “一件东西,证明不了甚。大食兵捡到也能冒充。你们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投靠大食人的汉人或突厥人伪装?”那人又道。 “突然变得防守这样严密,可是发生了何事?”苏教官又问道。 “你先证明自己是大唐将士。”那人再次说道。 “这”苏教官一时不知如何证明。书可以是大食人捡到的,长相与流利的汉话投靠大食人的汉人也能满足;至于其他,面前之人又不是自己的熟人,没法子证明。 “和他啰嗦甚!”杨队正叫道:“咱们先冲过去回去歇息,有甚责任都我来担着。” “不可。”苏教官立刻说道。表面上看只有两个士卒守在这里,但附近是否有其他士卒可不好说;若还有军队埋伏,他们贸然闯关动起手来恐怕会有死伤。 “那如何证明?”杨队正也不知该怎样证明。 他们二人正大眼瞪小眼琢磨,忽然从身后传来歌声。他们忙回头看去,就见雷诺正在唱歌。只听他唱道:“我的家在安西碎叶水旁,那里水草丰茂,还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安西碎叶水旁,那里有我的同乡,” 他唱了一会儿,走过来对站岗士卒说道:“这首歌能不能证明?还没几日的功夫,投靠大食奴的叛贼不会知晓。而且让他们证明,他们也不会想到用一首歌证明。” “你们走吧。”两个士卒对视一眼,说道。 “多谢。”雷诺说了一句,第一个走过去。众人跟在他后面通过洞口,走进深层地道。 苏教官为防有人掉队,留在最后。他在士卒经过的时候认真数人数,确定除战死之人外无一人落下,这才要走过洞口。、 但经过洞口时他又想起一事,再次问出他刚才问过的问题。“突然变得防守这样严密,可是发生了何事?” “在你们之前,有另一队返回时遇到一支兵,以为是和他们一样撤回来的大唐将士,就凑过去说话,” “不料那一支兵忽然拿出刀枪砍杀他们,他们措手不及死伤许多,只有三人逃回来。听闻此事后,为防投靠大食人的叛贼,刘都尉下令在浅层地道与深层地道交接处的几个洞口留兵驻守。”一名站岗士卒说道。 “原来如此。多谢。”苏教官答谢一声,赶忙跟上自家士卒。 重伤之人与史鼐被人搀扶着已经走进另一条地道去往伤兵营,队中还剩下三十八个人。等大家返回洞穴躺到床上后,苏教官先将众人叫起来命他们在伤口处涂抹伤药,若伤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则寻旁人帮忙涂抹伤药,之后说道: “我适才问了驻守士卒了,他们说有投靠大食奴的叛贼进入地道,幸他们动手较早没能进入深层地道;但也因此刘都尉下令在各个交接之处的洞口留兵驻守。” “咱们以后也要小心。深层地道暂时不必担心,就算真有奸细混进来,也不会来砍杀咱们几个小兵,定然对准刘都尉等将领或粮草。” “但在浅层地道中必须倍加小心。碰到别的兵,除非认识,不然也不要随意打招呼,更不能靠近。错身而过时也要注意防备。” “大食军竟然派人来到这么深的地方?”丹夫惊讶地叫道。 “就因为他们派人来到较深的地道中,所以必须注意防备,明白了吗?”苏教官又道。 “明白!”众人纷纷答应道。 “哎,以后的仗越来越难打了。”陆队正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他说话声音很低,除站在他身旁的杨队正和苏教官外,旁人都听不到。 “虽然有灭自己威风的嫌疑,但这才正常。大食奴也是打下一个从东到西万里之遥土地的国家,在与我军打了这些天的巷战,若还不知长进那才不正常。”苏教官道。 “说的也是。”陆队正道。巷战是个新交战之法,他们大唐将士也是头一次打,即使因为刘都尉的安排占了先手,可大食人若一直被动挨打才不对,派人进入地道十分正常。 “好在大食兵士气与战意还不成,只要能斩杀将领必定可使大食奴溃败,咱们还占着些好处。”杨队正也出言道。 “其实最难对付的,是咱们在地面上正与大食奴激战,忽然有说汉话、但其实是叛贼的人大声叫喊着假意要支援。战场上也没闲工夫分辨他们是否是叛贼,若不小心认错了被他们混入,必定全军覆没。” 有没有甚简便的法子能认出投靠大食奴的汉人和突厥人?”陆队正又道:“若能有这样的法子,就能免去这种担忧。” “哪里会有?”苏教官笑道:“那些投靠大食奴的叛贼本身就和咱们一样,说话一样、长相一样,哪有法子能快速辨别出?” “让他们唱碎叶水畔这样的歌如何?”杨队正忽然说道。 “能投靠大食奴的叛贼,都是最寡廉鲜耻之人,早已没了面皮,岂会不敢唱、唱不出这种歌?我觉得不行。”苏教官摇头道。 三人又聚在一起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如何快速分辨出叛贼。这时三人几乎同时打了一声哈欠,顿觉困意上头;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士卒们早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你们两个去睡吧,我去向孟别将和马校尉奏报今夜交战经过。”杨队正打着哈欠说了一句。 “我也得去向张教官奏报。”苏教官也说道。 “你那奏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没甚分别,你先去睡觉,过一会儿醒来了再去奏报。”杨队正说着,自己已经走出洞穴,去向上级奏报。 苏教官本想跟着他一块出去,但想想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自己确实不急于一时,又见陆队正也已经躺下睡着了,自己困意泛上来,也躺倒睡下。 “今日大约战死125人,重伤87人,轻伤数百;打死大食兵约150人上下,击伤数百,双方死伤相近。”在指挥之所,刘琦看着汇总上来的数据,轻声说了一遍,声音中不带喜怒。 “还算不错。”王胜道。他们总体上是进攻方,大食人总体上是防守方,双方死伤相近对安西大都护府来说不是坏事。若每天都是这个死伤,他们能拖半年以上,就能完成最初目标了。 “这个死伤比确实还不错。”赵光密道:“尤其有一队士卒是在毫无防备下被叛贼杀戮,一下死了二十多人。以后众人都会变得小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若减去这二十来人咱们还占着优势。” “但另一个问题十分令人烦闷。大食将领竟然派出投靠他们的叛贼进入地道中。刘都尉,你可有能快速识别出这些叛贼的法子?不然将士们在整条地道中都得时刻防备,对精力损耗很大。” “我也没好法子。”刘琦说道。他听说过的所有在战场上识别出假扮我军的敌军士兵的情形都是在偶然情况下发现敌兵和自己这边在细节上的差别,根本没有一套成系统的法子。就算有,他也没听说过。 “现下只能防住深层地道。从明日起,所有军队离开地道前都要得知口令,返回时必须报上所属将领、又核对上口令才能进入深层地道。至于浅层地道,只能任他去了。”刘琦道。 “现下也只能用口令的法子阻止叛贼进入深层地道了。不仅如此,还得加派守卫。我可不想睡觉时被大食奸细割了脑袋。”孟成康道。 “口令告诉到哪一级?”王胜转回正题。 “到队正吧。咱们现下各军出击,还有许多是一队人马。同级大义教官也可得知。”刘琦想想说道。 王胜点点头,没有异议。此事自然就通过了。 之后他们几人根据各支兵报上来的情形,分析大食人在城中的安排部署,又商议根据大食人的安排明日如何派兵。 他们商量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商量完毕,已经到了第二日上午巳时初。 商量了大半夜的众人十分疲惫,刘琦说道:“张都督,今日轮到你值守。咱们先回去休息,都督留在这里值守,按照规矩小时自行处置,大事派人把大家都叫起来一并商议。” “我知道了。”张诚点点头,说道。 “我们先走了。”王胜等三人说了一句,之后在护卫的陪同下返回休息之所。 刘琦又和张诚说了几句话,也要回去睡觉。但张诚忽然又道:“刘琦,大食将领派叛贼与我军交战,让我军只能一律严加防守、耗费精力,其实等于大食奴又胜了一手。咱们没法子报复回去么?也让大食奴耗费精力?” “法子是有的,”刘琦笑着说了一句,不等张诚追问又道:“但暂且实行不了,得多了解一些情形才能实行。” “张都督,以咱们所有人的名义向将士们下令:让他们在有俘虏大食兵的可能时不要再全部杀死,而是留下几人带回来。告诉他们,必有重赏。” “你这葫芦里买的是甚药?”张诚还是追问道。 刘琦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无妨,附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张诚听完他的话,笑道:“你还真是一肚子坏水。这个法子不错,若用好了,没准能让大食奴吃个大亏。” “我也这样想的。”刘琦也笑着附和一句。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刘琦去休息,张诚坐下值守。 “你们做的不错。”就在刘琦与张诚说话的同时,城中一处宅院,纳赛尔笑着对跪在地上的一名汉人长相的人夸赞道。 “纳赛尔将军谬赞了。”那人立刻说道:“还是对士卒调教的不好,不然或许就能将在浅层地道中遇到的那一队秦那兵全部杀死一个不漏,最后进入深层地道,给秦那军造成更大破坏,甚至焚毁秦那人储藏的粮草,杀死秦那大将。” “属下应当向纳赛尔将军请罪,而不是接受夸赞。”说着,这人又一个头磕下去。 “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纳赛尔笑呵呵地说道:“初次使用计策犯错很正常,我不会苛刻的要求。你麾下的士兵表现很好,我这里有一份嘉奖令,一些值钱的东西,你回去后宣读并赏赐给士兵。” “多谢纳赛尔将军,”听闻他的话,地上跪着的人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又磕头说道:“表现的不算特别好还能得到赏赐,何普相信麾下士兵一定会对将军、对总督、对伟大的大食帝国感激涕零。” “你说话的顺序错了,而且缺了一个。”纳赛尔立刻纠正道:“应该是对伟大的大食帝国、对主、对总督、对我感激。” “是,是,士兵们一定对伟大的大食帝国、对主、对总督、对我感激涕零。”何普忙又说道。 “这才对。”纳赛尔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第223章 胡骑凭陵杂风雨 “是,是,士兵们一定对伟大的大食帝国、对主、对总督、对我感激涕零。”何普忙又说道。 “这才对。”纳赛尔笑道。 这个何普,就是碎叶镇的那个何普。在解救俘虏之事后,他心知自己将大唐安西彻底得罪,没有像高宗武、陶希圣那样回头的余地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因此他竭尽全力为大食人效力,将每一件差事都做到极致,深得留守碎叶城的大食将领赞许。 早在嗢鹿州之战爆发前,并波悉林等人根据过往经验,就下令征召当地人,也就是汉人、突厥人等各族当兵,为他们驻守一方也为他们打仗。 得到并波悉林的命令后,留守碎叶城的将领立刻找来何普进行商议。何普也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干,不过还是勉力招募到数百愿意为大食国效劳的人为兵,又强征数千人充作辅兵。不过这数千人说是辅兵,实际上只是民伕而已。 根本不应当在碎叶城这种曾被你们屠戮过的城池征兵,你们对自己在碎叶城附近百姓心中的形象难道一点不知么?就应当在嗢鹿州征兵,只要每攻破一座小城就把城中富户杀光、家财分给百姓一半,一定有人愿意当兵。偏偏将命令传到碎叶!何普在办差的时候想着。 既然征召到了士兵,那他们就得有一名将领。绝大多数汉人、突厥人不会说也听不懂大食话,大食将领也没几个会说汉话的,只能选择一位汉人或突厥人为将。 驻守碎叶城的大食将领本想安排史家一人为将,但又不很放心,想来想去觉得何普在唐国已经无立足之地,不可能叛变;他又曾随唐军出征也大略懂得打仗,于是安排他为将。 何普不愿接这个差事,反复推脱。但大食将领执意让他为将,最后不耐烦起来强令他必须统领这支军队。何普不敢再推脱,只能答应。 这也罢了,何普成为统兵将领后有一段时日仍然在碎叶城,办的差事与从前也没甚区别,他渐渐放下心来。 但就在十几日前,又一纸命令传到碎叶城,吩咐他带兵赶来嗢鹿州城助战。这时嗢鹿州之战已经爆发,因士兵死伤太大,并波悉林决定将何普这支军队也调到前线;又下令何普本人先行赶来嗢鹿州城。 何普是万般不愿去。刀剑无眼,只要上了战场,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安然无恙?何况前线的享受定然比不了后方。 但并波悉林亲自下的命令,他哪有推脱余地?只能接了命令,带着几个护卫先行赶往嗢鹿州城,士兵在后面慢慢走。 他用了十几天时间,于昨天伴晚赶到嗢鹿州城外的军营。并波悉林立刻接见他,将这段日子的交战经过告诉他,又问他可有其他应对法子。 这年头消息传递的速度极慢,嗢鹿州一带的消息又被驻守将领所隐瞒,何普并不知道刘琦使用巷战对付大食人,刚刚听说时也非常惊讶。 他认真想了想,对并波悉林说自己也没有好的应对方法,但有一个小点子能让唐军有所损伤,那就是命汉人、突厥人穿上唐军将士的外衣,假扮成唐军将士伺机偷袭唐军。 并波悉林听了这个计策顿时采纳。何普这个计策在交战双方列成阵势互相冲杀时没有丝毫用处,但用在巷战中却很合适。 尤其大食人与汉人、突厥人长相区别较大,大家默认长相类似的人就是战友,此计策必定能杀伤唐军,扰乱唐军秩序,甚至还有可能混入地道中探知地道内情、杀死唐军重要将领、焚毁粮草。 但并波悉林之后却又陷入犹豫中。他不相信汉人与突厥人的忠诚,担心他们叛变,反而将大食军内情泄露给唐军。何普又出主意,提出将妻儿老小俱全的汉人、突厥人抽调出来组成一军,告诉他们若叛变全家杀光,杀死唐军将士有赏。如此恩威并施,许多汉人、突厥人只能向总督效忠。 并波悉林又采纳他的计策,并且说干就干,当即从民伕中将家人齐全的抽调出来,让他们去和唐军交战。为了家人能保全性命,他们只能为大食人效力。 之后,就是他们进入地道中与唐军交战。 纳赛尔与何普说笑几句,又同他说道:“你回去后继续训练士兵,最好让他们达到你的要求。明天就不派你麾下的士兵参战了,让他们休息一天,你也根据回来士兵的反馈调整战术。” “是,纳赛尔将军。”何普立刻答应。 “这次嗢鹿州之战,是自从我参军以来交战双方投入军队规模最大的一战,也是截止到现在为止死伤最多的一战。这一战打赢后,总督一定会对所有将领和士兵进行重赏。你多多立功,此战打赢后总督一定会重赏你,也会真正接纳你为我们中的一员。”纳赛尔又道。 “多谢纳赛尔将军提醒,我一定指挥士兵多立功。”何普又露出一幅感激涕零的样子说道。 “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回去了。”纳赛尔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这里。 “将军慢走。”何普将他送到宅院门口,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彻底看不到才回到屋中。 “何大哥,那个大食人刚才到底和你说了甚?”他一进屋,就见到屋中站着五六个人,正有些焦急地走路。他们见到何普回来,立刻出声问道。 “也没说甚。”何普倒是不着急,走到桌旁先饮了一口奶茶,之后才说道:“先是夸赞咱们昨夜一战打的好,将士不仅深入地道,还几乎全歼唐军一队,战果丰厚。他给了一份嘉奖令,院子里堆的东西是给将士们的赏赐。” “之后告诉我明日咱们的兵不必参战,叫我思索其他应对巷战之法,继续寻乱士卒。” “最后说只要咱们为大食人卖命,大食总督一定不会亏待咱们,会接纳咱们与大食将领一般无二。” “还有赏赐?”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有两人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他们与何普一样,都认为今日打的不好,虽然比大食人好得多可也不好,完全没料到还能获得赏赐。二人立刻就要来到院子中瞧瞧到底赏赐了甚。 “明日不用再出战?”另外四人的表情也放松许多。他们麾下将士担负的差事十分危险,一旦被发现身份就是全军覆没,他们麾下士卒不多,可不愿被消耗一空,至少在自己升官发财之前,不能消耗一空。 至于纳赛尔最后说的话,没人在乎。这六人都是原碎叶城的吏员,见多了听多了空许诺,对这种话一向当做放屁。 “就算躲过明日,但还有后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其中一名将领的表情很快又变得不大好看,半是抱怨半是试探地说道:“早晚还要重新上阵。何都督,你难道不能向大食总督并波悉林进言,不再派咱们进入地道,而是驻守一户宅院?” “我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物,还能向总督进谏?”何普半是自嘲地说道:“总督能让我在商议时列席已是开恩,我岂能不知趣地进言?” “何况就算我进言,他能听么?大食将领也都已经明白,不彻底断绝城中抵抗之兵与唐军河北大营的联系,赢不了嗢鹿州之战。为断绝联系,必须探明唐军地道,将与伊丽河相连的那几段地道堵死。” “而探明地道,哪里还有比咱们更加适合的?大食人长相与汉人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出。葛逻禄人虽长相与突厥人类似,但一来一支兵全是突厥人易被唐军将士怀疑,二来许多葛逻禄人不会说汉话,更容易露馅。” “只有咱们这等原本就是汉人、突厥人的人假扮才不会被真的唐军将士看出来。你说若你是并波悉林,岂会不派他们进入地道?” “这么说来,咱们就没活路了!”那人又道:“经过昨夜那一战,唐军将士一定对在地道中经过的军队严加防备,一旦发现真实身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咱们麾下士卒早晚死光。大食人也一定有和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类似的俗语,麾下士卒都死了,咱们还有何用?” “但若不派兵进入地道,或者不向深处探寻,大食人也饶不了咱们,还是个死。左右都是死!” “玛德,你这一说我觉得真有道理,咱们确实左右都是死。” “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大食人不会卸磨杀驴吧?这要是这样做的,往后安西还有谁会给他们效力?” “哈哈,五条腿的人不好找,愿意为大食人效力的人还不好找?啥时候都有人愿意做。” “要不和唐军将领联络,咱们反正吧?” “反正?咱们都坑害过唐军将士,唐军将领岂会接受反正?我是不敢向安西大都护府投降的。”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都住口!”何普叫道。听到他的喊声,在场六人立刻不再说话,再次看向他。 “我不知晓大食人将来会不会邪魔杀驴,更不知晓会有多少士卒会死于地道中,但我知晓,现下若不听从大食人的命令,咱们现下就会死。所以咱们必须继续为大食人出力,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能略微提意见,但不能反驳。” “我知道你们都顾惜麾下士卒的命,但现下也只有舍弃他们的命来换咱们的命了!” 听到何普这番话,众人低头沉思,或假装沉思。他这番话他们六人中也有人想到过,但想的不像这样清晰,此时听何普一说,顿时清楚起来。 至于他们会如何选择,还能有第二个选择么?众人纷纷说道:“哎,为了家中妻儿老小,只能让士卒们搏命了。战死士卒的家人我定会帮着照看,绝不使有冻馁之患。” “好了。既然话说开了,也别再琢磨旁的,咱们继续训练士卒。若他们能变成精锐之兵,就算人数减半,也是值得。” “是。”众人齐声答应道。 第224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听说了么,要调几个护士来城中地道伤兵营里照看伤员。” “重伤之人不都是送回河北大营么?为甚还要调护士来地道里?” “你干嘛这么问?难道你不想有护士来照看咱们?” “你这话说的,我犯傻啊我不想?但这是咱们想不想的事儿吗?之前一直没掉护士来过城中,会忽然就调几个人过来?而且她们也不会愿意来城中。” “不管愿不愿意,官府一声令下她们还敢违背?” “她们可敢违背。做护士的女子十有都是父兄在军中为兵为将的,就算李都护和刘都尉也不敢太过违背她们的意愿。” “好了,都别说了。我有确切消息,有几个护士愿意来城中地道的伤兵营照顾伤员。不过照顾咱们是甭想了。她们照顾的都是那些受伤太重、都不敢送往河北大营的伤员。咱们这些轻伤的能远远瞅一眼就算运气了。” “能远远瞅一眼也成啊!” “你可别动歪脑筋。护士与营技可不一样,你若动歪脑筋,明天就给你扔大食军营里去。” “我怎会动歪脑筋。不过我也不怕被扔到大食军营。就算杀不了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也能杀几个大食兵。” “不动歪脑筋就成。并波悉林不是大食摄政王,而是啥,啥,总督?对,我记得是这个官儿。” “那也差不多。总督总督,啥都、督管着,听起来和摄政差不多。” “可不一样。” “真要从河北大营调护士来这儿?”坐在洞口附近的史鼐问来探望他的米特道。 “我恍惚也听到一点儿风声,但也不知确切消息。”米特回答。 “也不知唐姑娘是否会被调来。”史鼐嘀咕道。 “你在说啥?”米特没听清楚,忙问道。 “没说啥。”史鼐忙转移话题。“这几日又有啥事儿么?” “还能有啥?和大食人继续打仗呗。”米特道:“我上次探望你是八日前、你休养第七日吧?这八日也没啥大事,就是继续钻地道攻打大食奴的宅院,以杀大食兵为主。宅院是不是夺下、夺下后是不是守都不要紧,尽量多杀几个大食兵。” “有一次听苏教官嘀咕,好像最近的,嗯,交换比,对,交换比,就是咱们整支大军死多少个士卒、伤多少个士卒能杀死多少个大食兵、伤多少个大食兵。那次听苏教官嘀咕交换比还不错,刘都尉还算满意。” “咱们这一队又打了七户宅院,夺下来三个,没夺下四个。夺下的三个中有一户坚守了一天,实在守不住才撤退。总共杀了得有七十来个大食兵吧,咱们自己战死二十多人,重伤十多个。” “不过咱们火一个战死的都没有,只是火长重伤送回河北大营了。现由丹夫代火长。” “丹夫能代火长?”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史鼐这时出言道。 “他确实差点儿,但咱们火还有旁人能做火长么?四个新兵不必提,你在伤兵营不必提,我和雷诺还不如丹夫。”米特道。 “宋五哥呢?” “大家都推举他代火长,但他自己不愿。众人没法子,只能让丹夫代了。” “他那么爱说话,二位队正与苏教官得头疼了。”史鼐笑道。 “哈哈,已经头疼了。”米特也笑了。 “说来也是神奇,咱们火除了最开始的刘火长,还没旁人战死,上次去河北大营来的那四个新兵也一样。别的火都羡慕咱们,想进咱们火呢。”他又道。 “咱们火确实神奇。”史鼐接了一句,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咱们火死伤过六成了吧?还不该全军去河北大营休整?” “该也没法子呀。各军死伤都不少,接应之军也只能逐渐替换。苏教官说大约五六日后能安排咱们这队去河北大营休整。” “不过这段日子也不是只有二十个人和大食兵打。刘都尉将好些团拆散,把士卒补充到咱们这些和大食兵打过许多次的队。咱们队又来了二十来人,把战死的缺额都补上了。”米特道。 史鼐算算自己伤愈的时间,觉得能赶上去河北大营休整前最后一战,笑道:“留在城中也不错,等我伤好了,在去河北大营前还能再打一次。” “别碰见那支叛贼军,不,最好碰见那支叛贼军。”米特又道。 “甚叛贼军?”史鼐立刻问道。他没听说过这个词,不过已经大概猜到意思了。 “就是指那支伪装成咱们唐军将士、实则是投靠大食人的叛贼组成的军队。大家都叫他们叛贼军。”米特解释一句,又道:“咱们队七次出战路上都没遇到过叛贼军,但听其他队的人说遇见过。” “叛贼军利用自己会说汉话、身为汉人突厥人的优势,这段时日几乎每日都进入地道中,伺机偷袭咱们大唐将士。虽然刘都尉嘱咐各军都要防备,但也有比较松懈的,被他们偷袭,死伤不少。大家都切齿痛恨他们,恨不得将叛贼军所有将士凌迟处死。” “我适才最初说别碰见那支叛贼军,这是每次出战前陆队正嘀咕的,但我心里想碰见他们,将他们全都杀死!” “确实碰见更好!他们远比大食兵威胁大,能尽早杀光最好!”史鼐赞同道。 “你也这样觉得?不愧是咱们这个火的。咱们火其他人也都想碰见叛贼军,将他们杀光呢。”米特笑道。 “咱们不是一火人,不进一个门。”史鼐也笑着回应。 他们又闲聊一阵,米特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明日还要去打大食奴呢,得好好休息,可不能睡晚了。我把你扶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回去。”一边说着,史鼐一边就要站起来。他脚受了伤,本应一直躺在床上;但他躺不住,出洞是甭想,但总想坐在洞口待会儿伤兵营的地洞离伊丽河不远,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丝凉风,比污浊的地洞里好得多。今日就由米特扶着他来到洞口坐下。 “你快得了,再不小心伤到脚你又得在这儿待二十日,还是我扶你回去吧。”米特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他身边,就要扶起他。史鼐也没逞强。 但米特刚刚扶起他,还没向里走,顿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之声。米特与史鼐都有些好奇,米特遂扶着史鼐走了几步贴着洞口向外看去,就见到令人有些惊讶的一幕。 只见十来个女子正在通道中走着,从伊丽河哪一边向里走。这些女子头上、鞋面都湿着,可见她们是刚刚从河北大营过来。二人见头发湿着,下意识看向身躯,却理所当然没见到湿漉漉的衣服,而是一件很厚的大衣,并不很整齐的披着。 附近许多地洞中的人都扒着洞口向外看去,甚至有人整个洞口都堵住了看不到,坐到旁人肩膀上。 但没有人唐突这些女子。原因很简单,在十来个女子前后左右各有两个士卒,身上都穿着李珙侍卫的外衣,右手紧握刀柄,目光不善地看向四周士卒。见到这八个人,所有士卒都不敢轻举妄动。 史鼐原本与旁人一样只是扒在洞口看,但随着她们越走越近,他忽然发现其中一人他认识。 “米特你瞧,那是唐姑娘么?”史鼐忙对米特说道。 “确实是她。她也来了城中。”米特带有一丝惊讶地说道。 “真是好事。”史鼐一边看向唐妩,一边说道。 他正看着,同样在四处张望的唐妩也看向他这个方向,见到他和米特。唐妩愣了楞,随后用眼神向他们示意了一下。 史鼐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应。不过这是唐妩已经转头看向其他方向,没看到他的回应。 一行人很快从他们眼前消失,走进一个地洞,大约是以后她们休息的地方;八个侍卫都站在地洞口。 史鼐又站在洞口回味一会儿,忽然对米特道:“咱们去和唐姑娘说句话吧。” “怎么和她说话?八个侍卫保护她们,咱们根本靠近不得。”米特道。他也想和唐妩叙叙旧,但觉得根本见不到。 “咱们就说是唐妩的亲戚,你是她表哥,我是她表弟。总不能亲戚都不许探望吧?”史鼐道。 “说的也是。那咱们走过去瞧瞧。哎,不对,你的脚还没好,没法走路。” “就这么几步路,不碍的。”史鼐立刻说道。 米特仍不想扶着他去找唐妩,但史鼐反复恳请,米特只能答应。 他们二人来到那个地洞口,侍卫立刻警惕地看向他们。史鼐立刻说道:“这位大兄,我们是唐姑娘的亲属,适才见到她经过,想探望一番?” “唐姑娘?”听到他的话,为首那名侍卫想了想,里面确实有个年轻姑娘姓唐,松了口气问道:“你们与她有何关系?身份铭牌给我瞧瞧。” “我叫做史鼐,是她表弟;这位名叫米特,是她表兄。我们二人也只是表兄弟,恰巧分在同一队。”史鼐忙道,又递上铭牌。 侍卫看过铭牌,又瞧了他们两眼,转身走进去;不一会儿他又出来,对二人说道:“你们跟我进来。一定要牢牢跟在我身后,不能随意瞎走。违者必定重罚。” “是,是。”史鼐与米特又都答应道。 他们跟着侍卫走进这间地洞,也没走几步就停下,侍卫再次嘱咐他们不要乱走后离开;略微等了一会儿,唐妩从另一边走过来。 “唐妩唐姑娘。”米特与史鼐先后说道。 “米特,适才那个洞口,我瞧了一眼是伤兵营。你受伤了?”唐妩答应两声,又出言问米特道。 “我没受伤,是史鼐受伤了,我来探望他。”米特回答。 “你受伤了?”唐妩又看向史鼐,迅速发现他的伤处是脚,顿时职业病发作说道:“你既然脚受了伤,干嘛还乱走!你自己也应当明白走得越多伤好得越慢的道理吧!还不多在床上躺着休养!” “你说的是。我确实不应该多走。只是” “只是甚?不论为何都不应当乱走!”唐妩打断道。 “我只是想先来瞧瞧你。”史鼐把话说完。 听到史鼐的话,唐妩抬头,完完全全看了他一眼。她当然知晓史鼐喜欢她,不过以前并未放在心上;但听到他说在脚受伤的情形下还要先来瞧瞧自己,也略有一丝触动。 不过触动只是触动。唐妩看了他一眼又侧头过去,说道:“咱们非亲非故,你也不必非要来瞧我。就算来瞧我,也不必非得今日来。我会在地道伤兵营待十日。你这个伤我适才粗略看几眼,不出意外五六日就能好。” “你只待十日?”米特这时问道。 “只待十日,十日后换旁人来。”唐妩回答。 “挺好,挺好,”史鼐立刻说道:“地道中可不好待,能回河北大营再好不过。” “嗯。”唐妩轻轻答应一声,没再说话。 史鼐也不知再说啥。他和唐妩完全不熟,米特虽然给他介绍过唐妩的一些情形,但他仍然不知该说啥。有心说两个笑话,但此时此地似乎不适合讲笑话。 “唐妩,你在河北大营听说最近的情形了么?”米特忙说道。 “也听到一些。城中出现叛贼军?”唐妩道。 “就是!那些投靠大食奴的败类,对全军影响极大,我们都恨不得尽快遇到叛贼军将他们杀光!”米特道。 “注意安全。”唐妩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她知晓应当尽快消灭叛贼军,但却不愿意自己从小到大的邻居做这么危险的事。但她又知劝也劝不过来,而且能否遇到也不是唐军将士能决定的,只能这样说一句。 “我会的。”米特笑道。 他们又闲聊一会儿,说军中之事,史鼐也不时插言。唐妩很少说话,只是听着他们说。 “时候也不早了,我今日头一日过来,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下次有空再聊。”唐妩说道。 “确实今日来的不大对,过几日我再来瞧你。”米特站起来说道。 “你适才不是说明日还要出战?尽早休息。”唐妩先对米特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对史鼐说道:“你也早些回去,伤好前不要再走动了。” “是,是,我知道了。”史鼐立刻点头。 唐妩没再说甚,站起来离开这里。 “米特,我适才表现的如何?”等她走了,史鼐立刻问道。 “还不错,最后她不是还嘱咐你话了么,这已经十分不易了。”米特笑道:“以后就这么慢慢来,你们早晚会熟悉。不过脚伤好之前不要再过来了,会引起她不快。” “好,好。”史鼐笑着答应两声,心里十分高兴。 第225章 候馆灯昏雨送凉 米特和史鼐说完话,又将他搀扶回伤兵营,转身走了;今晚他要随队出战,明日也不可能来探望米特。 史鼐谨记唐妩的话与米特的叮嘱,之后几日果然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等着把伤养好。 五日时间很快过去。这一日一早郎中为他解开包裹伤口的布,又让史鼐走几步,确定他脚上的伤彻底好了,和他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多谢郎中。”史鼐立刻感谢道。 “也不必谢我。你们这些人大多是自己照顾自己,我也没作甚。”那郎中笑道。 “那也得感谢郎中。若无郎中治伤,也好不了这样快。”史鼐又道。 “那我就接受你的感谢了。”郎中又笑道。 二人说了一句话,郎中离开。史鼐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要走,又听隔壁床说道:“史鼐,你这伤好的真快,这么快就能回去了。我比你来这里还早,却到现在还没好,还得在床上躺七八日。哎,就因为这伤,我得少杀多少大食兵呐。” “你放宽心吧,总琢磨这有啥用。”史鼐道。 “也是,怎么琢磨都没啥用。那我不琢磨了。你同火不来接你?”那人又道。 “他们昨夜出战,今日没准还没回来呢,如何能来接我?”史鼐笑道。 “让那个小护士送你啊。”那人忽然笑道。 史鼐立刻觉得脸皮发烫,勉强说道:“甚底小护士,我可不知道。” “还装?”那人继续笑着说道:“那十来个护士来的当日我就瞧见你和来探望你的那人一起去找某个护士,回来后瞧见你的神色,就知道你在想啥了。后来上次探望你的同火又来了一次,我装睡听你们说话,就啥都知道了。” “我后来瞧见那个姓唐的护士了,确实十分美丽,你小子眼光不错。” “哎,眼光不错有啥用?”既然啥事都让人家知道了,史鼐也不再藏着掖着,又一屁股坐回床上说道。 “我知道,你和人家姑娘不熟,平日里也没啥接触机会。不过我听你那同火的意思,姑娘也不讨厌你,只是不熟而已。” “照我说,你多多立功,战后去向姑娘父母求亲。咱们安西虽不大讲究三从四德,但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答应,由不得姑娘不答应。”那人出主意道。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听说她父母十分宠女儿,婚姻大事一定听女儿自己的想法,若女儿反对也不会答应。所以我也得让她对我有个好印象。”史鼐道。 “原来如此。正好,今日你离开伤兵营,能去见她一见。”那人又道。 “我正想去见呢。”史鼐道。同时心里吐槽:若不是和你说话,我此时多半已经见到了。 “嗷,看来是我耽误你事儿了。那我不继续耽误了,你赶快去见吧。”那人最后笑着说了一句。 “后会有期。”史鼐站起来,离开伤兵营。 史鼐很快走到护士们在的地洞前,深吸一口气,同把守洞口的侍卫说道:“这位老兄,我想见唐姑娘。” 见到唐姑娘前,得再将说辞记一记,别忘了。幸好我都写在纸上,再瞧瞧。一边说着,他心里想着。 但出乎他预料,那侍卫却说道:“今日已有人来探望唐姑娘。” “已有人来探望唐姑娘?何人?”史鼐愣了一下,随即问道。 “这我岂能告诉你?”这侍卫还挺有保密意识,说道。但他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亲戚都安排在一个火里么?” “啊?”史鼐被问楞了,一时没想明白他问这个问题作甚。 “没甚。”那侍卫忙说道:“按照规矩,每日只许一波人来探望护士,以免影响休息。今日既然已有人来探望,你就不能探望了。还请回去吧。” “这,是。”史鼐十分不愿,但也没法子违背规矩,只能对侍卫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可他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对,侍卫问他那个问题他始终没想明白是何用意;而且他从米特口中得知唐妩之父也在军中,虽不知在何处为兵,但没准也在嗢鹿州城中,来探望女儿。他很想瞧瞧唐妩父亲的模样,就站在一旁等着。 可谁知晓,他等了一会儿,却见丹夫从里面走出来。史鼐见到丹夫正愣神,丹夫却一眼瞥见他,走过来招呼道:“史鼐,你这伤养好了?” “是,养好了。”史鼐下意识回答。 “既然养好了,在这里站着作甚?还不赶快回去。来,把行李给我,我帮你拎着。你脚刚好,还是少拎些东西。”丹夫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接过行李。 史鼐机械地将行李递给他,又机械地跟着他走。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走出伤兵营附近,史鼐忽然问道:“丹夫,你适才是去见唐姑娘?” “你也认识唐妩?”丹夫疑惑地看向他:“你为何会认识她?” “在河北大营与米特一道探望曹七哥的时候,正巧有几日唐姑娘值守曹七哥的那间帐篷,所以认识了。”史鼐回答。 “唐,她还值守过曹七哥住的帐篷?早知道我就应当多去看曹七哥几次了。”丹夫顿时有些懊悔地说道。 “罢了,反正今日又瞧见了,少见到几次就见到几次吧。”懊悔一会儿,丹夫才自我安慰道。 “丹夫,你探望唐姑娘,也是用的他表兄弟身份?”史鼐又问道。 “这是自然。邻里啥的,虽未必就不让见,但总得多费唇舌。不如说表兄弟好用。不过听说我是她表兄弟后,那侍卫当时的眼神有些怪异。”丹夫道。 “哎呀,不想这些了。咱们这一队昨夜出征,要去攻打一户宅院。但那户宅院防备十分严密,附近宅院也都严加防守,杨队正试着打了一下,重伤一个轻伤五个,还没能摸到院墙,杨队正就带着大家在巷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射杀一个恰好站在院墙边的大食守卫后撤走,没等天亮就回来了。” “我在床上睡了两个时辰,起来想起昨日米特说起她来地道伤兵营之事,就来见她。” “你既然认得她,自然知道她有多美。我和她是邻里,小时候不觉得,这两年也觉得她十分好看,很想娶她为妻。” “毕竟都是邻里,往后也要一直做邻居的,话不好说的太直白,我只能小心展露自己的想法。也不知她是没看懂还是怎地,一直没有回应。” “不过咱们安西虽不大讲究三从四德,但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她父母答应,这事就成了一半;她自己再不反对,事就成了另外一半。我只要不惹她讨厌,与大食奴交战多立几个功劳,战后去她家提亲,就成了。” 丹夫畅想着自己将来来到唐妩家里求亲的情形,又想着唐妩被揭开红盖头、娇羞坐在自己身旁的情形,顿时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侧头对史鼐说道:“你说是不是?” 但他说完这话,却见到史鼐的神色有些不对,脸色苍白还冒出冷汗。他忙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伤没全好?快,我再扶你回伤兵营,让郎中治伤。”一边说着,他就要将史鼐扶回去。 “不必。”史鼐却坚决推绝。“我没事,只是适才忽然有一阵过堂风吹过,觉得冷。不必回去瞧郎中。” “没风啊,哪有风?”丹夫四处瞧瞧,疑惑地说了一句。 “你真不回去瞧瞧郎中?”他又低头问史鼐。 “不必。”史鼐语气坚定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迫你。正好今晚咱们这队不必出战,你躺床上再好好歇歇。”丹夫又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史鼐身上,说道:“你既然觉得冷,就给你添一件衣服。” “多谢。”史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咱们同火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还说甚谢字。”丹夫笑道,没注意史鼐的表情。 他们很快走回住的那个地洞中。史鼐向洞中瞧去,见到一半人正在床上躺着睡觉,用被蒙着脸;另有几人聚在一块闲聊,也有几人不在,大约是找其他队相熟的人闲聊去了。 史鼐瞧了几眼,没见到米特,问道:“米特干啥去了?” “米特大约是找旁人闲聊去了吧?我们家住的那条街有几个虽然不很熟,但认识的人也在为兵,米特大约是闲聊去了。”丹夫揉揉脑袋,不确定地说道。 “哦。”史鼐答应一声,来到大床一头,翻出自己的被褥铺上、又脱去外衣就要睡觉。见他要睡,同火几个新兵的说话声音不由得低了些。 “你再加盖一层被,省的冷。”丹夫又嘱咐一句,这次离开。听到他的话,史鼐的手僵在半空一小会儿,然后才将一件棉被翻出来盖在身上。 史鼐躺在床上,一开始脑子里一团浆糊,但慢慢也睡着了。他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众人的谈笑声惊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米特回来了么?”他迷糊着问同伙新兵道。 “米大哥已经回来了。”那人立刻回答。 “已经回来了?”听到这话,史鼐立刻完全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在地洞中到处看去,很快瞧见正和丹夫闲聊的米特。 他登时就要站起来走过去找米特说话。但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点冷,忙穿上外衣。 “米特,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他走到米特身旁道。 “何事?”米特也不回头,问道。 但史鼐却未搭话,而是将他从床上拽过来,向地洞外拽去;同时在米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米特顿时不再挣扎,十分配合地与他一道来到地洞外。 “史鼐有啥事要与米特说?还不给旁人听。”丹夫不由得说道。 “咱们还是别在意旁人私事,”雷诺岔开话题道:“你适才说的”几人又闲聊开来。 “米特,丹夫也喜欢唐姑娘,你是否知晓?”二人来到地洞外,史鼐借着地道中的微弱烛光勉强能看清米特的脸,出言问道。 “这,”米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承认道:“我知晓。” “你!”听到这话,史鼐顿时就想打人。但他还是忍住了,又问道:“既然你知晓,为何和我说?” “这个,我觉得,嗯,是,”米特抓耳挠腮,本想把雷诺供出来,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说道:“我没想好要怎么与你和丹夫说;这段时日又一直在打仗,也没空闲琢磨。” 第226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 “史鼐,我不是有意欺瞒你,更不是偏向丹夫。虽然丹夫与我是邻里,从小关系亲近,但我也不会在此事上偏袒他。”米特又赶忙说道。 “可是,可是,”史鼐说了几个字,忽然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在他看来,丹夫与唐妩不仅是邻里,而且是世交,关系很近,丹夫喜欢唐妩,就比自己大占优势。 就算向唐妩父母求亲,他们也会偏向更熟悉的丹夫,除非自己能立下比他多得多的战功,升为比他高得多的官职。但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已经拼尽全力,砍下的大食兵脑袋也没有丹夫多,想要立下更多功劳几乎不可能。 更别提他还是突厥人。虽然历任安西大都护或安西节度使嘴上都说对汉人、突厥人一视同仁,但实际上都更加重视汉人,哪怕高仙芝这种非汉人将领;汉人也多少对突厥人看的低些。他三点都居于劣势,又如何能有抱得美人归的可能? “史鼐,你不必灰心。”米特大概猜出史鼐在想甚,忙蹲下同他说道:“唐妩并不喜欢丹夫,最少现下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只是当他好友。其实你仔细想想,若唐妩真的对他有男女之情,他们年纪都不算小了,岂会不早定下来?唐妩父母也不会反对。” “唐家也不会看低突厥人。你也知晓,我就是突厥人,唐家若真的看低突厥人,唐妩岂会和我关系好?” “唐妩父母也十分开明,若唐妩自己认定了,他们也不会反对。所以,即使丹夫与唐妩十分熟悉,你也未必没有机会,不必灰心丧气。” “嗯?”听到米特的话,史鼐抬起头呆愣愣地对他说道:“我还有机会?” “你一定还有机会。”米特忙道。他其实不在意史鼐是否还有机会,只是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史鼐发生太大变化。 “说得对!”史鼐又鼓起信心。“若唐妩真的喜欢丹夫,他们岂会此时还不订婚?我还有机会。” “对,对。”米特又连声说道。 “丹夫还不知晓我也喜欢唐姑娘吧?”他又问道。 “不知,应当不知。”米特回答。 “此事我得和丹夫说开了。”史鼐立刻站起来说道:“不然万一闹出误会可不是好事。”一边说着,他已经走进地洞里。 “哎!”米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要作甚,立刻着急起来,追进去要阻拦。在他看来,这件事对丹夫是隐瞒不住的,也不能一直隐瞒,万一某次去探望唐妩撞在一起乐子就大了,必须提前挑明;但却不应当现下说。 今日史鼐的情绪明显不对,忽然与丹夫说这件事,万一言辞有不合适之处,很容易吵起来,而且对队中氛围也影响很大。 必须得和二位队正、苏教官说,将他或丹夫调到其他火去,不能都在一个火待着了。他又想着。 “史鼐,过几日再说,过几日再说吧。”他拉住史鼐的胳膊,又劝道。 但史鼐不理他,只是朝着丹夫走过去。米特正要再次劝说,却听杨队正的生意响起:“米特,你这是与史鼐在作甚?我瞧着,怎么好像小媳妇追离家的郎君一般?” “哈哈!”洞内众人都笑起来。米特下意识松开抓着史鼐胳膊的手,也尴尬地笑了几声。 “史鼐,你找丹夫有事么?”苏教官却说道。他一眼看出史鼐是奔着丹夫而去。 “我?”听到名字,丹夫惊讶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丹夫,我找你有事。”史鼐对他说道。 “找我有何事?” “出去再说。” “在哪儿说不一样?”丹夫又道。 “丹夫,你还是答应他,出去说吧。”米特忽然插嘴道。 丹夫更加惊讶:史鼐要和我说的事还与米特有关?那到底是何事? “好,那就出去说。”丹夫心里想着,从床上站起来和史鼐一道走出去。十分担心的米特也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跟着出去了。 “说吧,到底是何事。”来到十分黑暗的地道中,丹夫望着史鼐模糊的轮廓,说道。 “我也喜欢唐姑娘。”史鼐十分简洁地说道。 “啥?你也喜欢唐姑娘?这和我有啥干系?”丹夫十分不解地看向他。你喜欢某个姑娘,和我有一丝干系么?等等,这个唐姑娘是 “你说的唐姑娘,指的是唐妩?”他又急忙问道。 史鼐点头。又觉得他可能看不见,说道:“确实是唐妩。” “你怎会喜欢唐妩?”丹夫立刻激动起来:“你才见过她几面,怎会喜欢她?你只是瞧她长相好看,根本不是喜欢!” “丹夫,别激动,别激动。”米特忙劝道,而且就站在他们二人之间,若丹夫有啥激烈动作立刻阻拦。 “你让开!”丹夫立刻对他说道。 “我不让开!” “你让开!” “我不让开!有话好好说,你让我让开作甚!”米特叫道。 “呼!”听到米特的话,丹夫变得极其激动,挥手似乎想打人,但又深吸一口气,变得稍微平静了些。 “史鼐,你和我说此事,想要作甚?”他不再搭理米特,对史鼐道。 “不想作甚。唐姑娘此时不喜欢你,可也不喜欢我,我也做不了啥。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喜欢唐姑娘。”史鼐道。他其实也不知晓自己想要作甚,只是想告诉丹夫此事。 “你放弃吧,我和唐妩算得上青梅竹马,你没有希望的。”丹夫又道。 “你和唐姑娘的关系,我大概了解。我也知晓你和唐家关系亲近,我确实希望渺茫。但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若不试,我会后悔一辈子。你放心,若唐妩真的与你订婚,我自然不会继续纠缠。” “我没甚要和你说的了,我回去了。”说完这话,史鼐走回地洞中。 “呵呵,有意思。”丹夫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也走回地洞。米特忙追进去,只见他回到原地,仍旧与旁人闲聊,似乎没啥变化。他又看向史鼐,见他继续睡觉,也没别的动作,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们竟然没动手,也让我十分惊讶;但愿以后也都如此。哎,我得赶快和二位队正说,给他们二人之一调换到其他火去。 第227章 日日楼中到夕阳 此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史鼐与丹夫之后没有再说起这件事,也没再与米特说。米特有心询问,可又担心弄巧成拙,也只能憋住不问不说。 三日后的伴晚,再次派他们这一队出战。打完这一战,他们就能返回河北大营休整至少十日,众人都有些兴奋,畅想着返回河北大营休整的时候,尤其是新兵。安西常年打仗,即使普通百姓对交战也有些了解,但他们从未想过还有巷战这种形式的交战。旁的也还罢了,住在空气污浊、又潮又湿的地道中让他们苦不堪言,都想着尽早休整。 “都收敛些!”苏教官忽然对众人说道:“咱们之后可要与大食兵交战,你们许多人这个情绪,岂是大食兵的对手?这是战场,不是过家家!稍有不慎就会战死!” “是”、“是”。听到他的话,原本正在与同火说话的新兵忙噤声,又答应一句。 “唉,这些人,比咱们当初差远了。”他又对新兵训斥几句,转过头来和杨队正说道:“当初咱们这一队才建立的时候,就算如丹夫、米特这等新兵也像模像样,可现下补充的新兵差得太远。” “哪里比得起?”杨队正笑道:“丹夫。米特都是世代为兵的人家,即使没做过兵也大概了解,也都会武艺,马上功夫也不错。雷诺等人呢,又都深恨大食奴,即使从前没做过兵也愿意勤连武艺,只为能多杀几个大食兵。” “新补充的兵,原本都是老百姓,和大食奴又没仇,怎能和他们相比?何况当初咱们在一块练了两三个月,这些新兵只是草草训练一番就派到城中,更不能相比了。” “将士死伤也太多了。”听杨队正说起这番话,苏教官不由得说道:“虽然每日只有几百,几百,但积累下来死伤就太多了。新征召的百姓就连训练都来不及训练就派到战场。” “就快熬出头了。”杨队正安慰他道:“我虽然不知详情,但有一次听校尉说起过,都护和刘都尉还有谋划,定能将大食奴赶出嗢鹿州城!” “定能将他们赶走!”苏教官也说道。杨队正说起的事情,他也隐约听说过,此时又听杨队正提起,不由得多了几分战胜的信心。 他们二人说着,已经走过深层地道与浅层地道的交界。杨队正立刻命令全队所有将士防备起来。那支由叛贼组成的大食军队虽屡被发现,刘琦也安排将士试图围剿,但一直没能成功。 而且经过几次被围,叛贼军似乎伪装唐军的水准更精进了,最近两三日一直没有军队遇见他们,刘琦猜测很可能是叛贼军其实与唐军遇到过,只是见唐军防备严密所以并未动手,伪装水准精进后唐军也分辨不出。 不论如何,既然尚未将他们剿灭,刘琦仍下令所有将士必须严加防备,丹夫他们这一队自然也不敢放松。 众人时刻紧盯四周,以防叛贼军忽然窜出来。不过他们平平安安来到地道口,并未遇到叛贼。 “今日咱们要攻打城中一处宅院,就在此向东二十丈外的那户宅院。那边的地道已经堵住了,我又派雷诺去试着推推,发觉堵得严密的很,根本推不开。咱们只能从街巷中走过去。” “现下天还没全黑,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天黑了再过去。”杨队正此时蹲在一处焚成一片废墟、四面仅有一二尺高烧剩下废渣的地方,先向四周瞧了瞧,之后转过头对士卒说道。 “是。”众人轻声答应一句,一火人返回地道,与适才一直没上来的三火人在地道里等着,杨队正等三人与一火人在地面上等着。 “今日这户宅院,不好打吧?”等旁人都散开了,苏教官忽然说道。 “这话是怎么说的?”杨队正表情不变,问道。 “从咱们启程离开地道,你虽然表面上表情不变,但我却能注意到你掩藏起来的担忧。”苏教官道:“所以我认为这户宅院不好打。” “唉!被你看出来了。”杨队正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不错,这户宅院确实不好打。” “得知咱们要攻打的宅院后,我特意出去询问是否有人打过这户或附近宅院。确实有人打过附近宅院,而且就在前两日;但探听来的消息却不好。” “都说这户宅院驻扎了至少一百大食兵,统兵将领也十分厉害、而且谨慎;这户宅院建造的也极其易守难攻,咱们想要打下来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可能。” “你都能探听到的消息,刘都尉也能吧?那他为何还会派兵攻打?”陆队正问道。 “这是因为这户宅院的位置很关键。你们看。”杨队正早就了解了他们要攻打宅院的位置,此刻在地上划着。“它东面再隔一条巷子,西面再隔一条巷子,宅院旁都是死胡同,根本没法畅快行走;南面又是一条小河。” “这意味着只要占领这户宅院,并且居高临下控制附近两条巷子与河岸边,就能拦住大食奴从北面向南面派兵,或从南面向北面派兵。” “我猜刘都尉今日定在一面有大动作,为保完全所以派咱们夺取这户宅院,阻拦大食奴援兵。” 第228章 孤城落日斗兵稀 “你说的有道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苏教官说道。 “那为何要安排咱们来夺取这户宅院?”陆队正则问道:“军中数百队,为何就挑了咱们队来打这么危险一仗?而且既然这户宅院十分要紧,为何只派咱们一队来打?” “这,”杨队正也发现自己推断中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苏教官忙道:“你也别问了,若刘都尉的心思能被咱们猜到,那咱们也能做都尉了。” “说的也是。”陆队正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杨队正轻声招呼士卒都来到地面上,慢慢向东走去。 虽大食人在其所防守的宅院外墙附近都亮起灯,可几支普通蜡烛能有多亮?大多数地方仍然十分昏暗,即使有人走动若非紧盯也不可能被发现。杨队正带领五十个下属,很快来到距离要攻打的宅院二三丈外的地方。 来到这里,杨队正命众人暂且停下,他认真观察起这户宅院来。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到底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他要首先认真观察一番,再派出士卒去四面探查。 但他观察过后,却觉得这户宅院的守备完全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严密,存在几处疏漏。他觉得凭这几处疏漏,就能带兵打进去。 这是怎回事?不止一人说起过这户宅院里的统兵将领十分厉害,为何守备这样松懈?难道是换了将领甚至换另一支兵驻守?杨队正想着。 一想到这里,他变得有些兴奋:莫非我今日要捡一个大便宜? 他顿时就想带兵攻打宅院,好不容易才忍住,叫来雷诺、丹夫等人吩咐道:“你们去四面瞧瞧。” “是。”几人答应一声,从阴影中向宅院其他方向走过去探查。不多时几人回来,纷纷向他回报发现守备漏洞,宅院十分容易攻打。 “杨队正,今日咱们算是捡到一个便宜,必定能够打进宅院中,不敢说杀光大食兵,总能杀个五六成。”丹夫还说道。 “杨队正,东、北、西三面临近宅院里的大食兵也都和往常一样,驻守一百人上下,防备十分严密,但夜晚听到旁边宅院被袭应当不敢出战。而且,其中北面与东面的宅院都是葛逻禄人驻守。”探查附近宅院的士卒说道。 “还有两边是葛逻禄人驻守?”杨队正追问一句,见这士卒点头,不由得笑道:“看来今日真要捡一个大便宜了。”顿毘伽经过反复恳请,并波悉林最终答应让葛逻禄人单独驻守宅院,而且驻守的宅院多有相连。 葛逻禄人现下一心只想保全本部青壮性命,对与唐军交战能避则避,若唐军攻打他们驻守的宅院自然会竭尽全力防守;但若有唐军将士攻打临近大食人驻守的宅院,他们定然不会救援。这一点在葛逻禄人入城后很快被许多将士发觉,刘都尉特意传达到所有队中。 “既然如此,咱们就打。”杨队正吩咐道:“陆队正,你带领两火去往西面,和以往一样,先射杀值守士卒,再翻过院墙进去。” “我知道。”陆队正道。 “夏传涛,你休整这么久,射箭的手艺没生疏吧?”他又对这人说道。夏传涛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昨日才回到军中。 “杨队正放心。”夏传涛立刻答应道。 “那就好。你们过去吧。” “是。”陆队正答应一声,带着夏传涛与杜明这两火去宅院西边。 “咱们也悄悄靠近院墙,估摸着陆队正那两火到了,再射杀值守士卒。”他又对剩下的三火说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就要慢慢走过去。 “杨队正,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在走的过程中,苏教官却说道:“真是太巧了,恰好与葛逻禄人相邻的大食兵宅院防备松懈;而且这户宅院守兵将领大家都说十分厉害。” “我也觉得很巧。”杨队正心里其实也有类似想法,但他同苏教官说道:“但总不至于是大食人故意设下埋伏吧?埋伏咱们一队兵马有甚用?就算将咱们全歼了,也影响不了战局。” “况且,夜晚要歼灭咱们一队士卒,得埋伏多少人?四面有许多被大食人拆掉的房屋废墟,到处都能躲藏,完全不合算。” “也是。”苏教官点点头:“或许是我想多了。” 杨队正也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们已经离着院墙很近了,说话声有可能被听到。虽然被院中值守之人听得可能很低,他也不愿冒风险。 他们很快贴到院墙旁。他们贴的地方是两个灯笼中间位置,最为昏暗,适合隐藏。不过正因为适合隐藏,夜晚值守之人对这种地方也更加注意些,从这里射箭不容易射中。 杨队正将曹家兄弟叫过来,吩咐他们走到两丈外一处同样紧贴院墙的地方,射杀大食守卫。曹方峰前些日子伤完全养好归队,今日是重新归队后第三次出战,已经恢复战场感觉。他听到杨队正的话立刻答应道:“队正放心,我定然射杀大食守卫!” “去吧。”杨队正点头。 “但愿他们能够射杀大食守卫。”等曹家兄弟走远了,杨队正又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一句。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从临近宅院传来一声轻响。那声音很轻,若不是此时太静谧他根本听不到。但听到这个声音后他的神情却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因为那分明是将刀从鞘中抽出的声音。 “史鼐,你过去瞧瞧。”他用很轻的声音对史鼐吩咐道。 史鼐点点头,向东面宅院走去。他现下已经调到曹家兄弟这一火,是以夏传涛那一火去西面他还在东面。 杨队正紧盯着史鼐,只见他缓缓靠近东面宅院,双手扒住院墙就要将脑袋伸过去瞧瞧。但他才露出一半脑袋,从院中忽然射出几支箭矢,在史鼐脑袋上飞过。 “有大食兵!”史鼐高声叫了一句,双手松开院墙掉到地上,然后一边高喊着一边向钻出的地道口跑去。 “快,撤!”杨队正愣了一下,也立刻高声叫道。史鼐高声叫的是有大食兵,而且他根本没回队中直接向地道口跑去,可见院中一定有大食兵,而且人数不少;但根据之前探查的情形,东面宅院是由葛逻禄人驻守的! “快,快!”杨队正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已将事情想明白;但嘴上丝毫不停,大声叫道:“快撤!” 众人却还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甚,有些迷惑;不过老兵都十分信任杨队正,而且反应极快,立刻听从命令向出来的地道口跑去;新兵的反应要慢一些,他们开始行动时,老兵已经跑出五六步了。 这五六步的距离,就成了生与死的界限。就在新兵刚刚回过神来开始行动的时候,东面院墙里忽然冒出许多大食兵。不知为甚他们能稳稳将上身高于院墙。这些大食兵都手持弓箭,冒出来的一瞬间就将箭矢向前射去。 “啊!”顿时惨叫声想起。大食兵的箭矢都射向对面院墙,在院墙附近的唐卒之前完全没有防备,等发觉对面冒出许多大食兵时已经来不及了,纷纷被箭矢射中;运气好的还能继续向地道口跑去;运气差的躺倒于地哀嚎起来。 见到只差了五六步的人被箭矢射中,侥幸逃走的老兵顿时寒毛直竖,又不知从哪里挤出一丝力气,更加快速地向地道口跑去,用了极短时间就回到出发之地。 “一个个来!不要慌,不要挤!越挤越进不去!”杨队正站在一旁,大声叫喊道;同时他双手拿着长矛,若谁扰乱秩序,他绝不会手下留情或出言劝说,直接一矛扎过去。 好在这些人都是老兵,遵从秩序,即使大食兵已经掉头向他们射箭,还有人打开宅院大门向他们冲过来,他们仍然在苏教官的安排下依次进入地道。 很快,二十余人全部走进去。最后一位的杨队正半截身子进入地道口,躲过两支箭矢,想了想后高高举起长矛,奋力向大食兵冲来的方向投掷过去,然后没看长矛是否射中就完全钻入地道中。 “地道里没大食兵吧?”他进去后又立刻问道。 “现下没探查到。我已经吩咐二人继续探查。”苏教官回答一句,又问道:“咱们现下作甚?” “走!”杨队正毫不犹豫地说道。 “走?”曹方豪立刻说道:“杨队正,陆队正还带领两火人在另一边,咱们是否等等他们?” “你觉得能等来么?”杨队正却反问。 曹方豪沉默起来。他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知晓,此时这个地道口上面有许多大食兵,人数远远超过两火人;陆队正等除非人人都是尉迟恭、程咬金这样的猛将,不然不可能将大食兵杀个对穿进入地道中。 “这到底是怎回事?”曹方峰却问道:“杨队正,苏教官,为何会有这许多大食兵忽然出现?” “是啊,杨队正,苏教官,这是怎回事?许多大食兵从哪儿冒出来的?” “是啊杨队正,苏教官,到底怎回事?”旁人也纷纷出言问道。 “今夜是大食人安排的一次埋伏。”杨队正出言解释起来。 “伴晚咱们在这儿等着的时候,我与苏教官、陆队正说起今日要攻打的宅院,旁人都说这户宅院守兵将领十分厉害,绝不能轻忽;但派人探查过后,却发现守备较为松懈。” “探查这户宅院同时还派了士卒探查周围三户宅院,发觉守备都十分严密,但并无其他问题,守兵也都在百人上下,其中东面与北面宅院的守兵还是葛逻禄人;但适才咱们也瞧见了,东面宅院里钻出来的是大食兵。” “所以,这定然是大食人安排好的一次埋伏。大食人安排那户宅院守备松懈,引诱咱们轻敌、进行攻打;在周围宅院表面没有安排,却偷偷埋伏许多将士,一旦咱们攻打、甚至进入那户宅院后,从三面忽然冲出,断咱们退路,从而将咱们全歼。” “好在有一名大食兵不慎弄出一道声音,我派史鼐过去探查,从而发现他们的埋伏,不然咱们都要死在大食兵之手。” “竟然这样惊险?大食兵为甚要专门埋伏咱们这一队人?”曹方豪首先惊讶地说了一句,冒出满头冷汗;但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如何知晓?或许是并波悉林发了疯。”杨队正道。就像他猜不透刘琦的想法一样,他同样猜不透并波悉林的想法。 “这样的话,另外那两火人该如何是好?”史鼐却一脸紧张地问道:“既然是大食兵埋伏,他们该怎么办?” “这个,只能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杨队正叹了口气,面露悲伤之意,说道。大食人准备的十分充分,在他看来陆队正等人都凶多吉少;但话不能直说,只能这样说道。 “但愿他们运气极好。” 第229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 “怎么回事,怎么让一半多秦那兵跑了!”此时此刻,在杨队正等人待的地道五六十仗之外的一户宅院,纳赛尔大声咆哮着对面前的人吼道。 “禀报纳赛尔将军,是有一名士兵在埋伏时不小心碰到兵器发出声音,被秦那人听到,所以让他们逃走了。”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一名士兵不小心碰到兵器发出声音?不是你指挥发生失误或干脆是你发出声音?”纳赛尔追问道。 “不是,纳赛尔将军,我以主的名义起誓,绝对不是我发生失误!”那人立刻说道。 纳赛尔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说道:“这件事我会进行调查,如果发现你在说谎,欧德,我会将你处死!” “将军尽管调查,绝对不是我发生失误。”名叫欧德的人又道。 “既然跑了二十多人,你的任务就是消灭剩下的二十多人。”纳赛尔说道:“现在被你指挥的有两个大食百人队,一个葛逻禄百人队,超过三百人,还不算附近宅院驻守的士兵,与你要消灭的秦那兵人数对比是十三比一,如果还不能全歼他们,你以后也别想指挥军队了。” “纳赛尔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全歼秦那兵!”欧德立刻站直身子敬礼道。 “好了,你下去吧。” “是。”欧德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这人离开后,纳赛尔站起来,走到墙边。这面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嗢鹿州城的地图;比例虽然不是很标准,但将每一户此时被大食军控制的宅院都标注出来。 “今夜一共设下十个埋伏,其中一个埋伏的宅院没有秦那兵去攻打,一个被发现埋伏没能打死秦那兵,还有欧德负责的这部分逃出去一半。”他看着地图,喃喃自语道。 今夜负责指挥本队埋伏唐军将士的大食将领,就是纳赛尔;而且他可不是仅仅埋伏了有丹夫等人在的这一队,而是唐军十队将士。 虽然凭借许多举措,他们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完全被动挨打,但局势也不容乐观。为给唐军造成更大打击,他调兵超过三千,在城中小河畔的十户宅院进行埋伏,要一次消灭十队唐军将士。他一开始本想调兵五千消灭二十队唐军,但并波悉林出于谨慎只允许她调兵三千。 纳赛尔将这三千士兵分成十支,分别进行埋伏;从现在的进展来看,还算成功。 “会有秦那军士兵逃出去的。现在天这么黑,为应对秦那军可能的支援,宅院中驻守的士兵也不能动用,会有人逃走。” “但逃走的人不会多。天再黑,街道也只有那么几条,早就被我军士兵摸透了,一定能够堵住大多数秦那人。” “希望秦那将领派兵支援。总督虽然只派给我三千士兵围歼十队秦那军,但又安排了五千士兵作为预备队,专门应付支援的秦那军。他们如果派兵支援,我就能杀死更多的秦那士兵,进一步扭转战局。” “嗯,一定能够杀死很多秦那士兵!”他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 纳赛尔站在地图面前看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困了,对一名侍卫说道:“加齐,我去休息一会儿。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用叫醒我;但如果秦那将领派出援兵,或我军士兵损失惨重,或其他重要事情,一定要马上把我叫起来。” “是。”叫做加齐的侍卫答应一声。 “啊!”纳赛尔又打了一个哈欠,再次轻声说了一遍:“一定要多杀死几个秦那兵,最好能够全歼秦那军队。”之后走到床边,躺下睡觉。 米特听着从身前身后同时传来的脚步声,紧紧闭上双眼,将脸整个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甚至尽量降低心跳。 脚步声逐渐向他靠近,但也不时停下,然后就有刀枪刺入人身体的闷响响起,有时还会伴随着惨叫声和激烈的叫骂声,甚至兵器相触之声。不过每次这些声音响起的时间都十分短暂,随后脚步声重新响起,又周而复始。 米特知道,这是大食兵正在用最简单的方式查看街巷上躺着的死尸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尸;而这些死尸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唐军将士。 在东面史鼐那一声叫喊后,陆队正也立刻察觉不对,下令停止攻打宅院,又要带领众士卒跳进河里。城中这条小河里也有通往地道的入口,他想通过河中进入地道。 但大食兵的反应也极快。他们见到唐军放弃攻打宅院,提前发动,从院内站起来,首先用箭矢射击唐卒,又派出其他步兵进攻。 刹那间有十几人中箭,其中五人被射中腿倒在地上;另外几名中箭的人动作也变慢了些。 陆队正回头看去,见另一边的宅院院墙旁也站起许多手持弓箭的大食兵,他又估量一下与河水的距离,觉得在跳入河中前所有人都会被箭矢射中、未必能逃走,又立刻转向,向北面冲去。 大食将领欧德没料到他会这样做,指挥顿时发生一些混乱,让唐军将士跑出弓箭能射中的范围。 但他们也没能顺利逃走。因为改变逃跑方向、又要躲避箭矢,他们被大食军中的长矛兵等步兵追上。大食军人多、唐军人少,他们不是对手,将近二十人倒在地上,只有几人逃走。欧德一面命士兵追击,一面命几人检查倒在地上的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大食兵很快来到米特身旁。他们先刺了米特旁边一具死尸一下,确定他已经死了,又用长矛的枪头刺向米特。米特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尽量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动作,好像被刺中的不是他肩膀一般。 大食兵见这具死尸没有反应,也没再刺,离开他身旁。很快街巷上躺着的近二十具尸首都被刺过一遍,大食兵聚到一处,说了几句话,离开这里。 “总有一日,我要报今日之仇!”待大食兵离开这条街巷后,米特低声说了一句,就要站起来。在站起来的过程中,他还在四处看去,忽然发现道路另一边闪过一道人影。 第230章 身当恩遇恒轻敌 米特正要站起来,忽然发现道路另一边闪过一道人影。 他登时一愣,随即变得十分沮丧,甚至萌生出万念俱灰之感。自己左肩膀适才被大食兵刺了一下,之前腰间还中了一箭,此刻根本不是大食兵的对手,只能装死以求活下去。 但他刚刚站起来,就又有出现一道人影。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影还能有谁?只能是大食兵,而且这个大食兵也一定看到了他站起来,必定会走过来杀了他,他也就活不成了。 米特脑海中一刹那间闪过这些念头,但右手下意识拿起身旁一柄缺了刃的刀,转身就要迎战。既然已是必死之局,他也不愿窝囊的死在地面上,要站着与大食兵拼杀而死。 但他刚刚转过身手持弯刀准备迎战大食兵,忽然听那人轻声用汉话问道:“你是谁?是第一火的还是第五火的?”声音带着惊喜。 “你是雷诺?”听到那人声音,米特愣了一下,反问道。 “你是米特?”那人听懂米特的声音也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借住微弱的月光看了他几眼,笑道:“你果然是米特。” “雷诺,你还活着!”米特也十分高兴地说道,甚至扔下刀想要抱雷诺。但他才抬动左臂就感觉一阵针扎似的刺痛,顿时响起自己肩膀受了伤,只能放弃抱一下雷诺的心思,但仍惊喜地看着他。 “先不要说话,跟我来。”那人自然就是雷诺,米特与他同火已有半年之久,不会听错。雷诺见到米特还活着也十分高兴,本也想抱一抱他;但看见米特受伤的左肩后回过神来,想起他们此时并不安全,轻声对他说了一句,随后向东面走去。 米特忙跟上他。他们二人向东面走了十几步,见前面路口有大食兵驻守,又转向北,之后又几次转向,来到一处废墟。 雷诺当先走进这户已经废弃的院子里,四面瞧了瞧,然后走进原本安置大牲口的围栏旁,歪着躺下,让自己的身形能被只剩一小截的院墙挡住。米特赶忙来到他身旁,依样躺下。 “雷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才一躺下,米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运气好罢了。我跟在陆队正身后与大食奴冲杀,瞅准一个空档逃了出去。”雷诺不愿多说。 “但逃出去后却发现四面都被大食兵围住了,根本逃不走。我为躲避来回巡视的大食兵不得已返回那栋宅院附近,想要看看能否跳入河中。” “但大食奴在河边安排了许多士卒守备,十分严密,根本不可能跳进去。我只能又折返回来,再瞧瞧能否从其他三面逃走。就恰好遇到你。”他又解释一番自己为何会回到最初要攻打的宅院附近。 “陆队正、夏火长、丹夫、宋五他们逃出去了么?”米特又追问道。 “夏火长、丹夫与宋五逃出去了,至少和我一样逃过第一波大食兵围堵;我最初还和他们在一块,只是跑着跑着就失散了。但是,陆队正被大食兵杀死了。”说起此事,即使今晚已经战死了许多同袍,雷诺仍然红了眼圈。 其他战死的人他都不熟,熟悉的夏传涛、丹夫、米特与宋五等人应该都还活着;他是在碎叶城经过大食兵屠杀的人,不会轻易将伤心的心情表露在外。 但陆队正不同。从他成为士卒开始,陆队正就是他的队正、他的上官,又经过多次一同征战,他们已经十分熟悉,而且关系亲近;他战死,对雷诺的影响仅次于父母在碎叶城死于大食兵之手,不次于迪马什生死不知。他如何不伤心?不仅是他,听闻陆队正战死,米特也眼圈泛红,十分伤心。 “将来定要为陆队正报仇!”过了一会儿,米特咬牙说道。 “先别说这个了,”雷诺的心情却已经平复下来,同他说道:“现下最要紧的,是咱们逃出去。咱们一定得逃出去,才能为旁人报仇。” “你说的是。咱们要如何逃出去?”米特也收敛心情,问他道。 “现下看来,只能想方设法从北面或西面逃走了。”雷诺道:“我转了一圈,觉得东面的防备十分严密,根本逃不出去;北面和西面还略微松些。” “而且这两面驻守的士卒还有葛逻禄人。葛逻禄人士气不如大食奴,防备也更加松懈,咱们逃出去可能更大。” “那就赶紧试试能否逃出去。”米特立刻说道。 “不要着急。”雷诺马上道:“咱们得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完全恢复体力后再试着逃走;若体力不支,万一被发现必死无疑;若能保有充足体力,还有一丝逃走希望。” “而且你肩膀上的伤、腰间的伤也要处置一番。”他又道:“你腰间的伤我处理不了,只能先将箭杆折断;肩膀上的伤我却能处置。” 一边说着,他扶着米特略微变了姿势,变成方便自己上药的姿势,又从腰间挂着的小包中拿出三样东西。米特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你随身还带着纱布?这一瓶是伤药,那一瓶是甚?好像不是盐水。” “不带着纱布,光带着伤药又有啥用处?”雷诺一边小心翼翼地撕开米特肩膀处的衣服,一边说道:“没有纱布包裹,脏东西很容易进入伤口处,伤也一直都好不了。必须得上完药之后用纱布裹起来。” “不过在上药前,还得用这个清洗一下伤口。”这时雷诺已经撕开衣服,拿起米特没辨认出里面装了啥东西的小瓶子,打开来要向伤口处倒。 “你竟然还有酒?”米特这回惊呆了,愣了一下才说道:“你这酒从哪儿来的?” “在河北大营的时候买的。”雷诺道。 “你不吃酒,为何买了又随身带着酒?难道你平日里在我们面前都是假装的,其实很喜欢吃酒?” “你想啥呢,”雷诺道:“我从不吃酒,大食奴打过来之前就不吃。我随身带着酒,是用来清洗伤口的。你忘了,在河北大营的时候,见过护士用酒给重伤之人清洗伤口?”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大多数情形下不是都用盐水么?盐水也能清洗伤口。”米特道。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伤员,都是用盐水清洗伤口,刘都尉也提倡用盐水清洗。 “差远了。我听护士说过,酒比盐水好用,清洗的更干净,只是担心被将士偷吃才多用盐水。但我既然要是为自己受伤做准备,当然要用更好的清洗东西。” “别说话了,”雷诺又道:“自己忍着点,清洗的时候可疼,千万不能叫出声。” “你放心,我绝不会叫出声。”米特用干净纱布包住一块木头,放到嘴里。 雷诺立刻向伤口倒酒。在酒进入伤口的一瞬间,米特的神色扭曲,牙齿紧紧咬在木头上,额头冒出冷汗。 雷诺见他这幅样子,担心他忍不住叫出来,赶忙加快动作,以最快速度清洗完伤口,然后撒上伤药,又用纱布包裹住。 “好了,你松开吧。”雷诺又从米特嘴里把木头拿出来。 “这比被大食兵刺一下还疼。”米特嘴仍然有些颤抖地说道。 “别动左肩,回去后还得让郎中再弄一遍。”雷诺没理他这句话,又说了一句,然后躺下闭眼开始休息。米特也慢慢侧着躺下,休息起来。 他们二人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有大食兵从院外经过,他们都敛声屏息没被发现。又过了一会儿,雷诺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发觉已是子时,轻轻推醒米特:“起来了,咱们趁着这个时候逃回去。” “快,咱们赶紧走。”米特立刻清醒过来,右手扶住地面站起来,之后捡起刀,跟在雷诺身后走出这座废墟。 他们又向西面和北面走了一会儿,一直来到一户宅院旁。二人躲到角落,雷诺对米特说道:“这相邻的两户宅院都是葛逻禄人防守,正院守的严密,前后院尤其是前院却松懈,咱们从前院过去,绕过街巷去到另一边从而逃出去。” 第231章 总有一天 他们又走一会儿,绕了七八条巷子,来到西北面一户宅院旁的角落里。米特瞧一眼,见这户宅院北面那条巷子里面有几人提灯笼守着,宅院东边那条街巷在这户宅院北面的路段里也有人看守。 “这相邻两户宅院都是葛逻禄人防守,正院守的严密,前后院却松懈,咱们从后院过去,绕过街巷去到另一边,从而逃出去。”雷诺小声对米特说道。 “这,能成么?”听到雷诺的话,米特却十分疑虑。“葛逻禄人守备再松懈,前后院也会至少安排一兵值守吧?咱们能在值守的人叫喊出来前把他杀死么?若不能,又惊动葛逻禄守卫,岂不是彻底无法逃走了?” “这你可想错了。”雷诺却笑道:“葛逻禄人在前后院并未安排人值守。” “并未安排士卒值守?真的?”米特惊讶地反问一句,见雷诺点头又问道:“为何?葛逻禄人为何这样做?” “葛逻禄人也知晓单独安排一兵驻守前后院极易被杀,而且只要堵上大门,就能将前后院与正院分开,几乎不影响防守正院,所以他们干脆将前后院的房屋都拆掉,堵死大门,只是因为外院墙造的结实不好拆掉才没拆,不然三进院子只会剩下第二进。” “可葛逻禄人把前院大门给拆了,站在街巷里的一定位置,几乎能瞧见整座前院。不过咱们是从后院越过去,倒也不用担心这点。” “米特,你要不要把左臂整个绑住?”雷诺又问道:“不然爬墙时或许会碰到。你的伤不轻,尽量不要被碰到胳膊。” “绑住吧。”米特想想说道。倒也不是怕疼,而是没必要受到额外疼痛;而且碰来碰去的还会延长伤好的时间。 雷诺见他答应,立刻掏出一条长布,将米特左臂与身子整个绑起来死死绑住,然后站起来,与米特一起缓慢靠近那户宅院院墙,又轻轻向北走去。 虽说葛逻禄人不会为大食人卖命,但若他们声音弄的太响、也会过来探查;何况宅院东边街巷在这户宅院北面的路段里是大食兵在看守,即使葛逻禄人不动可大食兵一定会动,大食兵一动葛逻禄人也必须动。为让自己夜里少动静,葛逻禄人大多不愿惊动大食兵,想安安稳稳过去。 这一段路很不好走。他们二人此时就走在宅院东边街巷,前方二十丈外就有大食兵提着灯笼,而且越来越近。为防止被发现他们只能紧贴着院墙、靠在阴影里、不发出任何声响。这确实避免被大食人瞧见,速度却也变得极慢。 但好在他们平安走到后院附近。雷诺趁大食兵不注意,利用这户宅院院墙修些了能挡住部分大食兵视线的地方,抓住所有大食兵要么正在睡觉要么看向北面的时机,双手扒住墙头以最快速度翻身上去,又双手拉住米特将他拉上来,然后二人赶在大食兵转过头来之前跳到后院里。 “真是惊险。”进入后院后,米特揉揉被震得发麻的双腿,又说道:“适才那个大食兵转头再稍快一点,咱们就会被瞧见,就跑不了了。若从上面跳下来时不小心崴了脚,咱们也没法子逃出去了。” “可见咱们两个今晚运气真的十分好。”雷诺应和一句,也揉揉小腿,然后快步走到后院西边,靠近院墙。只要再翻越这面墙且不被大食兵、葛逻禄兵发觉,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雷诺先从院内隐蔽处探出脑袋,看向西面与北面。西面果然没人驻守,但北面却有六个葛逻禄人靠在墙边。其中五人应当都在站着睡觉,只有一个最年轻的人还醒着,围着火堆烤火。 现下已是四月,若在中原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安西四月份却比中原冷得多,晚上犹甚,花草树木还没到生长的时候,不烤火根本在外面待不住。 雷诺仔细观察一会儿醒着的葛逻禄人会作甚,确定这人只是围在火堆旁烤火,丝毫不动;他又认真看看这个葛逻禄人待的位置,最终选好他们跳出院墙的地方。 “米特,过来。”雷诺轻声招呼一句,指着院墙角落道:“咱们从这里跳出去,不会惊动北面街巷上驻守的葛逻禄人。只要翻过这堵墙,咱们就逃出生天了。” “真是太好了。”米特不由得笑道。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出言问道:“那院里的葛逻禄人呢?” “院里的葛逻禄人?”雷诺一愣,然后笑道:“因那处地方距离正院近,你担心被院里的葛逻禄人听见咱们的声音?放心吧,院里葛逻禄人只想着守住宅院,不会协助外面的兵杀咱们的,就算外面的兵也是葛逻禄人也不例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番话,米特心里还是觉得不安,但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没再说话,听从雷诺施为。 和翻进来时一样,先是雷诺双手扒住墙头翻上去,又拉着米特上去。 之后雷诺对米特道:“你小心些,自己跳下去,别崴了脚。”适才他们翻进来的时候为了抢时间不得不冒着崴脚的风险快速跳下,这时也不必担心被大食兵瞧见,可以慢慢下去了。米特左臂被绑,不容易掌握平衡,所以雷诺扶着他慢慢下去。 但就在这时,忽然传来破空之声。雷诺反应极快,也顾不得可能崴脚和米特从院墙上跳下。他们刚刚离开院墙,就有两支箭矢从头顶飞过。 “你没崴脚吧?”二人落到地上,雷诺确定自己没崴脚,立刻出言询问米特。 “我没。”米特回答道。 “那就好,咱们赶快走!”雷诺拉着米特就向北跑去,丝毫不做停留。 米特还纳闷那两支箭矢从哪儿飞来的,就听从身后传来突厥话的叫喊声。米特身为正八经的突厥人,自然会说本族语言,就听那几句话是: “快,有两个唐卒跑了,你们快追上!” “追!追!杀死一个唐卒提着人头能从大食人那里换一枚大食金币,快追啊!” “快跑!”米特一边跑着,一边对雷诺叫道:“后面的葛逻禄人叫喊着杀死咱们用人头和大食奴换金币呢!咱们可不能被追上!”而且他也加快速度。 雷诺没回应,但感觉到米特越跑越快,自己也更加快速地跑起来。 他们这一跑就是半宿。葛逻禄人见他们只有两人,又听闻能换金币,穷追不舍,即使已经追出七八条街巷也紧紧追在后面。 雷诺和米特自然不愿意被追上杀死。他们还想杀死更多大食人为亲友报仇,不想现在就死。当然,若被大食人或葛逻禄人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自然会死战。 二人也不知跑了多久,躲过多次葛逻禄人的围堵与从街巷旁宅院里射出的箭矢,始终不停地跑着、跑着。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葛逻禄人承受不住了,停下脚步。雷诺和米特又躲过几支箭矢后,趁无人注意时躲进街旁一间屋子里。 “总算可以停下休息了。”米特靠在屋子的墙壁上,一边喘气一边轻声说道。 “喘气声轻些,不要被大食奴听见。”雷诺靠在一张布满灰尘的桌旁,闻言提醒道。 米特立刻降低喘息的频率,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立刻将要说出的话咽回去,甚至停止喘息,以求不发出任何声音。雷诺也和他一样,甚至用双手捂住口鼻。 外面的脚步声很快从这栋房屋门前快速经过,没有停留。又过了一会儿,一阵缓慢一些的脚步声响起,从北向南越来越近。这阵脚步声在房屋面前停下,米特与雷诺立刻更加小心,但也提起兵器准备一旦大食兵入屋就和他们拼死一战。 大食兵站在外面说了几句话,二人不懂大食话也不知他们在说甚,只是越发做好迎战准备。但出乎预料,大食兵并未走进来,而是又以刚才的步伐离开这里。 之后他们又听到两阵脚步声,因没人说话也不知是大食兵还是葛逻禄人,但这些人都并未进入这栋房屋。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无人经过这里。 “看来大食兵不会闯进这栋房屋了,咱们暂时安全了。”米特见过了好久也没人经过,松了口气,出言说道。 “是啊,总算暂时安全了。”雷诺也缓缓吐了口气。 “昨夜是我大意了。我以为所有葛逻禄人都不会追杀咱们大唐将士,却没想到那户宅院中的葛逻禄兵会要射杀咱们,后来又追出来。” “但后来想想,却也不奇怪。大食奴用金币诱惑葛逻禄人,葛逻禄人本就穷,一枚金币已是一笔大钱,又见咱们只有两人,当然想要射杀换钱。” “真是对不住,让你跟我一块差点被箭射死。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对葛逻禄人也更加小心。” “你快别说了。”米特笑道:“若没有你帮我,我自己根本逃不出被大食人围住的那片地方,天亮以后一定是死;就算一直躺在地上装死尸也活不了。所以你有甚对不住我的?不用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雷诺也不是矫情的人,闻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以后注意些便是。” “咱们找找,看这栋房屋里是否有地道口。”米特不再说此事,站起来开始寻找。若能找到地道口,他们就能通过地道返回地下,彻底逃出生天。 若没有地道,虽这时大食人已不能将他们可能逃出的这一整片地方包围起来,他们找到另一处地道口逃走的可能也不小,但那终归要冒生命危险,总不如在屋里发现地道口。 二人都站起来,分别寻找东西两面。 米特寻找的十分仔细。当初开挖地道口的时候,为尽量避免被大食人发现,所以都在隐蔽之处,或者上面留有机关,十分不好找。但全城这么多地道口,不可能一个口单独设计一种样子,所有地道口终究能归于几类。米特多次从地道中钻出,对此也有了解,专门寻可能开有口子的地方找。 他很快走到一座木头大桌子前。因大食奴一个多月前放的那把火,城中此时少有木头东西,几乎全被火烧没了。但这个木头大桌子却保留下来;米特不禁有些好奇。 他不由得看向周围的墙壁,又伸手摸摸墙,顿时了然。这栋屋子的墙是用石头垒成,不仅十分结实,而且完全不怕火烧,火根本烧不进屋里,更别提烧毁屋内的桌子了。从桌上尘土可以看出屋里已经很久没人待过,但墙壁内壁一丝火烧的痕迹都看不见。 “这栋房屋到底是做啥的。”米特疑惑起来。用石头搭建房屋可比用砖搭建更贵,一般人家,哪怕中产之家也绝对舍不得用,只有最富裕的人家才会用石头搭建房屋。可这是临街房屋,又不是大户人家住的三进院子。 “雷诺,你觉得这栋房屋是作甚的?”米特想不出来,出言问雷诺道,同时蹲下查验地面是否有地道口。 但他却并未听到雷诺回应,他已经确定这处没有地道口后雷诺也没有回应。米特以为雷诺没听见,又出言问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听见回应。 米特不由得回头看向雷诺,就见他坐在一张布满灰尘的椅子上,屁股和裤腿都沾染上许多灰尘也不在意,表情呆愣愣的似乎在回忆事情。 “雷诺,你怎不寻找地道,这是在琢磨啥?”米特很好奇,不由得走过去问道。 “啊,没啥事,没啥事。”雷诺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真没事?”米特又问道。 “真没事。”雷诺再次说道。 “没事就罢了,继续找地道口。”米特说完这话,就要回去继续;但他又立刻想起自己对这栋房屋的不解之处,又道:“雷诺,你说这栋房屋过去是作甚的?我见四面墙都是石头,但又不是大户人家住的三进院子,猜不出是作甚的。” 听到米特这个问题,雷诺的表情僵了僵,之后回答:“这是一家酒肆。” “酒肆?”米特疑惑。 “就是酒肆。”雷诺指着右边说道:“那是柜台,两旁大缸是用来盛酒的,后面柜子是放碗筷的;这些是招待客人的桌子。” “你这一说确实很像酒肆。但就是为何用石头搭建墙壁,也太奢侈了。” “那我就不知晓了。”雷诺摇头:“我对嗢鹿州城也不熟悉,不知晓。” “回头问问家里长辈,是否有人知道这家酒肆。”米特自言自语一句。 说过这句话,米特不再议论此事,要继续寻找;不论这家酒肆为何会用石块垒墙,现下都与他没有关系,找到生路要紧。可他正要蹲下,再次瞧见雷诺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神情,似乎在怀念甚底,似乎又并不在怀念。 米特正疑惑,忽然想起雷诺的身世:他家里不就是开酒肆的么!雷诺一定是触景伤情,怀念起父母来。他想着。 “雷诺,不要伤心。”米特忙又道:“咱们早晚能杀回碎叶城,将大食奴都赶走!到时候你可以重建一座酒肆,就和你过去家里的酒肆一模一样。” “呜呜!”听到米特这番话,雷诺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米特赶忙过来,也坐到他身旁,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又小声嘱咐他不要大哭,千万不能将大食兵招来。 雷诺哭了一会儿,止住眼泪。他用随手捡的破布条擦擦眼泪,又指着面前的柜台和酒钢对米特道:“这里与我家的酒肆非常相像,几乎就是一样摆放。” “还有这些桌椅,”他又回过头看向桌椅。“这些桌椅的样式也与我家的酒肆差不多;摆放的法子虽然因桌椅都已经乱了看不全,但也和我家相似。”一边说着,他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起来。 “雷诺,将来你回到碎叶城后就用被俘的大食兵做奴,重新搭建自家宅院。”米特见他又要哭,忙再次劝慰道。 “若能打回碎叶城,我会重新建起我家酒肆和院子,找人经营酒肆。但是,我绝不满足于仅仅打回碎叶城。” “不仅要将他们赶走,把被俘的大食兵统统作为贬为奴隶。”雷诺表情有些狰狞。“早晚有一日,咱们会打进他们的土地,杀他们的人,流他们血!” “早晚有这样一天!”米特听了雷诺的这句话也不由得出言附和道。 第232章 孤军百战场 说出这句会闻名后世的狠话后,雷诺的情绪恢复过来,不再像刚才那样伤心、愤怒,与米特继续在屋中寻找地道口。 但他们并未发现。大约是大食人攻打嗢鹿州城的时间出乎预料的早,还没来得及在这家原酒肆房屋中挖地道。他们又冒险去后院,也没找到。 既然没有找到地道口,即使此处看起来还算安全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雷诺身上还有半块干粮,从后院井中打起半桶水,与米特一起吃下干粮又休息一会儿,确定街上没有大食兵行走后瞧瞧离开房屋,向北面走去。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期间险象环生,几次差点儿被大食兵发现,都侥幸躲过。 躲过一队巡视的大食兵后,他们又来到一处房屋废墟。米特猫着腰在废墟中寻找一会儿,找到了地道口。 他们二人顿时高兴地笑起来。发现地道口,就意味着有了能回到地下的通道,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够活着回去,如何不高兴?若不是心中还记着附近不远处就有大食兵巡视,他们的笑声能传出几里地。 “我先下去,瞧瞧里面是否有大食兵,你在这里等着。若里面没有大食兵,我会回来告诉你。可若一炷香时间我还不回来,那必定是被大食兵杀死了,你赶紧跑。”雷诺又对米特说道。 “我知道了。”米特点点头。他心中曾闪过下去探路的想法,但他左臂受伤,腰间还中过一箭,此时身体状态远不如雷诺,确实应当由他下去探路。 “你小心些。”米特又道。 “放心吧,回到碎叶城之前,我不会死的。”雷诺笑着说了一句,转身下了地道。 米特就在地道口附近等着。他坐到地上,将刀放在右臂能够迅速拿起的地方,静静等待。他坐的地方其实位置不算好,距离三面院墙都不近,何况院墙已经倒塌只剩一半,更难以遮挡住院内之人,米特坐在地道口很容易被发现。 但他没有挪地方的意思。在这里被发现,他还能立刻进入地道;若躲在墙角被发现,未必有时间进入地道。地道中有大食兵的可能极低,他觉得靠在地道口更安全些。 他正等着,有一队大食兵从这户宅院旁经过。米特侧身躺下试图躲避大食兵目光,但也知晓只要大食兵向院内看一定会发现他。但愿地道内没有大食兵。 大食兵越来越接近院子大门,米特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紧张。可就在他们走到大门前,忽然从东面传来喊杀声!而且距离这里极近,听起来只隔着一户宅院。 大食兵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顾不得瞧这户院子里是否躲藏有唐军将士。米特吐了口气,庆幸自己没被发现,心里又想着:也不知是谁这时被大食兵发觉。都已经躲了一夜到了天亮,偏偏此时被大食兵发现,运气也真是不好。 他正想着,忽然又传来一阵汉话咒骂的声音。骂的极为难听,凡是这时有的骂人的词语都被说出来。若是懂汉话的人和他们打仗,很可能会被气的七窍生烟;但可以正与唐军将士交战的大食兵无人懂得汉话,那人痛骂只能自己过过嘴瘾。 可米特刚一听到这段话,却蓦然有些发愣,然后认真听起叫骂声。 “米特,”这时雷诺从地道口冒出头来,对他说道,脸上带着高兴之色。 “啊?”听到他的话,米特回过神来,先下意识答应一句,然后又问道:“你说甚?” “你这是怎么了?”雷诺先问一句,之后回答:“我说地道中没有大食兵,咱们可以从这里撤走,活着回去了。” “真的?这实在是太好了。”饶是已有预料,米特也十分高兴。但他的脸色却立刻发生变化,又对雷诺道:“可我,现下不能走。” “甚!现下不能走?这是啥屁话!你不想活着回去了?”雷诺一瞬间没忍住,大声叫道。之后他回过神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想活了不成!” “我不是不想活了。”米特立刻指着东面解释道:“丹夫正在那边与大食兵交战,我不能丢下他!” “丹夫在那边与大食兵交战?”雷诺又惊讶地说了一句,随后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刚才在那边与大食兵交战的咱们大唐将士骂了好多话,其中有几句话我没听清,但一定是丹夫的声音!我和他做了十几年邻居,在一块玩也有十多年,绝不会听错!” “若不知丹夫下落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晓,我绝不能丢下他逃走!一定要救他,和他一块逃走。” “这!”雷诺一时没有说话。若搭救丹夫,他们两个很可能都活不下去死在这里;但米特坚持救丹夫也不能说是错了。他陷入剧烈的挣扎。 “罢了,我今日就和你再疯一回,咱们去将丹夫救出来!”雷诺咬牙说道。 “正该如此。”米特笑着说了一句,也不再浪费时间,提起刀站起来向东走去。雷诺也手持长矛,更在他后面。 “咱们是逃不出去了。”丹夫背靠院墙,低声同另一人苦笑着说道。 “就算今日逃不出去,从刚和大食奴打仗开始算,我也已经杀了二十五个大食兵,正好我家被大食兵杀了二十五口子人,算是完全报复回去了,也不亏了。”那人却神态轻松地说道。对他来说,报仇就是人生全部意义,既然已经完成报仇,他也不在乎自己要死在这里。 “亏。”丹夫又道:“夏叔,你要是死在这里,你就少算了一人。” “少算一人?没少算啊?”夏传涛反问道,心里又默默数了一遍。 “你少算了自己。” “哎呀,对,我今日要死在这里的话,还得算上我自己,那确实少算一个。可要算上我自己,那就没完全报复回去。我还得再杀一个大食兵!”夏传涛本已将刀放下,但想到这里又举起来。 “宋五哥,你呢?”丹夫又问此时在这个院里的第三人,宋五。 “我已经杀了二十一个大食兵,按照夏火长的算法,早已报复回去。但在我看来,所有大食兵的命,也抵不上我爱妻一人的命!不论今日咱们是否会死在这里,我都要尽力杀更多大食兵!”宋五大约也认为活不了了,大声说道。 “对,咱们应当尽力杀更多大食兵!”丹夫本有些怕死,但见夏传涛与宋五都是完全不怕死的样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气,对死亡的害怕也褪去了。 这时从外面又传来一阵大食话的叫喊声,随即有几个大食兵从院墙上跳下。三人立刻手持兵器与大食兵搏杀在一处。 他们几下将这三个大食兵杀死,但又有大食兵跳下来。依据适才的印象,他们觉得北面的大食兵似乎少些,为能坚持更长时间,他们三人退向北面。 他们刚刚靠近北面城墙,忽然听外面传来一阵惨叫声。三人不由得一怔,但这时从另外几面跳下来的大食兵已经冲到身前,三人也无暇再琢磨其他,立刻又与敌人战在一处。 这时他们的力气都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动作也不由变得迟缓起来。丹夫挥出一刀,没能砍中大食兵,大食兵立刻还了一刀,丹夫此时挥刀速度根本没法子与大食兵对攻,只能躲避,十分艰难的躲开这一刀。 但大食兵立刻又挥刀砍向他的脖子。丹夫一刹那间判断出自己躲不开这一刀,明白即将死在此处,也不再闪避,而是挥刀砍向大食兵左肋。 大食兵眼中闪过一阵惊喜,就要挥刀砍死他,丹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落在自己脖子上。他只祈求在自己被杀死前,能砍中眼前大食兵的左肋。 可就在此时,大食兵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刀也停在半空。丹夫心中好奇,但无暇细想,砍中大食兵左肋,并且将他砍到在地。 这个大食兵是怎回事?怎会忽然僵住,而且被一下子砍到?丹夫心中好奇。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叫喊声:“夏叔、五哥、丹夫,你们快上来!” “是米特!”丹夫转身抬头看去,就见到米特趴在墙头,立刻惊喜地叫道。不仅是他,夏传涛的表情也极为惊喜,甚至宋五脸上也闪过高兴的神情。 “快上来!”米特又叫道。 三人立刻攀住墙头翻上去,又跳到外面。 “快,跟我走!”雷诺叫道。 “雷诺,你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丹夫又高兴地叫道。 “现下没时间说话,你们快跟我来!”雷诺又说了一遍,随即当先开始跑。众人也不再说话,跟在他后面跑去。 见到围住的三名大唐士卒被解救出来,统兵大食将领气的哇哇乱叫,指挥士兵追上去,又对准这五人放箭。夏传涛背上中了一箭,但他一声不吭只是跟在雷诺身后走。 他们很快跑回适才雷诺与米特二人躲藏的那户宅院,要从地道口逃走。可这时大食兵已经追上来,他们五人不得不转身迎敌。 借助大门,他们五人勉强将大食兵挡在外面。可他们一行人也完全无法脱身,最多只有一人能撤走,再多走一人只剩三人根本不可能拦住大食兵。 又搏杀一会儿,米特右臂又中了一刀,顿时也不灵便起来。雷诺等人见状立刻让他首先退入地道中。米特明白自己继续留下也无用处,甩手将刀扔向大食兵后退进院里,来到地道口旁。 但他却并未立刻进入地道。他还盼望着他们四人能杀退大食兵,和他一道撤入地道中。 “快,杀退他们,咱们一起活着回去!道祖啊,你保佑我们都能撤入地道中吧!我祈求您能派出一支军队来解救我们!”米特在地道口旁双手按照道家的礼仪摆出首饰,面对东面低声说道。 米特祈求也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做法,心中也并不相信道祖会派出一支援兵来解救他们。但他祈求的声音刚落,就听到从大门处传来一阵惨叫声,而且他能确定这些声音绝不是雷诺等四人发出。 他立刻转头看向大门,就见到令他十分惊讶的一幕:十几名大食兵身上中箭,惨叫着向后退。 “道祖显灵了?道祖真的显灵了!道祖真的显灵了!”米特先疑惑地说了一句,之后狂喜叫道。 他一边大声叫着,一边继续看向大门处。他见到又一阵箭矢向大食兵飞来,又有更多敌兵中箭。大食将领立刻指挥本队撤退,离开大门。雷诺等四人也放下高举兵器的胳膊,大声喘气起来。但他们的神色也都带着高兴或惊喜,看向西南面。米特见状也走过去。 他刚刚抵达大门口,一支身穿大唐将士外衣的军队来到他们身旁。这支兵总人数大约二百上下,其中五十人手持弓箭正向大食兵射箭,又有数十人手持长矛、举着盾牌挡在前面。 “敢问可是大唐援兵?”夏传涛立刻出言问道。 “我们正是刘都尉派来的援兵!”为首一名似乎是校尉的将领回答。 “真是太好了!”他们五人立刻欢呼起来。他们总算活下来了! “你们是哪旅哪团的士卒?姓甚名谁?”校尉走过来,对他们五人说道。 “禀报校尉,我们是刘都尉下属孟别将麾下士卒。”夏传涛回答道。 “姓甚名谁?”那校尉又问道。 “校尉,属下名叫夏传涛,这四人分别叫做宋五、雷诺、丹夫、米特。”夏传涛虽对他询问姓名十分奇怪,但还是回答道。 听到他们的姓名,那校尉明显一愣,不过并未说话,只是转头吩咐道:“给他们换一件外衣!” “是。”两名士卒答应一声,从背后的包裹中拿出五身衣服,递给他们。五人感谢后接过就在这里换上。 在他们换衣服的时候,那校尉一直盯着他们看,同时心里想着:这五人到底有何神奇,刘都尉为何定要将他们救回去? 第233章 应将性命逐轻车 凌晨,寅时正。 “大食奴昨夜埋伏咱们唐军将士?”刘琦急匆匆走进指挥之所,不等与旁人见礼就出言问道。 “确实如此。”昨夜负责值守的王胜说起他现下知晓的情形。“昨日伴晚前后各军纷纷前往地面与大食奴交战。但亥时初有士卒回来,说昨夜攻打的宅院附近有大食奴埋伏,他们侥幸逃回。” “起初我也没在意,觉得或许是某一大食将领单独为之,况且之后一直到丑时也无其他军将士逃回。” “但从寅时初开始,陆续有返回之军报称遇到其他旅队逃散之兵,这些逃散之兵都言称被大食奴埋伏,大部分士卒被杀,只有少数人逃出。” “听闻许多旅队被大食奴埋伏,我不由在意起来,一面仔细询问,一边派人将你们叫来。” 说到这里,王胜扫视已经赶到的刘琦、张诚、孟成康、赵光密等人几眼,确定所有大将都已经赶来,这才继续说道:“昨夜至少有十支军队被大食奴埋伏,其中有三支是以一旅出战,另外七支是以一队出战,被埋伏将士总数七百多人,现下逃回士卒不到一百。” “大食奴为何会忽然派兵埋伏十支咱们大唐军队?最近局势明明十分稳定,而且大食奴也不像前段日子那样被动;咱们也并无有大动作的意思呀?”听完王胜的话刘琦却并不十分愤怒,只是不解地说了一句。 是的,昨夜与大食人交战前,杨队正猜测今晚会有大动作完全是瞎猜,刘琦与其他将领对现下战局虽谈不上满意,但也谈不上多不满意,没想着冒大风险改变。 “或许大食将领是想恐吓我军,使得我军夜晚袭击大食宅院时心存疑虑不敢全力进攻,从而减少死伤?”赵光密猜测道。 “应当就是如此。”孟成康赞同道:“大食奴虽兵比咱们多,还能再从国内调兵过来,但也想减少死伤,这样做再正常不过。” “那我军应当如何应对?”见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赞同神色,张诚自己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于是问起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除吩咐将士们夜晚攻打大食宅院时更加小心,和增加每一军将士数目外,也没别的好做吧?”王胜道。在刘琦等人赶来前他就在思考如何应对,但想来想去也觉得没甚好做的。 “至于被大食奴埋伏的十军,大多数将士都已被大食兵斩杀,至多还有几人仍在城中躲避。为解救这几人派出大军救援并不合算。况且若派大军救援很可能与大食奴混战,使战局发生变化,对我军未必有利。” “王都尉说的不错,虽然眼睁睁瞧着士卒战死大家都不好受,但也不能为解救几名将士使更多将士战死。”孟成康附和道。 “我却认为应当派兵救援,至少做出救援的样子来。”张诚却道:“现下天还黑着,躲藏起来的将士不会太少,至少也会有几十人。不派一兵一卒救援恐怕会让将士寒心。” “你说的也是。那就派出一团将士做出救援的样子,去地面上与大食兵打一仗。万万不能派出大军救援。”王胜道。 “这岂不是欺瞒将士?”张诚又道:“救便救,不救便不救,为何这样欺瞒他们?” “这怎能叫欺瞒?”孟成康道:“咱们本意就是不救,只是担心让将士寒心才派兵装作救援,不叫欺瞒。” “我的本意是派兵救援,你的本意才是不救。不想救但担心会让将士寒心所以派兵装作救援,这不叫欺瞒,还有甚能叫做欺瞒?”张诚立刻说道。 “我不与你争辩这是不是叫做欺瞒。”孟成康也知道自己适才的话是胡搅蛮缠,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道:“反正我不赞同救援,最多派出一两个团试着救援,能救人便救,不能救就撤回来。” “看来王都尉与孟都尉是反对救援了。”张诚说了一句,问赵光密道:“赵都尉是如何想的?” “这,我不敢说该不该救。”赵光密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他想派兵救援,但又担心使战局发生变化,一时拿不定主意。 “刘都尉,你是否要派兵救援?”张诚最后问起刘琦的想法。 王胜与孟成康也看向他。现下支持救援的张诚一人,反对救援的是王胜与孟成康两人,赵光密等于弃权。所以刘琦的想法就十分要紧,因为他一票等于两票,不论他赞同救援还是反对救援,最终命令都将由他的想法决定。 刘琦一时并未说话,只是低头沉思。他的想法与赵光密类似,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却又不能像赵光密那样弃权。既然李珙将此战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他,那所有命令都要最终由他做出,他绝不愿将做出决定的权力交给旁人。 刘琦就站在桌旁思索起来。旁人也不敢打扰他,只是双眼紧紧盯着。 刘琦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偏向于王胜和孟成康的意见,觉得不应派兵救援。现在的局势对唐军并非完全不利,他实在是无法冒着局势发生巨大变化的风险派兵救援。 想到这里,刘琦抬起头来,就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也都急切地看向他。可就在此时,忽有一人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而且神色有些焦急。众人看过去,见是刘琦身旁一名护卫,不仅有些好奇:这人此时进来作甚? 刘琦自己同样回头看去,对这护卫忽然出现也感到惊讶。他张嘴就要斥责护卫不经通报就走进来,可护卫走到他身旁,附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刘琦神色立刻发生变化;虽只是一闪而过就恢复正常,但也引得在场众人更加好奇:这护卫到底说了甚?刘琦神色为何发生变化? “张都督,王都尉,赵都尉,孟都尉,我意已决,派兵救援地上尚未被大食兵杀死的将士!”众人正想着,忽然听刘琦大声说道,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第234章 偏坐金鞍调白羽 “刘都尉,三思啊!”听到刘琦的话,王胜一怔,随即说道:“现下派兵救援,等士卒去往地面时多半已经天亮。天亮以后,救援溃散将士派出之兵极易与大食兵交战又很难摆脱,要么留下一些士卒断后,要么派出更多将士救援。” “可若留下士卒断后,死伤士卒岂不是比救回来的将士更多?若派出更多将士救援,且不说与大食兵交战会有将士死伤,毕竟也能杀死许多大食兵;若双方都增兵,变成唐军与大食军在城中正面交战,我军若失败、死伤惨重,那该如何是好?” “城中虽有许多房屋被大食兵拆毁,但仍留有众多宅院,出动士卒再多也不会与大食兵正面交战,不必担心各军溃败死伤太多。” 刘琦首先反驳交战失败会导致严重后果的言论,之后又道:“若不救援溃散将士,会损伤军心士气;况且还会导致各军在攻打宅院时瞻前顾后、使大食奴阴谋得逞,必须救援。” “刘都尉,我并非反对救援,若只派出一二个团去地面救援,我定然不会反对;但看刘都尉的意思,是出动大军救援,所以我才反对。”王胜道。 “仅仅派出一二团士卒救援毫无用处,不论是否真心想将溃散将士救回来。”刘琦又道:“将士们虽心思单纯,但想蒙蔽他们未必容易。声称要派兵救援却只派出一二团人马,将士们必定识破咱们只是在做样子,仍会使将士寒心。” “若隐瞒只派出一二团人马之事也不成。派出许多士卒救援,但却一人都未救回,将士们要么怀疑咱们是否真的派出人马救援,要么怀疑大食兵战力大涨,都不是好事。” “这,”王胜听刘琦说的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想了一想才又道:“将士们未必会想到这许多。” “一队乃至一旅只要有一人想到,等于整队整旅士卒全都想到。”刘琦立刻反驳。 “现下嗢鹿州城中士卒之所以能够在巷战中胜过大食兵,全凭军心士气,若军心士气不存,根本不是大食兵的对手,绝不能采纳任何降低军心士气的手段,即使只是可能降低。”他又说道。 刘琦的话很有道理,众人难以反驳;况且本就只有王胜与孟成康二人反对救援,就连赵光密听了刘琦的话也赞同起派兵救援来,他们二人更加无话可说。 “既然王都尉与孟都尉也都无异议,我这就下令,派兵救援。”刘琦完全不浪费时间,立刻吩咐道:“抽调张别将下属杜一鸣团、,共计十个团两千多士卒,去往地面救援溃散将士。” “调整每夜攻打大食营寨顺序,将这十个团调换顺序。”他又对一旁记录的参军事吩咐道。 “是。”几人答应一声,纷纷赶去传令。 “此战我要亲自指挥,救回溃散将士。”刘琦又道。 但他这个决定却遭到一致反对。众人并不是担心他的指挥水准,而是担心他被大食兵擒杀。刘琦此时是嗢鹿州之战最高指挥,李珙又在河北大营无法立刻接替,若他被擒杀全军有崩溃的危险。 众人好说歹说,刘琦终于答应不去往地面,但要去往浅层地道与深层地道交界的洞口之一附近,以便于更快得知地面上发生何事,更快做出反应。对于他的这个决定众人不便反对,劝了几句见他不听也就罢了。 他们商议结束时,还不到卯时正,不仅天还黑着,要派去地面救援之军一时也尚未出动。众人不到寅时正就被叫醒,这时仍眼含困意,适才只是强撑着,商议一结束众人又有些犯困。 见此情形,今夜值守的王胜赶忙让众人再去睡一会儿,包括刘琦在内,他一个人在此继续值守便好。众人因想着这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无事可做,遂纷纷回去。 只有刘琦并未回去继续睡觉,而是赶往他临时安排的指挥之所。虽然至少得半个时辰后才需要他指挥,但他根本无法把心放下去睡觉。张诚倒是劝了几句,可刘琦执意不听他也没法子。 走出此地,张诚等三人去睡觉,刘琦去往交界洞口之一,并不顺路,四人遂在这个地洞口分开。 不过和孟成康、赵光密二人走了几步,张诚又想到一事,小步跑过去同刘琦道:“十来日前你说的那个计策,也可以用在此事,用在救援溃散将士上。” “那个计策可以用在此事?”刘琦却觉得不可用。 “怎不可用?”张诚又附在刘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说完后他又道:“我瞧过你训练的那支兵,虽还有瑕疵,但应当能够蒙骗住许多大食将领了。” “你这个计策真妙,确实可以蒙骗住许多大食将领,不仅能协助救援溃散之兵,若做得好,还能让大食人吃个大亏。” 刘琦说完这番话,立刻对身旁护卫轻声吩咐几句,护卫也领命退下。 “我总觉得刘琦的做法有些奇怪。”与刘琦分开后,另一边的孟成康说道:“在那个护卫走进来前,我仔细观察他的样子,发觉他的表情像是倾向于不派援兵,但在那个护卫走进来与他说了一句话后,他立刻改了主意要派兵救援。好像就是那护卫一句话改变了刘琦的想法。” “你看错了吧?”赵光密道:“刘琦岂会因为护卫一句话也变了主意?除非护卫传的是都护之令。但不说都护不会传令,就算传令,也是派出自己麾下侍卫,而不是刘琦的护卫。必定是你看错了,在护卫走进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派兵救援。” “不,不会是我看错。”听到他的话,孟成康一开始有些动摇,但又回想当时刘琦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不会看错。” 他一边说着,又走回指挥之所,问把守洞口的士卒道:“刚刚忽然闯入的那名刘都尉护卫,在走进来时嘴里是否嘀咕着甚?” “启禀孟都尉,下属并未听到。”那人回答。 听到回答,孟成康又要出言询问。但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听从洞中传来声音:“孟成康,你不去睡觉,又回来问甚?” “王胜,”他们二人十分熟悉,此时身旁又没有旁人,孟成康也直呼他名字道:“我总觉得刘琦做出派兵救援这个决定不对劲。”他随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王胜,又道:“也不知当时那护卫对刘琦说了甚。”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刘琦起初似乎不愿派兵救援。但你这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况且就算刘琦因为某些缘故改了主意,他说的话也没有错处,咱们也不能劝服他再次改为不派兵救援。” “你也别想这事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比琢磨这件事要紧得多。”王胜劝道。 “你说的也是。”孟成康虽然心里还想先把疑惑解开,但王胜这样劝他也只能在转身回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参军事轻声说道:“王都尉,孟都尉,我听到了那护卫对刘都尉说的话。” “你听到了?那护卫到底说了甚?”孟成康立刻追问道。王胜虽然没有说话,眼睛里也冒出好奇的目光。 “启禀二位都尉,那护卫当时对刘都尉说,某个别将下属的某一队陷在城中,一个姓丹的,还有一姓米的未能从地面逃回地道中。具体姓名下官并未听清。”那参军事道。 “一个姓丹的,还有一姓米的没能从地面逃入地道中?”孟成康追问道。 “是。”参军事又回答。 “我明白了。必定是他的老熟人没能逃入地道,派兵救援的目的是救回他的老熟人。” 孟成康立刻说道:“刘琦出身中原,大家都知晓;但他起初是作为府兵从中原调来,在安西仍是一小卒。他一定是在做小卒时与几人交情好,后来做了大官也一直记挂着。” “但几年过去,他当时好友仍然只是小兵,至多升为队正,大食奴打过来后仍要上阵杀敌。昨夜他几个熟人所在一队去往地面攻打某户宅院,却被大食兵埋伏,全队被打散,刘琦熟人生死不知。” “他的护卫探知此情形,赶忙过来禀报;刘琦为救熟人而改了主意派兵救援。” “他这是假公济私,我要向都护建言他这个做法。”孟成康最后说道,而且情绪十分激动,又带着一丝兴奋。 他们年纪都比刘琦至少大十五岁,却眼看着刘琦就要爬到他们头顶,成为他们上司,心里岂能愿意?只是刘琦的过往经历和指挥并无值得指摘之处,他们身为高级将领明白胡搅蛮缠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默默看着刘琦即将升上去。 可此时在孟成康看来,刘琦露出一个大把柄,他完全可以向都护建言,从而降低刘琦在都护心中印象,甚至可以降低刘琦在全军将士心中的印象,他顿时变得十分高兴,立刻兴奋地说道。 “孟成康,无论如何,去往地面与大食兵交战的安西将士都是好样的,你不应该用适才那样的语气谈论他们。”听到孟成康的话,王胜却觉得不舒服,首先说道。 “这是我的错。”对这一点,孟成康立刻认错。 “而且,你把这当做刘琦把柄去向都护建言,倒也可以;但仍然十分不合适。” “首先,就算刘琦护卫向他说起他的熟人陷在城中,你也不能证明刘琦派兵救援就与此有关。” “其次,刘琦在商议时说的那几段话你并不能完全反驳回去;就算刘琦派兵救援确实有私心,你就能说他全是因为私心?公私两便,这一向不是朝廷反对之事,都护未必因此对刘琦心生恶感。” “其三,若被刘琦知晓此事是你或你指使的人向都护建言,他完全可以将你在商谈时说的话在军中散布,你不愿派兵救援被将士们知晓,你觉得将士们是反感你还是反感刘琦?”王胜最后说道。 “这,这,”孟成康适才心中只想着抓到刘琦一个把柄,可听王胜这样一分析,这个把柄没那么好用。 “难道就全无用处?”他又问道。 “你现下去建言,几乎没有用处。你想让他有用,只能是刘琦派兵救援失败,没能救回几个人却死伤众多,这时你向都护建言才有用处。”说完这句话,刘琦顿了顿又道:“成康,不论如何,咱们是将领,将领要凭战功说话,而不是耍嘴皮子。” “你说得对,是我想左了。”王胜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孟成康,他立刻说道:“那我就等着此战结果,若死伤不多又救回溃兵,我就当不知道他也是为了救熟人;若救援失败又死伤不少,我才会向都护建言。” “我先回去睡觉了。”孟成康又说了这句话,转身离开此处。 他离开后,本一直面带微笑的王胜忽然眉头皱起来。王胜也不愿意刘琦爬到他头上,但他却不想孟成康这样嫉妒刘琦,恨不得发现一点儿小错就向都护禀报,以求把刘琦拉下来。 “这样下去可不成。”他又自言自语道:“现下成康还明白要听从军令,但越来越嫉妒恐怕早晚会对刘琦不和他心思的命令暗中抵制,不完全遵从。一旦如此,不仅对全军和大食军交战十分不利,对成康自己也没有丝毫好处。” “哎,前段日子我也出言劝说过,但他也不怎么听。救援之兵返回后我再劝他一次,若还不听也只能由他去了。” 王胜这边想着,孟成康回到住所,躺下睡觉。但他心里存着事情,完全睡不着;又想着若救援顺利自己好不容易抓的刘琦错处就毫无用处,不由得有些烦闷,从床上坐起来,又和护卫说起此事。 他说完就后悔了,又嘱咐护卫不要向外传。护卫虽知道轻重,但仍忍不住同关系极好的人说,一来二去,此事就被孟成康下属一些武将知晓。 第235章 晓战随金鼓 “陆校尉,我们已经换好外衣,咱们可要立刻撤回地道里?”陆校尉正想着,五人已经换完衣服,夏传涛走过来问道。 “啊?”陆校尉回过神来,同他说道:“不,我军还要在地面继续寻找溃散将士,不会立刻撤回地道中。不过你们若愿意回去,尽可立刻回去。你们已与大食兵周旋一夜,必定是又累又困,赶快回去吃顿饭再睡一觉。” “这,”听到陆校尉的话,夏传涛本人颇为意动;但他觉得丹夫等人未必愿意这时就回去,与陆校尉打个哈哈回去将这番话告诉丹夫等四人。 不出他预料,丹夫与雷诺果然不愿这时就回去。一来,他们昨夜虽说躲避大食兵,可其实也找地方休息过一阵,身上也恰好都带着干粮。他们确实有些困乏也确实有些饿,但也不是不能继续克服一会儿。 反而宋五,他虽然杀大食兵为妻报仇的心思比谁都重,却也知晓此时自己身体状态不好,继续与大食兵交战未必能杀几人,反而可能会使伤势加重导致之后一段时日无法上阵杀敌,最后导致能杀掉的大食兵总人数更少,所以愿意回去。 夏传涛背上也中了一箭,最好尽快诊治。 所以商量过后,丹夫和雷诺要继续留在地面上,暂且与这团人马一道杀敌,啊不,救援其他溃散将士。夏传涛、宋五和米特三人则立刻返回地道中。 其实米特也想留下,但他双臂受伤,腰间还中了一箭,是五人中伤势最重的,谁也不会让他留下,他只能回去。 陆校尉听了夏传涛的话有些惊讶,对丹夫和雷诺不愿回去疑惑不解,尤其对丹夫。雷诺至少是从碎叶城逃出来的,大家都知晓他们与大食人仇深似海、急于报仇不奇怪,丹夫一个嗢鹿州本地人为何还这样积极杀大食兵? 不过陆校尉并未问出口,点头答应他们的决定,将丹夫与雷诺临时编为自己护卫。 夏传涛等三人进入地道后,陆校尉带兵立刻离开此处,去往他处。大食兵一定很想杀死更多唐军将士,他们留在某一处时间过长一定会招来许多大食兵,必须不停移动以避免遭到进攻。 他们又在城中转了一会儿,没再发现昨夜溃散将士,反而遇见越来越多的大食兵,还有一支百人上下的大食军队一支跟在他们后面,也不进攻,只是跟着。 陆校尉顿时担心起来,又抬头看天发觉已经到了巳时初,时候也已不早,而且他们已经救回五个溃散将士,也算完成刘都尉交代的差事,就想撤回地道中。 他仔细瞧瞧附近宅院,想起东南有一户废弃宅院的地道口尚未被堵上,立刻带兵赶过去,找到那户废弃宅院后命一队将士守卫,其余将士排队从地道口返回地道。 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大食百人队立刻注意到这支唐军的异动,迅速跟过来。领兵百夫长见唐军将士进入一户废弃宅院,顿时猜到唐军要作甚,而且有八成把握;又见唐军将士摆出一副防守架势,立刻有了十成把握。 “进攻!”大食百夫长迅速叫道。他绝不能让这支唐军逃走,至少不能让他们完完整整的逃走,必须留下几个人。他一边叫喊,又吹响哨子,告知其他各军:这里有唐军! 听到命令,大食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向院内射箭;长矛兵手持盾牌与长矛,慢慢靠近院子;手持弯刀的士兵跟在身后,也已经做好进攻准备。 面对大食兵射出的箭矢,这队队正一面派人过去告诉陆校尉大食兵发动进攻,一面躲到只剩下一半的院墙下面。 待躲过这阵箭矢,他又立刻站直身子,大声叫喊着命弓箭手还以颜色,又亲自拿起长矛,准备投出。 “放!”只听他一声号令,唐军将士射出箭矢,十多支箭从空中飞过落在大食长矛兵身前。 他们立刻举起盾牌挡住箭矢,虽有几支箭并未挡住,但也只是受了轻伤,继续向前行进。 “投!”大食兵又走近几步后,队正再次发出号令,同时将手中长矛投出去。与此同时,大食兵也将手中长矛向唐军将士扔过来。 “啊!” “вpп!” 顿时一阵汉话大食话互相夹杂的惨叫声响起。大食兵手里的盾牌挡不住长矛,唐军将士身上的皮甲更挡不住,双方都有数人被射中,惨叫着倒在地上。 扔出长矛后,大食兵又拔出腰刀,同时加快脚步冲向唐军。可就在此时,又有十几名弓箭手出现在院子里,箭矢直射向大食兵。大食兵忙举起盾牌阻挡,但箭矢速度极快,有几人还没来得及用盾牌挡住面颊已被射中,其中两人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见到这一幕,剩下的大食兵顿时觉得唐军将士十分无耻,更加愤怒,咆哮着继续冲过来,很快来到院墙旁,一手挥舞盾牌一手挥舞腰刀就要进行搏杀。 这时适才扔出长矛的将士已经后退,手持陌刀之人冲上来,挥舞手中兵刃砍向大食兵。大食兵没料到唐军手中陌刀的威力,举起盾牌阻挡,盾牌立刻被砍成两半;有少数将士力气极大,不仅砍开盾牌,又顺势砍到大食兵身上,将脑袋劈成两半。 大食阵势立刻就是一顿,似乎被威力巨大的陌刀吓住了。但随着大食百夫长一声叫喊,大食兵又嚎叫着冲上来。 局面顿时陷入胶着。这支大食兵虽无能正面对抗陌刀的兵器,但作战经验丰富,很快想出克制陌刀的战术;这里地方狭小,又有院墙阻隔,将士难以发挥陌刀全部威力,一时竟然被克制住,无法杀退大食兵。 陆校尉看着正与大食兵交战的将士,心中焦急。他不忍做出让某一队留下殿后的命令,况且一队人马丢在城中损失太大,他承受不起;但现下众人被大食兵拖住,完全无法撤回来。 “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啊?”他不由得叫道。 第236章 天兵下北荒 “陆校尉,再派兵支援吧。”丹夫临时身份是陆校尉护卫,此时正好站在身旁;他也不怕引起厌恶,听到陆校尉的话出言道:“再派一队人将他们打退,在院墙边点起火来,从而使所有将士都能撤走。” “你说的是!”听到这话,陆校尉觉得十分有道理,立刻大声吩咐道:“夏立志,你带领你那一队过来与大食兵拼杀,一定要击退他们;毛秋明,带领你的人搜罗能被点着的东西,待会儿听我号令堆在院墙旁。” “是。”被他点到的两位队正答应一声,夏立志召集士卒要冲过去拼杀,毛秋明带兵捡拾易燃之物。大食人放火烧城的后遗症仍未结束,他们能捡拾到的东西极少,甚至不得不将破损的衣服脱下来。 “陆校尉,也让下属上阵杀敌吧?”丹夫瞧着数十人与大食兵拼杀,心里痒痒也想上阵,出言请求道。 “还请允许下属上阵。”雷诺也说道。 “不许!”陆队正却立刻斩钉截铁给出自己的回答。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救出五个溃散士卒,只要能平安带回地道中就是功劳,带不回去就是白忙一场。他绝不能让丹夫与雷诺冒着战死危险上阵。 “你们二人看住他们,若他们欲上阵定要阻止。”为保万全,他又立刻对另外两个护卫吩咐道。 丹夫立刻变得怏怏不乐,但他又想了一会儿,再次向陆队正请求允许他捡拾易燃之物。陆队正觉得给他们二人一件事做也好,他们也不能凭此差事冲上去与大食兵拼杀,就答应了。 丹夫立刻与雷诺捡拾起来。丹夫很有些鬼点子,瞧着院中已被捡拾干净,与雷诺一起走进屋子。也不知他如何翻找的,竟又找出藏在厨房里的一捆木柴,拿过来放到院中。 这时院墙旁拼杀的士卒已经打退大食兵,让他们不得不退出两丈之地,重整旗鼓。 趁此时机,毛队正带领士卒冲过去将易燃之物扔到院墙旁,陆校尉又下令留下五人准备点火,其余所有将士全部进入房屋,依次走进地道。为不遗漏一人,陆校尉留在最后,不时督促将士下地道,偶尔还看向院中。 大食兵稍作整顿后,又要冲过来与唐军将士拼杀;陆校尉大声下达命令,五人立刻扔下火把点燃地上易燃之物。顿时,一股火光冒起,火苗窜起二尺来高。 见到火焰,大食兵顿时犹豫起来。二尺高的火焰,若要强行冲过去能够做到,但有被烧伤的可能;而且冲过火焰后与唐军将士搏杀必定处于不利情形。他们于是停在火焰后面,甚至向后退却几步。 见计策成功,陆校尉大喜过望,又连连催促士卒加快速度,要在火焰熄灭前让所有士卒都进入地道。但他们搜集到的易燃之物太少,要阻挡的地方又太多,火焰眼看就要熄灭,而此时还有六十多人没有进入地道。 “毛秋明,你带两火将士堵在房屋门前,准备接敌。”陆校尉不得不咬牙吩咐道。 “是!”毛队正答应一声,点了麾下战力最强两火,一火张弓搭箭,待大食兵冲进院中后就会射出;另一火手持盾牌与长矛,要在大食兵用盾牌阻挡箭矢的时候扔出长矛。 火焰很快熄灭,士卒握紧手中兵器,准备迎战随时可能进入院子的大食兵。但出乎他们预料,过了足足一分时间,却没有大食兵走进来。 陆校尉也十分惊讶,侧头轻声吩咐一名护卫出去探查。那人战战兢兢走进院里,四面瞧瞧,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惊讶,转过头喊道:“校尉,大食兵已经全部撤走!附近一个大食兵都没有!” “大食兵已经全部撤走?”陆校尉下意识重复一遍,快步从屋中走出也看向周围,果然一个大食兵都看不到了。 “这到底是怎回事?”他不由得自言自语一句,带着疑惑。 一刻钟前,纳赛尔所在宅院。 这里是此刻嗢鹿州城的中心,上万士卒正在纳赛尔的指挥下与唐军将士交战。不过这户宅院的防守却十分薄弱,仅有作为他贴身护卫的五十名士兵驻守。这户宅院面积不小,五十名士兵防守起来捉襟见肘,根本无法完全防守起来;但这些士兵却丝毫不紧张,甚至有些散漫。 开玩笑,虽然驻守这户宅院的人不多,但不远处就有许多士兵,唐军将士怎么可能绕过那些士兵攻打这里? 退一步说,就算宅院附近还有并未被发现的地道口,唐军忽然从地道中钻出来攻打,他们只要吹响哨子,一分钟内就会有上千士兵赶来支援,除非唐军将领能施展神力,不然绝不可能打进宅院中。 至于唐军忽然从院中钻出这种情形,早在烧城大火刚刚熄灭时,入城士兵已将这户宅院掘地三尺,确所有洞口都被发现而且都已堵死,也不必担心这种情形。 既然无论如何唐军不可能夺取宅院,那众人自然也就丝毫不担心,散漫地站着,只是不许旁人随意靠近。 “哎,我听说纳赛尔将军又派出由本地秦那人和突厥人组成的那支军队出去执行任务了?”此时守在门前的一名士兵闲的无聊,忽然对身旁另一人说道。 “总督已经说过多次了,秦那人不算本地人,他们是外来侵略者,只有突厥人是本地人。那支军队有名字,叫做哈迪军;而且这个名字是总督亲自取的。” “哈迪军?总督这个命名真是意味深长啊。”先前说话那人笑道。哈迪在大食话中的含义是指向正路,用作秦那人和突厥人组成军队名字意思,应当是他们为大食国效劳是走正路,起这个名字也算用心良苦了, “不说这个了,这支,哈迪军是被纳赛尔将军派出去了吗?”这人又问道。 “确实被派出去了。既然秦那将领派出援兵,纳赛尔将军除组织大量士兵要在地面围歼秦那军以外,还派出哈迪军前往地下,给侥幸逃回去的秦那人最后一击。” “纳赛尔将军真阴险,不过对待异教徒就应该这样做!将军做的很对!”先说话的人道。 “我也这样认为,对付异教徒可以采用任何手段!”另外那人也笑着说道。 他们正说着,忽然发现有一支军队正向这户宅院走过来。他们忙转身看去,立刻注意到他们打的那面旗帜。 “这是哈迪军的旗帜。”另外那人立刻道。 “哈迪军的旗帜?他们才出战多长时间,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咱们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这人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挡住那支军队的行进方向,大声问道:“你们是哪支军队?” “禀报护卫老爷,我们是哈迪军,由总督亲自赐名的哈迪军。我身后的,是哈迪军一个百人队。”为首将领回答。 “你是什么人?” “禀报护卫老爷,我是这支军队的长官,百夫长,名叫平赵。” “平赵?”护卫回想一番,似乎确实有一名哈迪军百夫长名叫平赵,但他不能确定。对大食人来说,汉人姓名非常奇怪,很容易记混。明明已经有人改成了我们大食人的名字,你竟然不改,就是故意给我们添麻烦!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我奉法里斯何将军的命令,来向纳赛尔将军禀报一件事。” “什么事?” “这,尊敬的护卫老爷,我要面见纳赛尔将军,至少见到将军的副官才能说。”赵平脸上表情十分为难,出言说道。 “你难道还担心我泄露情报?”护卫瞪大眼睛说道:“难道我们会背叛大食国,背叛总督?”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不敢怀疑护卫老爷们对总督的忠诚。但按照规定,我要说的事情只能告诉纳赛尔将军或其副官,不能告诉您。”赵平仿佛被吓坏了,连声说道,脸上的表情也非常谦卑。 “你嘴上说不怀疑,怎么证明?” 听到这句话,赵平抬头看他一眼,小步走过来紧贴这个护卫,似乎附在耳边在轻声说话;但实际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子,悄悄塞到护卫手里。 “我知道了,你确实不怀疑我们对国家、对总督的忠诚。”护卫将黄金拿到手的瞬间就估量出价值,表情立刻转怒为喜,笑着说道。 “是,是。”赵平又点头哈腰。 “好了,你进去吧。” “护卫老爷,我带来的这些士兵”赵平又道。 “按照规定,你最多只能带十个人进去,其他人都必须在外面等。” “多谢护卫老爷。”赵平又感谢一句,回头用护卫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似乎是在点跟他进院的人的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无不露出兴奋的神情。 “只是进入纳赛尔将军的院子,又不能见到将军,他们有什么好高兴的?”另一护卫不解地说道。 “谁知道秦那人怎么想的,他们的脑回路与我们不一样。”前一护卫一边说着,让开大门放十一个人进去。 “秦那人确实很奇怪。在战场上与咱们拼杀的秦那士兵非常勇敢,非常有骨气;而这些投靠我国的秦那人却非常胆小懦弱,仿佛是两个民族。我完全不能理解。” “这或许是秦那人的特性吧。” 二人正在闲聊,忽然感觉有人正向他们走过来,立刻侧头看去,见到一个哈迪军士兵满脸讪笑走过来。这哈迪军士兵见护卫看向他,脸上笑容更盛,从腰间解下水壶,用并不熟练的大食话说道:“太阳,阳光很猛烈,请,几位老爷,喝水。” “非常感谢。”护卫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水壶,又出言道。同时他扫了一眼,发现许多哈迪军士兵都在向他们这些护卫递水壶。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那哈迪军士兵又道。 “哈哈!”这人忍不住笑出来,为秦那士兵的谦卑发笑,也为自己能享受老爷的待遇高兴。 “秦那人真是做奴仆的好人选。” “你说的很对,彻底征服安西后,我一定要买十个秦那人做仆人,五男五女,将来他们生的孩子可以继续服务我的子孙。” 他们轮流喝水,又说笑道。 今日太阳确实很毒,他们又已经两个多小时没喝过水,二人将满满一壶水喝光。但哈迪军士兵没什么丝毫不满,相反,他似乎对自己奉献的水能被喝光而高兴。 见此情形,这两个护卫更加开心,其中一人忍不住在将水壶递给他的同时搂住肩膀,笑着说道:“你很好,如果所有秦那人都像你一样对大食人恭顺,那就更好” 这护卫话快说完的时候忽然停下。另外那护卫有些好奇,转身看向他,见他仍搂着哈迪军士兵,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完?”说着又伸手要碰他一下。 就在这时,搂住哈迪军士兵脖子的护卫,忽然松开搂着旁人脖子的胳膊,向后倒去;另外那护卫正在惊讶,就见到哈迪军士兵手里握着一柄沾满血的匕首,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又含有一丝兴奋。 哈迪军士兵这时看到另外那护卫,表情立刻变得更加狰狞,又提着匕首冲过来要刺杀他。 “敌袭!”一直到匕首刺到自己身上,护卫感觉十分疼痛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大声叫喊道。与此同时,他瞧见许多哈迪军士兵正在与护卫搏杀。护卫全部局势不利。 叫出声后,他完全醒悟过来,一边闪身后退一边要抽出腰间佩刀进行反击,又要再次叫喊。 但他声音还没出口,就感觉喉咙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这时他佩刀才抽出一半,随着他倒地不起又缓缓滑回刀鞘中。 “快,推开大门冲进去!”杀死他的哈迪军士兵没再瞧他一眼,只是迅速将弓箭背到背上,拿起横刀大声叫喊道。 “道祖保佑,杀光大食奴!冲啊!”所有哈迪军士兵齐声叫喊一句,向前冲去。 第237章 三十遴骁勇 他们冲进院中,就见院子里也乱成一团。原来在他们发动同时,赵平也带着入院十人发动,抽出横刀砍杀旁人。众大食将领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暴起杀人,猝不及防被杀死多人。 虽大食将领很快回过神来,要结成阵势与唐军交战,可这时院外九十余人已破门而入。院中将领本就不多又被杀死几人,根本挡不住百余唐军。 见此情形,众人稍一估量就向后退去。在将领看来,他们的命可比一般士卒重要得多,即使能杀光眼前唐军将士,若死伤超过十人就不合算,更别提难以挡住、很可能死伤殆尽了。所以他们理所应当要撤走。 当然,他们撤走不算早,最先逃走的是纳赛尔。早在听到“敌袭”这个词后,他当机立断命书记官将所有件打包,随时做好撤走准备;自己则来到窗旁,紧盯外面的情形。 当他瞧见又有九十余人冲进来后,立刻确定宅院守不住了,带领书记官和护卫就从后门撤走。纳赛尔还有些庆幸;秦那人并未试图堵住后门,真是幸运。 见大食将领撤走,赵平却有些奇怪地首先命众将士齐声高喊“三清保佑”,然后才指挥将士追上,要将他们斩杀于此。虽耽误一点时间,但唐军毕竟人多势众,众将领又战死三人后才得以撤走。 说起来似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当唐军将士追到后门时才过去一分,就连纳赛尔都并未走远。赵平一眼瞧见纳赛尔的旗帜,又大声叫喊着:“纳赛尔在那边,冲上去杀了他!”率先冲过去。 “道祖保佑,杀纳赛尔!”众将士也齐声大吼一句,跟在身后。 “快,快,调胡马木带兵过来。”纳赛尔见唐军追来,连声说道。他的护卫也立刻高声叫喊起来,又有人跑去传令。 “什么?要我过去救援?”胡马木得知纳赛尔的命令后,惊讶地反问道,而且对此命令十分抵触。 他麾下一千士兵已从四面堵住三百唐军将士,即将发动最后的进攻。在他看来,虽不可能全歼三百人,但足以擒杀过半唐卒,而他麾下士兵死伤不到一百,已是少有的高交换比胜仗。纳赛尔的命令等于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当然不愿听从。 “胡马木将军,”来传令的护卫立刻明白他的态度,高声叫道:“此时纳赛尔将军正被唐军追赶!若让纳赛尔将军被唐军追上,或战死或被擒,总督会怎么处罚您想过没有!即使您能全歼眼前的唐军将士,能用功劳冲抵总督的处罚吗!” 听到这话,纵使万般不愿,纵使在心中已将纳赛尔骂了数百遍,胡马木也只能放开对唐军的一面包围,从围歼改为围三缺一,留副官指挥,自己带领三百士兵赶去救援。 纳赛尔被唐军追击的消息很快在各军中传开。他是此战主将,若被唐军擒杀,那所有军队哪怕立下功劳纵使不会被抹杀也变得毫无意义,许多将领立刻停止对面前唐军的攻打,转而救援纳赛尔,其中就包括丹夫、雷诺眼前的那支大食军队。 这支大食军队其实在陆校尉下令在院墙边扔下易燃之物时就觉得不对,统兵将领本想绕到另外东面进攻,但这时得知纳赛尔指挥之所被唐军占领,本人生死不知的消息,立刻改了主意,命十多个士兵冲锋,引得唐军点燃易燃之物后带领全军撤走。 “现下应当作甚,是就此撤走,还是继续留在地面?”陆校尉又道。 “应当全军撤走。”毛秋明立刻说道:“自清晨来到地面,咱们团已经死伤二十多人,我可不想再有人或死或伤了。况且,咱们已经救回五个将士,可以算作完成刘都尉吩咐的差事,何必继续在地面上与大食奴交战?” “应当继续留在地面。”丹夫却高声叫道:“大食兵忽然撤走,定是发生了甚十分要紧之事,不是某一位重要将领甚至并波悉林被围住,就是某一处十分要紧之地正被攻打,所以急匆匆撤走、赶去支援。” “这正是咱们追击大食军的大好机会。既然匆忙赶去支援,必定不愿与咱们纠缠,眼见咱们追上去多半会留下几人殿后。咱们正好吃掉大食奴留下的殿后士卒!” “万一你猜测错了,那又如何?”陆校尉并未说话,毛秋明回道。 “我岂会猜错?若不是我说的那两种情形,你说,又有甚底别的情形?”虽然出言反驳他的是一位队正,但丹夫丝毫不惧,立刻说道。 “我又不是大将,岂会知晓还有甚别的情形?但你也只是一个士卒,如何敢保证自己说的不错?若猜错了,你可愿承担罪责?”见丹夫一个士卒敢不留情面地反驳,而且丹夫年纪也太轻,毛秋明顿时生气起来,高声叫道。 “我愿承担罪责!我愿立下军令状,若追击大食军中伏,我愿受处置。” “你又不是我们团的人,如何能受处置?” “你” 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一阵,丹夫毕竟年轻,经历不如毛秋明,说不过他。丹夫干脆不再与他说话,侧身对陆校尉道:“校尉如何想的?” “我,”陆校尉有些犹豫。若此时寸功未立,他定然会继续留在地面,伺机杀伤大食兵;但已经立下功劳,见好就收的心思冒出来,使他难以决断。 “我意已决,追击大食军!”但最后他还是这样决定。丹夫说的极有道理,他决定赌一把。 “是。”既然陆校尉下定决心,众人不再出言,答应一声又命已经进入地道的士卒重新返回地面。待众人都返回后,陆校尉立刻带兵追击。 这时适才与他们搏杀的大食兵已经撤出很远,追不上了。但又遇到一支大食军,陆校尉立刻下令攻打。正如丹夫所料,大食军毫不恋战,留下十人殿后就急匆匆撤走。陆校尉也不分兵追击撤走的大食兵,只是围攻殿后十人。经过一番搏杀,以战死两人、重伤三人为代价,杀死这十人。 陆校尉命众将士休整一会儿,就要继续攻打大食军。正在这时,一名铺兵也不知从何处钻出,见到他们身穿唐军将士外衣立刻走过来,传达刘都尉命令:“所有唐军,对当面大食兵反动反击,全歼敌军留下殿后之士卒。” 偷袭纳赛尔指挥之所的那支军队,自然是刘琦派出的。他在得知大食将领使用叛贼军进入地道伺机偷袭大唐将士后,立刻意识到:大食人可以派叛贼军假扮唐军,他也可以派唐军假扮叛贼军。 想到此事后,他立刻下令全军若遇到叛贼军,不可将伤者就地处死,必须将其俘虏带回来,要对其进行审问。他下达此命令后不到三日,就有一团人马在浅层地道遇到叛贼军,虽被猝然袭击损失不小,但生擒叛贼一人,带回来献给刘都尉。 刘都尉立刻将神问从河北大营叫来,严加审讯,得知何普手下各百人队百夫长名字,得知何普起了一个大食名,还详细了解叛贼军编制如何、大食人如何对待他们,将领士卒外衣样式,等等事情。 审问结束后,刘琦从孟飞军麾下抽调一旅人马,调一懂得大食话的将领担任旅帅,又教导士卒应当如何对待大食人,学习简单的大食话,等等等等。 前日,订制的一百多件叛贼军外衣从河北大营被送到地道中,刘琦又见这支假叛贼军已经训练的像模像样,蒙混何普等人自然不可能,甚至不可能骗得过大食将领,但骗一般大食兵没有问题,就决定找个机会派他们偷袭大食重要将领。 他正寻机会,就得知昨夜大食兵埋伏十支大唐军,立刻派兵救援,又要派出假叛贼军。在他想来,大食将领必派叛贼军进入浅层地道,在唐军人困马乏之际偷袭,以求杀死更多唐军将士,他就可派出假叛贼军偷袭大食将领。 刘琦又对被俘大食兵进行审问,得知纳赛尔的指挥之所,遂派出假叛贼军前往偷袭。同时与旅帅约定:若逼得纳赛尔逃走或将其擒杀,就命众将士高喊“三清保佑”;有铺兵在最近的地道口,听到这四个字会赶回去告知刘琦。 刘琦得知纳赛尔已经逃走后,立刻断定城中大食兵必定大乱,各军争相赶去救援纳赛尔,遂传令各军对当面大食兵反动反击,全歼敌军留下殿后之士卒。因不知各军位置,他派出许多铺兵,遇到唐军就传令。 既然接到刘琦命令,那与大食军交战就变成军令,毛秋明等人本想劝陆校尉见好就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继续听从陆校尉指挥,在他的指挥下继续攻打遇到的大食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先后遇到六支大食军,杀死五十多人,自己仅损兵不到十人,完全称得上大胜。面对如此胜仗,就算原先反对追击的人也改了主意,盼望继续遇到大食军,歼灭殿后之兵。只有毛秋明仍然反对,只是不说出口。 又杀死一支殿后士卒后,陆校尉命众人休息一会儿,再次启程,很快又遇到一支大食军。众人顿时大喜,与之前一样应对,准备围杀殿后士卒。 但却不想这次大食军并未匆忙撤走留兵殿后,而是与他们搏杀起来。毛秋明立刻意识到不对,劝陆校尉退兵;众人也纷纷察觉,劝说校尉。陆校尉本还想赌一把,但见众人纷纷劝说,下令退兵。 事实证明,他这时退兵十分正确。他带领还没退出几步,又遇见一名铺兵。那铺兵传达刘都尉命令道:“所有将领,立刻停止追击大食军,带兵返回地道中!” 众人听到铺兵传的军令,撤退的更快了,很快退入一户仍留有地道的宅院,全军撤入地道。 “总算回到地道中,”进入地道后,丹夫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终于安全了。” “你还在意是否安全?”听到丹夫的话,身旁有士卒笑道。适才交战时丹夫十分勇猛,斩杀数名大食兵,很得旁人敬佩,很快与众人混熟了。 “我自然也在意是否安全。”丹夫闻言笑道:“我自然想斩杀更多大食兵,可若想斩杀大食兵必须得身体无恙,受了伤就得等伤好了再上阵杀敌,留在战场上也只是为大食兵添一个功劳罢了。” “我适才就受了伤,被砍伤左臂,行动也不便起来。那我自然要回来养伤,待伤好了才回去继续杀敌。而养伤自然得在安全地方嘛!” “你这人说话真是厉害,不管啥事你都能编出一副大道理。”又有人笑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大道理,可不是编的。”丹夫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引得众人大笑。 “哎,你们说回去后会怎么赏赐咱们?”又有人说起此事。 “多多赏赐才好。我还等着仗打完了,回去娶媳妇呢。赏赐的钱少可娶不起。” “赏赐不会少吧,咱们可杀了不少大食兵,还救回五个溃散将士,这功劳不能都算在校尉头上吧。” “难说,得看上面将领意思。刘都尉体恤士卒,但旁人未必这么想。”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放心,”这时陆校尉说道:“这次不仅是救回几名将士,杀死几十个大食兵,而是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刘都尉与诸位都尉都不会吝惜赏赐!” “那真是太好了!”众人纷纷欢呼起来,包括哪些深恨大食人的士卒。虽然这些人杀大食兵不为赏赐,但能有一些赏赐总是好的。 “你说咱们回去后会的甚赏赐?”丹夫悄悄问雷诺。陆校尉的话未必适用于他们两个,毕竟正因昨晚他们大意,才导致今日这一战,细说起来,他们似乎还有罪责。 “我怎会知晓?不过我觉得,应当不会少。咱们毕竟只是士卒,昨夜失利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雷诺想想说道。 “若这样那真是太好了。但愿赏赐如咱们所愿。” 第238章 驰捷报明王 “丹夫,你以后再敢这样做,我就让你做马桶兵,每日给将士们倒马桶!”刘琦最后说道。 “我一定不敢了,一定不敢了。”丹夫被吓得跪倒在地,连声说道。 丹夫万万没想到,回到地道后,他在床上才躺了没一刻钟,刘琦忽然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将他与雷诺叫出,然后大声训斥起自己来。 刘琦非常生气。丹夫算是他在嗢鹿州城时的邻居,是他的玩伴,更是他少数几个能算作朋友的人。 因此刘琦对他与对一般士卒不同;更兼丹夫之父在离开嗢鹿州城前还恳求他照顾,刘琦更加在意丹夫的安全。他不是不能接受丹夫身处危险,若丹夫半夜攻打大食宅院,身受重伤或被杀他也不会觉得如何。毕竟,士卒就是用来牺牲的。 但今日丹夫是在已经躲藏一夜、人困马乏的情形下还要继续留在地面与大食兵搏杀。熬了一夜身体一定很疲惫,与状态最好时相比战力大为降低,不仅对自己没有好处,对杀伤大食兵也没有好处。 因此刘琦十分生气,听说丹夫返回后立刻赶来训斥。 面对刘琦训斥,起初丹夫还出言辩驳,说自己又杀了几个大食兵;但刘琦立刻高声说道:“即使你不在,也必定能够全歼殿后之兵,无非是换成别人杀死大食兵而已。这样说来,你还是抢了旁人功劳!” 丹夫完全说不过刘琦,甚至听了刘琦的话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对,连声认错,又反复表示自己不会再这样做。刘琦见他认错,终于不再训斥,但最后又恐吓一句,吓得他竟然跪下了。 “赶紧起来,别跪来跪去的!”刘琦又说了一句,不再理他,转而对雷诺说道:“雷诺,咱们也只是认识、并不熟悉,你的作为不违反军法,也并未违反军令,我也没甚理由训斥或处罚你。” “可身体疲惫、精力不足时战力大减,也不利于杀大食兵为亲人报仇。毕竟若战力减弱时更容易受伤,而受伤后一段时日无法再上阵,岂不会减少能杀的大食兵人数?你说是不是?” “都尉所言不错,属下今后一定改正。”雷诺立刻答应。不说他也觉得自己说不过刘琦,就算说得过,刘琦说的话也极有道理,他也会答应。 “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便好。”刘琦点头。 这时他们附近已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刘琦只是将二人从地洞叫到通道里,没特意挑选隐蔽地方,众人听闻是刘都尉训斥两个小兵都十分好奇,不由得跑过来围观,甚至堵住了道路。 “诸位将士,”雷诺认错后,刘琦忽然转头对众人喊道:“我知大家都想多杀大食兵,可有一件事许多人都想错了。应当在战力最强时与大食兵交战,战力减弱后若能撤走就应撤走,而非强行留下继续杀敌。” “他的所为就是反例,”刘琦一指丹夫道:“躲避大食兵一夜后十分疲惫的情形下还要继续留在地面而不退回地道中。这次他侥幸只受轻伤,但岂能次次都如此幸运?若因此战死重伤,十分不值得。” “我也没法下一道军令界定何种情形应当撤回地道,毕竟每次交战情形都有所不同,无法一概而论。但大家都应当注意,不要在战力大减又能撤走时,仍勉强与大食兵搏杀。” “是。”在场众人答应道。他们都知晓被训斥之人大家不知道丹夫名字是刘都尉之友。人嘛,对于自己友人都会偏向些,他如此呵斥那人,可见那人做法错的厉害。众人立刻决定引以为戒,以后战力下降就尽量撤走;回去后还要告诫友人注意。 见到众人反应,刘琦满意地点点头。他之所以在通道中训斥丹夫,其中一个缘故就是同时告诫其他将士。虽然此时在嗢鹿州城中的士卒说起来都只能算是炮灰,但刘琦也希望能尽量保全他们的性命。每一个大唐将士的命都是宝贵的。 可为这种事下达军令不仅显得兴师动众,效果也未必好。刘琦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公开训斥丹夫,以求众士卒能引以为戒。现下看来,效果不错。 只是对丹夫不大好,之后一段时日估计他会沦为全队笑料,不时被人调笑。好在丹夫心大,不会因此如何。若是米特,我万万不敢将他叫到地道中公开训斥。他又回头看了丹夫一眼,见他正双手捂脸靠在墙边,不由得想着。 还是给他点儿补偿吧?赏赐点儿金银?不成,他爱吃酒,又即将前往河北大营休整,给他金银也会很快被败光。我再想想赏赐甚物什更好些。 教导过丹夫与雷诺,刘琦就要回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临走前他又将杨队正叫来,轻声同他吩咐道:“过一会儿你告诉丹夫,虽今日上午他的作为有错处,但他该得的赏赐不会少。因为他杀了数个大食兵,他的赏赐也会比旁人多。” “是。”杨队正立刻答应。刘都尉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丹夫本就脸皮后,听到赏赐后就不会再为今日被当中训斥感到羞恼了,真是好手段。他想着。 刘琦又嘱咐他记得让轻伤士卒上药,转身离开。 这时丹夫已经回到本队洞口,有些人围在洞口似乎想看看丹夫真容,杨队正和苏教官尽力驱赶。过了好一会儿,洞口才安静下来。 可地洞内却变得不安静起来。众人纷纷出言调笑丹夫,不过丹夫却也不在意众人调笑。 “好了,昨夜或今日上午受了伤的,可已经处理过伤口了?没处理过的赶快处理,别等着伤口溃烂再说。没受伤的,都躺下睡觉!尤其丹夫和雷诺你们两个,从昨日下午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赶快睡觉!”杨队正大声叫道。 现下床这么空,你们还不抓住想怎么躺着就怎么躺着的机会睡觉。他心里还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但虽然他对战死的新兵没甚感情,可毕竟都是大唐将士,这句带有调侃他们意味的话就没说出来。 众人听到杨队正的话,顿时不再调笑丹夫与雷诺。他们两个确实熬的时间太久了,众人也都知道分寸,两个新兵给他们处理过伤口,二人就躺下睡觉。杨队正还细心地吩咐挪动烛台位置,以免打扰他们。 可丹夫与雷诺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或许是因为往常睡十个人的床此时只睡着他们二人不适应,也或许是其他缘故,总之睡不着觉。 “雷诺,你说咱们会得啥赏赐?”丹夫干脆滚到雷诺身旁,小声问道。 “咱们还能有赏赐?刘都尉把咱们当成反例,不会有赏赐吧?就算有,定然也会很少。”雷诺道。 “你这就不了解刘,都尉了。他一定会给咱们赏赐,而且完全不少甚至可能更多。他这套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使得可熟练了。”丹夫道。 “那可好。将来我重建酒肆的钱又充足了些。” “我手里的钱也已经有了去住。怎么花我早就想好了。” “你想怎么花?”雷诺问道。 可丹夫却避而不谈,而是意味不明地说道:“其实刘都尉说的很对,战力减弱后确实应当撤走,若因此重伤或战死,不仅不值得,而且我的心思还会” “你们赶快睡觉!”丹夫最后几个人声音很轻,雷诺没听清楚、正要询问,杨队正忽然注意到他们在说话,又大声叫道。丹夫赶忙又滚远了,二人又闭上眼睛睡觉。也不知为何,这次二人很快进入梦乡。 “大喜啊刘都尉!”刘琦返回指挥之所,与众人见礼后王胜首先笑道:“从昨夜到所有士卒撤回来,咱们一共有786人战死,645人重伤,另有过千人轻伤;可大食兵至少战死一千士卒,重伤也差不多千人上下,轻伤更是不计其数,我军反败为胜啊!” “这还不算甚底,毕竟双方死伤差距不大;更要紧的是,大食军对埋伏我军夜晚袭扰之兵准备充分,甚至对咱们派出援兵都早有预料,备好后手,却还是被我军反败为胜;甚至此战主将纳赛尔的指挥之所都曾被夺取。经此一役,大食军的军心士气恐怕会大跌,咱们守住这座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是啊,大食军精心准备的一战反而失败,士卒必定会动摇,即使杀死大食兵不多这也称得上一场大胜仗!”张诚也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赵光密也出言称赞,只有孟成康心里不大高兴,脸上却也显露出赞赏的神情,连声赞誉。 “哈哈!”刘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清晨决定派兵救援时他心里也十分忐忑,很是担心援兵变成打狗的肉包子;可最后却反败为胜,他即使在训斥丹夫的时候心里也很高兴,只是并未显露出来;此时听到众人赞誉,再也忍耐不住笑出声。 “将士们确实表现的极好,所有参战士卒都应重赏!”他又说道。 “确实如此,所有参战士卒都应重赏!”王胜立刻赞同道。 “在我看来,不如大肆庆贺一番!”张诚忽然说道: “此战意义重大,不仅救回二十多人,告诉所有将士安西不会抛弃任何一人;还反败为胜影响大食军士气,值得所有士卒庆贺!我提议从河北大营拉几头猪过来,举行宴饮让所有将士庆贺!只是未参战的将士没有赏赐罢了。” “这个提议好,应当大肆庆贺!我这就派人联络河北大营要他们把猪送过来!”赵光密立刻笑着赞同。 “对!很是该庆贺。”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支持,因无人反对,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定下大肆庆贺后,几人又商量着如何写给李珙的书。虽然书送去从未见过批答,李珙好似完全不看似的,但李珙看不看是一回事,他们写不写是另一回事,必须得写。 首先由众人七嘴八舌口述此战经过,参军事整理成字呈给他们看;众人都觉得写得不错,顺利通过。 之后就是评定各军功劳。刘琦说道:“在我看来,赵兴带领的那支假叛贼军功劳最大。若无他们夺取指挥之所、追击纳赛尔,此战恐怕难以获胜!” 赵兴就是带兵追击纳赛尔的那支假叛贼军、化名赵平的旅帅。他们得知何普麾下有一百夫长名叫赵平,遂命赵兴假称赵平。 “赵兴那支假叛贼军确实功劳不小,但在呈送书中列为第一是否不大妥当?”王胜迟疑地说道:“大食军在河北大营定有奸细,这份书又是明折并非暗折,奸细能瞧见。若将假叛贼军列为功劳第一,可有泄露机密的危险。” “照我看来,明折中就不要提这支军,写一封暗折中提到这支军队更好些。” “王都尉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在我看来,假叛贼军既然已经亮过相,而且首次出战就立下大功,大食将领不可能忽视,明折中不提到反而引人怀疑。不如明折中也列为功劳第一,但对这支军的来历、将士、编制一笔带过,暗折中再对都护细细说明。”刘琦想想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这样做。”王胜的意见被反驳也不生气,觉得刘琦说的有道理立刻赞同。旁人也无异议,就定下将假叛贼军列为功劳第一。 “不如再放出风去,”赵光密又笑道:“说假叛贼军中有数人是叛贼军中士卒又洗心革面重投向我军。大食将领本就不信任叛贼,又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叛贼军的处境必定变得艰难,大食将领也不会再大用他们,我军就少了一支威胁巨大的敌军。” “这个法子好,”张诚笑道:“就应当这么办!若引得大食将领激愤之下将叛贼军士卒统统杀死才好!” “立刻执行!”刘琦也觉得非常好,见旁人也没有反对意见,当即叫人过来轻声吩咐一句,那人领命退下。 也不知叛贼军会被如何处置?刘琦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又继续与王胜等人评定其他各军功劳。 第239章 蕃情似此水 “总督,我来向总督请罪!请求总督处罚我!”纳赛尔跪在大帐中,双眼甚至不敢抬头看并波悉林,连连叩头说道。 他心里担忧极了。从昨夜到现在,他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经历了大起大落。 最初听说杀死数百唐军后十分高兴;听闻有少许唐军士卒躲藏起来后略微皱眉,吩咐各军加紧搜查,仍很高兴;清晨各军将领派人来报唐军派出援兵,他更加高兴。 但很快,他的指挥部被人袭击,自己也狼狈逃跑,各军因急于支援他而不得不放弃围歼唐军的计划,不仅使许多唐军绝处逢生,还让各军战死了不少殿后士兵,他们反而输掉了这场战役。 得知此战失败后,纳赛尔当时几乎发疯,甚至想过自杀。并波悉林原本对他在伊丽谷口带领先锋军的表现就非常不满,他凭借这两个多月的良好表现好不容易挽回一部分,这一战失败使得他不仅之前的挽回失去意义,还会使并波悉林对他的印象更加糟糕。他很可能被夺回兵权。对他来说,失去兵权还不如死。 但他最后没有疯掉,也没有自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强,教义又不允许自杀。他将此战经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不为自己的表现辩解,带着公来到并波悉林的大帐,呈送上公后立刻跪下请罪。 “废物,饭桶!” “准备这么充分的仗都能输掉,真是废物!” “竟然是因为你怕死、调集正在围攻秦那兵的军队救援才使此战失败!你真是辱没了大食将军这个名称!” “你竟然还有脸请求总督处罚你!你难道不应该主动上交将军印章,请求今后不再带兵打仗吗!你这几句话,分明还是想留在将军的位置上!恬不知耻!” “你难道还想带兵打仗!你还嫌给总督带来的损失小吗!” 在场众将领完全没有被纳赛尔谦恭的态度影响,纷纷出言骂道,而且话说的很难听。纳赛尔说完那几句话后一言不发,好像没听到众人的骂声似的,只是盯着并波悉林的脚下看。 并波悉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其他将领对纳赛尔的叱骂,只是翻看公,不时和侍卫轻声说几句话,应当是在判断公内容是真是假。 过了好一会儿,并波悉林才将公翻越完毕,之后他将手里的小本子放下,闭上眼睛思索起来。众将领怕惊扰他思考,都停止对纳赛尔的叱骂。 “纳赛尔,”并波悉林终于开口说道:“你的公写的很全面,而且没有美化你自己的行为,这稍微挽回了你在我心目当中的印象。” “但是,你此战的表现太差了。我只能剥夺你的指挥权,将归属于你的几个千人队交给别的将领指挥,你是否愿意接受?” “我愿意。”纳赛尔立刻说道。 见他答应的非常利索,并波悉林对他的印象又稍微好了一点。与大唐不同,大食国并不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或者说,在近代之前,华夏之外根本不存在领土面积广大的中央集权国家,若论中央政府直辖领土,没有一国能超过十万平方公里。 在这种情况下,各队也不是完全归属于国家。此时的大食国所有精锐战兵都属于并波悉林,他想让谁指挥就能让谁指挥,无人能反对;但辅兵就属于各地部族所有,他并不能一个人决定;纳赛尔愿意让出辅兵指挥权,就能减少接手将领许多麻烦,并波悉林当然高兴。 可是,“无论如何,纳赛尔,你的错误都不可原谅。你最开始的指挥没有大错,可被袭击后的表现太差,完全没有一名打过很多仗将领的素质。” “总督您说的很对,我要检讨。”纳赛尔立刻道。但他心里其实不大服气。他只征调胡马木带兵救他,根本没有命令其他军队;可其他军队出于他战死的担忧主动赶来救援,似的此战失败,这不应该全算作他的责任。 但这时争辩此事毫无意义,毕竟他战败了。所以他虽然心里不服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恭敬地答应。 “我决定以后你做我的书记官之一,仍允许参加军事会议,只是身份从将军变成记录的书记官。今后再次开会,你认真听将领的意见,观察将领们的举止,培养作为将领的素质。”并波悉林对纳赛尔今后的身份做出最终决定。 “遵从您的命令。”纳赛尔答应道。这比他设想的最差可能还要好一些,于是立刻答应。 “你先退下吧,将所有资料都收集好,随时准备交接。” “是。”纳赛尔再次答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慢慢退出这间帐篷。 纳赛尔退出后,所有将领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总督。纳赛尔交出指挥权,但他麾下的士兵仍需要将领指挥。他们都想让自己指挥的军队多一些。 但出乎预料,并波悉林没有立刻宣布原属于纳赛尔的军队改由那位将领指挥,而是对将领们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先想一想,今后如何同秦那军交战,然后才能确定军队由谁指挥的问题。” “是。”众人虽然心中急切,此刻却不敢显露出来,答应一声纷纷转身离开。很快,所有将领、书记官都退出这间帐篷,只剩下并波悉林自己与侍卫。 “真是饭桶!”并波悉林神情一改刚才的平静,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大声叫喊道。 他刚才真的是以极大的毅力在控制自己不对纳赛尔发大火。在他看来,纳赛尔的表现就是一坨狗屎,他恨不得将纳赛尔当场处死! 但他不能。纳赛尔毕竟已经在他麾下打仗十几年,算是元老功臣,别看刚才众将领骂纳赛尔怎么难听怎么骂,他若想处死纳赛尔必定引起全军反对,最后不仅无法执行,反而会降低自己在众将领心中的地位。 但他又十分想发泄,只能将所有将领都赶出去,独自在帐篷中大骂。 “狗屎!”“该死的!”他又连声骂道。 第240章 骄虏尚宽天讨 “狗屎!”“该死的!”并波悉林又连声骂道。 在他大声痛骂的时候,站在周围的侍卫都一声不吭,甚至像是听不到他的骂声一样。 并波悉林每次愤怒之极的时候,都会像这样在帐篷里痛骂;他为维护形象,每当这种时候能留在帐篷里的都是他非常信任、绝对不会对旁人胡说的侍卫,而且轻易不会换人。换而言之,这些侍卫已经看过多次并波悉林痛骂,早已习惯,自然不会有甚反应。 尤其是站在帐篷门帘旁的阿贝德。他今年不到三十岁,但十年前就成为并波悉林的侍卫;并波悉林生气的时候虽然不多,每年也有那么两三次,阿贝德当然也看过很多次;他甚至能将并波悉林每次骂人的词按照顺序说出来。 所以他此时站在门帘旁,十分无聊。惯常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都用过了,他悄悄看了并波悉林一眼,甚至在心里想着:总督能换一换词就好了,听起来还新鲜一些。其实骂人的词挺多的。 他正想着,忽然守在帐篷外面的一名侍卫掀开门帘,走进来附在阿贝德耳旁说了一句。阿贝德让他出去等着,自己走到并波悉林身旁,轻声说道:“总督,齐亚德本萨利赫将军与赛义德本侯梅德将军想要求见您。” “齐亚德与赛义德?”并波悉林这时正好骂的口干、拿起水杯喝水,听到阿贝德的话反问:“他们说了因为什么事情求见了么?” “没有,二位将军没说有什么事要对您说。” “算了不问了,这个时候求见,一定与刚刚结束的交战有关。”并波悉林自言自语一句,抬起头对阿贝德道:“你去将他们两个叫进来。”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去通知。很快,萨利赫与侯梅德走进来,首先行礼道:“愿主赐安宁与你,我的总督。” “愿主赐安宁与你们。”并波悉林见礼完毕后立刻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总督,刚才所有将领从您的帐篷里离开后,纳赛尔在交接军队指挥权前,想要处罚法里斯何,被我阻止了。”萨利赫说道。 “你做得对。”并波悉林略微过一下脑子,点头说道。 纳赛尔要处罚何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唐军将士假扮他统领的哈迪军偷袭他的指挥所,导致他不得不从指挥所逃走,进而导致各军因为赶来救援他而损失惨重、输掉战役。 虽然何普其实没有任何责任,完全是纳赛尔和他的护卫没有想到唐军会假扮哈迪军;但纳赛尔心里憋闷,又不能找别的大食将领的麻烦,只能冲何普发火,谁让何普不是大食人呢。 “但是,以后对于哈迪军的管理需要更加严格。”并波悉林顿了顿却说道: “秦那人的语言和大食语的差别太大,化也差别极大,秦那人的长相在大食人看来却又没太大区别,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让所有将领学会如何甄别一个秦那人到底是哈迪军士兵还是秦那国家军队士兵假扮的。” “如果对哈迪军的管理仍然松散,秦那军就能反复利用这个漏洞进行偷袭,所以必须严格起来。” “其实,不如将哈迪军解散算了。”并波悉林想想又道:“将所有士兵拆散分到各军中担任翻译,长时间的相处后各军将领和士兵应当能够分辨出本军的翻译,不会再被秦那军士兵假扮也无法发现。” “总督,不能这样做。”听到这番话,萨利赫立刻说道:“只有允许本地士兵单独组成一支军队,他们才会认为将来在国家中,至少在国家这一片土地的地方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 “若解散哈迪军,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永远都是大食人的仆从,进而导致那些有能力、有理想的人不愿意为我国效力,心怀秦那国甚至与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私底下有联系,进而导致我国始终不能稳固统治这片土地。” “秦那国政府也没有允许这片土地上人口众多的突厥人单独见建立军队。”并波悉林道。 “秦那国政府与我国政府的组建形式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而且秦那国也没有强迫所有突厥人完全听从政府统治,允许许多突厥部族存在;而且这些部族只需要按时缴纳一定赋税,就可以不遵从秦那国的法律。”萨利赫立刻回应。 “你说得对。”并波悉林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又出言道:“确实不能解散哈迪军;但管理一定要严格起来。” “让法里斯何指定两名秦那人士兵为专职传令兵,我再指派两名懂得秦那语的大食士兵也去担任传令兵;如果哈迪军要与其他军队沟通但法里斯何自己又没有时间,只能派这四名传令兵进行沟通,不能安排其他人。” “这四人身上要携带信物,还要知道口令;每次出动至少两人,而且一名秦那人一名大食人,不可违背。” “哈迪军士兵不能随意在不同宅院中行走,只能在安排他们住的宅院;督促哈迪军士兵学习大食语,每天至少要学习三个小时,尽快熟练掌握。” 并波悉林一连说出许多对哈迪军的限制。 听到这几段话,萨利赫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限制简直将哈迪军当成犯人军,看管的不比犯人轻,一定会引起包括何普在内大多数哈迪军将领士兵的反感。 但这些限制条款又不能说没有道理。大食人与秦那人的区别太大了,甚至超过与印度人的区别,要想防范秦那政府军士兵假扮哈迪军带来危害,似乎只能这样做。萨利赫也只好默不作声。 “书记官,”说完限制条款,并波悉林按照习惯要叫书记官记录下来。但他话才出口就想起书记官都被他赶出帐篷,还没叫回来,又回头对萨利赫吩咐道:“齐亚德,只能麻烦你记录了。” “我从前也做过总督的书记官,今日正好回味一下当时的情景。”萨利赫笑着说了一句,走过去开始记录。 这时并波悉林看了侯梅德几眼。他和萨利赫一起进入帐篷,但进来后一直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赛义德,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并波悉林出言问道:“你也是因为哈迪军的事情来找我的吗?” “不,我求见总督不是因为有关哈迪军的事情;实际上,我只是与齐亚德偶然碰到,并不是一起来的。”侯梅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我来,是想请求总督,从嗢鹿州撤兵!” “从嗢鹿州撤兵?”并波悉林下意识重复一遍,然后厉声说道:“赛义德,你疯了吗!” “仗已经打到现在这种程度,数万士兵战死,已经占领全城五分之四的土地,秦那军也已经损失巨大,再加把劲就能夺取整座城,这个时候你劝我撤兵?” “而且我记得半年多以前正是你说,应当加快速度攻打嗢鹿州、在秦那人将更多与我国没有仇恨的人教育成痛恨我国的人之前,打败他们,消灭以曾被俘的人为主组成的军队。” “也是你说,退让不能带来和平。秦那人使用的制度会使秦那官员只能顺着士兵的想法做出决定,一旦违背士兵意愿就会反噬自身。如果秦那官员与我国停战,愤怒的士兵会杀死官员,推举愿意带领他们报仇的人为官,继续与我军交战。” “可现在,你却劝我撤兵?你是在树上摘桃子的猴子吗,变化这么大!” “总督,那些话确实是我过去说的,但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发生改变。”侯梅德说道:“我预料到了秦那军抵抗会非常激烈,但完全没有想到会激烈到这种地步,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采用巷战这种作战方式。” “巷战对我军限制太大了。在街道的限制下,我军的优势几乎被完全抵消,而秦那军的优势被放大,这使得我军一直难以完全控制整座城,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可能控制。” “总督,齐亚德,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不仅是地面,也包括地下。我军能够占领地面,但不可能占领地下。仅凭哈迪军,根本不可能占领地下。” “而只要不能占领地下,就不能算作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大军也会被拖在这里,一直拖到他们的援兵赶到为止,然后我军被打败,狼狈撤出嗢鹿州。” “既然一定不能夺取嗢鹿州,早晚会撤走,还不如在我军仍拥有主动权的时候撤走。” “至于之后,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秦那国会与我国议和,放弃碎叶城及周边地区;秦那军一定会进攻碎叶城。但那时,战争局势就会发生变化,变成我军防守,秦那军进攻。” “交战地点,我认为应当放在伊丽河谷谷口。那里地形崎岖,是防守的好地方,只要士兵充足,一定能够守住,并给与秦那军重大杀伤。” 侯梅德对于这场自己预想的防守战没有细说、一笔带过,继续说道: “秦那军进攻战失败后,将领与士兵一定都会变得清醒一些;而且在战争中打头阵的一定是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与我国有血海深仇的人,他们也会因为进攻失败而损失惨重,剩下的人会更加清醒。” “秦那人这时仍然不会放弃夺回碎叶城的想法,会采用新的进攻方式,比如利用士气高昂的优势派出小股军队潜入碎叶城附近。” “我军需要反复消灭这些小股军队,一直到秦那人承受不了这种损失的时候,就会求和;而我国也就能在控制碎叶城的情况下与秦那国维持和平。”侯梅德最后说道。 他说完后,好一阵帐篷里除了人呼吸的声音外没有其他任何声响。又过了一会儿,并波悉林的声音响起:“也就是说,放弃嗢鹿州后,我军还要与秦那国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争,才能和谈并且只控制碎叶城?” “是的,总督。”侯梅德答道。 “赛义德,”并波悉林深吸了一口气才避免自己大声斥责侯梅德。“我不说你想法的可行性,只说一点:在嗢鹿州城中战死了这么多士兵,最后竟然不能控制这座城,你觉得将领与士兵们会答应吗?” “他们一定不愿意答应,所以需要总督您的劝导。”侯梅德说道:“有您的劝导,大家即使不愿答应,也会答应。” “但因此损失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我不会采纳你的想法!”并波悉林不再与侯梅德废话,直接说道。 “赛义德,你的想法根本不成。”正低头写字的萨利赫也抬起头来,对他说道。 不讨论侯梅德想法的可行性,单说并波悉林劝说将领与士兵从嗢鹿州城撤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波悉林现在能做到这一点,但他的威望也会因此大为受损,而威望,又是他指挥军队、维持对国家统治的重要因素。 他的威望受损,会导致他指挥军队不再这么灵便,会导致他对国家的统治不再稳固。在他本人看来,付出威望受损的代价,即使打败秦那人也是非常不合算的;更别提在侯梅德的构想中只能控制碎叶城。 他绝对不能接受这个建议。 听到他们的话,侯梅德一时没有说话。他当然不傻,明白为什么并波悉林不接受他的建议。 “总督,如果不立刻撤出嗢鹿州城,将来恐怕连碎叶城都不能守住。”过了一会儿,侯梅德慢慢说道。 “首先,你这是危言耸听,怎么也不至于连碎叶城也守不住;第二,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能这时就从嗢鹿州城撤兵。”并波悉林又道。 总督,你为了一己之私,就要让这么多士兵白白丢掉他们的生命!而且已经有很多人丢掉生命了,再让许多士兵白白丧命,会动摇整个国家的根基!您就连国家都不顾了吗! 侯梅德很想将这段话说出来,但在嘴边转几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这段话一旦出口,他被剥夺指挥权事小,导致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总督身旁劝谏事大。为了以后再有合适时机劝谏,不能彻底让总督厌恶他。 想到这里,侯梅德忽然自嘲地一笑。他自己不也为了个人利益而不愿为大食国利益献出一切?他自己都不愿,如何又能盼望着总督愿意? “赛义德,你不要再琢磨撤兵这件事了。我任命你为总指挥,替代纳赛尔负责攻打地面仍被秦那人控制的宅院,同时探索地道。” “不过我不会给你安排时间表,设定必须夺取所有宅院、控制地道的时限。认真思考的话,在控制地道前夺取所有地面宅院未必是好事,留下几座还能分散秦那军士兵。” “齐亚德,有关哈迪军的限制条款写完了吗?”并波悉林又侧头问萨利赫道。 “禀报总督,已经写完了。” “既然已经写完,那我也不怕打扰你了。为防备可能存在的秦那援兵,从城中撤出六千士兵,驻守营寨,由你指挥。” “你接管营寨后,再向谷口派出一千士兵。理由嘛,就是受秦那国指挥的突厥部族攻击我国后勤路线。命这一千士兵一定要仔细探查谷口丘陵的地形地貌,发现每一条道路,并绘制地图。” “是,总督。”萨利赫立刻答应道。 “总督,属下接受命令。”侯梅德也说道,而且表情变得比刚才好了些。并波悉林虽说没有完全接受他的建议,但从这几道命令就能看出,他其实也在为从嗢鹿州撤退做准备,其实部分接受了建议。 我就说总督不会完全看不出现在的局势险恶。虽然由于不愿降低威望的原因不能立刻提出撤退,但也为战败准备后路。侯梅德又这样想着。 “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这就离开吧。尽快交接,防止纳赛尔又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并波悉林最后说道。 “是,属下告退。”萨利赫与侯梅德都弯腰行礼,转身离开帐篷。 “你说我的决定,是对是错?”他们两个离开后,并波悉林忽然叹了口气,问侍卫阿贝德道。 “总督,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阿贝德一脸懵逼地回答。 “我的决定是对的,一旦我失去威望无法继续统治国家,这个国家一定会分裂,我大不了退回呼罗珊,西边两河流域与叙利亚一定会爆发战争,我的做法对一般居民有好处,所以是对的。”并波悉林却喃喃自语道,根本没在意阿贝德的回答。 “阿贝德,你从昨晚开始也值守了很长时间,快去换班吧。”他抬起头又吩咐道。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带着一脑门子问号离开这里。 “赛义德,总督的做法是对的,你不能苛刻的要求总督付出一切。”离开帐篷后,萨利赫怕侯梅德仍想不开,又出言劝道。 “齐亚德你放心,我早就想明白了。”侯梅德道。 “你想明白就好。而且,”萨利赫顿了顿又道:“秦那人也未必有援兵,至少短时间内未必有;咱们也未必不能控制地道。” “我说的不单是哈迪军。许多军队都在试探着进入地道,探索地道。根据极少数俘虏的供词可以得知,秦那人从浅层地道进入地面挖了很多出入口,但从浅层地道至深层地道只有几个洞口。” “确实使他们面对哈迪军时能有效防止哈迪军进入深层地道做出更大破坏,但也导致只要咱们能控制浅层地道、再封堵住那几个洞口,秦那军就再也无法来到地面,等于控制了嗢鹿州城。” “所以,赛义德,你之后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继续探索地道,控制浅层地道。” 总督之所以不愿意退兵,除了担心威望受损,恐怕也像齐亚德一样仍然心怀侥幸,觉得存在夺取嗢鹿州城的可能吧。如果确定必定失败、没有任何获胜可能,总督多半也会同意撤兵。听懂萨利赫这番话,侯梅德在心中想着。 他顿时涌现出一股故意懈怠使得探索浅层地道毫无进展、从而彻底打消总督的侥幸心理的想法。不过他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并波悉林不是傻子,一定会发现,进而怀疑他所有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 “赛义德,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见他没有反应,萨利赫又道。 “我听到了,我之后指挥会重点探索浅层地道。”侯梅德立刻回应道。 “哈迪军也要继续使用,不过如何使用就得多想想了。你指挥打仗不比我差,我也就不替你思考了。”萨利赫笑道。 “哈迪军么?”侯梅德轻声说了这四个字。在他看来,哈迪军的士兵都是碎叶城附近的人,根本不应该将这支军队调到嗢鹿州打仗;如果这支军队损失太大,会严重影响大食国在碎叶城的统治。 过几天得再找个机会,劝说总督将这支军队调回碎叶城,必须保全这支军队的大多数将领和士兵生命,尤其是何普。 第241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 萨利赫与侯梅德边走边说,很快来到纳赛尔新的指挥所。他们也不废话,立刻告知他总督任命侯梅德为新的指挥官,他麾下的军队则一分为二,其中六千人划归萨利赫,萨利赫带这六千人出城去往营寨驻扎,而且接任营寨指挥官;剩下的划归侯梅德。 纳赛尔本人也要立刻跟随萨利赫去城外营寨,不能在城中停留。 纳赛尔心里十分不愿意。他还想在交接前狠狠收拾何普一顿,不想立刻交接;之前想以处罚的名义收拾何普被萨利赫阻止,但萨利赫总不能半夜还留在他的指挥所或哈迪军中吧?只要再给他一夜时间,他就能让何普生不如死。 可萨利赫与侯梅德出示了并波悉林的命令,他也不敢违背;他于是神情谄媚、满嘴恭维之词地说起话来,想劝说侯梅德明日再来交接。毕竟总督的命令上并未写明交接时间,若侯梅德自己愿意拖延就能拖延。 可侯梅德完全不为所动,坚持要现在交接。纳赛尔没有办法,只能立刻交接,之后垂头丧气地与萨利赫一起出城。 侯梅德接管指挥权后,减少了用于攻打唐军控制宅院的士兵,增加每户宅院驻守士兵,又派出许多军队进入地道中与唐军交战。 对于派兵进入地道,他制定了严密的作战计划,一点一点探索,虽然速度不快,但很稳妥,不会出现忽然杀死许多唐军将士的大胜仗,但也不会出现被唐军杀死许多士兵的大败仗。 唐军顿时难受起来。每户宅院驻守的士兵增加,唐军攻打宅院越来越难,败多胜少,也杀不死几个大食兵,诸位将领每日统计本国将士死伤与大食国士兵死伤人数,发现本国将士被大食国士兵死伤还多。为降低死伤,不得不减少攻打宅院数目,而且增加每一支军队人数。 这也罢了,死伤较多大不了不派兵攻打;但大食兵进入地道则捏住了唐军死穴。若如同萨利赫所想的那样,浅层地道完全被大食军控制,他们也就等于丢失嗢鹿州城,这是刘琦等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们于是不分半日黑夜派出军队在浅层地道中游荡,目的并不是去往地面攻打大食宅院,而是杀死或赶走进入地道的大食兵。 起初大食兵损失惨重。他们并不清楚每一条地道通往何处,经常前面和唐军交战,后面忽然又出现一支唐军,被两面夹击战败,只有运气极好的人才能逃走。 但慢慢的,大食兵摸清了很多地道的走向,将领也能够带领麾下士兵在浅层地道中不断变换前进方向以避免唐军堵截;士兵们也渐渐习惯了昏暗的地道,不会被唐军轻易偷袭。 战争变得更加艰难且血腥。因地道中太黑,两军将士行走时又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唐军与大食军经常相距一丈左右才发现对面来了敌军、拿出兵器开始搏杀。 这种遭遇战胜负往往取决于哪一方的反应速度更快,哪怕只快一弹指甚至一刹那,结果都会天差地别,甚至出现过其中一方全军覆没而另一方无人战死的情形。 在这种遭遇战中,逃跑或求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除非恰好在全军最后,不然根本跑不出弓箭射程;敌军也绝对不会接受求饶,全部杀光才会罢手,甚至地上的死尸都会补几刀。 唐军与大食军每日在许多条地道中为争夺地道的控制而交战,因为经常猝然爆发遭遇战,也不可能每一次交战都是一方占据优势,使得在杀死许多大食兵的同时,唐军也损失惨重。 尤其从最靠近地面的地道返回深层地道途中,唐军将士有时也会遇到大食兵。若大食兵也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也就罢了,若遇到一支刚刚从地面来到地下的军队,往往就是大部战死、只有少数人能逃回去。战争在以异常残酷的方式进行。 而且大食兵还摸到了浅层地道与深层地道交界的洞口。得知找到一个交界洞口的位置后,侯梅德极其高兴,下令将哈迪军与长相类似于突厥人的大食兵混编、装做唐军,试图混入深层地道。 最开始的时候,唐军将领没料到这种手段,有一次大食兵几乎假扮成功,差点混进去。刘琦不得不再次加强对那几个洞口的防守,增加检查方式,以免被大食军打进深层地道,但也时常在交界洞口爆发交战。 嗢鹿州城就在这种情形下,过去了几个月,渡过夏天,来到八月底。 “史鼐,你这次在伤兵营住了二十多日,可与唐妩说话了?”在通往伊丽河的那条地道中,米特接到刚刚从河北大营来到地道的史鼐,和他一块返回住的地洞。半路上,米特询问起来。 “其中有六日赶上唐姑娘护理我住的那间帐篷,和她说过几次话。” “都说甚了?她可对你的态度变得好些?”米特又笑着追问道。 听到米特这话,史鼐不由得露出笑容,回答道:“唐妩同我说话的次数多了,脸上也带笑模样了,甚至不需要看护其他重伤员时还会来和我说话。” “唐妩对你笑了?”米特又问道,见史鼐点头不由得有些兴奋地说道:“唐妩虽然对人十分和蔼,却极少对不熟的人笑,她对你笑,至少已经把你当成熟人,这就比之前好多了。 唐妩也从不会主动找关系不近的人闲聊,找你闲聊更是说明把你当成关系亲近的人,更是好事。” “我也这样想的。”史鼐笑着说道。 “不过你可别得寸进尺。”米特却又叮嘱道:“她现下只是把你当做关系较近的熟人,若你得寸进尺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她必定心生反感,你们的关系反而会后退。” “我记住了。”史鼐答应。 “回到队里后注意些,别刺激丹夫。前几日我们从河北大营休整结束再来到地道中,他和我说唐妩对他和从前没甚区别,一丝变化都没有。” “真的?”听到米特这样说,史鼐不由得出言询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就怕你露出这幅表情,所以才嘱咐你回到队中后小心些。”米特忙道。 “我知道了,在队中不会多说的。”史鼐转移话题:“我在伤兵营,听新来的伤兵说城中处境越发艰难了?” “确实越发艰难了。”提起这个,米特脸上的笑容消失。“大食人越来越靠近深层地道,好几次差点儿被大食奴打进来;听说王都尉都提议堵住被攻打次数最多的那个交界洞口了。” 去浅层地道打仗也越来越危险。现下几乎都没法子攻打地面宅院了,到了浅层地道就会遇到大食兵,激战一场后撤回来。 战死的将士也越来越多。当然,大食兵也死了不少,比咱们死的还多。可大食兵本来就比咱们多得多,估计咱们都战死了还能剩下很多大食兵。 咱们队也死了很多人,就在你住伤兵营这二十多日,前后又补充两次、三十多人。不过也不知为何,咱们这八个最初被刘三叔统领的人,一个都没战死,甚至都没残疾,去伤兵营住一段时日回来还都生龙活虎的。” “或许是刘三叔在天之灵保护着咱们。”史鼐插嘴道。 “或许吧。”米特并不是很信服地说了一句。虽然此时大家现下打仗时都会高喊道祖保佑,但真信宗教的人其实仍然极少,对在天之灵啥的,半信不信。 他们说着,已经返回住的地洞。杨队正和苏教官此时都不在,只有陆队正在洞中。他见史鼐回来,站起来迎过去和他寒暄几句。 二人正寒暄,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喊杀声。史鼐不由得看过去,又恰好见到曹方峰从那边走过来,出言问道:“那边是大食兵在攻打洞口?” “有一队叛贼和大食兵混编的军队假扮咱们唐军想要进入地道,被识破了立刻改为强攻。”曹方峰回答。他刚才从洞口不远处经过,看到了事情经过。 “我才回来就遇到这种情形,看来确实大食人越来越逼近洞口了。”史鼐转头同陆队正说道:“这样下去不成啊,早晚咱们全都得战死。不是怕死,可众人都战死了,嗢鹿州城岂不是就丢了?还如何打败大食军、守住这座城?” “上头这段时日一直说再坚持几日,再坚持几日就好,就能打败大食军了。”陆队正道。 “陆队正,这句话从十多日前就对我们说,过去了十多日还是在坚持几日;刘都尉和几位都尉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怎么打败大食军?”米特问道。 “这。”陆队正一时不知该说甚。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与都尉相隔数个级别,哪里知道几位都尉是如何想的? 米特见陆队正没有说话,又要发问。就在此时,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声音:“都堆在洞口干甚?还不进去休息。明日凌晨咱们还要出战,万万不能因为休息不好而有损战力。” 第242章 天涯静处无征战 米特见陆队正没有说话,又要发问。就在此时,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声音:“都堆在洞口干甚?还不进去休息。明日凌晨咱们还要出战,万万不能因为休息不好而有损战力。” “杨队正。”众人转过头见是他,纷纷行礼道。 “都聚在这里作甚?”杨队正点点头,又见到陆队正,再次问道。 “适才大食兵攻打附近那个交界洞口,几人出来瞧瞧。”陆队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杨队正,你适才说明日凌晨咱们要出战?” “正是。”杨队正回答:“接刘都尉军令,明日凌晨寅时正,攻打第八十七条地道。” 在大食兵进入地道作战后,为能明确区分各条地道,刘琦等人将所有浅层地道按照先南后北、先东后西的顺序编号。 “第八十七条地道?”这时他们已经走进地洞中,杨队正的话被洞中所有将士听到。曹方豪出言道:“第八十七条地道已被大食奴控制多时,大食兵甚至在地道两旁挖了几尺深的洞穴,一时方便士卒休息,二也是方便防备咱们进攻。攻打这条地道,恐怕,恐怕会损失惨重啊。 而且为何将时间定在凌晨?自从大食兵入地道以来,因地道中白天黑夜都差不多,刘都尉又改为白日攻城,大多在辰时,下午酉时收兵。怎忽然又改成凌晨寅时正?” “是啊,杨队正,为何忽然改了时间,还让咱们去打那么不好打的地道?我记得五日前苏教官还说刘都尉为减少死伤,下令禁止攻打被大食奴控制时间较长的地道,怎忽然又派咱们攻打?”有人问道。 “是啊,杨队正,为何如此?”众人纷纷问道。 “你们问我,我问谁?”杨队正没好气地说道:“不要说我,就连马校尉都不知缘故,我怎能知晓?” “甚不知缘故?”他话音刚落,忽然又从外面传来这句话。 “老苏,你回来了。张教官又吩咐了甚?”杨队正立刻转身问道。 “见过教官。”众将士和面对杨队正一样纷纷行礼。 “都不用行礼。”苏教官先说了一句,然后回答杨队正的问题:“张教官倒也没说甚,只是神神秘秘地说,嗢鹿州之战的转机来了。” “嗢鹿州之战的转机?就凭咱们攻打第八十七条地道?”杨队正问道。 “不是,绝对不是攻打一条地道。其实张教官也不大清楚,只是他向刘教官与张兴权平级的大义教官奏报的时候,听刘教官提了一嘴,说是嗢鹿州之战要有转机了。” “那到底是咋回事?” “不知。”苏教官摇头。 杨队正心里十分好奇,但他见苏教官不知晓,又不能去询问旅里的张教官,只能转过头对众人吩咐道:“都快去睡觉!现下已经到了戌时,明日寅时正就要出兵,寅时初就得起床,能休息的时间还不到五个时辰,都赶紧去睡觉!要是谁因为觉没睡好战力减弱拖累全队,我饶不了他!” “是。”众人见苏教官也不知道咋回事,明日又确实得早早地起来去与大食兵交战,纷纷洗漱收拾一番,躺到床上睡觉。杨队正和苏教官又细数一边,确定不缺人,把蜡烛吹了、放下洞口门帘,也躺到床上睡下。 但大多数人都睡不着。往日若出战,这个时候刚刚回到地洞中,吃过晚饭再闲聊一阵,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后睡觉;今日提前一个时辰,众人都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众人遂与身旁的人小声说起话来。 “史鼐,你说刘教官说的这一仗的转机是甚?”米特小声询问史鼐。 “我如何知晓。”史鼐也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是不是来了援兵?” “哪里还有援兵?”米特反问:“各城都快抽干了,哪里还能调出援兵来?而且就算有援兵,几个新兵蛋子,从未在地道中打过仗,一时半会儿能有甚用处?也算不上转机。” “那我就猜不到了。根本想不出其他情形。你呢?” “我也想不出来,所以才问你。看来你也想不出来。哎,你说,会不会是中原叛乱被平定了,派兵来安西支援?” “不知道。咱们在地道里边,如果不是每过一段日子就要去河北大营,都快忘了时间变化了,也不关心其他事情,每日只琢磨着怎样多杀几个大食兵,或怎么不被大食兵杀了,根本不知道中原的叛乱是不是被平定了。你要不说,我都快忘掉中原还发生了叛乱。” “明天起床后,问问苏教官中原叛乱是不是被平定了。如果已经被平定,那转机多半就是派来的援兵。” “你记得问问,我是记不住。” “你心里除了和大食兵打仗,剩下的只记着唐妩,哪儿还能记得这个。”米特调笑他一句。 “我”,史鼐说出一个字,立刻发觉声音大了,忙又小声说道:“说正事呢,你说这作甚?” “这不是正事?”米特又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史鼐就要回答。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杨队正咳嗽一声。二人立刻明白这是队正在提醒众人不要再说话;他们又估摸着此时已是戌时,也快到平日睡觉的时候,赶忙噤声,将脑袋分开各自睡觉。 不过在分开前,米特又自言自语一句:“得记着问苏教官中原叛乱是不是已被平定。”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九月初一清晨寅时初苏教官将众人叫醒,又带着两个士卒去领早饭。众人撒过尿吃过早饭,穿上外衣又提起兵器,跟着杨队正去攻打第八十七条地道。 “我问苏教官了,教官说中原叛乱还没有被平定。”行走路上,米特小声对史鼐说道。 “这就奇怪了,转机到底是啥?”史鼐道。 “是啊,太奇怪了,完全摸不清转机是啥。”米特也说道。 “史鼐,米特,注意防备四周,大食兵随时可能从某个地方钻出来!”杨队正忽然叫道。 “是。”二人感觉很不好意思,忙出声答应。答应过后二人又忙看向两旁,米特正好与丹夫对视,丹夫冲他做了一个取笑的表情,米特又立刻还以颜色。 这时史鼐也看向这边,与丹夫对视一眼。见到史鼐,丹夫立刻换了表情,只是对他轻轻点头。史鼐也点了下头算是回礼,丹夫不再看向他仔细注意四周,史鼐也小心防备起大食兵来。 不过他们今日运气不错,一路上并未遇见大食兵,很快接近八十七号地道。 离着那条地道还有十多丈左右的时候,杨队正命众人停下,回过身来吩咐道:“前面再走十四五丈就是八十七号地道。 新兵应当不知晓这条地道的形状。这条地道先是自北向南,但过了二十丈左后忽然转向东,也就是咱们来的这个方向。形状就好像把箭搭在弦上的时候,箭矢与半边弓形成的形状。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地道虽然大体走向是我说的形状,但其实弯弯曲曲,不是直道;也因为不是直道,里面大食兵能躲藏的地方不少,尤其他们又挖了几尺深的地洞,能躲藏的地方更多了。 曹方豪,你带领你这一火都换上较好的皮甲,首先上去,尽量不要发出声音,能走多远走多远。一旦你觉得自己已被大食兵发现,或者大食兵射箭,立刻大喊一声,我带着剩下的兵冲过去。 与大食兵交战的时候一定不要着急,上头也没命令必须夺取八十七号地道,所以咱们慢慢打,能打死几个大食兵就打死几个大食兵,不要为了多杀大食兵让自己处于险地。 都明白了吗?”他最后问道。 “明白。”众人小声答应一句,曹方豪带着麾下士卒首先冲上。 曹方豪这一火人走的极慢,弓着腰,几乎以乌龟爬动的速度在走。但效果极好,他已经进入八十七号地道,可却未被大食兵发现,继续向里走着。 这火人走进去三丈才被发现,大食兵发射箭矢又大声叫着通知其他人;曹方豪也大声叫了一句道祖保佑,就爬到地上躲避箭矢,又用弓箭还击。 杨队正带着众人赶忙进入地道,立刻占住两旁弯曲的墙壁,也用箭矢还击。他没有立刻带着士卒进攻,只是躲在地道前三丈的地方与大食兵对射,偶尔命步卒手持长矛向前冲一阵,但也只是为了能将长矛扔到大食兵身上,扔出长矛后立刻退回。 大食兵也有样学样,不时命士兵射箭,偶尔派出步兵猛冲过来扔出长矛后再退回。 每当两军步卒前冲投掷长矛的时候,就是对方箭矢射出最多的时候,但只要步卒退回去,射箭频率立刻大为降低,到后来甚至一分才射出几支箭,显示自己没有退走而已。 不时还有步卒从地上慢慢爬过去捡拾两军中间的箭矢。又是敌军会发现,有时不会发现,若发现会立刻射杀,这也成了最容易战死的一个差事。双方不由得都给捡拾箭矢的士卒穿上厚重的铠甲。 就这样,两军在地洞中对峙,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时辰。 第243章 匈奴犯渭桥 “嗖”的一声响,史鼐射出一箭,箭矢射入黑暗中,也不知道是否射中了某个大食兵。他下意识又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但又想起战前嘱咐,侧头看向杨队正,就见他举起右手,又叫了一声“停”。史鼐只能将箭矢放回箭囊。 “我是在伤兵营里待了二十多日,不是两个多月,怎么交战手段变成这幅样子?”他不由得又抱怨道。 “为减少死伤,又不能让大食兵舒舒服服地控制地道,只能这样打了。”米特回答。 “不过往日这样打一会儿,杨队正发现对面破绽后都会全军压上一举击破大食军,少说逼得他们退走。却不想今日打了一个时辰还在这样打。是没发现对面的破绽,还是今日杨队正只想将时间混过去?”他又道。 “多半想的是将时间混过去吧。我瞧对面大食兵也在混时间,将这一日混过去拉倒。” “那是当然的。咱们正被大食国侵略,又有许多人和大食兵有血海深仇,打仗还算积极;对面的大食兵可不仇恨咱们,为啥要积极冲上来送死?要不是有将领压阵,咱们头一次冲上投长矛的时候就能把他们吓走。”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一次夏叔射杀了大食将领却还不知道,对面的大食兵一时也没动静;过一会儿杨队正派人冲过去投掷长矛,见此所有大食兵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跑。反而让咱们呆了一呆,没能及时追上去,箭也没射几支,让他们几乎毫发无损的逃走了。” “就像这样,”米特正说着,就见到杨队正又吩咐几人戴好竹盔,准备冲上去再次投长矛。他见这几人跑起来,立刻说道:“若对面的大食将领被射杀,见到他们冲过去会立刻逃”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话也停住了。 “大食兵逃跑了!”史鼐愣了一下,随即叫道。 “快,全军冲上!”杨队正立刻大声喊道,同时率先拿着横刀冲上去。听到他的喊声,众将士也如梦初醒,站起来追击大食兵。 “咱们也上!”米特将弓背到后背,拿起横刀对史鼐说了一句,也要冲上去。 史鼐觉得他们已经落在最后,即使追击也杀不了大食兵,不大想跟着追过去;但见周围士卒都收起弓箭要追,他也只能提起横刀一道追击。 但他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从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随即又听有人喊道:“杨队正中箭了!” “杨队正中箭?怎回事?”史鼐一边嘀咕,一边快走几步赶过去,就见到包括杨队正在内的数人身上插着箭矢,有的插在大腿上,有的插在胳膊上,有的插在腰间。 几名没有受伤的士卒正在给他们做简单处置,折断外露的箭矢,在伤口周围撒上点儿伤药,再用纱布包裹一圈。 “为何会这样?”米特这时也跑过来,见此情形不解地嘟囔:“往常大食兵在将领被射杀后逃走时都不会射箭,这种时候也根本没有人能吩咐数名士卒同时射箭阻拦追兵;怎今日忽然会有数名弓箭手同时射箭阻拦?” “难道,适才他们不是逃走而是撤走,将领没有被射杀?” “不是将领被射杀?这倒是能解释为何会有数名弓箭手同时射箭阻拦;但这样的话,他们为何要撤走?到底发生了甚底事情?” 半个时辰前,大食军城外营寨。 “禀报总督,大小船只早就造好,足够搭载六千士兵过河,小船也很轻便,能较容易地携带;大船在搭载士兵过河后由留守军队拖回军营中,以防被秦那水军击沉。 投石车也都已经组建完毕,仍在命令部分士兵收集石块。噢,总督,其实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收集到了足够的石块,但我觉得被投掷的石块越多越好,所以仍然命令士兵收集。 其他攻打营寨需要的军械、物资也都已经准备齐全,今夜士兵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必定能以充足的精力、高昂的士气渡过伊丽河、进攻秦那军在河北的军营,而且一定能够攻陷。”萨利赫跟在并波悉林身旁不停介绍着,最后说道。 是的,并波悉林决定派兵攻打河北大营了。早在大唐历今年三月底四月初,攻打喔鹿州城受挫、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控制这座城后,他就有了派兵攻打河北大营、切断地道中秦那兵后方的想法,而且立刻派出侦察兵去侦查河北大营。 但侦查的结果却让他陷入犹豫之中。根据回报,秦那人至少在河北大营长期驻守三千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也不足以防守整座大营,但河北大营分为内营和外营,内外营之间界限分明,一旦他们进攻外营,三千士兵可以立刻退守内营大多数士兵本就一直驻守在内营,外营之人都是要轮番赶去喔鹿州城内打仗的。 河北秦那兵的守备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因一直没人试图攻打营寨而变得十分松懈。外营防守确实松懈,他派出的侦察兵轻而易举混进去,甚至能在营内任意走动;可内营防守极其严密,进出十分严格,不仅需要种种花纹繁杂的凭证,若守门将士觉得脸生,还会拦下、根据他们凭证上的身份叫来同火、同队之人辨认,确定不会让不该入内的人进入内营。并波悉林派出的侦察兵完全不可能混进去。 侦察兵转又试图半夜潜入内营。可夜晚防守却比白日更加严密,而且沿着围栏设置许多致人死亡的陷阱,进去的两个侦察兵都没能活着出来,其他人遂放弃侦查,返回己军营寨。 接到侦察兵的回报后,并波悉林经反复思考,决定暂时放弃攻打河北大营。在他看来,攻打河北大营造成的死伤比可能比在城内与秦那兵巷战的死伤比更加惨不忍睹,不如继续巷战。 但又过了几个月,来到八月中旬后,他却决定重新启动这个计划。虽然攻打河北大营的死伤比有可能超过巷战,但只要投入足够数量的士兵,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夺取营寨;而继续和秦那兵在地道中打烂仗,结束交战的时间还遥遥无期;而他,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所以他传令萨利赫,准备出动六千士兵进攻河北大营,其中部分士兵从城中抽调。萨利赫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做好出征准备。 “好,好。”听到萨利赫的介绍,并波悉林露出笑容,称赞他一下,又嘱咐道:“下午不要让明天要出征的士兵外出收集石块了,让他们在军营中休息;想做些什么,只要不出营,不严重违反军令,都可以当做看不到。” “是。” “今天晚上把征集到的十几头牛全部杀死,确保明天要出征的每个士兵都能吃到足够的肉。” “是。” “派去攻打河北大营的军队要拥有随军神职人员,负责在士兵战死后为他们举行葬礼,替士兵写家书。” “是。”并波悉林连连吩咐,萨利赫不停答应。 并波悉林吩咐完毕,正好这时他们走到大帐附近,二人进去休息又叫来侍卫,端温热的奶酒送来供二人饮用。 “总督,”萨利赫又想起一件事,斟酌过后问道:“杜环和高适所在的那个百人队也在被派去攻打河北大营的军队之列,是否要将他们调出来?” “不需要。”并波悉林想了想,说道:“不要这样做。 不能、也没有必要对两个不愿投降我国的秦那人给予特殊待遇。如果他们愿意投降,自然是我军急需的人才,可以优待;不愿投降,又有什么好优待的? 你可以派人去问一问,如果他们愿意投降,可以调出来,高适作为你的书记官,杜环成为我的;如果不愿意投降,就让他们去攻打河北大营。” “是。”萨利赫觉得有些惋惜,尤其杜环,在他看来实在是个人才,如果战死了太可惜。但总督说的很有道理,也只能答应。 他才答应,忽然有一名总督侍卫走进帐篷,在并波悉林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并波悉林闻言皱起眉头,轻声吩咐几句,那侍卫领命退下。 萨利赫对侍卫向总督说的话有些好奇,毕竟总督此时在城外营寨,指挥权又已经委托侯梅德,城中的事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不会立刻派人告知总督。只是他现在的职位是城外营寨指挥官,不适合询问。 “也没什么大事,”并波悉林却主动提起:“只是像老鼠一样缩在深层地道的秦那兵忽然发动大规模进攻,几乎同时攻打所有被我军控制的浅层地道,至少出动一万士兵以上,几乎将他们所有剩下的士兵都派出来了。” 根据对秦那士兵死伤、以及补充士兵的估算,他们觉得排除河北大营三千士兵,剩余士兵大约只有一万两千人左右,出动一万已是极限。 “秦那将领为什么这样做?”萨利赫不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战,他已经非常了解秦那军的作战思路:拖时间;以往的交战手段也都相符合。 但同时派兵攻打这么多浅层地道的做法却不符合作战思路,秦那将领到底因为什么下达这个命令? “难道更换了指挥官?”他又嘀咕一句。萨利赫通过审问被俘的人,已经知道秦那亲王、安西大都护李珙没有亲自指挥,而是委托一名叫做刘琦的将领指挥,就像并波悉林委托他和侯梅德二人指挥一样。难道这个亲王换了别人指挥? “我会命令赛义德俘虏秦那士兵,询问这个问题;实际上应当不需要我下令,赛义德已经这样做了。” 说过这句话,并波悉林转移话题:“齐亚德,你明天就要带领六千士兵攻打伊丽河北秦那军营,还是不要将脑力用在这种事情上,多想想还有什么方法能在攻打秦那军营时付出更少死伤。” “我知道了。” “也没什么其他吩咐的,我要回去了。”并波悉林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离开。 “我送总督。”萨利赫忙站起来。 “你不要送了。”二人离开帐篷,并波悉林对他说道:“明天你还要带兵去河北,自己也多休息,保持充足精力,以求明天一举夺下秦那军营!” “总督放心,我必定一举夺下秦那军营!”萨利赫大声说道。 并波悉林点头,就要再说几句话;可就在这时,忽然在军营南面响起一阵叫喊。二人忙看过去,又吩咐侍卫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随即,他们不用侍卫回报,也知道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了。因为,他们看到数面上画着斗大秦那字的旗帜! “是秦那军袭营!”萨利赫叫道。 第244章 胡儿眼泪双双落 “冷静。”并波悉林眼中一刹那间也闪过惊讶神色,但立刻回过神来,对萨利赫说道。 他们虽然没料到秦那军能够轻易打进营中,但对会有秦那军队赶来支援嗢鹿州城早有预料,并不值得特别惊讶。 “抱歉,总督,我失态了。”这时萨利赫也回过神来,首先对并波悉林说了一句,之后转头吩咐护卫:“秦那军突入后营,你们立刻传令中军、左军与右军关闭营门,立刻切断与后营的联系。 包括前军在内的四个营寨立刻加强防备,防止秦那军再从外面打进去。 命令里达坚守后营,不得撤退,尽全力拖住秦那军。告诉他,我很快就会派兵支援后营。” “是。”几名护卫答应一声,纷纷赶去传令。为避免出现意外、命令不能及时传到,去每个营寨传令的护卫都有两人。 “幸好因为要出兵进攻秦那河北大营,所以后营部分军队被抽调出来,只剩下一千士兵,不然损失就太大了。”见到护卫转身去传令,萨利赫又轻声说了一句。 虽然他命令后营守将里达坚守并尽全力拖住秦那军,但并不觉得能拖多久,他甚至认为在秦那军进入后营的一瞬间、全营士兵就已经崩溃,无法抵抗。 “你不应该这样想,如果后营兵力充足,或许就能提前发现秦那军队,不会被打进营中。”并波悉林说道。但他立刻又道:“可不论如何,被秦那军打进营寨都犯了大错,应当严惩;如果里达没有战死,要追究他的责任。” “总督,这先不着急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击败突然出现的秦那军。”萨利赫神色严肃地说道:“属下请求总督允许将预定明天进攻秦那军河北大营的军队转用于进攻这支秦那军!” “可以。”并波悉林想想,点头答应。突然出现的这支秦那军总兵力五千左右,要想击败,只能出动那支军队。 “是。”萨利赫立刻答应一声,又派护卫去吩咐。不多时,那支军队从前营移动到附近,将领赶来拜见并波悉林与萨利赫。 萨利赫完全不浪费时间,亲自带领军队去与秦那军交战。他很快来到后营附近,见到秦那军一分为二,其中一千多人清剿营中残兵,另外三千多人正在攻打后营与左营相连的营门,左营士兵竭尽全力抵抗。 但见到这一幕,萨利赫却松了口气。虽被秦那军突袭进入后营,但局势没有完全败坏,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有士兵,立刻排出攻击阵型,准备进入后营进攻秦那军!”他大声吩咐道。 “是!”士兵们大声答应。随即组成军阵进入后营。秦那军将领见他们赶来,也立刻把士卒都聚拢到一起,与大食军交战。 并波悉林远远站在营中一处高地,见到这一幕轻声说道:“一定能够击败这支秦那军。”他刚才仔细观察过秦那军,确定绝对不是本队的对手。 事实也很快验证了他的想法,双方交战后,秦那军被打的节节后退,死伤也超过大食军队。 并波悉林又注意到在营外还有一支骑兵,人数两千左右,等在外面。并波悉林虽然看不清骑兵将领的长相,却也能猜到那人必定十分着急。 “秦那援兵只有七八千人?这也太少了,如果不是侥幸打进后营,甚至没法给我军造成太大威胁。 一定还有其他援兵,只是这支军队最早赶来,又发现后营的一个防守疏漏,所以指挥官贸然发动进攻。他如果能够冷静些,与后来的军队汇合后再进攻,能取得更大战果。 我总算明白地道中像老鼠一样的秦那兵为什么今天疯了似的在所有地道发动进攻了,原来是今天援兵会赶到,他们要拖住城中我队。但他们失算了,援兵贸然发动进攻使得他们的拖延变得没多大意义。” 并波悉林脑海中不停地琢磨着。毕竟,眼前的交战毫无悬念,并不值得他持续观看。 又过一会儿,他瞥了一眼交战,发现大约由于秦那指挥官的失误,他们被大食军包围在军营正中,想逃出去都不可能了。营外秦那骑兵疯狂向营中射箭,试图帮助营中军队逃走,却起不到丝毫作用。 并波悉林打个哈欠,不想继续看下去,要从高地下来回到帐篷中,休息一会儿再在骑兵的保护下返回城中。 必须立刻再从城中抽调六千士兵,在秦那大量援兵赶来前夺取河北大营,堵死地道中秦那兵的后路,完全控制这座城!如果不能在大量援兵赶来前办到这一点,就永远不能夺取嗢鹿州城了!必须加快速度!他又想着。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南面传来一阵巨响,声音震耳欲聋,并波悉林从未听到过这种巨响。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南方,就见到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快,扔出手雷,然后马上趴下!”刘琦大声呼喊道。 听到他的命令,早已训练过无数次的士卒将弓箭扔到地上,在手持盾牌同袍的掩护下奋力向大食兵扔出手中的小圆柱,然后所有大唐将士同时趴到地上,双手抱头。 大食兵见对面的敌人忽然全部趴下,一时间竟然呆住,没有立刻砍杀唐军将士,愣了一会儿才举起长矛向地下戳,要把唐军将士全部戳死。 可就在此时,在大食军阵中忽然响起一声声巨响,刚才唐军将士扔过来的小圆柱爆炸,不,这时大食兵还不知道啥叫爆炸,他们只是见到许多小圆柱忽然自己从中间裂开,而且一瞬间有许多细铁钉、细铁蒺藜四处飞散。 “啊!”顿时惨叫声响起。无数大食兵被铁钉、铁蒺藜扎中,发出渗人的惨叫,其中有些人被扎中要害,立刻倒地;还有人虽然并未被扎中要害,但身上多处被扎中,感觉疼的不如死了。 站在最前、直面唐军将士的大食兵也有少数被扎中,顿时也倒在地上与唐军将士作伴。 “快站起来再扔!”刘琦又大声叫道。 唐军将士立刻重新站起来。虽有一些士卒适才被大食兵戳死,但他们仍然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扔出小圆柱,然后再次趴下。 “啊!”惨叫声再次响起,而且比适才更加响亮。 “逃啊!”又有大食兵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碍事的长矛,转身向外逃去。他头一次遇到这种兵器,又亲眼见到附近的人被铁钉、铁蒺藜扎中眼球、心脏、下体等要害,显露出一幅生不如死的神情,奔溃了,不由得转身逃跑。 受到这人的影响,许多尚且完好的大食兵或没被扎中要害的大食兵也纷纷扔下长矛,使出吃奶的力气逃跑。 站在前排的大食兵没有逃跑,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根本跑不了,反而激发血性,见唐军将士再次到底后提着长矛上前,就要趁着这种时机戳死唐卒。 但这时从唐军正中又向四面射出箭矢,逼得大食兵不得不躲闪。等箭矢射完,小圆柱也已经全部爆炸,外围的大唐将士再次站起来。 可这次他们却并未扔出小圆柱,而是与大食兵搏杀起来。最前排的大食兵有些奇怪,其中一人无意间向后看了一眼,顿时明白唐军将士为何这样做了。 他们身后,已经没有站着的己方士兵了。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已经逃跑,剩下的都躺在地上哀嚎,仅仅只剩下他们这一圈兵仍要同唐军将士交战。唐军将士没必要再扔小圆柱。 又付出几人死伤后,唐军将围着的这一圈大食兵全部杀死。 “快,留下五百人,将那些只是受了轻伤的大食兵俘虏,杀掉已经不值得俘虏的人,其余全部将士分成两支,趁大食兵还没反应过来前,分别攻打左右军营!”刘琦再次叫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纷纷执行军令。他又命铺兵挥舞旗帜,让营外那支骑兵将隐藏起来的军队全部叫出来。 五百士卒立刻在营中走动起来。他们见到身上要害被扎中、不可能救活的大食兵就一刀砍死,也算让他们得到解脱;那些虽然没被扎中要害、但全身多处受伤、要救治会浪费很多伤药的大食兵也全部杀死; 只有仅脚受了伤、无法逃走的人被俘虏。这些轻伤员一开始见到唐卒提着刀走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不想没杀他们,只是俘虏。他们顿时松了口气:就算以后被当做奴隶对待,也比死了强。而且未必只能当奴隶,或许还会被重用。 他们并不知道,大多数人都将生不如死。 攻打左右营寨的唐军将士则在箭矢的掩护下靠近围栏,向内奋力扔出小圆柱后又立刻退回来。这些大食兵刚才已经见到小圆柱的威力,见此纷纷后退,生怕晚一点被铁钉、铁蒺藜扎中。 待大多数小圆柱爆炸后,唐军将士立刻冲到围栏旁,要翻越过去;大食兵赶来阻止,可见到唐卒又作势要扔出东西,赶忙立刻后退。但唐军这次并未扔出小圆柱,只是吓唬大食兵,而且借此翻过围栏,进入左右营。他们又经过一番激烈搏杀,占领这两个营寨。 第245章 更催飞将追骄虏 这时刚才被隐藏起来的军队也已经出现,进入军营。刘琦立刻指挥他们攻打中军营寨。此时大食中军营寨中士兵不少,但大多是刚才从后营逃走的人,已成惊弓之鸟,见唐军围上来就要逃跑,在将领弹压下才勉强留在营中。 随即,唐军开始围攻营寨。将领安排他们上阵,可这些惊弓之鸟只要一见到唐军将士拿出小圆柱就立刻逃走,完全不顾营寨防守因此出现的漏洞。唐卒顿时利用这些漏洞发动进攻,又扔出许多小圆柱开路后打进营内。 见到唐军入营,所有大食兵本就不高的士气立刻降为零,转身逃跑。将领本还想再抵抗一阵,见此情形也只能在护卫的保护下逃走。 刘琦马不停蹄,又指挥将士攻打最后一座前军营寨。但攻打这里时,他们遇到了激烈抵抗。只要唐军将士一靠近围栏,营中大食兵就会发疯似的射箭,几次尝试攻打都以许多士卒中箭受伤而不得不后退。 见此情形,又因此时已将近午时、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刘琦遂下令暂时停止攻打前军营寨,全军将士休息一会儿,只留两千骑兵继续值守。 听到他的命令,将士们顿时依照统属四散开来,在将领指挥下坐下休息;火头军赶忙进入营寨,找到大食火头军做饭的地方,搭起锅灶也开始为将士们做饭。刘琦自己也在挑选了距离前军营寨不远的一处帐篷,换了一件床单躺到床上休息。 “刘琦,你真是神了!”他才躺下没一会儿,伴随着这句话,一人掀开门帘走进帐篷,又对他说道: “你不仅能发明出手雷这种神奇的兵器,还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一仗!” “都护谬赞了。”刘琦立刻站起来,又谦逊一句。 “不谬赞,可不是谬赞。”李珙又道:“先说兵器。你发明的手雷这种兵器实在太厉害了,虽然射程较近,但威力太大,只要扔到人群中就能杀伤至少十几个人,多的时候甚至能杀伤二十多个,其中能杀死的也有几个。凭借这种武器,咱们才能用极小代价大量杀死大食兵。” “再说你指挥此战采用的战术。全军赶到大食军营附近后,许多将领提议利用士卒比营中大食兵略多的优势,立刻猛攻大食营寨;你却出言反对,亲自探查后带兵进攻,并仅付出数百将士死伤就夺取四处营寨,几乎可以称得上大获全胜!你如此作为,我称赞你怎说的上是谬赞!” “都护说的太过了,这也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刘琦嘴上又推脱道。但他心里却十分高兴。 突然出现的这支兵,就是他们隐藏已久也训练已久的精锐之兵;那些小圆柱样式东西,就是类似于后世手雷的武器;而今日这样攻打大食军营,也全是他一力坚持才这样做的。 早在刘琦提出与大食兵打巷战时,他就反复同众人说,巷战只是用来拖住大食兵,不可能彻底打败、赶走大食兵;想要将他们彻底打败、赶走,只能等候精锐之兵训练出来、大食军又已师老兵疲的时候才有可能。 李珙经过反复思考,最终决定接受巷战,也同时接受了刘琦在大食兵不会攻打的地方训练精锐之兵的建议,将从碎叶城等地逃出的原士卒,同部分龟兹等地抽调的士卒混编,又派极其擅长训练士卒的将领对他们进行训练,以求能尽快练成精锐。 但即使开始训练精兵,刘琦仍然有些担心。并波悉林与他麾下的将领也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一定会留下一支精兵始终不参战。他们短时间内训练出来的精锐未必一定能打败大兵。 想到此事,刘琦决定为精锐之兵再添一件利器,那就是手雷。 去年过年前,他有一次在嗢鹿州城中与相熟官员一起在街上走几步,忽然发现这个时候的爆竹真的只是爆竹,里面竟然没有火药,顿时大为惊讶,又经过亲自去买了许多爆竹,并询问旁人,得知这个时候还没有他后世的爆竹,火药也并未被人发明出来。 刘琦当时十分高兴。火药啊,改变了战争形态的利器啊!他若是能发明出来,再用到战争中,一定能轻而易举打败敌军,获得战争胜利。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后,他回想起历史书上好像写过火药是被炼丹道士发明的,或许此时已经被发明出来,只是仍未丹药的一种成分,还没用作其他用处。刘琦于是委托岑参托朋友帮他从中原得来一些炼丹的书,想要瞧瞧火药是否已被发明。 当然,不论火药是否已被发明,他都要剽窃后来某个人的创意,将其用到军事中。他于是询问安西何处有硫磺、硝石矿,又雇人烧制木炭。 刘琦运气不错,很快发现一座硫磺矿和一座硝石矿,他将这两种东西与木炭混合起来,又频繁进行点燃,以找到更好配比。经过反复试验,他终于确定最佳配比。 火药发明出来以后,他高兴一阵,但在琢磨如何使用火药时又犯了难。这个时候炼铁的技术还不成熟,不要说后世的火铳,就算后世的大炮也铸不出来,只能使用铜;但铜太贵了,把他全部身家都填进去也不够买足够铸一门炮的铜,他只能放弃铸造火铳、火炮。 刘琦转而琢磨起其他火药武器。经过反复思考以及试验,他发现手雷很适合。首先,手雷制造简单,能在短时间内大量制造;第二,手雷的制造成本很低,他花自己的身价都能造许多;第三,手雷使用起来最为简单,点燃引信扔出去后趴下即可,训练士卒也容易。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黑火药威力不足,即使炸开也难以伤到附近的人。但他可以向手雷里面添加别的嘛,特意造得薄薄的铁钉,特意造得薄薄的铁蒺藜,火药燃烧时的冲击伤不到人,却能让他们到处乱飞,杀伤人们。 刘琦因此决定造手雷。他又经过长期试验,造出合格的手雷。 这时大食国早已攻打大唐安西,而且已经夺取碎叶城等地,封常清也带着许多将士赶去中原平叛。因变动太剧烈,他不得不暂时放弃研制手雷,专心协助李珙防守大食兵进攻。 后来他们来到嗢鹿州,刘琦重新又有了些空闲时间,能够研究手雷。这时他已经萌生出与大食兵在嗢鹿州城打巷战的想法,以及打算练一支精锐之兵,在大食人师老兵疲后、忽然出动击败大食人。 为给精锐添一件利器,他决定拿出珍藏的手雷,要让精锐用上手雷,将来能够用手雷对付大食兵。 听刘琦说起这件利器、又亲眼见到手雷威力后,李珙大为惊喜,又十分高兴,立刻调拨工匠制造手雷,并且在精锐训练过程中增添手雷这种兵器。 众将士起初对增添一种兵器十分抵触,不愿使用,但他们在李珙的强迫下试用一次后也立刻转变态度,将领拨出一半士卒练习手雷,将来要在战场上使用这种兵器;士卒争相试图成为手雷兵。 而且手雷还起到一个当初谁也没料不到的作用。因刘琦要指挥城中将士进行巷战,没时间经常去往训练精锐之处探望众人,使得他在这支军中没甚威望,将来也根本无法指挥他们。 但众将士偶然得知手雷是他发明的,顿时大为惊喜,因此对刘琦萌生了些许崇拜,使得他在这支军中有了威望,也在意起有关刘琦的消息来。后来众人得知他在城中指挥唐军将士杀伤大食兵的战果,萌生出更多敬佩,使得他威望大增,也拥有指挥这支军队的资格了。 第246章 四边伐鼓雪海涌 精锐将士新添手雷后,经过长达一年训练,最终在今年八月初,负责训练精锐之兵的将领赶去河北大营,禀报都护:那些士卒已被训练成精锐。 李珙当时正临摹赫色尔石窟中壁画的拓本,帐篷里也到处都是拓本或自己临摹的版本,仿佛变身为一位书画家。 但他听到那位将领的话后立刻将画笔扔在一旁,墨汁甩出老远污了许多画作也浑不在意,只是激动地大声叫道:“好,好,好!终于能赶走大食人了!” 他并不是只喜欢临摹壁画,他也愿意关心战事,甚至亲自上阵指挥;但他已将指挥权交给刘琦,还亲口答应完全不干涉,为免见到刘琦某些时候指挥失误、致使心里萌生拿回指挥权的想法干脆不看战报,想关心战事也关心不得,只能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他在京中时就爱画画,于是临摹赫色尔石窟壁画拓本。 可精锐训练完成后就不同了。最后反击之战他并未说过交给刘琦指挥,况且刘琦虽有了些威望,对精锐士卒却也不能如臂指使,还需他压阵。 何况他本人也已经忍耐太久。从去年七月份大食人攻打新城消息传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三个月;从去年十月份大食人攻打喔鹿州开始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十个月,这段日子他听到的只有失败和僵持,虽偶有亮点,却都不是奠定胜局的交战,局面仍然处于僵持,他觉得十分压抑。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精锐士卒已训练完毕,能够对大食军发动反击,将大食人从喔鹿州赶走,他的压抑能一举被翻过去,如何能够不激动? “你,快去将刘琦叫来。告诉他是十分要紧之事,要他必须立刻赶来河北大营,不得因为任何事情拖延。”高兴过后,李珙又对一名侍卫吩咐道。 “是。”那侍卫答应一声,赶去传令。 “终于能够对大食军发动反击了!不仅要把他们赶走,还要竭尽全力杀大食兵,能杀多少杀多少,杀光最好!”在等待刘琦赶来的时候,他还不停说着。 过不到半个时辰,刘琦赶来,李珙不等他行礼就说道:“不忙行礼。刘琦,精锐之兵已经训练好了!” “果真如此?”刘琦反问一句,见李珙点头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终于能为战死众人报仇了!”他高兴地叫道。在他看来,于喔鹿州城中杀大食兵不算报仇,因为这仍是大食军进攻、唐军防守。 只有发动反击,进攻大食军,将他们赶出喔鹿州城、收复碎叶镇、甚至打到大食人的土地,并在此过程中杀死许多大食兵,才能算作报仇。而精锐士卒训练完毕后,就能开始报仇了。 高兴好一会儿刘琦才平静下来,又与精锐士卒统兵将领、李珙等人一道商议如何发动反击。众人很快议定待精锐军赶到喔鹿州城后,首先攻打大食军城外营寨。 八月二十九,精锐军抵达城外,隐藏在伊丽河南一处地势有些起伏的丘陵中。刘琦又与众人议定于九月初一攻打大食营寨,并于八月三十日伴晚下令所有地道中的将士于明日凌晨寅时正攻打所有被大食兵控制的地道,以求拖住城中大食军。 刘琦本人则在下达这个命令后离开喔鹿州城地道,和李珙一起悄悄来到精锐军中,并于九月初一卯时天亮后带领全军抵达距离大食营寨七八里之处。 精锐军共拥兵一万五千,城外营寨大食兵仅一万三千上下,况且分散在五个营中,他们士卒更多;因此许多将领主张利用士卒比营中多、以及突然袭击的优势,立刻猛攻大食营寨。 但刘琦却出言反对。依照这些将领提出的计策,有手雷助战定能夺取营寨,但伤亡不会小。他在喔鹿州城中已经见过太多士卒战死,因不忍再有许多士卒死伤、早已下令各军出战以保全自己为要;就连炮灰他都不愿死伤太多,怎会愿意精锐士卒战死? 但反对旁人计策,自己就得提出计策。刘琦于是亲自靠近大食营寨去探查,认真观察后发现后营一处疏漏,又注意到大食兵多在前营,后营仅有一千人马、左右营人也不多,想出一个计策,回去后说与众将领。众将领觉得他的计策有些冒险,可若成功确实能够极大减少死伤,李珙又坚决支持,于是通过了。 因此计策是刘琦提出,所以李珙又命刘琦指挥精锐士卒攻打营寨。刘琦本打算带领五千步卒装作最先赶到援兵攻入后营,但李珙也要上前,众人反对他也坚决不改,只能又增添两千骑兵,由李珙统领。 他们二人带兵七千迅速打进大食后营,砍杀大食兵,却命士卒在与萨利赫之兵交战时隐藏实力、故意被大食兵包围,使手雷功用发挥到最大,再用手雷炸大食兵,将他们击溃。之后就是刘琦指挥全军夺取另外三座营寨,只剩前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损失极小。 刘琦回应李珙这句话并无完全是谦虚,攻打大食营寨几乎大获全胜确实并非他一人的功劳,不说士卒,其他将领也功劳颇大。但说起来众人都会只把功劳归在他一人身上,所以他心里高兴。 二人说了一会儿,李珙又问道:“最后的前营,你想如何打?” “都护,属下想的是,围而不打。”刘琦回答。 “为何要围而不打?” “为尽可能多杀城中大食兵。”刘琦回答:“我适才已经打听清楚,并波悉林就在前营中。我也搞不清他的官职,但他在大食国内就是摄政王的地位。 哪怕城中所有大食兵都死光,只要能救回并波悉林对他来说就十分值得,所以他必然来救;咱们的人马就能以逸待劳,以最小死伤消灭大食兵。” “好!”李珙立刻说道。不仅刘琦,他也对巷战中士卒的死伤极为心疼;现下既然已是必胜,他也想能少死几人就少死几人。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们,只有训练精锐士卒的这些将领不怎么在意死伤,所有指挥巷战的将领也都十分在意。 “这样一来,不仅我军死伤降到最小,还能全歼此地所有大食兵,真是好到极致的计策。”他又称赞道。 “都护,恕属下直言,不可能消灭此地所有大食兵。”听到他的话,刘琦却道。 “为何?” “都护,并波悉林与侯梅德都是久历战阵之人,定能看出咱们的计策。虽侯梅德不得不救并波悉林,但城中大食兵至少在两万以上,前营中还有近六千人;城中将士又已与大食人在地道中缠斗太久,属下不愿让他们来城外再交战。所以大食比咱们兵多。” “不仅兵多,咱们还要包围前营,在四面安排士卒驻守。如此一来,大食军攻打某一面、兵力更是占优,虽必付出巨大伤亡,也一定能救出并波悉林。” “原来如此。罢了,咱们实在兵少,就放他们一马。” “不过都护放心,大食兵逃出去后属下会命骑兵追击,一定要再留下他们一半士卒。”刘琦又道。 “尽力而为吧,若做不到我也不苛责。咱们的将士少死些就好。”李珙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听到这话,刘琦就要出言答应一个字:“是。”可提起减小死伤,李珙又想起一事,对他说道:“快,传令回城中,命将士立刻退回来。咱们既然已经想着围点打援,不需他们再拖住城中大食兵。” “是我疏忽了。”刘琦因指挥精锐攻打营寨,把城中将士忘了,立刻拍脑袋说道:“是属下的错,属下立刻派人传令回去,命将士停止进攻。” 其实听闻并波悉林被围后,侯梅德应当已将所有士兵从地道中撤出,准备救援他的总督;但侯梅德也是能征善战之将,必会留下几支兵阻拦唐军,甚至设伏反杀。刘琦连这点儿士卒都不愿损失,所以即使可能已经晚了,也要传令。 “但愿这道命令还能挽救一些士卒性命。”吩咐过护卫后,他又嘀咕一句。 “但愿。”李珙也说了一句,却没再多说,又道:“那将士们下午作甚?就在前营四面设立围栏,等着城中大食兵自己往上撞?” “都护说的不错,就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刘琦道。他的出发点就是尽量减少死伤,在这个前提下只能这样打。 “可是,”李珙又想到一点。他忽然想到,围点打援确实能减少死伤,但大食前营中存有足够士兵吃二十日的军粮,侯梅德见到唐军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后也不会十分着急救援并波悉林,此战还会再拖十几日。而他却不大愿意拖延了。 “都护,”刘琦猜到李珙心中所想,又道:“现下才是九月初,离冬日还远着,晚十几日打败大食兵也不会拖延到冬日;不管何时打败大食兵,也都是都护指挥有方,因此不必朝围栏上撞的步卒更会感激都护。” “也罢,就按照你的法子打大食人。就算不能全歼他们,也要让他们像赤壁之战的曹军一样狼狈不堪!” “属下定不负都护所托。” 第247章 落日胡尘未断 “请总督惩罚我。”萨利赫跪在并波悉林身前,低头说道。 “你快起来。”并波悉林立刻道:“齐亚德,不仅你没有发现秦那人用了诱敌之计,我也没有发现,我也敢说全世界的将领没有几个人当时能发现,所以这不是你的失误,你也不需要承担责任。” 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波悉林的心在滴血。编制完好的六个千人队被秦那军一举击溃,虽然逃出来一多半,但完全被秦那军队打散的情况下想要让他们重新恢复战斗力并不容易,短时间内就算强行驱赶他们上战场,战斗力也会大大降低。 另外还有驻守后营、左营、右营、中营的近四千士兵被击败,其中三千人战死,只有一千人逃到前营。这样算下来,总共有将近六千士兵被消灭。 这可是编制基本完整的十个千人队的六千士兵!仗打到现在,补充士兵根本赶不上消耗,又不能贸然拆掉已有番号军队补充其他,现在编制完整的千人队极少,总共只有十二个全在城外营寨,一下子被打散十个,这个损失称得上伤筋动骨。 即使不考虑编制是否完整,不算葛逻禄人,在今天早上时他只拥兵三万左右,却在一上午被打死近六千人,损兵两成,也是非常大的损失。面对这样大的损失,他如何不激动? 更何况,他现在面临的局势十分危险。秦那军虽然尚未完全包围前军营寨,但有数千骑兵在附近游荡,他是万万不敢撤走的,因为很可能在骑兵的追杀下全军覆没。 就算侯梅德倾尽城中士兵赶来救援,成功将他救出去,那又要损失多少人?再加上进攻安西以来的其他损兵,这一年多在他的指挥下战死大食士兵超过过去数年总和,大食国和作为他根基的呼罗珊总督区损失如此惨重却又没有太大战果,他如何去面对政敌的责问?如何面对战死士兵的家人? 仿佛就在一瞬间,这些不利事情纷纷向他扑来,让并波悉林喘不过气,而且有极大的发泄,用非常大的毅力克制才压住种种烦躁情绪。 “而且,秦那人又发明了一种新的武器,能够脱离秦那兵控制后自动裂开,又从里面飞出许多尖锐的小东西、杀伤士兵。这种武器是咱们不可能预料到的,所以你战败情有可原,我不会责怪你。”并波悉林又勉强说道。 “总督,不论如何,都是在我手上战败,而且使得士兵死伤如此之大,总督也因此陷入危境,我无法推辞责任,总督一定要惩罚我。”萨利赫却一个劲往身上揽责任。 并波悉林能想到的东西,他也都想到了。就因为他刚才指挥失败,才导致原本还能维持、看起来不算太坏的局面彻底崩溃,全军、呼罗珊总督区乃至于整个大食国都可能陷入危机,他如何不自责?萨利赫现在甚至想被并波悉林处死,这样就彻底解脱了。 “不行!”并波悉林又感觉十分烦躁,强行忍下来,出言道:“就算你真的犯了错误,我要处罚你,也不会是现在,而是与秦那军脱离接触后再说。” “请总督允许我作为先锋领兵杀出秦那人包围圈!或者安排我赶去城中向赛义德通报您的计划。” “不允许!你不要再说了!”并波悉林又叫道。 听到这话,萨利赫又想说什么;但他抬起头来,见到并波悉林的样子,顿时明白总督现在也承受着巨大压力,自己这几句话一直在火上浇油,对缓解总督的压力毫无用处。 等与秦那军脱离接触后,我一定要再次向总督请求惩罚。萨利赫心里想着,从地上站起来,不再给并波悉林施加压力。 这果然起到作用。他不再施加压力,并波悉林能够压制住种种负面情绪,又过了一会儿,彻底恢复正常,至少在表面上。 “齐亚德,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并波悉林问道。 “禀报总督,我认为只能联络赛义德,内外结合大破秦那人包围,从嗢鹿州城撤走,而且放弃整个嗢鹿州,退到伊丽河谷口丘陵一带。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首先,突围时间要选在黑夜,这样秦那人视线不清,骑兵也不容易追击,能使更多士兵撤走。 第二,必须一开始就尽全力,用最快速度打破秦那人包围,让其他秦那步兵来不及支援。 第三,必须注意防备葛逻禄人。葛逻禄现在还拥有超过一万士兵,这是非常不稳定的因素。我军实力强大时他们不敢做什么,可我军变得落魄,他们有可能不听从指挥擅自逃跑,甚至反过来再次投靠秦那人攻打我军。对他们必须在使用的同时注意防范。 第四,则是要立刻知道秦那人今天使用的新式武器是什么,如何制造。这种武器的威力太大了,会使秦那军在交战中占到大便宜,必须尽快弄明白而且进行仿造。 还有第五点,就是突围时间。但这一点我不敢选择,因为我不知道这支秦那军的指挥官是谁,有什么特点。这需要抓到俘虏审问后才能确定。”萨利赫最后说道。 “你说的很对。”并波悉林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只是遗忘一点。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秦那人还没有再次发动对前营的进攻,多半是已经知道我在营中,想用我当诱饵消灭赛义德统领的军队。” “阿贝德,”他忽然叫道。 “是。” “等天黑以后你穿越秦那人的包围圈去城中见赛义德,向他传达我的命令。 一,不要贸然尝试救援我,会被秦那军伏击; 二,派出精锐士兵出城,尝试俘虏几个秦那士兵,审问他们,重点是他们从哪里来的,总兵力多少,指挥将领是谁,这人的作战风格是什么样的; 三,你把这个给他带过去,让城里的工匠研究一番,试试如何仿制,但也要工匠小心,这个东西正常情况下会爆炸。”并波悉林忽然从桌旁拿起一个东西,拿着东西的手伸向阿贝德。他立刻走过来接过。 “总督,您怎么得到的这东西?”见到东西,萨利赫不由得问道。因为并波悉林手里拿的,就是手雷。 “秦那兵扔进来的。他们扔进来三十多个,有六个没有自动裂开。我就收集起来,要让工匠研究。” “这个东西太危险了,总督您不要放在身旁。”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放在身旁。”说完这句话,并波悉林继续吩咐:“最后一点,让赛义德注意防备葛逻禄人,但最好不要让葛逻禄人感觉到;而且在救援我的时候也要让葛逻禄人出力,不能让他们有叛变的可能。具体如何做让赛义德自己把握。没有别的了。”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但答应后又问道:“总督,现在秦那人包围前营,不论怎么出去都有危险,为防命令不能传到侯梅德将军耳中,请总督至少派出三人传令,而不是仅仅我一个人。” “我知道了,你再挑两个你认为适合的人,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对他们重复一遍,让他们今晚也去传令。” “总督,还是您亲自挑选吧。”阿贝德推脱:“我的眼光不好,或许看错了。” “就你挑选。”并波悉林说道:“你是我的侍卫,承担的职责却不仅仅是侍卫,这就是你的职责之一。你必须学会如何鉴别某个人适合做某件事。而且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挑错。 而且我相信你在重复我的话时能把握住要点,不会让挑选出来的人产生误解。所以这件事交给你。” “是,总督。”听到这两句话,阿贝德咬牙说道。并波悉林都这么信任他了,他也不能再推脱。说完这三个字,他就转身出去找他认为合适的人了。 “齐亚德,营中的军队仍然交给你统领。”并波悉林又对萨利赫说道。他见萨利赫立刻要推脱,又道:“我现在其实脑海中很乱,刚才那些话是强行压住乱七八糟的想法后说出来的,但不可能一直这样压制,过一会儿就会又变乱,没法指挥,只能交给你。” “是。”听总督这样说,他只能答应。 “你也要积极尝试俘虏秦那士兵。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赛义德身上,咱们这边虽然兵少,也未必不能抓住秦那兵。 新式武器也要让工匠进行研究。咱们这里的工匠比城中的还多,仿制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 “是。”萨利赫再次答应。 并波悉林又吩咐几句,却忽然转了口风:“但你知道现在咱们需要立刻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说完,他不等回答就又道:“是安抚士兵!让他们尽快平静下来,能够与秦那人交战,而不是听到秦那话、看到秦那旗帜就吓得发抖!” “走,”并波悉林一边说着,甚至站了起来。“利用我的脑袋还清醒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去安抚士兵!”说完这句话,他大踏步走出帐篷。萨利赫愣了一下,也赶忙跟上。此时太阳正要落下。 第248章 相向角弓鸣 之后几日,战场又诡异的平静下来。刘琦每日会指挥唐军尝试攻打前营,试探出前营石块、箭矢还充足后就停止。 城中将士则开始轮番休息。正如刘琦预料,侯梅德或者并波悉林承认嗢鹿州之战已经失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救出并波悉林、从喔鹿州撤走,而不是夺取喔鹿州城,况且也不可能夺取喔鹿州城了。 既然已经不可能夺取嗢鹿州城,那么再控制城中地道毫无意义,侯梅德放弃所有已控地道,将地道口堵死,随时准备杀出城去前营救出并波悉林。 既然大食人已经放弃,李珙或刘琦又并未下令让他们继续拖住大食兵,那地道中将士自然不用再整日预备与大食人交战,甚至不用再坚守地道。王胜与张诚将超过八成将士撤到河北大营休整,只留两成继续防备。 城外大食兵也毫无动静,就好像他们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石块箭矢等防守必备之物能用好几年一样,似乎完全没有突围的想法。 刘琦当然不信并波悉林会等到粮食吃光才突围,更不信他会为保全城中士兵而自我牺牲,认为目前的平静都是假的,命士卒严加防守。 将士们也都认为目前的平静都是假的,大食兵早晚要突围,可他们的防备不可避免松懈下来。 弓弦绷久了会断,将士不可能一直以最佳状态防备大食人突围,紧绷一两日必定要松懈一两日,在将领督促下再次紧绷,然后周而复始。 刘琦也知道这种情形,却毫无办法。谁知大食人何时突围?尤其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大食人的粮食越吃越少,每一日突围的可能性都大增,只能不断吩咐将士们严加防备。 这一日,刘琦去往城中地道与王胜、张诚等人商议几事,又绕道河北大营、过伊丽河返回大食营寨向李珙奏报。 “城中大食兵可有动静?”李珙却对他奏报的事不感兴趣,等刘琦说完立刻问道。 “并无。”刘琦回答:“据去往地面探查的士卒回报,城中大食兵仍住在那些宅院里。有几户宅院空了,但大多数宅院仍然灯火通明,住了不少人。” “但,”他又补充道:“因留在城中地道士卒不多,去往地面探查的更少,他们只探查一片地方,有些地方并未被探查,或许那些没被探查宅院的大食兵都调走了也未可知。” “侯梅德若救援并波悉林定然全军出动,不可能还留几支兵让咱们杀。不过你说的也是,或许救援只派部分人马,剩下的在救援开始后才出城汇合,一并逃走。” 李珙顿了顿又道:“传令给王胜,让他今夜加派士卒去地面探查;地道中士卒不够就从河北大营调,反正现下天还没黑,还能调兵。小马,你去传令。” “是。”马侍卫答应一声,离开帐篷。 “都护,我适才从营外走过来,发觉包围并波悉林的那些军队又变得有些懈怠,最好换别军值守。” “换别军值守?刘琦,你这替换的也太频繁了。这才几日?从包围并波悉林开始才九日,你已经换过四次值守将士,算上今次是第五次,几乎每两日就换一次,太频繁了。据我所知,将士们也时常抱怨。” “都护,这是因为将士们总是不由自主懈怠,为免大食人有机可趁,只能替换。” “你说的有理,但将士们也确实不满。罢了,反正只有这十几日,就再下令替换。”李珙一边说着一边写下命令,又盖上大印,让侍卫去传令。 “多谢都护。”刘琦忙道。李珙以自己名义下令调换,他会被将士埋怨,等于替刘琦承担将士不满,刘琦当然要出言感谢。 “你也不必谢我。”李珙笑道:“事都被你们做了,我担些埋怨也没甚。况且只是一时。” 可刘琦又要感谢。李珙不愿再听感谢,在他出言转移话题道:“刘琦,虽然下了命令,但若不在附近看着,他们交换值守指不定用多长时间,多半天黑前都换不完。左右现下无事,咱们去盯着点。” “都护,那几道围挡大食人的投石车能射中。”刘琦迟疑着说道。并波悉林之前预备用来攻打河北大营的投石车与石块都在前营没有损失,他们设置围挡之处又恰好是投石车射程极限,李珙若亲自过去瞧,被投石车发射的石块打中了可不得了。 “已经到了射程极限,哪里就运气差到这种地步、被石块砸中?”李珙笑道:“就算石块朝我飞来,现下天还没黑能用肉眼瞧见,我还躲不开?” “可是”刘琦仍要劝阻。对他来说,就算李珙只有一丝被砸中的可能,他就不愿冒险。 可李珙执意要去,刘琦见劝阻不得,小声嘀咕一句:“早知如此,就让围挡位置离着大食营寨再远些、完全被石块砸不到。” “你这不是说笑?”李珙见他不再劝阻,心情不错,听到他嘀咕也笑着说道:“大食营寨本就不小,咱们要将他们营寨完全围住,又要留下换防之兵,又不能留大食兵可钻出的缝隙,围挡还能远到哪里?” “别说旁的了,咱们这就去盯着。”说完,李珙不等刘琦再说话,转身走出帐篷。刘琦只能跟上。 他们很快来到围挡旁,就见到正在换防,而且如同他们预料那样,十分缓慢,天黑前绝不可能交换完毕。李珙见状立刻将众将领叫来,命令他们快些。将领不敢违令,回去催促士卒,众人见都护亲自过来查看,也不再拖延,速度快了许多。 “火头军晚饭可已经预备好了?”李珙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忽然出言询问此事。 “正在准备,天黑前一定做好。”刘琦回答。 “让他们再快些。换防将士完成换防后必须立刻就能吃到晚饭。现下再杀猪宰羊也来不及了,但告诉所有将士,大食人溃逃后会举行盛大宴饮庆贺,所有人好酒好肉管够!” “是。”刘琦答应一声,吩咐护卫去传令。 “还有,”李珙又道:“举行宴饮时还会对有功之人进行封赏。刘琦,你当为首功,我也绝不会吝惜对你的赏赐,以及升你的官职。另外,除一般升官与赏赐外,还会给你额外赏赐,你想不到的赏赐。”他忍不住透露一点自己的心思。 “多谢都护厚爱。”刘琦并不推脱,躬身答应。他身为此战主将,指挥全军在喔鹿州城中抵抗大食兵足足十个月,因他提议才会与大食军打巷战,而且将敌军主力牢牢拖在喔鹿州城中且力保城池不失,他并不觉得自己获得首功有任何不合适之处。 而且他敢保证,就算有人不服,也没有任何将领敢公开说他不应当为首功。 升官与赏赐他也早有预料。实际上,就凭他此战主将身份以及指挥将士同大食人在城中交战的表现,战后必定要升为安西副大都护或安西节度副使,李珙如果不升他的官反而不正常。 至于额外赏赐,刘琦仔细琢磨,却想不出对他能有甚额外赏赐,只能想着:或许会赏赐更多金银、田地、奴仆或美人,比我料想的更多;将来也会举荐我回到中原任官,而且官职不小。 见刘琦虽然答应、但脸上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也并不十分惊讶,李珙就知晓他并未猜到额外赏赐。不过这也正常,一般人都猜不到,他只是又笑着拍拍刘琦肩膀,弄得刘琦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已有将士换防完毕,南面围栏内的将士去到附近营寨,附近营寨的士卒进入围栏。火头军立刻端着大锅走进去,大声吆喝着让众人来打饭。但其实哪里还需要吆喝?将士们闻到饭香立刻围上来抢着先打饭,被将领呵斥后才排队。 “饭做的挺香。”他们站的离围栏不远,也能闻到味道,李珙不由得说道。 “军中火头兵经常为很多人做饭,做大锅饭都有绝活,能让饭菜闻起来很香。”刘琦附和一句。 “都护,咱们在这面也看了好一会儿,去另一面再瞧瞧吧。”他又说道。 他很想让都护离大食营寨远一些。四面围挡,说是围挡,但其实是一座小营寨,只是没有箭楼等建筑,不是完整营寨。 其中南面围挡借用了大食人修建的部分营寨,为图省事并未改变位置,离着现下的大食营寨原前营最近,若大食人发射石块被砸中的可能也最大。就算都护要在这附近察看,他也想都护转去其他三面。 “好。”李珙猜到他的心思,这是为自己好也不会责怪;而且这边已经换防完毕,他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察看,轻声答应一句,就要转去东面。 可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空中传来尖啸声!刘琦立刻脸色大变,都顾不得抬头看就拉着李珙向背对大食营寨的方向跑去;李珙一时还没察觉这是甚底东西发出的声音,但也和他一起跑起来。 他们没跑出多远,就又听到一阵“轰!”“轰!”的声音,无数地块落在地面,砸中围栏、砸中将士、砸中大锅,其中还有几块砸在适才李珙与刘琦站的位置! “是大食军发射石块!”李珙高声叫道。 “快,传令四面守军,尚未完成换防的暂停换防,通报适才是否有石块砸在他们围栏里!若有,则石块多少也要通报! 去找到监视喔鹿州城的骑兵所在,询问他们是否有大食兵出城!”刘琦则大声吩咐道。 “是。”几名护卫都经历过数次类似的危急时刻,此时也不慌张,听到命令答应一声赶去传令。 “都护,咱们去那座箭楼,登到上面瞧瞧大食兵是否要突围。”他又对李珙说道。 李珙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闻言点头,和他一起来到箭楼。 此时天还亮着,但因阴着,站在箭楼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瞧见大食兵正操控投石车发射石块;营寨中还有人影闪动,却看不清楚。 “启禀都护,四面围栏适才都被大食兵投石车攻击,而且据各军将领所言,石块数量相差无几。” “启禀都护,城中大食兵并未出城。”护卫们返回奏报。 “并未出城?”刘琦疑惑。他对大食兵同时用投石车向四面发射石块并不惊讶,这只是迷惑敌军、让敌军难以确定己军要从哪一边突围的惯用手段而已。 但不论从哪边突围,都需城中大食兵接应;可侯梅德却并未带兵出城。既然没人出城,应当不是要突围。那并波悉林到底想作甚? “难道只是用投石车袭扰我军?”李珙说道。 “投出这么多石块,仅为袭扰?”刘琦有些不解。之前大食人也不是没用投石车向围栏发射石块袭扰,但从未一次发射这么多。 “大约是营寨中石块太多,他们逃走又不可能带着石块,在逃走前全射出来也正常,一堆石块砸出来至少还能砸伤咱们几个兵。”李珙道。他虽然临场反应不如刘琦,那只是因为极少亲临前线,旁的也不差。 “都护说的有理,可仍要命令将士严加防备。若我军防备松懈,即使大食军本无逃走之意也会萌生出来。”刘琦又道。 “不错,谨慎些更好。”李珙点头。 “都护,刘都尉,那适才未完成换防的北面与东面将士,可要继续换防?”护卫不在意二位大官谈论甚底,只想知道是否要继续换防。 “再等一会儿,半个时辰后若大食军仍不突围再换防。”刘琦想想,下达命令。 “吩咐火头军立刻给将士送饭,不能饿着等。”李珙又补充道。 “是。”那护卫领命退下。 周围渐渐黑下来,阴沉的天遮住月亮,使此方天地更加昏暗。李珙与刘琦站在箭楼上也瞧不见大食营寨内情,只能下来回到帐篷中,吃过晚饭,一边闲聊一边等待若大食军突围立刻指挥将士阻挡。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期间大食军又发射过两阵石块,无数石头砸在围栏中,打伤数百将士,其中重伤十来个,还有两人极其倒霉被砸死。 对此刘琦也无法可想,只能命将重伤之人带到伤兵营,在心里想着:等并波悉林突围时,定要留下最多大食兵! “都护,刘都尉,已过半个时辰,可要让将士换防?”东、北两面将领派人来询问。 “换吧,大食人一直没有尝试突围,看来今夜是不会了。何况也不能因为防备大食兵而一直不换防。”刘琦与李珙对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出言道。 “是。”来人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确实得换防了。”待人走了,李珙又道:“你一直带兵在地下交战,对天气不甚在意;我这段时日也没事,发觉喔鹿州这个地方,一旦伴晚时分乌云遮住日月,晚上必定下雨。没准过一会儿就大雨倾盆,将士们必须躲进营寨中。” “都护观察的真仔细。”刘琦忙出言称赞。这虽是拍马屁,却也真心实意。听了都护的话,他仔细回想过往几年在喔鹿州时自己注意到的天气变化,确定李珙说的不错,这也证明都护虽没插手指挥却也没闲着,有些敬佩。 “哈哈!”李珙笑出声。他当然了解过刘琦过往,知道这人算是半个喔鹿州土著;可现下这半个土著对本地天气了解还不如自己,顿时十分得意。 他笑了一会儿停下,正要再说几句话,忽然听外面又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随即一侍卫进来奏报:“都护,大食兵又发射石块。” “真是这两日就要突围了,要在突围前将石块打光。”李珙嘀咕一句,吩咐道:“嘱咐各军重伤士卒及时送到伤兵营。” 侍卫领命退下,可李珙又想起另一件事,和刘琦商量:“可要下令停止换防?”换防时混乱些,会有更多士卒被石块砸中。 “都护,还是不停止的好。换防时人喊马嘶,一定会被大食兵察觉,若每次他们都发射石块,总不能一直不换防。况且已经开始,也不好停止。” “你说的是,那就不下令停下。”李珙说道,也没当甚底大事。 说过此事,二人继续闲聊;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从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侍卫走进来报称开始下雨,不过现下很小,只是毛毛雨。 “你瞧着吧,用不了一盏茶就得变成倾盆大雨。”李珙又对刘琦道。 都护说的自然对。刘琦又要出言恭维;但他话还没出口,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声响,混杂在滴滴答答的滴雨声中,分辨不出到底是何种声音。 “这是甚底声响?”李珙也听到了,不由得说道。 刘琦也不知晓,站起来走到帐篷前吩咐护卫去问问到底是何声响。 护卫领命就要去询问,可没等他走出几步,一名士卒慌忙跑来,见到刘琦不及行礼就大声叫道:“刘都尉,大食军突围!” 第249章 大食奴逃走 “大食军突围?他们怎会在此时突围?”刘琦叫道。 “甚?大食军突围?”李珙这时也走到帐篷前,恰好听到刘琦这句话,立刻问道。 “都护,大食军忽然向东面围栏发射很多石块,又发兵攻打。因为下了雨,大家都觉得大食军不会打过来,防守都、都有点松懈;大食军也不怕死人,登时打进围栏。”前来通报的士卒说道。 “真是饭桶!”李珙马上骂道:“竟然让大食兵打进围栏!” “告诉徐立成,必须拦住大食军!若让大食人跑了,我必定重重处置他!”他又语气严厉地对那士卒说道。 “是!”士卒慌张地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刘琦,赶快调兵阻拦大食人!”他又转过头对刘琦说道。 “啊,”刘琦适才一直在沉思,闻言回过神、吩咐起来。他们对大食人突围早有预料,定有应对之法,这时按照之前定下的对策吩咐起来。 可他的命令才传出,又有一骑飞驰而来,停在他们身前说道:“城中大食兵出城!” “他们竟在并波悉林发动后才出城?”李珙对此有些惊讶,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刘琦已经又下达命令,通报骑兵答应一声立刻又驱驰马匹回去。 这时喊杀声已经响起,能清晰传到他们耳中。刘琦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又转过头对李珙说道:“都护,因下着雨,天又黑,从此处根本看不清战局,属下去往东面围栏,指挥将士阻拦大食军。” “我也和你一起去。”李珙说道。在这里确实瞧不见大食兵与唐军将士如何搏杀,没法指挥,刘琦想要指挥只能是去往围栏附近,他也不会阻止。但是,他也想一起去围栏附近,哪怕不指挥,观战也好。 “不可!”刘琦却立刻出言反对:“都护,你万金之躯,岂能随意去往前线?若被石块砸中,属下万死莫赎此罪过!” “哪里就会被石块砸中了?”李珙道:“大食人已经停止用投石车发射石块,不会被砸中的。” “就算大食人已不发射石块,也会射箭,都护仍有被射中的危险!”说完这话,刘琦见李珙又要出言,他也没时间继续劝阻,对侍卫说道:“你们定要看住都护,不让他去往前线。若都护去往前线后受伤,你们就是杀头的罪过!” 说完这番话,刘琦带着自己的护卫向东面围栏赶去。 “刘琦你竟然敢对我的侍卫下令了!”李珙叫了一句,就要追上,但立刻被侍卫拦住。 “你们让开!” “都护,你万金之躯,万万不能去前线!”侍卫们叫道。 “让开!”李珙又道,而且声音比适才更大了。但侍卫们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堵在他身前。 李珙急了,踢打侍卫。侍卫们就站在原地,既不动弹也不还手任他打,只是坚决不让开。李珙打了十几下,见他们没有一丝一毫让开的意思,又知他们这样做确实是为自己好,虽仍十分不满,也停止踢打。 “唉!只能看着旁人指挥,却连在一旁瞧着不成!”李珙又叹了口气。 不过他叹出这口气后,却更加郁闷。若刘琦在,他说出这话总会劝慰一句。可现下刘琦不在,侍卫们又从不接话,说出这句话后无人应和更感觉孤独;又想起刘琦之所以不在是指挥去了,他不由得烦闷起来。 “说起来,大食人真是出人预料,竟然在下雨天突围。眼瞅着雨就要下大,若在大雨倾盆前他们不能突围,必定被大雨拦住。 而且他们竟然会选择从东面突围。他们若要逃,自然是向西逃,从西面突围更方便;若考虑到城中大食兵接应,则应当从北面突围。可最后为何选择东面?”李珙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烦躁的心情后思考起来。 后一个问题他很快想明白。正因为从西面或北面突围更方便,他们安排守备之兵也是西面与北面较多,并波悉林应当也预料到这一点,所以选择东面突围;但前一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却并未想明白。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前面又传来阵阵喧哗之声。李珙忙吩咐侍卫去打听。不多时侍卫回来,表情有些奇怪地说道:“都护,大食军从北面突围,已经逃走了!” “甚?大食军已经逃走!”李珙惊讶地叫了一句。从传来大食军突围的消息到现在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就成功突围?这短短一段时间,唐军将士又能杀死多少大食兵? “刘都尉已命段都尉带领骑兵追击。但这时雨已经大起来,地面泥泞不堪,马匹更不好走,恐怕难以打死打伤多少大食兵。”侍卫不知李珙所想,继续说道。 “你立刻去传令,告诉段都尉保全大唐士卒性命为要,不能为了追击大食军让将士们在战场之外有所死伤。”听到这话,李珙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怎会这样轻易让大食人突围?将士们也太懈怠了,回头定要重重处置! 还有刘琦,到底是刘琦赶到后大食军成功突围还是他赶到前?若是他赶到后,到底发生了甚事,他会让大食军这样快突围?”李珙想到这里,忽然又注意到另外一点。“适才侍卫说大食军是从北面突围,不是东面,他们怎会从北面成功突围?” “总督!”侯梅德见到并波悉林,激动地大叫道。从大唐援兵赶来后,他就一直担心总督被唐军将士生擒或杀死,哪怕得知军队已经成功突围仍然担心,现下亲眼见到并波悉林还活着,顿时十分激动。 “秦那人还杀不了我。”见侯梅德这样激动,并波悉林笑着说了一句。 “总督!”侯梅德仍然十分激动,又想说什么,但立刻被并波悉林阻止。“这里还在嗢鹿州城附近,秦那将领也必定会派兵追击,咱们先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再说话不迟。” “是。”侯梅德立刻答应一声,对士兵们叫道:“快,都赶快走!顿毘伽,你原来的统治土地就在这附近,熟悉地形,带兵本部士兵为大军开路。” “是。”顿毘伽在心中将侯梅德骂了千百遍,但也只能答应一声,转身来到自己本部,带领众人为大军开路。 “你让他开路,有何防备?”并波悉林问侯梅德道。 “禀报总督,跟在他那支军队后面的,是我麾下现在战力最强的一个千人队,而且我也早已吩咐他们防备前面的葛逻禄人。顿毘伽即使叛变,他们可以立刻上前擒杀,将葛逻禄人砍杀殆尽。 其他葛逻禄士兵,都被我军包围,而且我以兵器不足为由没有向他们补充刀枪,他们现下手里拿的大多是钝了的刀枪,完全不是我军对手,甚至将他们都杀光也不会死伤多少人。为了这些人,顿毘伽也绝对不会叛变。”侯梅德回答。 “好。”并波悉林赞许道:“做的不错。”对葛逻禄人这种从唐国叛变过来的势力,必须加以防备,尤其是他们打了大败仗的时候。 这时雨越发大了,更兼天黑又无法举火把,众人根本看不清手臂之外的地方,只能后一人抓着前一人的衣服,走的异常缓慢,且不时就会有人跌倒。 但并波悉林丝毫让将士们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有几名将领走过来似乎想要请求暂时停下待雨停后再走,但立刻被并波悉林呵斥,不得不回去继续带领士兵们行进。 好在过了一会儿,雨终于停了,天上的云也散开、露出月亮。借助月光,众人终于能够看到较远的地方,走的略微快了些。萨利赫与侯梅德商议,又向并波悉林请示后,先带领众人向北走,来到伊丽河岸后沿着河岸向西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经蒙蒙亮。并波悉林回头看去,见已经走出十余里,几乎看不到嗢鹿州城了,下令众人停下,在伊丽河沿岸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 听到允许停下的声音,疲惫到极致的士兵们立刻躺到地上,即使觉得地面潮乎乎的就连清草都挂着水滴、也不愿起来。将领们只能将他们强行赶起来,吩咐部分士兵去砍伐树木。 被点到砍树的士兵当然十分不愿意,拒不听从命令。将领心知此时士兵已经忍耐到极致,不能再强压,许诺许多奖赏,又提起斧子亲自去砍树,才使得士兵们勉强愿意听从军令。 不一会儿,木材被拖回来,搭建成营寨,又竖起帐篷。火头军又架起大锅,将粮食弄熟,又从河中钓来几十条鱼、加上野菜为众人做了一顿饭。 士兵们刚刚将帐篷搭好,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他们立刻冲出来要争先盛饭,将领们反复呵斥甚至踢打才让他们勉强维持秩序。 过了好一会儿,士兵们都盛到饭,蹲在帐篷附近吃起来。并波悉林这才吩咐侍卫为他打来与士兵一模一样的饭,回到自己帐篷吃。侯梅德与萨利赫也端着饭食来到他的帐篷。 第250章 三万残兵 他们刚刚走进来,就听并波悉林的侍卫说道:“总督,您怎么能只吃这些?您需要营养,绝对不能只吃粮食和很少的鱼肉。我去林中为您打一只兔子。”侍卫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弓箭就要起身。 “你停下!”并波悉林却立刻说道:“不许去打兔子!现在条件这么艰苦,全军所有将领和士兵都只吃这些东西,我不能搞特殊化。立刻停下!” “是。”侍卫见总督态度坚决,只能答应一声,留在帐篷外。 并波悉林似乎又要对侍卫说什么,但他这时注意到萨利赫与侯梅德端着饭碗走过来,转而对他们说道:“条件有些艰苦,为了尽可能轻装丢掉了很多帐篷,让你们两个人都不能单独一间帐篷。 不过这只是临时的,已经传令给驻守在谷口的士兵,让他们加紧时间建造营寨。过几天咱们赶到谷口后就能住在舒适的帐篷里,士兵们的住宿条件也会比这个营寨好得多。” “这不算什么。”萨利赫道:“总督,有时指挥打仗甚至要睡在马背上,周围也都是士兵的呼噜声;我们还有一张单独的床已经很满意了。 饭简单也没什么。急行军时啃的是又冷又硬的干粮,只能泡着凉水吃,现在至少有热汤,也不值得抱怨。 只是,总督,您没有必要阻止侍卫打一只兔子带回来吃。您是全军统帅,您待遇特殊一些大家都能接受。” “现在这个时候,不得不谨慎啊。”并波悉林却说道:“咱们刚刚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士兵们在长途跋涉后,面对的又是这么简陋的住所和粗粝的早饭,士兵们的不满恐怕已经接近顶点。 你们要记住,慕斯林的本意是兄弟,也就是说只要成为慕斯林,所有人都是兄弟,即使不完全平等,也应该差别太大。当然,在实际生活中不可能真正达到,但所有慕斯林都是这样认为而且期盼。 既然他们这样认为而且期盼,在不满接近顶点的时候,任何会加剧他们不满的事情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而我能比他们多吃兔肉或许就会成为这种事情。所以我不让侍卫去打兔子。” “士兵们已经这么不满了吗?”萨利赫惊讶。“半夜行军,道路泥泞,又有一半时间下雨,来到这里竟然没有几个士兵掉队,我还以为士气高昂。” “夜晚没有几个士兵掉队,是因为他们害怕掉队后被秦那兵杀死,并不是士气高昂。”并波悉林冷笑道:“秦那兵在巷战中展现出的顽强战斗意志和对我国的恨意,早已深深印入我军士兵心里,他们完全不怀疑一旦掉队就会被追上来的秦那兵杀死。” 但说完这番话,并波悉林意识到冷笑的表情并不合适,又赶忙变了神情。 “都是属下的过错。”萨利赫立刻说道:“这一战确实输的太惨,也不能责怪士兵们不满。而之所以输的这么惨,属下负有很大责任,请总督惩罚我。” 这一战战死士兵超过七万,不仅是大食国建立以来最大的败仗,战死士兵甚至超过并波悉林指挥的其他所有战役总和,每七名士兵中就有五人战死,每一名还活着的士兵都目睹过多次同袍死亡;而且付出这么大的伤亡后竟然没能获得胜利,士兵们怎么可能满意。 萨利赫非常自责。现在看来,在控制碎叶城后,应当立刻发兵攻打嗢鹿州,而不是一直等到有大量俘虏逃走后才急匆匆出兵;之后也不应该在洁山城下纠缠,猛攻三日不能获胜后就应当果断放弃转而攻打嗢鹿州城,不给秦那人在城中挖地道的机会。 而之所以没有在控制碎叶城后立刻发兵攻打嗢鹿州,是因为他向总督建议稳固碎叶城控制区后再攻打秦那人控制的其他地方;之所以在洁山城下纠缠,也是他向总督建议打下洁山城以降低后勤压力,哪怕多用几天时间。而且秦那军在嗢鹿州城中巷战的主力从碎叶城逃出的被俘之人也是在他掌管碎叶城时逃出的。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过错,不由得向总督请罪。 “都是我的错。”侯梅德也说道。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萨利赫打断:“你有什么过错?” “早在刚刚带兵攻陷碎叶城后,你就提议派兵继续进攻其他被秦那人控制的地方;又是你最早向总督提出从嗢鹿州城撤兵,全军如果说还有某个人没有过错,那只有你了!”一边说着,萨利赫甚至萌生出一股悔意:如果当时支持他撤兵的建议就好了。 “赛义德,齐亚德说的很对,如果说全军还有某个人没有过错,只能是你。”并波悉林也出言道。 “但,齐亚德,你犯得错误并不是最大的,犯错最大的人是我!”并波悉林一边说着,眼睛里甚至噙着眼泪,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不论如何,此战的总指挥都是我,你们,和所有将领在战略层面犯的错误,本质上都是我犯的错误。而此战在战略层面的错误远远大于战术层面的错误,所以我犯错最大!” 适才这番话,将他自从战局翻转以来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引爆了;而且因为他前段时间为指挥全军从秦那军的包围中逃脱对情绪的压制,使得负面情绪爆发出来后极其猛烈。 离开洁山城赶往嗢鹿州的时候,全军战兵辅兵超过八万不算葛逻禄人,后来又先后补充过两万士兵,总兵力超过十万! 但就在嗢鹿州,超过七万士兵死于与秦那人的交战中,在我的带领下离开嗢鹿州城的不到三万,损失这么惨重,而且其中许多都是我在呼罗珊的子弟兵,父亲甚至祖父都认识我,我如何向他们解释儿子战死却没能赢得胜利? 我又如何向两河流域的那些官员、贵族和教士解释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一无所得? 就算不考虑怎么向别人解释,难道我自己不对士兵的战死而感到悲伤吗? 一边想着,并波悉林甚至掉下几滴眼泪。 “总督!”“总督!”萨利赫与侯梅德叫道。 他们被总督刚才的眼泪吓坏了。并波悉林从未在他们面前哭过,甚至从来没有哭过,这时忽然哭出来,显然是要崩溃的征兆。 虽然因为在嗢鹿州城战败,并波悉林的威望大减,但他仍是撤退至此的近三万士兵唯一公认的统帅,他一旦崩溃,全军也会崩溃。 “总督,虽然在嗢鹿州城的战役失败了,这一战却并没有完全失败,咱们仍然占领着战前属于秦那国的土地,仍然属于优势方。而且赛义德之前在劝说撤兵的时候不是说过一个作战计划吗,就在谷口阻拦秦那军。现在仍然可以实行这个计策。 而且虽然我军损失惨重,秦那军损失也不少。根据估算,他们战死的士兵也在四万左右,也属于伤筋动骨般的损失,短时间内不可能派出军队攻打我军,还有时间布置防线。”萨利赫立刻出言劝道。 侯梅德听到萨利赫的话,心中泛起一股苦笑。当时如果撤兵,他有充足信心能在谷口拦住秦那军;可现在他的信心却不像当时那么充足。 不过他这番话并没有说出口。正是劝说并波悉林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万一因为自己的分辨导致萨利赫的劝说失去效果,自己的罪过就太大了。 “你们怕我崩溃?”萨利赫劝了几句,并波悉林忽然笑道。 “属下是觉得总督您太伤心,劝说几句使您不再那么伤心。”萨利赫立刻回应。虽然心里确实是那么想的,但也不能说出来。 “你们放心,我不会崩溃的,”并波悉林又道:“已经死了那么多士兵,我不能再让这不到三万人死在这里!我一定带他们活着回到家乡!” 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有崩溃的可能,但或许是萨利赫的几句劝说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其他原因,他很快醒悟过来。 “总督您说得对,必须让士兵们回到家乡,也一定能让他们会动家乡。”萨利赫又立刻说道。 “好了,暂时不要说了,先把饭吃完,再不吃该凉了。”一边说着,并波悉林大口吃起饭来。 “是。”萨利赫与侯梅德答应一声,也马上低头大口吃起来。 他们很快把饭吃完,萨利赫又问起是否对将领进行处罚。过去时间较长的事情没必要再提起,他指的是从秦那援兵赶来后犯下错误的将领,而且愿意头一个接受惩罚。 但立刻被并波悉林否决。“现在应当以稳定军心为首要任务,而不是惩罚错误。如果对部分将领犯下的错误进行惩罚,很可能会引起军心不稳。我已经决定,不追究任何将领的过失,永远。” “是。”萨利赫虽然心中反对,也出言答应。 “总督,您为何会挑选这样一个日子突围?”侯梅德忽然问道。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将近一天了,从昨天上午他接到并波悉林军令后就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时终于问了出来。 “是这样的” 第251章 不甘与庆贺 “都护,因昨夜大雨难行,才出营寨就摔伤多人,所以段都尉带兵追出没多远就收兵回营。段都尉请示都护,今日是否要追击?”天亮后,李珙刚一走进帐篷,刘琦放下手中书对他行礼后立刻问道。 “这种事你决定便好,何必再问我?” “都护,嗢鹿州之战已经结束,属下无权再指挥段都尉;况且,属下也不知该不该追。” “前一句话不要再说了,你很快就将拥有不需我允诺才能指挥他们的权力。但后一句话,还有你无法决断之事?”李珙最后笑着问道。 “都护,追与不追各有利弊。利处,则是能再多杀些大食兵,而且咱们派的是骑兵,从嗢鹿州城一直到谷口都以平地围住,段都尉也不会带兵进入丘陵,不担心被大食人埋伏。 弊处,则是有可能会劳而无功,甚至因为轻敌损失比大食军更大。不瞒都护,属下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曾派出斥候沿着大食人撤退的道路走了几里,斥候回报称路上没看见几个掉队的大食兵,可见大食军虽然败了,士气却不低,将领也指挥有方。追兵未必能赢。若又提前告知洁山城周围的军队来援,更有可能败。” “说的有利,既然如此,那,”李珙犹豫片刻,最后说道:“那就不派兵追击。”已经大获全胜,他不愿再有死伤。 “是。”刘琦答应一声,转身吩咐护卫。护卫领命退下。 “刘琦,你又在忙甚?仗都已经打完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值得忙碌?”李珙又问。 “都护,正因为仗打完了才有许多事情要忙。”刘琦回答: “首先,是对有功将士的奖赏。此战先后有过六万将士参战,立下功劳之人数不胜数,尤其城中与大食兵打巷战活下来的,几乎人人立功巨大。虽然最后由都护评定,属下也得会同众将领定下一个章程,再呈报都护。” “其次,是筹备今晚宴饮。按照都护吩咐,今晚要举行盛大宴饮,所有将士庆贺打败大食,要准备的东西也太多,还要斟酌哪支兵今晚守备。” “再者,大食军也留下许多东西,也都需要清点后存入库房,或分发各军使用。” “这么多事情,属下当然忙碌。”刘琦也不知是在表功,还是怎地,把自己在做的事都大略说了说。 “先放下。”李珙却道:“这些事情交给幕僚处置,幕僚处置的差不多了,你最后掌总便可。咱们说说在嗢鹿州城外的这最后一战。” “哎,还是有些不甘心啊!”他又叹道。他们几乎就能只让几千大食兵撤走,完成毕功于一役;最后却功败垂成,让近三万大食兵逃走,他十分不甘心。 “都护,属下也不甘心,但事到如今,只能接受了。”刘琦劝道。他难道就甘心?一战消灭近十万大食兵、完全奠定唐食战争的结局,他敢说到了后世他也会成为被人称赞的名将,甚至可能在唐代灭亡后入选之后朝代的武庙十贤。并波悉林的做法让他的理想落空,他如何甘心? 而且不止他们两个,几乎所有精锐士卒都十分不甘心,觉得自己出战虎头蛇尾,很想再多杀几个大食兵。 但不甘心又有何用?他们又不能让时间倒流,重新回到并波悉林带兵突围那一刻;这一点在刘琦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祈求漫天神佛送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十分明白,从而昨夜得知最终结果后很快接受。 “你说的是,不甘心也没法子了。罢了,反正那些大食兵早晚都要杀死,他们不死在嗢鹿州城外,也会死在其他地方。”李珙道。 “都护想的很是,他们早晚会死在大唐将士之手。”刘琦笑道。 “也只能这样想了。”李珙说了一句,又问道:“可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昨夜躺在床上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为何并波悉林会挑选昨夜突围? 下雨天士卒很容易掉队,而且在大雨中行军士卒也很容易生病,恐怕会有很多人病死。昨夜极少人掉队应当是运气好,他也不能事先估算。他为何采用这个战术?” “都护,并波悉林之所以选择昨夜突围,是为了减少士卒死伤。” 刘琦解释起来:“都护,并波悉林被围在营寨中后,局势对大食军十分险恶。首先,军队被一分为二,一部在城中一部在被咱们围住的营寨,而且无法合兵一处,并波悉林又在兵少的那一边。 若让侯梅德贸然解围,我军骑兵很容易拦住侯梅德,而且他救出并波悉林后还要再次与我军骑兵交战,骑兵还可长距离追击,就算他们不全军覆没,也活不了多少人。” “为减少死伤,首先必须选在夜晚突围。夜晚视线不清,就算有火把也看清。但仅仅在夜晚突围却不够,就算大食军不打火把,骑兵也能追上,一路尾随至天亮再冲杀,他们也会死伤许多。 所以必须在骑兵不会追击时突围;而骑兵不会追击的日子,只有可能是下雨之夜。下雨道路泥泞,又不能举火把,骑兵必定不会追击,他就能带领大多数士卒撤走了。” “属下后来琢磨,觉得大食军在此地驻扎了十个月,也必定有人注意天气变化,像都护一样发觉伴晚天阴必下雨的规律,所以特意挑选昨夜突围。 至于如何突围,首先是反复用投石车向我军发射石块,让众人误以为大食军只是袭扰,并非真的想要突围,从而放松警惕;又特意挑在我军换防时发射石块阻碍换防,使属下拖延换防时间,一直拖到天亮又开始下雨时,从而使大食兵突围时我军正在换防或刚刚换防结束,尚未完全准备好防守,从而加大成功突围之可能。 而之所以挑在开始下雨时,就是要抓住成功突围后立刻下大雨的时机。下起大雨,骑兵必定不会追击;就算强行命令追击,追不出多远也会撤回来;与侯梅德汇合后的并波悉林就能从容带兵撤走。至于因此有多少士卒掉队,有多少士卒生病而死,并波悉林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还有一点,就是并波悉林已经摸清了属下的指挥习惯。属下一直在城中指挥将士与大食兵巷战,虽然巷战与野战不同,却也能大概了解属下的指挥习惯,从而针对部署。并波悉林真是太细致了。刘琦想着。 不过这段话他才不会说给李珙。若李珙听说他的指挥习惯已被并波悉林摸清,以后再不让他指挥怎生得好?我以后定要改一改指挥习惯,但这番话一定不能和李珙说。 “并波悉林的运气还真好。”李珙说道。他与刘琦的想法不同。在他看来,并波悉林的选择太冒险,并不是很值得提倡。 “都护,最让属下惊讶的,是他为了减轻死伤竟然不让城中大食兵解围,而是仅凭营寨中这数千人马突围。这实在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身死,他不仅能征善战善于指挥,胆子也很大。”刘琦又道,而且声音中满是赞叹。 不说旁的,单凭他竟然愿意自己冒战死危险这样突围,就值得他赞叹。 而且并波悉林挑选的时机实在太好、对唐军的把握、对他指挥习惯的把握也实在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他想出巷战这样一个跨越时代的战术,又偶然拥有了能执行巷战的将士,他万万不是并波悉林的对手。 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嗢鹿州之战以前。这一战之后,他也经过了这种大军交战的磨练,自认为即使仍比不上并波悉林,也相差不远;而且他对唐军将士有充足信心,战力定然在大食兵之上,他有信心在正面交战中,打败大食军! “刘琦,平日里我想上前线,你总是推三阻四,怎对并波悉林这样做大加赞叹?”听到刘琦的话,李珙心里不大高兴,不由得说道。 “都护,并波悉林冒险与属下平日里劝谏都护不同。并波悉林这已经几乎被逼到绝境,他不得不兵行险着;但自从嗢鹿州之战以来,咱们大唐安西并未有被逼到如此绝境的时候,所以都护自然不应上前线。” “你总有说法,我也说不过你。” “都护若想,尽可下一战亲自指挥。都护若亲自指挥去前线探查敌军理所应当,属下不会阻止。” “说来说去,原来是担心我去前线后擅自做出决定,干扰你指挥。哈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李珙笑道,刚才的不满也一扫而空。任谁被授予指挥权后都不愿旁人干扰,他能理解。 刘琦陪着笑笑,至于他是否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都护,与大食军的下一战,选在何时?”二人闲聊几句,刘琦又问道。 “这一战的庆功宴还没开过,怎就说起下一战了?” “都护,万事须得提前准备起来。” “那你觉得,下一战会如何与大食军打,在何处打?” “都护,属下觉得,下一战必定在伊丽河谷口丘陵。”刘琦说着,站起来走到帐篷里的地图旁,指着被他涂上浅棕色的一片地方继续说道:“并波悉林定然不愿放弃碎叶城,而从碎叶城至嗢鹿州之间只有这一处地形起伏,适宜防守,并波悉林也必定会坚守。所以下一战定然是在此处。” “可否从龟兹镇出发,过勃达岭直攻碎叶城?”李珙却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刘琦愣了一下,想想说道:“都护,勃达岭不比伊丽河谷口,难以通行大军,大食军若转攻为守,只需少许兵马就能堵住山路,使我军通行不得。 都护可派斥候过勃达岭探查一番,若原本攻打勃达岭的大食兵被抽调一空,自然可以从龟兹镇出发过勃达岭直攻碎叶城;但若留下兵马防守,就无法这样做。” “我即刻传令勃达岭守军,命他们探查。不过你说的是,并波悉林无论如何都是能征善战之将,不会有这样大的疏漏。下一战应当在伊丽河谷口。你继续说。” “都护,下一战在伊丽河谷口,又有快战与慢战的分别。快战,就是将士们庆贺过此战胜利、也奖赏完毕后,立刻出动全军去往谷口、与大食兵交战,而且即使交战拖延到冬日也不停止。 慢战,就是命众将士在嗢鹿州城附近休整,明年开春后再发动进攻。” “快战与慢战各有利弊。快战的好处是趁大食兵未休整就进攻,获胜把握不小;但若被拖到冬季,会有冻伤减员。 慢战的好处是全军经过休整恢复到最好状态,也不会有非战死伤。但坏处是大食兵也能得到休整,而且有时间修建防线,我军进攻更加困难。” “还请都护决断。”刘琦说道,但又立刻补充:“都护也不必今日就做出决断,过两日、待赏赐完毕后也可。” “嗯,”李珙认真思索一会儿,说道:“我再想想,今日暂且放下。” “刘琦,我适才已经说过,让你把差事都交给幕僚,怎还自己做?”李珙又看到刘琦拿起书要处置,边说着边走过去,伸手将桌上的书拿起来,又将刘琦的幕僚叫进来,把书塞给他们。 现下刘琦的幕僚之首是岑参,他看了刘琦一眼,只能接过书。李珙又吩咐几句,让他们退下了。 “咱们去城中瞧瞧。”李珙又道:“听闻此战获胜,几个月来一直与大食兵打巷战的将士十分高兴,用许多法子庆贺。咱们去瞧瞧。”他说着,已经走出帐篷。刘琦犹豫一下,快步跟上。 第252章 道祖保佑 此时嗢鹿州城中,已经变成一片庆贺的海洋。虽然只有己方战死士卒的尸首被收敛起来,有些大食兵的尸体还在一些宅院里,很多地方还能看到交战的痕迹,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将士们庆贺。 他们和李珙一样,压抑的太久了。自从今年二月底正式开战以来,连续不断与大食兵交战六个月,而且目睹无数同袍战死,甚至整支军队几乎换过一茬(最初总兵力三万三千左右,总计战死三万五千),所有士卒几乎都压抑到极致。 这时他们忽然得知大食军被打退了,他们赢得此战胜利,将士们的压抑能释放出来,他们怎会不进行最彻底的释放,怎能不大肆庆贺? “真是热闹。”刘琦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他此时与李珙一道,再加上两个侍卫共四人在城中闲逛。 进城之后,他很快看到无数庆贺的方式,有人掏出不知怎么藏下的酒,狂饮烂醉,丝毫不在意被将领瞧见;有人跳着家乡舞蹈;有人用刀劈开着大食兵的尸首;有人在墙壁上乱涂乱画;还有人跪在地上痛哭,似乎在悼念战死的同袍。 “都护,可得命管理酒水的人看好了,”又看了一会儿,刘琦又对李珙说道:“不能让士卒提前拿到酒。若士卒提前拿到酒,我估计到了晚上就没有还醒着的人了。” “确实需要看管好。”李珙也赞同地说了一句。每一个手里拿着酒的人都被疯抢,大家都想吃酒,若酒管够一定会吃的烂醉,晚上庆贺的宴饮也开不成了。 他立刻对一名侍卫吩咐一句。那侍卫领命退下,三人则转过身继续在城中行走。可不知何时,又变成四个人。 刘琦却不惊讶。为防因保护李珙的人太多使得他被认出身份,始终在身旁保护的只有两人,但还有十几人散落在周围人群中,一旦保护那两人中有一人离开,立刻会有人补上。 “咱们也一块庆贺吧。”李珙又道。他还从未感受过这种氛围,十分好奇,不由得说道。 “都护,还是不要贸然参与其中为好。”刘琦却说道。李珙看不出来,他却已经发现虽然所有人都在庆贺,但却只与熟人一块庆贺,还不像宴饮上吃醉酒以后与任何人都能凑在一起庆贺的样子。 这也正常,因为众人看似在庆贺,其实也在悼念战死的同袍,不时有吃酒的人忽然哭起来,又将酒洒在地上;不时有在墙壁上乱涂的人忽然哭起来,再看他画的,分明是死去的同袍;甚或还有一直跪在地上痛哭的,到底在哭甚也就不问可知了。 听到刘琦的解释,李珙再看向众将士,看到的就不再是高兴与欢闹,也有痛苦与悲伤。但他更加好奇,想了想又对刘琦说道:“我记得这些人中有你几个熟人?” “确实如此。都护,你……” “带我去瞧瞧他们。我记得你那几个熟人都没战死,应当不像旁人这样悲伤,我去看看他们如何庆贺,还是也同样半庆贺半哀悼战死同袍。”李珙道。 “都护,这,恐被他们发现都护的身份。”刘琦道。刘琦的官职是都尉,整个安西地位明确在他之上的只有李珙;丹夫、米特等人又不是傻子,见他对某个人十分恭敬,那一定能猜到是都护。 “无妨,你的熟人总不会是大食奸细,让他们知晓也无妨。我再命侍卫都跟来围在四周。” “都护,咱们这边走。”刘琦觉得李珙这样安排应当出不了纰漏,又和保护他的侍卫用眼神交流几下,同李珙说道。 “走。”李珙跟着刘琦,向城东南走去。 …… …… “雷诺,把你的酒给我。”丹夫追着雷诺说道。 “我哪里有酒?”雷诺反问。 “你别想蒙我。”丹夫一边纠缠他一边说道:“我都听说了,你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处理伤口之物,其中就有酒,而且还是较纯、劲道更大的酒。现下大食兵已经逃了,也用不着酒了,你先给我吃了,等赏赐下来我给你钱,你再在下次打仗前买就是了。” “不成!”雷诺见他确实已经知道,只能直白地表示不同意。“现下已是巳时,再有四个时辰就能敞开吃酒了,想吃多少吃多少,干嘛非盯着我这点儿东西。” “那不还得等四个时辰?我一刻都等不及了,快给我吃,我回头补给你几倍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雷诺不断表示不行,丹夫却执意要吃。雷诺无奈,只能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丹夫。丹夫打开来闻一下,立刻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一口吃光。 吃光后他又看向雷诺,雷诺干脆把包递出让他自己检查。丹夫当然不能翻看同火的包裹,稍微晃荡两下觉得没装液体就递还给雷诺。 除了雷诺,旁人也不会预备酒消毒;爱吃酒又藏着的早就吃光了,丹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出门找酒去了。 “你真把酒都给他了?”米特来到雷诺身旁,轻声问道。 “哪能呢。再有四个时辰就要宴饮,现下吃多了酒晚上哪里还能吃宴席?我藏起来了。” “可得藏好。”米特用目光示意了几个,又道:“咱们队里爱吃酒的人太多了,丹夫跟咱们是一火的,他抢了先旁人不好问;可你再让别人知道你有酒来和你要,你也不好不给,又会让丹夫不高兴。” “我知道。”雷诺声音更小:“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这就好。”米特说了一句,迟疑一下又道:“你不和外面的人一样,庆贺一番?” 雷诺摇头。“外面的人说是庆贺,其实都在悼念战死同袍。可我,战死的那些同袍都还不熟悉,也谈不上有多伤心;至于父母,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虽还放在心里,也仍然伤心,却不会再想起来就十分激动。”只是,他说起父母时双手仍然不由得握紧拳头,心中显然不像说的那样平静。 “我也是,我对新的同袍都没啥大感情,只对咱们最初那九个人感情深。说起来也稀奇,除了刘三叔在谷口死了,咱们八个没人死,甚至没人受会使人半残废的伤。”米特又想起这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说啥呢,怎么表情这样奇怪?”米特话音刚落,身旁就响起这句话,米特不回头也听出来这是夏传涛的声音,笑道:“说咱们最初那个火只有刘三叔在谷口死了,其他人都还在,十分神奇。” “确实神奇。你说咱们那个火是不是真被道祖保佑了?所以人一直不死?”夏传涛道。 他也是大唐安西军中少有的真心道教的人之一。他在碎叶城时就信,被大食人俘虏、后来狼狈逃到嗢鹿州城后因道祖没保护他家人曾一度不信;可后来随着他一次次在巷战中生还,重又信起来,而且得出家人被大食人杀死的原因:他们不信道教,道祖不保佑他们。 “那为啥当初不保佑刘三叔?”雷诺却不大信。 “或许刘三叔死就是道祖保佑咱们的缘故。”夏传涛又道。 雷诺仍不信,可米特说道:“或许真是如此。哪天咱们约上夏二哥等人,一起去刘三叔墓前拜祭。” “确实应当去拜祭。”夏传涛立刻道。 ()大唐的旗帜 第253章 卓桠终于重新登场 “我问问旁人。”米特说着,转身去询问曹方豪等人。曹方豪等人其实也对最初他们这一火人只有刘三死于战场、旁人都无恙很是在意,听到米特说拜祭刘三,不论是否相信刘三死所以道祖保佑他们,都立刻答应。 “曹二哥、曹七哥、宋五哥、史鼐都答应了;丹夫虽然不在,可一定会答应,人就齐全了。 咱们得挑空闲时间去拜祭。今夜举行宴饮,明日多半要赏赐,咱们的驻地恐怕还会再重新安排,恐怕没有空闲;三五日后再说。”米特又道。夏传涛与雷诺点头,此事就算定下了。 议定此事,三人觉得心里像放下一块石头,心情都舒缓许多。米特忽然又想起一事,同他们说道:“我现下去河北大营,晚上宴饮前回来,中午吃饭不用等我。” “去河北大营?”一听这话,夏传涛与雷诺,还有正好走过来的史鼐顿时知晓他去做甚,虽然没有说啥,但眼神清晰表明自己的态度:‘你这重色轻友的玩意儿!’ “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米特赶忙解释:“我有好几个受了重伤的邻居躺在伤兵营,他们晚上不能吃宴席,我去安慰安慰他们。” “别找借口,这借口我一听就能听出来假的不像样;想去就赶紧去,别瞎扯谎。”夏传涛道。 “就是,何必再找借口,应当坦坦荡荡的。”雷诺也道。 史鼐却没有说话,因为他也蓦然想起:‘我要不要去河北大营探望唐姑娘?也不知她晚上是否参加宴饮。’ 米特见隐瞒不过他们,干脆不再找借口,笑了两声就转身离开,提着自己要送给卓桠的东西走出这户划给他们居住的大宅院。 但才过去一小会儿,他忽然返回宅院。夏传涛正与雷诺闲聊,见他回来出言调笑道:“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把……”但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 “见过刘都尉!”杨队正与苏教官首先站起来行礼道。 “见过刘都尉!”众人纷纷行礼。 “免礼。”刘琦笑道:“仗打完了,我听说城中很热闹,就过来瞧瞧;又想起你们这一队,走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刘琦扫视院子一圈。他没见到丹夫,不由得皱一下眉头。 “你们这一队可以称得上劳苦功高。”刘琦继续说着,同时坐到床沿。正在装扮护卫的李珙下意识也想坐下,但很快回过神站在他身后。 “你们从大食奴攻打嗢鹿州城开始就与大食兵交战,前后打了六个月,杀死数百大食兵,功劳极大。 今晚宴饮不会宣读给你们的赏赐,但你们这一队所有人,包括新调来不久的新兵,人人都能获得重赏。都护已经说过,绝不会慢待有功之人!” “多谢刘都尉!”前边说的几句他们也不怎么在意,只听清楚最后一句话,赶忙又行礼。 “应当感谢李都护。”刘琦忙纠正。 “多谢李都护。”众人赶忙又道。 “嗯。”刘琦点点头,起身向厢房走去,又对米特叫道:“你跟我过来。” “啊?”听到这话,米特不由得叫了一声。他本以为刘琦过来随意说几句话就走,不想还要单独拉着他说话,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违背,只能跟上。 刘琦又给李珙使眼色。李珙心领神会。刘琦与米特算是邻居,找他单独说话不会显得突兀,李珙也就有理由留在院子里观察这一队人如何庆贺或悼念。 他在刘琦与米特走进厢房后守在门口,却只是在假装守卫,双眼看向众人。 “哎,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愿和我说话?”二人走进厢房,刘琦刚要说话,就见到米特没有完全收敛的神色。 “刘大哥,不是不愿和你说话,而是,而是,”米特憋了半天才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我想去河北大营。” “想去河北大营?”刘琦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明白他为何要去了,顿时笑道:“原来你想去和卓桠说话。” 米特脸立刻红了。夏传涛虽然也调笑他,但好歹没直白地说出来;刘琦直接说出口,他有些挂不住。 “你脸红甚。”刘琦却不在意:“知好色而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天幸,十分正常,不必害羞。” “如此看来,我来找你说话也来对了。”他又说道:“你这个时候去看她十分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米特虽然害羞,也立刻追问。 “卓婶子与卓小弟虽然不是军人,但也都在河北大营;卓叔在军中为兵,如今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当然要去瞧瞧妻儿;卓桠将近一年没与父母弟弟见面,当然也要回去。你这时去看她,她哪里有空理你? 而且即使她有空理你,你这时去看她也不合适。卓家一家人聚会,你在场算甚?若卓桠已同你成婚,你还能以女婿的身份去卓家,现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理由。” “所以你这时不应去看她。而且卓桠虽然只参加对大食兵的最后追击,又只伤了一人,但好歹也算参加嗢鹿州之战,晚上的宴饮她也会参加,与护士坐在一处。你若想与她说话,可以宴饮时去找她。” “我明白了。多谢刘大哥。”米特立刻出言感谢。 “这有甚好谢的。”刘琦笑道。 “丹夫不在,他去作甚了?”又闲聊几句,他出言问道。 “他出门找酒去了。” “找酒去了?城中此时怎还会有酒。”刘琦道。被将士私藏起来的酒本就不会多,爱酒的人在大食兵撤走后就开始吃,这时怎会还有剩下的。 “大约是去找河北大营的商人买,商人手里应当还有酒。”米特道。 但他说完这话,蓦然想起一件事:‘唐妩此时可在河北大营的伤兵营里看护重伤之人,难道丹夫假称找酒,实际上去河北大营找唐妩说话去了?’ “商人手里的酒这时恐怕也卖光了。”刘琦出言道。酒作为可能扰乱军中秩序、乱人神志的东西,虽然被他们秉承‘堵不如疏’的道理允许在军营中贩卖,但数量严格控制,每日可以卖多少酒都是有详细规定的。 每日能卖的酒本就不多,为了宴饮中有充足的酒供将士吃,军队又买了一大堆几乎将商人的库存掏空,剩下的一小点儿早就被留守河北大营的兵买光了,丹夫根本买不到。 “那丹夫就得白跑一趟了!哈哈!”米特收回心思,继续与刘琦说笑道。 …… …… “唐妩,你今晚参加宴饮吗?”丹夫问道。正如米特所想,他买酒是假,其实是偷偷来与唐妩说话。唐妩父亲虽然也在军中,但驻守在临时安置嗢鹿州城中百姓的小城,家人也都在同一座城,嗢鹿州城附近并无亲人。 “应当会参加。适才王老夫人过来和我们说,所有护士今晚都会去南边,参与庆贺。” “这可真是太好了!”丹夫立刻笑道。 “这有甚好不好的?”唐妩不解地询问。 她不大喜欢热闹,虽然对打败大食兵十分高兴,对许多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庆贺没啥兴趣,她更愿意她们这些互相之间已经变得熟悉的护士单独在河北大营举行宴饮庆贺,万一某位重伤之人需要救治,还能及时赶过来救。 “这当然好,因为我就能多看你一会儿了。”丹夫说道。伤兵营中要求十分严格,他与唐妩说不了几句话就得离开,即使今日也一样;唐妩也不会随意离开伤兵营。 宴饮时却不然,大肆庆贺的时候,虽仍有侍卫看护她们,但却不会禁止她们与旁人说话,更挡不住旁人看向她们的目光。丹夫就能看她许多眼,还能和她说很多话。 “宴饮时我是不会和你说话的。”唐妩却道:“和你站在一块说话太显眼。” “显眼又如何?”丹夫正要再说,又被唐妩打断:“甚叫显眼又如何?咱们只是邻居,又不是,我可不愿意被其他人指指点点。” 同时她心里冒出对丹夫这个说法的反感:‘我又没答应嫁给你,和你大庭广众之下说太多话,像甚底样子!’ “唐妩,这,”丹夫想说你早晚会嫁给我,和我说几句话又如何?但他也知这话一旦说出口必定会让唐妩拂袖而去,又咽回嘴里。 但丹夫的话虽然没出口,唐妩瞧他的样子也已经明白七八分,对他又添了几分反感。不要说她没想过嫁给丹夫,两家也从未订过婚;就算已经订婚,还没成婚丹夫有甚资格来管她。 她又蓦然想起史鼐:‘他虽然不够大气,但绝不会对我说出这番话,甚至想都不会想。’ 唐妩变得不耐烦起来,不想继续与丹夫说话,只是毕竟是作为邻居,也不好生硬地将他赶走。她正一边说话一边琢磨如何劝丹夫回去,忽瞥见一人,忙对丹夫说道:“卓姐姐来瞧我了。我都将近一年没见过卓姐姐了,十分想念,你先回去吧我要和卓姐姐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丹夫有些郁闷,怎么自己还没和唐妩说完卓桠就来了。但唐妩理由无可辩驳,他只能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走。 “卓桠!”迎面碰见卓桠,虽因她打扰了自己与唐妩说话而有些郁闷,但丹夫与卓家也是邻居,而且从小就是关系要好的玩伴,他也出言打了声招呼,又问道:“这一年你到底躲在哪儿?一直见不到你。” “这个么,保密,不能和你说。”卓桠笑着回答一句,又道:“我昨日伴晚瞧见了,你现下也是一名大唐安西军的精锐士卒了,杀大食兵十分老练。而且你也有了一股气势,再逮狗吃,狗注意到你一身气势就不敢再反抗了。” “说这话作甚。”丹夫满脸黑线地说道。逮狗是他一段黑历史,可不愿意提。 “哈哈!”卓桠立刻笑道。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约定过几日他、她、唐妩、米特他们四个关系要好的邻居单独聚一聚,丹夫转身出去,卓桠来到唐妩面前。 “卓姐姐!”见她走过来,唐妩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伸手抱住她。 “唐妩!”卓桠也十分激动,反手抱住她。 她们二人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唐妩又很多话要与她说,看清楚她的打扮后不由得说道:“你穿着这一身和我拥抱,旁人多半以为我与一个男子拥抱呢。” “旁人愿意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又不会对你有啥影响;你和其她护士解释几句就行了。”卓桠不在乎地说道。 “说的也是。卓姐姐,咱们来这边说话,这里有座位可以坐下。”唐妩又笑着说了一句,带她来到能坐下的地方。 “卓姐姐,你这段日子到底住在哪儿啊?”她也问出这个问题:“当初在城中,婶子都快把整座城翻个遍了也没找到你;后来撤到河北大营,哪里还有你能躲藏的地方?” “我住在……”卓桠附在唐妩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他竟然允许你住!”唐妩惊讶:“而且你住他的帐篷,他回来住哪儿?” “他极少在河北大营,我大多数时候不需担心此问题;而且即使他不在,我也不会住主帐,都是住在供下人或护卫住的小帐篷。” “这还好。但别人不说,留守帐篷的护卫应当知道你的身份吧,他们会不会对你……”最后几个字唐妩没有说出来,但卓桠也能明白是啥意思。 “这倒是不会。”卓桠坦然说道:“他们都以为我是他的姬妾,怎敢对我做甚。而且我武艺不次于他们、甚至犹有过之,他们也无法对我如何。” “可你明明还是处子,他们怎会那样认为?” “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我是姬妾一流,谁会盯着我的脸庞看,谁敢盯着我的脸庞看?看平时的动作,他们可分辨不出。而且即使看出我是处子,也多半以为只是尚未收入府中,我早晚会是姬妾。 就算有些人不认为我是姬妾,能得他允许住在他的帐篷附近,也必定和他关系密切,同样不敢得罪。” “说的也是。”唐妩点点头,问出她最在意的一件事。“卓姐姐,听说你昨日伴晚亲自上阵杀大食兵了?” “确实上阵了,但没能杀大食兵。大食人跑的很快,我只来得及射出几箭,其中一箭射中一个大食兵,但没能把那人射死,他还是逃走了。” “你当时在战场上都做了甚?是不是很紧张?为何你会忽然上阵杀敌?……”唐妩又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卓桠本要立刻解答,但想想又道:“唐妩,要不你和我回家吧。” “回家,回你家?” “嗯。我也是打完仗后才知晓,原来我全家都在河北大营或嗢鹿州城,没人去别处。今日早上正式宣布大食兵狼狈逃走后我立刻回了家,见了父母弟弟。 唐妩,既然你家人都不在,就和我回家,在我家待一会儿。我也正好对你和我家人一起讲我上阵的事,也省的说两遍。”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知道我家人都不在还邀请我去你家。”唐妩对她翻个白眼。 “这怎能叫气人?分明是我看你孤单一人,要用家人温暖你呢。”卓桠知她开玩笑,又笑着说道。 二人开几句玩笑,唐妩说道:“我去找王老夫人,问问她能否离开伤兵营半日。”说着,她站起来向营中一座帐篷走去。 不多时她回来,对卓桠笑道:“王老夫人答应了。”顿了顿又道:“我还得知一件事,你今晚要和我们护士一道去宴饮。这种事竟然不和我说!” “我不是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嘛!谁成想先被王老夫人戳破了。” “你现下与我说我也十分惊喜。”唐妩又道:“那晚上你就坐我身旁。” “但不能再穿这身衣服了。就算你不爱穿女装,也不能一身土黄色又脏兮兮的士卒外衣,穿好看一些的。”她又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穿这件衣服的。走,咱们去家里。”卓桠说着,和她一道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她们来到卓家。苏欣见到唐妩前来十分惊喜,忙将她迎进去。 “娘,我才是你女儿,怎对唐妩比对我还亲。”卓桠开玩笑道。 “你若是像唐妩这样令人省心,我一定也对你亲。好好的一个姑娘,非要上阵打仗。而且想打仗也捞不到仗打,只在最后一次交战上阵,你这哪里能称得上上阵打仗?还不如和唐妩一样做个护士,对打败大食军的贡献还能大些。”苏欣立刻说道。 虽然上午在为重新见到女儿高兴地哭过后,已经又数落过她整整一个时辰,可她仍然对女儿的作为很不满意,抓到机会就想数落。 卓桠可不敢反驳亲妈,反驳一句苏欣有十句等着,只能默默走进家里。 “卓姐姐好,唐姐姐好。”借住在卓家的丹妮娅又同她们行礼道。 “你好。”唐妩客气地说道。嗢鹿州之战前她见过丹妮娅,但只是见过,甚至不能算作认识;可现下整座军营没有人不认识她,唐妩见到她反而有些像见到大人物的样子。 “都坐下,丹妮娅你也坐下。”苏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点心和几杯奶水,又招呼道。 几人坐下,闲聊几句,苏欣立刻问道:“上午你回来也没顾得上问。你这段时日到底躲在哪儿?为甚这么长时日一直没上阵,昨日伴晚忽然上阵了?” “娘,这段时日,我一直躲在刘琦的帐篷里。”卓桠回答。 “刘琦?” “是,就是刘琦。”卓桠点头。 第254章 不闻爷娘唤女声 “就是刘琦。”卓桠点头。 在出城前就是刘琦让她住在自己房屋中,出城后自然也只能住在刘琦帐篷附近。正如唐妩所说,河北大营作为一座军营,女子住在其中十分显眼,如果刘琦不安排她住在自己帐篷附近,她即使能找到地方住,也必定会被人发现、暴露女子身份。何况她要上阵还需刘琦安排,住在刘琦帐篷附近也就是自然而然之事了。 “刘琦,竟然是刘琦!”苏欣立刻叫道:“搬出城前我还问他是否知晓你在何处,他还说不知,原来是在欺瞒我!” “娘,你可别怪罪刘大哥,这都是女儿求他对你们隐瞒,并不是他自己愿意隐瞒。女儿躲到他住所头一日他就劝女儿给家里人报个信,让耶娘放心,是女儿自己当时还在气头上所以没有立刻报信。娘,可别怪罪刘大哥。”卓桠立刻出言分辨。 “若当时我见到你或者你跑回来,我一定把你骂个半死!但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上午又已经骂过了,哪里还会想骂。等哪天我生气了再把这件事拿出来骂你。”苏欣说道。 听母亲这样说,卓桠顿时知晓她消气了,不由得露出笑容;唐妩与丹妮娅听得苏欣说的像是开玩笑,也笑了出来。 可见到她们露出笑容,苏欣却在心里苦笑一声。她确实对女儿的气消了,对刘琦的气却萌生出来。刘琦将她女儿藏在自己住所虽然刘琦没住过几日,自己问到他居然还隐瞒,苏欣非常生气。 但刘琦现在身份不一般,早已不是邻居家的晚辈,更不是城中小官吏,而是整个安西有名的大人物,就连普通小兵都知道刘都尉必会被升为副大都护或节度副使,身份贵重,她如何敢随意说出抱怨刘琦的话?她相信唐妩与丹妮娅不会故意害她家,但万一说漏了嘴就会给她家带来灾祸。苏欣只能将对刘錡的抱怨憋在心里,或者在只有她一人的时候抱怨。 “你住在刘琦帐篷里,每日都做啥?”苏欣又问道。 “每日,练武,读书,询问战事进展。练武是为了上阵能杀更多大食兵;读书是因为刘大哥的帐篷里有不少书,练武连累了就翻出来看看;询问战事进展就是每日问问护卫昨日与大食兵仗打的如何,是占便宜了还是吃亏了。”卓桠大致介绍一番。 “刘琦会时常在帐篷里住吗?”苏欣又问道。 “并未。刘大哥大多数时候都在城中地道,很少来河北大营,来了很多时候也是天黑前就回去,我也见不到。 娘,你问这作甚?”卓桠又反问道。刘琦在不在河北大营的帐篷住和她卓桠有甚干系,娘亲询问刘琦的事作甚? “难道娘亲是觉得因我见不到刘大哥,所以一直到交战最后才得以上阵?”她猜测一句,又立刻自问自答:“若真是如此,娘可猜错了。我即使见不到刘大哥,也能托护卫传话,那些护卫都以为我跟刘大哥关系亲密,不敢不替我传话的。我上阵这样晚可不是因为此事。” “那你是否真的与刘琦关系亲密?”苏欣却这样问道。 听到这话,卓桠不由得看向母亲,就见她目光有些紧张、但似乎又带有一丝盼望地看着她。 她想问的,直白点说,就是刘琦是否对她女儿有男女之情,或者反过来,或者互相都有。她当然能看出女儿还是处子,但互相有感情也不影响女儿仍是处子。 也怪不得苏欣怀疑。刘琦虽然与女儿关系还好,但留她女儿在自己家又对她隐瞒,不要说古代,就算是现代也会被人这样怀疑吧。 “没有,我对刘大哥绝无一丝一毫男女之情,刘大哥对我也始终以礼相待,没有一丝一毫越礼之处。”卓桠立刻说道,而且替刘琦打抱不平。“娘,刘大哥只是把我当成友人,绝不想你想的那样龌龊。” “是娘错了。”苏欣仔细观察女儿的表情,确定她没在说谎,一边口头承认错误,一边又想着:我女儿长的也不差,又住在他帐篷里,他就不动心?丽娘也不在河北大营。 是的,苏欣其实希望刘琦看上女儿。刘琦年纪轻轻,却即将成为整个安西的二号人物,又长相英俊,绝对是夫婿的好人选,哪怕做妾也不差。而且刘琦家里人口简单,女儿与他又早就认识,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去。 “卓姐姐,你既然早早就投奔刘都尉,要上阵杀大食兵,为何会在最后才上阵?”苏欣正琢磨着,丹妮娅对卓桠十分好奇,不由得出言问道。 “军中歧视女子的人太多了。”提起这个,卓桠带着气说道:“在最后援兵攻打大食营寨前,大军一直与大食兵打巷战。刘大哥曾与都护、王都尉、张都督等人商议过派我去地道中,随某一支兵打巷战,但被其他所有人反对,刘大哥也没法子,只能将我留在河北大营。” 幸亏没允许你去地道中随某一支兵打巷战。可听到她的话,苏欣与唐妩却都在心里这样想着。军中士卒可不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卓桠若去打仗也无法像唐妩等护士被严密保护,万一某一日某个士卒凶性大发,卓桠可就遭殃了。 卓桠却仍然愤愤不平。“,一直到最后,城中大食兵要逃走时,刘大哥才命我随一队士卒上阵。”随后,她将自己上阵的经过大略说了说。 “就算只有一次,卓姐姐你也被众人熟知了。”丹妮娅笑道:“我今日清早去营门前唱歌,听到许多人议论你呢。虽然来河北大营的士卒不多,但每个人都知晓昨夜有一位女将上阵,射伤一位大食兵。” “伤兵营也是。”唐妩也道:“昨夜紧急送来的伤兵,被郎中处理伤口的时候疼的都快咬舌头了,但才把伤口包扎好,他就兴致勃勃的与临床不认识之人提起上阵的女将。 听到伤兵议论,很快在伤兵营所有护士中传开,大家也都十分好奇的议论起来。我当时就觉得那人应当是你,但也不敢确定,直到亲眼见到你,又亲耳听到你承认,我这才能确定。 所有护士都为你高兴,许多人十分羡慕你能上阵杀大食兵,也吵嚷着要上阵呢。” “真要是弄得你们这些护士上阵,反倒是我的罪过了。你们照看伤兵,对打败大食国的贡献可比我大多了。”卓桠笑道。 “大家也只是随意说说而已。”唐妩接道。 汉人毕竟规矩多,大唐开拓西域后迁来的汉人家女儿几乎没有做护士的,凡护士都是突厥人或受突厥影响较深的人,许多都练过拳脚,才会嚷嚷着要上阵。但她们也都听父兄半真半假地说起过战场的恐怖,现下只是被卓桠刺激才想要上阵,平静下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卓桠,以后,你怎么做?”苏欣又问道。嗢鹿州之战已经结束,大食军已经狼狈不堪地逃走,她很想让女儿回来。 “继续留在军中,等候下一个上阵机会。”卓桠立刻回答。“嗢鹿州之战已经结束,但大食兵还占着碎叶城呢,洁山城也被包围、不知是否丢了;必须将大食人从安西完全赶走,都护也会发兵继续与大食军交战。我就跟着刘大哥一起走,等下次允许我上阵。” “你已经上过阵打过大食兵了,嗢鹿州也安全了,还是别上阵了,回家过日子吧。咱们家有你耶耶在军中为官府效力,也不差你一个。 就算你非要为打败大食军出力,最好去做护士而不是上阵杀敌。嗢鹿州之战打了十个月你才有一次上阵机会,就算一直跟着刘琦,又能上阵几次?你自己也说了,不如护士照看伤兵出力多。”苏欣劝道。 她实在不愿女儿继续在军中,还要冒着性命之忧上阵了。她希望女儿留在家中,等大军获胜归来后挑选一个合适的人为夫婿。不过她知晓女儿定然不愿,于是又提出让她做护士。护士没有危险,又能得到封赏,在她看来十分不错。 “这,”卓桠本心希望能上阵杀敌,哪怕等候十个月才有一次机会;但母亲说的话很有道理,她又无可辩驳。 “卓婶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赶去河南参加宴饮了。”见气氛尴尬,唐妩正要出言缓和,忽然注意到时间,赶忙说道。 “哎呀,确实不早了。你们赶快过去。”苏欣听到唐妩的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太阳,虽然离着宴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可她们还要先回到伤兵营与其他护士汇合,之后还要坐船去南岸,这时就得启程。 “她耶耶应当是和同队一起去河南,估计不会回来了。”苏欣嘀咕一句,走进里屋拿出两身衣服,分别递给卓桠和丹妮娅:“你们换上这身。这身衣服一看就是女装,但又与平常的女装不同,适合在这种场合穿。”丹妮娅晚上也要参加宴饮。 “嗯谢谢卓婶子。”二人分别答应一声,回自己屋换上,与唐妩一道出门。 “看来卓桠还想着上阵,必须打消她这个想法。今日太急了,其实不必着急,总得冬日过去后才会再发兵与大食军交战,还有时间劝说。”看着女儿的背影,苏欣自言自语道。 第255章 今日良宴会 “咚”的一声响,一块足有二十斤的羊肉扔到盘子上,将盘子撞的一个晃悠,几乎就要翻过去。但没等盘子翻过去,一人已经伸手将盘子端起,向一间帐篷走去。 “太奢侈了,真是太奢侈了。”火头军的火长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摇头说道:“这样一大块羊肉,竟然给士卒吃。” “老李,你这话可别被他们听见,不然趁你落单的时候蒙住头打一顿,也是你自己遭殃。”今日负责管理火头军做饭的将领正好路过,出言道:“而且军中没几头猪,宰杀羊给士卒吃肉也理所应当。” “是,是。”火长答应两声,不再发牢骚只是吆喝着继续准备晚上士卒吃的东西。 那将领在这一大片火头军做饭的地方转了一圈,督促几处更快些,走进李珙的帐篷,行礼道:“都护,刘都尉,火头军正加紧为士卒做饭吃,必定能在酉时前做好。” 顿了顿又道:“诸位将领都已赶来,现下是否为将领们上酒菜?” “张诚也已经来了?”听到这将领的话,李珙反问一句。 “是。” “他今日来的倒早。你传令下去,给众将领上酒菜。”说完这话,李珙又转过头对刘琦笑道:“既然人都来了,咱们也过去吧。” “都护说的是。”刘琦一边说着,已经站起来。 “走。”李珙穿上外衣,和刘琦一道走出这间帐篷。 他们很快来到今日宴饮之处正中一间帐篷。他们刚刚靠近帐篷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喧哗之声;又掀开门帘进去,一股声浪立刻扑面而来,众位将领正十分热烈地闲聊。 “都护!”正在闲聊的众将领听见门帘响动侧头看去,就见到李珙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道。 “都免礼,免礼。”李珙回应几句,一屁股坐下后又笑道:“今晚是庆贺大食军狼狈逃走的宴饮,不必在意礼数。” “是。”众人纷纷答应。 “还未到酉时,士卒们也有许多未到,不好先吃酒;咱们先吃点儿凉菜垫垫肚子,省的过一会儿吃醉了酒。”他又吩咐。 “都护放心,我们都是能吃酒的大肚汉,不会吃醉的。”有人立刻笑着说道。 “就是,都护,除非你拿整整一缸酒来,不然今日绝不会醉。”赵光密也笑着接话。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珙立刻对赵光密道:“过一会儿就在你身旁摆上一个大缸,缸里面倒满酒,我要亲眼瞧瞧你能吃多少。” “哈哈!光密,逞能逞过头了吧。”王胜笑道。 “光密,我们也要看看你能吃多少酒。”众人纷纷笑着说道。 “啊,这,真来一缸啊?”赵光密有点慌,又问李珙一句,见都护点头,又听见众人哄笑,破罐子破摔道:“那就摆一缸,我也想知道自己能吃多少!没能吃完的也给我留着,我明日接着吃。” “美得你!”孟成康笑道:“还给你留着,你多大脸!吃不了的你明日一滴都见不到!” “对,吃不了的你明日一滴都见不到!”众人哄笑着说道。 “张诚,今日怎来的这样早?”李珙却已经不再调笑赵光密,对张诚道:“你往日都是宴饮快要开始的时候才过来。” “今日不是高兴嘛!”张诚笑道:“整整十个月,与大食兵打了整整十个月,终于把大食军赶走,又打死他们七万人,总算赢得嗢鹿州之战,举行宴饮属下岂能晚来? 而且也没甚好忙的。已将城中宅院暂时分给将士们居住。属下打算先将城东南原嗢鹿州士卒家宅所在让出来,将士卒家人首先搬回城中,使本地士卒能与家人团聚;之后再慢慢让出其他宅院,吩咐士卒驻守在城中军营。 但这也不急于一时,而且城中军营被大火烧过后房屋只剩下一二成,大食人也并未重建,得下大力气重新将房屋建起来士卒才能入住,怎么也得二三个月的功夫。属下统领之兵也没有今夜值守的,自然没甚事情,就过来了。” “你今日可得多吃几杯酒。自从我来到安西后这几次吃酒,没一次见你吃多过,今晚我要瞧瞧你酒量到底如何。”李珙笑道。 “既然都护这样说,属下就舍命陪君子了。”听到他的话,张诚咬牙说道。 “好!” 成功劝说张诚多吃酒,李珙心情大好,目光在宴席间逡巡,同时回想还有谁以往吃酒从来不醉。但他还没想起另一个吃酒不醉的,一眼瞧见刘琦坐在靠近门帘的地方正与身旁的人闲聊。 他怎么坐在了哪里?他应当坐在我身侧左一位或右一位的位置才对。李珙这样想着,就要张嘴把他叫来。 但还没出口,李珙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左一位坐的是张诚,右一位坐的是王胜,命谁让出位置都不好。况且虽然过一会儿刘琦就会成为他们的上级,现下却还不是,命某一人让出位置必定引得他心生不满。 罢了,就让他在门帘那里坐着吧,过一会儿和我出去敬酒也方便。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咚”“咚”“咚”敲鼓之声,又有人走进来行礼道:“启禀都护,已到酉时。” “酉时已经到了?”李珙反问一句,又立刻吩咐道:“传令全营,奏起鼓乐!” “诸位将领,今日乃是大食军从嗢鹿州城下狼狈逃走的大好日子!去年十一月,大食军包围嗢鹿州城,过去了整整十个月,才将大食军从城下赶走,赢得此战胜利!请诸君与我满饮此杯,庆贺大胜!” 李珙举起酒杯,又说了这段话,然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庆贺大胜!”众人也举起酒杯,又昂起头将酒全部倒进嘴里。恰好在此时鼓乐声响起,欢快的曲调响彻整座军营,更添一分喜庆。 同时还有士卒在营内各处跑着,大声叫喊着李珙的祝酒词;听到祝酒词,各处将领、士卒也纷纷举起酒杯满饮酒水。 “第一杯酒是庆贺赢得此战胜利,第二杯则是预先祝贺之后与大食兵交战也取得胜利!大食军虽从嗢鹿州败退,但仍控制碎叶镇、包围洁山城,我大唐之军定要追过天山、追过碎叶水,将大食人彻底赶走!”说完,他再次吃光杯中之酒。 “将大食人彻底赶走!”众人边吃酒边大声叫道。 “第三杯则是悼念战死的将士。”说起这句话,李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哀伤起来。“从去年十一月份算起,先后有三万七千余人战死在嗢鹿州城内外,虽因他们的牺牲而打败大食军,但他们自己却看不到这一日了。” 他将酒洒到地上,又大声叫道:“谨以此酒祭拜他们,而且我,大唐亲王、安西大都护、安西节度使李珙发誓,定要为他们报仇,杀死所有曾经进犯嗢鹿州的大食兵!” “祭拜战死将士、杀光大食兵!”众人再次纷纷叫道,同时将酒泼洒出去。 “好了,”提起战死将士,李珙眼中甚至带上泪滴,他赶忙将眼泪抹去,又挤出笑容对众人说道: “三杯酒都已敬过,按理说应当各自吃酒说话。但对所有将士的奖赏虽尚未完全定好,在场诸君封赏与对所有将士赏赐我却已经想好。就先说出来,让大家更高兴些。” “首先是对所有战死将士。所有在此战中身亡的大唐将士,一律赏赐五千钱!赏赐发到将士妻儿、父母手中。我定会严查,以防有掌管此事的官员私吞钱财。若发现有人私吞,一律斩首! 从中原征发的府兵,兄弟同被征发的以外,因无法发放暂且不发。” “其次是对所有还活着的士卒。其一,所有在今年六月初一之前参加巷战之人,赏赐三千钱!立下的功劳另有赏赐,不算在内! 其二,今年六月初一之后参加巷战之人,赏赐一千钱!功劳另有赏赐,不算在内。 其三,所有援兵,赏赐五百钱。功劳另有赏赐。” 听到李珙的话,众人都被吓住了。前后数万将士参战,所有将士都有的赏赐加一块就得几亿钱,整个安西流通中的铜钱能不能有这么多都不好说。 当然,在实际发放中不会全都发铜钱,相当一部分会用金银或粮食发放;大食人逃走时也留了一些金银,足够赏赐。但即使如此,赏赐也太丰厚了。 有人就想出言劝谏,但这段话正被铺兵在全营传播,即使劝得都护后悔,为保住军心士气也不会收回,劝谏也无用;还有人看向刘琦:一直都是你与都护商议,怎给出这么多赏赐。无路如何,就算这是都护的主意,你也难辞其咎! 刘琦注意到旁人看向他,心里苦笑。李珙第一次说与他听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然后反复劝说不要如此滥赏;可都护执意不听,他也没有办法。 早知如此,应当劝说都护再与王胜等人商议,而不是只与我商议,我也不必替都护背一半锅。他又想着。 第256章 功劳 与刘琦相反,李珙却对自己的赏赐十分满意,尤其是听到帐外不时传来的欢呼声以及叫嚷着“道祖保佑”、“万岁”、“都护伟大”“丰王千岁”、甚至“丰王万岁”之类的叫嚷声后,他更加满意。 这次封赏,再加上这场大胜,足够收拢安西将士之心;又因中原发生叛乱,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制约几近消失,整个安西大都护府都会被我完全掌控。我就能凭借安西之兵,他想着。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一直到帐篷外面的欢呼声小了些才又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适才吾说的,是对所有士卒赏赐;士卒每杀死一个大食兵、砍死一位大食将领也另有赏赐,会在日后慢慢发放。 之后吾要说的,乃是对在座将领的赏赐。虽诸位都是三四品官员,正式诏令需朝廷下达;但现下中原也处于战乱,今上驻在灵武,以广平王李豫、李临淮李光弼、郭汾阳郭子仪等统兵征讨叛军,恐无暇顾及安西,所以吾以大唐亲王、安西大都护、安西节度使的身份首先颁下封赏,再向朝廷进奏。” 众人对此都无异议。他们时不时能受到从中原而来的书信,知晓现下中原比安西更乱,就连两京都被叛军占领,今上除调兵外对安西不会有丝毫关注,更不会在意对他们的赏赐。李珙先赏赐了也合情合理;相信即使以后报到陛下耳中,陛下也不会反驳回来。 “此战众将领皆立下功劳,人人都有赏赐!但功劳也有大有小。此战首功当为折冲都尉刘琦!” “属下愧不敢当。”刘琦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虽然他也认为自己应当为首功,与李珙单独在一起时也坦然承认,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得按照流程来,先谦逊几句。 众人看向他,神色复杂。虽然刘琦在此战中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只要不睁眼说瞎话都得承认刘琦列为首功理所应当,但亲耳听到他被列为首功,心情仍然很复杂。尤其想到他会得到的赏赐,更是意味难明。 “刘琦在战前提出以巷战拖住大食兵,极力劝说吾;大食军攻城后又指挥全军与其交战,歼灭大食兵近六万、葛逻禄兵万人,功勋卓著。 对你的封赏,吾决议任命你为安西副大都护,赏赐黄金千两、珍珠一盘。之后向朝廷进奏,还会请求陛下为你加左金吾卫大将军之衔。” “多谢都护。”刘琦立刻跪下说道,即使有所预料,也脸带兴奋之色。虽然没有同时被任命为安西节度副使,但仅凭安西副大都护之职,他也已名称言顺成为安西第二号人物,十分高兴。至于那个加衔,他并不在意。 与他不同,旁人对副大都护这个官职却不在意,而眼热左金吾卫大将军这个加衔。在他们看来,等中原平定叛乱,安西也打退大食兵,他们早晚都要返回中原为官;有这个加衔,刘琦官职就会比他们高一街,自然眼热。 但不论众人对给与刘琦的赏赐如何看待,都觉得这就是赏赐的全部内容;可李珙在刘琦致谢却并未吩咐他起来,而是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吾要向众位将领说:吾已决定,将西平公主赐婚于刘琦。” “哄!”仿佛一壶烧开的沸水一般,听到这话,帐篷里立刻喧闹起来。前面对刘琦的赏赐他们不论是否满意,都在预想范围内,还可接受;但这个赏赐他们完全没有预料,顿时与旁人议论起来。 只陛下才有资格为公主赐婚;都护最初来到安西确实是送公主出嫁大食,但这也是上皇下旨,而非都护自行决定。在大食国出尔反尔攻打安西后,婚约作废,公主也应回到京城,由上皇或陛下再次赐婚,都护岂能擅自做主?许多人都在心中想着。 不过虽然他们十分激动,却将心中所想说出口,都盼着别人说。不论如何,是在李珙做大都护、节度使的时候打败大食军,李珙威望因此大涨,公开反驳对自己没有好处。 “你们应当疑惑为何吾为公主赐婚,毕竟此乃陛下之权。吾之所以敢于赐婚,是因为得到上皇旨意。” 说着,李珙从身上掏出一副圣旨,继续对众人说道:“这是大食国攻打安西、吾向上皇请求取消与大食国和亲后,上皇的批答。上皇不仅答应取消和亲,而且许我在安西择一良人为西平公主夫婿。” 当初确实听说有上皇取消和亲的旨意,但还有这样一道批答?众人却并未立刻相信。 “你们若不信,可自行观看。”一边说着,李珙主动将批答递给张诚,让他瞧瞧,看完后再传给旁人。 张诚立刻看起来。他仔细辨认印玺,以及圣旨的材质,确定与真圣旨一般无二;心里不由得想着:难道是真的? 难道是真的?除刘琦外众人都传阅一遍,没发现问题,也纷纷这样想着。 “既然上皇将西平公主托付给吾,吾自然要为公主挑选一合适夫婿。刘琦长相俊美、年岁不大,又善于用兵,吾决定将西平公主许给他。”李珙又道。 无人出言反对。他们虽然都认为李珙是在刻意拉拢刘琦,但也不得不承认,刘琦迎娶公主并无不妥。安西有本事的人很多,比刘琦有本事的也不会少,但只有刘琦年纪还轻,又长得不错,符合做驸马的条件。 “还请都护收回成命。”只有刘琦自己提出反对意见。“属下安敢对公主痴心妄想?况且属下父母具在中原,也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迎娶公主。” “吾身为你上司,又是大唐亲王,又比你痴长几岁,可以算得上长辈;何况还有你拜过的先生岑参在安西,足可代替父母;媒妁之言也容易,张诚,就由你来做媒人。 至于痴心妄想,公主嫁与你自然是下嫁,但在吾看来,你也足以称得上良配,不要再推辞了。”李珙道。他对刘琦出言推却早有预料,这是传统嘛,不推辞二三次就接受好像自己不要脸似的,所以立刻又劝道。 刘琦又推辞一次,李珙再次出言劝说,刘琦才勉强接受,站起身来。 “恭贺副都护!”张诚首先端着酒杯来到他身前,祝贺道。 “恭贺副都护!”众人纷纷走过来、出言恭喜。 他们现下都对刘琦极其羡慕,或者嫉妒。大唐公主的名声虽然不好听,坊间一直流传着有关公主的种种黄色传言,但成为驸马后必定会获得世袭爵位,子孙后代与国同休,这是在战场上打无数仗也未必能得到的。 而且这位本该和亲大食的西平公主并非上皇之女或孙女,而是中宗之后,最初只被封为县主,要与大食人和亲才被封为公主,想来性情不会骄纵。想到这里,众人就更羡慕或嫉妒了。 注意到旁人表情,刘琦却不知该作何想。迎娶公主对他将来前程应当是有好处吧,毕竟安史之乱后李唐皇室又混了一百多年,甚至一度出现中兴的局面,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与皇室一起混一百来年,不论怎么说都不是坏事。 但他内心真的不大愿意。公主与一般人家女子不同,哪怕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丈夫与妻子吵架拌嘴娘家也不会管,也没理由管;但如果妻子是公主,这就属于触犯皇家威严,是可以被定罪的。虽然西平公主不是正牌公主大概也不会有人给她撑腰,但他也不愿意娶一个从法理上是自己的君的公主。 可这时的人除河东五姓外都觉得迎娶公主是件好事,更何况事情已近乎定下,他也不能反对,只能勉强露出笑容,同众人吃酒。他甚至故意放纵自己,想用酒精将自己麻醉。 “吾说完所有赏赐后,你们再大肆吃酒不迟。”可李珙在众人都敬过刘琦一杯酒后就咳嗽一声,又这样说了一句。众人赶忙回到自己座位,等候宣读对其他人的赏赐。 “王胜,在嗢鹿州之战期间,你作为城中指挥将领之一,殚精竭虑与大食军交战,立下功劳,当为次功。” “属下之功当不得其次。”王胜站起来,也推辞道。 “你不必推辞。我虽未指挥全军,但也知晓你整日忙碌,出力甚大。”李珙说了一句,宣读赏赐。宣读过后王胜又推辞两遍才接受。 之后被列为功劳第三的是张诚。张诚指挥参与的不多,一直负责大军后勤。在场众人当然都能明白后勤的重要性,将张诚列为功劳第三也理所应当,无人提出异议。 “段都尉,”李珙又叫道。 “属下在。”一位都尉起身。 “你虽未参与巷战,但勤加训练援兵,将其练成精锐之军;出战后又带兵夺下大食中军营寨,功劳甚大,列为第四。” “属下愧不敢当。”这人立刻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显然对他被列为功劳第四有异议。 虽然最后凭借精锐之军出战才奠定胜局,但若无刘琦、王胜、赵光密、孟成康、张诚等人带领士卒在嗢鹿州城中地道与大食兵艰难搏杀,不等他们出战嗢鹿州城就会丢失,哪里还有他们奠定胜局的机会? 他们杀死的大食兵与城中相比也太少。精锐军满打满算杀死不到一万个大食兵,而巷战中他们杀死大食兵六万多、葛逻禄人一万,是精锐军的七倍。 而且,地道中是甚底条件?住久了到处都是臭味,怎样都散不去;地道中又潮湿,很多人腿脚都出了毛病。训练士卒自然也很艰苦,但无论如何都比在地道中指挥士卒巷战要强。 再说,刘琦、王胜、张诚被列为功劳一二三,同带兵在城中与大食人交战的孟成康和赵光密为何不是功劳第四、第五? 总而言之,帐中凡是在地道中指挥士卒杀敌的将领都反对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认为至少应该排在之后。 精锐军的将领都赞同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但也难以反驳旁人说孟成康和赵光密比段都尉功劳更大的言语,说话底气不足。 帐中顿时有些乱。 第257章 解释与首敬 “都停下!”刘琦忽然大声叫道。这可是李珙亲自宣布功劳次序,当众反驳,驳的不仅是段都尉,也不仅是功劳次序,更是都护的脸面。 “都停下,听都护说,听都护说。”张诚与王胜也喊起来。 听到他们三人叫喊,还有人瞥见李珙的表情,慢慢停止说话,帐篷里又变得安静下来。 李珙的脸色不大好看。虽然适才众人说话前都会先说一句“都护,属下以为段都尉之功劳排在第四有些勉强”或“都护,属下对于X都尉都督的说法不以为然,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非常合适”,说话声音虽大却也没变成当面锣对面鼓的吵架,但这仍然是对他决定的反对。 你们这些适才出言的,不论支持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还是反对,日后必定要对你们惩戒不可!必须让你们知道我的威严!李珙扫视众人一眼,心里想着。 “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是吾与刘都护反复商议过后定下的。” 他又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出言道:“理由吾适才也已说过,段都尉不到一年时间就将一万五千训练成精锐之兵,你们都问一问自己,可有这等本事在不到一年时间训练好? 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夺取大食中军营寨。那时中军营寨防守十分坚固,虽有手雷助力,却也不易夺取;段都尉带兵用极短时间就夺取,也非常人所能的。 其三,在场诸将领,几乎都是安西本地人,所以才不随封节度去往中原平叛,而是留在安西抵抗大食军东侵;可段都尉却是中原人,父母家人都在中原,李神通李嗣业更是点了段都尉的名字让其跟随他去中原。 可段都尉却留在安西抵抗大食军,并未去往中原;当时安西局势十分险恶、远甚中原,他愿留下这难到不值得额外嘉奖?若刘琦的功劳不足以列为第一,吾考虑到这点也会对他的功劳加一等。” 听到李珙的话,众将领并未再出言反驳。不愿再反驳惹得都护对自己另眼相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都护说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 他们都不否认段都尉的功劳,只是觉得他不值得排在第四;但都护又详细说了一遍功劳,在众人心中,虽仍比不上刘琦、王胜与张诚,与孟成康、赵光密也相差无几。 当然,若仅仅功劳相差无几,却将段都尉列在第四,他们仍不会满意;但都护又说起他中原出身却留在安西的事情来。去年八月大食军攻打碎叶、封常清又带着安西精锐赶赴中原平叛时,局势到底有多险恶他们都心中有数,虽言谈间都说必能打败大食军,心里却都没底。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愿意留在安西的中原将领十分难得,已在本地扎根的将领不管嘴上说不说,对刘琦与段都尉这种人都很感激。 现下虽然局势已经变好,但对李珙将段都尉功劳加一等的做法,他们也不好说不合适,只能默认。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李珙忙道:“既然如此,段都尉,吾命你为支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赏赐黄金五百两、珍珠一盘。之向朝廷进奏,吾还会请求陛下为你加左千牛卫将军之衔。” 在说出赏赐的同时,他心里还松了口气。虽他过后能惩戒出言反驳的将领,但这时却甚都做不了,若有人反驳他仍会丢面子。 “多谢都护。”段都尉跪下说道。 封赏过段都尉后,其后的封赏都波澜不惊。众人对其后之人的功劳排序都没有异议,李珙顺畅的将封赏宣读下去。 很快,整间帐篷十来个将领都被封赏过后,李珙又松口气,举起酒杯笑道:“诸君,已经封赏完毕,诸君可自由畅快地吃酒了。 来人,给赵都尉身旁抬来一缸酒,你们都仔细瞧着,看他到底能吃多少。” “都护,还来真的啊!属下还以为都护只是说笑。”赵光密赶忙叫道。 “最初说起时候只是说笑,但我见众人都乐意见到你多吃酒,就变成真的了。”李珙笑道。 “哈哈,老赵,你就吃吧!” “是啊老赵,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酒?现下给你这么多酒,你还不畅快的吃,有啥好抱怨的。”旁人纷纷笑着打趣。 这时三名侍卫已经抬着大缸走进来,将酒缸小心翼翼地放在赵光密身旁。他本想再说几句话,可见到酒缸甚说话的心思都没了,一咬牙站起来,拿起桌上用来盛饭的大碗在缸中舀了满满一碗,然后一饮而尽。 “好!”众人都叫好道。 “给我满上!”王胜吩咐侍者也给自己的碗倒满酒,端着碗站起来道;“高兴的日子,我也陪着你吃一碗。”说完也吃光碗中之酒。 “我也来!”众人纷纷让侍者给自己倒满酒,也一口饮光。 “大家都瞧着点儿,看赵光密能吃多少;旁人若想吃酒尽管和侍者吩咐,不要去那个大缸里舀酒。”李珙也端着酒杯从正座上下来,站到刘琦身旁,又笑着说了一句。 “放心吧,我们都瞧着呢。”有人答应道。 “把烤全羊端上来,就放在帐篷正中,有将领想吃可以自己切着吃。”李珙又对守在门前的侍者吩咐一句,然后转过头对刘琦示意。刘琦会意,端起酒杯,和他一道走出帐篷。 帐中将领大多注意到李珙与刘琦离开,不过也没在意。李珙要去向众将士敬酒他们都知晓,都认为这只是又一个收拢人心的手段,他们又不想造反不值得在意。 但适才被列为功劳第四的段都尉犹豫一下,却悄悄也离开帐篷。和他相熟的人知晓他不爱吃酒,以为是出去暂时躲一会儿酒,也没在意。 但段都尉离开帐篷后立刻向李珙走去,快步走到身旁行礼道:“都护。” “段都尉,不,我还是称呼你本名段秀实吧。段秀实,你不在帐中吃酒,来找我作甚?”李珙忙问道。他也知晓段都尉不爱吃酒,但特意追上自己说话,显然不是来躲酒的。 “都护,属下感谢都护将属下列为功劳第四,更感谢都护的赏赐。但,但,都护以后也不必因为属下引起争议。属下留在安西抵抗大食人也是出于对安西百姓被大食军屠戮的担忧,并非为了其他。”段秀实道。 是的,这位段都尉就是段秀实。当初安史之乱爆发的消息传到安西后,李嗣业自然要与封常清一道带兵回中原平叛;李嗣业本人十分赏识段秀实,就要带他一并回去。 可段秀实经过反复思考,却最终拒绝李嗣业的要求,坚持留在安西。李嗣业十分不解,但反复劝说后他仍坚持留下,也只能听之任之。 段秀实留下后,因他武双全,又擅长练兵,李珙于是任命他统领要被训练成精锐的士卒,并对他们进行训练。历经一年时间,他与其他将领一道将士卒练成精锐,亲自赶到河北大营向李珙禀报。随后就是他带兵来到嗢鹿州城附近,指挥将士打败大食军。 他这番话逻辑不大通顺,但李珙听明白他想说啥了。“段秀实,你因在安西多年所以对此地与此地百姓感情深厚、是以要留下抵抗大食军、并非为了功名利禄我也知晓,但你立下功劳就应当奖赏,即使高风亮节也不应推辞。你读过书、曾被举为明经,应当知晓子贡赎牛的典故。 至于因你是中原人士而功加一等,也仅此一次而已,之后再与大食军交战就不会因此加功,我必定公正封赏,你也不必担心再像今日这般被有些人反对。段秀实,你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了,多谢都护。”段秀实闻言又行了一礼,转身返回营寨。 “段秀实因为被列为功劳第四心中不安?”见他离开,刘琦走到李珙身旁问道。适才李珙与段秀实说话的时候他避开了。 “军中竟然还有这般高风亮节的人,怪不得当初会退却明经科举荐的身份。”李珙说道,侧面回答了刘琦的问话。 “这种将领应当重用才是。”刘琦道。 他之所以建议李珙重用段秀实,不仅仅是因为他高风亮节。刘琦前世模糊记得段秀实似乎是唐代中期一位名将,在安史之乱中也立下不少功劳。现下他虽没有赶去中原参与平定安史之乱,但军事才能不会消失,一定也能在同大食国交战中展现出来,立下功劳。 “我当然会重用他。”李珙道。开玩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就算指挥才能不行,也要担负起后勤等要紧差事;不必说他指挥才能不低,在李珙看来未必比刘琦差,更值得重用。 说完有关段秀实的事,刘琦又问道:“都护,从哪一边开始敬酒?”按照他们的计划,宴席在子时前就会结束,而按照一队一间帐篷,两万多士卒他们可敬不过来,只能有所取舍。 “跟我来。”李珙却早有想法,说了一句话后就毫不迟疑地向东走去。刘琦看过去,心里会想哪些士卒被安排在那边,顿时对他首先要敬酒的人有所猜测,但并未说出来,只是赶忙跟上。 第258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真是好热闹!”丹妮娅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说道。 “是啊,真热闹。”唐妩也惊讶地说道。 卓桠虽然并未说话,但表情也出卖了她。 她们所感叹的,自然是为庆贺打败大食军的宴饮。超过两万三千将士聚在一处,共同为一件事庆贺,尤其是在铺兵传来李珙允许众人自由畅快吃酒后,场景顿时变得极为热闹。 每间帐篷都敞开着门帘,甚至遮布都被取下,四面透风,将士们借着帐篷外将营寨照亮的灯火举起酒杯与人吃酒、说笑、打闹,十分热闹。 “军中原来每次打胜仗都举行这种宴饮吗?怪不得我耶耶每次得胜归来,即使十分想念家人也不会立刻回家,而是参加过庆贺宴饮后才回去。原来这样热闹。若是我,我也愿意参加庆贺宴饮。”一位护士说道。很显然,她也很喜欢热闹。 “怪不得,怪不得。”听到这护士的话,卓桠也嘀咕两句。 “这样热闹有甚好的。”唐妩回过神来,却说道。她一向不喜热闹,眼前这种热闹到极致的情形虽有一种别样魅力,但她仍然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丹妮娅也道。大约因为她家里是开酒肆的,是以她见到规模这样大的宴饮,最先想到的则是火头军与侍者有多忙碌,顿时就对宴饮提不起兴趣。 “你们都不爱热闹。我都恨不得冲到将士中和他们一起大肆吃酒!”卓桠又道。 “你在这儿也能吃酒啊。” “在这儿吃酒不痛快。”卓桠说着,回头瞧了一眼众护士。在突厥人影响汉人的同时,汉人也在影响突厥人。在场护士无论汉人突厥,从小受到的教导都是尽量少吃酒,即使因为应酬不得不吃酒,也要少吃、绝对不能吃醉,与仍以部族形式在草原上生活的突厥人截然不同。 所以这些护士所有人都举着小杯子一下一下地满满抿,不远处士卒一海碗酒都吃光了,护士这边还有许多人第一小杯酒还没抿完呢。 而卓桠的父亲比较特殊,对儿女一样教导,所以卓桠虽不像父亲那样爱吃酒,却也比其他女子豪爽得多,至少小杯子酒会一次吃光。所以觉得在这里吃酒不痛快。 “你可别随意走出这里。”唐妩忙叮嘱道。士卒本就不是啥君子,现下又吃了酒更会壮怂人胆,卓桠走出这片被保护的地方,会很危险。 “我知道。”卓桠回道。她当然知道走出这里危险,不然也不会出言抱怨,而是早过去和旁人一并吃酒了。一想到这点,她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还是少吃点儿得好。”唐妩又劝一句,见她没有听的意思,想着用能引起她注意的话题让她少吃些,遂说道: “适才都护说对所有士卒都有赏赐,今年六月初一之前参加巷战之人,赏赐三千钱;六月初一之后参加巷战之人,赏赐一千钱。你说,这将咱们算在内么?咱们是否算是士卒?” “咱们?咱们哪里算作士卒?啊不,是你们哪里算作士卒。”卓桠笑道。 “你也别得意,你到底算不算士卒还不好说呢。”唐妩也回应一句,又道:“你说护士到底算不算士卒,能不能得这个赏赐?” “你问我,我怎知晓?”卓桠回道:“明日请王老夫人去问问都护不就知晓了? 不过我觉得,不会算在内。你们虽然也很辛苦,也立下功劳,但毕竟没有性命之忧。我猜不会给护士这种赏赐,但你们照顾伤员会大致依据照顾的伤员多寡有赏赐。” 听到卓桠的话,唐妩就想出言再说甚;可她话还没出口,就听身侧两三步外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那你可猜错了,护士也算作士卒,也能得到这个所有士卒都能得的赏赐。” “我也这样觉得。”唐妩初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保护他们的侍卫搭话,说了一句又转过头要看向出言这人。但她看到这人后愣了一下,忙行礼道:“护士唐氏见过都护,见过刘都尉。”李珙曾几次来伤兵营巡视,所以唐妩认得他。 “卓氏见过都护,见过刘都尉。”听到唐妩的话,卓桠也立刻转身行礼。 “X氏见过都护,见过刘都尉。”其余人也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都平身吧。”李珙笑道。 “卓氏,本都护岂是小气之人?护士人数又不多,发那笔钱也不会影响对士卒奖赏的发放,岂会不对护士发?”待众人起身,他又对卓桠道。 “都护教训的是,是奴说错了。”卓桠立刻承认错误。 “你本人也会得这份赏赐。你虽然只上过一次阵,但毕竟也曾与大食兵交战,也算是士卒。”李珙又道。 “多谢都护。”卓桠又道。 “不必这样毕恭毕敬的。”李珙又笑道:“适才我从远处见你吃酒豪爽,怎见了我这样小心?其实不必。今日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你就当我是一位普通士卒,不必当我是都护,不必小心谨慎。 是了,也不必当刘琦是副都护,也把他当做普通士卒便好,是不是,刘琦?” “都护说得对。”刘琦正与丹妮娅说话呢,听到李珙叫他赶忙答应一句。 “这是我们的小鼓手。”李珙看过来,见他正与丹妮娅说话,也走过来对她笑道。 “鼓手?都护,奴不会擂鼓,只会唱歌。”丹妮娅听到李珙的话却露出不解地目光,说道。 “鼓手是一个比喻。”李珙笑着解释:“两军对阵都讲究擂鼓助威,鼓声一起就能鼓舞将士士气。你在军营门前唱歌,也能鼓舞将士士气,所以我就称你为小鼓手。” “奴比鼓手可差多了,鼓手能够在战场上鼓舞将士士气,奴却只能在军营大门前。奴也想鼓舞更多将士,能在战场上鼓舞将士。”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能在战场上鼓舞所有将士。”李珙却答应道。 “多谢都护。”丹妮娅露出高兴的神色,忙行礼道。 “免礼,免礼,不是说了你们就将我当做一普通士卒,现下只是闲聊,不必行礼。”李珙忙说道,又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但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丹妮娅虽说只是个小姑娘,但也已经十二岁了,快要变得像一个大姑娘,他伸手去扶不合适。 好在丹妮娅自己在他说过免礼后立刻停下,很快重新挺直腰板,又轻声对李珙说道:“都护,伤兵营的护士小姐姐们都很辛苦。 起初还好,后来重伤士卒越来越多,她们都忙不过来,每日从卯时初就开始忙碌,亥时初才回去休息,一日要忙七八个时辰。都护你要多多赏赐护士小姐姐们才好。” “你放心,我定然重赏她们。”李珙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都护真是个好都护。”丹妮娅又夸赞道。 “哈哈,给你熟悉的人重赏就是好都护,那我适才若不答应,就是坏都护了?”李珙笑着逗她道。 “都护若不答应对护士重赏,当然也是好都护,只是略微差那么一丝的好都护,而不是现在这样好的都护。”丹妮娅又道。 “哈哈!”李珙再次笑出来。 他又和丹妮娅说几句话,转身去与其他护士说话。众护士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地,丝毫不敢有不认真的神情。 “丹妮娅,你适才见到都护走来,怎不提醒我和唐妩?”这时卓桠走到丹妮娅身旁,语气不善地询问道。 “我才瞧见都护,就见他对我比手势,将手指竖在嘴前。我想着这就是不让我说话的意思,就没提醒。那些护士也都是因为同样理由不敢提醒。”丹妮娅忙解释道。 “你别怪她了,确实是都护示意的。”刘琦这时也走过来,出言道:“都护过去见过唐妩,对她印象深刻,走过来见唐妩正与你说话就想听听你们在聊甚,不许任何人提醒。所以无人提醒你们。” “别人不敢提醒,刘大哥,你应当敢才是;怎不提醒我,让我出个大丑。” “这叫甚出丑。”刘琦笑道:“都护只认为你们是在开玩笑或者闲聊,根本不会在意。” “那也不好。反正,刘大哥你居心不良。”卓桠无理取闹起来。 “那好,算是我错了。你想要啥补偿?”刘琦仍旧笑着说道。 “你,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卓桠想想,忽然这样说道。 “也好。” “是了,还未恭贺刘大哥成为安西副大都护呢。”卓桠刚想起来,立刻恭贺他道:“小妹恭贺刘大哥。” “恭贺刘大哥。”唐妩也忽然想起此事,躬身说道。 “恭贺刘都护。”丹妮娅也说道。 “哈哈!”见三人对他行礼,刘琦忍不住笑出声。 “刘大哥,护士都算作士卒要给与基本赏赐,那丹娘可能算作士卒,也得基本赏赐?”行过礼后,卓桠正要说话,却被唐妩抢了先。 “丹娘虽年纪小,每日站在营门前鼓舞将士士气,也对打败大食军有攻陷,对她也应当给与基本赏赐。”她又道。适才丹妮娅为她们护士出言劝说李珙,她当然也要为丹妮娅说话。 第259章 借酒消愁 “你放心,给丹妮娅的赏赐少不了。”听到唐妩的话,刘琦立刻拍胸脯保证。 “那我就放心了。丹娘,还不快谢谢刘都护。” “谢谢刘都护。”丹妮娅立刻说道。 “不必这样。况且也不该谢我,这都是李都护定下的。” “不论如何,都要谢谢刘都护。” “那我也就舔着脸接受你这感谢。”刘琦笑着答应一句,想想又道:“咱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已有五年多,当时你才六七岁,现下已经十二;当时才是小小一只,现下这样大了。 说多了,总而言之咱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也算是老熟人;你以后也不必再叫我官职,和唐妩一样叫我刘大哥便好。” 听到刘琦的话,丹妮娅愣住了,并未立刻回应;唐妩马上敲她脑袋一下,催促道:“你傻了?快叫啊,叫刘大哥。” “刘大哥。”丹妮娅回过神来,甜甜地叫道。 “好。”刘琦笑着摸摸她脑袋,答应一声。据说李碧筱很喜欢丹妮娅,让丹妮娅与自己亲近或许有利于与公主关系更好些。他不愿迎娶公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为以后与公主相处打算了。 当然,他也不仅出于功利目的让丹妮娅叫他大哥,他本身也喜欢丹妮娅这个小姑娘,从一见到她就喜欢,愿意她叫自己大哥。 “刘大哥,”这时卓桠又出言道。 “有事?” 啥时候会再次和大食兵打仗?到那时能不能让我多上阵?卓桠登时就要把这句话问出口。 这句话已在她心里憋两天了。这次喔鹿州之战她只最后与大食兵交战一阵,心里当然不满,很想下次与大食军交战多上阵几回,这时就要询问,心里还打着趁刘琦有些醉酒、让他答应多派她上阵的心思。 但就在此时,李珙已与众护士说完话,大声叫道:“诸位护士,你们对安西大军打败大食军、使其从嗢鹿州城下溃败做出贡献绝不亚于士卒,甚至犹有过之;吾正式下令,所有护士比照今年六月初一之前参加巷战士卒,可得三千钱赏赐! 除此之外,依据照顾过的重伤之人多少,也可得到赏赐。吾绝不吝惜金银财货!” “多谢都护!都护千岁!”众人纷纷叫道,虽女子不像男人声音叫嚷的那样大,但也能她们听出情绪极高,十分高兴。 “还有卓桠,”李珙又道:“你身为唯一一位上阵杀敌之女子,也能与今年六月初一后参加巷战之人一般,得一千钱赏赐;射伤那名大食兵,也能再得些许赏赐。 以后只要你再次上阵,诸项奖赏均等于士卒;立下功劳,也与士卒一般得到同等赏赐。” “多谢都护。”虽已被告知,但亲耳听到李珙正式宣布,卓桠仍十分高兴。 “丹娘,你每日在营门前唱歌鼓舞将士,虽不曾上阵杀敌,立下功劳却绝不次于旁人。你首次唱歌也在今年六月初一之前,同参加巷战士卒、赏赐三千钱。 吾再赐黄金百两,作为对你的额外赏赐。你现下年纪小,为防被人骗走钱财,这笔黄金暂且不发给你,由我亲自保管。待你长大成人后,我再亲手将黄金交给你。” “多谢都护。”丹妮娅答应,语带高兴之意。但她立刻想到父母兄长,心里不由得对他们说着:耶,娘,兄长,你们在天之灵知晓了吗,我也为打败大食人做出了贡献,甚至贡献不小、还得到都护赏赐! 耶,娘,你们还在的时候,有时会抱怨整日太忙碌,挣的钱虽不少,却不能歇息,一年到头都要忙碌。若当时咱们家就有这一百两黄金,就不必这样忙碌,想休息就休息。 兄长,也因为你喜好音乐、不喜经营酒肆,使得耶耶总骂你;后来不骂你了也是因为弹奏乐曲对家里生意有好处,并不是真的支持你得喜好。若当时咱们家有这么一笔钱,不用挣钱养活家人,耶耶或许也就不会骂你了吧。 若家里能早有这笔钱,该多好啊,或许大食军打到碎叶城的时候,全家因不必忙于挣钱,可以去其他地方,不在碎叶城而在别处,你们也不会都死在大食人。呜呜!丹妮娅想着想着,忽然哭出来。 “怎么哭了?”李珙顿时变得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劝,而且非常不解:我也没呵斥她,说的话全是称赞,还要赏赐她一大笔钱,怎会忽然哭出来? “丹娘,不哭,不哭。”唐妩忙走过来劝道。她其实和丹妮娅不熟,但此地唯一与丹妮娅熟的女子根本不会劝人,只能她来劝,将丹妮娅抱在怀里,轻声劝慰。 “我耶耶,娘亲都见不到了!”丹妮娅边哭边叫道。 原来是想起死去的父母了。李珙恍然大悟,又立刻说道:“丹娘,你放心,大军早晚打到碎叶城,杀死大食兵,为你父母兄长报仇!” “大军必不会放过曾残害大唐子民之大食兵。”刘琦也说道。 “多谢都护。”在唐妩的劝慰下,丹妮娅勉强收起眼泪,对李珙行礼道;之后又对刘琦行礼。 李珙与刘琦再劝解丹妮娅几句,让她虽仍未被完全开解,却不至于再流出眼泪。 说完对这些女子赏赐,又将丹妮娅安抚下来,李珙与刘琦也没旁的事情要留在这里,二人再次端起酒杯与所有人一同饮下后,转身离开。众人忙行礼拜别。 “哎呀,我还没问何时会与大食兵再交战呢,刘大哥就走了。”适才卓桠一直没合适时候说,好不容易旁的事情都说完,二人却走了,她仍没能说出口,不由得懊恼地叫道。 “谁让你不在刚一瞧见刘大哥时问呢。”唐妩笑道。 “确实是我想错了,应该当时就问才是。下次见到刘大哥,我一定打过招呼后立刻问出口。”卓桠道。但无论如何她这次没问出来,仍觉得郁闷,拿起酒杯吃下大半杯。 “再与大食军交战还早着呢,不必着急。”唐妩又说了一句,忽然注意到丹妮娅似乎还有些悲伤、并未完全缓过来,她又弯腰说道:“丹娘,人死不能复生,再悲伤也无用。而且人总要向前看。” “唐姐姐,我知道。”丹妮娅收起伤心的神色,出言道:“我会向前看,继续为打败大食军出力,争取早日收复家乡碎叶城。” 听到她的回答,唐妩微觉不妥,一个小姑娘脑海里不应只有报仇。但面对一位家中三口都被大食人所杀的人,她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想着:好在她还年轻,时间早晚能冲淡她对家人之死的悲伤,重新开始生活。 “唐妩,快来吃酒,今日高兴的日子,你却一杯还没有吃完,这可不行,多吃些。”卓桠端着酒杯向她走过来,忽然瞧见丹妮娅,见她表情恢复正常、以为已不再伤心,又道:“丹娘,你年纪小,就以水代酒,但也要吃一杯。” “是。”丹妮娅就像真的不再伤心一般,举起杯子与众人一道饮下。 “丹夫,你别太郁闷了。我不也瞧不见卓桠?和你算同病相怜。我都将近一年没见过卓桠,都不觉得如何,你更不至于。况且仅仅一个晚上,往后还有好多日子呢,也不急在这一晚,干嘛借酒消愁。”米特对刚刚又将一碗酒吃完的丹夫说道,劝他少饮酒。 可丹夫却丝毫没有听从劝告的意思,拿起放在帐篷里的酒壶向自己碗中倒酒,又要吃下去。 “你少吃点吧!”米特不得不伸手将碗从他手中抢过来,不让他继续吃酒。 上午丹夫还想着晚上宴饮时候去找唐妩说话,却不想他这一队被安排的位置离着护士极远,他想走过去十分困难,根本不可能找唐妩说话,因而十分郁闷,要借酒消愁。 米特却觉得他仅仅一晚上见不到唐妩,根本不必借酒消愁,也担心他吃多了耍酒疯,于是出言劝阻。 “你给我,你给我。”见碗被抢走,丹夫立刻叫道;见米特仍不给他,不由得有些生气,想要踢打米特。 “丹夫,”见他似乎已经吃醉,夏传涛与雷诺赶忙过来。他们一人架住丹夫一条胳膊,夏传涛又劝道:“你今晚吃的酒太多了,不要再吃了。” “给我,我要继续吃,我要继续吃。”丹夫一边胡乱挥舞拳头,一边叫道。 “丹夫,你不能再吃了。”苏教官见他们四人缠在一起,也不由得劝道;况且今晚丹夫确实吃的太多,不能再吃了。 “快给我,快给我!我要继续吃。”丹夫却完全不理他们,继续叫道,甚至撒起酒疯。 他正闹着,忽然从不远处有一行人向他们这间帐篷走来。众人起初没在意,军营中到处走来走去敬酒的人极多,整队人向另一队敬酒的事也有,不值得在意。 但苏教官瞥了两眼,却发现其中几人看起来很熟悉;又仔细看向领头两人,顿时分辨出他们是谁,赶忙回头小声说一句,拉着杨队正上前两步,行礼道:“见过李都护,见过刘副都护。” 第260章 加赏 “见过李都护,见过刘副都护。”苏教官与杨队正行礼道。 “见过李都护,见过刘副都护。”众人听到他二人的话,也赶忙行礼;夏传涛和雷诺、米特也松开丹夫行礼。 只有丹夫吃醉了,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踱几步,似乎才因众人叫声清醒些,断断续续地说道:“见,过,李,都护,见过,刘,副,都护。” “宴饮才开始多久就已经吃醉了。”李珙挥挥手让他们起来,又指着丹夫笑道:“他平日里定然十分喜欢吃酒,才会这样快就吃醉。” 但他虽笑着,心里却对丹夫生起厌恶之情。他也吃酒,可觉得吃酒应当有节制,对动辄吃的烂醉的人十分不喜。 “都护说得是,他平日里就爱吃酒,还会私藏在河北大营买的酒偷偷带来城中地道,想方设法多吃酒;今日酒可以随意吃、又很长时间没畅快吃过酒了,一不小心吃多了。”李珙这话说出后,一时无人应答,过了一会儿刘琦才出言解释道。 与女子不同,李珙时常巡视伤兵营,虽不是每次都会将整座营巡视一遍,可由于次数多每个护士都见过李珙甚至说过话;丹妮娅也被接见过;卓桠之前虽没见过李珙,但她天生胆大,完全不怵。所以那些女子见到李珙虽紧张,却还能顺畅说话。 一般将士却完全不一样。能亲眼见到李珙的将领至少是校尉一级,甚至校尉都极少能见到他;喔鹿州之战李珙又并未亲自指挥、更不会见低品武将,所以众人对他都十分陌生。 在陌生的情况下,众人对品级高的人都会十分畏惧、不敢轻易说话,而且李珙还出身宗室、是先帝之子、大唐亲王,他们更加畏惧、也更加不敢说话了。刘琦因这一队中有熟人,起初还没意识到,见众人都战战兢兢、无人说话才回过神来,出言解释。 “这人是你熟人?”李珙侧头问一句,见他点头又笑道:“吾记得你那几个熟人都立下不少功劳,这人立功不少吧。” “诚如殿下所言,立功不少。”刘琦介绍起来。“他为喔鹿州本地人,家中世代为兵,在大食军包围洁山城时入伍,之后不久参与谷口之战,随孟飞军击破大食先锋军营寨、击杀数个大食兵。 之后参加守城头之战,城头丢失后又在城中与大食兵打巷战,杀死数十敌兵,与同队一道夺取上百座宅院,直到大食兵狼狈逃走。” “立功确实不少!”李珙重又转过头看向醉酒的丹夫,目光也从厌恶变成欣赏。他虽厌恶动辄吃醉的人,但更欣赏能多多杀敌士卒,现下丹夫立功这样多,欣赏自然冲抵了厌恶。 “如此壮士,吾当敬一杯!”李珙举起酒杯,对丹夫略微示意,然后一口饮下。 “都护严重了。”待他将酒都吃进肚里后,刘琦劝说,又对丹夫道:“快谢都护!” “多,谢,都,都护。”也不知丹夫清醒多少,再次断断续续地说道,还想拿起酒杯再吃,被刘琦劝阻。 “如此壮士,值得吾敬一杯。”李珙命人再给自己满上,又道:“队中还有哪位如同这位军士的壮士?” “都护,这人名叫米特,同为喔鹿州本地人,家中世代为兵,入伍后与丹夫同火,也与丹夫一般经历谷口之战、守城头战、巷战,先后杀死数十大食兵。”刘琦见李珙坚持敬酒,而且他也想让熟人在都护棉签露脸,将米特叫过来出声介绍。 “壮士!”李珙说一句,一饮而尽。米特不知所措,期期艾艾也说不出话来,干脆以酒代话,吃光杯中之酒。 “都护,此人名叫雷诺,碎叶城人,家人具被大食兵所杀,逃到喔鹿州后入伍,与丹夫、米特同火,经历谷口之战、守城头战、巷战,杀死数十大食兵。他与丹妮娅家关系亲近,丹妮娅就是在他保护下逃到喔鹿州。”刘琦最后小声说道。 “壮士!”李珙再次吃光杯酒。 “多谢都护!若能打败大食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雷诺躬身说了一句,站直身体也吃光。 “都护,此人名叫曹方豪,中原府兵,” 刘琦介绍了数名这队中立功多的士卒。因他在喔鹿州两个熟人丹夫与米特都在这一队,曹方豪等几人也不陌生,他对这一队更关切些;又因这一队之人确实立下许多功劳,他记下许多人的名字与功劳,这时一一对李珙道来。 “可是我听错了,丹夫、米特、雷诺、夏传涛、宋五,五位立功多的士卒为同火?”听了一会儿,李珙忽然问道。 “都护并未听错,就是如此。不仅如此,巷战初曹方豪、曹方峰兄弟二人、史鼐也曾与他们五人同火,因另一火死伤太多这三人才调到他火。” “从谷口之战开始,一火八人都能完好无损参加庆贺宴饮,仅有两人战死?”李珙更加惊讶:“这一火是被道祖保佑了么?运气这样好!” 前说过,巷战前全军总兵力三万三千,但巷战中战死超过三万五千,几乎换过一茬,最初那三万三千人只有五千多人活下来,不到六分之一。一火有八人活下来真的很像被道祖保佑了。 “都护,准确的说,这一火在巷战中无人战死。谷口之战前这一火并不满编只有九人,其中一人在谷口战死,巷战初并未补充。”刘琦见李珙这样惊讶,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这把火显然添的很成功。李珙让八人在他面前站好丹夫被米特和雷诺左右扶住,认真瞧一会儿,似乎想看出他们有甚神奇之处。但他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来,想起战死那人:莫非其他八人都不死与那人之死有关?战死那人恰好是火长。 “战死那人姓甚名谁?”他不由得出言问道。 “其人名叫刘荣三为排行,喔鹿州本地人,家中世代为兵。” “过两日你们须得去刘荣墓前祭拜一番。”李珙郑重对丹夫等八人说道。 “属下必定去祭拜。”八人中最冷静地雷诺首先答应一声,另外七人包括丹夫也纷纷答应。 “杨队正,苏教官,这一队能立下这许多功劳,出现许多壮士,你们二人也居功至伟。”李珙又将这二人叫来,夸赞他们。 “都护称赞过了,这都是士卒用命,并非属下等的功劳。”苏教官回道。与杨队正相比,他身为大义教官,见到高品将领的次数多些,见过几次别将张兴权,甚至见过一次刘琦,也就更冷静些,杨队正还愣着他已经回过神来,出言回应。 “你们都是实打实拿命和大食兵搏杀,还推辞甚!来人,”李珙招呼侍卫,从一人背包中拿出两个银元宝,分别递给二人:“这是额外赏你们的。功劳另有赏赐。” “多谢都护。”杨队正与苏教官推辞一番后接受。 “还有你们,”李珙又掏出八个小的,对丹夫等八人道:“你们八人立功这样多,运气又这样好,吾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多谢都护。”他们八人也没推辞,出言感谢。 “诸位将士,”李珙又对这一队人大声说道:“安西大都护府对任何有功之人都不吝惜金银财货。这只是吾额外之赏,你们的功劳也会依照章程,按例赏赐。” “谢都护!”一队人大声说道,都十分激动。 见众人都很激动,李珙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在军中巡视,就是为激励士气,使将士们在与大食军交战中人人争先立功。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他又对众人说几句话,接受全队将士敬一杯酒,带着刘琦与侍卫离开此处。 但全队人才松口气,刘琦忽然又折返回来。他并未对众人说话,只是将米特叫到一旁,问他道:“丹夫到底怎回事?为何会吃的大醉?夏传涛、雷诺为何又要架住他?” 向这边走的时候,他就瞧见丹夫似乎与米特、夏传涛和雷诺发生争执。其实李珙也瞧见了,但他没心思管,而且说不定单纯只是丹夫吃多了耍酒疯,也不用管。 可刘琦不同,他了解丹夫:虽然喜欢吃酒,但极少吃醉,就算吃醉也不会这样快醉酒,觉得不对劲,所以此时折返回来询问米特。 “这,”米特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这算甚。”听到理由,刘琦哭笑不得。刘琦也知晓丹夫喜欢唐妩,但又不是老婆出轨,一晚上见不到值得吃多了耍酒疯?巷战时丹夫也不可能每日都见到唐妩。 “明日丹夫醒了,你让他去我帐篷一次。”因这不仅关系到丹夫,也关系到唐妩;而且少年人易冲动,他担心酿成严重后果,决定亲自教育丹夫一番。 “是。”米特立刻答应,语带惊喜。丹夫公开表示喜欢唐妩后变得不大正常;而且虽不敢确定,但直觉告诉他唐妩更偏向史鼐,丹夫不能迎娶唐妩的可能很大;以丹夫现下状态,到时指不定会发生啥事,有人愿意教导丹夫真是太好了。 刘大哥的教导一定要有用处啊!他在心里呐喊着。 第261章 大勃律与葛逻禄 “见过安西大都护,安西副都护。”见着李珙与刘琦走向自己,这人立刻站起来首先行礼道。 但李珙与刘琦的反应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他们二人立刻还礼道:“见过沃松太子。” 他们最后来拜访的,正是大勃律国太子沃松。沃松在嗢鹿州之战开战前带兵一千赶来此地,又积极要求所部将士上阵。李珙与刘琦虽不放心大勃律兵的战力,却也派他们上阵,也立下不少功劳。 当然,大勃律兵立下的功劳并不足以使他们二人专门来激励士气。但谁让他们是番国援兵呢?作为唯一一个派兵来援的番国,李珙极为重视,更兼太子沃松亲自带兵赶来,他们二人自然就要在宴饮时特意过来敬酒。 “沃松太子,吾代表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十分感谢大勃律国在安西危难之时出手相援的恩情,吾保证,绝不会亏待贵国。”李珙和他寒暄几句后直入正题。 “都护客气了。大勃律国乃是大唐藩属,大唐有难自当来援,谈何恩情不恩情的。”沃松谦逊地回应。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宗主国与藩属国之间?大勃律来援虽然应当,但立下功劳也当赞赏。”李珙一边说着,一边命侍卫推进来几口箱子,又指着箱子道:“这里面是一千两白银,作为给大勃律国来援将士的赏赐。” “在下代我国将士感谢都护重赏。”沃松立刻说道。 “这都是大勃律国将士应得的赏赐,算不上重赏,太子不必如此感谢。”李珙忙道。 “无论如何,既然进行赏赐,都应当致谢。”沃松再次说道。 “太子若想致谢,可否劝说贵国国君再派兵支援?” 李珙说道:“我也不瞒你,虽经将士奋战,我军打败大食军,杀死大食兵七万,葛逻禄兵一万,却也损失惨重,战死超过三万。虽能以青壮百姓补充,但不说战力下降,百姓也死伤许多还要留人种地、做工,短时间也难以补充。 所以请太子去信劝说贵国国君再派兵支援。” 这一战大唐安西的损失确实很大。首先,战死士兵超过三万七千; 其次,根据估算,喔鹿州没来得及撤走的百姓有数十万,全都被大食军掠走,其中一部分作为人盾死在城中,另一部分当初被掠时就已被杀;剩下的也被分批送到碎叶镇或呼罗珊总督区做奴隶,只有极少数人一直留在城外营寨被他们解救出来。喔鹿州百姓也死伤极多。 当然,即使损失这么多人,以安西数百万人口基数,也能征召到足够的青壮补充缺失兵员。但他实在不愿安西青壮继续大量死伤下去了;而且若每一次与大食军交战都这样死人,安西也承受不住。 所以李珙就打起让番国派兵的主意。他已经决定派人在四面临近番国的地方大肆宣扬打败大食国之事,使周围国家对大唐恢复信心,从而引诱他们重新投靠大唐,派兵支援。哪怕像大勃律国一样只派兵一千,也是好的。 而作为第一个派兵支援的大勃律国,李珙自然不会放过,要让这一国派更多兵马支援。 “这”沃松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经过激烈巷战,他带来的一千士卒只剩下三百多人,其余全部战死。虽生还率已是唐军将士两三倍,但沃松也被吓坏了,担忧下一次与大食军交战战死率同样如此之高。大勃律国人也不多,他也不愿本国青壮死伤太多。 可又瞧了一眼李珙神色,沃松就明白自己不写信劝说是不成的。他只能说道:“都护,在下会写信给我国国君,请求再次派兵;但是否会派兵在下不敢保证,请太子不要怪罪。” “即使国君不愿派兵,我也极感念太子相助,岂会怪罪?”李珙立刻说道。 但他心里想着:一听说话口气,就知晓你不愿国内再派兵。既然如此,我得设法检查你写给罗多的信,瞧瞧是否真的请求他再次派兵。若言辞有不当之处,只能替你修改一番了。 说过派兵的事,二人没甚再好说,二人又闲聊几句,因已近子时宴饮也快要停下,李珙与刘琦告辞离开。 等他们离开后,沃松立刻放下酒杯,命侍卫拿来笔墨,以最快速度写好一封书信,递给最信任的侍卫道:“你再挑三人,立刻带着这封信赶回去。” “太子,为何这样着急?”侍卫不解地询问。 “以李珙的为人,定会想方设法看我写的信;只有趁今夜唐军防守松懈时离开,才能使信件不被看到;明日就不能了。你快走!” “是。”侍卫接过信,答应一句,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明日还要再写一封信糊弄李珙。沃松心里想着,又瞧见地上那几口箱子。他站起来掀开盖子,确定里面确实都是白银,对另一侍卫吩咐道:“把将领都叫来,分派赏钱,他们再依据章程赏赐给士卒。唐人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总算将要走的帐篷都走过了,而且效果不错。”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被沃松识破的李珙在离开大勃律人帐篷后松了口气,对刘琦说道。 “都护说的是。”刘琦出言附和道。 “将士们确实各不相同,而且有些粗野,我从前见到的都是中高品将领或侍卫,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粗野之人。不过虽然他们行为粗野,其他倒还挺有趣。”李珙又感叹道。 “当然,这也是靠你助力。”李珙又道:“你知晓如何应付这些粗野将士,才能使他们不做下些令人尴尬之事。真是多亏你了。” 而且还不抢风头,该做的事做完后就缩到我身后。这样看来,提拔他做副都护、将碧筱嫁给他真是十分明智之举。他又想着。 刘琦自然不知晓李珙在想甚,只是出言推绝,顿时在李珙眼中的优点又多了些。 二人说着,已经返回最中央那座帐篷。此时十几位将领已有数人吃的烂醉,被护卫搀扶回去了,帐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李珙再次举起酒杯与他们吃几杯,宣布宴饮结束,不愿继续吃酒的可以回营休息睡觉;愿意继续吃酒的也能留下接着吃。 他又担心有人吃醉了酒睡在地上一夜被冻死,毕竟安西昼夜温差极大,九月晚上已经有些冷了,于是安排一支人马在这里来回巡视,见到倒在地上的人就送到挂上搌布的帐篷里暂时安置下来。 听到李珙命令,不大喜欢吃酒的将领比如张诚如蒙大赦,行礼后立刻欣喜地离开;喜欢吃酒的将领也不反感,行过礼后继续吃。 军营中也再次响起对李珙的夸赞之声。都护不仅允许喜好吃酒的人继续吃,而且还安排士卒巡视以防他们冻死,将士们不论是否喜欢吃酒都称赞他。正与刘琦一道离开的李珙听到众人赞颂,不由得又高兴起来。 “明日清早我还要传令,明日与后日允许士卒继续庆贺,可以随意吃酒。”李珙又道。 “都护,这不必了吧。明日吩咐今日值守的将士庆贺一番也就罢了。”刘琦劝道。 “如此大喜之事,庆贺一日哪里够?得庆贺三日才好。”李珙却坚持己见。 “即使如此,也应安排好值守将士,万万不能没有士卒守卫,所有人都在庆贺。”刘琦道。 “此事由你安排。”李珙立刻吩咐道。 “是。”刘琦哭笑不得,只能答应一声。 “刘琦,你说,并波悉林此时在作甚?”他忽然又想起从这里败退而走的大食军。 “应当在重新恢复军心士气吧。”刘琦猜测道:“大食军远比咱们兵多,战力也不弱,最后却战败,军心士气多半已经跌到谷底,急需重新恢复,不然并波悉林即使想在伊丽河谷口坚守,恐怕也做不到。” “说得有理。那他会如何对待葛逻禄人?”李珙又问:“葛逻禄于大食,就如同大勃律之于大唐吧?此战获胜后我虽给与赏赐,却又要求大勃律增兵;大食人战败,并波悉林会如何对待他们?” “应当是好言安抚。”刘琦又猜测着:“大食军也损失极大,承受不起葛逻禄人再逃走或重新归附大唐。多半好言安抚,再赐予些财货,再分析利弊,使葛逻禄人继续跟随大食。” “我觉得这点你猜的不对。”李珙却道:“这段时日我并不亲自指挥,闲暇时间也会研究并波悉林的为人。 虽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只有他在西方极远之地亲自指挥的几仗经过,与喔鹿州之战几次亲自出手,但也能看出,并波悉林极少对藩属采用安抚手段,动辄叱骂;而且战事不利时对藩属态度更差。 葛逻禄对大食来说也等于是藩属,并波悉林应当不会好言安抚。” “既然都护如此说,那自然就不会是了。可葛逻禄也不是大食以往的藩属,顿毘伽恐怕不会吃这一套,对并波悉林更加不满。”刘琦道。 “看来大食军不会安宁了。”李珙笑道:“虽不追击大食军,但也要派出探马,探查大食军情形。命探马注意大食军营中打葛逻禄旗帜的人,看看葛逻禄人能否闹出甚动静。” “但愿葛逻禄人能闹出大动静。”刘琦道。 “我也如此盼望。” “顿毘伽,咱们走吧。”就在李珙与刘琦议论的同时,在顿毘伽的帐篷中,乌日塔大声对他说道。 “大食人言而无信,不仅不给之前答应咱们的东西,反而驱使咱们与唐军交战。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大食人不给,咱们还能从唐人手里抢来。 但大食人竟然败了!他们在喔鹿州城下战死将近七万,不仅始终没能夺取这座城,反而被唐国援兵偷袭营寨,不得不从城下撤走。 这不是一场普通败仗,这一战失败后大食人再也没有占领整个安西的可能,甚至早晚要让出谷口、放弃对洁山城的包围,最多守住碎叶镇。 也就是说,咱们葛逻禄人的土地将重新与唐人土地相连!咱们背弃唐国之事一定被李珙等人记着呢,将来稍微恢复些实力一定会来讨伐咱们。而咱们不可能打得过唐军。 为避免被讨伐,咱们一定要立刻撤走,不再为大食人出力,再派人出使安西,送上许多珍贵礼品,承认错误。如此一来还有不被讨伐的可能。 即使不考虑是否被唐军讨伐,咱们也不能继续在大食军中待下去了。大食人战败后对咱们的态度变本加厉,动辄呵斥,驱使咱们的人做最苦最累的活,简直当做奴隶。 凭借大食人这态度,将来再与唐军交战必定把咱们当做炮灰,此战因并波悉林起初认为能夺取我鹿州城、又轻视咱们葛逻禄人,还能保全一半族中勇士,下一次都得战死!若这些族中勇士都战死了,咱们还如何保全部族?不论如何,咱们都必须离开!” “对,必须离开!不能给大食人卖命,必须立刻离开,回去保护咱们的部族!” “既然大食人不能带领咱们获得战利,咱们也不能继续为他们打仗了!” “大食人使唤咱们的人如同奴隶,还不如唐人!绝对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其他各部族首领也纷纷叫道。 但坐在主位上的顿毘伽却皱起眉头,待众人不再叫嚷后说道:“你们想的很好,但咱们怎样撤走? 你们不要忘了,咱们葛逻禄人如今被大食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的部众,约四千人,在大食军西边;另一部分是你们的部众,约六千人,在大食军东边又被大食小营寨包围。你们觉得,咱们怎样撤走?” “只能与大食人摊牌了。”乌日塔说道:“直截了当的告诉并波悉林,咱们要撤走,请他让开道路。咱们愿意放弃绝大多数粮食、兵器,只保留马匹。 大食军现在也士气低落,并波悉林应当不愿再和咱们葛逻禄人爆发冲突,会放我们走的。” 第262章 葛逻禄解决方案 “这只是你自己的臆想。”听到乌日塔的话,顿毘伽却毫不留情地反驳:“你觉得并波悉林不愿意与我军冲突,但万一即使可能冲突,他也不许咱们走呢?” “你说我是臆想,你的想法又从何而来?”乌日塔问道:“无论如何,和咱们打仗都要死人,大食兵已经死了很多,并波悉林为何宁愿打仗也不放咱们走?” “这”顿毘伽一时不知该说甚,他没有证据能证明并波悉林宁愿打仗也不愿放他们走。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你既然说不出道理,岂能证明自己所言是对的?”乌日塔追问道。 “不要争吵,”阿尔斯冷这时打圆场道:“都是同一族之人,咱们也都想将部族勇士带离险境,何必争吵?” “说的是,都想将部族勇士带走,不要吵架。”旁人也纷纷说道。顿毘伽所部虽也损失惨重,但仍是他们中人数最多一部,和他闹僵对离开这里没有丝毫好处,他们不愿得罪顿毘伽。 “现下时候也不早了,快要到子时,大家今日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来商议。”阿尔斯冷又道。 “确实已经不早,该回去了。我这就回去,明日再来商议。”有人立刻接茬道。 “明日白日一定又让咱们的人干最重的活,还有大食将领像防贼似的紧盯。因有大食人在,咱们还得在一旁守着,好能在族中勇士出疏漏、大食将领要打的时候拦着,恐怕仍只有晚上才能商量。”又有人抱怨道。 “都少说几句吧,离了自家营寨千万不能说,被大食人听到可不得了。”阿尔斯冷又道。 “我们知道,怎会让大食人听见,除非吃醉酒。可现下一滴酒都吃不到,哪里会醉。” “我觉得在营寨中也得小心。没准就会有人叛变,给大食人通风报信。” “谁敢给大食人通风报信,被我发现活剐了他”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这间帐篷。 “顿毘伽,”阿尔斯冷故意落在最后,待其他人都离开后又对他说道:“你对现在这种情形,没有丝毫准备么?” “啥准备?” “如何从大食军营中逃走的准备。”阿尔斯冷没心思和他打哑谜,直接说道:“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大食人不会轻易放咱们走。所以要做最坏打算,如何只能带少数人走,甚至只身逃走。你对此应当有准备。” “你说的是,我确实有准备,”顿毘伽见他直接说出来,也不再隐瞒:“我买通一位大食将领,若并波悉林要先下手为强歼灭咱们,我就带领一些部族青壮从他带兵驻地逃出去。那位大食将领会假装受伤无法指挥,从而让我逃走。” “大食将领还会做这种事?”阿尔斯冷惊讶。他虽也有准备,却还到不了这种程度。 “喔鹿州之战失败前不会,但失败后就有了。”顿毘伽冷笑道:“大食军在喔鹿州失败后,所有人都明白不可能再占领整个安西,最多守住碎叶镇。既然如此,他们大食将领没法再抢掠唐人,又想得到银钱,就会有人愿意收这种钱。” “那将领不会是在蒙骗你吧?”阿尔斯冷仍然怀疑。 “我还答应逃走前在军营中埋一百两黄金,逃出后再告诉那人具体位置、他才能够得到,所以八成可能他不是在蒙我,两成可能是在蒙我。但就算他可能蒙骗我,我又有甚法子?”说到这里,刚才表情一直平静的顿毘伽苦笑起来。 “唉!”听到这话,阿尔斯冷叹口气,不再说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虽算不上鱼肉,却也相差不远,除尽力抓住所有能抓住的绳索或伪装成绳索的稻草,又有甚办法? “我走了。”他也没了再与顿毘伽说话的心思,转身离开。他离开后,顿毘伽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脱去外衣躺到床上睡觉。 但这一晚他睡得极不踏实。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不知怎的,他一直在琢磨阿尔斯冷叹的那个唉字。这个唉字并无甚含义,只是阿尔斯冷对他们处境的一声叹息,却让他夜不能寐。过了许久,他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他身旁唤道:“叶护!叶护!”顿毘伽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仔细瞧了几眼见是自己护卫在叫,出言问道:“现下甚时辰了?我睡过了?” “叶护,现下才是卯时初,天还没亮。可是,并波悉林派人传叶护去他帐篷。”护卫说道。 “并波悉林派人来传我?”听到这话,顿毘伽完全清醒过来,又问道:“来人可说了因何事传我?” “并未。”护卫摇头:“我小心招待来人,又客气询问并波悉林有何事要见叶护;但来人一句话不肯多说。” “把外衣给我拿过来。”顿毘伽躺在床上琢磨片刻,坐起来吩咐道。 “叶护,你要去见并波悉林?” “自然是去见。” “叶护,还是推绝了吧。大食人这两日对咱们极差,并波悉林要见叶护指不定想说甚,说不准是鸿门宴呢。”护卫劝道。 “你真是长进了,都知道唐人的典故鸿门宴了。”顿毘伽却笑道。 “叶护!”护卫见顿毘伽对他的话似乎不以为然,着急地说道:“大食人就是一群毫无规矩的豺狼,啥都做得出来。 咱们还是重新投靠唐国吧,唐国虽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但讲规矩,只要遵从他们那一套规矩就不会为难咱们。哪怕要付出巨大代价,咱们也最好重新投靠唐国。” 听到护卫这番话,顿毘伽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同他说道:“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不后悔,我不想重新投靠唐国? 但咱们能轻易投靠唐国么?就算付出巨大代价后并波悉林允许咱们走,伊丽河谷以西仍被大食人控制,咱们岂能立刻投靠唐国?” “那怎么办?”护卫又焦急地问道。 “只能先去见见并波悉林。我料想他这次见我会提起此事,我和他商量一番,争取用最小代价撤走。” 或许要留下一些部族勇士给他们做民伕,但只要大多数人都能撤走,也是值得的。他心里还想着,但没有说出来,穿好外衣带领两个护卫离开营寨。 这时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地面一片黑暗。因柴火、油料不足整座大军营连火盆、火把都不多,很多地方只能靠月光照明。并波悉林派来的人手里举着火把在前领路,顿毘伽与两个护卫跟在后面。 一路上,顿毘伽影影绰绰瞧见有人在黑暗中行走,甚至听到整齐的脚步声,至少数百人正在行走。顿毘伽心里惊讶:天还没亮调兵作甚?却也没有十分在意,略微思索后就放下了。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并波悉林所在的营寨。驻扎在这里的是大食军现下最精锐、编制也最完整的几个千人队,由并波悉林亲自掌控。 他边走边向两边瞧,却也没瞧见甚,而且很快来到并波悉林接待下属的帐篷。这间帐篷不许人带兵器进入,顿毘伽于是将随身带的刀放在帐篷外。 “总督在后帐,有些事情要处置,请叶护稍等一会儿。”侍卫给他端来一杯热水,又轻声说道。 “多谢。”顿毘伽用大食话答应一声,见这人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客气,心下稍安。 侍卫没答他的话,转身退下。 顿毘伽就在帐篷里等起来。不知为何,并波悉林迟迟没有出现,他将杯中的水喝光后仍未出现。侍卫上前给他添一杯热水,顿毘伽问这人并波悉林何时出现,侍卫却不说话,添完水后又退到一旁。 他又等了很长时间,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天也已经亮起来,并波悉林才走进帐篷。顿毘伽心里不满,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站起来按照大食礼节行礼又道:“见过总督。” “等的着急了吧。”并波悉林答礼,又笑着说一句。 “总督召见,不论等候多久都不会急。”顿毘伽立刻说道。 “哈哈。”并波悉林笑了几声,坐下来;顿毘伽也赶忙坐下。 “既然你等候的时间不短了,我也就长话短说。”并波悉林直截了当:“你们葛逻禄人在喔鹿州之战中,表现的不错。” “多谢总督夸赞。” “所以,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成为大食人的机会。” “成为大食人的机会?”顿毘伽疑惑。他是真的疑惑,完全不明白并波悉林说的话啥意思。 “所有葛逻禄人,将按照百人为单位,成为大食战兵百人队的附庸,平时要为他们服务,替他们打理战马、保养兵器,战时要跟随丛属的百人队上阵杀敌。 原葛逻禄人立下战功,也能得到奖励;如果立下的战功较大,就能脱离附庸地位,成为战兵,也就成为真正的大食兵、大食人了。 我起初也想过是否让葛逻禄人直接成为战兵,但因绝大多数葛逻禄人的战斗力还不如大食辅兵,所以只能让他们先成为辅兵。当然,认为自己战斗力较强的葛逻禄人经过考核,可以成为战兵。 这就是我说的给葛逻禄人成为大食人的机会。你听明白了吗?”并波悉林最后说道,声音平和。 听到这番话话,顿毘伽一时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过,并波悉林竟然要完全吞并他们葛逻禄人;而且,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变成奴隶。虽然并波悉林称为辅兵,但实际上他们就被当做奴隶! “总督,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是不是再商量商量?”顿毘伽心里已经气炸了,但仍抱着与并波悉林商量的想法,只能压抑怒气说道。 “这已是我的最终决定,而且这件事也已被讨论过多次,不会也不需要再更改。”并波悉林语气依旧平和,可语气却十分坚定,丝毫不容商量。 “噢,我刚才漏过了你们这些首领和将领的待遇。”并波悉林又想起来什么,又道:“你本人可以获得与阿齐兹等同的官职,其他统兵或部族人数超过一千的人可以获得千夫长待遇;不到一千的人可以获得百夫长待遇。” “真的不能再商量了?”顿毘伽再次说道,而且用上祈求甚至谦卑的语气。至于并波悉林的补充,显然也不能打动他。 “不能更改。” “我不接受这个决定!”顿毘伽再也忍耐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而且双眼紧紧盯着并波悉林,好似一头野兽一般。 听到他的话,并波悉林也站起来,不动声色后退几步,仍然声音平和。“这是最终决定,你不接受也得接受,接受也得接受。” “你!”顿毘伽抬起手指向并波悉林,心中甚至萌生出挟持他的想法。但帐中围着五六个侍卫,并波悉林本人武力也不弱,如果动手很可能是自己被杀或被擒。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又说道: “这件事我要回去和其他部族首领商量。你知道,我虽然是叶护,但并不能像唐国皇帝那样对他们发号施令。” “我说过,这是最终决定,不存在选项,你只能接受唯一的结果。如果你接受,会在我侍卫的保护下去营寨前传令;如果有人不愿意听从命令,就只能依照军令予以处死。 如果你不接受,你就违反了军令,我会按照规定将你关押起来。” “我操你整个家族!süaeni sikeyim”顿毘伽大喊一声,扑向并波悉林。大食人完全没有给葛逻禄人留余地,他也绝不能接受所有葛逻禄勇士都变成大食人的奴隶,决定做最后的冒险一击:生擒并波悉林,逼迫他放弃这个命令,而且放他们葛逻禄人走。 在扑向并波悉林的同时,他心里也涌起深深的后悔之情。唐国从来不曾这样对待他们,即使他们当年在怛罗斯之战时擅自逃跑、后来也没有这样对待。 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马上重新投向唐人!付出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 但他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了。并波悉林今年也才四十岁,身手灵活,向后一退就躲过顿毘伽这一扑,又顺手从腰间抽出刀砍向顿毘伽。 顿毘伽身子一闪躲过这一刀,但这时帐中几个侍卫都已经冲上来,顿毘伽已不可能生擒并波悉林。 顿毘伽悲愤地大叫一声,因走进帐篷时随身携带的刀已被夺下,只能挥舞着拳头与侍卫搏斗。为首侍卫回头看了并波悉林一眼,见他举起左手在脖子上一划,顿时明白,抽出刀来。 侍卫们武艺本就比顿毘伽强,手上又有兵器,他完全不是对手,很快被砍中要害,倒在地上眼见活不成了。 “并波悉林,你早晚会死在唐人手里;你麾下的士兵,也早晚会被唐人杀光。”顿毘伽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听到这番话,并波悉林心里不舒服,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说了这句话,又对侍卫道:“还不快杀死他。” “是。”一名侍卫答应一声,挥刀砍向他的脖子。顿毘伽感到一瞬间剧痛,然后彻底失去知觉。 “竟然不愿意配合,那我只能动用武力了。又要有士兵战死,哎!你如果老老实实听从命令多好,你们葛逻禄人不会死,我的士兵也不会有人死。你本人也能继续维持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并波悉林又嘀咕几句,转过头对侍卫首领吩咐道:“传令齐亚德本萨利赫与赛义德本侯梅德,告诉他们:顿毘伽不愿投降,已经被杀;让他们立刻命令士卒大声呼喊,督促葛逻禄人投降。 给葛逻禄人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后他们拒绝投降,就发动进攻。但要让士兵注意,打进营寨后不要随意杀人,这都是他们以后的奴仆。” “你拎着顿毘伽的脑袋去不被他直接统领的葛逻禄营寨外面,告诉他们另一座营寨已被打破,顿毘伽已经战死;所有部族首领若不想死,立刻投降;如果拖到我军发动进攻,那么普通士兵还可以活命,他们这些首领都要死!”他又对杀死顿毘伽的侍卫说道。 “是。”几人答应一声,纷纷转身去执行命令。杀死顿毘伽的侍卫见头颅还滴着血,将脑袋装进口袋里拎走。没被点到的侍卫将顿毘伽没了脑袋的尸体拖走;还有人清理帐篷,消除血迹及散发出来的腥味。 因帐篷需要清理,并波悉林走出来,又看向两座葛逻禄营寨的方向。 虽必定能够夺取营寨,但他脸上却没有高兴的神色,轻声说道:“但愿士兵们的死伤不要太惨重,呼罗珊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一千人以上的死伤了。赛义德,齐亚德,你们两个一定要控制死伤。” “顿毘伽死了?”侯梅德反问。 “是。” “这下可麻烦了。”侯梅德转头看向眼前的营寨,嘀咕一句。 他负责带兵包围顿毘伽所部的营寨,若顿毘伽不愿听从命令就要指挥士兵攻打。 为在葛逻禄人反应过来前就包围营寨,并波悉林特意在天亮前一小时将顿毘伽叫走,吩咐士兵在黑暗中行军,而且在部署完成后才接见他,若他愿意接受自然好,若不愿接受能迅速发动进攻。 但即使他们已经完成准备,必定能够打破营寨,侯梅德仍不愿攻打,能避免就避免。交战就会产生死伤,而他不愿让任何一名士兵战死。 “哎,总督还是太着急了,即使必须吞并这一万葛逻禄人,也不需要这样着急,可以用种种手段继续分散葛逻禄部族,同时收买更多的人。”他又叹道。 “将军,总督也是不得已。”他身旁一名下级将领说道:“因我军战败,葛逻禄人越来越不想继续跟随我军,随时可能逃走;必须尽快行动。” “说的也是。”侯梅德又道。 并波悉林之所以一定要彻底吞并这一万葛逻禄人,为的是补充战死兵员。他们损失太惨重了,超过十万士兵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如此大的损失,足以使他们无法再统治大食国,甚至呼罗珊总督区都可能不稳。 因此并波悉林要竭尽全力补充士兵,哪怕不是大食人、甚至不是波斯人也无所谓,他只要足够的士兵。而他们现下能够立刻获得的士兵只有葛逻禄人,葛逻禄首领又生出异心、随时可能逃走或部分逃走,所以他决定彻底吞并他们,而且立刻实行。 并波悉林也已给包围洁山城将领去信,让那将领也这样对付协助围城的葛逻禄人,甚至进攻葛逻禄部族,将年轻男人全掠来;驻守碎叶城的将领也会接到信件,从当地各族百姓中强行征召士兵。 至于吞并后会不会出现问题,并波悉林毫不担心。只要被打散,不论葛逻禄人还是其他各族,就不可能有效反抗,能稳定驱使他们。 “去告诉士兵,对葛逻禄人喊话,命令他们立刻打开寨门,我们奉总督与顿毘伽的命令接管营寨。顿毘伽去劝说另一座营寨了,过一会儿过来,让他们先打开寨门。”侯梅德收回心思,对将领吩咐道。 “是。”几名将领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不一会儿,突厥语的叫喊声响起来。因不是所有士兵都会说突厥话,喊声听起来有些分散,音量也不大。 听到叫喊声,把守营寨的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用过脑子就觉得对面大食兵在扯淡;但他们不知大食兵为何会忽然包围营寨,对面喊的话也存在为真的可能。 消息迅速传到将领耳中。将领们也不知所措。这些将领以博果尔及小舅子伊纳勒为首,指挥打仗的本事是有的,可面对这种情形,却也不知该怎样做。他们商量许久,最终决定:“必须叶护亲自露面、下令,他们才会打开营寨大门;若叶护顿毘伽不露面,他们不会听从任何命令。” 听到回复,侯梅德明白不可能骗葛逻禄人打开寨门了。他也早有预料,毫不迟疑立刻下令:“进攻!”发动对营寨的攻打。 第263章 葛逻禄解决方案二 “快,快!”博果尔一边跑着,一边不停回身催促道。 “马上就到那个大食将领驻守的营寨了。”他正催促着,跑在前面的一名士卒忽然说道。 “射箭,快射箭!”博果尔立刻又大声吩咐。 听到他的命令,前面的葛逻禄人立刻取下弓箭,边跑边将箭矢对准大食将领方向似乎想射杀那人,却又不瞄准,只是大略对准就射出去。 但说来奇怪,就在射箭这样随意、射出箭矢又不多的情形下,那大食将领居然中箭倒地,麾下士兵也混乱起来,顿时被这支葛逻禄人穿过防线。 见成功穿过防线,博果尔心里一宽,随即将一支早已准备好的、绑着绢布的箭矢扔到大食防线上。一名大食兵立刻捡起这支箭矢,向将领所在方向飞速跑去。 后面正在追赶葛逻禄人的大食兵见此情形在心中暗骂一句,觉得这支军队太无能了。虽说将领中箭受伤,但挡不住仅有四五百人的葛逻禄溃兵、表现出的战力也实在太弱。可他们也没啥办法,只能一边在心里痛骂一边也穿越防线继续追击。 但越过这道防线后,葛逻禄溃兵就逃出了大食军营。在博果尔指挥下他们立刻钻入附近一座丘陵,而且分成十数股向西、向北逃去。 追击的大食兵不多,指挥将领不敢分成太多股,在丘陵里转了好一会儿抓到两股葛逻禄人。瞧着已到中午,剩下的应当都已逃走,这将领带着生擒的葛逻禄人与砍下的人头返回军营复命。 “他们终于走了。”看着追击的大食兵离开,躲在附近一处洞穴的博果尔吐了口气,放松下来。 他其实不敢带领残兵贸然离开这处丘陵。这里不是谷口,丘陵不多,离开丘陵后就会进入平原,万一被某一支从西面调来的骑兵迎面遇到,他们就彻底不可能逃出生天,不如冒险藏在丘陵里。所以众人只是做出向西、向北逃窜的动作,转一圈又藏到洞穴里,大多数人成功躲过大食追兵。 “吩咐所有人不要随意活动,更不要试图离开丘陵,晚上咱们再逃走;所有人不许点火,啃随身携带的干粮,没带干粮的饿着。”博果尔又对身旁几人吩咐道。 为避免任何被大食兵发现的可能,他们只能继续藏在丘陵里,直到天黑大食兵不会在军营外活动为止。 这几人答应一声,走出洞穴去传令。 “总算逃出来了。”伊纳勒也松口气,说道。 “是啊,逃出来了。”博果尔感慨地说了一句。同时心里默默感激将逃生方法告诉他和伊纳勒的顿毘伽。 “但叶护却没能逃出来。”伊纳勒大约也想起顿毘伽,又出言道,而且立刻红了眼圈、似乎要哭出来。他们虽不知顿毘伽下落,但大食人这样对待他们,他们又并未听从大食人的要求,顿毘伽的下场也就不问可知了。 “早晚有一日,咱们会为叶护报仇!”博果尔也红着眼睛说道。他原本只是部族中一个奴隶的后代,被顿毘伽赏识才成为将领,顿毘伽就相当于他的再生父母。既然顿毘伽被大食人杀死,他将来一定要杀几个大食人,为叶护报仇。 “早晚要为叶护报仇!”伊纳勒也语气坚定地说道。 “但现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全部族。”博果尔略微平静下来,又对伊纳勒说道: “整整一万部族勇士战死,只有几百人逃回去。再加上还没缓过来的、四年前与唐国的交战,部族元气大伤,成年男子加到一块大约只有一万五千人,其中有足够战力的只有数千人,根本不可能挡住大食人。 咱们回到部族后,一定要尽全力劝说族人们撤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最好能越过夷播海,到海的西面去。” “为何要撤走?你担忧大食人攻打部族?” “就是如此。大食人如此卑鄙,岂会不派兵攻打实力变弱的葛逻禄各部族?只有逃得远远的,才能幸免于难。 不仅要劝咱们部族的人走,还要劝其他部族。其他部族没见识过大食人有多卑鄙,多半不会相信咱们的话。但只要能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在大食人攻打时不至于全无准备,咱们就不是白费唇舌。” “若其他部族也有人逃出来就好了。”伊纳勒说道:“本部族的人说话多半就相信了。” “也不知另外那些部族是否有人逃出来。”博果尔也说道:“但愿也能有人逃出。” 但他虽这样说,心里却不报期望。从喔鹿州败退后,大食将领才产生动摇,能被他们贿赂;而所有大食将领确定已不可能夺取喔鹿州才过去十二日,短短十二日让一位大食将领愿意在关键时刻放自己一条生路十分不易,顿毘伽也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成功,其他部族首领未必出得起代价。 “哎!”伊纳勒也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走进来,对他们二人说道:“博果尔将军,伊纳勒将军,刚才我去报信,半路遇到一个陌生人。这人会说葛逻禄话应该也是葛逻禄人,他自己说是其他部族的人,侥幸从大食人的围杀中逃出来。” “真的?”博果尔惊喜地叫了一声,又道:“快,快把他带过来。” “会不会是大食人奸细?”伊纳勒却有些怀疑。 “不管是不是大食奸细,见一面总不会错。大不了将他关在洞穴里不允许出去。” 博果尔正与伊纳勒说着,那人已被带到。二人转头看去,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是谁了。他们正想着,忽听那人道:“我认识你们两个,你是博果尔,你是伊纳勒。”他先后指向二人,没有指错人。 “你竟然认识我们?”博果尔惊讶。他只是一个将领,不是部族首领,其他部族的人认识他十分奇怪。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道。 “我是” “禀报侯梅德将军,共杀死三十五个葛逻禄人,抓回十七人。逃走的人中包括博果尔与伊纳勒两名将领。”追击葛逻禄人的将领回到军营,向侯梅德汇报道。 “这样算下来,葛逻禄人共计四千零六十七人,被杀死九百九十七人,逃走三百四十一人,被咱们生擒两千七百二十九人。”侯梅德摩挲着下巴说道:“杀死的还是太多了,导致能分到的奴仆减少将近三分之一。” 他没在意博果尔与伊纳勒逃走。他们二人虽在部族中被公推是为首的将领,但在大食人记录中只是两个普通将领,不值得在意。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又对这将领点点头,待将领退下后拿起几样东西,向并波悉林的帐篷走去。 侯梅德赶到时,萨利赫已经来了有一会儿,正向并波悉林汇报。 “,生擒五千一百三十四人。我军战死二百二十九人,重伤一百三十五人。” “不错。”并波悉林赞许地说道:“我军死伤三百六十四人,杀死葛逻禄人将近一千,而且他们只逃走一百多人,可以算得上一场大胜。” “赛义德,你那边如何?”他又转头问道。 “我可听说赛义德那边逃走的葛逻禄人比较多。”萨利赫笑着说道。因才打了胜仗,又不是正式场合,而且只有他们三人,萨利赫也就不怎么在意礼节,还开起了玩笑。 “真的?”并波悉林再次问道。 “禀报总督,确实如此。”侯梅德也不在意,出言道:“杀死葛逻禄人九百九十七人,逃走三百四十一人。我军战死一百六十六人,重伤一百一十一人。” “逃走的确实多了。” “都是查拉里的错。”侯梅德丝毫不为其他将领背锅。“他被逃走中的葛逻禄溃兵发射的箭矢射中,因而受伤无法指挥;他麾下的士兵立刻失去战斗力,防线就像纸糊的,被葛逻禄溃兵一下捅穿,让他们逃到军营外。我麾下的士兵虽然尽力追赶,但也没能将他们都杀死或抓回来。” “查拉里?”并波悉林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全军从喔鹿州城逃走后一天内,顿毘伽曾派人去过查拉里营寨,而且送去一个大包裹,里面有可能是黄金白银。他一瞬间怀疑查拉里是故意将葛逻禄溃兵放走。 不过他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查拉里也是呼罗珊人,跟随他十多年了,他不相信查拉里会做出这种近似背叛的举动。 而且查拉里在喔鹿州城外军营时驻守左营,因被唐军攻打、所部士兵损失惨重,仅有二百多人逃到前营;虽并波悉林又给他补了五百人,却也没时间整合,战斗力确实很弱,查拉里受伤无法指挥后防线被捅传也不奇怪。 更要紧的是,顿毘伽已经死了,在他看来无论如何查拉里没必要放走顿毘伽的部下。 “我回头会嘱咐他加紧训练麾下士兵,尽早恢复战斗力吧,不要再犯这种过错。”并波悉林说了一句。 第264章 葛逻禄解决方案三 “总督,我确实出现这个漏洞,逃走三百多个人;但齐亚德其实也有失误。”侯梅德又笑着说道。 “禀报总督,”萨利赫说道:“我在安排攻打葛逻禄营寨时确实也有失误,被一名叫做阿尔斯冷的葛逻禄部族首领逃走。”他其实刚才就想说,但没等他说出口并波悉林就问起侯梅德的损失,不得不憋回去,这时被侯梅德说出来。 不过他同侯梅德的关系也不会受到影响。正如他指出侯梅德的漏洞一般,侯梅德指出他的失误也是平常事,他们过去经常做,完全不会影响感情。 “阿尔斯冷?”并波悉林拿起一旁桌上的葛逻禄部族统计表,搜寻阿尔斯冷的名字;当他看到这个名字后不由得皱起眉头。阿尔斯冷的部族虽然比不上顿毘伽,但也是葛逻禄排名第二或第三的大部族,他逃走非常麻烦。 不过并波悉林的眉头只是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阿尔斯冷虽然逃走,但他只带走本部族十几人,绝大多数人都被他们俘虏或杀死,即使排名第二第三的葛逻禄部族受到这么惨重的损失,战斗力也会大减,挡不住大食军进攻。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他带领本部撤走。 “你写信。”并波悉林对书记官说道:“写给洁山城外守将阿齐兹,命令他在解决当地葛逻禄士兵后尽快向西北进攻葛逻禄部族,首先对付谋落部。” “是。”书记官答应一声,很快写好给并波悉林过目。并波悉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盖上自己的印章吩咐人送去。 “请总督惩罚我。”见总督忙完,萨利赫请罪道。 “这确实是一个失误,但你不应该因此受到惩罚。”并波悉林却丝毫没有惩罚他的想法。“没有人指挥打仗能做到完美无缺,做到80已经非常厉害;你只让阿尔斯冷一位部族首领逃走,其他部族首领都被抓住,已经做到90以上,完全不应该受到惩罚。” “但是,我的失误似乎对总督的后续计划产生了较大影响。”萨利赫又道。 “你不用担心,影响不大。即使他没有逃走,逃走的普通人逃回去后也会通知自己和临近的部族,他们也会对我军产生防备。只是阿尔斯冷这个人会想的更多,带领自己部族提前撤走。 但这也没关系,少抢掠一个部族不算大事;而且我又吩咐阿齐兹尽快出兵,他也逃不了。” “这样就好。”萨利赫松了口气。他很担心自己的失误造成重大影响。 “不说这件事了。”并波悉林转移话题:“你们吩咐麾下士兵尽快将俘虏送来,包括受轻伤的,会统一进行治疗。受重伤的就不要送来了。 你们两个人一共抓到葛逻禄人七千八百多人,全军共有三百一十一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平均二十五人左右。我会平均分配。” “是。”二人答应一声,没有丝毫不满。他们毕竟也是接近最高级的将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而且使葛逻禄人分散一些也有利于让他们尽快适应奴仆身份。 并波悉林又和他们两个商量几件事,商量完毕二人要行礼告退时却没有立刻让他们离开,而是又说道:“根据派出的侦察兵回报,秦那国没有派兵迹象,应当不会再追击,也不会在明年开春前进攻我军。而明天,咱们就会赶往谷口,并且停在那里,修建防线。 咱们一定要抓住这段时间,狠狠训练所有新征来的士兵,让他们变得愿意为我国打仗而且战斗力不弱;同时将防线修建好。 咱们一定要在伊丽河谷口打败秦那人,迫使他们承认我国对碎叶城附近地区的占领!” “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为目标努力。”萨利赫与侯梅德立刻大声叫道。 “你们退下吧。”并波悉林满意地点点头。 “是。”二人又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在谷口,不能再败了,一定要取得胜利。”并波悉林又喃喃自语一句。 “,那个大食将领答应我带领十个人悄悄经过他的营寨离开军营。但当我千辛万苦带领十个人逃到他的营寨时,他却又反悔了,只允许我带两个人离开;甚至看他当时的表情,他甚至都不想让我离开,只是还想得到我的钱才答应。 我非常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另外八人自己想方设法逃走,我带着两人经过营寨来到军营外,又不得不告诉那个大食将领金银埋藏位置。 之后我也向这座丘陵逃来,但运气十分不好,还没来得及进入洞穴就被大食兵看到,不得不再次逃跑,另两人都被杀,只有我侥幸逃走。 之后,就是被你们派出的铺兵发现,带到这里。这我就不需细说了。 而我之所以认识你们两个,还知道你们的姓名,是因为我有一次来找顿毘伽商量事情,他恰好与你们在说话。你们二人退下后我随口问一句,顿毘伽对我狠狠夸赞了你们两个一番,我因此记住你们。 还有别的要问么?”阿尔斯冷最后问道。 “没有了。”博果尔与伊纳勒对视一眼,回过头说道:“既然是谋落部首领,我们定当以礼相待。 快给阿尔斯冷首领拿来一块干粮、一柄弯刀,换一件干净衣服。”他又吩咐道。 “给我一柄弯刀即可。”阿尔斯冷说道:“你们应当是想夜晚撤走,我还有一块干粮,足够吃到晚上。衣服也不必干净,能在夜里御寒、白日遮挡太阳便好。我只需一件兵器。” “给阿尔斯冷首领兵器。”博果尔又道。 “多谢。”拿到刀后,阿尔斯冷又对递给他兵器的人道谢一声。 “阿尔斯冷首领,依你所见,咱们逃回部族后应当作甚?”博果尔又问道。 “立刻劝说所有部族撤走,越远越好。哪怕撤到碎叶水上游与突骑施人作伴也比留在原地好。” 阿尔斯冷毫不迟疑地说道:“大食人一定会派兵攻打咱们的部族,将所有老年人杀死,青壮男子掠为奴仆,女子作为军姬或分配给将领做妾。 而因为许多青壮被杀,任何一个部族,不,即使所有部族联合在一起,也挡不住大食人的攻打,如果留在原地不撤走一定会遭遇以上命运。 所以必须撤走,让大食人找不到咱们,躲过这一劫。” “这真是太好了。”博果尔不由得笑道。他与伊纳勒有八成把握劝动部族众人答应撤走,而阿尔斯冷必定能够带领谋落部的人离开。见到两大部族都迁走,其他部族也必定变得半信半疑,很可能会跟随一起迁走,这样就能最大限度避免被大食人攻打的损失。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见到博果尔笑出来,阿尔斯冷愣了一下,问道。 “首领说的不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最好。”阿尔斯冷也面露喜色:“咱们两个部族一同撤走,就还有其他部族跟随,能使许多人免遭大食人屠戮。” “不过我们想要撤的方向不同。阿尔斯冷首领,我们想向北撤,撤到夷播海东端。”博果尔又道。 “为何想撤到那里?” “其一,夷播海周围我们更熟悉,为部族找寻适宜休整之地更加容易;二来,那边离着唐国也更近些,我们想与唐国重新联系。” “为何要与唐国联系?”阿尔斯冷不解。在他看来,葛逻禄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完全不再参与大食与唐国之间的战争,休养生息,毫无必要与唐国联系。就算重新认宗主国,也要等唐国夺取伊丽河谷口之后再说。 “就算想休养生息,也要有自保之力。可部族不会打铁,现下兵器又匮乏,联系唐国可以从他们手里买兵器。哪怕破损兵器也比没有强。 而且,我们还想为叶护报仇!”博果尔忽然有些激动地叫道:“大食人胆敢杀死叶护,我博果尔与他们不共戴天!定要为叶护报仇!” “确实应当报仇,但除非大食国一蹶不振,否则绝不能再参与两国交战。”阿尔斯冷却道。叶护被杀,对整个葛逻禄都是耻辱,但现下最要紧的是保全族人,而不是报仇。若因报仇而使族群再次死伤狼藉甚至灭族,报仇又有何意义? “首领放心,我们不会轻举妄动。但我有预感,虽唐国难以轻易打败大食,但最后大食定会失败,甚至守不住碎叶城。咱们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博果尔道。 “但愿。”阿尔斯冷却不信他的预感,敷衍地说了一句。 博果尔见他回应敷衍,也没再说甚,只是请他在洞穴中休息。 下午三三两两又有从大食军营中逃出的人逃到丘陵中;博果尔一一安顿下来,晚上一并走。 很快到了晚上。待太阳完全落下、月亮升起后,博果尔与伊纳勒带领三百多人走出丘陵,向西北方向部族所在之处赶去。 临走前,博果尔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食军营,说了一句:“我早晚会报复回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 第265章 穆法提 “咱们这支军队也分到了葛逻禄奴仆?”真正的赵平惊讶地说道。非常惊讶,非常非常惊讶。 “确实被送来了。咱们一共六个百人队,送来一百五十个奴仆,每个百人队二十五人。”何普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又说道。 “大食人到底打的甚主意?” “是啊,咱们竟然也能分到葛逻禄奴仆,总督或者其他将领到底想做甚?”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他们哈迪军将士,说难听点儿两天前地位还不如葛逻禄人,只比奴仆稍高一点,面对任何一个真正的大食人包括小兵,他们这几个百夫长都不敢得罪,说话客客气气;而且他们也并未参加围攻两个葛逻禄营寨,连对功劳的奖赏都说不上;大食人到底在想啥? “一个个,脸色都这样难看干甚?”六个百夫长正议论,始终保持平静的何普咳嗽一声,又说道: “无论如何,大食人赏给咱们葛逻禄奴仆是对咱们哈迪军重视,你们也可以彻底放心,不必担心落到葛逻禄人的下场,既然如此,议论归议论,脸色何必这样难看。” “何将军,话是这样说,但所谓伴君如伴虎,必须得小心;何况并波悉林或其他将领又不是咱们侍奉惯了的上司,心里没底啊。”有人又道。 “谁心里没底,你也不应心里没底。”何普却对说话这人笑道:“史信,你可是出身史家,被大食人倚重;说句难听的,就算哈迪军被解散、所有士卒分给大食兵做奴仆,你大不了回碎叶镇衙门做官,无论如何不会有事。” “我这不是为麾下士卒担心么。”史信笑笑说道:“毕竟已经统领一年多,有点儿感情,不愿他们都去做奴仆。” 他出身碎叶城突厥大族史家,也是现下大食人在控制区最倚重的家族,这一族族人若胆敢反对大食自然严惩不贷,但若无对抗大食的举动,除并波悉林外无人敢随意动他们。 而且史信过去曾在唐军中为校尉,懂得用兵打仗,原本被定为哈迪军主将,因驻守碎叶城的大食将领担心史家势力太大才换成何普。他根本不必担心。 “你放一百个心吧,不会有事。”何普对他说了一句,又对另外五个百夫长说道:“你们也都把心放肚子里。” “何将军,你是不是有啥内幕消息,快给我们说说?”赵平忽然问道。 “何将军,是不是有内幕消息?” “老何,你真有内幕消息,别自己藏着掖着,让我们担惊受怕的,自己却偷着高兴。”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算不上甚内幕消息,也与这次分给咱们葛逻禄奴仆没干系,只是我得知后就安心了。” 何普又吊了众人一下,才出言道:“昨日我去侯梅德将军的帐篷,听他提起还要在碎叶镇征兵。” “还要征兵?” “是,还要征兵。据说打算征兵万人以上。”何普点头。 “征这许多兵,能征得上来么?” “要是强征,当然征得上来。碎叶镇当初户籍就有二十万户以上,还有许多没被编户的突厥人;即使碎叶城人口大减,也有百万以上,其中青壮至少十几万,征来一万人很容易。但战力如何就不好说了。” “战力如何得看俸禄、训练。俸禄高、训练严,战力就强些;俸禄低、训练松,战力就弱些。” “侯梅德将军没有细说,”何普解释道:“但俸禄不会低,咱们麾下士卒的俸禄也会涨,至少一个人当兵能养活全家。训练也会严格起来,派善于练兵的大食将领训练。 所以大食人是真心想建立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不是变相给大食兵征召仆人。 既然大食人真想组建能打仗的军队,就不会对咱们哈迪军如何。咱们这五百来人好歹还上过战场,和唐军真刀真枪搏杀过,老兵油子赶出去就是,不会解散,更不会像葛逻禄人一样。” 这话一出口,一直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担忧之情彻底消失,众人都变得十分高兴;现场气氛也活跃起来。 “哎呦,这可真是大好事!”赵平最先叫道:“首先,完全不用再担心落到葛逻禄人的下场;第二点更要紧:征召万人,咱们哈迪军也有一万人以上了,在场之人至少都会从百夫长升为千夫长,变成中品武将,发达了!” “去去!大食人不讲究品级,别说甚中品高品的。”史信先说一句,又道:“不过这确实是极好之事。全军士卒涨到一万,可不仅是咱们一定能从百夫长升为千夫长,还能多出许多差事来。 比如原本咱们只有六个百人队,何将军也用不着副手,自己就能指挥;变成一万人,何将军得有个副手协助指挥吧?”一边说着,史信还隐晦地看了何普一眼。 他当初其实也隐隐听说,原本要让他来做哈迪军主将,但大食将领防备他们史家,换了何普。听说此事后,他不敢怨恨大食人,就怨恨起何普来,整日想着如何把何普弄下去。但何普自己小心谨慎不犯错误、包括并波悉林在内的众人又都信任他,一直不成。 现下要扩军到一万,何普至少得有个副手,他又有了心思。没办法将何普弄下去,但可以把他架空。史信相信以自己的手段与家族在碎叶城附近的影响力,只要能成为副手,一定可以架空何普。 何普也不知是否听出史信的意思,脸上表情没变,说话语气也没变,说出的话却浇灭了史信的心思。“侯梅德将军说,总督会指定几个官职。” “总督指定?指定两个大食人?这像甚样子!”赵平立刻道:“这岂不是说咱们都没可能升大官了?他们会不会还把老何你给架空了?” “大食人这是乱弹琴!这样一来,下边只为吃粮的士卒不算,将领哪里还会用心打仗?”另一人也说道。 “不会指定很多官职,”何普见他们理解错了,忙解释道:“只是指定我的两个副手。其中一个是大食人,担任指挥副手,官职名称叫做加齐,大约类似于果毅;一个汉人,官职名称叫做穆法提;还许我自行招募一个指挥副手,也就是加齐。” “这就好。”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要不完全断了他们上升的位置便好;至于何普是不是被架空,他们其实并不真心在意。 史信不大高兴,因为有大食果毅,也就是加齐在,他就不可能统领全军,但这是并波悉林定下的,他也不敢说啥。 “穆法提是啥?”赵平又问道。他不明白这个词。 “我起初也不明白,侯梅德将军给我解释一番,我才明白过来。这个官职是给将士们讲解柯兰经用的,让将士们都明白柯兰经。”他见众人还是不知道这个官到底负责啥,想想说道:“就像是唐军新设的大义教官。” “大义教官?这我知道。大食人也要设立大义教官了?” “是不是只在咱们哈迪军设?怕咱们与唐军交战战意不坚。” “也该设。突厥人不好说,汉人怀念唐国的不少,军中也不少。大食人不少给他们发钱,还怀念唐国作甚。” “这个大义教官是汉人?他们从哪儿找出一个懂柯兰经的汉人来?而且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汉人,他们就放心?别是你听错了吧?” “都别说了。”何普再次制止众人,出言道:“侯梅德当时说的十分清楚,就是一个汉人。这人到底是谁我也不知,过两日会来,与大食果毅一起来。 大家都已经打消担忧,旁的事再多说也无用,也没甚再好说,都回去吧,记得带回葛逻禄奴仆。 我最后提醒一句,过两日不论来的是何人,都要对他恭敬些。那可是总督派来的。” “是。”众人齐声答应一句,但心里都想着:来的这个大义教官会是谁? “高适,我后日就要去哈迪军中,做穆法提了。”杜环对高适说道。 “我知晓,你昨日不就对我说过了么?”高适回答,语气冷淡。 “我也不知晓到底怎回事。”杜环又解释道:“昨日并波悉林忽然召见我,问我是否愿意归降;我仍说不愿,他却忽然任命我为哈迪军穆法提,给将士讲解柯兰经。 我虽读过柯兰经,却不精通,极力推辞;而且反复说我没有投降大食之意。 并波悉林却不管,仍旧这样任命,并且以军中汉人民伕性命相威胁。我为保全他们性命,只能答应。” “这番话你昨日已经说过一遍了,不必再重复。”高适仍然冷淡。 “你还在怀疑我归降大食国,但我绝对没有归降!”杜环焦急地说道。 他很慌乱。也不知并波悉林脑子到底抽啥风,非要让他当穆法提。他可不愿意,喔鹿州城危在旦夕时就不愿意,唐军获胜后更不会愿意。他还想回到中原、自己的故乡呢,可若归降大食国,就是贰臣,永远不可能回去了,进入唐国控制的地盘也会被抓,砍掉脑袋。 哎!不如趁大军从喔鹿州城逃走时偷偷跑了,就没这许多糟心事了。他又想着。那一夜他与高适本有机会逃跑,但担心不等分辨就被唐军追兵当成掉队的大食兵砍了,最后还是一路来到谷口。 “真不是你归降?”高适听他说的恳切,不由得松动起来。 “真不是!我敢以祖宗的名义起誓!”杜环又道。 “那为何会让你去哈迪军?”听到以祖宗起誓,高适彻底相信杜环,但更加奇怪。哈迪军是大唐叛贼组成的军队,给叛贼军做类似于大义教官的官儿,必须是极得并波悉林信任的人吧? “我哪里知晓。” 二人想一会儿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了。高适看看左右,没见到大食人,又小声对杜环说道:“咱们早晚要重归大唐,只是必须挑选合适时机。你在哈迪军中争取收拢一支兵,待大食军再次与唐军交战时,带领这支兵加入唐军,就能洗脱咱们是叛贼的嫌疑,还能立功。” “我会努力。”杜环道。他完全不信大食人会对他一丝防备也无,而且那些铁杆叛贼恐怕也不会容许他在自己眼前拉拢低品将领和士卒。 但他即将成为哈迪军主要将领之一,一定会被唐军将领认为是叛贼,想要重归唐国必须有功劳,而带领一支兵加入唐军就是功劳之一。无论困难多大,他都必须做到。 一定要拉拢到至少一个百人队,在谷口之战最合适的时候加入唐军。 “胡马木,你这次去哈迪军中,一定要尊敬何普,至少不能表现出来;也不能让何普产生被架空的感觉。你明白吗?”就在此时,并波悉林正对一位名叫胡马木的大食将领说道。 他原是千夫长,在前面出现过一次。并波悉林完成葛逻禄奴仆分派后,决定扩编哈迪军,派两人去哈迪军中做何普的副手。穆法提派杜环,加齐人选并波悉林反复斟酌,最终选定胡马木。 “属下明白。”胡马木立刻答应。 “你明白就好。”并波悉林也无法解释的太细致,这需要胡马木自己琢磨,旁人没法帮忙。他要吩咐的已经说完,又问道:“你是否有问题要问?” “总督,属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派一个汉人,还是不愿意归降大食国的汉人做穆法提。”他问道。这个问题从他知道这件事后就想不明白,这时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么,暂时不能对你说。”并波悉林却并未回答,又问道:“你还有问题么?” “属下没有别的问题了。”胡马木虽然没得到答案,也不敢追问,只能说道。 “那你退下吧。” “是。”他站起来转身离开。 “阿贝德,为杜环挑选的副官,是否挑选好了。”并波悉林坐在椅子上笑了一下,忽然转过头问这名侍卫。 “禀报总督,已经挑选好了。一个汉人,一个突厥人,一个大食人。” “不要让你安排的人太显眼。” “是。” 第266章 年纪方当笄岁 “碧筱还在歇息么?”清晨,李珙悄悄走进帐篷,问侍女道。 “公主还在歇息。” “待她醒了,你派人告知我一声。”李珙又小声吩咐道。 “是。” 见侍女答应,李珙点点头;本还想再吩咐几句,但又怕惊扰了李碧筱,就没再出言,转身就要出去。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惊扰到了。李珙才转过身,就听从里面传来声音:“是谁在外面?” “碧筱,你醒了?”李珙答应一声,又道:“我失礼了,还未醒来就惊醒了你。” “已经醒了有一会儿,只是一直未起床,不是被丰哥惊醒。丰哥找我有事?” “确有件事。” “请丰哥稍等一会儿,待我穿好衣服。” “不急。”李珙又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外间,去往隔壁帐篷。 过了一会儿,穿戴整齐也洗漱完毕的李碧筱来到这间帐篷,坐到李珙对面,见礼后不等李珙说话首先问道:“丰哥可已经吃过早饭?” “还未。” “那就一起用吧。”李碧筱说了一句,转身吩咐下人。很快,两份早饭被端上来。他们二人相对吃饭。 “丰哥找妹妹,到底有何事?”二人又闲聊几句,李碧筱问道。 “这,”李珙却有些迟疑。他有事要同她说不假,但想在自己掌握主动权时提起;但从最初说话开始,一直都是李碧筱据有主动,他觉得很不适应,下意识不想在此时说出。 但他又想着此事总不能从旁人嘴中说出被李碧筱得知,而且不必等到明日、过一会儿就会满营皆知,根本拖延不得,只能现下就说出。 “你们都先出去。”李珙首先吩咐除李碧筱贴身侍女外的其他人都离开帐篷,然后斟酌这对她说道:“碧筱,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在请求取消与大食国和亲的奏折后上皇批答,许我在安西为你寻一夫婿?” “这事确实与妹妹说过。”李碧筱脸红了一下,但还是勉强平静地说道。 “这位夫婿,我已为你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是何人?应当是位军中将领吧?” “确实是军中将领,而且这人你也见过。” “我见过?是何人?” “就是刘琦。”李珙看着李碧筱,说道:“刘琦今年才二十四岁,与你也只差六岁;而且他相貌不俗、粗通墨,又善于带兵打仗,是你夫婿的好人选。” “刘琦。”李碧筱将这两个字重重说了一遍,仿佛要狠狠咀嚼咽下去。随后她冷笑着对李珙说道:“丰哥,恐怕你说的他最后一点,善于带兵打仗,是最要紧的一点吧。” “额,善于带兵打仗确是优点之一,但之所以挑选他作为你的夫婿主要因为他年岁较轻,整个安西没有比他更加年轻的高品官员;即使放到整个大唐,如他这般人中出身平民的也凤毛麟角。 而且你见过他,他长相不错,将他作为你的夫婿并不亏待你。” “哼!你说不亏待,就不亏待了!”李碧筱仍然冷笑着说话,而且言辞更加尖利直接。“你已把他升为副都护,恰好他又从未娶过正妻,只是用我来拉拢他罢了。真是好算计。” “虽然确有拉拢之意,但他也确实是你的良配。”李珙勉强说道。 “是否良配,难道是从是否善于带兵打仗、是否识字能瞧出来的?你只是用我来拉拢他。” 李碧筱说着,忽然又哭出来,边哭边道:“你们这些宗室子弟,总是用女人来安定边疆、拉拢大臣,不把女子放在眼里,宗室女子好似你们的工具一般。 若不给我希望也就罢了,嫁给大食国君相夫教子也能过一辈子;偏给我希望,却又打碎!” “哎呀,怎么哭了。”李珙顿时手足无措。不仅是因为她忽然哭泣,也是因为她之前说的话。李碧筱虽有时表现的刁蛮些,但在他眼前多数时候都温尔雅;就算刁蛮也多是笑骂,何曾这样冷言冷语? “你若不愿意,我宣布取消便罢。”他想了想,咬牙说道。李珙毕竟年轻,还做不到像他父亲、原任大唐皇帝、现任上皇李隆基那样铁石心肠;何况因他将李碧筱一路从京城送到安西、之后又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已有了感情。 所以即使他当初答应留下李碧筱就是为了用她拉拢安西某位将领,可亲眼见到她不愿甚至哭泣,也忍不住说要取消。 “你并不是先来与我商量,而是已经对刘琦说起,甚至在众人面前已经说出了吧?”李碧筱又问道。 “确实已对刘琦说起,安西诸位将领也都已知晓;虽未告诉士卒,但应当很快就会传遍全营。”李珙道。虽然当时他在帐篷里说将李碧筱嫁给刘琦时没让人通传全营,但这种八卦最容易传开,没准过一会儿李珙离开这间帐篷时所有人都已知晓。 说起这句话,李珙心中浮现后悔之意。他起初也想着先与李碧筱商量,待李碧筱答应或不反对后再告诉刘琦;但昨日不知怎地,就说出了口,酿成如今这种进退不得的情形。往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要长记性,不要随意说出。 “既然即将传遍全营,又如何能取消。”李碧筱继续哭着说道:“若取消,你威望必定大跌,众将领也会对你反感,与刘琦更会变成仇人。 就是我,也会成为安西上至都尉下至百姓的嘴边谈资,议论我如何如何。若到了这种地步,我又还有甚脸面可言?” “那,碧筱,你想如何?”听到这番话,李珙一想也是,顿时又不愿取消;但话已出口,不好再反悔,试探着问李碧筱。 “还能如何,我只能,我只能,我只能嫁给刘琦了。”李碧筱哭道:“我嫁给刘琦,你威望不坠、将领喜闻乐见、刘琦更是对你感激,你一举三得。 而我,至少刘琦长相不错、年纪又轻,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面子上也好看。至于日子过得如何,反正不会显露于外。” “碧筱,真是多谢你了。”听到这番话,李珙不由得出言感激,而且连连作揖,显得极为高兴。 第267章 未会先怜佳婿 李珙真是喜出望外。前面李碧筱说了许多不满意的话,李珙还以为她不会答应出嫁;虽他已有食言之意,可结婚一方是李碧筱,不是他,若她闹将起来也是麻烦,再被刘琦或其他将领知晓还会引起更多麻烦。李碧筱忽然又说愿意出嫁,他如何不高兴? “你果真愿意出嫁?”他却又疑神疑鬼起来,反问一句。 “我既然已经说出,岂会反悔?”李碧筱虽然声音不大,却毫无动摇的意思。 “真是多谢你了。”李珙再次感谢道,心中越发感激。他越想,就觉得反悔不让李碧筱嫁给刘琦的后果极其严重,会影响他整个谋划,也因此对李碧筱答应出嫁越发感激。 “我不嫁,又能如何。如今在安西我只能依靠你,岂敢违背你的意思。”李碧筱又轻声好似抱怨似地说了一句。 “你放心,以后我对你百依百顺,必定不会违背你的意思;你出嫁,不仅上皇当初准备的嫁妆都给你,我还会再添,添很多。”李珙听到这句抱怨,忙又说道。 “丰哥,你可还有别的事要与我说?不论是好事坏事,一并说了吧。” “没有,再没有旁的事情要与你说。”李珙接道,又反应过来李碧筱说这话是何意,忙道:“我这就走,你自己保重身体,别哭狠了。”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哎,这里是你帐篷。”李碧筱话还没说完李珙已经消失不见,饶是哭着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她脸上随即又浮现出悲戚之色,在侍女搀扶下回到自己帐篷。 坐到里间床沿后,她吩咐侍女出去。侍女不放心公主一人独处,但又不敢违命,遵命走到外间却盯紧里间,若里面传来甚不平常的声音立刻走进去。 但是,独自坐在床沿,李碧筱脸上的悲戚之色却慢慢消失,转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这样闹过一场,最后又答应他的要求,他以后定然会对我更好,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说了一句。但这声音极轻,即使侍女在里间,也未必能听清楚。 是的,适才李碧筱所表现出的,大多是假装的。 她其实早就知晓李珙留她在安西的目的,就是通过将她嫁给某位将领的方式拉拢那位将领。她刚刚留下时不知,但后来,至迟在谷口之战爆发前,通过李珙的一举一动,以及他有时不小心在自己面前露出的口风,就知晓了。 得知此事后李碧筱心里十分愤怒,甚至萌生出返回中原的想法,但经过反复挣扎,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这个命运。 对她来说,返回中原又能如何?难道之前上皇没有随意将她定为和亲公主,要将她嫁到大食?自己不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当今圣上对自己又能比上皇、李珙好多少? 无论在哪,她都免不了被作为工具嫁给某个人的结局。况且中原也在打仗,当今圣上又对她拥有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安排婚姻之权,没准将她嫁给某个值得拉拢的老鳏夫; 反而在安西,李珙安排她婚姻并不完全合情合理,所依仗的只有上皇一纸批答,批答又是假的,还不是个老练政客的李珙必定心虚,反而不会将她随意嫁出,至少会选一个看起来各方面都合适的对象。 李碧筱早就知道那个批答是假的,早在当初李珙为表明自己说的是真的、给她看的时候。取消与大食国和亲的圣旨不假,但那一行批答字是假的,是李珙后添上去的。虽做的足够以假乱真,但可惜李珙太急于让她接受,给她看的时候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从而被她发现。 不过由于李碧筱已将事情想得透彻,被李珙安排出嫁未必不好,她也就没有揭穿。 她又很快知晓自己十有会被嫁给刘琦。在喔鹿州之战爆发以后,李珙有时会在她面前提起刘琦,虽次数不多,但超过提起其他所有将领次数总和;她又得知巷战是刘琦提出,喔鹿州城之战也是他在指挥,而且在他的指挥下进展顺利,顿时就心中有数了。 她对于刘琦并不反感,搜遍整个安西所有高品与中品将领,从年岁、长相来说无人能与他相比;至于私底下的脾气,她也在当初与丽娘交谈中了解过,不比她熟识的几个男子、比如李珙差。 至于作为夫妻相处起来如何,那不实际相处一番如何能够确定?旁人也未必比他更好。这样想来,刘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正因如此,她才会在有些时候出言帮他。 但,虽然心中已经接受,李碧筱还是决定要在李珙说与她时这样闹一场。 无论如何,李珙都是擅自做主给她安排夫婿,她心里是不高兴的;正如她所说若不给我希望也就罢了,嫁给大食国君相夫教子也能过一辈子;偏给我希望,却又打碎。她要借此,将对李珙的不满发泄出来。 其次,也是为自己争取好处:这样闹一场后,她能得到更多好处。若她坚持不嫁,李珙心里必定生出对她的怨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怨恨,尤其计划推进不顺的时候;可她却又答应,这些怨恨立刻转变成感激,而且每当他又达成一个目的,对她的感激会再增添一分。 当然,她闹一场能得到好处也是因为李珙还年轻,不是个老练政客。若李珙已是如同上皇李隆基那般人,李碧筱是万万不敢这样闹的,不仅不能争到好处,反而会弄巧成拙。 想过这些,她又想起自己以后的夫婿。“既然我要嫁给刘琦,以后就与他夫妻一体,我不仅要为自己争取好处,还要为他争取好处。以后除李珙亲自指挥之战,其他所有交战指挥之权都要为他争取。 更要紧的是与刘琦相处。我是公主,他不敢对我不敬,但我也不能端着公主的架子,要好好与他相处,争取家庭和睦。 从前的日子我自己无法控制,但今后我要越来越好。” 第268章 粮食 正如李珙所想,西平公主要嫁给刘琦的消息,很快在全营传开。大家议论纷纷,包括滞留营中的百姓在内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赞同的语气提起。刘琦指挥将士打败大食人,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公主身份尊贵,据说又十分漂亮,在众人看来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而且,西平公主原本是要嫁给大食国君,现下却要嫁给刘琦,对有些人来说仿佛是刘琦从大食人手中抢来妻子一般,更使得他们极其支持。 见此情形,李珙心中庆幸李碧筱最后答应嫁给刘琦,对她越发感激。 李珙立刻正式宣布二人要成婚,而且大张旗鼓地准备起婚礼来。如今是大食人狼狈败退以后,众士卒虽为同袍战死伤心,但此战爆发的缘故是大食人攻打喔鹿州、而非唐军攻打大食人领土,士卒不会因同袍战死怪罪官府;反而因打败大食人重新唤起极强的自信心,军心、民心皆十分高昂,正是筹备婚礼的好时候。 当然,之所以此时就筹备婚礼,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李珙已经决定放弃快战。举行宴饮前他与刘琦谈起过与大食人下一战,认为多半是在伊丽河谷口。刘琦提出交战有两种方式,快战与慢战。 快战,就是庆贺过此战胜利、也奖赏完毕后,立刻出动全军去往谷口、与大食兵交战;慢战,就是庆贺过后继续在嗢鹿州城附近休整,待将士休整完毕再发动进攻。 当时李珙不能决断,说要再想想;但举行宴饮后第二日他就有了决断:采取慢战。 庆贺宴饮过后,将士们变得极为散漫,想要短时间内让他们重新恢复作战状态十分不易,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所有士卒都认为下一战会在明年开春,不觉得会继续作战,此时发动进攻会违背众意。 况且将士们确实需要休整。作为援兵的精锐不论,参与巷战的军队几乎换过一茬,没有编制完好的旅队,迫切需要补充。而且经历过残酷巷战的士卒只要稍经训练就又是一支精锐战兵,停下进行训练而不是匆忙再与大食人交战是正确的选择。 方方面面,都让李珙觉得无法快战,只能选择慢战。 对于不得不选择慢战,李珙有些遗憾,因为收复碎叶城的时间会延后;但这也使得他有充足时间筹备婚礼。 婚礼筹备速度极慢。李碧筱毕竟是宗室、又被加封为公主,婚礼再简化,六礼也不能省略,流程至少要走一两个月。冬季又不适合举行婚礼,正式成婚时间预定在明年开春。 李碧筱一门心思备嫁起来,从前还偶尔出门,在搬回城中宅院后却再没有离开过宅院。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出门十分平常,旁人也不以为意;但婚前除外。 民间女子婚前都要赶嫁妆,亲手缝制嫁衣、绣鞋甚至床单、枕巾等,根本没空出门;公主虽不用亲自缝制,但也和民间女子一样躲在家里不出门。 李碧筱也不必亲手做,但她身在安西,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反而亲自动手缝制起来。不过也只是做一些小物件,高兴了就做不高兴了就不做,仍很悠闲。 与她相比,刘琦却忙碌不已。李珙与从前一样,管战略决策与人事、奖惩,其他事情交给刘琦。刘琦想想,经李珙同意后将重修城中军营、重建房屋等事交给张诚,自己训练士卒,要将参与过巷战的将士尽快练成精锐战兵,新征召之人尽快练成合格的辅兵。 很快到了冬季。冬季天冷,而且每日辰时后才天亮,酉时以前就会天黑,将士们训练时间少了许多。不过此时也已经接近训练完毕,倒也不必忙碌。 又过了两个月,春季来了。 …… …… “禀报都护,这是去岁开销的账目,请都护过目。”刘琦正坐在桌前琢磨事情,忽然听人说道。 “放下吧。”刘琦轻声说了一句,又抬头看一眼来人,忽然笑道:“原来是你。怎还是你?” “属下为张都督麾下长史,差事未变,自然向都护呈报此事的仍然是属下。”来人回道。 “坐下说话,也没旁人,不必拘礼。”刘琦吩咐一句,见来人坐下,才开口说了他的名字“赵平”,又笑道:“你这名字叫的人还真不少,叛贼军中恰好有一人与你同名。而且,我听说那人你还认得?” “确实认得。”赵平道:“他原是碎叶镇户曹参军,我去碎叶镇公干时见过。当时觉得他为人还不错,也颇有本事,没想到却会叛变大唐,为大食人效力。” “他叛变还成为叛贼军将领之事被众人熟知后,认识我的人时常拿他来打趣我,我不胜其烦。”赵平很讨厌旁人将他与一个叛贼相提并论,却又没甚办法。 “以后不会了。据细作回报,那人取了一个大食名字,唤做欧德,在大食话中的含义是‘报答’,呵呵,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很有意思。” 刘琦笑两声,继续说道:“我要吩咐全军,以后将他叫做赵欧德,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拿他来打趣你了。” “多谢都护。”赵平赶忙说道。虽熟悉他的人还会拿这个叛贼来打趣,但至少不熟悉之人习惯了赵欧德的名字,不会再这样做。 “谢甚,咱们是老熟人了,这又不是公事,何必总是谢来谢去的。嗢鹿州之战爆发前咱们二人闲聊,你还不是这般一本正经。” “谁让你升为副都护了呢?”赵平适才观察许久,见刘琦真的仍像是对待老熟人一般对待他,也放松下来,笑着说道:“都护当面,我如何敢放肆。” “甚都护不都护的,公事我是都护,其他事情我就是刘琦。”刘琦笑着说了一句,和他闲聊起来。 闲聊过后,刘琦为使赵平不必再跑一趟,拿起桌上的账目看起来;反正他正思考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年吃了这么多粮食?”刘琦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账目上一个数字道。 “去岁因大半年都与大食国交战,不仅征召数万百姓为兵,还对其他百姓进行训练,一旦大食人打破嗢鹿州城、南下龟兹等四镇可以将他们编为辅兵,训练时吃官府的粮食。 嗢鹿州因被大食人入侵,除被大食人掠去的,几乎整个都督府的百姓都被官府供养,粮食消耗自然多。请都护看详细账目。”赵平道。说起正事,他对刘琦也改回正式称呼。 “这消耗粮食也太多了。”刘琦看了详细账目,又简单进行一番估算,觉得相差不多,不由得说道:“照这样吃下去,今年不到年底库存粮食就得吃光。” 不仅是消耗的粮食多,因去年嗢鹿州无法种粮、龟兹等地在农忙时节还抽调百姓青壮训练也影响了农业生产,官府收上来的粮食大大减少,安西的库存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你记下,传令龟兹等地,停止训练百姓青壮。 嗢鹿州本地的农户也要尽快恢复种植。再记下,不论田地归谁所有,今年在地上种下种子之人可拥有田地全部收成,地主不得以任何名义收取地租。”他又对书记官吩咐道。 书记官答应一声,快速写下后递给刘琦。刘琦塞到袖子里,过一会儿和李珙说话时提出。 “这个法子好。”赵平称赞道:“能使百姓愿意种地,而且不会因为纠纷使田地荒废。只是,恐怕会引得许多人反对。” “只能事急从权了。”刘琦道。关键时刻,不能再顾及许多。而且这个做法在历朝历代都有先例,也不算多惊世骇俗。 “赵平,你说的很多人反对,不会指的是你族人吧?我听说嗢鹿州城附近许多土地都归属于你赵家。”他又看着赵平说道。 “都护放心,我赵氏一族明事理,不会反对,绝不会反对。”赵平立刻说道。他家族的族长可聪明着呢,不会在这种时候与官府作对。 “没有你族人便好。若有人反对,甚至强行向种地之人收地租,官府必定会管,而且多半由你或户曹官员来管。若有赵氏族人,你不仅难堪,若冲撞了长辈更是违背孝道。”刘琦半是说笑,半是告诫地说道。 “都护放心,一定不会有。”赵平再次出言保证,而且心里想着:‘回去后一定要与族长说,告诫所有族人,绝不能反对此命令。’ “我瞧着这份账目没问题,可以销账了。”刘琦看完账目,在上面批答几个字,又盖上自己的副都护印,递还给赵平。 “是。”赵平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但又被刘琦叫住。“赵平,过些日子,就是我成婚之日,我愿你以友人身份前来。” “我必定前来,以友人身份。”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269章 与杨克食闲聊 “我必定前来,以友人身份。”赵平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激动。闲聊中称为朋友十分平常,根本无需在意;但举行婚礼也让他以友人身份参加,显得真把他当做朋友。赵平虽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被副都护当做有人也难免激动。 “记得随礼。”刘琦又开玩笑道。 “一定随礼。”赵平也笑着说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刘琦又笑笑,将几样东西塞到袖子里,去找李珙商量事情。可他到了李珙的公房,却没见到人;询问留守的侍卫得知李珙今日前往校场观看士卒训练去了。 他不是说自己忙得要死么,怎还有时间去校场观看士卒训练?刘琦在心里吐槽一句,但也不得不去往校场寻找。 “启禀都护,曾参与巷战之兵皆已完成训练,已是精锐之兵,而且因他们曾参与残酷搏杀,战力更在段都尉等人统领的将士之上。”此时在校场,一名将领向李珙禀报道。他对李珙忽然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惊讶,不过仍一丝不苟地禀报。 听到这将领说战力更在段都尉等人统领的将士之上,李珙微微一笑。不论战力是否比段秀实等人统领军队强,这将领既然曾参与巷战,一定会这样说;他已经听过不止一位参与过巷战的将领这样说了。 “好,很不错,看来你是用心了,自刘琦以下也都用心了。你姓甚名谁,现为这一团的校尉?” “启禀都护,属下名叫杨克食,现为这一团都护。”将领行礼道。 他就是之前统领丹夫等人的杨队正,战后依据功劳,越过旅帅直升为校尉,而且统领拥有六个队的大团。不仅是他,他那一队还活着的人都升了官。 “克食?这名字是这二年取得吧?” “都护猜测不错。这是与大食人开战后取的,克敌打败大食人之意。” “好,好。”李珙称赞一句,不再和他说话,在校场转悠起来。杨克食跟在他身后,被侍卫包围。 李珙看了一会儿将士如何训练。他在安西已经待了将近两年,又经历过嗢鹿州之战,虽亲自指挥仍会犯怵,但眼光已经很准。 在他看来,眼前这些士卒训练水准确实不次于段秀实统领的兵,而且或许因为经历过巷战,眼神中有一股难言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他们必定能赢得胜利。 若巷战存活的一万两千余将士皆是这般,战力确实比旁的精锐更强些。李珙不由得想着。 “克食,我记得当初你麾下有一火八人皆存,这八人现下还是士卒么?还在你团中么?”他又想起这件事,出言问道。 “都护,还都在属下队中。”杨克食介绍起来。“属下这一团乃是大团,拥三旅六队;当初那一火八人,夏传涛与曹方豪升任旅帅,各统领一旅;丹夫与米特在夏传涛麾下为队正,曹方峰与与史鼐在曹方豪麾下为队正;属下原来的副手周世良也为一旅帅,雷诺在他麾下为队正。 最后一人宋五,此人十分奇怪,不愿做官,属下反复劝说他才答应做火长,现下在曹方峰那一队。” “也就是说,你麾下三个旅帅、六个队正,其中七个出自那一火,你不担心自己被架空?”李珙开玩笑道。 “有军中规矩在,属下岂会被架空?而且属下也在巷战中从头打到尾,他们不敢架空属下。” 杨克食的话语中含有极强烈的自信。他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老上司,若被属下架空,干脆自尽算了。 “这话说的豪气。”此时他们正好走到营房附近,李珙命人端来两杯水,他拿起一杯对杨克食道:“此时是训练时间,军中禁止饮酒,我也不会破例;就以水代酒,敬杨校尉一杯。” “多谢都护。”杨克食喜出望外,也连忙拿起杯子,抢先喝光。 “好。”李珙又笑着说了一句。 喝过这杯水,他继续在校场中到处巡视,走着走着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明日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了,即将春暖花开,就要奔赴谷口再与大食人交战。”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喉咙有些痒,不由得停下咳嗽一声。 但杨克食还以为他说完了,揣摩这句话的意思,立刻大声说道:“都护放心,属下早已做好与大食人打仗的准备,随时能够出战;也不独是属下,军中皆已做好准备,必定能够一举击破大食人、收复碎叶城!” “好,有这股豪气很好。”李珙先夸赞一句,但又道:“只是我并非要问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凡曾经历巷战将士都是豪勇之士,岂会对与大食军交战胆怯?也不必问。我想问的,是你觉得何时出兵更好?” “啊?”杨克食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应一声。 “你们都是当地人,要么是嗢鹿州人要么是碎叶镇人,对本地天气比我了解的要多;又都在军中。你觉得,何时出兵更好?”李珙又道。 “这,”杨克食这回反应过来,认真想了想说道:“若说好时机,当然是二月底或三月十五日左右。” “这两个时间有甚区别?” “都护,虽说二月二就是龙抬头,但安西比中原更冷,冰雪在三月初才开始融化,三月十几日甚至二十日才会融化的七七八八。有时候特别冷雪四月份才化,不过今年不是特别冷,三月份就能化完。 属下说的这两个日子,第一个是:若在二月底从嗢鹿州城出发,差不多在三月十几日能赶到谷口,恰好在冰雪融化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大食人都是外地人,不会很熟悉本地天气,摸不准冰雪融化的时间,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个日子则是河面几乎已经完全融化,能通船的时候。若通船,粮草军械都能用船运,将士们就能省不少力气,行军也快些。” “原来如此。”李珙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说了一句。 第270章 何时出兵 “你们私下里聊过何时出兵么?”李珙又问道。 “聊过,都聊过;也聊过哪个日子出兵最好。”杨克食回答:“去年庆功宴后大家都觉得会在今年开春后开战,聚在一起一定会聊起。属下说的两个日子就是大家多次议论后多数人赞同的。” “哦。”李珙轻轻答应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不再问有关何时出兵的问题,一边继续看将士训练,一边闲聊。 这时他们一行人来到杨克食这一团人训练的校场一角。杨克食向李珙告个罪,走进去指挥将士训练。此时众人刚刚完成一此训练,正坐在校场上休息,听闻杨校尉吩咐他们起来颇为不解。 而且不知怎地,三个旅帅中的一个、六个队正中的三个都不在,杨克食直面十几个火长也很难说清楚,说了好一会儿才让将士们训练起来。 “都护,属下指挥将士不利,请都护责罚。”待将士们重新训练起来后,杨克食又走到李珙面前请罪。 他在请罪的时候,觉得脸皮发烧。啥时候不好,偏偏在此时,都护来军中的时候表现不好,他实在觉得没脸再与都护说话。 “他们适才应当是在训练完毕后休息吧,还没到惯例休息时间结束就吩咐士卒重新训练,他们自然不愿,这也怪不得你。而且以后也不必为了让我看将士训练而使得将士休息少了。”李珙道。 此事他适才看的真切,虽出于维护杨克食在将士面前威望的目的没有出言阻止,但不代表他喜欢看到这种事情。面子工程历朝历代、东西方国家都有,他在京中也亲历过几次,但大唐安西还没在与大食国的交战中奠定胜局,还没到讲究面子工程的时候。 “是,属下记住了。”杨克食答应一声。 “只是有一点我十分奇怪,为何曹方豪、雷诺、米特和丹夫都不在?”李珙又问道。他对这一点比适才哪一点更加关心。他很担心有些立过功劳的将领在平时训练时不拿规矩当回事,不听从军令,这代表着军队败坏的开始,他绝不能容忍。 但杨克食却说道:“启禀都护,他们四人今日清早曾向属下报备,说今日会出营一次,去城中集市买东西。因按照惯例,两次训练中间间隔三盏茶,足够他们在军营与集市间往返,所以属下就答应了。却不想正好被都护瞧见。” 一边说着,杨克食又向李珙请罪,急匆匆跑回营房中拿出一个本子,向都护展示道:“他们确有出营报备。” “他们为何要出营?”李珙见到报备,知道那四人并未违背军纪,心下稍安,又好奇地问道。 “都护,您已正式宣布,二月十三是好日子,举行西平公主殿下与刘副都护的婚礼。他们四人都是刘副都护的旧相识,被副都护邀请参加婚礼,需要采买礼物。因听闻今日商人从龟兹镇运来一批货物,所以定在今日去集市买赠礼。” “原来如此。”李珙听后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原来与我也有干系。” “怎么,他没邀请同一火的另外四人,只邀请了四个熟人?还有你与苏仲清,没邀请你们?”他又笑着问道。 “属下过去完全与副都护不认得,算不上旧相识,如何能够受到邀请?夏传涛、曹方峰、宋五与史鼐也得到邀请,会去参加婚礼。” “这不好,你们也都应当参加婚礼才是。”李珙道。他喜欢热闹,但在安西他那些熟人都不在,为使人数多些、更热闹些,只能邀请军中将士参加。他已经下定决心,所有校尉及以上级别的将领都要参加,庆功宴上被他敬过酒、功劳大的将士也都要参加。 “是。”杨克食却不喜欢热闹,何况还要随礼,对参加刘琦与李碧筱的婚礼没啥兴趣,但正都护亲自相邀,他也无法拒绝,只能答应。 他正答应着,忽然见到副都护刘琦过来。刘琦来到李珙身前,行礼后问道:“都护,今日怎有心情来营中巡视?” “属下告退。”在李珙回答之前,杨克食先行礼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他们附近,进入校场。 “这几日为操办婚礼,忙得我头昏脑涨,今日好不容易有点儿空闲,就来军营中巡视一番。”李珙回答。 “我适才大约看过六七个团的将士训练,又抓了恰好路过的杨克食做向导并进行介绍,觉得众将士确实已被训练成精锐战兵,战力恐怕还在段秀实那些兵之上。 虽只有一万两千人,但恰逢冬日,你能在短时间内将士卒练成精锐,真是辛苦了。” 我不辛苦,命苦。刘琦下意识想这么回答回答。可李珙虽对他态度和蔼,过十来日又会变成他内兄,但毕竟官职一上一下,刘琦可不敢这么回答,只能说道:“这不全是我的功劳,也赖将士用命。” “哎,这我也知晓,但你是负责此事的将领嘛,有功当然你头一个领,有过也头一个背。如今差事办得好,当然头一个领功劳。”李珙又半开玩笑道。 “既然都护这样说,属下就却之不恭了。”刘琦也笑着答应一句。 “这才对。”李珙也笑道。 “你匆匆赶来,找我有何事?”他又问道。 “都护,有两件事。其一,是有关库存粮食的。”刘琦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小木板给李珙看。“都护,上面的数字是现下库存粮食,下面的数字是去岁减少的粮食。” “去年吃了这么多粮食?”李珙也惊讶起来。 “正是。都护,”刘琦将粮食大量减少的原因说了一遍,又道:“属下认为,应当不再征召龟兹等地农户训练;今年嗢鹿州本地田地任何人都可以耕种,且地主不得收取地租。” “可。”李珙立刻答应。粮食是根本,绝对不能没有粮食。为保证粮食保有量,其他事情都可以让步。 “哎,去年虽然打赢了仗,但损失太大,不仅士卒战死许多,方方面面都损失太大。”他又叹了一句。 “好在嗢鹿州之战打赢了。只要在谷口再次打败大食人,他们就只能退出安西,也不会因为与大食人交战致使百姓受到损害了。”刘琦出言道。 “说的也是。”李珙说完这话,心中一动,有心试探他对大唐与大食这场战争的看法,以及他认为是否应当在完全收服失地后继续攻打大食国的土地。但他又一想觉得这事提起此事还尚早,怎么也得等到谷口之战以后,又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都护,属下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何时出兵更为适宜。”刘琦又道:“属下经过反复思考,又与幕僚及其他将领商量,觉得选在二月底或三月十五日左右最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解释为何是这两个日子。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李珙笑道:“这我已经知晓了。” “都护已经知晓?”刘琦愣了一下,想起他们二人身处何处,恍然大悟:“军中有人与都护提起过了。” “既然有人向都护提起过,属下就不再赘述。请问都护,应当何时出兵?”顿了顿又道:“若选在二月底出兵,则从今日起,至迟从二月七、八日起就得准备起来。” “你觉得哪一日更好些?”李珙反问。 “属下不能决断。若在二月底出兵,不仅时间有些赶,而且当时冰雪尚未融化,将士们行军困难,粮草军械也必须由将士背着,太耗费体力,我认为不划算。 至于打大食人措手不及,属下觉得也不容易。在嗢鹿州惨败后,纵使再狂妄的大食将领也不敢轻视咱们大唐将士,对于能极大影响交战的天气一定会提起重视,就算他们不了解本地天气,总能招募到几个了解本地天气的人,想要奇袭大食人太过困难,稍有迟缓就不能成。 至于在三月十五日前后出兵,好处自然是天气暖和,河流解冻可以用船运送粮草军械,甚至一些士卒;坏处则是天气暖和后大食人修建防线也更加容易,准备也能更加充分。” “既然如此,还是选择三月十五日前后出兵吧。”听了刘琦的分析,李珙下了决定。他原本偏向于二月底出兵,主要是想给大食人一个惊喜。但听了分析后觉得给他们惊喜并不容易,还是稳妥些更好。 而且他又想到一点:二月底出兵此时就得准备起来,而二月十三是举行婚礼之日,恐怕有的人无法来参加婚礼,使得婚礼不会太热闹。为了热闹他也得推迟出兵。 “确实要选择三月十五日前后出兵?”刘琦又问道。 “确实。” “既然如此,回去后属下立刻向众将领颁下命令。”刘琦行礼说道。 第271章 回家 “回去后,属下马上向众将领颁下命令。”刘琦立刻行礼道。 李珙点了点头,将此事定下,又笑道:“既然何时出兵已经定下,又不必马上准备起来,你总算有休息的时候了吧?” “都护有事?” “我当然有事!”李珙立刻说道:“二月十三就是举行婚礼之日了,竟然还未纳征。你回去后立刻准备起来,明日一早带着你的旧友和属下来我家送聘礼。 请期也要尽快。这两步不宜放在同一日,但必须在二月十三之前,不,二月初五之前做下。” “这,都护,是不是太急了些?”听李珙提起成婚,刘琦下意识有些抗拒,不由得说道:“还是将婚礼之日再延后吧。反正并未请期,成婚之日并未正式定下。” “推迟?还能推迟到哪一日?下一个黄道吉日是二月二十六,得准备起出兵谷口诸事了,在士卒都忙碌的时候举行婚礼也不像样。就定在二月十三,你明日必须来府里纳征。 你可是担心聘礼不够?这也没甚关系,”李珙咬牙说道:“暂且从官库中拿出些东西充作聘礼,反正你送来后我可以再放回官库。” “真的?”刘琦开玩笑道:“属下就将官库中所有金银财货都拿出来,充作聘礼了。” “你是成心想让我在婚礼之后一贫如洗。”李珙笑骂道。按照这时大户人家的规矩,嫁妆不能比聘礼少,刘琦聘礼送的越多,李珙要贴的嫁妆就越多。虽然他为李碧筱准备的嫁妆足够丰厚,但也远远比不上官库;李珙又好面子,只能倾尽家财送嫁。 “你若是敢掏空官库,我就把那些金银再改头换面算作嫁妆,反正金银元宝都是一定规格,旁人也看不出来是你送过来的。再由你送回官库。”李珙忽然又想到这个法子,再次笑着说道。 “不说笑了,你明日记得下午来纳征。”他又正色说了一句。 “是。”刘琦见实在不能推脱,只能躬身答应。 这时已经快到午时,在刘琦的影响下,李珙也变得明日午时要吃一顿饭,和他一道骑马返回都督府去吃饭。 “你大约是心中忐忑吧?”路上,李珙又道:“我当初成婚时也是,成婚前几日忐忑不安,不知未来妻子的性情如何,长相如何,是否合得来。你应当比我更加忐忑。 但忐忑也没甚用处。难道还能不成婚?而且等到成婚后你就会觉得之前的担忧都十分无谓甚至好笑。所以不必担心也不必忐忑。” “是。”李珙劝得几句话也颠三倒四没甚意思,不过刘琦还能听明白他要说甚。虽然李珙身为女方家长说这番话没甚说服力,但刘琦还是答应一声。 “已经到了都督府,我进去吃饭,你回自己家吧。下午放你半日的假,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来到都督府门前,李珙又对刘琦说了几句话,让他回家。刘琦无奈,只能回去。 不多时,他来到自己在嗢鹿州的宅院。这户宅院还是当初他在都督府中做司马时,用封常清赏赐的黄金买的。地段不算十分好,但宅院建造的很结实,没被大食人放的火烧毁,也侥幸没被拆除,但即使如此,搬回城中后他也用一个月时间将宅院重新装饰一番后才能入住。 此时在门前有两个门子正坐着。他们见到刘琦回来,都立刻起身,一人跑回院中通禀,另一人迎上来。 刘琦将马交给护卫,自己走进宅院,才走到二门处就见到两个女子迎上来。 “妾见过郎君。”丽娘行礼道。 “你总算肯回来了。你可是新郎官,可婚礼前却一直见不到人!”石天巧抱怨道。 将宅院重新装饰好以后,刘琦派人从龟兹镇将丽娘接来,想了想又将他视作亲长的张婶子石天巧接入府中,替他操办婚礼诸事。 “婶子,不是我不肯回来,实在是太忙。”刘琦对丽娘示意一下,又对石天巧解释道。 “再忙,能忙到晚上三五日才回来一次?我知道你心里边担忧,担心公主脾气大,你又不能像对其他人家嫁进来的女儿一样如何。 但担忧有啥用处?你还能退婚,或者劝说王爷推迟婚礼不成?既然不可能,那就得好好准备,让王爷与公主瞧见你对婚礼的重视。”石天巧又道。 她这番话虽与李珙是一个意思,但可清楚得多,刘琦虽仍有些担心,因为这一番话也去了大半,陪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见张婶子又要说话,忙再次道:“已到午时,先吃饭吧。” “对,对,先吃饭。”石天巧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声说道,一边吩咐下人上菜,又派人告诉厨子烤两条羊肉。 “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中午只准备了我与丽娘两个人的菜饭,现做菜也来不及了,只能烤肉,再添一道凉菜。”她又道。 “有烤肉便好。”刘琦道。唐代还没有炒菜,多以炖、煮为主,不如烤肉快捷。 三人说着,来到中厅。下人在桌上摆放饭菜,供三人吃饭。 他们很快吃完,又来到内室说话。刘琦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石天巧坐在一旁说起话来。 “王爷说得对,十三日就要举行婚礼,明日必须将聘礼送过去了。你的家底我也都盘点过,珍宝不算少,有三盘珍珠,还有也不知你从哪儿淘换来了的几件古董,足够了。你本来就不是出身富贵人家,升官又太快来不及攒下太多东西,珍宝太多反而不好。还有几本书,有一日岑先生送来几本书,说是古籍也能当做聘礼,够了。 可金银太少了。我清点后发现才七八十两黄金,三百多两银子,连一个木箱都装不满,实在太少;至少得黄金一箱、白银一箱、铜钱一箱吧。按说你过去得的赏赐也不少,就这点儿钱,花的太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 “要不从旁人家里先借点儿钱,将你在龟兹镇那户宅院卖了。因打退大食人,我听说龟兹镇的宅院价钱又涨上来了,足够填满三口箱子。”石天巧絮絮叨叨地说着。 “婶子,不用从旁人家里借钱。”刘琦这时插话道:“先从官库你挪用。” “挪用官库?刘琦,你可别犯糊涂。嗢鹿州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么几个官员,很容易传到王爷耳朵里。就算王爷为了体面不发作,也难免对你有意见。可不能挪用官库。”石天巧立刻劝道。 刘琦本想说这是经过李珙同意的,但又一想张婶子说的有理。李珙确实说他这么这么干,但真要这么干了李珙未必高兴,还是向旁人借钱稳妥些。 “过一会儿我就出去借钱。”他说道。 “这就对了。”石天巧立刻说道:“现下城中将领们最有钱,你向他们借他们还能不借给你?又不是不还。 我已经背好了送聘礼的木箱,等金银借来就装箱,明日你送到公主府里。” “嗯。”刘琦答应一声。 “你家下人太少,若只是下人送场面太寒酸。我这就派人去和米特、丹夫他们说,明日午时都来你府里,给你送聘礼。我再告诉天佑和天佐,多拉来几个当初的邻居。”一边说着,石天巧就已经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婶子,把下人叫进来吩咐便罢,何必亲自去说?”刘琦睁开眼睛,忙叫道。 “不成,你这屋里收拾的这么干净,丽娘还在,怎能随便让下人进来?也不能让丫鬟说二遍,我怕她们说错了。”石天巧已经走到屋外,回应一句;而且显然还在走着,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到。 “婶子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丽娘笑道。 “是啊,从我来到嗢鹿州开始,婶子就是这样。”刘琦也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她。 “丽娘,你坐过来。”他吩咐道。 “是。”丽娘轻声答应一句,坐到他身旁。 “丽娘,委屈你了。”刘琦伸手环抱住她,说道。 “这有甚委屈的?”丽娘立刻笑道:“由公主殿下做主母,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有甚委屈。” “你又说这作甚?你明明知晓我说的不是表面,而是居家过日子。若是其他人家的女子,家里总是我说了算;可公主,万一她欺负你,我也没法子。” 丽娘已同他在一块三年多了,在他再次来到嗢鹿州为司马时就成为他的妾。相处时间这样久,总会有些感情;何况丽娘确实对他不错,也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有些担心公主的脾气,丽娘被欺负。 “公主殿下脾气极好,不会欺负丽娘的。”她笑着说道。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又点头道。 “看来是真的。这就好,只要脾气好就好。”刘琦松了口气。 可见到他松口气的样子,丽娘心里却变得忐忑起来。李碧筱和她毫无冲突的时候脾气好,不代表和她共侍一夫时还会脾气好。但她只能这样说、打消刘琦疑虑,这不仅是为了刘琦,也是为了她自己。 但愿公主真的脾气极好。她心里想着。 第272章 提前‘随礼’ “你在想甚?”刘琦见丽娘有些出神,不由得问道。 “妾无事。”丽娘忙回过神说了一句,正要再说,忽然听外面喧闹起来。刘琦将目光从丽娘身上移开看向窗户,又问下人道:“发生了何事?” “刘琦,刘琦,赶快出来,赶快出来。”下人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石天巧的声音传来。 “婶子又有啥事。”刘琦听到叫喊声嘀咕一句。不过石天巧虽然有时匆匆忙忙的,却不会无事生出事,他嘀咕过后松开搂着丽娘的胳膊,从床上起身,对她说了一句:“你先回去歇息,我晚上去寻你。” “知道了。”丽娘答应一声。 刘琦点头,走出这间屋子。 很快他来到客厅,从外面就见到屋里有几个人,走进去后还没说话就认出这几人是谁,惊喜地说道:“丹夫,米特,卓桠,唐妩,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米特与丹夫、卓桠与唐妩,还有几个过去也是邻居,只是不想丹夫等人这样熟,却都认识。来人全是年轻人,没有长辈。 “刘大哥,我们来随礼了。”几人行过礼后,丹夫首先笑着说道:“再有十二日刘大哥就要成婚了,我们提前将礼物送来,省的当日还得亲手提着。我们也雇不起下人。又恰好在门前遇到张婶子,就一块进来了。” “是啊刘大哥,我们将礼物提前送来。”米特与唐妩说道。 “刘大哥,我们送的东西可沉,婚礼当日拿过来恐怕得累死,所以提前拿来了。”卓桠也笑着说道,而且表情似乎意有所指。 “好好好。”刘琦听了也不以为意,和他们说笑几句,转身就要吩咐下人将礼物拿下去。 “刘琦,你还是打开看一看为好。”石天巧却走过来在他身旁轻声说道:“他们送来的东西沉。” “东西沉?”卓桠说了一遍,张婶子又特意强调,这到底是甚底缘故? 刘琦怀着疑惑走到一份被十分严实地包裹住的盒子前,伸手拿起放到桌上。东西确实很沉,他实在没有料想到这样一个盒子中的东西能这么沉。 感受到盒子的重量,刘琦脸色略微变了变,显然对盒子里的东西是啥有所猜测。他迅速打开,就见到一片金光在眼前闪烁。 “丹夫,这是?”他立刻回过头看向送来这个盒子的人,语气迟疑。 “刘大哥,我们几个人前几天聚在一起琢磨到底要送啥,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有啥值得送的。最后想着干脆直接送金银,将来刘大哥你想要啥自己花钱买,也省的我们费心。”丹夫笑道。 “是啊,刘大哥,我们就不费这份心了。”卓桠也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刘琦看向他们,扫视每一个人的表情。旁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与他们二人都是一样的。 “多谢你们了!你们这份情,我刘琦会记在心里的。”他忽然眼眶有些发热,忙深吸一口气使自己不要失态,又十分认真地出言说道,又团团一揖。 丹夫等人哪里是真的不想费心,分明是知道刘琦家里的钱不够,特意来送钱的。 刘琦平日里花钱就大手大脚:家里养了两匹好马,时常买高级点心吃,专门找来工匠打造与现代类似的家具,等等,虽然俸禄不少,可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子儿,库存的钱都是额外赏赐。他在嗢鹿州做司马时就这样花钱,丹夫、米特等邻居都知晓。 本来这也没甚,即使他要成婚也没甚。安西这边与中原相比没有太多攀比,家财多聘礼多些,家财少聘礼少些,也没人议论。但他要迎娶公主,娶公主无论如何不能太寒酸,石天巧说的已是最低标准,再少就不像样了。 丹夫等人必定是猜测刘琦家中没多少钱,恐怕凑不出能装满三个大箱子的钱,所以商议过后提前送钱给他,以填补聘礼不足的空缺。丹夫等人也有钱。来的这些人都是参加过嗢鹿州之战的,要么参加过巷战要么是援兵,至不济也是个护士,手头都有大笔赏赐,给得起。 想明白这些的刘琦当然极为感动。这可是真金白银,不是随便糊弄人的礼物,尤其大唐这时还不流行随礼送钱,更显得难能可贵。即使刘琦不怎么在乎面子,也很感动。 凡是今日来我家中的,不论从前是否熟识,以后必有报答。刘琦心里想着。 “刘大哥客气了。”丹夫等人见刘琦行大礼,也赶忙回礼,同时说道:“只是将随礼提前送来而已,刘大哥不必这样客气。” “不论如何,你们的情我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刘琦也接受了他们的回礼,再次郑重地说道。 见到他又这样说,丹夫、卓桠等人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哎,丹夫,我忽然想起上午听说你在训练间隙还出营去集市买东西做随礼。可既然你们送的是这些,又何须去集市?”刘琦又想起一事。 “那是为旁人代买的。”丹夫解释:“夏传涛、曹家兄弟、雷诺等人刘大哥过去也都认识,也邀请他们参加婚礼。可他们与刘大哥不熟,不知送啥东西好,就问我和米特。 我和米特有心劝他们也直接送金银,但又一想万一传开也不好,就随意说了几样东西,今日上午又帮着他们去集市买。” “原来如此。他们可是对你们十分感谢?”刘琦又笑道。 “那是自然。他们可担心自己送的东西不合适呢,我们帮忙后一直感谢,有个词叫啥,千,千恩万谢,他们就差不多是千恩万谢。”丹夫笑着说道。 “都坐下说话,何必站着?我都忘了请你们坐下。”刘琦忽然注意到他们从见面开始一直站着,忙请他们坐下,又吩咐下人将金银搬到后院库房。 “你们年轻人说话,我忙去了。”石天巧说了一句,和下人一道也提着一盒银子离开了。 “多谢刘大哥。”丹夫等人又说了一句,坐到胡床上。 第273章 两对 刘琦又和他们闲聊一阵。虽然与战前相比才过去一年半,但在众人心中仿佛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刘琦平日里又比较忙没空与他们说话,互相之间变得有些陌生。 不过毕竟是已经认识六七年的人,闲聊一会儿又重新变得熟悉起来。其中又年纪小的还被人提起小时候的糗事,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在众人的闲聊声中,很快到了伴晚。刘琦又留他们吃了晚饭,他们之后才离开。离开前,丹夫等人连声表示明日午时前一定赶来。 “即使你成婚后,只要公主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也应当经常将他们叫来家中闲聊,让你松快些。”石天巧忽然出现,对他说道: “你整日太忙了,一刻也不得轻松。其实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许多事情都可以交给旁人,不必亲自操持。” “与大食人的交战结束后再说吧。”刘琦道。现下与大食人的战争还在持续,有些事情他不放心旁人做。 “这一仗打赢就差不多了。”石天巧说道:“我以前听你叔说起过,从嗢鹿州到碎叶镇中间只有谷口这片丘陵算是险要,被占了谷口就再守不住,大食人一定得退走的,就能收复碎叶镇,包括新城那边。 听丹夫说因为你叔太勇猛,被大食人敬佩,他们还给你叔立了一块墓碑。收回新城后能很快找到他的坟墓,移回嗢鹿州。他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在嗢鹿州住了几十年,这里也是他的家乡了,得埋在家乡。” 说到这里,石天巧眼圈又有些发红。不过毕竟张浒已经去世一年多快两年了,她也哭过无数次了,很快又将情绪收敛起来,继续说道:“反正,收回新城后这一仗就结束了,你也能多休息了。” 听到张婶子提起张浒,刘琦也有一瞬间感到伤心,毕竟这是在他刚刚来到这一世时给他许多帮助、被他视作亲人的人。不过与石天巧一样,张浒已经去世太长时间了,也不会再哭。 回过神来的刘琦要继续同张婶子说话,忽然又注意到她刚才说的一件事,不由得问道:“婶子,你觉得,收回新城后此战就结束了?” “不结束还能怎地?”石天巧反问:“难道还打到大食人的老家去不成?” “这也不是不可以。他们杀了咱们这么多百姓,咱们也杀他们许多百姓,才能扯平。”刘琦说出自己的想法。 虽然嗢鹿州之战大食人的死伤是唐军近两倍,但大食兵还杀、掠数十万百姓,另外还有之前在碎叶城被杀的百姓,他们大唐安西远远没有报复回去。 “哎,也用不着这么做报复回去。打到大食人老家还得死人,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最好别再死人了。”石天巧道:“我和老姐儿几个都觉得收回碎叶镇就成,别再继续打下去了。” 看来嗢鹿州本地人大约都是这么想的,收复碎叶镇后就不要再打了。士卒或许与他们想的不一样,适才没与丹夫、米特他们提起此事,以后再有空闲聊定要问问他们的想法。 若嗢鹿州本地士卒都这样想,想要在收复碎叶镇后继续攻打大食国本土可就十分不易了。碎叶镇士卒百姓多半想要报仇到底,可他们只占军中士卒四成左右,仅凭他们可无法使得军队西进。刘琦想着。 刘琦本人是很想在收复碎叶镇后继续攻打大食本土的。他来自一个拥有民族主义的时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就像不少人觉得抗日战争的遗憾是没能打到日本本土一般,他很想将战火烧到大食本土。 当然,他之所以这样想,也不仅仅出于国家民族情怀。作为一名将领,自然是在战争中最能体现价值;军中所有中高品将领几乎都希望战争越多越好,他自然也不例外。 心中这样想着,刘琦表面上却没再继续与张婶子谈论此事,转而说道:“婶子,清点过丹夫他们送来的金银有多少了么?足够装满三口箱子么?” “早就清点过了。”提起这事,石天巧瞬间忘了其他,立刻说道:“十几个人一共送来黄金五十两,白银三百两。他们真是在交战中抢了不少钱,都护赏赐也大方。 有这些,虽然箱子还显得轻些,但也差不多够了。大不了黄金那一箱表面铺一层金元宝,下面都放银元宝,底下再搁点儿铅块压分量,反正旁人也不会翻看第二层。 不过你可得与王爷说好了,提前和他说家里黄金不够只能用白银充数,别让王爷觉得你蒙骗他。” “婶子放心,过一会儿我就亲自去衙门找都护。”刘琦说道。李珙此时若在衙门,他就亲口与都护说;若不在,他就告诉留守衙门的侍卫,让侍卫赶快去告诉李珙。 “让王爷提前知道就好。铜钱也不大够,不过咱们有了白银,可以去解库换铜钱,能换到装满一箱子的铜钱。 这样你的聘礼就准备好了,我再亲眼盯着把这些都装进箱子,你明日去送就成了。” “真是麻烦婶子了。”刘琦出言感谢道:“为我的婚事这样麻烦婶子,真是过意不去。” “咱们说甚麻烦不麻烦的。”石天巧甩手道:“虽然你与你张叔没有血缘,但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做亲侄子看待;你家中长辈又都在中原来不得安西,可不得我们替你操办。不要说感谢的话。” “既然婶子这样说,侄儿也就不客气了。”刘琦又笑道。 “别客气,千万别客气。”石天巧也笑着回应。 刘琦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转身出门去往衙门。 “再有十二日,刘大哥就要成婚了。”一行十几人正往家里走着,丹夫忽然说道。 “刘大哥今年也二十五岁,旁人在他这个年岁早就娶了正妻,刘大哥已经算是晚得了。”米特接道。 “我并非说刘大哥不该成婚,只是感叹我自己啥时候能成婚。”丹夫道:“我今年也已经二十一岁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默不作声,只是看向唐妩。他们都知道,丹夫喜欢唐妩。 唐妩皱起眉头,也不说话,而且很反感众人的做法。她对丹夫并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可众人都觉得她应当嫁给丹夫。 而且她对丹夫的厌恶之情又多了一分:你刚才说那两句话,就是为了故意在众人给我难堪。 见唐妩没回应,丹夫心里极其烦闷。他十分喜欢唐妩,可唐妩却真的完全不喜欢他,而且因为他最近的做法反而有些远离,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听说史鼐和唐妩越来越近了,难道唐妩喜欢上了史鼐?不,不会,史鼐那小子哪方面能比得上我?只是因为唐妩待人平和,他们才会看起来越来越近。 几人她因为我总去瞧她反而生出不耐烦的心思,那我少去瞧她就是了。正好再有一个月又该出兵打仗,也不可能一直瞧见她,正好缓一阵。丹夫想着。 另一边,米特在与卓桠说话。在说话时米特尽量保持平静,但即使声音平静了,神态仍然显得有些紧张;好在天已经黑下来,卓桠看不到。 见唐妩不说话,众人也觉得喃喃的,遂都围观起米特和卓桠来。听米特声音平静,有人小声说道:“哎,米特怎么不紧张了?” “怎会不紧张。我敢打赌,米特的脸一定是红的,只是天黑瞧不见。” “要不走过去用火把照着瞧一瞧?” “小心米特揍你!米特现下也是队正了,朝廷有品级的武将。” “那也未必打得过我!我武艺也挺强。” “他把他那一队人都叫来呢?也不以多打少,只是轮番上阵和你打,等你手软脚软的时候再亲自出手,还打不过你?” “这招也太狠了,可别让米特听见。” “放心,米特和卓桠说话的时候听不见旁人说任何话。” 众人议论道,不时还轻笑几声。 但米特却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他其实一直注意周围,见到他们议论,虽不知是在议论自己还是丹夫,却下意识认定他们在议论自己,不由得更加紧张。 “你在想甚?”卓桠问道。 “没想甚。”米特回过神来,忙回答道。 “米特,”卓桠忽然说起正题:“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而且我父母竟然还都认可你。你若向我家求,求亲,我父母定会答应。” 在庆功宴后,米特去往卓家。虽然他没有公开说自己喜欢卓桠,但苏欣眼尖,立刻看出来,又让丹妮娅私底下询问,确定米特真的喜欢卓桠。 得知此事后苏欣十分高兴。她在米特小时候就特别喜欢他,觉得是做自己女婿的好人选,反而不喜欢卓桠那个没能完婚的夫婿童烁藩。但她丈夫卓尚武喜欢,卓桠自己也喜欢,她也无法反对,只能接受。 可现下卓桠重又恢复自由身,米特又显露的喜欢自己女儿,苏欣怎会不高兴?她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嫁给米特。 当晚卓尚武回家后,苏欣立刻与他说起此事,他也不反对。卓尚武过去不喜欢米特,因为他喜欢武将,而米特没有一丝武将的样子;可嗢鹿州之战中米特立下许多功劳、升为队正,卓尚武也就变得喜欢起来,愿意让米特做自己的女婿。 与卓尚武商量过后,苏欣与卓桠说起。卓桠听了母亲的话十分惊讶,惊讶于米特竟然喜欢她。 惊讶过后,卓桠说自己心中还想着童烁藩,不愿成婚,至少此时还不愿成婚。苏欣怕她再次离家出走,也不敢逼迫,劝几句不听也就罢了。 听卓桠说起这话,米特心中难以遏制的涌现出一股激动的心情。他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出言道:“卓桠,你愿意,接受” “米特,我还不想成婚。”亲口提起自己的婚事,饶是卓桠平时十分大胆,也有些脸红。不过她毕竟是突厥人,仍保有些突厥习俗,顿了顿又道:“我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上阵杀敌,哪怕只能像嗢鹿州之战一样最后上阵一次,也是好的。 而若是成婚,或许就会怀孕,那就绝不可能上阵了,所以我此时不想成婚。 而且我也是才知晓你喜欢我,我自己对你的想法还理不清楚。我希望咱们能再以友人的身份相处一阵,再说其他。” “好,好。”米特立刻答应道。他的要求不像丹夫那样高,只要卓桠不表态拒绝对他来说就是胜利,丝毫不会因为卓桠的要求而烦闷。 听到米特的话,卓桠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分,不由得笑笑。见卓桠笑,米特更加高兴。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家所在的那条巷子。此时巷中无人,众人各自散去回自己家。 米特的家比卓桠家更远些,所以他顺便将卓桠送到家门口。卓桠推开门要进去,米特和她道别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明日送聘礼,你会去么?” “你傻啊,我是女子,又是刘大哥的旧识,送聘礼我怎能去。”卓桠白了他一眼。她很想去,但她是男方亲眷,不是女方的,即使在女子地位高的年代也没有送聘礼带着女人去的规矩。 “请期那一日我倒是可以去,在刘大哥家里看热闹,看道士如何将二月十三日附会成适合成婚之日。”她又道。 “那日我也一定去。”米特立刻道。 “你不是有事么,怎忽然又要去?”卓桠问道。适才与刘琦闲聊的时候提起请期已经选在二月初五,众人都表示一定来看热闹,只米特有一个亲戚病死,二月初五恰好是头七,不能不去。 “我与那个亲戚也不熟,我父母去就成,我可以来参加请期。”米特道。 “你也不必这样做。”卓桠瞬间想明白他忽然要来参加请期,有些感动,但嘴上说道:“你是担心在葬礼上沾染了晦气,所以不愿去吧?” “自然也怕沾染晦气,但主要是,主要是,想着你也去参加,我就也想过去。”米特反复犹豫最终说道。 “好了,都已经这么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卓桠也不知怎么搭话,只能这样说了一句,关闭院门。 米特正要再说话卓桠已经把门关上,但他也看到了关门一瞬间卓桠的表情,是以并不气馁,脸上带着高兴之色向自己家走去。 可他走出没几步忽然被人搂住脖子,又有声音传来:“米特,你不声不响地竟然已经快成了,尤其卓叔叔与卓婶子都喜欢你,你这已经不离十。 可我却还差得远,而且似乎离唐妩越来越远了,好像还不如那个史鼐。哎,你可有啥法子教教我?”丹夫半是发泄郁闷半是询问地说道。 “丹夫,这我如何知晓?唐妩与卓桠也不一样,根本没法套用。不过,”米特说道:“我觉得你最近逼得太紧了。 唐妩虽然善于与旁人交际,但其实并不喜欢交际,更愿意自己一人或与二三极其熟悉之人说话玩乐;丹夫,你与她也玩不到一块去,喜欢聊的东西也不一样,总是去与她说话她自然厌烦。 在我看来,你要么多多了解唐妩喜欢聊的话题、喜欢的玩乐法子,然后学来能陪着唐妩说话玩乐,要么就少与她说话。” “你说的有理。”丹夫立刻道。他只是分析出自己经常去找唐妩说话反而惹得她厌烦,觉得应当减少说话,却没想到了解唐妩喜欢甚底,不由得觉得茅塞顿开。 米特说的很对,确实应当了解她到底喜欢甚,学来从而能陪着她也不厌烦。明日我就找与唐妩关系好的人问一问,挑男子能学的学来。 “米特,真是多谢你了。”他又激动之下对米特行礼道。 “丹夫,这也不必行礼,快起来。若是被长辈瞧见,还指不定以为咱们在作甚呢。快起来。”米特赶忙说道,又将他扶起来。 “反正多谢你了,若以后我与唐妩能成,一定重重感谢你。”丹夫又道。 “可别忘了。”米特笑着说了一句,但心里却摇了摇头。丹夫还要自己提醒才想到,而史鼐早已自己想到并这样做了,所以才与唐妩越来越熟。虽二人此时也没有男女之情,但米特仍然觉得丹夫一定竞争不过史鼐。 但愿若最后丹夫输了,他千万不要去找史鼐的麻烦。米特想着。原来二人在同一队甚至同一火,有甚矛盾还能掩盖,而且也没旁人在意;现下都做了队正,一旦发生冲突必定传开,丹夫作为挑起冲突的一方,又是因为这种事,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了,咱们都到家门口了,各自回去吧。我晚上先不睡,先自己琢磨一番唐妩都喜欢甚。”米特正想着,丹夫又道。 “这样做也好。”米特回过神来,随意答应一句,然后走进自家大门。 第274章 必须交给西平管 “等以后你与西平成婚了,家中必得交给她掌控。”李珙冲着刘琦说道。虽然笑容满面,但说话的音调却表明他的心情不像表情那样高兴。 “是。”刘琦立刻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你真的就穷成这样?”李珙又有些疑惑:“昨日你派侍卫来告知我,我难以置信。” “都护,这有甚不可置信的?当初光是购买火药三洋材料、研究火药最佳配比、又自制手雷,就不知花了多少;我平日还得花钱,哪里还能攒下钱来?” “我把此事给忘了。”李珙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忘了手雷最初研制完全是刘琦自己花钱,而且后来他也没给刘琦补偿。 若不是我想起此事,就算借也得借黄金来装满那个箱子啊。看着李珙面露尴尬的神情,刘琦想着。若不是有一部分钱为官府花了才导致凑不够聘礼而且官府后来没给补偿,为了李珙不看低他,他就算借也要将三个箱子装满。 “就算如此,以后也得西平掌管家里公中,不能由你或旁人继续管。就算不将研制手雷的开销算在内,你平日里花钱也大。”可他又道。 “是。”刘琦再次答应,同样没有犹豫。 “咱们二人也说了一阵子话,你该回去了;旁的事情过几日再说也不迟。”李珙点点头,正要再说几句,忽然注意到时候已经不早了,忙出言吩咐。 此时正是刘琦下聘的情形。这一日刚过正午,刘琦就带着自家下人与过去的邻居一道,抬着聘礼来李珙府邸纳征。其实大唐皇家的礼仪与民间有差异,但此地是安西,婚礼又从简,也就采用了本地习俗。 刘琦一行人抬着聘礼来到府邸后,李珙表面上没甚反应,揭开箱盖让众人扫了一眼后就送到后院,自己又将刘琦迎入客厅。 来送聘礼的人中没有刘琦血亲,自然也不会有比他身份更高、官职更大的人;李珙这边也没有,所以只他们二人进入客厅说话。虽然门开着旁人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却听不见说话。 李珙在吩咐将聘礼抬到后院时特意嘱咐下人瞧瞧装金子的箱子下层放的是甚,很快得到回报称是银元宝,立刻出言笑骂几句,又和他说婚后定要将家中大权交给李碧筱。 “请收下书帖。”刘琦听到该回去了这句话后也蓦然惊觉时间已经不早,忙站起来说道。 “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写的不错。”李珙接过书帖,打开来看了几眼,点评一句,也拿出一份书帖来。“这是西平给你的。” 刘琦默默接过,并未打开来看,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客厅,李珙也站起来相送,将他送到门前,又受了刘琦一礼才让他出去。其实本应是二人互相行礼,但众人都知晓王爷的身份地位远高于旁人,他也就不需回礼。 看着刘琦等人远去,李珙立刻去往府邸二门内李碧筱的住所。李碧筱对他忽然出现还有些意外:“丰哥,难道纳征除了写一封书帖,还需要我做其他事情?” “不是这话。是另一件事。”李珙坐下,先喝了口水,这才道:“你嫁过去后,得仔细掌控家中财货之权,不能再让刘琦乱花钱。” “怎么,刘琦连官宦人家一般的聘礼都拿不出了?”李碧筱愣了一下,出言问道。 “不愧是碧筱,一下明白我为何这样说。”李珙先夸赞她一句,说道:“这到也不至于,一箱金元宝、一箱银元宝、一箱铜钱,倒是都足够。” 替刘琦小小地说了个谎以后,他又道:“但这已经穷尽他家财,恐怕家中已经没甚钱了。 自然,这样不全是他开销太大导致,有一些钱是为研制手雷而花;但他平日里开销也绝对不小,你得管着他点儿,别让他乱花钱。” “妹妹知道了。”李碧筱答应一声。 李珙将此事说完,还有其他事要忙,就想着离开。但他忽又想起刘琦昨日表现出的对婚礼的恐惧,又问道:“碧筱,你最近可觉得十分烦闷、不愿成婚?” “好端端的,怎又问起这些?” “昨日我与刘琦说话,见他心中十分忐忑,甚至有推迟婚礼之意,就想问问你是否和他一样。” “这,妹妹倒是没有,毕竟当初,你也明白。”李碧筱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就算妹妹有,丰哥你还会排解妹妹的忐忑不成?” “这倒也不能。”李珙挠挠头发说道。昨日他劝说刘琦就没起多大用处,还是刘琦回去后自己想开了或者被旁人开解;就算李碧筱也十分忐忑,他也没法排解。 “若能将嫂子接来安西就好了。”李碧筱忽然道:“嫂子很会说话,很会开解人,若有她在会好很多。 而且对于丰哥你想做到之事,若有嫂子坐镇安西与各府夫人结交,也大有益处。” “你说的有道理,”对自己的心思被李碧筱猜到,他并不在意,但又说道:“可却无法实行。她在上皇逃往剑南道时也一起跟随去蜀地,要接她来并不容易,还可能引得旁人猜忌,不如不接来。 不过我可以在安西再迎娶一人。我可以娶侧妃,正好还缺额,就在安西迎娶一位身世不错的人做侧妃,替我结交各府夫人。 而且迎娶本地人为侧妃结交各府夫人比将她接来更好。本地女子本身就与许多身份地位相差不大的人交好,成婚后继续结交不仅容易,而且名正言顺;反而她来安西身为外人不容易打开局面。” “丰哥说的也不错。”李碧筱嘴上说道,但心里却不以为然。丰王妃是她见过最善解人意、最会说话的女子,李珙迎娶一位本地人多半比不上。 而且本地女子结交各府夫人必定受到出身家族影响,会将与侧妃家族关系不好的臣武将推到对面;反而出身中原、与本地素无瓜葛的丰王妃更有可能与所有官员夫人交好。 但既然李珙无法将王妃从中原接来,她这番话出口也没甚用处,所以并不说出,只是附和。 “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二人又闲聊几句,李珙说道。 “既然有正事要忙,丰哥赶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李碧筱立刻说道。 “我走了。”李珙又说了一句,起身离开。李碧筱送到房门前。 “我原就听说刘琦爱花钱,没想到就连聘礼都差点儿凑不齐。往后真要成婚了,我定要掌管公中,不能让他花钱大手大脚,即使为官府花钱也不成!” 第275章 书帖 “刘大哥,公主在书帖中写了啥?”另一边,刘琦带着众人返回家中,路上丹夫忍不住问道。 “这……”刘琦有些迟疑,是否应当与众人说。 “刘大哥,我也有些好奇,书帖上到底写的是啥?”张天佐又问道。 “是啊,刘大哥,到底写了啥?”众人也纷纷问道。 “既然都十分好奇,我就念给你们听。”反正书帖上也不会写甚私密话,都是与婚姻有关的祝福之语,他也不怕被旁人听到,见众人都这样说,也就答应。 他从袖子中拿出书帖,打开来读道:“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极,九如庆祝。” “刘大哥,这是啥意思?”丹夫又问道,旁人虽未问出,但也仍看向他。他们中有人读过书认识字、有人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即使识字的人也听不大懂是啥意思。 “大约是两家结亲十分合适,不敢当你的称赞,之类的意思。”刘琦大概解释一下。他的古文水准其实也不大好,只能看出‘三生契合’大概是用了个典故,其他话也不太明白;不过大略解释还能做到。 “原来是这个意思,写的文绉绉的。刘大哥你给公主写的书帖也差不多这样、也是文绉绉的吧。我将来成婚,可写不出来这种话。” “你傻啊,自己写不出来,还不会找人代写?嗢鹿州城中识字的人很多,文采好的人也不少,可以找旁人代写。” “干嘛找旁人代写?我现下就是一火长,将来娶的媳妇多半家世也差不多,我看不懂的话他们也看不懂,还得找老夫子解释,又得多花一份钱。我将来就写大白话,我自己方便媳妇家里也方便。” “这话也说的是,写大白话最好,大家都能看得懂。” 众人纷纷说道,而且很快跑题与刘琦手中书帖内容无关了。 丹夫却并未和旁人一起闲聊。听到刘琦解释的书帖内容,他不由自主想起唐妩。唐妩也是读过书的,而且看过的书之多在整条巷子几乎为首。 ‘将来我如果能与她成婚,给她写书帖,她又会回啥样的话?她读书多,大约会写两句有典故的古文。到那时我可得找老夫子替我写,省的两份书帖的话一对比,我被人笑话。’他不由得想着。 但他很快回到现实,意识到唐妩没有丝毫嫁给他的意思,顿时没有心情与旁人聊书帖如何写了。 ‘若是卓桠,又会怎么写书帖?”与此同时,米特也想着。 ‘她虽然读过书,但和我一样认识几百个字、只不是睁眼瞎罢了,文采完全没有,隔壁只读过两年书的七岁小孩写出文章都比她有文采得多。所以我也要写大白话,这样都能看懂。’ 在众人的胡思乱想与闲聊中,他们回到刘琦府邸。这时才是未时,按理说他们应当回到军营继续操练。但众人都已经辛苦操练三个多月,尤其最近因为距离出兵之日越来越近操练得也越发勤快,他们好不容易请了半日假,都不愿回去。 刘琦也知他们的心思,但最近操练确实太累,尤其许多人都是队正、火长还要管着士卒,更累;他也就没有戳穿众人,回到府邸后命下人端出点心,一边吃一边闲聊。 “二月初五请期,你们若有空闲,再来参加。”刘琦又说起请期之事。 “刘大哥放心,那一日我们一定前来。” “一定来一定来。” 众人又纷纷说道。 “可别耽误了你们正事。”刘琦半是提醒半是开玩笑地说道:“请期虽是要紧事,但倒也不需太多亲友围观。若因此耽误了你们训练,我会十分愧疚。” 少训练一二次也没甚影响,但他担心他们以帮办婚礼为理由一直请假,若上官担心得罪他又一直给假,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毕竟,再有差不多两个月,他们又要上阵与大食兵搏杀。 “若队正/校尉准假,我们一定来;若不准假,就不能来了。”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又说道。 “不过婚礼那日你们都是必须要来的。”刘琦忽然又笑着说道。 “这是自然,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会来!” “一定来,一定来!” 众人又道,而且这次语气十分热烈。开玩笑,军中凡是中高品将领都会参加刘琦婚礼,他们身为亲友定要前来,上官也绝不敢不给假。 “我先谢过诸位了。”刘琦忙行礼道。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谦让。 又闲聊好一阵,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这些人才起身告辞。 “真累!”与众人闲聊结束后,刘琦活动活动脖子,说道。 “我也瞧着你累。但他们昨日都帮了你一个大忙,也不能把他们赶走。”石天巧这时也走过来,说了一句又问道:“王爷可接受了聘礼?有没有说啥?” “王爷说我太能花钱了,将来成婚后要我将家中财货统统交给公主管着。” “这也是应该的。”听到这话,石天巧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但立刻说道。现下刘琦家中是她和丽娘一同掌管;她还从未管过这么多钱、这么多值钱之物,有些不愿撒手。可她更明白公主嫁进来后管理府邸名正言顺,她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也不敢反对。 刘琦也没甚好说。即使不是公主,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嫁给他做正妻也没有石天巧和丽娘继续掌管家务的道理,毕竟石天巧连他亲婶子都不是,丽娘也只是妾。 “三日后请期的道士选好了么?”为缓解尴尬气氛,石天巧又问道。 “已经选好了。城中道观的观主,才被都护向朝廷请封为有品级的周真人。” “周真人?这个人选好,周真人法力高强,定能选出极好的日子来。”石天巧立刻欣喜地说道。 刘琦却在心中冷哼一声。他不能确定世间是否有神仙,但周真人一定没有法力,只是糊弄人的。可这个时候的人都信,而且不仅大唐崇道、与大食人打仗也用得到道士们,他也不会多说。 “不过二月十三是王爷找人专门算过的,多半不需要改,婚礼之日多半就是这一日;府里也会完全按照二月十三准备。 刘琦,我再嘱咐一遍,不论你是否愿意迎娶公主,都一定要表现的十分高兴,尤其是婚礼那一日!绝对不能落王爷的面子。”石天巧却又叮嘱道。虽然昨日已经和刘琦说过类似的话,但她仍然担心刘琦将不十分高兴的心情表现出来,不由得又嘱咐道。 而且不仅今日她会嘱咐,婚礼前她还会再嘱咐。 “婶子,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表现的十分高兴,在婚礼时。” ??? 第276章 婚礼 二月初五,刘琦将周真人请来,举行请期之礼。结果丝毫不出预料,婚礼之日定在二月十三日。 婚礼之日确定后,刘琦府中又忙碌一阵。虽然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完全,新房也布置妥当,刘琦觉得没啥要忙得了,可石天巧一直不满意,每日清晨都会在府中转一圈,而且每次都能挑出些毛病来,命下人改正。 下人有些怨言,但也知婚礼十分要紧,只能依命改正。刘琦劝了两次,可石天巧说:“迎娶公主,怎么在意都不过分。瞧见不妥的,改不了的就罢了,能改的一定要改。”刘琦也说不过她,只能听之任之。 就在石天巧的反复挑毛病中,来到成婚之日,二月十三。 这一日清早刘琦很早就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不论旁人怎么劝,自己怎么安慰自己,他要迎娶的毕竟是公主,大唐也没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他十分紧张,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完全静不下心思。 他甚至萌生出立刻去李珙府邸、将公主迎过来的想法,觉得没准自己反而能平静下来。但无奈大唐习俗是在伴晚成婚,迎亲也要在下午,此时去不得。 他一直折腾到天大亮,起床穿衣去吃饭。石天巧本来还想和刘琦说话,但见他这样紧张就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并未说出口。 吃过饭,刘琦又来到书房想要看书,可拿起书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在椅子上呆坐半个时辰手上的书才翻过去两页。他干脆将书扔下,回屋迷迷瞪瞪地躺着。 很快又过了午时。日头开始向西落下的时候,要与刘琦一道去迎亲的丹夫等人都来到刘琦府中,下人们也都准备起来,待准备完全后石天巧来到刘琦房门前轻声说道:“该起来,要去亲迎了。” “好。”一直迷迷瞪瞪的刘琦听到这话立刻清醒过来,起身穿上外衣,走到屋外。 “刘大哥,大喜之日你竟然还有心思在床上睡觉;若是我,恐怕从天不亮起就得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丹夫道。 “这才叫大将风度!所以刘大哥能做副都护;哪像你,急猴子一个,只能当小小的队正。”有人笑道。 “你还有脸说我?你才是火长,还没我官大!”丹夫立刻回道。 “那是我运气不好。我若运气好,也能当队正,甚至做旅帅、校尉!” “你快别瞎想了,还做校尉,我看你做力士不错。” “啥力士?” “高力士啊!”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都别说笑了!”石天巧这时说道:“马上就到迎亲的时辰了,把自己外衣再整理整理,没喜庆衣服的去侧屋拿一件穿上,准备亲迎。” 她不喜欢这帮小子说的笑话;而且高力士虽然在上皇退位后失去权势,这里也是安西距离长安或成都足有万里之遥,但宫中之人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好。 “是。”众人答应一声、不再说笑,整理起衣服来。 很快,迎亲的时辰来到,已经换上吉服的刘琦骑上马,带上宝马香车,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李珙府邸赶去。 迎亲队伍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尾随。如今刚刚过了龙抬头,安西春季还未完全到来,百姓尤其农户闲着也没事,纷纷赶来看热闹。 众人见到为首的刘琦唇红齿白、长相甚是好看,不由得都赞叹起来:“瞧刘都护,不仅会打仗,长相还好看,年纪还轻,真是了不得。” “是啊,我女儿要是能嫁给刘都护就好了。” “你别做梦了,就你女儿,根本配不上刘都护!” “做个妾也好啊!比给旁人做正妻也强。”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琦来到李珙府邸门前。他翻身下马与门前迎接的下人打了声招呼,由下人引领着走进府中。其实这里本该是女方族中的小辈迎接,但安西李氏皇族只有李珙与李碧筱二人,没有小辈,只能下人来迎。 他很快来到正堂,拜见高坐上手的李珙。李珙看着刘琦,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早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李碧筱嫁给刘琦,五个月前也已经正式宣布,但直到今日,他才有了刘琦要成为自己妹夫的实感,并感觉颇为复杂。 不论这桩婚姻中有多少利用,他终究与李碧筱有感情,甚至比对几位亲妹妹的感情还深,也确实将她当做妹妹。眼见妹妹要出嫁,心中也涌现起一股不舍之情,以及对刘琦的反对。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对刘琦笑着说道:“请起。”又道:“今日穿着的这样精神,比平日更好看了。” “都护不要取笑。”刘琦说道。 “这怎能叫做取笑?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甚是真正的取笑。”李珙又笑着说了一句,对下人吩咐道:“请西平来堂中。” “是。”下人答应一声,首先有两人端来一具坐障,置于堂中;另有一人去往后院。 不一会儿,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坐障后面;一位侍女走过来在李珙身旁耳语几句。 “快将大雁拿上来吧。”李珙又笑着对刘琦道。 站在正堂门前的米特立刻将一只大雁拿过来。大雁两支翅膀被绑住,这时正“嘎嘎”的叫。刘琦接过,奋力扔过坐障。 坐障后面的人影晃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大雁惊扰了公主。大雁仍在叫喊,但很快没了声音,大约已被绑住嘴。刘琦知道过一会儿大雁会从后门被放走。 “送西平去梳妆。”李珙又吩咐道。坐障后人影再次晃动起来,过一会儿有人端走坐障,除两位下人外,已无旁人。 之后是下婿,类似于后来的闹洞房,不过只是女方戏弄新郎,可没有戏弄新娘的事。李珙与刘琦开了好一会儿玩笑,又命刘琦趴下,用竹杖打了十几下,还命下人抽打;围观众人见到这一幕,都大笑起来。 这样玩闹一会儿,下婿环节结束。依照常理,李碧筱应当已经梳妆完毕,该出来与刘琦一道回去了。但这是婚礼,岂能这么容易让新郎官将新娘迎回去?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梳妆完毕。 “我去催催。”李珙说了一句,去往后院。但也一去再无踪影。 “新妇子!”丹夫等人都大声叫喊。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刘琦也大声说起由岑参代做的一首催妆诗,催促起来。 “碧筱,时辰也已不早,你该出去了。就算要抻着刘琦,但也不能太晚。”听到外面的叫喊声与催妆诗,李珙对李碧筱说道。 “确实应当出去了。”李碧筱自己也说了一句,就要站起来,进行最后的步骤。 “碧筱。”李珙忽然又道:“你在刘琦家中,若他有不合你心意的地方,你又管不了的,一定要来与我说,我会惩罚他。” “丰哥!”听到这话,李碧筱忽然忍耐不住,要哭出来。 长时间相处下来,李珙对她有了感情,她对李珙也有了感情。再加上自己就要出嫁,身旁又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忍不住哭出来。 “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李珙忙道。 “是。”李碧筱勉强忍住眼泪,答应一声。 “去吧,再晚就耽误了吉时。”李珙又道,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蔽膝,盖在李碧筱头上,牵着她来到屋外,又来到院外,坐上刘琦带来的马车。 李碧筱从屋中走出,一直到上车的全过程刘琦一直盯着她看。李碧筱见过他,但他并未见过李碧筱,十分好奇,甚至又此时就揭开蔽膝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忍住。 待她上了马车,刘琦骑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一行人开始返回;宾客也纷纷骑上马向刘琦家赶去。 不过宾客都特意让开这条从李珙府邸至刘琦家最近的道路;当然,也有许多喜欢看热闹的人跟着刘琦的迎亲队伍。 此时,这条路上已经被布下许多障碍物,阻挡车马行进。见到路障,岑参立刻上前吟诵起诗来;另有几个士也一同吟诗。安西人听不懂太深奥的诗,所有这些诗都浅显易懂,而且都赞颂婚礼、听起来十分喜庆,王府下人听到诗又说笑几句,搬开路障。 亲迎队伍继续向刘琦家中返回,在经过障车这一环节后速度快起来,很快来到宅院门前。李碧筱仍盖着蔽膝,从车中走出,双脚还未沾地就有人将毡席铺下,一直铺进大门。 走进宅院中,院子里又支起一座青庐,又称“百子帐“。刘琦与李碧筱一同走进去,宾客们也纷纷涌进去。 在青庐中,按照礼节应当先拜舅姑公婆,但刘琦的父母都不在安西,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死是活,也没有血亲长辈在安西,反复商议过后只能省略掉这一步,行夫妻对拜礼,又共结镜纽。 夫妻对拜后,石天巧带着刘家下人向宾客散掷金钱彩果。众宾客纷纷争抢,图个热闹喜庆。 之后,就是婚礼的最高潮,同牢与合卺之礼。下人端来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块羊肉,两旁各防着一双筷子;又拿来一个瓠,与一壶酒。 刘琦与李碧筱分别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吃肉的时候刘琦又紧盯起李碧筱,但她只掀起一小块蔽膝,他仍然看不清面容。 之后,刘琦拿起瓠,轻轻用力就将早已被切开的瓠分作两半,拿起酒壶倒上酒,将其中一半递给李碧筱。李碧筱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恢复过来,接过一半瓠,与刘琦一同饮下。 “好!”众人纷纷叫道,显得十分高兴。到此为止,婚礼的所有仪式就都结束了。众人见证了一对夫妻成婚,更见证一位宗室公主嫁给安西名将,珠联璧合、佳偶天成,都觉得十分欣喜。 “总算结束了。”丹夫却小声说道:“听旁人说不觉得,真的亲眼瞧见成婚的经过,却觉得实在太繁琐。” “你放心吧,你以后成婚没这么繁琐的。”亲迎前与他拌嘴那人又道:“这是公主出嫁,虽尽量采用民间礼仪也不可能完全与民间一样。要是咱们结婚,会简略许多。”这人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显然是成过婚了。 “哦。”丹夫答应一声,既是庆幸,又有些失望;也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这时将李碧筱送入新房的刘琦已经又回来,仍穿着那一身吉服,但他回来时院中已经变得不同。适才同牢与合卺之礼虽是婚礼最要紧的一步,但众人都敛声屏息地看着,完全不热闹;反而是此时婚礼已经完成,众人都活跃起来,院中变得极为热闹。 许多人上前向刘琦敬酒。刘琦虽不喜欢吃酒,但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扫旁人面子,也举起酒杯与众人吃起来。 见此情形,本来正在啃鸡腿的丹夫等人匆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纷纷端着酒杯走过来,替刘琦挡酒。这时尚无伴郎的说法,可丹夫等人就相当于伴郎,自然要做伴郎该做的事。众人也都知晓今晚不能将刘琦灌醉,和这些挡酒的人拼起来。 起初众人都找刘琦敬酒,可慢慢的随着酒越吃越多,众人也有些醉了,分不大清谁是谁,随意抓住一人就敬起酒来。尤其赵光密与孟成康等人,本就好酒,对他们来说吃酒最要紧,与谁吃并不要紧,手里举着酒杯到处与人碰杯。 还有人吃的高兴在院中跳起舞来;更有人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乐器,为跳舞的人伴奏,院中变得更加热闹。 众人从伴晚酉时一直闹到将近子时,吃的醉醺醺的众位将领才在护卫的搀扶下离开、返回家中;其他宾客见将领离开,也纷纷告辞;刘琦宅院这才安静下来。 但见到众位宾客离开,原本还算放松的刘琦却又紧张起来。他坐下稍微吃了点儿东西,想想又拿起一盘点心,将今夜的新房走去。丹夫等人临走前本还想和他说几句话,见状都悄悄溜走。 第277章 第一日 “公主,你要不要先吃点儿点心垫一垫?”侍女走到床边,轻声询问道。 “不了,不合规矩。”李碧筱想了想,有些意动,最后还是说道。此时已是亥时,她从午时后就没吃过东西,有点饿;但今日是与刘琦成婚第一日,她以后还想与刘琦好好过日子,不能给对方一个不好的印象。 “你若是已经饿了,可以先吃一点。”她又道。她的贴身侍女在刘琦进入新房、退下之前也不能吃东西,但刘琦也不会在意一位侍女如何,可以先吃些。 “公主不吃,奴婢自然也不会吃。”那侍女立刻说道。 “你呀。”李碧筱笑着说了一句。她几乎所有侍女都是封为公主后宫里配给她的,只有这个贴身侍女是从小一直跟着她,情同姐妹。见这个姐妹要与她同甘共苦,不由得笑出来。 “你”李碧筱又要劝她先吃些,也不知刘琦何时会来到新房。但就在这话出口之前,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女走进来轻声说了一句:“公主,刘将军过来了!” “!” 听到这话,李碧筱心中立刻紧张起来,但面上却装的丝毫不显,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你退下吧。”继续端坐在床沿。但在那个侍女退下后双手无意识摸向蔽膝,似乎担心已经被自己掀开来。 “公主,不必紧张。你现下可是公主,他就算是新郎官也只是你的臣子,不必紧张。”侍女见状,立刻给她打气道。 “你少说话!”李碧筱没好气地对她说了一句,不过确实缓解了紧张之情。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二人忙正襟危坐、挺直身躯,待在屋内。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李碧筱只听侍女说了一句:“见过驸马。”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男子声音也响起,顿了顿又道:“你出去吧。” “是。”侍女答应一声,随后屋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又听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听到这声音,李碧筱立刻明白这是侍女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自己与刘琦二人。她不由得更加慌张;原本之前预备要对刘琦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公主?”她又听刘琦说道,声音也有一丝犹豫。 “驸马。”听到刘琦的声音,她反而又安定下来,轻声答应一句。 “你,哦,你脸上盖着蔽膝,呼气一定不顺畅吧?我给你揭下来。”刘琦又说了一句,之后停顿一下,大约是等待李碧筱的反应;他见李碧筱没有反应,又想了想走过来,揭开盖在她脸上的蔽膝。 “驸马。”李碧筱抬头看了刘琦一眼,又貌似害羞地低下头来。 “公主。”刘琦有些干涩地说道。虽只有一瞬间,而且光线不好,他也看清了李碧筱的长相,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十分漂亮,尤其符合他这个与此时大多数人审美观都不大一样的人的审美,令他一瞬间有些心动。又想到这个美女今后就是自己的合法妻子,更兼吃了些酒,不由得有些热血上头。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将血压降下去,又在心中默念几句道家经典,这次重新看向她,出言道:“你从午时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吧?这是两盘点心,你垫垫肚子。” “多谢驸马。”李碧筱又客气几句,这才拿起点心吃起来。 刘琦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将盘子双手托着放在她旁边。 李碧筱吃了几块点心就不吃了,继续坐在床沿旁。刘琦将盘子放到桌上,又坐回床边。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虽然已经成为夫妻,但二人丝毫不熟悉;或者说李碧筱对刘琦比较熟悉,刘琦对这位公主却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在嗢鹿州之战中曾经巡视军营、安慰将士,以及李珙透露的少许其他事情。 可李碧筱要装淑女,不,她本就是淑女不用装,反正不能首先说话;刘琦却对她不熟悉,也不知该说甚。屋内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在订婚前,都护有一次曾与我说起过公主。”还是刘琦首先说道。 他对你说起过我甚?李碧筱立刻就想问出,但想起自己还在装淑女,只能忍住不问。 “都护当时说,从长安来到安西这一路上,公主虽偶尔使些小性子,但也颇识大体,从未耽误行程。 后来来到安西,因为大食人背信弃义、攻打安西,都护带领众人奋起反抗,公主又不辞辛苦在河北大营中劳军、安慰将士,都护对公主也是颇为赞赏的。”刘琦继续说道。 从长安前来安西,虽然我不时要停下观看美景,但你不也是十分欣喜的与我一同观看?怎还说是我耍小性子?听到刘琦转述的李珙的话,李碧筱忍不住又在心里想着。虽没有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发生变化。等到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迟了。 “公主能在河北大营劳军,必定是十分大气之人,岂会使小性子?我当时就对都护提出疑问,觉得他说的不对;现下看公主的表情,都护确实说的不对。”刘琦笑道。 “他确实说的不对。”李碧筱明白自己已经破功,干脆不再装,出言道:“从长安到安西这一路,丰哥看景比我还要高兴,偏每次都等着我出言、状似无可奈何才下令停下,哪里是我使小性子。” “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刘琦又笑着说道:“都护最会表现,除指挥将士打仗外,其余重要事情都能不着痕迹的抓在自己手里,分明是公主被都护套路了。” “对,就是如此。”李碧筱不由得笑道。套路这个词她虽然没听过,却立刻理解了含义。 经过这一番闲聊,二人之间的陌生感消除许多。李碧筱看了刘琦一眼,忽然又道:“我明白了,你也在套路我!” “我确实是在套路公主。”出乎她预料,刘琦坦然承认,忽然又抓住她的手说道: “我虽然今日是头一次见到公主,但正如适才所说,早已料定公主必定是十分大气之人,对我这番话不会无动于衷,而是会接过话头来,我也能打开话题,与公主能聊的起来。” “你还真是特殊。”李碧筱又忍不住说道。她从前听说夫妻成婚,过去就认识的还好说;过去不认识的成婚头一夜新郎哪儿会想一套说辞与新娘说话?随意说几句话,认识了,就上床睡觉;那会像刘琦这般? 她立刻感受到刘琦与其他男人的不同:对女人更加尊重。虽然她此时说不出来。 “我自然是特殊的。”刘琦自然不知道李碧筱在想啥,又笑着接话。 “哈哈。”李碧筱忍不住笑出来,不过立刻止住。 他们二人又坐在床沿上闲聊了好一会儿。因二人唯一共同熟识的人只有李珙,所以话题通常是从李珙身上起头。刘琦说了不少李珙在和他商议事情时开的玩笑与犯得小错误,李碧筱也说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二人迅速熟悉起来。 “哈欠!”他们说了一会儿,刘琦觉得一阵困意上头,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时候竟然都这样晚了。”见他打哈欠,李碧筱侧头看了一眼时间,发觉已是丑时初,立刻说道:“这样晚也该歇息了。” 但说过这话,她忽然又有些害羞。这回是真的,不是假装的。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头一次和一个男人睡觉,李唐皇族就算有些西北民族血统,但在中原几代下来早就是汉人,接受汉人礼节;虽然有几个公主确实放荡,也不代表所有公主都放荡;显然李碧筱不是,真的害羞起来。 “确实该歇息了。”刘琦又打了个哈欠,脱去外衣后就躺到床上说道:“睡吧。”随即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这与老婆婆说的不一样啊?虽然害羞,李碧筱见此也一脑门子问号,又不能直接向刘琦询问,只能带着一脑门子问号也脱去外衣、卸过妆后睡在他身旁。 这一宿李碧筱睡得极不踏实,反过来倒过去一直睡不着;相反刘琦却睡得十分踏实,一觉睡到天亮。 一直到天蒙蒙亮后,李碧筱才沉沉睡去。刘琦过一会儿醒来后想把她叫醒,但又想起她昨夜一直没有睡好,也就没有叫醒,自己也不起来,静静躺在身旁。 可没过多久,昨夜那个侍女的声音响起:“公主、驸马,可已经醒了?” “甚底时辰了?”刘琦问道。 “已是辰时初。” “确实得起了。”刘琦嘀咕一句。虽然因为他这一世的父母不在安西,李碧筱不需要去拜见,但她今日要接受丽娘敬茶,还要召见所有仆人拜见主母。头一日李碧筱就给所有人一个睡懒觉的印象可不好。他也是希望家中和睦的。 “公,碧筱,起来了。”刘琦犹豫一下,说道。 “甚底时辰了?”李碧筱缓缓问道。 “已是辰时初。” “辰时初?辰时,已经辰时初了!”李碧筱也立刻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坐直身体,就招呼下人进来服侍穿衣。她和刘琦想的一样,虽然自己是公主,但也是想和刘琦好好过日子的,不能给所有下人一个懒散的印象。 “不必着急,可以慢些。”刘琦见她十分匆忙,不由得又劝道。 “可不能慢了。”李碧筱一边伸直胳膊由下人为她穿外衣,一边回答。 “服侍我穿衣。”刘琦见她这样匆忙,也吩咐起来。 他们很快穿好衣服,李碧筱又由贴身侍女匆匆花了妆,二人一道赶去正厅。 他们快速来到正厅。这时所有内院下人都已经来此等候,见到二人走进来坐下后立刻跪下行礼道:“见过公主,见过驸马。”有几位下人一时没有改口、说错了,忙捂住嘴巴。 第278章 有几位下人一时没有改口、说错了,忙捂住嘴巴;又十分担忧被女主人处置。大唐公主不大好的名声早就传到安西了。 不过李碧筱并未说甚。她头一日来到刘府,又是当着郎君的面,不会因为这点儿小过错处置下人。 她也没有对下人多说话。理由同上;而且她不知晓刘琦原来如何管家,也不知晓这些下人间是否有甚关系。等摸清后再琢磨如何让下人们服服帖帖不迟。 之后她接见丽娘也波澜不兴。李碧筱就算对丽娘再不满,也不能头一次就发作;何况她一直觉得丽娘人不错,不会逾距,二人颇为亲热地说了几句话。 见到丽娘被李碧筱接受,刘琦也松了口气。他虽然从未经历过拥有一妻一妾两个女人的情形,但电视上看多了,啥知否知否啦、锦绣未央啦、金玉良缘啦,女人们斗的你死我活;他虽然知道这些古装偶像剧都是瞎编的,但心里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今日见李碧筱与丽娘十分和谐,理所当然地松口气。 不过他随即又疑神疑鬼起来。就算是女频,也没有两个女角色一见面就撕逼的,会不会她俩表面和谐,等我一离家就撕起来。 “刘郎,我听说你还有一位视作亲婶子的上辈,今日怎么不见?”他还想着呢,丽娘已经坐在一旁,李碧筱四处望了望,忽然对他说道。 “张婶子回家了。”刘琦回过神来,回答道:“张婶子也不是我的血亲长辈,我虽挽留但坚决推辞,回家了。” “改日应当请到家中,见见才是。” “那明日,明日我请张婶子来家中。”刘琦说着,心里也有些高兴。李碧筱之前根本不认识石天巧,因不是血亲成婚后也可见可不见,但她还是要见一面,显然没摆公主的架子。 “郎君,大娘子,奴婢告退了。”这时丽娘忽然起身说道。 “咱们再说一会儿话。”李碧筱出言挽留。 “奴婢今日有几道拿手菜,要为郎君与大娘子奉上,这就得去准备,恐怕没法子继续陪着大娘子说话。”丽娘赶忙推辞。 “这又有甚要紧?晚间或明日也不迟。” “今日是大娘子入府头一日,奴婢当然要在今日为大娘子奉上。”丽娘继续推辞。 李碧筱又挽留几句,见她执意要在今日做出几道拿手菜,只能答应道:“那就去作吧。” “是。”丽娘答应一声,转身退下。屋中只留下李碧筱与刘琦二人。 “累么?”刘琦忽然问道。 “并不累。”李碧筱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有点儿惊讶,但还是回答道:“家中下人不多,妾侍也只有丽娘一人,我也没多说话,不会觉得累。” “我不是指的你,嗯,我的意思是,你头上带着沉重的头饰,又要时刻维持动作优雅,不觉得累么?”刘琦再次问道。 “头饰?”李碧筱这才明白他指的是甚底,笑道:“确实有些累;还好此时还是冬春之季,不然穿着这样一身厚重衣服会热死。 可累,也要带着。”她继续说道:“今日是头一日见家中下人,总不能穿的太随便。” “我父母也不在安西,你在家中尽可以随便些,不必郑重;今日丽娘因见你穿的郑重才换了一身华服,平日里穿着也十分随便;你尽可随意穿着。” “我在家穿男装,可否?”李碧筱本想规规矩矩地回答一句我知晓了,但不知为何,忽然这样说道。 “当然可以,我的衣服你只要觉得合适,尽管去穿。”刘琦笑着说道。在自己家中,爱怎么穿怎么穿,旁人根本管不着。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碧筱仍然因为刘琦果断地回答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心中的惊讶之情褪去,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安西没有人知晓,就连李珙都不知晓,她小时候经常穿男装,兄长剩下的衣服。因她祖父李重俊造反被杀,她父亲虽然没被牵连处死,但很长一段时间也得不到宗室待遇,家里很穷,偏又要维持宗室体面,家中男丁都要置备锦衣,女孩子只能捡兄长的衣服穿;后来她父亲李宗晖被封为湖阳郡王、又做了官后才好些。 因小时候穿男装的经历,李碧筱很喜欢穿男装,不喜女装;但平日里偏又要穿女装,尤其封为公主来到安西后,为避免自己被坐实大唐公主的坏名声,只能整日忍着。 如今终于嫁人来到刘琦家,她本想过几日再试探他对自己穿男装的想法,虽然今日说出太唐突但得到一个出乎预料的好回答,她那憋了两年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怎么,你喜欢穿男装?”见到李碧筱的眼神,刘琦不由得问道。 “不瞒驸马,确实如此。”李碧筱想了想,最终决定承认。 她不会是刘琦忍不住想着。 想到这里,刘琦又看了一眼李碧筱,忽然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对她说道:“你既然带着头饰觉得累,反正今日也不再需见外人,咱们回屋,我替你将头饰摘下来。” “也好。不过由小雯取下即可,不用劳烦你。而且,恐怕你也取不下来。”李碧筱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仍然抿嘴笑道。 说完这话,她就站起来,与刘琦一道回屋,贴身服侍的下人也赶忙跟上。 但侍女才跟到屋门前,刘琦与李碧筱走进去后忽然将门关上。侍女不解,却也不敢问,守在门口,可过了一会儿从屋中传出让她面红耳赤的声音,她顿时知道刘琦为何这样做了,不由得呸了一声,又想着:驸马也不是好人,竟然白昼,白昼,宣,最后一个字就算在脑海中也不愿想出。 不说侍女的反应,单说李碧筱与刘琦。李碧筱一开始被刘琦推倒在床上、明白他要作甚时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将他推开;毕竟白昼宣那个啥一直被人们反对。可她的手才举起来,又放了下去。 昨夜不知为何刘琦没有动她,她们尚未洞房,拒绝也不大好。而且她对男女之事也颇为好奇。 半个时辰过去。 窗外依旧十分安静,也不知小侍女是否还守在门前, 刘琦继续搂着她,又这样和她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草草清理一番,又吩咐下人进来收拾。 侍女脸红着走进来,大概刚才一直在听墙角。刘琦见她这幅样子就想逗几句,但又怕身旁的人误会,只能忍住。 他们二人完全起来的时候,已是午时初。丽娘已将自己准备的两道菜做好,又亲自来请二人去吃饭。见到李碧筱的样子时,丽娘立刻明白适才发生了甚,可丝毫不提,只是请他们去吃饭。 刘琦也累了,虽还没到他平时吃午饭的时间,点头应允;李碧筱也没有反对。 吃过午饭,刘琦按照习惯去睡午觉,李碧筱也躺在他身旁,却丝毫没有困意,躺了一会儿悄悄起身,来到外间。 “公主,你怎么起来了?”见她出了里间,侍女立刻迎上来,问了一句后、脸有些泛红地说道:“你现下应当多休息才是。” “你个小妮子,也动春心了吧,”听到侍女的话,李碧筱的脸也不由得红了一下,但立刻反击道:“要不要我改日说说,将你给他做妾?” “我长得这样丑,如何够资格给驸马做妾,公主别取笑我了。”侍女道。她长得也不丑,只是平常;不过被李碧筱代带入大唐地位最高的圈子后见到的女子大多比自己漂亮,便时常这样说。 “哈哈。”李碧筱也只是与她开个玩笑,轻笑两声就不再说,在侍女搀扶下坐到椅子上,和她说起话来。 “公主,奴婢已经打听到了,驸马在成婚前也十分忐忑,担忧公主你,并非良配,许多人都曾劝慰他,比如丰王,以及他视作长辈的张石氏。 另外还有一人,当时驸马问她公主性子如何,她回答说公主性子极好,必定是一位好的女主人。”侍女忽然说道。 “你说的这人,可是丽娘?”李碧筱想了想,出言道。 “公主说的正是。奴婢挺奇怪的,过去她管家,家中大事小情都由她掌控,应当不愿公主嫁进家中,可不知为何竟然为公主说话。” “我嫁进来,对她是好事,她岂会反对?”李碧筱却笑道。 “好事?”侍女不解。 “我是公主,但正因我是公主,做出事情都会被旁人放大。我若入府后处置丽娘,舆论必定对我不利,我为了名声也不能对她如何;反而若一普通人家的女子嫁进来,如何处置丽娘一个妾侍根本无人在意,她反而会更艰难些。所以我说,我嫁进来对她是好事。”李碧筱解释道。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些道道。”侍女不由得说道。 “看来,刘家十分和谐,公主也能与驸马好好过日子。”她又道。作为贴身侍女,她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 “是啊,可以与驸马好好过日子。而且有件事,也能此时就与他商量了。” 第279章 那件事 “三娘要与驸马商量那件事?”贴身侍女一怔。 “你这称呼可太乱了。若叫我三娘,就应当叫他姑爷;若叫他驸马,就应当叫我公主。或者叫做男女主人。”李碧筱笑着说了一句,又道: “我又想了想,觉得早说不如晚说。李珙平日里对刘琦赞不绝口,可见他面对李珙时的表现十分不错。但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表现的更好,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三娘既然这样决定了,一定有道理。”贴身侍女也不懂她在说甚,按照小时候的习惯见她能说出一番道理就点头答应。 “你呀,甚底也不懂就乱点头。”李碧筱又笑着说道。 “你们在闲聊甚?”他们正说着,忽然听男子的声音响起。 “郎君起来了。”李碧筱忙起身说道。 “见过主人。”侍女也行礼道。 “你快坐下。”刘琦走到李碧筱身旁,边扶着她坐下边说道:“你今日才,不要多走动。” “哪里就小心到了这种地步。”李碧筱有些羞涩地说道。 “小心一些为好。”刘琦仍然说道,又坐到她身旁。 “主人,夫人,奴婢告退。”侍女赶忙就要行礼告退,为他们二人留下单独的说话空间。 刘琦看了一眼李碧筱,轻轻点头。侍女赶忙退下,临走前又用眼神示意李碧筱;李碧筱也用几乎微不可查、只有侍女能注意到的表情变化回应一下。 “你这侍女倒是机灵。”刘琦说道:“不用示意自己就下去了。” “九岁的时候我父亲被加封为郡王,家中稍微宽裕些就将小雯买来做我的贴身丫鬟,到如今也有将近十年了,十分知我心意。”李碧筱解释一句。 “怪不得。”刘琦轻声嘀咕一句,又道:“你晚上想吃甚?” “这才不到申时,怎就说起晚上吃甚了?”李碧筱笑道。 “有些菜做起来十分浪费时间,若想吃必须现下就定下。” “我也没甚想吃的。你说我应当吃甚?” “吃当归红枣排骨吧?补血,还有营养。还有一道燕麦粥,也对女子有好处。” “红枣?这个时节有红枣?” “百姓家中应当有晒干了的干红枣,口味当然不如当季的红枣好吃,但咱们是用红枣入味炖排骨,也不吃红枣,没甚影响。” “那就做着两个吧,再做两个家常菜。”李碧筱说了一句,又笑道:“你这样一日三顿喂我吃饭,非得把我喂胖了不可。” “本就应一日吃三顿饭。” “也不知你这本应是从哪里来的。许多医书、膳食之书都说应当在日出之前、日落之后吃饭,太阳挂在天空时不应吃饭。夏季白日绵长,在太阳还高高挂起时吃饭也就罢了,其他季节根本不应这样做。” “这都是为了让老百姓少吃饭胡诌出来的。”刘琦对这套理论不屑一顾。古代粮食产量少,如果老百姓都吃三顿吃不起,所以编出一套理论来忽悠他们少吃。若一日真的吃两顿饭更好,现代的有钱人必定只吃两顿;可大多数仍然吃三顿,可见这个理论是错的。 不说现代人,就是古代权贵人家,虽午时不吃东西,但忙碌到很晚的话也会吃一份夜宵,刘琦都见到过李珙吃夜宵,这不也相当于三顿饭? “我不与你争论这个。”李碧筱对理论是不是胡诌不感兴趣,既然刘琦喜欢一日吃三顿,她也就陪着吃三顿饭,大不了中午一顿少吃些。 “是我错了,我也不应与你争论这个。”刘琦也说道。 “哎呦,你还会道歉,”听到他的话,李碧筱不由得抿着嘴笑道:“我记得丰哥说起过,你除非不可辩驳是自己错了,不然从不道歉。” “家中之事掰扯的那么清楚作甚?为了家里和睦,道一句歉也没甚大不了的。”刘琦笑道。 上辈子他虽然没成过婚,但也听不少人这样说过;这辈子自己在娶正妻之前还有个小妾,经过实践这句话确实是正确的,也就继续在李碧筱身上实践。 “你别是因为我是公主才道歉的吧?”听到这话,李碧筱心里高兴,但又问道。 “绝不是因此。”刘琦立刻说道:“你去问丽娘,我过去在家中如何就知晓了。” 李碧筱仔细看他的表情,确定不是在说谎,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想与刘琦好好过日子,不愿他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而处处刻意忍让。既然他现下不是刻意忍让,那就很好。 他们二人又闲聊一会儿,刘琦见李碧筱还算高兴,这才说起找她聊天的正题。“公,” “不要总是叫做公主了,叫我名字吧。我名叫李碧筱。”她打断道。 “碧筱,我明日就要去军中,忙碌出征之事了。”刘琦愣了一下才说道:“虽月底才会派出先锋军,但在那之前就必须准备起来,而且斥候也要派出,还要与大食人奴役的民伕中的细作联络以取得情报,十分忙碌。 所以我之后都没甚时间,晚上恐怕都难以回家;甚至在出征前都未必再有时间与你闲聊。” 刘琦说话时是略带有愧疚之情的。虽说这个年代都这样,成婚后将新婚妻子扔下就出门参加科考打仗做官游历的事情不少,但他一直觉得这样做不好;虽然自己也不能不去带兵打仗,但提前与妻子说一句还是可以的。 “我知晓。”李碧筱却是这个年代的女子,虽然对男子的普遍做法十分不满,但习以为常,勉强笑道:“丰哥根本不会打仗,虽说是亲自领兵,恐怕指挥将士还得着落在你身上;你也没法子留在嗢鹿州。 不过我虽然过去听说这种事情大多不满,但对你这样做没有丝毫怨言。整个安西,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城的希望有一半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也有亲友被大食人杀死想要报仇,我也盼着你带兵再次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城、为亲友报仇,岂会有怨言。” “碧筱,你真是善解人意。”刘琦不由得说道。 “不过,你若是心中实在愧疚,就送我一个孩子吧。”李碧筱忽然又笑着说道:“你送我一个孩子,我就会全心全意在家里安心养胎,也不会琢磨旁的。” “那咱们得继续努力才行。”听到这话,刘琦又蠢蠢欲动起来,抱着她再次走进内室。 时间很快到了酉时,二人被侍女提醒,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起身去吃晚饭。 吃过晚饭,刘琦也不想这就回房休息,更不想去书房琢磨如何与大食人打仗,干脆穿上皮衣来到院中闲逛。 李碧筱自然陪在他身旁,和他又随意闲聊起来。 “谷口之战都护亲自指挥确实更好些。”虽然不想琢磨如何与大食人打仗,但话题还是不由自主地滑向与战争有关。刘琦说道: “从谷口至嗢鹿州足有数百里,传递消息的话、就算六百里加急也得一日夜才能送到,再传回来又得一日夜,这就是两日时间。 我现下虽被升为副都护,立下的功劳也无可指摘,但军中那些年纪较长的将领未必服气,我若指挥,他们不敢说不配合,但我的安排若有一丝疏漏他们恐怕就会出言反驳,而且这光明正大,我也没法子对他们作甚。而我也不可能不犯任何错误。 交给滞留在嗢鹿州的都护决断呢,又因为距离太远需要两日时间,容易贻误战机。所以不如都护亲自指挥,效率还快些。” 刘琦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无奈。他升的太快了,又不是出身本地世家大族,虽然官大但根基很浅,军功只能镇住其他武将不敢作对,但无法阻止对方的阳谋。 而且,此时虽然碎叶镇仍被大食人占领,但安西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在有些将领看来不需要像嗢鹿州之战时那样团结一心,可以争夺利益了。各种各样的手段都会用出来。 实际上,在嗢鹿州之战结束后的这几个月就已经有苗头,他也无可奈何,事情小就压下去,大了只能禀报李珙处置。 “这样的人应当逐出军队才是!”李碧筱不由得说道。在嗢鹿州之战时她慰问受伤将士,又听闻了大食人屠戮碎叶城的事迹,不由得也对大食人痛恨起来,对这些窝里斗的人更是反感。 “都护也没法子。中原将领还好,本地将领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动了他们,仗也没法打了。” “等到将大食人都赶走后,定要惩治这些将领。我一定请求李珙狠狠惩治他们!” “是得惩治一番。不过未必由都护来做。那时中原一定会派人替换他为都护与节度使的,只能由新任都护或节度使来做了。” “新任?”李碧筱觉得此时气氛合适,决定将那件事说出:“郎君,你觉得还会有新任节度使么?” “为甚不会有新任节度使?难道丰王还会做都护坐到百年之后不成?就算坐到百年之后,到那时朝廷也会再派人来接任。”刘琦笑道。虽然华夏从秦代起就建立大一统体制,但也不得不保留一些拂菻封建制的尾巴,在边疆地区允许一定程度的自治。 但也只是一定程度的自治。边疆的长久控制者,要么不能世袭,要么被收走一部分权力变得瘸腿,不会让某一人完全掌控权力。也因此刘琦才会以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但刘琦这话出口后,李碧筱的表情却并未发生变化,仍盯着他。刘琦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一字一句的说道:“莫非丰王他想要长久控制安西?甚至传给子孙?” 好吧,上一章的章节名被删了,而且有一段字也被删了,以后不写这些了 第280章 婚后相见 “他为何不能这样想?”听到刘琦的话,李碧筱不知心中做何种想法,这样问道。 “朝廷会允许?圣上也绝不会允许。”刘琦说道。他刚辞说出那番话仅是试探,却不想李碧筱虽未正面承认,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朝廷?圣上?在此次安禄山之乱、或叫三镇叛乱平定后,朝廷或圣上还能有多少心思顾及安西?即使有心思,又能有多少力气管安西? 叛乱兴起后,丰哥与我说过:上皇年老之后一直在犯糊涂!安西这种地方主官集大权于一身也就罢了,毕竟离着中原极远,就算叛乱也影响不到中原,而且往来太过不方便,主官手里没有大权也管不好这里; 但河北这种腹心之地竟然也设置节度使。设置节度使也就罢了,竟然还允许安禄山兼任三镇节度使,后来又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整个河北的大权几乎都交给他。安禄山不造反才不正常! 若能在潼关打败安禄山,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却不想在潼关打了败仗,上皇都狼狈逃到蜀中。这样一来,天下必定大乱,再也回不去从前的盛世了。今后的局面,若运气较好,就是东晋南朝;若运气较差,就是后汉末年。” “!” 听到李碧筱转述的李珙这番话,刘琦心里十分震撼,因为后来的情况发展就与东晋南朝类似。 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大唐皇帝不得不任命安禄山三个投降的旧部为节度使,继续掌控河北大片土地与百姓;在战争中加封的节度使也逐渐膨胀,有时听从朝廷号令,有时不听。虽有皇帝想要削藩,但最终功败垂成,然后在一场大规模农民起义的影响下,武将夺取了皇帝最后一丝权力,李唐彻底亡国。 这一过程,除东晋时的北方十六国并非全部曾向东晋称臣外,与东晋十分相似。 但刘琦来自后世,知道事情如何发展;李珙却是当世之人,竟然能够清晰预见到后来的局势发展,真是了不得! “不论是变成东晋南朝,还是后汉末年,中原都会乱成一锅粥,不会有人再能对安西如何如何。 而公开的名义,只要主政安西的人仍旧表示安西为大唐之土,安西子民为大唐子民,不公开逾制,全了朝廷与圣上的面子,朝廷与圣上是不会与安西撕破脸的。 丰哥又是亲王,天然拥有开府治事、招揽官员的权力,完全不必逾制就能做到想做的事;所以必定能够与朝廷和睦相处。 而对内,你应当也能察觉他在作甚,我也不必多说。 这样说来,你仍旧觉得丰哥不可能掌控安西、而且建立名为都护府、实为一藩国的势力么?”李碧筱最后说道。 刘琦呆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说实话,刘琦是觉得李珙有些事不对劲,至少与高仙芝、封常清等前任都护、节度使不一样。 在嗢鹿州之战时李珙虽不亲自指挥,也从不干涉指挥,但在河北大营也十分活跃,时常探视伤兵营,巡视来大营休整的军队。只是这些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除对护士特殊优待外不会对士卒说多少话;也没丧心病狂到每日都去探视或巡视,所以看起来还比较闲。 战后,李珙说是以筹备婚礼为主,也确实对婚礼是从头到尾的亲自把关,可也用不着整日为此忙碌,还有许多空闲时间。而在这些空闲时间中他就时常巡视军队。李珙从不干涉刘琦的训练,但时常召校尉等品级的武将陪同,若所部士卒确实表现的好会夸赞几句,甚至给予奖赏。 这些事情都是过去的都护、节度使极少做的,不过因只是小事,都护亲掌赏罚大权也十分正常,刘琦过去没有在意。却不想李珙还有这样的心思! 刘琦呆愣愣的坐到石椅上,李碧筱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陪着他;因只有一个石椅,她就站着相配。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刘琦已经回过神来,又说道:“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阻止丰哥;相反,我希望你能相助他。 不论如何,我是他在安西唯一的亲人,又嫁给你,他必定会倚重你。只要你卖力打仗,而且不反对丰哥的做法,将来实为一藩国后必定成为头号功臣,在安西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 咱们的后代,将来也能成为贵胄。这比朝廷治下,在中原做一个不算太大的官,承袭不大不小的爵位要好得多。 前面对大唐平定叛乱之后的局势变化是丰哥告诉我的,但他想在安西自立一国却是我猜到的。他虽也想隐瞒我,但我毕竟与旁人不同,能知晓许多旁人不知晓的事情,也就将他的心思揣摩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也不是让你去拍丰哥的马屁;现下与大食人的交战还在继续,能打胜仗比啥都强,也不需拍马屁。 只是你以后在与丰哥想法相左时,不要当面顶撞,用尽量平和的话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听丰哥是否采纳;即使你真的觉得某个建议若不实行会导致战败,也要在会后私下里和他解释,而不是在许多人面前驳斥。 ”李碧筱唠唠叨叨说了许多。 但在这个过程中,刘琦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李碧筱说完他才抬起头来示意一番,表示自己听到了。李碧筱觉得刘琦的反应除一开始惊讶到呆滞外,后来太过平静,十分不正常,不由得又道:“郎君,你可不能不当回事。虽然不必做的刻意,但也要注意起来。” 她又轻声说道:“郎君,我既然与你说起此事,就是真心把你当做一家人,想与你一起把日子过好。” “我知道,你即使不说这件事,咱们也是一家人,要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好。只是你说了此事,咱们的日子或许能过得更好些。” 刘琦这时从石椅上站起来,搂着她的腰继续说道:“不过到底应当如何做,还得仔细斟酌斟酌。毕竟,此事我不应该知晓。” “说的是。”李碧筱脸上又显露出担忧之色。在她看来,刘琦大约是太顺风顺水,装糊涂,或者说隐藏真实想法的本事不够,极容易被人看穿;若被李珙看破端倪可就不好了。 但此事不说又不成。若不说,刘琦直愣愣得罪了李珙如何是好?虽说现下打败大食人为要,李珙不会与刘琦多做计较,可次数一多就不好说了。尤其谷口之战李珙要亲自带兵,以他的指挥水准就更令人担心了。 “好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刘琦又道:“我平日里除商议如何指挥外一向待人有礼,对都护也十分在意礼数,只要注意商议军机时不要当面顶撞便好,旁的也不急做。” “而且咱们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此时就要做。”刘琦忽然变了神情。“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孩子么?咱们再去努力一番。” 说着他将李碧筱抱起来,向房屋走去。李碧筱本还有话与他说,也被憋了回去,只是面色潮红的被他抱回去。 事后,李碧筱懒懒的在床上与刘琦闲聊几句,很快睡着了。可刘琦却一直睁着眼睛琢磨事情,并未睡觉;过了子时才闭上双眼。 “属下见过都护。” “起来吧。”李珙说了一句,又开玩笑道:“今日行礼怎么如此郑重?往日你对我行礼,除非在十分正式的场合,不然已经有几个月没这样行礼了。” “属下感谢都护赐婚。”刘琦也不知是是否在开玩笑,又躬身行礼道。 “哎呦,怎么这时才想起来向我道谢?” “因为属下前日才与公主成婚,见到公主后十分感激都护。” “哈哈,对西平,嗷,她与你说了自己的名字吧?以后只有咱们二人时就叫她的名字。 你对碧筱十分满意吧?你必定对碧筱的长相十分满意;而且碧筱知书达理,识大体,又会操办家务,绝对是正妻的好人选。我就知晓你在婚后必定十分感激我。却没想到还来当面感激。哈哈!”李珙越说越可乐,不由得又笑起来。 “都护说得对。”刘琦听了这番话,略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说了一句。 “不调侃你了。”笑过之后,李珙的表情恢复正常,略带有一丝不解地问道:“怎不在家多歇几日?你前日成婚,当日必定是没法子办差了;昨日休息一日,今日就来上值?” “三月二十日左右出兵,二月底要派出先锋军,现下就要准备起来,属下实在没法在家中休息。” “唉,又不是指挥打仗,这些事情旁人来做便好,也不必你亲自来做。” “都护,实不相瞒,”刘琦忽然又露出奇怪的表情,出言道:“属下本还想在家中多休息几日,可公主说快要出兵,催促属下上值呢。” “碧筱这样说?” “千真万确。”刘琦肯定地说了一句,犹豫一下又道:“属下琢磨着公主或许因为与都护兄妹情深,要让属下多为都护分担些,不要让那个都护这样忙碌。” “岂会如此。她既然与你成婚,就是你的家人,岂会因为想着我而催促你上值。”李珙又笑着说道。但他心里想着: 碧筱当初不乐意嫁给刘琦,虽然她在刘琦面前必定不会显露分毫,但毕竟心中有芥蒂,让他上值多半因为如此了。不成,我还是得劝说她多多顾着家里为好,不能冷落刘琦。 “不过属下恐怕不能在衙门中忙碌到太晚,每日伴晚要回家休息。”刘琦又道。 “这自然可以。新婚燕尔嘛,晚上太阳落下前你回家便好。”李珙立刻答应。与刘琦多干些差事相比,他更愿意刘琦与李碧筱多相处,感情更好些。 “也不仅仅是新婚燕尔。”刘琦的表情又不自然起来;虽身边没有旁人,但仍向两面看了看,这才低声说道:“也是公主说,说,说,想要一个孩子。她说我一打仗就要出去几个月,若能在出征前怀上孩子最好。” “哈哈,碧筱竟然还想要孩子了。”李珙又忍不住笑起来。 “唉,你适才对碧筱的称呼仍旧是公主。我已经说过了,以后只有咱们二人时就叫她的名字,不必称呼公主。 而且碧筱是我的妹妹,她嫁给你你就成了我的妹夫,你也应当称呼我为妻兄。”李珙说到这里,见刘琦的样子恐怕不敢这样称呼他,想了想又道:“或者你和碧筱一样,称呼我为丰哥。” “是。”刘琦答应。 “既然已经答应,就叫来听听。”李珙笑道。 “属下见过丰哥!” “说甚属下!就说丰哥二字!” “丰哥。”刘琦艰难地说道。 “这就对了,以后记得叫丰哥,称呼你妻为碧筱。” 第281章 先锋军与护士 “依你之意,派出哪一支兵为先锋军?”闲聊过后,二人说起正事。 “属下并无想法。”刘琦也正色回答道:“此次派兵去往谷口与前年天宝十四年截然不同。那次所派之兵必须阻拦大食军几日;可此次派兵只要将士顺利抵达谷口丘陵处以东、为大军安营扎寨即可。 既然差事简单许多,也就不必精心挑选某支战力强大的军队;何况经过嗢鹿州之战历练,现下精兵众多,即使挑选精锐也十分容易。所以,都,丰哥随意挑选一支兵便好。” “说的也是。”李珙见刘琦将挑选先锋军的权力交给自己,心中对他的印象更好,就要随口点一位自己印象深刻的将领带兵先行。但话还没出口,李珙却又停下了,坐在胡床上重新思索起来。 因自己从未显露出指挥才能,调兵遣将也一向听从诸位都尉、都督的建议,若随意点一支兵,多半仍会认为是受了某位将领建议才下令;而他的目的,是在任命先锋军的命令下达后,没有人认为是接受了将领建议。 这样一来,各位将领的嫡系就不能派出了。先锋军虽说不肩负大差事,但只要在谷口安稳撑到大军抵达就是一件功劳;诸位都尉、都督为自己争功还要谦虚一二,但为属下争功理所当然,派出哪位将领的嫡系,都会被认为是接受了这位将领的建议。 李珙在心中细数别将的名字,将王胜、赵光密等人,以及刘琦的心腹将领排除,最后选定一人:“就以别将安万里所部为先锋。” “安万里?”听到这个名字,刘琦愣了一下才答应。 “怎么,你与他很熟?” “倒也算不上熟,只是过去打过交道。”刘琦回答:“葛逻禄之战前葛逻禄人派兵装扮成突骑施人偷袭弓月城。当时安万里为校尉,带兵驻守在此城,属下恰好也在,曾与他一同对敌。” “原来是那一战。”李珙也想起自己在看刘琦履历时看到过这一战,又细问几句,松了口气。刘琦虽与安万里打过交道,但二人也不算熟悉,更谈不上嫡系。 “属下已拟好命令,丰哥过目。”他正想着,因书记官不在而亲自草拟的刘琦已将命令写完,递给李珙。 李珙接过来看了几眼,觉得措辞并无问题,盖上大印放到一边,过一会儿派人去传令。 “先锋军用不着携带多少粮食,足够他们自己吃一个月便好。不过一定注意防寒,嘱咐他们多带棉衣棉被。我可不愿将士们被冻伤冻死。”李珙又说道。 “属下定当嘱咐安别将。”刘琦答应一声。李珙点点头,没再说甚。 之后他们又商议一会儿其他事情。刘琦升为副都护以后,差事也发生变化,从前只需要带兵打仗,管好麾下将士;可做了副都护成为整个安西的第二号人物,整个安西的差事都要负责,至少负责一部分。尤其参与巷战的将士被训练成精锐后,李珙将更多其他差事分派给他。 “此次出兵夺取谷口,至少会派兵四万以上;若大食人防守坚决,还会再增兵。至少需征召五万民夫。” “属下觉得,还是征发本地人更好些。本地人原本和大食人没仇,可嗢鹿州被大食人这样蹂躏过后却生出仇来,必定怨恨大食人,更愿意为打败大食国出力。龟兹等地并未被大食人蹂躏过,当地百姓恐怕不十分愿意出力。 而且征发本地百姓,被征伐之人需奔波的路程也短些,对百姓更好。” “不成,还是少征召本地百姓。不能低估大食人的抵抗意志,要做好此战拖延到秋后甚至明年的准备。若拖延到秋后甚至明年,那需要运到前线的粮食也会很多。 嗢鹿州本地从事工商之人不多,征发徭役只能征召农户,会影响春耕;再从龟兹等地转运粮食过来也不容易,还是让本地人多在家种地,减少需转运的粮食。 而且,”李珙顿了顿,才又说道:“本地人仇恨大食人,正是好到极点的后备士卒,可不能让他们仅仅做民伕。” “属下明白了。”刘琦原本还有话要争辩,可听到最后这句顿时再无可辩驳,躬身答应。 “那就定下,传令马长史,从龟兹镇等地征召民伕。”李珙做出最后决定。 说完此事,李珙手里挤压的事情全部处置完毕。他抬头询问刘琦:“你可还有事情要与我商议?” “确有一事。”刘琦说道:“此次出征谷口,是否还要设立伤兵营,命护士随军?” “自然如此。我对比过记录,因设立伤兵营,伤兵伤重不治而死的可能降低了足足七成,对战力提升极大!何况因设立伤兵营,士卒也对都护府感恩戴德,更加奋勇杀敌。伤兵营绝不能撤除。 至于护士,更要继续随军。护士能鼓舞伤兵心气,提振全军士气,也很要紧。你放心,我仍会严密保护护士,任何人胆敢对护士心生歹意都会重重处置、严惩不贷;也仍会由王老夫人掌管伤兵营。王老夫人这几日生了病,但离着出兵还有一个多月,到那时无论如何病也该好了。” “属下对都护的思虑并无意见;只是,有几位护士不想继续做护士了。”刘琦却说道。 “不想做护士了?为何?” “有人是因为年纪大了,想回家成婚;有的是不愿再这般操劳;还有其他理由,属下就不一一列举了。” “有几个人不想继续做护士了?” “二十九人。因王老夫人生病,她们不好去找王老夫人说,就透过唐氏告诉我。” “这?”李珙再次沉思起来。护士毕竟不是上阵杀敌的士卒,强行用军法将她们留下并不合适;而且许多护士的家人都是军中将士,为使军中安定更不能强迫。 但原本也只有八十多个护士,一下子离开二十九人损失三成还多,能照顾的伤员也会减少,对交战不利。 第282章 唱歌 “你觉得应当如何答复?”李珙又问起刘琦的想法。 “都护,只能答应。”刘琦说道:“护士毕竟不是士卒,若战时她们请求离开伤兵营可以拒绝,休战之时却不好这样做。 至于能照顾的伤员减少之事,这些护士原本就是招募来的,再由各地衙门下令招募便是。” “这可不容易。”李珙摇摇头。愿意做护士的,前次招募后就已经成为护士了;不愿做的,无论如何招募都不会来的。 而且这也不能强迫。一旦强迫,人们就会认为这是在招募军技,更招不来人了。 “等王老夫人病好了,让她与想走的人谈谈,尽量挽留;再命嗢鹿州都督府张贴告示,招募护士。”李珙最后做出决定。 “是。”刘琦也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这样做。 “你还有旁的事情么?”李珙暂且将此事从心中赶走,又问道。 “属下并无其他事情。” “好,既然如此,都已经到了午时,咱们也该吃午饭了。”李珙大声招呼侍卫去取饭,又笑着对刘琦说道:“正事商议完毕,一直到下午再次商议之前,你不能叫我都护,也不能自称属下,而是按照我告诉你的称呼来。” “必定遵从丰哥的命令。”刘琦也笑着答应一句。 “小卓,你不知道,本来我做护士家里就不大愿意,只是后来想着我来做护士还能领一份粮饷,让弟弟更早攒出聘礼才答应。可因去年庆功宴后的赏赐,我纵然瞒下一些,剩下的也足够弟弟迎娶人家姑娘的聘礼了。我父母也就不愿我再做护士。父母坚决反对,我也不能违逆他们。 而我自己,说实在的,也有些厌倦了。整日面对受了重伤的士卒,我晚上做梦有时都梦到他们奇形怪状的伤口,吓得一身冷汗;可不愿意再做这些了。” “你放心,刘副都护一定会与李都护说。李都护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拒绝你的请求。”卓桠一边将来人送出门,一边出言安慰道。 “王大娘生了病,我们也不认得啥大官,只能靠你了。”那人又道。 “我与刘副都护说过了,你放心。”卓桠又道。 “有了消息记得立刻告诉我。”那人又说了一遍,这才离开。 卓桠站在门前,笑着向那人挥手,直到看不见踪影才转身回到家中,而且一脸疲惫之色。 “卓桠,从今日下午起,我就说你生了病,不见外客。”见她这幅样子,苏欣不由得说道: “这是第几个了?第十八个了!她们在营中托唐妩说项也就罢了,竟然还找到你!这事是咱们能下令的么?来家里再说一遍有啥用处? 她们就是看你好说话,才来烦你,让你和刘琦提一遍。但你又不是护士,唐妩向刘琦提这事理所应当,你提就是耗费人情了,也会惹人家反感。咱们家虽然和刘琦亲近,可干嘛为这种事情耗费人情。 你从下午起也别出门了,省的被他们碰上。” “是。”卓桠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句。她自己也确实厌烦了,不想再接待。她本来与这些护士就没啥大交情,只是因为庆功宴上坐在一块吃酒才认识,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雷诺,还得劳烦你帮我买点儿东西。”她又说道。 “啥劳烦不劳烦的,尽管说。”雷诺笑道。这阵子不打仗,将士们允许轮番休息。每当休息的日子雷诺都来卓家和这一家人说话。不过他并不会在卓家留宿,天黑前就离开。 “也没啥,就是我平时总买的那些东西。”卓桠坐到罗汉床上,说了一遍,又写在纸上递给雷诺。雷诺看了一眼,装进兜里。 “丹妮娅呢?怎么不见她?”卓桠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日吃过早饭后还没见过她,不由得问道。 “正在屋里生闷气呢。”雷诺答应一句。 “怎么了?”卓桠好奇来,追问道。 “因西平公主喜欢她,今日刘都护又上了值,她就由我带着去府里拜见公主。会见公主的时候她说起想再去前线,为将士们唱歌鼓励,却被公主以保护她的安全为由拒绝了。丹妮娅因此就闷闷不乐的。” “确实不方便。”卓桠说道。整个嗢鹿州之战过程中丹妮娅一直在河北大营,并未直面过两军交战,而此次在谷口作战恐怕就要直面两军交战了;而且河北大营说是军营,其实还住有百姓,丹妮娅在里面也说得过去,可若是去谷口就是纯粹的军营,丹妮娅一个女子也不适合待在里面。 “我也觉得你说得对,可丹妮娅就想要唱歌鼓励将士,十分不高兴。” “她留在嗢鹿州城,一样鼓舞众人嘛!现下城中仍未收拾干净,许多房屋仍在建造,她每日唱歌也能鼓舞众人尽快将城池收拾好,将房屋重新建好。”卓桠道。她现在也将丹妮娅视作妹妹,不愿她冒风险。 “我也这样劝过,但她仍十分不高兴。” “过几日,过几日自己想开了就好了。或者再去求求刘琦?像我,本来刘琦也不愿让我继续随军交战,想要反悔在庆功宴上的承诺;可我反复恳求,他最终答应我仍上阵。 当时刘琦也说出不好安置我,我就说出自己平日里可以与护士们住在一块,他就没话说了,乖乖答应。”卓桠想到当时堵得刘琦无话可说的情形,不由得又笑出来。 “哎,既然你可以与护士们住在一块,那丹妮娅是不是也可以与护士们住在一块?” 第283章 答应 “哎,既然你可以与护士们住在一块,那丹妮娅是不是也可以与护士们住在一块?”雷诺忽然说道。 “这?”听到雷诺的话,卓桠愣了一下,一拍大腿道:“确实如此,丹妮娅可以像我一样,与护士住在一块!我怎就没想到呢!”她又有些懊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我是旁观者,所以我能想到。”雷诺解决了丹妮娅随军的一大问题,心里也高兴,不由得笑道。 “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丹妮娅。”卓桠丝毫不耽搁,立刻起身去了丹妮娅的屋子。不多时,从屋中传来“太好了”的惊喜叫声。 过了一会儿,卓桠从屋中走出来,丹妮娅却仍留在屋中并未出来。卓桠笑着解释道:“丹妮娅听闻解决了一大难题十分高兴,因中午并未休息又萌生困意,已经睡着了。” “她倒是心宽的快。”正在忙活择菜的苏欣这时捧着一大盆菜从前院要去后院正好经过这里,见他们二人都面带笑意,不由得问道:“因为啥事这样高兴?” “丹妮娅随军的一个难题解决了。”卓桠忙与母亲大概说了说。 “你们干嘛给她解决了!”苏欣却十分不满。她可不愿意一个小姑娘整日在军中,即使不上阵打仗也不愿意;恰好她又很喜欢丹妮娅,就更不愿她上阵了,不大高兴。 “娘,即使今日雷兄弟没想到,过两日丹妮娅自己或许也会想到,我们是否解决也没多大影响。再说,丹妮娅自己想随军,旁人是无论如何阻拦不了的,也没道理阻拦。女儿知道娘喜欢丹妮娅,可毕竟不是她的亲娘。”卓桠劝道。 “罢了,我也不管了,反正她有公主喜欢,也有你这个类似兄长的人在,我也不多事了。”听到女儿的话,苏欣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婶子千万别这样说。”雷诺赶忙道:“我与丹妮娅都把您当成婶子,我们犯了甚错误你尽管说尽管骂,我们一定认真听着。” “我让丹妮娅不随军,她就不听。” “婶子,只是入军这件事实在难以听话。婶子也知道我们两家人的情况,全家被大食人所杀,仇不能不报。我是男子能亲自报仇,就进入军做将士;丹妮娅是女子又是个小姑娘连护士都做不得,只能唱歌鼓舞士气。”雷诺又道。 “你这都在我跟前说过好几遍了,我当然知道。可是,哎,也没甚好多说了,就这样吧。”苏欣最后说了一句,端着盆去往后院,不再在这里停留。 “婶子。”雷诺见苏欣仍不高兴,就要追过去再解释几句;但被卓桠拦下。 “我娘就这样的脾气,这会儿你再解释劝说也没用,明日再说吧。” “那等我明日来了再向婶子解释。”雷诺说了一句。卓桠点头。 之后二人又坐在客厅中闲聊一会儿,雷诺瞧着时间也不早了,起身告辞返回军营。苏欣虽仍对他生闷气,可还是从后院走过来送他,一直送到院门。 “我就说嘛,娘亲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雷诺走后,卓桠抿着嘴笑道。 “就你多嘴。”苏欣白了女儿一眼,去厨房做起晚饭来。 第二日清早,雷诺再次来到卓家,首先向苏欣解释几句,见她仍并未回过劲来,心里想着明日还要再解释一遍,嘴上却又告辞,拉着丹妮娅去衙门找刘琦说话。 不多时他们来到衙门,走到刘琦公房外。雷诺正要进去,就听里面传来声音。“,王老夫人,病才好就如此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可此事旁人也法子,只能你老来做。” “哎,既然李都护与刘都护将此事交给我,我当然不会推脱。可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把握劝几人打消不再做护士的心思。招募新护士的布告要尽快贴出去,我才能有时间在开战前大略训练一番。”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雷诺与丹妮娅虽看不见,但也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已经很老了。 “知晓,都护与我都知晓,你老也不必有负担,能劝回来几人是几人,哪怕只能劝说一人回心转意都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劝说。”说话同时又有椅子的响动传来。 “慢走,慢走。” 听到这话,雷诺与丹妮娅赶忙躲开。很快,一名老妇从刘琦屋中走出来,刘琦也送出屋子。 “雷诺,丹妮娅?你们二人来作甚?”刘琦将王老夫人送到衙门外,回到自己公房附近正要进去,忽然一眼撇见这二人,出言问道。 “刘都护,我与丹娘求见都护。” “见我有何事?” “都护,丹娘想继续随军,在军中为将士唱歌鼓舞士气。” “这事昨日公主已经与你们说过了吧?军中都是大汉,一个小姑娘不好安置。”刘琦昨晚回家,李碧筱与他说了丹妮娅来求见之事。 “都护,昨日我们想到了如何安置丹娘,就让她与护士住在一块便好。卓桠也说她会住在伤兵营里。” “这,丹妮娅年纪太小了,即使在伤兵营里,恐怕也会被其他女人欺负。”刘琦又找了个理由。 “都护,只要能为将士唱歌鼓舞士气,我不怕被欺负。”丹妮娅说道:“而且卓姐姐在伤兵营,会和我住一块,旁人想欺负我也欺负不到。” “这,”刘琦不愿丹妮娅随军,可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都护,丹娘全家都死于大食人之手,”丹妮娅又对他说起自己说过好几遍的言辞。 “罢了,我不阻拦你了。但你得让公主答应,只要公主答应你随军,我就答应。”刘琦最后说道。 “是。”丹妮娅立刻答应,脸带高兴之色。 “多谢都护。”她又躬身说道。 “不必谢我,你这样做、提升军中士气对我有好处,应当是我感谢你才对。” “那等着下次庆功宴的时候,都护再感谢我立下的功劳吧。”丹妮娅笑着开了一句玩笑,又说笑几句,与雷诺一道离开。 “雷哥哥,咱们这就去刘府,向公主请求。”一边说着,丹妮娅已经向刘府走去。雷诺赶忙跟上。 第284章 出发 李碧筱果然被丹妮娅说服,不得不答应她可以随军,住在护士营中。但她实在喜欢丹妮娅,又反复劝说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随意离开伤兵营等等。丹妮娅得到心满意足的结果,心里十分高兴,连声答应。 王老夫人也劝说起不想再做护士的女子来,试图劝她们继续做护士。可不少提出辞呈的人都已经铁了心要走,无论王老夫人怎么劝都劝不会来,只能罢了。 好在还有不少人回家的心思不坚定,经她劝说后留下继续做护士。从二月十六日开始一直劝到三月十五日,整整一个月时间,王老夫人劝得十六人回心转意,避免了护士减少太多。 就在她劝说的同时,以李珙的名义,又在嗢鹿州城内外张贴告示,招募新护士。愿意应征成为护士的女子果然不多,但也召来了十一个人。算上劝回来的人,勉强使护士总数没减少几个。 完成新护士招募的日子,已是三月十七日,下一日就是大军启程赶往谷口的日子。王老夫人也来不及对新护士进行训练,就将她们全都集合在一块,准备明日随大军启程。 第二日三月十八日一早天还没亮,刘琦已经起身,在比他起床更早的李碧筱和侍女的服侍下穿戴衣冠。李碧筱成为公主前曾为父亲和兄长穿戴,但已经三四年没这样做过,总是弄错,不得不在又系错一个口子后让到一旁,看着侍女服侍。 “你没不必为我做到这个份上。由侍女穿戴再平常不过。”刘琦也说道。 “可我家里,都是女主人为郎君穿戴,即使家中还有侍女。”李碧筱说了一句,见刘琦又想说话赶忙道:“男主外女主内,为你穿戴这是内事,自然有我做主。” “你愿意做主就做主吧。不过记得下次别再系错了。”刘琦笑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碧筱哼了一声。 “哈哈。”刘琦忍不住笑了几声。 很快侍女服侍刘琦穿戴完毕。刘琦又对着镜子瞧瞧是否有哪里不整齐的,与李碧筱一道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刘琦来到前面的‘书房’,在亲兵服侍下穿好铠甲,又将刀佩在腰间,就要离开府邸,去往军营。 但他又有些迟疑,是否应当与李碧筱告别。虽说昨夜他已对妻子告别过了,可昨夜是昨夜,今日是今日。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从身后传来声音:“郎君,郎君!” “你怎过来了?”刘琦转过头就见到李碧筱正小跑着向他过来,忙迎过去,抱住她后又问道。 “今日还没与你告别。适才在饭桌上就想说,但我想了想,在你穿好铠甲后再说更好些。”李碧筱笑道。 “还有甚好告别的,昨日不都说过了。”刘琦虽自己心里也想着再告别一次,可听李碧筱的话不由得这样说起来。 “你这人总是口是心非。”李碧筱却白了他一眼。成婚一个多月,她已经完全了解刘琦的性子,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 “嘿嘿。”刘琦笑了几声。 “郎君,你此去谷口,虽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但天气仍然很冷,可得注意保暖,最少也得像今日这样穿,不能再少穿。上林,你看着点儿他,不能让他少穿衣服。” “是。”被她点到名字的护卫赶忙答应。 “夏衣也必不可少。大食人战力不弱,又据有地利,人和恐怕也不差,安西的春日又短,很容易拖到夏日。 夏日就与冬日不同了。能少穿就尽量少穿,不上阵更是不要轻易穿铠甲。我家过去有一副铠甲说是祖父当年穿过的,我也偷偷穿过一次,特别沉重不说还很热,穿上脱下的功夫就是一身汗。一定要少穿。上林,你也盯着点儿;若带去的衣服不够换洗,及时派人和我说。” “是。”那护卫又答应道。 “丽娘也托我和你告别。她确实是个好女子,你放心,你不在家我一定与她和睦相处。 一定记得不要当面顶撞丰哥,给他多留脸面。 ……” 李碧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松开一直搂着的胳膊、脱离他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说道:“郎君,旁的话也不多说了,妾身祝郎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我一定平安归来!”刘琦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自家宅院。李碧筱又送了他一程送到院门,又站在门前一直等到瞧不见郎君的时候才转身回去。 刘琦快马加鞭来到军营,但此时李珙与其他诸位将领都已经抵达。 “属下来迟,请都护赎罪。”刘琦赶忙下马请罪。 “还未到辰时,你并未来迟。”李珙首先说了一句,又开笑道:“是西平拉着你说的话太多了,你才来的比旁人晚些吧?” 听到这话,刘琦脸上泛红,低头不语。见他这幅样子,众人都明白李珙说对了,轻声哄笑起来。 “哄笑甚,他们夫妻新婚燕尔就要离别,不舍也十分平常。不值得笑话。”李珙又道。 听到他这句话,众将领不敢再笑。他们适才有意无意间忘了刘琦的妻子是公主,笑几声也就罢了,但再笑不仅惹恼刘琦,更会得罪李珙,可不敢继续了。 “刘琦赶来,将要出征的所有将领都已经赶来。民伕、士卒可都已经已齐整?”李珙问道。 “启禀都护,士卒、民伕无一人缺额。” “粮草、军械可都已齐备?” “启禀都护,已备好足够十万人吃半年的粮草,待都护军令即可装船起运。” “好,既然士卒、民伕、粮草、军械都已齐备,传我军令,全军出发,前往谷口。此战必要再次击破大食军,夺取谷口,再顺势夺回碎叶镇!”李珙大声喊道。 “击破大食军,夺回碎叶镇!”过不多时,全军将士都得知李珙的命令,纷纷大声喊道。 “出发!”李珙又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句,随即策动座下的马匹向西面奔驰起来。 () 第285章 先锋军得到的三个消息 “冯校尉,今日是大军开拔的日子吧?”就在李珙喊出“出发”这两个字的时候,正与部将说话、带领先锋军来到谷口的别将安万里忽然问道。 “根据往来文书,确实是今日;若都护不更改日期的话。”冯诺愣了一下,回答道。 “大军出发了,咱们的差事更要抓紧办完。”安万里道:“咱们这一支兵大约两千人,都护亲自率领的主力大军大约四万六千人,合计四万八千;另有五万民夫,共计九万八千,接近十万人马。 临行前都护交给咱们的差事是至少建好供两万人马居住的营寨,现下已经建好多少了?” “算上咱们这栋营寨,已经修好五千人居住的营寨。”冯诺回答一句,但立刻又抱怨道:“别将,都护此命令完全是胡闹,咱们不能完全听从。 先不说咱们两千人建两万人的营寨有多难,就算建好了,也不一定能等到大军赶来。 大食将领不是傻子,见咱们建造这么多营寨一定能想到是为后续即将赶来的大军修建,必定派人破坏。咱们若不守,这营寨必被毁掉;咱们若守,本就不多的士卒不得不继续分散,若对面的大食人忽然出动全军攻打,咱们恐有全军覆没之虞!”说到最后,冯诺不由得加重语气。 此时安万里率领的军队,驻扎在伊丽河谷谷口丘陵东面,准确的说是东出口的开阔地。安万里将所部分为两支,分别在伊丽河两岸修建营寨。 从营寨西门再向西不到一里地,就将进入丘陵与河流之间的沿河狭窄道路;而就在他们西面十里之外,也有两座大食军营寨建在沿河道路中,拥兵约四千,与唐军对峙。 因临行前都护就吩咐安万里修建足够两万人住的营寨,他带兵抵达谷口后下令在河两岸修建的营寨都较大,合在一起足够五千人居住。 虽然谷口被他们堵住,但安万里并未派出一兵一卒驻守丘陵,虽大军难以在丘陵中行走,一二百人还是可以的。若大食人忽然从西面猛攻,又派出数百人走山间小路偷袭,他们再修建的营寨一定会被毁掉。 实际上,现在一千人驻守足够容纳两千五百人的营寨已经捉襟见肘,有被攻破之虞,实在无法派出军队另行防守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都护的命令也不好违背。”安万里又道。 “别将,就算要执行都护的命令,也不能让大家伙冒着送死的危险吧。”校尉王大这时说道:“我虽然不懂绕来绕去的话,但咱们只有不到两千人,根本不可能守住两万人的营寨。” “是啊别将,要么白费功夫要么打败仗,打败仗后还得白费功夫,没法执行都护的命令。”校尉苏式道。 “实在没法子执行。别将,向都护请求修改这个命令吧。刘副都护、王都尉等人都是善战之将,就算都护不懂,他们也知晓咱们没法子执行命令,会劝说都护,不会惩治咱们的。”校尉尤金也道。 “罢了,既然如此,我就向都护请求修改命令。”扫视一番自己麾下的将领,见所有人都反对执行命令,安万里只能说道。 “冯诺,你来替我草拟。”他也丝毫不拖延,立刻就要写好,再派人送给李珙。 “帐篷里不是有书记官么?怎还让我写。”冯诺嘟囔一句,不过手上并未拖延,立刻拿过纸笔写起来。 “他们写我不放心,只有你写我才放心。”安万里笑道。 过去不论驻守弓月城还是其他城池,冯诺都是他的参军事。当时他是一个校尉还没有专职书记官,草拟文书之类的差事都是冯诺来做。慢慢就形成习惯,即使现下他已升为别将,冯诺也已是加录事参军事衔的校尉,他也习惯命冯诺来写。 冯诺很快写好,递给安万里。安万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盖上自己的印章,命护卫立刻送去。 “这下可好了,总算不必让士卒整日砍树了。”见到护卫领命退下,屋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苏式笑道。 “就是!现下刚刚开春,河面的冰块还没全化掉,正是该猫冬的时候,士卒却整天都要砍树,累死累活的还容易受冻。我去团里到处都是抱怨声。”尤金也道。 “终于停了,士卒可以好好休息了!”王大高兴地叫道。 “行了,别抱怨了,都已经请求停止了还有甚好抱怨的。”安万里皱眉道。听他这样说,众人纷纷闭嘴又坐直身体。 “冯诺,适才咱们说到哪儿了?”他又道。 “适才正要通禀从大食军中传来的消息。”冯诺道。大食军大量役使民伕,几乎所有民伕都心向大唐;都护府还收买了哈迪军中几个将士,可以得到消息。 “捡要紧的事情说一说。” “都护,传来的最要紧的事,就是洁山城还被咱们唐军控制。”冯诺说道。即使他昨夜就已经得知,此刻说起也有些激动。 “甚?洁山城还被唐军控制?”安万里十分惊讶,不由得反问。 “确实如此。”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安万里站起来高兴地大叫道。不仅是他,旁人也都十分高兴。 洁山城位于碎叶城与嗢鹿州城之间,毗邻伊丽河,不夺下这座城,大食人运送钱粮军械就只能多走陆路而不是河路,加重大食军的后勤负担,意义重大。 “这是真的么?会不会是并波悉林放出的假消息?”高兴过后,安万里却又有些怀疑。 从两年前天宝十四年八月起洁山城就被包围,至今已有十九个月,超过一年半。洁山城不是一座大城,远不如碎叶城;城中士卒也远比嗢鹿州城要少;城中主将老牛也没有善战的名声,能坚守洁山城这么长时间? “这个消息是咱们在叛贼军中的暗间偶然听何普说的,而何普又是听大食将领说的,谁也没能亲自去洁山城周围瞧瞧,确实可能是假的。 但若这是假的,大食人放出这个假消息又有甚用处?”冯诺忽然反问起来。 “引诱咱们为尽快解洁山城之围而匆忙出兵?”苏式试探着说道。 “都护能这么鲁莽?大食人恐怕也不会这样认为。”冯诺摇头。 “想不出来,想不出来。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尤金用疑问地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冯诺却又说道:“说不清楚。” “再派人去联络洁山城。”安万里咬牙说道。 “能成么?”王大不由得问道。都护府也不知向洁山城派出使者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有去无回,信鸽也没有回来的。即使再次派出,传回消息来的可能也极其渺茫。 “只能试一试了。此事关系重大,最晚在大军赶来此处当日向都护禀报;至少要尝试一次才好禀报。”安万里道。他也不愿麾下之人白白送死,可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说此事了,”继续讨论也没有任何用处,安万里终止众人说话,又问道:“可还有其他事情?” “还有两件事。其二,有碎叶城的消息传来:大食人再次在除碎叶城之外的碎叶镇招募青壮,充作叛贼军士卒。而且据何普所言,许多叛贼军要调到谷口,与我军交战。” “玛德,该死的并波悉林!”王大骂道。 “他真该死!怎么不从天上掉下一道闪电把他劈死!”其他人也纷纷骂道。 “好狠,好狠!让同胞相残,真是好计策!”安万里也冷笑着说道,心中恨极了并波悉林。 “怎从碎叶城之外的碎叶镇招募青壮,不从碎叶城招募?”冷静下来后,安万里发现一点疑惑之处,又问道。 “碎叶城哪里还有人?当初这座城被大食兵屠戮,死伤十之六七;又有一二成逃到嗢鹿州,城里没多少人了。碎叶城又被大食人作为统治天山西北的首府,也不好把仅剩下的那点儿青壮都招募入军中。” “大食军要招募多少人?” “打算招募五千人,与现下的三千人加在一起就是八千人。其中约千人驻守碎叶城,千人驻守从碎叶城到嗢鹿州路途中的小城,千人调到西面石国等番国,五千人在谷口。” “招募这么多人?”安万里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再招募两千,凑足五千便好,为何会招募这么多人?而且,“会有许多汉人突厥人应征么?” “应征的汉人不多,但突厥人不少。大食人没在碎叶城之外的城池大肆屠戮过,当地人对大食人看法不算太坏;大食人给出的粮饷又不少。因商路断绝,许多断了生计的商队护卫都入了叛贼军。 而且大食人还抓人。他们抓了不少突厥部族,一些青壮编入大食军,一些编入叛贼军。” “原来如此。”安万里竟然松了口气。他很不想与汉人军队打生打死,现下知晓叛贼军中还有很多突厥人,而且是没有接受过教化的突厥人,心情好了些。 “别将,对叛贼军士卒下手轻些吧。”王大道:“一般汉人士卒也就是混口饭吃,做不下大恶,不如饶了他们;抓来的部族突厥人能为大食人打仗,也就能为咱们打仗,也少杀几个好。” “是啊,别将,除了何普等铁杆叛贼,其他人还是别重处了。”旁人也纷纷说道。 “这是我说了算的?”安万里没好气地看了他们几眼。“你们当我是都护啊!” “这不是求你向都护进谏么?” “我当然会向都护进谏,可都护到底听不听就不好说了。”他说完这句话,也不急于草拟文书,又问冯诺:“第三件事是甚?” “其三,是大食军向北攻打葛逻禄部族的军队返回,只抓回几百人,剩下的葛逻禄人都跑了。那支大食军返回时被叛贼军中许多人亲眼瞧见,此事不可能假。” “这可是一件好事。”安万里笑道。大食军攻打葛逻禄部族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补充士卒?他们抓回来的人少,大食军中的辅兵就少,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没想到阿尔斯冷和博果尔还很有本事,能劝说几乎所有部族一块迁走。”他又道。 “若原来我愿他们越废柴越好,可这时却盼望着他们越有本事越好,能带领部族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大食人发现。”苏式笑道。 “是啊,阿尔斯冷一定得聪明些也要谨慎些,跑的越来越好。” “若他们能跑来嗢鹿州就好了。大食人有一句谚语,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下咱们安西与葛逻禄都是大食国的敌人,正好可以联合起来。当初背叛大唐的顿毘伽也已经死了,都护也有台阶可下。” “不成,不成。葛逻禄两次背主,安知他们不会再次背主?可不能与葛逻禄人联合,除非他们愿意冲在前面做敢死队。” “我觉得也是,两面三刀的蛮夷,不能轻易放过。而且虽然顿毘伽已经死了,可他手下打死过咱们大唐天兵的人还有活着的,必须把这些人都杀死才行。” “就算不和葛逻禄人联合,也不能这时就开战,总要敷衍着,等到把大食人都赶走后再惩罚葛逻禄人也不迟。” “既然要敷衍着,若葛逻禄人要钱要粮要兵器,咱们给不给?” “兵器不能给!万一他们再叛变呢。粮食可以适当给点儿,钱也可以给,反正等大食人被打败后钱还可以再收回来。” “这话说的是!给他们钱,他们也就是存钱罐,早晚得还回来。” “存钱罐?哈哈!”众人听这个比喻十分有意思,不由得都笑出来。 “好了好了,别笑了。”安万里也笑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既然如此,若葛逻禄人要重新投靠我军,可以给他们钱粮,让他们继续牵制一些大食兵;其他都不能给。” “就是如此。” “那好,”安万里看向冯诺,就要吩咐他先草拟关于此事的文书。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位护卫匆忙走进帐篷,行礼道:“别将,有一人自称葛逻禄使者,要求见别将。” () 第286章 安万里与葛逻禄人会面 “葛逻禄使者?”听到护卫的话,安万里不由得愣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咱们才议论到葛逻禄人,就有葛逻禄使者来求见咱们。”一边说着,脸上还浮现出笑意。 “别将,见不见?”冯诺问道。 “见,当然要见。葛逻禄使者前来,怎能不见?只不过咱们只是先锋军,任何决定都无权作下,只能向都护转达。”安万里又笑着说道。 “别将说的是。”冯诺也笑道。大唐与赵宋可不一样,前线将领可不是仅有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执行的权力,只要不打大败仗,做出一些决定也不会被惩处。不过用这做理由搪塞葛逻禄人足够了。 “叫那人进来。”安万里这时对护卫吩咐道。 “是。”护卫答应一声,就要出去通传。可安万里又想起甚底,问道:“来人可说了自己名字?” “别将,一共来了两个使者,其中一人自称名叫阿尔斯冷,另一人自称叫做博果尔。” 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在唐军营寨内行走的时候,博果尔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但即使他这样说,心里仍然平静不下来。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他们葛逻禄人几乎已经过不下去了。 他与伊纳勒逃回去后,立刻将大食人做的事情以及顿毘伽的结果告诉部族众人,而且劝他们立刻离开。 部族众人对他们的话并不怀疑,对大食人切齿痛恨;但对他们的推论有些怀疑。 若说身处大食军营内的葛逻禄人因没有防备能轻易被大食人打败所以他们选择进攻,那么他们这些位于伊丽河下游的部族听到逃回来的人说的话以后一定会有所防备,大食人发动进攻未必得偿所失。所以众人也不大相信大食人会派兵攻打。 而且这时正是秋季,另一片水草较为丰茂、适合过冬的草场距离不近,迁移部族要冒一定风险,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迁移。 见到部族众人的态度,博果尔与伊纳勒十分着急,反复劝说,可众人就是不愿意;博果尔说的嘴里都长泡了,还是没用。 但舅子这时,阿尔斯冷的动作让部族众人动摇起来。 阿尔斯冷与博果尔一道逃回来后直奔自己部族。听闻他带出去的勇士几乎死光后,部族众人有的要将他从首领位置拉下来,有的则不愿迁移。阿尔斯冷废了巨大的力气,才将这些人、这些念头全部压下,带着部族向北迁移。 见到阿尔斯冷的部族迁走,顿毘伽部的人顿时动摇起来。阿尔斯冷一向被认为是极聪明的人,他都带着本部离开,许多人对大食人会派兵攻打变得相信起来。 于是众人立刻开始收拾行囊,拆掉帐篷放到马车上,也要撤走。 这又产生了新的连带效应。顿毘伽部实力最强,阿尔斯冷部族实力第二,这两个部族都要迁走,其他部族也纷纷搬走,不继续留在这里。 顿毘伽部搬走的时间非常巧合,恰好在大食兵赶到前三日。草原上虽然视野广阔,但顿毘伽部已经走了三日,他们又人人有马,三日足以走出大食兵肉眼能看到的范围,并未被追上。大食人只是抓到了落在最后的两个小部族,将老人杀死,年轻男女由部分士兵押着回去,剩下的人在草原上搜索起来。 但草原十分广阔,哪里那么容易搜到?更别提冬季很快到来,即使他们全都是精锐战兵也不敢随意乱跑,搜索进度极慢,过了一整个冬季也只是又找到一个小部族,没有其他收获。 春季到来后本是搜索的好时候,但带兵将领心知唐军将要攻过来,不敢继续逗留,又搜索几日后离开草原返回谷口军营。 大食将领并不知晓,顿毘伽部与阿尔斯冷部及其他几个部族早已离开伊丽河流域,来到伊丽河谷北面那座山西北角的一具山谷,并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季。 但这个山谷并不是桃花源;相反,他们的处境十分艰难。被大食兵消灭的三个部族也有人逃出来,告诉了他们大食人赶来的消息。为避免被大食人抓到,他们舍弃了许多东西,只一路向东走;路上又遇到暴风雪,虽人死的不多,可牛羊马成群死去,帐篷也遗失一半。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日子怎可能过得好?若不是阿尔斯冷在各部族中协调得当,恐怕会有人被冻死、饿死。即使几乎无人被冻死、饿死,但经过一个冬季的消耗,牛羊几乎吃光,春季很有可能断粮。 所以在春季到来、雪冒出要融化的迹象后,阿尔斯冷与博果尔二人每日都派人去谷口探查,瞧瞧唐军是否已经赶来。没过几日,有人回报:“唐军先锋军已赶到谷口东面。” 听闻此事后,阿尔斯冷迅速与博果尔一道带领少许人马赶来丘陵中,确定唐军已经来到。见到唐军的军营后,阿尔斯冷立刻就要去拜见唐军将领。博果尔反复劝说他就是不听,只能和他一道去拜见。 他倒是毫不紧张,倒也不愧他立刻就来拜见的决定。博果尔心里想着,又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走在他右侧半个身位前的阿尔斯冷。在他看来,除从大食军营狼狈逃走那次外,阿尔斯冷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神情,即使今日这样大的事也并未有所动容。 若我有一日能像阿尔斯冷这样就好了。他又不由得想着。 他正想着,指引他与阿尔斯冷的护卫忽然在一座帐篷前停下,对他们二人说道:“这帐篷就是先锋军将领安别将平日议事的地方。” “多谢护卫。”阿尔斯冷出言感谢。 “多谢,多谢。”博果尔也匆忙说道。 护卫并未回应,也不知是不屑于与葛逻禄人说话还是怎地,转身离开这里并未有所回应。 不过博果尔已经无心在意护卫是否回应了。站在帐篷前,博果尔深吸一口气,随后跟在阿尔斯冷身后走进帐篷,进去后对着坐在正中的人行礼道:“在下葛逻禄叶护阿尔斯冷顿毘伽部将领博果尔,拜见安别将。” 第287章 安万里与葛逻禄人会面 (这是二) “阿叶护,博将领,在下安万里,见过二位。”听到站在前方的那人自称叶护,安万里一怔,站起来行礼道。 “安别将不必多礼。”阿尔斯冷权做没听到他对自己不大礼貌的称呼,回应道。 “阿叶护,博将领,请坐请坐。”见礼完毕后,安万里又道。 “多谢。”阿尔斯冷又行了一礼,坐到刚刚被护卫拿过来的椅子上;又轻轻扫了一眼,见对面大唐将领有的人表情淡漠、有的人面露愤怒之色,心里轻轻一叹。博果尔也走过去,坐到他身侧。 “阿叶护,如今我大唐仍在与大食国交战,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就不与叶护客套了。敢问叶护今日前来,有何事要说?”安万里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不瞒安别将,我此来,是想重归大唐属下,成为大唐属国。”阿尔斯冷说道。 “痴心妄想!”对面一位从他们入帐起就表情愤怒的校尉立刻叫道:“你们葛逻禄先前背叛大唐,如今瞧着大食人式微又要重新投靠大唐,我呸!大唐不需要你们这种两面三刀的属国!” “瞧着大唐要赢又要回来?晚了!你们葛逻禄人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早晚让你们为做两姓家奴付出代价!” “就是!杀了许多大唐将士又要舔着脸回来?问问那些被你么杀死的将士答不答应!” 众人也纷纷说道。 听到唐军将士的叱骂声,博果尔十分气愤,气盈胸膛几乎就要对骂起来;又有些委屈。‘我们也死了很多人,算上死在大食人手里的比你们被我们杀死的人要多得多,已经付出很大代价了。’ “不知安别将是何意?”阿尔斯冷却神色不变,只是看向安万里。 “阿叶护,你也瞧见我麾下将领的态度了。不瞒叶护说,不仅我麾下,全军大多数将领对你们葛逻禄人都是这个态度;我也对你们十分愤恨,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你若想重新成为大唐属国,恐怕不易。”安万里倒是没甚表情。 “安别将说的是,之前我族所作所为确实十分不当,但当时带领反叛大唐的顿毘伽早已身死,曾在嗢鹿州城与唐军将士交战的我族青壮也几乎全部死于大食人之手,或被掠为奴仆,剩下的人当初大多反对背叛大唐。 还请怜惜我葛逻禄老弱病残,容许重为属国。若大唐答应重新接纳为属国,我国愿意将当初其他从大食人手中逃出来的人全部交给上国,任由处置;若上国对我不满,待与大食人的战事了结后,我自己也任由处置。”阿尔斯冷说道。 “阿叶护,我只是一名别将,此事我做不得主,只能向都护禀报。”听到阿尔斯冷的话,安万里又呆了一呆,之后才回应道。 阿尔斯冷的话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从未想过葛逻禄人会如此干脆利落的认错,而且还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论如何,当初曾跟随大食军攻打嗢鹿州城的人都是青壮,阿尔斯冷既然这样说,就算不真的将逃出来的人交出,也要用青壮代替;而前后几次损失葛逻禄人已经伤筋动骨,几百青壮已经算是巨大代价了。不仅是他,冯诺等人也都十分吃惊。 面对阿尔斯冷这样诚恳的态度,安万里之前准备的那些话再说出来未免可笑,只能将原本预备的最后搪塞之词拿出来。 “请别将尽快向都护禀报。”阿尔斯冷又道:“此时事关安西战局,也关系到数万葛逻禄人的生死存亡,还请别将定要放在心上。”一边说着,他甚至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安万里单膝跪地。博果尔对阿尔斯冷的做法十分惊讶,但想起临行前他的嘱托,也站起来单膝跪下。 “哎呀,这是作甚!”安万里终于惊慌起来,起身过去搀扶阿尔斯冷。不论怎么说,阿尔斯冷现下都是葛逻禄叶护,将来可能重新成为大唐属国,理论上与大唐安西大都护平级,他一个别将可没资格接受阿尔斯冷跪礼。哪怕他一刀把阿尔斯冷砍死,过错也比接受跪礼要小。 “请别将尽快向都护禀报。”阿尔斯冷身强体健,安万里一时拉不起来,在这过程中他又说道。 “一定,一定。冯诺,你立刻草拟,马上派人送给都护。”安万里一心只想让他起来,连声答应。 “还有一事请求别将出手相助。不瞒别将,我葛逻禄因在秋季从牧场搬走,路上又遇到暴风雪,损失惨重。想从别将这里借些帐篷,一些盐和少许粮食。”阿尔斯冷仍跪地不起,又道。 “借,借。借给你帐篷五百座,盐与粮食都好商量。”安万里再次答应。 “多谢别将。”阿尔斯冷出言感谢,又要磕头。他的动作顿时将安万里吓的魂魄出鞘,安万里干脆也跪到地上,用自己的肩膀拦住阿尔斯冷的肩膀,不让他把头磕下来。阿尔斯冷尝试几次,见始终无法磕下,只能起身道:“多谢别将。” “不必多谢,不必多谢。”安万里见他终于起来了,心里松口气,又连声说道。 之后的谈话变得十分和谐。安万里生怕阿尔斯冷再使出下跪的招术,虽仍不肯显露底牌,说话却不由得客气许多;王大等人也不敢造次。 而阿尔斯冷与博果尔仍然是初进帐篷时的那幅表情与神态,丝毫不因为自己拿捏住了安万里而倨傲。 这时冯诺已将要呈送给都护的文书写好。安万里接过来看了一眼,修改几处,吩咐书记官按照自己修改后的版本再抄写一遍,他又仔细核对过后盖上大印,派人送走。 “多谢别将。”阿尔斯冷又站起来说道。 “不,不。”安万里像条件反射似的也站起来,但又见阿尔斯冷没有下跪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尴尬,随意回答两个字。 “既然已经商议妥当,我就告退了。多谢别将愿意立刻向都护呈报此事。”阿尔斯冷最后说道。 “叶护留下吃顿午饭吧,也查不了多少时候。” “多谢别将挽留,但我实在有事,没法留下,还请别将海涵。” “哦,没事,没事,既然叶护有事我就不挽留了。再会。” “再会。” () 第288章 安万里与葛逻禄人会面(三) “别将,为何对他们这样客气?”返回帐篷后,王大忍不住问道。适才他们可是在安万里的带领下一直将阿尔斯冷与博果尔送到营寨东门,又等到他们二人走出几十步后才转身返回帐篷。 在王大看来,葛逻禄人已是丧家之犬,不值得安万里这样送行;而且安万里轻易答应了借给葛逻禄人帐篷与粮食、食盐等,按照他们之前商议的,应当是葛逻禄使者反复恳求后才送出。 “你以为我想对他们客气?实在是葛逻禄叶护的身份太高,阿尔斯冷这人又,太能拉得下脸去。若非亲眼见到阿尔斯冷对我下跪,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为防止他继续对我下跪,只能立刻答应。”安万里说道。 军中定有都护耳目,甚至帐篷中几位大义教官都可能向都护禀报。他可万万不敢一直让接任叶护的阿尔斯冷跪着。 “还不如一刀砍了,或者绑起来送给都护。”苏式倒不像王大这样糊涂。 “你猪脑子啊!咱们刚刚商量好对葛逻禄人敷衍着,就将他砍了或绑了?哪里还能叫敷衍?”安万里骂道。(看来苏式比王大也强不了太多。) “事已至此,也不要说旁得了。”冯诺赶忙打圆场道:“只是我有一点担忧。若这次阿尔斯冷用这种手段得了好处,他又是个不要面皮之人,以后再来讨要钱粮如何是好?” “以后将他堵在营寨外面。”安万里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以后不许他入营。他若是愿意在大门外跪下就让他跪,反正不是跪我一人。” “也好。”冯诺道。虽仍可能造成些麻烦,但总比让他跪在安万里或某位将领身前要好。 “那个送信的人是否已经回来了?”安万里又问道。 “已经返回。”冯诺回答。他们指的是向都护呈送是否要重新接纳葛逻禄为属国的文书的人。当时安万里生怕阿尔斯冷要看文书内容,有些事情都没有写;但这些事情又必须向都护禀报,安万里于是偷偷下令送信的人在附近兜转一圈后就返回。 “冯诺,你提笔再写一份文书。一定要写下葛逻禄新任叶护是阿尔斯冷,为求唐军援助甚至向属下下跪;属下不得已只能给与帐篷粮食。 另外,写下咱们对是否接纳葛逻禄为属国的看法:可以给与钱粮以使其牵制大食军,但不可给与其他;对葛逻禄背叛大唐的罪过也暂时不清算,待与大食人交战结束后再处罚。” “是。”冯诺答应一声,拿起纸笔写起来。 不一会儿,他写完文书内容,递给安万里看。安万里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盖上自己的印章,又对冯诺等人笑道:“你们可愿联名上奏?” “愿意,如何不愿?”王大最先说道。一边说着,他甚至站起来要从安万里手中接过文书。 “文书是我写的,若我都不愿,这文书岂能上奏?”冯诺也笑着说了一句。 “愿意。”苏式与尤金也说道。 “常教官,我知晓你必定还会向都护呈送一份文书,所以这份文书就不强求你署名了。”安万里又对和自己平级的大义教官说道。 “呵呵。”常教官只能尴尬地笑笑。安万里这话摆明了是排斥他,他却也没办法还回去。 安万里见他尴尬的笑,心情倒是好了些。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军中设立的大义教官,但他又不敢不设,甚至不敢架空大义教官的权力,只能时不时讥讽一句。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士卒都信服他,大义教官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少说话。 这时冯诺等人已经都在文书上签下姓名。安万里接过来又吩咐护卫送给都护。那人答应一声退下。 “此时是甚底时辰了?”将此事了结,安万里本还有其他事情与众将商议,可忽然注意到从门外传来的阳光,出言问道。 “启禀别将,已是午时初。”冯诺回答。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安万里惊讶的地叫了一句,站起来说道:“既然已经这个时辰,咱们先去吃午饭吧,吃完自继续议事。” “正该如此。”王大立刻跳起来笑道:“我早就饿了,终于可以吃饭了。” “你个夯货,心里只想着吃!”安万里笑骂一句,率先走出帐篷;王大紧随其后。 …… …… “叶护,你今日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就在安万里等人吃午饭的时候,与阿尔斯冷一并骑马返回部族所在的博果尔终于忍耐不住,出言说道;而且声音略有些激愤。 “怎么,你要指责我丢了葛逻禄的脸面?”阿尔斯冷倒是神色平静,只是一拉缰绳让马走的慢些,侧头对博果尔说道。 博果尔是很想指责阿尔斯冷的。不论如何,在顿毘伽为叶护时,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但他又哪里能指责阿尔斯冷?现下他们这几个部族处于断粮的边缘,靠采摘野菜野果或捕猎野兽根本不足以供应十几万人的吃食,只能从唐人手里要,或者说请求赐予。 而唐人又要拖延。当时看着唐军那个姓安将领几乎毫不掩饰的敷衍态度,若不是阿尔斯冷拉下脸面下跪,他们怎可能得到帐篷与盐、粮? 更何况,他当时也跪下了,一同丢掉葛逻禄的脸面。这样一来,他哪里还有脸出言指责? “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而且一时丢脸并不值得在意,只要这一时丢脸能换来实实在在的东西,能为部族带来好处。”阿尔斯冷又出言劝道。 “叶护说的是,是我想错了。”博果尔也就坡下驴。 “多谢叶护教诲。”他又道。 “其实也不必我来教诲你,道理你自己都明白。”阿尔斯冷又笑着说道:“看着安万里敷衍的神情,我虽不能看到你的正脸,但你当时已经非常气愤,想要挥拳打在他鼻梁上吧?可你最后还是忍下来,而且以部族首领之尊也向他下跪。 这一次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年纪较轻就会冲动,可却并不冲动。下次再来唐军营寨,也不必我亲自来了,你来便好。” “我就算是部族首领,又哪里比得上叶护?叶护都能跪,我为何不能。”博果尔道。是的,他凭借及时向部族众人提醒大食人可能追来,以及过往立下的功劳,已成为部族首领。但阿尔斯冷担心他暴露身份后被安万里扣下,就吩咐他面对唐军将领隐瞒身份。 “只是,我虽然能忍下来,但若论与唐军讨价还价却远远不如叶护,我做不来,若叶护不亲自来,只能另行委托旁人。”他又说道。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晓自己在这方面不行,所以虽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希望下次仍是叶护来见唐军将领,再要来些盐粮。 “你以为我下次来,用这个法子还有用?”阿尔斯冷却说道:“这次不情不愿被要走这么多东西,安万里下次定会有所防备,多半是不再见我。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管用了。”若还能求来粮食,他不在意再次丢面子,可他下次来恐怕想用‘面子换粮食’都不可能。 “啊!”听到这话,博果尔十分失望。他还盼望着多从唐军手里要东西,让部族渡过难关呢。可阿尔斯冷的话却将他的想法打得粉碎。 阿尔斯冷见博果尔的表情就猜到他的心思,又要说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从前方传来喊声:“叶护!博果尔!” “是伊纳勒。”博果尔立刻听出这人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他不在部族带着,跑来这里作甚?难道是……”他立刻想出最坏的可能,不由得抓紧缰绳让马快速奔驰起来。 “驾!”阿尔斯冷也催动马匹加快速度。虽说最坏的可能发生概率极小,可也不能完全忽视。他也想尽快得知缘故。 很快,二人跑回他们临时驻扎的地方。博果尔纵马来到伊纳勒身旁,下马立刻问道:“你怎么来了?部族发生了何事?难道是被大食兵发现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颤。 “怎会如此。”听到他的话,伊纳勒反而愣了一下,之后笑道:“部族众人都隐藏的极好,不说周围三十里都没有大食兵的踪迹;就算大食兵来到附近,也发现不了那座山谷。 我来,是急于过来问问你们的进展。”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不知晓,除预留不能杀的小马小羊小牛,其他牲畜几乎已经吃光了,剩下的那些最多再撑五日;这时才初春,野菜野果极少,就算打野兽吃也多撑不了几日,必须尽快从唐军这里得到粮食。我心里太焦急,所以过来看看。” “你放心,已经得到粮食了。”阿尔斯冷这时插话道。 “真的?”伊纳勒立刻惊喜地叫道,见他点头,立刻跳起来。“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但只有这一批粮食,以后多半无法再得到。”可阿尔斯冷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啊,这,那粮食吃完后如何是好?” “只能自力更生了!”阿尔斯冷咬牙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能找到让族人活下去的法子!” “但愿吧。”伊纳勒却不相信,只是敷衍着说道。 阿尔斯冷听声音就知他不信;再看向博果尔,见他也一幅信心不足的样子,想再说几句话,却又咽了回去。这时说甚都无用,得看表现。他只是吩咐道:“将粮食再清点一遍,看是否差了数额。若不差,立刻启程返回部族。” 第289章 溱文日记(一) 三月十七日,晴。 ‘冰雪总算开始融化了。这实在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再过一个月,就不必穿着厚厚的冬装,可以换上较为轻便的春装;后院的井的起子也不会再被冻住,打水会方便许多。 不过与另外一个好消息相比,这件事又算不上啥了。昨日终于传来确切消息,大唐天兵在嗢鹿州城打败了大食人,据说战死了五六万大食兵,也有人说死了八九万大食兵,还有人说死了十多万大食兵,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可不管怎样,大唐打了胜仗是确凿无疑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听耶耶相熟的叔伯说,在嗢鹿州打败大食人,表示大食人不可能占领整个安西,唐军早晚会收复碎叶城,将大食人彻底赶走。 若真的能将大食人彻底赶走,那就太好了。大食人的官府对待百姓很坏,即使那些原本在大唐官府中为官为吏的人也变得坏起来,整日欺压百姓。耶耶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含义似乎是大食大官是坏人,所以他们就学坏了。 其实最初时候还好。大食人免除了全城商户的税,虽然生意大减,可不用交税后日子还能维持;有时会有大食兵来店里吃饭,倒也给钱,不至于赖账不给;对耶娘的态度还算可以。 甚至我还能像大食人来之前得到零用钱,在下午客人稀少、大食兵也不会巡查我们这一片的时候拿着钱悄悄出门去往这条街唯一那家贩卖白砂糖的店铺,买上三四钱砂糖吃。 唯一问题就是不许我随意出门,就连在店门口玩都不行,想去亲戚或朋友家只能穿上男装,由耶耶带着出去。娘亲说是怕我被大食兵抓走。我去买糖吃都要躲着大食兵与耶娘。 娘亲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解释,但我已经是十五岁,当时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知道她要说的是啥。大食兵真是坏人,竟然会作这种事情。 可慢慢的就不行了。大食人又重新开始收税,来吃饭的大食兵虽然还给钱,可态度越来越差,有一次甚至打了耶耶几下。我很想去和大食兵理论,但娘亲死死拉着我不让我出去。 大食兵打完,东西也不吃就走了。为了省钱,耶娘还吃他剩下的东西,真是恶心!后来听说是因为大食军在嗢鹿州城进展不顺,有些驻守在碎叶城的大食兵要调往前线,那人大约是不愿去前线,所以乱发脾气。 再后来,日子越来越难过。大食人招募城中偷鸡摸狗的地痞为兵,起名叫做啥子哈迪军,又让何普做主将,过了一个月又要带领着哈迪军去往嗢鹿州城。在启程前一日他们好像发疯了似的,在城中骂人打人,甚至还,甚至还对年轻的小娘子不轨。大食兵也不怎么管。 好在他们第二日就调走了。若他们不调走,生意彻底没法做,家里早晚得饿死。不过若他们不被调走,也不会那样发疯吧。 之后日子虽然没啥大变化,但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越来越差,每日挣来的钱交完税后几乎都不够家里吃饭;家里原本每旬还能吃两次肉,买新鲜的水果或干枣来,可从去年九月份开始根本吃不到肉了,甚至面都快吃不起了,饼里掺杂我当时都不知是啥的东西,难以下咽。我后来问娘亲,娘亲和我说那东西叫做‘糠’。 也就是从九月份开始,流传起大食人在嗢鹿州打了败仗,狼狈逃走的消息。当时大家都不信。碎叶城可是比嗢鹿州城坚固得多的城池,可这样坚固的城池都被大食人轻易打下,嗢鹿州城岂能守住?传消息那人说碎叶城丢失是因为当时城中有内奸,而嗢鹿州城没有。这话虽然有道理,但大家仍然不信大食人打了败仗。 但渐渐的,有一些大食兵返回。这些大食兵的面貌让见到他们的人都十分吃惊:衣服破烂,铠甲缺半,人数也少了许多。众人开始偷偷议论:是不是真的打了败仗? 大食人或许知晓百姓的议论,贴出布告,声称已经夺下嗢鹿州城,只是损伤确实比较大,但也杀死许多唐卒。为让百姓相信,他们还摆放出许多人头,列在城墙边。 见此,众人又都认为大食人打了赢了,只是损失太大。可我耶耶看过那些人头后觉得不对劲:为甚大多都是突厥人的脑袋?唐军应当是汉人更多才对。而且有些脑袋上的发型是葛逻禄人样式,之前大食人还张贴过布告说葛逻禄已成为大食属国。好端端的,大食人杀葛逻禄人作甚?若说葛逻禄人又投靠大唐,那他们为啥会重新投靠? 然后露出的问题越来越多,完全不能自圆其说。大家也越来越怀疑大食人打了败仗,只是不敢确定。可昨日,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真希望唐军能尽快打到碎叶城来。那样我就不用整日躲在家里,可以像以前一样出门玩去了;耶娘的生意也会重新变得好起来,一家人的生活会重新好起来。 另外,希望唐军能多杀几个大食兵。似乎盼着人死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我这样想心里就应该立刻生出愧疚之情;但我根本不会生出愧疚之情,反而会十分兴奋。有时候偷听耶娘说话,也会听到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大食兵都该死,但愿天兵能多杀几个大食人。我耶娘一向是最讲道理的,他们都这样痛恨大食人,可见大食人确实很可恶。死了也不冤枉。’ 第290章 迟到的庆贺 “溱文,在自己屋里作甚?出来吃饭了。”苏溱文休息片刻还要继续写,但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母亲的叫喊声。 听到母亲的声音,她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确实已经快要天黑,自己因沉迷写日记都没注意天色越来越暗,忙答应一声:“知道了。”放下笔又将书信小心合上,打开门去厨房。 “溱文来了,快坐下,快坐下。”见女儿走进来,苏展忙笑着招呼道。 ‘耶耶今日这是怎么了,看上去这样高兴?’苏溱文心里疑惑起来,而且坐到卓旁后变得更加疑惑,不由得问出来:“耶耶,怎做了这么多道菜?甚至还有牛肉?”因为生意越来越难做,家里吃饭也越来越简陋,今日非常反常。 “因为高兴。”苏展笑道:“大唐天兵在嗢鹿州打败大食人,这事太令人高兴了,必须庆贺一番。 昨日我就想庆贺了,但因为大食人吃太多牛肉,咱们也有一阵子没做过牛肉,店里没有,寻摸了一日才找到几块,所以今日庆贺。” 听了耶耶的话,苏溱文又看向母亲。她母亲显然对郎君的做法不大满意,这几块牛肉就花了全家三日的伙食费,消耗了家里所剩无几的存款,她当然不满意。 不过她也知晓郎君最近因为大食人越来越横征暴敛而气不顺,唐军打败大食人也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上午郎君与她说的时候她并未反对。 苏溱文见母亲不说话,以为她也愿意庆贺,也笑道:“确实是大好事。”说着,她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又道:“敬奋勇与大食兵交战的大唐将士一杯。” “哪有用白水敬的。”苏展待女儿喝完从桌下拿出一瓶紫色的饮料,又笑着说道:“这是上午隔壁老周送我的,用自家种的葡萄榨的葡萄汁,咱们喝这个。” 上午苏展还去黑市寻摸酒了,但黑市虽然有酒,可实在太贵他舍不得买,只买了二斤牛肉就回来了;恰好碰到老周,二人交谈几句老周就送了他这瓶葡萄汁。 “太好了,有葡萄汁喝。”苏溱文眼睛一下就亮了,欢呼着从耶耶手中拿过瓶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不用急,不用急,剩下的半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苏展笑着说了一句,又对妻子梅里道:“你也倒一杯。” “嗯。”梅里答应一声,从郎君手中接过瓶子,倒了半杯。 “来,一起喝一杯。”苏展举起杯子:“庆贺大唐天兵在嗢鹿州打败大食军,赢得胜利。” “敬!”一家人同时说了一句,然后一饮而尽。 “来,吃肉,吃肉。”苏展又道。 “真是好吃。”苏溱文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不由得说道。 “好吃吧。”苏展笑道:“看来虽然几个月没炖过牛肉了,但我的手艺没退步。” “你的手艺怎会退步。”梅里笑道:“整条街都没人比你做饭的手艺更好,就算退步了也无人能比。” “你这话不像是说我手艺没退步,反而像是说退步了。”苏展也笑着回应。 “怎会?看来是我汉话没学到家,弄错了意思。” “少来!你家都三代在碎叶城中开酒肆了,岂会汉话不到家。” “就是没到家。”二人说笑起来。 苏溱文不由得停下筷子,看向父母。她当然知道这是父母在打情骂俏,虽然她并不知道‘打情骂俏’这个词。‘耶娘的感情真好。’她不由得感叹。 “女儿看着呢。”梅里忽然注意到女儿的神情,忙小声对郎君说道。 “咳咳。”苏展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咳嗽两声,又对女儿说道:“溱文,你怎么不吃了,已经吃饱了?” “没,没,吃到一半停歇一会儿,马上继续吃。”苏溱文忙说了一句,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苏展与梅里也重新吃起来。 “说起来,今日都已经是三月十七,嗢鹿州那个地方比碎叶城还暖和些,现下河应该已经解冻,地上的雪也差不多要化了。 天兵打败大食人是在去年九月,都已经过去半年,天兵应当已经休整过来,可以再和大食人交战了。天兵多半已经启程,要来收复碎叶城了。” “那真是太好了。”梅里不由得说道,喜上眉梢。苏展因为自家饭馆招待将士时会与他们闲聊,所以对打仗还懂一点儿,梅里就是完全不懂了。所以她对自家郎君的话信以为真,十分高兴。 “从嗢鹿州到碎叶城很远吧,能这时就来收复碎叶城?”反而是苏溱文提出异议。她也不懂打仗,可记得别人说过两地相距很远,觉得一时半会儿应该打不过来。 “远又怎地,碎叶城与嗢鹿州城之间也没大城,也没多少人,大食人根本不会守也守不住,今年夏季,天兵就能赶来碎叶城!”苏展梗着脖子说着自己的猜测。 “真要是夏季大食人就会被赶走,真是再好也不过。大食人简直不是人,给他们做事的人也都是混蛋,天兵将他们都赶走,恢复过去的秩序,想想都觉得高兴。”梅里道。 “可是,碎叶城还会再经受一次交战。咱们家……”苏溱文又吞吞吐吐地说道。 可她要说的话耶娘都已经明白了,一时沉默下来。大食人本就不是好玩意儿,逃走前岂会不抢劫百姓?他们还要受二遍罪。 “受二遍罪就受二遍罪!”过了一会儿,苏展叫道:“只要熬过第二遍罪,日子就能慢慢恢复过来,总比现在要死不死的强。 咱们还能躲进暗屋里,将仅剩的那些金银藏进去,至多被抢走几壶酒,被砸毁桌椅板凳。” “说的也是。”梅里也笑着说道:“反正前年大食人入城后也没换新的桌椅板凳,东西都快坏了,再被砸毁也没啥。暗屋上次都没被发现,下一次也发现不了。撑过那一阵乱子就好了。” “就是就是!”苏溱文也高兴地说起来,仿佛明日唐军就能来到城下,将大食人赶走似的。 第291章 不想落到葛逻禄人下场 ??? “接着吃菜啊,好不容易今日做了这么多菜,可不能光顾着敬天兵忘了吃。”苏展又道,而且立刻夹起一块牛肉。 “我也要吃。”见耶耶吃,苏溱文也抢着要吃。梅里看了一会儿郎君与女儿打闹,随即也加入其中。 一家人正说笑打闹,忽然从前厅传来声音:“伙计,伙计!” “来客人了,快去招呼客人。”梅里忙说道。 “怎会来客人?”苏展嘴里嘟囔一句。因为大食人的横征暴敛,百姓都穷得很,每日客人极少,而且都差不多是一波人,每日来的时候都很固定,这个时候应当没客人来才对。 但虽然嘴上嘟囔,可身体已经动起来。他嘱咐妻儿一句:“你们先吃,先把热菜都吃掉,给我剩凉菜与两块牛肉就行。”然后起身去往前厅。 他还没走进前厅,就见里面传来光芒,脚步就是一顿,随即又显露出鄙视的神情。 他并未点灯,城中老百姓也舍不得点灯或蜡烛,这意味着来人的生活必定很优渥;而此时城中生活优渥的除了史家与李家两个大家族的子弟,剩下的全都是为大食国效力之人。他现下并未亲眼看到来人,但下意识觉得一定是为大食人效力的汉人或突厥人狗腿子。 但他只是略微停顿片刻,又向前厅走去。‘挣谁的钱不是挣?正好他们上门,只要不是认识的那几个人全部多要钱,也算把他们得来的不义之财拿回来一点。’ “见过几位官人。”他走进去见这些人都是汉人或突厥人长相,其中两三人身着上好的绸衣,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又行礼道。 “此时正是饭点儿,怎你好像饭馆没开似的?”一位身着绸衣、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人问道。 “禀报官人,最近生意不好,每日客人不多,这个时候多半没几个客人,所以正在后院吃饭。还请官人海涵。”苏展忙道。 “生意不好?你这是说大食国管理的不好了?你是何居心?”那人立刻一个大帽子扣过来。 “小的绝无官人说的这个意思,绝无官人说的这个意思。”苏展立刻被吓住了,连声说了几句,见那人表情没有变化,又要跪下。 “小林,扶住他。”这时另一个身着绸衣的中年人忽然说道。 “是。”一个适才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年轻男子答应一声,伸手扶住苏展。苏展一愣,就想脱离他的手掌。可这人力气极大,苏展竟然挣脱不开。还是那人自己松开手他才站直身体。苏展站直后,整理几下适才被抓了的衣服,又连连赔罪。 “这人胡言乱语,难道不应惩罚?”年纪较小绸衣男子说道。 “他是胡言乱语么?”中年人淡淡地说道:“城中难道不是百业萧条?除了大食将领常去的那几家店,剩下的哪家不是半死不活? 况且,今日就算你逼饭馆老板认错,又有甚底用处?难道能让生意好做起来?” “可是,也不能任由百姓胡乱说话。”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你出身史家,应当比我明白。”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不说话了。中年人官职比他大,而且二人本就有芥蒂,再辩驳下去也没甚用处。 “看你家这样子,有的菜恐怕是做不了了吧。”中年人转过头看向苏展,问道。 “禀报这位官人,店里只有猪肉、白菜、萝卜、冬瓜,没有旁的。”苏展道。其实往年他家会有一些榨干了的枣或其他,可今年生意不好秋季只晒了很少一点,自家已经吃光了。 “那就这几样菜,你随意做几道,再来三十个大馒头。”中年人吩咐。 “是。”苏展答应一声,回到厨房做饭去了。 “耶耶,来的是啥客人?走了么?”见父亲回到厨房,苏溱文立刻问道。 “是为大食人出力的官吏,还没走,让我做菜呢。”苏展道。 “几个狗腿子,别给他们好好做,让他们吃不好吃的饭菜。”苏溱文又道。 “是,是。”苏展嘴上答应着,可手上丝毫没有这样做的意思。他虽然想多收点儿钱,但不敢故意把菜做坏。万一那几个人吃着不顺口打他一顿怎么办?坐着那几人一看就来头不小,自己被打一顿也每处说理去。 “溱文,吃完了吗?”他又问道。 “吃完了。” “去地窖里拿两颗白菜。” “是。”苏溱文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后院。苏展自己则叹了口气,将今晚预备腌制的猪肉端上来。 …… …… “将军,今日怎会想来这样小的一家饭馆吃饭?”在前厅,中年人与年轻人的争论结束后,另一个身穿绸衣的人问道。 “怎么,不喜欢这座小饭馆?”中年人反问。 “自然不喜欢。能做的菜都没有几道,远不如回家吃,甚至不如回到军营吃,怎会喜欢。” “我倒是觉得还好,虽然缺的菜品多,但比我小时候吃的饭菜还好得多。 而且在这种小饭馆吃饭,才能知晓城中普通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而不是对民情两眼一抹黑。” ‘但咱们又不是碎叶城的地方官员,咱们都是军中将领,注意着作甚?’那人虽没有问出来,但心里想着。 被叫做将军的中年人是何普,另外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哈迪军将领史信与赵平。 去年从嗢鹿州城战败、狼狈逃到伊丽河谷口时,并波悉林曾亲自召见何普,许诺将哈迪规模扩大到一万;他也确实下令征兵,但并未一次征召近万士卒,而是分成几次,最近打算招募五千、将哈迪军扩充到八千。 虽然管不到征兵,但毕竟征来的兵划归哈迪军,何普向并波悉林请示后得到允许来碎叶城,将征召来的士卒带回去。史信与赵平都是碎叶城人,也都已经有了婆娘孩子,请求一并回来探亲,也得到了准许。 今日,五千士卒已经征召完毕,何普劝了本地大食文武官员整整一下午,总算使他们答应付出从碎叶城赶去谷口的全部口粮。确定这件事后,何普带着护卫在城中闲逛,又偶遇史信和赵平,边闲聊边闲逛,在苏家的饭馆停下。 赵平心里想着的话并未说出,但脸上不由自主显露出表情来。虽然表情细微,但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何普仍然一眼看出他在想甚,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难道真的在意本地百姓死活?除了关系近亲戚,他一个都不在乎;但他仍要注意百姓生活如何。 碎叶城是并波悉林亲自选定了的主城之一,虽曾被屠戮,大食人对这座城的管理仍然强于其他所有城池;无论这座城的百姓生活如何,其他城池都会差一些。现下碎叶城百姓生活困苦,代表其他城中百姓更加困苦。 至于城外的农户,何普虽然没在城外转过,但他相信城外的大食人做事只会比城中的更加肆无忌惮;现下城中都有大食兵殴打百姓、调戏民女、吃霸王餐的情形,城外只会更甚,将全家杀光只为了抢几两银子都有可能发生。 这就代表着本地百姓不会支持大食官府,而且极易被唐国派来的细作所蛊惑,为唐国效力,让大食官府的统治更加困难。 若大食军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无坚不摧,造成的这点儿麻烦还不算啥;可此时大食军打唐军并无十分把握,这点儿麻烦就有可能影响战局。 大食人已经不能再失败了,若再败,碎叶镇根本守不住,甚至昭武九姓国都可能失去。到那时,像何普这般尽心竭力为大食国效力的人会落得甚底下场?是被唐军抓住处死,还是逃到大食人的老家天方? 就算逃到天方,他还会有现在的地位么?大食人对付葛逻禄人的狠绝他看在眼里;而若他带兵逃到天方,与葛逻禄人又有多大区别? 为了自己能留在故土,为了不被大食人过河拆桥,他自然希望大食国在碎叶镇的统治稳固些,所以他在城中闲逛要看看百姓的生活如何。而结果丝毫乐观不起来。 第292章 何时离开 必须尽快结束此战,至少要与唐军事实停战,让总督不会因为筹措数万大军所需而在碎叶镇继续横征暴敛,商业也能恢复,从而使得本地百姓喘口气,不再心向唐国。何普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这是几道家常菜,请客官享用。小店简陋,还请客官见谅。”何普正想着,苏展端着一个托板走过来,将饭菜一一放下,又赔笑着说道。 “这已经十分丰盛了,多谢店家。”何普回过神来,笑着回应一句。 “哼。”史信却冷哼一声。他当然对饭菜不满意。 “这位客官请一定见谅,小店真的没有旁的东西了。”苏展连忙说道,生怕史信发飙,毁了自己的小店。 “你退下吧。”何普插嘴道。 听到这句话,苏展又偷偷看了史信一眼,察觉到问题,又对三人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前厅。但就这短短几步,他浑身上下浸满了汗水。 “耶耶,你这是怎么了?”苏溱正在厨房里刷碗,见到父亲一身冷汗的回来,不由得问道。 “来的三个客人中有一个好像是对另外两个不满意,借着咱们家菜少的由头要吵起来。哎呀,幸亏那个年纪大点儿的人还讲道理,不然我恐怕会变成两个人的靶子。”苏展心有余悸地说了几句,又对溱抱怨道:“这些权贵也是,闲着没事来我这小店吃饭作甚。”适才他还为能多挣一笔钱而高兴,但现在只剩下担忧和后怕了。 “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盼望着他们赶紧吃完走人了。”溱只能说道。 “只能这样了。溱,你刷完了碗就和你娘亲去后院,别在这里待着了。我一个人留在厨房、等着客人走就行了。”苏展又道。 “是。”溱想继续留在厨房陪着父亲,但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只能答应。 不一会儿,她刷完碗,又摞到一处,与父亲打了声招呼,转身去往后院。她母亲早已回后院借着微弱的月光洗菜去了,也不需她招呼。 你们赶紧吃完走吧,千万别在我这里打起来。苏展偷偷瞥了一眼前厅,见他们虽然在吃东西,但好似剑拔弩张,又小声在心中暗自说道。 “何将军,这家店虽小,但这几道菜做的还不错。”完全在苏展的猜测之外,前厅内吃饭三人之间的气氛虽然不十分友好,但完全算不上剑拔弩张,表现得很不满意的史信竟然不再多说话、只是低头吃饭,赵平更是不时与何普说笑。 “确实不错,这道菜比我家厨子做的更好,也比花月楼的厨子强,大约是有家传秘方。”何普也笑着回应。 “将军,要不要将这个厨子带回家里,专职给你做这道菜?”赵平又笑道。 “这还是不必了。我又不是圣,哈里發,怎能奢侈到这种地步,招募一个厨子只为给自家做一道菜。”何普再次笑着回应。 “何将军将来就是碎叶镇总督,如何不能这样做。”赵平又恭维道。 “你这话真是羞煞我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如何就能拿出来说了。”可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何普心里更加高兴。 并波悉林确实已经内定何普做碎叶镇总督了;当然,不是现在。他认为即使守住谷口,唐国一时不得不宣布放弃收复碎叶镇,但心里也会一直想着收复,必须安排一位值得信任又熟悉本地内情的人做总督,人选只能是何普;过十几年之后,当唐国不再想着收复碎叶镇,安排到这里的大食人也已经对本地十分熟悉后,才能替换。 “不过是个过渡人物。”史信小声嘀咕道。并波悉林的心思,何普或许被迷了眼看不到,他们史家可看的清清楚楚。 “你说甚?”何普与赵平都看到了他嘴里似乎在说着啥,何普并未搭理,但赵平问道。 “没甚。”史信说了一句,又转移话题道:“五千人已经招募来,也已经得到足够口粮,可是明日就带着众士卒去往谷口?毕竟,依据咱们离开谷口前得到的消息:唐军即将派出先锋军赶往谷口,今春必定是要派兵攻打的,或许现下唐军已经启程了。 咱们若回去晚了,在唐军与大食军交战后再返回,恐怕会被总督责骂。” “确实应当尽快回去,但是” 可何普却心里犹豫;他不想这么快带兵返回。 这并不是顾惜士卒性命,而是担心不能将他们完整带去。那些原来的商队护卫不用多说,只要给钱就行;但抓来的部族突厥人不一样,现在若不好好看守,他们真的会跑;而他们带来的士卒不多,恐怕守不住这么多人;尤其唐国派到碎叶镇的细作一直在想方设法给大食国找麻烦,更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所以何普想在碎叶城附近训练一番,至少让部族突厥人逃跑的念头少一些再带他们去往谷口。 可史信的话也有道理。他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将军,恐怕不能待在碎叶城再训练了。”这时赵平凑到他身旁,小声说道:“就算逃走几个人,也比被总督斥责要好;尤其若谷口之战获得胜利,总督就会任命碎叶镇总督,这可是影响总督想法的关键时刻,不能让史家占了先。” 何普与史信是大食国倚重的人,目前暂定是将来何普做总督,一个大食人做副总督,史信统领军队。若z对他印象变差,二人换个位置也不稀奇。史家本就是碎叶城大族,若让史信做了总督,他恐怕会被严重打压。 “那三日后,三日后就带他们去往谷口。”何普又反复权衡,最终说道。 “是。”赵平立刻答应。 “是。”史信也答应道。 第293章 后悔 “好了,已经吃完了,事情也商议出一个结果,咱们走吧。”何普见二人都出言答应,又盯着史信看了一眼,放下筷子说道。 “是。”二人其实面前还剩下不少饭菜,但他们本就不愿在这间小饭馆吃饭,只是陪着何普而已,闻言再次答应一声,也放下筷子。 “店家,结账。”何普又叫道。 “三位官人吃好了?”苏展忙走过来,首先问了一句;见他们不理,又赶忙说道:“承蒙惠顾,一共三千七百九十钱。” “啪”的一声响,何普一个随从将四贯钱放到桌上。 “多谢三位客官。”苏展又赶忙弯腰行礼道。 “你这道菜做的不错。”何普站起来,又指着一个盘子夸了一句,转身离开饭馆。其他人也都跟着一块离开。 在许多护卫保护下的三人离开饭馆,又走了一会儿各自散去。他们都已经成家,家人也都在碎叶城,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当然要时常陪伴在家人身旁。何普住在衙门附近,向东而去;史信与赵平家在西面,还能一起走一段。 “史别将。”走了几步,赵平忽然说道。其实大食人对军中将领另有称呼,但他们习惯了原来的说法,不在大食人眼前的时候就用唐军的叫法互相称呼。 “赵别将有何见教?”史信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何总是与何将军闹别扭?”赵平说道:“何将军是哈迪军主将,你只是他的部下;就算已被内定为主将,也没必要总是与何将军唱反调。” “你对何将军真是忠心哪。”史信又冷笑着说道。 “说这就没意思了。我是否对何将军忠心到极致,你也清楚。”赵平也冷笑着回了一句。 “是我错了。”史信却收起冷笑,甚至承认自己的错误。 若说赵平对何普有多忠心,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赵平与何普在大食人来之前算是同僚,岂会出现主仆之间的忠心?赵平完全是因为他经常与何普唱反调,而何普有大食人支持,史信有家族做后盾,弄得他们其他这几位千夫长支持谁都不好,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才来劝他。 “正是你们所忌惮的,才使得我必须与何普唱反调。”承认过错误后,史信说道。 “你的意思是?” “你以为大食人愿意看到我与何普亲密无间?”史信再次冷笑着说道。但这次的冷笑对不是对赵平发出。 “这,” “大食人顾忌咱们本地势力结成铁板一块,他们插不进手来。”史信干脆直白地说出:“我们史家在碎叶城树大根深,因为李家只是对大食人敷衍而不是真心合作,使得我们家的势力在大食人来到以后更加强大,几乎能够一手遮天了。 大食人当然对此不太满意,可为稳固在碎叶镇的统治,又要与唐军交战,只能默许,可也绝不会放任我家真的一手遮天。若我家再与何普交好,就差不多能够做到,大食人怎会愿意? 我们史家带过兵打过仗的,也不止我一人。若我与何普交好,大食人一定强行把我换下,再命史家派一人过来,甚至用诱使何普下人杀我史家旁支族人的法子使我们两家变成仇人。 为了我自己能做哈迪军主将,为了与何普不变仇人,我只能与何普反目。 当然,”史信最后又笑道:“我也确实不喜欢何普,也有借机发泄心中不满的意思。真真假假,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呢。” 赵平不说话了。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当史信将真相完全展露在他眼前,一时也接受不了。 这样想来,在大食人手底下办事,与在唐国官府里办差,又有甚底不同?都忌惮咱们本地人,有所压制。唐国好歹还是暗地里压制,大食国几乎公开。 还不如当初在局势稳定后向东逃到嗢鹿州。因许多来自中原的官员离开,也空出许多官职;嗢鹿州之战中将领士卒又损失惨重,在唐国官府的位置或许不低于现下,也能做一个别将。而且还不用学大食话。他忽然在心里想着,心里萌生出后悔之意。 “你在想甚?”史信忽然问道。 “没甚。”赵平说了一句。但心里又想着:可惜已经回不去了。现下即使投靠唐国,恐怕也会被当做叛贼处死吧。除非 “既然没想甚,继续向家里走吧,在这里站着作甚。”史信又说了一句,也不再理他,迈步向前走着。赵平回过神来,也赶忙跟上。 第294章 义军? “那伙客人终于走了?”溱文正坐在耶娘屋里与母亲说话,见父亲回来忙问道。 “嗯,回来了。”苏展点头答应,又笑着拿出那四贯钱放到桌上,对妻儿说道:“总算没白冒一次危险,原本卖给旁人只要一千五百钱的饭菜我和他们说三千七百九十钱,他们给了整整四贯钱;算上卖给旁人也能得到的利,整整赚了三贯钱! 不要说现下生意不好做,就算生意好做的时候也得忙活一晚上才能赚这么多利,今日真是赚大发了。 你们说,是不是咱们庆贺唐军打胜仗带来的运气?若真是这样,就在院里摆上一个战死将士的牌位,祭拜他们。” “怎会是庆贺唐军打胜仗带来的运气?适才来吃饭那几人一定都是给大食人效力的汉人突厥人,大唐打胜仗对他们不是好事,哪来的好运?”梅里笑道。 “正因为大唐打胜仗对他们不是好事,所以他们走了背运,给咱们家送钱,让咱们家走了好运。”苏展又道。 “耶耶这样说,倒也有道理。”苏溱文笑道。 “有个屁的道理!”梅里笑骂道:“咱们家运气好和旁人没有干系,都是你耶耶瞎想。 而且不管咱们家这运气哪来的,郎君,绝对不能在家中设立战死将士的牌位。” “我知道了。”苏展知道妻子这是为家里考虑,担心被旁人无意中见到引起祸端,虽不高兴也答应一声。 “你若真心感激唐军将士,待他们打回碎叶城后杀猪宰羊款待将士罢了,但万万不能设立牌位。”梅里又说道。 “我明白。”苏展又答应一声,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又从前面传来喊声。 “这是老李的叫喊声,算算时间,也到了他该来的时候,我先去把他要买的饭食给他,过一会儿再和你们说话。”苏展说了一句,因这也是常事,每日都要发生一次,没等妻子回应就出了屋。 “为这些老熟人做饭太忙活,又挣不了几个钱。”梅里对丈夫的动作并不在意,但抱怨一句。 “娘, 这也没法子。生意越来越不好,不给耶耶的老熟人做饭,都挣不到钱了。咱们家吃穿也得花钱,能挣一点是一点。”苏溱文劝道。 她今年已经十五,早就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虽因为当初她父母中意的年轻小伙子在两年前大食人入城时的屠戮中都被杀死、暂时找不到合适对象所以尚未成婚,但也懂事了。 “也只能这样想了。唉,你耶耶还要花大钱买牛肉庆贺唐军打胜仗,要不是今日有了这几个冤大头赚了四贯钱,家里就彻底没积蓄了。”一边说着,梅里将钱抓到手里,推开屋门要放到暗室里面去。 “这样的冤大头多几个才好。”苏溱文笑着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母亲的方向又要说话,可她才看过去就仿佛脖子被掐住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害怕,而且苍白起来。 “你们是” “你这肉少了吧?”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前厅里,接过苏展递来的东西,掂量两下说道。 “确实比平时少。平时是二两,今日只有一两五钱。”苏展也没有坑老李的意思,出言道。 “怎么少了五钱?” “就在你之前不到一刻钟,来了三个冤大头,给的钱多,我就多给做了些菜,多切了几两肉,只剩下一两五钱。确实少了点儿,我今日只收你一半的钱还不成么。” “成,成。”听到苏展的话,原本脸色不好看的老李立刻笑道:“我原本就想和你说从明日起少给我点儿肉,你自己都少给了,真是好事。” “还真是赶巧了。”苏展也笑着说了一句,又道:“怎么吃的肉少了?” “唉,没有多少生意,挣不到钱,可不就得少吃肉。”老李叹道。他是城中一帮力工的头头,以帮旁人搬运东西挣钱。大食人入城后大家伙日子越过越差,也就不愿意雇佣力工,宁愿自己慢慢搬,他当然就挣不到多少钱了。 “除了花月楼那几个地方,别家买卖都越来越差,就连李家的几个店铺听说都赔钱,关门不做了;我们的生意哪里还能好得了! 对了,要让你们家婆娘和女儿更小心些。”他又说道:“我听说在城北有大食兵强干女人了,而且没受到太大惩罚;以后在城里大食兵恐怕会更不守规矩,千万别让你们家的出门。就连我们,行走都要避着大食兵了。” “我知道了。”苏展立刻点头。 “其实还有能挣钱的地方,就是替大食人搬东西,给的钱多。但又怕他们再和唐军开打、把我们都征做民伕,所以不敢去。唉,来钱的危险,不危险的又挣不到几个钱,日子就这么混着吧,过一日少两半晌。”老李又感叹几句,从腰里摸出钱来递给苏展。 “慢走。”苏展听了老李的话心里也觉得十分沉重,接过钱随意说了一句,把钱揣进腰里,关好门窗,向后院走去。 “要不要让溱文重新住进暗室里?”苏展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正想着,已经来到卧室门前。他推开门就要走进去,却蓦然发现妻儿都站在墙边,身后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他正要叫喊,就有人抓住他的脖子,同时一阵声音传来:“不要乱叫,你若是乱叫,全家的命就保不住了。” “好汉,不知好汉是谁,来我家作甚?若要钱,我立刻把全家的钱都翻出来给你们。”苏展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们不要钱,对你妻儿也没兴趣。我们只想知道,适才何普与史信、赵平在你店里,都说了甚底。”抓着他脖子那人松开手,对他说道。这人身上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罩,只露着一双眼睛。不独他,另外一人也这样穿戴。 “好汉,这,我不知晓。” “你不知晓?” “好汉,我真的不知晓。”苏展连声说道:“他们来到小人的店里,小人当时正吃饭,忽然听有人招呼,忙走过去,,最后结账,他们走了,小人拿着钱回来。小人真的啥都不知道。” 那人又要说话,可这时又有一人走进来,附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你不是说店里生意不好么?怎还吃牛肉?”那人的语气又变得怀疑起来。 “好汉,小人今日高兴,所以买了点儿牛肉回来庆贺。” “庆贺?为何种事情庆贺?” “这,”苏展不敢说:谁知道这几个人是啥来头,万一惹怒了他们怎生得好;但瞎编一个又怕被戳穿,想了又想才说道:“好汉,我是为了庆贺唐军打败大食军。” “为了庆贺唐军打败大食军?你们希望唐军获胜?”那人愣了一下,又问道;声音似乎柔和了一点。 “这是当然。”苏展干脆破罐子破摔全说出来:“大食人统治日子越过越差,远远比不上大唐统治的时候,当然都盼着大唐打胜仗,收复碎叶城。” “原来如此。”那人低声说了一句,又问道:“你真的不知晓?” “真的不知。唉,我躲在前厅外面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谈论啥带兵去不去谷口的。那个中年人我也不知道叫做甚,似乎是说最近就要去谷口。”苏展又想起来一件事,连忙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那人本来已经快要黯淡的眼睛又亮起来,急忙问道。 “我没听清楚,似乎这样,不敢确保。”苏展又连忙道。 那人又追问几句,见苏展应当是真的不知晓,也不再追问,命站在梅里与苏溱文身后那人走过来,又对一家三口说道:“今日真是对不住,打扰三位了。这点儿钱给你们做补偿。”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然后与另外两人走出这间房屋。 “但记住,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曾经来过,若让我们知晓你随意透露我们的行踪,你全家的命”那人走到房门前,又转头说道。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几位好汉今晚来过。今晚我们全家聚在屋里说话来着,啥别的事情也没发生。”苏展连忙说道。 “你倒是很乖觉。”听到他的话,那人笑着说了一句,又低声说道:“若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乖觉就好了,不管是否支持大唐。 “走。”那人回过神来,又低声说了一句,走出房门。另外二人赶忙跟了出去。随即屋外传来几声响动,然后彻底寂静无声。 “吓死我了。”他们走后又过了一小会儿,苏溱文在院子里四处看看,确定无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捂着胸口说道。 “我也被吓坏了。”梅里也被吓得不轻,坐到床上一边大声喘气一边说道。 “他们是怎么来的?”苏展也松了口气,又立刻问道。 “你出去给老李做饭,我正要拿起钱放到暗室里,他们忽然出现,先掐住我和溱文的脖子,威胁我们别出声后让我们站在墙边,又有一人站在身后。 然后问你话的那人就问了我们可听到了那几个客人说的话。我们连前厅都没进去,当然啥也没听到,和那人照实说了;那人问了几遍,见我们不像撒谎,也就没再问。然后你就回来了。”梅里大致将过程说了一遍。 “他们到底是做啥的?”苏溱文问道。 “不知道,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苏展摇头。 “我刚才瞧着,原本他们问你话见你说啥都不知道的时候很不耐烦,可你说为唐军打败大食人庆贺之后他们的态度好像有点儿变化,变得好了些。”梅里忽然说道。 “真的?”苏展问道。 “我也和娘亲感觉一样。”苏溱文也说道:“就在你说出为唐军打败大食人庆贺后他们说话声音变得没那么严厉了,而且最后还放下了一块银子。” 听到妻子女儿都这样说,苏展仔细回想,发现也确实如此。“难道他们是义军?” 义军就是一直在城中反抗大食人统治的人,偶尔会在偏僻地方杀死大食兵,或者行刺大食官员、从大食人的仓库中偷东西。城中百姓大多听说过义军,但很少有人见过,苏家之前也并未见过。 “多半就是如此了。”梅里说道:“不然不会听到你哪句话前后有变化。而且这样一来他们逼问那几个客人说的话也说得通了:他们想知道大食人要做啥。” “如果他们真是义军,那就太好了。哎呀,我怎么不多听听那几个客人说话,能多告诉他们一点儿消息,为抵抗大食人出一份力。”苏展道。他现在支持一切反对大食人的势力,义军既然反抗大食人,他当然也支持。 “要是被发现偷听,你还活不活?告诉他们一件事你已经为抵抗大食人出力了,别想别的了。”梅里又道。 “说的也是。” “他们还挺大方。”梅里彻底缓过来,走到桌旁将银子拿起来掂量几下,笑道:“这一块银子足有五两多。” “这么多?”听到妻子的话,苏展也不由得惊讶起来,走过去拿起银子。 “今日真是不亏了。”苏展掂量几下确实有五两以上,笑道:“被吓了一次能得五两银子,我宁愿每天被吓一次。” “别这么说!”梅里立刻说道。虽然五两银子对现在的她家是一笔大钱,但她还是愿意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经常受到惊吓,更不愿意与抵抗大食的人有关系。 “我知道了。”苏展答应一句,将银子递给妻子。“你放起来吧。” “我都放起来。”梅里又拿起四贯钱,又因天色也不早了,顺路带着女儿回她的屋休息。 “溱文,这件事你可别写在日记上。”路上,梅里又嘱咐女儿道。 “知道了。”苏溱文明白是母亲担心她的日记被旁人看到惹来祸端,也不反驳,答应一声。但她在心里想着:这样奇异的事,我一定要写在日记上,反正他们也看不懂。 第295章 李家 ??? “主人,他们会不会在骗咱们?”就在梅里嘱咐女儿不要在日记上写下这件事时,适才询问他们的人中的一位忽然对另一人说道。 “不会。”被他叫做主人的人想了想说道:“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家人,若普通人都能将我欺瞒过去,我早就死了,岂能活到今日?” “若他们不是普通人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何普或者其他人安排的暗探?” “属下正是这意。” 那人的眉头皱起来,仔细思考片刻,但最后还是说道:“还是不会。暗探会带着妻儿一并在城中潜伏?不怕被发现身份全家死光?若是低级暗探,和普通人一样不可能将我瞒过去。” “主人难道没发现这一家没有儿子?若他们家的儿子被抓住,用以要挟他做暗探,也未必不可能。” “或许人家就是没有儿子呢。”那人笑道:“别总疑神疑鬼的,或许人家就是普通人。而且咱们也不是仅凭他一人的话就会有所动作,还会从其他地方进行探查;从其他地方查来的消息与他说的不同再怀疑不迟。” “主人说的是。”这人说完这句后不再说话;另一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他们身旁。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一栋宅院。这栋宅院内没有住户,大约是全家在大食人入城时都被杀了,即使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地面还有着斑斑血迹,虽然此时这三人看不到。 他们径直穿过院子,走入正房。因为两年无人居住正房内的家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若仔细翻找还能发现骨头,作为大食人当年屠城残留的痕迹。 不过这三人当然不是来翻骨头的,他们走进一间屋子,掀开地面一块石板。虽因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仍旧能发现石板下面是空的。 三人又依次进入其中,很快来到地底,显露出这是一条地道。三人沿着地道走着,走了二十几丈后地道逐渐抬高,前面又闪烁起亮光,显然快要抵达地道的另一头。 “九兄,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三人中为首的走出地道,借着灯光看清等在地道口的人是谁,立刻惊讶地说道。 “见过九郎。”他身后二人也立刻行礼道。 “我闲来无事,就来亲自接你。”来人笑道。 “九兄亲自接我,弟弟真是十分感动。”那人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也笑着回应。 “就会贫嘴。”来人笑骂一句,又道:“你赶快跟我来,父亲正等着你呢。” “大伯也还醒着?我今日也没打探来甚底要紧消息,大伯为何会等着?” “少自作多情。”来人道:“是接到从嗢鹿州传来的一个消息,父亲得知后立刻与二伯等人商量起来,这会儿才散;又听说你要回来了,就顺便等一会儿。” “原来如此,我就说自己不值得让大伯久候。”那人仿佛松了口气般笑着。 二人说笑间已经来到一间房屋。来人轻声问了门前服侍的下人一句,随后整理几下衣着,走进去对着坐于上座的老人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侄儿见过大伯。”那人也说道。 “全儿,你回来了,可吃过饭了?”老人笑着答应一句,又关切地问道。 “侄儿已经吃过了。” “真的吃过了?”老人再次询问,见那人点头,又道:“既然已经吃过了,咱们就说说正事。你可探查到了甚底消息?” “大伯,侄儿安排人手尾随何普与史信,见他们在路上遇到,又走进一家饭馆。他们离开后侄儿逼问饭馆店家,得知他们二人曾商议是否要立刻带兵去往伊丽河谷谷口,何普最后说要尽快带兵赶去。” “你是否能够确定店家说的是真话?” “侄儿无法确定。所以还需二伯或四兄在衙门里面探查一番。不过,侄儿以为,此事多半是真的,虽谨慎起见不立刻派人告知都护府,也可派出人手在城北他们必定经过之地埋伏,即使消息错误也只是令人白跑一趟,没有其他影响。咱们李家也不会缺了几十个人就探查不到消息。”那人说道。 他提到的李家,就是碎叶城两大家族中的李家,他自己就是李全,大伯就是族长李柯,九兄是李柯的儿子李合。 当初在派人协助牛牟等人带领数万被抓青壮逃走后,虽然因李合在萨利赫面前的表现使大食人不能惩罚整个家族,但之后派驻在碎叶城的大食官员也对李家更加注意,首先以人口清查为名将李家查了个顶朝天,又对族人多加限制。 因被清查,许多族人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大唐官府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于是更加偏向唐国;又由于之后大食人倚重史家,李家势力受损,反感大食人、偏向大唐的族人就越来越多了。 不过他们仍处于大食国统治之下,不敢公开反对大食,甚至继续派出族人在大食官府为官,可私下里与都护府派来碎叶城的细作联合起来,窃取大食人的情报,告知都护府;偶尔也暗杀大食官员和大食士兵。而李全,就是负责此事的人之一。 第296章 李柯的办法 “你去将你二伯叫来。我们才结束会谈不久,他应该还没睡下。”听到李全的话,李柯想了想对儿子吩咐道。 “是。”李合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多时,李合二伯李陆走过来,对李柯行礼道:“大兄,又有何事?” “见过二伯。”李全又行礼道。 “李全打听来一个消息,说何普打算最近就带着大食人刚刚征来的五千士卒去往伊丽河谷谷口,你可知晓?”李柯问道。李陆在大食人来到后表示恭顺,继续留在城中为将,现在名义上的官职是哈迪军副将。 “这我并未听说。大兄,你也知道,我虽然名义上是哈迪军副将,但大食人并不十分信任我,许多机密事情都不知晓。”李陆无奈地回答。 因为大食人不信任他,他虽名为哈迪军副将,但很长时间内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直到最近又征召五千士卒后,他才能分到一千人驻守碎叶城;但这一千人也尚未分给他。 “不过何普的难处我也知晓。大食人虽极少将前线军情告诉我,但打算任命何普为碎叶镇总督之事我也知晓。根据从嗢鹿州传来的消息,本月都护府就会出兵攻打谷口,若何普不能在开战前将兵带过去,恐怕会引得并波悉林不满。他这两日就带兵离开也不奇怪。”他仔细回想最近的消息,又道。 “能探查到准确消息么?” “恐怕很难。咱们李家另外几个做官的也都不大受信任,恐怕难以得知。大兄,无论如何,若何普离开咱们定会知晓,也不急于这几日。” “二伯,侄子想安排人手埋伏一番,给他们添些麻烦。当日才知晓就来不及了。”李全道。 “意义不大。”李陆摇头。“咱们最多出动几十个人,能给何普造成甚麻烦?最多使一二百人趁机逃走而已。大食人对有人逃亡也早有预料,不会因此减少对何普的信任;至于影响交战,一二百人还影响不了。 反而,若准备不当可能被何普打死或生擒几人。你既然想埋伏,派出的人必定都是家中亲信,其中许多都以咱们李家家仆身份被人知晓,哪怕被何普得到尸首对咱们家都是一件麻烦事。” 或许是年纪大了,李陆越发不愿意冒险,更倾向于稳妥。其实李全亲自负责窃取情报他就不大同意,李全想节外生枝他更不会愿意。 “伯父说的是,确实不会有多大影响;但这总是咱们为光复碎叶城立下的功劳,比不做要强。”李全道。 “说的也是。”李柯道。李全这话就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了。毕竟,窃取再多情报,也不如一次伏击看起来亮眼;哪怕失败了,也能表明李家在为大唐效力,而窃取情报这样的工作更容易被人忽视。 李柯陷入纠结中。他想要做一出‘政治秀’,哪怕失败也无所谓;但又担心留下尸体被何普利用。 “全儿,你说从嗢鹿州来的使者又带来了几个名叫,手雷的东西?”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李全道。 “是。”李全回答:“确实是叫做手雷。这种兵器威力极大,能伤到方圆一丈多地方内的人,运气好的只受轻伤;运气不好的会痛苦万分的死去。 伯父可是想命令埋伏之人用手雷袭击新兵?”他又出言问道,而且心里立刻琢磨起是否可行来。他立刻算出并不可行。手雷的射程不远,他们进行埋伏也不无法埋伏在距离行军队列很近的地方,恐怕都不能将手雷扔过去。至于冲锋一阵再扔,估计几十人都已经被箭矢射程筛子了。 而且使者将手雷交给他的时候也说让他们伺机用此暗杀大食大将或何普,而不是偷袭军队。 “我还记得你转述使者的话,手雷有许多使用法子,并不仅限于扔出去?”李柯不理他的问话,又道。 “是。”李全又连忙答应。 “你过来。”李柯招呼道。李全立刻走过去,将耳朵附在大伯脸旁听他说话。李陆与李合站在一旁,完全没有偷听的打算。 “大伯真是聪明绝顶,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侄儿甘拜下风。”李全听完伯父的话,立刻满脸敬佩之色地说道。 “哈哈,老虎不显露一次本事,你们还以为不会发威呢。我年轻时候也是做过军中将领的,并不是对打仗一无所知。”李柯笑道。 “今日已经不早,该休息了。你也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商议。”李柯见李全又要说出敬佩之语,心里高兴就要继续接受侄子的赞赏。但他无意间看了一眼刻漏,见已是亥时初,这才发觉自己应当休息了,忙说道。 “明日侄儿再来拜见伯父。”李全也注意到时间,忙躬身说道。 “二弟,合儿,你们也都退下吧。”李柯又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李陆与李全一并退下;李合本想留下来服侍父亲歇息,但也被劝走。 “主人,该回去了。”李柯身旁的下人说道。 “你扶我回去。”李柯吩咐道。 “是。”下人答应一声,扶起他向后宅走去。 “主人今日为何这样高兴?”走了一会儿,下人问道。他见李柯脸上不时浮现出笑容,不由得发问道。 “也没甚,只是今日给李全出个主意,或许能对何普影响更大些。”李柯也不责怪下人询问,而是笑着说道。 “主人文武双全,想出的法子必定比旁人好得多。” “你呀,就会哄我。”李柯仍笑道:“我年轻时虽做过武将,但并未打过仗,想出的法子很多时候都是空想,当初为武将时就常常被人反驳的哑口无言。 不过这次的法子不同,或许真能起到作用。若不是空想,我总算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了。” “主人想出的法子必定能起到用处。” “但愿吧。” 第297章 巨响 三日后,清晨,碎叶城东校场。 “禀报何将军,将士已经集合完毕。”史信站在何普身前两丈之外,大声汇报道。 听到史信的话,何普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站在他身后的,是足足四千最近在碎叶城附近征召、或抓来的士兵,旗帜鲜明的分成两部分。另有一千留在碎叶城 以何普的视角看去,左半边全都是招募而来的士兵。这些人大多原是商队护卫,或城中力工。他们也都不愿上阵打仗,但因战争绵延断了生计,大食人又许以重饷,所以来做士兵。其中曾做过护卫首领的被任命为大大小小的武将。 既然原是商队护卫或力工,与一般百姓相比多多少少更懂得秩序,武力也更强些;更兼他们入军中早,也经受了训练,此时战在军营中看起来像模像样,很是不错。何普满意地点点头。 他又看向右半边。这一半就与另一半截然不同了。他们都是被抓来的部族突厥人,有的甚至都不懂突厥官话,只知道抓自己来是要打仗,但要打谁、何时打完全不知。他们当然不愿意糊里糊涂为大食人效力,想要逃走;可长期捕练出的直觉告诉他们逃不掉,于是一直待在军营中。 因沟通困难,很难对他们进行训练,加之被抓来的时间又晚,所以这些人几乎从未被训练过,此时即使有将领努力纠正也完全站不成队列。 何普顿时皱起眉头,心里萌生出留下训练一个月的念头。但这个念头才浮现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不能再拖延了。已经从谷口传来消息,士卒民伕,大约十万唐人已经启程,向谷口而去。我必须在开战前回去。 “史加齐,胡加齐,立刻带领将士们启程。”他说道。 “是。”史信与胡马木二人答应一声,又转过身大声叫喊起来。招募士兵那边很快有了反应,有些散乱地答应一句,在将领指挥下向向军营外走去。 但理所当然的,抓来的人速度很慢,各级将领反复呼和,甚至拳打脚踢,才使得他们动起来,可仍十分缓慢。 “照这样看来,午时能将他们都赶出军营已是将领卖力了。”胡马木见状,笑着说了一句。 “倒也不会午时才让他们上路,确实很慢就是了。”何普也无奈地说了一句,又对史信吩咐道:“命麾下士卒慢些,不要与这些人脱节。” “是。”史信平日一直与何普闹别扭,这时却不敢反驳,躬身答应。这可是大事,若他敢不听令,何普甚至能以军法将他抓起来当众斩首;大食人也不会为他说话。 “胡加齐,我将带来碎叶城的将士一共一百二十人全部交给胡加齐,务必要看守好这些士兵,白日行军每日不能让超过五日逃走。”何普又对胡马木吩咐道。 “是。”胡马木也立刻答应,但在心里吐槽一句:你也是懂大食话的,明白我不姓胡,为何一直称呼我为胡加齐? 说来奇怪,何普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大食话,还起了大食名字,面见并波悉林一直说大食话,称呼全名;可在哈迪军中,哪怕面对胡马木也坚持说汉话,而且用汉人的习惯称呼他。胡马木曾向上级禀报这种情形,可没有任何回音,他只能接受。 见胡马木答应,何普也点点头,并未再吩咐,而是骑上马踱到军营外面,等候士兵都排队出来。 他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后所有士兵才在将领指挥下排队离开,但队形也十分不整齐。 何普没说话,只是骑马走在队列旁,不时来回奔走;他带来的一百多人也都骑在马上,在队列两侧反复奔走,防止士兵逃走。 城墙附近农户立刻注意到这支军队,但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再注意。曾经有人因为看派往嗢鹿州前线的大食军队时间太长,被以细作的名义斩首,他们现下的生活虽然困苦,但也不想将小命丢了。 将来得想方设法收复民心不可。何普见状,在心里想着;同时吩咐道:“传令下去,不许士兵踩踏田地。” “将军,此时还未开始春耕,踩几下也没甚。”正好在他身旁的赵平道。 “我说不许踩就不许踩!”何普也懒得解释,直接语气强硬地又说了一遍。 “是。”赵平不再反驳,答应一声就拍着马屁股去将命令传给其他将领。 “将军,后面出现一队人马,只有九人;为首那人是李家的李全。”赵平才离开,一名殿后的斥候跑过来,对何普禀报道。 “李全?”何普闻言立刻回头看去,就见到李全正带着八个人跟在军队后面,不紧不慢地踱着马步。 “将李全请来。”何普立刻说道。 “是。”斥候答应一声,打马跑回去。李全脸上带着讥笑的神情,但并未拒绝,驱马赶过来。 “何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刚刚来到何普身旁,都没来得及寒暄,就听李全说道:“赵平堂堂一个千夫长,竟然被你当做护卫训斥,现下碎叶镇有你这份霸气的不做第二人想。” “李十九爷是专门来与我斗嘴的么。”何普倒也不动怒,只是用讥诮的语气说了一句。 “当然不是,只是看你不顺眼,嘲讽一句而已。”李全说道。 “李十九,你可知,现下我是八千士兵主将,而你仍只是一科参军事,我身份地位远高于你。” “这又如何?你还敢将我拿下砍杀了不成?” “这倒也不敢。我若这样做,大食将领都不会放过我;但我若将你按住打一顿板子,应当不会惹来多大麻烦;李家不会为你出头,大食将领更不会在意。所以,你若再敢出言嘲讽,我立刻将你拿下打板子。就凭你身旁这八人,还挡不住我的护卫。” “你若不怕在争斗中产生死伤,尽管将我拿下。”李全却不怕他的威胁。他若只被打板子,何普确实不会受到影响;可若是在争斗死了人,哪怕只是下人与普通士卒,何普也会有麻烦。 “我当然也不敢将十九拿下。”何普忽然笑道:“十九爷当然十分厉害,我不敢轻举妄动。” “何将军过奖了。”李全立刻说道。何普既然主动退让,他也不必步步紧逼,以防将何普逼急了真要打他板子。 何普见李全不再紧逼,也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自己被逼急了。 “不知李十九今日出城,有何贵干?”二人又闲聊几句,何普问道。李全负责的差事似乎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出城。他怀疑李全就是在尾随他这支兵,但又想不出尾随有啥用处。若要向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禀报,瞧见他们离开军营就可,也不必跟过来。 “我也没甚要紧事情,只是瞧一瞧我家在城外的田地而已。”李全回答:“今日是休沐日,家中原本负责初春巡视的十叔生了病,就由我来代替。” “李家田地众多,李十九恐怕得一直等到天黑才能回来了。”李全这个借口光明正大无可指摘,何普不再怀疑他出城的缘故,松了口气,又半是恭维地说道。 “田地确实不少,但多也有多的坏处,哎。”李全叹口气,又道:“去年官府,不,政府的税太高了,幸好去年大丰收,佃户都收了许多粮食,除留下第二年种粮和自己吃、交税之外还能省下一些,我家才没亏钱。 但不是每年都丰收,不用歉收,只要今年不能丰收,恐怕家里还得倒贴钱给政府交税。现下拥有田地越多反而是件坏事了。 有心想卖,但谁傻?都知道这二年做地主不赚钱,田地价格快速下降,除非上等田地不愁卖,中下等田地根本不好卖,想卖都卖不掉。 只有史家有买地的想法,可我们与史家斗了这么多年,把地卖给他们好像低头了似的,绝不能卖。哎,也不知还能支撑多长时间。要我说,干脆让田地荒芜得了,就说这里是野地,省得交税了。”李全说了很多。 他说的时候,何普也不说话、就在一旁听着;心里丝毫没有向大食人举报的打算。城中抱怨赋税太高的人很多,甚至史家都在会议上提出过,只要不攻击具体某人就算不得大事。 “撑过这二年就好了。”他甚至劝慰道:“等唐国停止与大食交战,不必为数万将士筹措军饷与粮食的时候,就会减轻赋税的。” “说的也是。只能死撑过去了。”李全叹道。 “十九,你家”何普又要说话。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从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第298章 换路 “这是甚底响声!哪里来的响声!”听到声音,何普愣了一下,然后一边叫着一边用力挥舞鞭子打在马屁股上赶去声音传出的地方,完全顾不得再与李全说话。 “这是甚响声?”李全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但若有人仔细盯着他的脸,就能发觉他在听到响声后最先浮现出的表情是惊喜与得意。 “怎么回事!”何普驱马过去,见一处地方围了许多人,史信也挤在里面,忙下马跑过去,挤进内圈后立刻问道。 询问的同时,他还低头看向躺在地上、与适才巨响似乎有关的人。他原本只想随意扫一眼,但看过去后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地面之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反复翻滚,两条腿不停晃动,同时嘴里发出惨叫声。 何普眼尖,迅速注意到这人左脚似乎不大正常;仔细看过去,就发现这人左脚脚掌已经没了一半! “禀报何将军,据其他士兵报告,适才这士兵走在路上、踩到这处地方,忽然从脚下发出巨响,两旁士兵感到一阵推力、就像是有人推他们一般,又有东西四处飞舞;两旁士兵下意识侧身闪避,待推力停止后回头看去,就见到这士兵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一些铁片,而且左脚半个脚掌已经分离。”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史信告诉他到底发生了甚底事情。一边说着,他举起左手,手掌中托着一片薄铁片。 “这是”见到铁片,何普瞳孔骤然紧缩。 “这与喔鹿州城下唐卒扔出手雷里飞出的铁片一模一样。”史信道。 “也就是说,唐军或派士兵过来,或将手雷交给本地细作,埋在道路里以袭击我军?”何普沉默一会儿,出言道。 “应当就是如此。”史信点头。 “这就是手雷爆炸后飞出的东西?”这时胡马木也已赶来,将士兵收集起来的、爆炸后残留的东西捧在手里,即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之前嗢鹿州之战时他带兵在城中与唐军交战,又是最后一批从城中撤出的军队,虽满耳都是,但并未见过手雷爆炸四处飞散的东西。 “这就是飞出之物,在喔鹿州城外争夺营寨时让将士死伤极多的东西。”何普回答。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不是用手投掷出去的么,怎会在地上爆炸?”胡马木又道。 “显而易见,唐人又研究出另外使用手雷的法子,能够将其埋在地下,一旦被人踩到就会爆炸。”史信道。 “这如何是好?”胡马木立刻焦急起来,就要说话;不过他立刻醒悟过来,将后面的话憋回去,用汉话对何普说道:“将军,此事怎么处置?” “这人是从城中招募的士兵?”何普问史信道。 “是。” “岳路,此人是你麾下士兵,由你处置。”何普对站在一旁的千夫长说了一句,随后立刻与史信、胡马木二人一道由护卫保护着走到十几步之外。 让我背锅,真是混账!被叫做岳路的千户长在心中暗骂一句。一人受了这种伤,以后再也做不得士兵,还能如何处置?只能发一笔抚恤让他回家。 这种处置法子在这个年代理所应当,任谁也说不出不妥;可在人心上,很可能会让士兵产生狐死兔悲之心,也可能对下达命令之人怨恨起来。 岳路有心推给百夫长,可新任百夫长恰好曾与缺了脚掌士兵共事,坚决不愿下达此命令,即使被解职也决不答应;他只能亲自面对着士兵意味难明的眼神说道:“将这人送回城中。他既然脚掌受伤,不能再做士兵,只能回家中休养。按照规矩,给予二十贯钱做为抚恤。” “这该如何是好?”三人才站定,胡马木立刻问道:“之后应当怎样做?” “只能令士兵继续前行。”何普道。 “令士兵继续前行?”胡马木下意识重复一遍,语气焦急地说道:“谁知晓唐人到底在道路上埋了多少手雷?若埋了许多、不时有人被炸伤,该怎么处置,都发一笔抚恤让他们回城?未交战就花出这么多钱,总督会如何看待咱们? 况且,在士兵知晓路上有危险的时候强行驱使他们前行,恐怕会使得军心士气大跌,甚至致使士兵公开反对,拒绝前行,甚至哗变!” “那你说怎么办?”何普听到胡马木反驳自己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反问道。 “下令”胡马木正要说停止前行,忽然停住了。军队哗变确实十分危险;但若不能在开战前抵达谷口,总督的责难却也不可避免。 若哗变一定会发生、他们等若只剩一个选择还罢了;可现在的情形是驱赶士兵前行哗变只是可能发生,若不能及时抵达谷口却必定会被责备,尤其是他。 “应当换一条路。唐军送来的手雷不会很多,无法在每一条道路上埋设。”过了一会儿,胡马木说道。 “确实应当换一条路。”史信立刻出言赞同。 “既然你们都说要换一条路,那就换。”何普说道。其实他心里有强烈预感:本地反抗军的手雷不像他们猜测的这样少,换一条道路也不能避免被手雷炸。但他的预感毫无证据,也不能说服史信与胡马木,只能憋在心里。 “士兵们,本地反抗军在道路上埋设手雷,炸伤一人!我也知晓你们心慌担忧自己也被炸伤。为防止再有人被炸,全军换一条路继续前行!”三人商议已定,史信站在高处对众人喊道。 有人被炸之事已传开,隐瞒也无用处,于是他公开告诉众人要走另一条路,以安将士之心;当然,仅仅告诉麾下招募来的士兵。那些部族突厥人与招募来的士兵泾渭分明、互不通消息,又没被炸,这时甚底都不知,也不需安抚。 果然,听了他的话,士兵情绪和缓许多,也不再吵闹,各自归队,在上官带领下转向另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第299章 夜探 “千万不要才走上另一条路就踩到手雷。”看着要掉头走十几步以踏上另一条路的士兵,何普又轻声嘀咕一句。虽换了道路能让士兵安下心来,但前提是不踩到手雷,至少今日不再踩到手雷。若今日再有人踩到,督促士兵前行就不是换条道路能解决得了。 “何将军在想甚?”这时在他身忽然想起这道声音。 “没想?”何普正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何人发出的,忙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问道:“你怎还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李全笑道:“这条路哈迪军士兵要走,我就不能走了?” “你自然也可以走。但为何忽然也拐到这条道?” “这还用问?”李全以一种看待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反抗军在适才那条道路上埋设手雷,我也担心被炸,所以也拐到这条道。” 何普不得不承认,自己适才的问话确实很傻。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有人被炸都会转而走另一条路,而且都会选择跟在士兵身后,走被士兵踩过确定安全的路。虽士兵若知晓为人探路会很不满意,可李全的举动也无可指摘。 但何普适才那样问也有缘故。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一直怀疑反抗军是李家在暗中支持。大食人与史家联手,多次在碎叶城附近清剿反抗军,虽先后擒杀不少反抗军成员,也搜出过一些从嗢鹿州来的书信,但从未抓到过重要人物;每次搜捕过后反抗军会消停一段时日,但很快又会死灰复燃。 能在大食人的官方力量与史家的势力相结合的情形下躲过清剿,在碎叶镇只有李家能做到。虽然也有史家放水的可能,就像李家每次也都派人参与清剿一般,可何普仍然怀疑反抗军是李家在庇护。不仅是他,驻守此地的大食将领也这样怀疑。 而在怀疑李家暗中支持反抗军的前提下,何普又认为李全就是负责反抗军与李家联络之人,至少是其中一个。李全身为碎叶镇户曹参军事,能名正言顺在城中到处行走,不会惹人怀疑;而且他一向支持唐国,反对大食人,虽在大食人统治碎叶城后不敢公开说,但他的态度是尽人皆知的。 何普甚至曾提议将李全抓起来审问。不过大食将领觉得有公开身份的人不会与反抗军有牵连,李家与反抗军联络的应该是族中默默无闻之人,拒绝了何普的提议。可虽被拒绝,何普仍然十分怀疑李全。 因一直怀疑李全,所以何普适才一见到李全,就觉得他与在道路上埋设手雷之事有关,才问出那个很傻的问题。 “李十九说的是,是我错了。”何普眼珠一转,忙承认错误,又对李全说道:“李十九既然要巡视许多田地,又遇到这种情况道路不好走,今晚怕是回不去了。晚上打算如何休息?” “随意在某个佃户家中休息一晚。”李全回答。 “这岂不是委屈了李十九?佃户家中的房屋必定简陋。” “简陋也不怕,只要不漏水就行。这个时节雪开始化了,若屋顶漏水晚上非得被‘滴答’声惊醒不可。我过去也曾随军出战,不是娇气的人物。” “说的也是。”何普点点头,似乎真的只是关心李全,听他有地方住也就不议论此事,而是和他闲聊起来。军队转向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对于一支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军队。他们二人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话,只有数百士兵走上另一条路,其他人仍在原地等候。何普无事可做,只能与李全闲聊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完成调整,全军走上另一条路。何普带着护卫又重新在队列两旁慢慢骑马走起来。 李全并未一直走在何普身旁,只是带着自己的八个下人远远跟在全军后面,没有趁机窥探军队的意思,仿佛只是用哈迪军士兵扫雷。见他这幅样子,何普一瞬间闪过对自己判断的怀疑,但又坚定下来,心里想着:‘大约是不想这样快露出狐狸尾巴。待晚上再说。’ 之后的路程波澜不惊。排在最前的士兵一直担心再踩到手雷,速度极慢,但一直到天黑都没有人踩到。 “将士们,反抗军手雷不多,都埋在那条道路,这条道路上没有!明日众人尽可放心行走,不必担心被炸!”在安营扎寨的时候,史信又对士兵喊道。 “是。”众人零零落落的答应道。 “明日可以让士兵多走几步路了。”史信从高处走下来,对何普说道。虽然他们对新兵行军速度有预估,但今日一共只走了十里,远远低于众人估计。为尽快赶到谷口,明日必须催促士兵走的快些。 “幸好反抗军没在这条道路上埋设手雷。只要埋哪怕一个又被士兵踩到,明日一步也别想让他们走了。真是万幸。”胡马木不由得说道。 “确实运气不错。”何普心中仍在怀疑,但嘴上说道。 “别聊这件事了,咱们说些高兴之事。”史信说着,转身吩咐提着一个大包裹的护卫上前,自己从包裹中拿出两块熏肉说道:“这是适才路经一座宅院时买来的。” “还能有熏肉吃?”胡马木惊讶。在他的印象里,住在乡下的人都是佃户,家里穷得很,竟然还会有熏肉? “是李家的庄子,庄头家里能吃熏肉不奇怪。”史信解释一句,又道:“别管为甚能吃到熏肉了,咱们晚上把它分着吃了是正经事。” “确实是买来的?不是抢来的?”何普又问道。 “你若不愿吃可以不吃,我也没求着你。”史信冷哼一声。白日行军时他不敢随意与何普争吵,晚上要找补回来。 “不吃便不吃。”何普也道。 “这是怎么了,怎忽然吵起来。”胡马木赶忙劝道:“不过是几块肉,有甚值得争吵的。” “他怀疑我抢了肉不给钱呢。”史信冷笑道:“不说我给了钱,就算不给钱又如何?你难道要将我以军法治罪?穆法提可不在此处。” “既然穆法提不在,我兼管军纪,可以将你治罪!”何普道。 “好啊,那就下令把我抓起来!” “你们别吵了。”胡马木继续劝道:“何将军,你少说两句;史加齐,你也别再说了。”又将两块熏肉放进包裹,小声对史信说道:“先带着你的人走吧。反正你的帐篷也不在这里。何普毕竟是主将,你不好反对他。” “一丝主将的样子都没有趁早退位让贤。”史信又冷哼一声,但却带着人离开了。 “何将军,史信一直吵架的缘故将军也知晓,这事也没法子解决。我也不是劝将军忍让,只是请将军以后不要主动挑起争吵。”胡马木又对何普说道。 “今日这事难道是我主动起衅?还不是他非要争吵。罢了,以后除了公事不与他说话便罢。”何普看起来仍有些气愤,但最后摆手道。 “何将军说的是。”胡马木答应。 “火头军已将饭做好,何将军与胡加齐是否要吃晚饭?”这时一名士兵跑过来,对二人行礼后说道。 “不管何将军饿不饿,反正我是饿了。”胡马木立刻笑道:“给我盛一份送过来。” “我也要吃晚饭。”何普也说道。 “是。”来人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不多时,两名士兵各手提一份晚饭送进帐篷,行礼后放下离开。 “今日晚饭还是很丰盛的么。”胡马木打开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虽菜蔬只有咸菜,可竟然有腊肉,不错不错。” “这是专为将领准备的。”何普笑道:“士兵可没有,他们只有面饼、咸菜和热汤。” “能有热汤已经很不错了。”胡马木也多次打仗,对热食在提振士气上的作用很了解。 “我先尝尝。尝尝腊肉与熏肉是否有区别。”他又说了一句,伸出叉子扎了一片放到嘴里。 何普见胡马木已经拿起叉子,自己也拿起筷子要吃。可这时听懂他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放下筷子走出帐篷对护卫轻声吩咐几句,待护卫领命退下后才回来。 “有何事这么着急,不能等到饭后再说?”胡马木问道。 “也不是大事,其实也不必着急,只是嘱咐他们去往李全留宿的那个宅院,半夜看看李全带来的东西。”何普回答。 “何将军,这事可得小心。万一被李全抓到,咱们少不得要赔礼道歉,在总督心中的印象也会变差。”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被李全抓到的。” “只要不被抓到便好。李家与反抗军不清不楚,偏又查无实证。若能发现蛛丝马迹当然是好事。”胡马木说了一句,不过立刻又道:“不论如何,此时应当先吃饭,把饭吃完了再说话。反正将军派出去那几个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说着,他又低头吃下一片腊肉。何普见状也吃起饭来。 第300章 潜入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李全只带了这些东西?”何普翻动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又问道。 “还有一个本子被他随身携带,即使夜晚睡觉也压在枕头底下不曾放到桌上或装进包裹。属下怕惊醒李全,未敢硬取。”一名护卫笔直地站在他身旁,闻言回答道。 这些护卫就是何普派出搜检李全与其下属随身携带东西之人。他们在晚上戌时初来到李全夜宿的宅院附近,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子时初李全与随从全睡下后才悄悄翻进院中,除提到的本子外将他们带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送到何普面前。 “若李全真是反抗军与李家联络的人之一,那个本子上面写的应当是如何联络反抗军。”胡马木听了护卫的话,出言道。他从东西拿回来开始他就与何普一道翻看,但翻了几遍没发现任何与反抗军有关之物,在他看来只剩下这一种可能。 “他必定是反抗军与李家联络的人之一,但他随身携带的那个本子不见得与如何联络反抗军有关。”何普却说道:“联络反抗军,这可是稍有不甚就必死无疑还要牵连家人之事,联络的法子李全一定背的滚瓜烂熟,岂会随身携带?即使需要信物,也不必拿着本子。” “既然如此,那个本子上写的会是甚?”胡马木又道。他虽然对何普的推论并不十分相信,但并未反驳,而是出言询问。 “我也不知,但我觉得应当与联络反抗军无关。”何普没有证据,但直觉这样告诉他。 “唔。”胡马木对何普这句话不置可否,又拿起地图看起来。这幅地图似乎很平常,只是碎叶城以北的简略地图,也没有标注山中道路,仅仅将山脉、道路与李家拥有的田地位置标出来;适才他也已经看过两次,没发现任何问题。 可也不知是不是胡马木魔障了,再次看地图总觉得不对劲。他又反复看了几遍,忽然说道:“何将军,你看这幅地图,这两座山的山腰有一笔是用绿墨画的,而不是黑墨,很是奇怪。 再看这几条画出来的道路,上面有几个红点。我起初还以为是梅花花瓣,但再细看就觉得花瓣画在这个位置十分奇怪。 但若将绿墨与红点作为记号就能解释的通了。红点指的是埋设手雷之处,而绿墨标注的地方,则是与反抗军接头之处或反抗军隐藏之处。” “我瞧瞧!”听到胡马木这番解释,何普立刻走过来拿走画作,仔细观察起来。 “你说的不错,绿墨与红点确实很奇怪。但是,”何普顿了一下,才将后半段话说出。胡马木的解释当然说得通,但他总觉得不会这样简单。 “反抗军大多是粗鄙之人,岂能想出甚复杂的记号?在地图上用绿墨与红点标注对他们来说已经很艰深了。”听了何普的话,胡马木笑道。 “说的也是。”何普也无可反驳,遂问道:“那现下咱们应当如何做?” “迅速将所有东西全部送回去,原样放回。不,恐怕无法原样放回。将几十贯钱留下,其他的松散塞回去,装作小毛贼偷盗后的样子。 同时立刻派人回报碎叶城,请纳以勒将军派兵包围绿墨标记的两处,擒杀反抗军。 而咱们这支军队继续行军时则绕过所有标记红点的地方,从其他道路行进。”胡马木说道。一边说着,他拿来一张较薄的纸,开始临摹地图。 “胡马木,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一猜错了,碎叶城守军扑个空是小事,若被反抗军打个埋伏反而战死许多士兵,如何是好?”何普对派人回报碎叶城提出异议。至于绕过红点,他们现下本就不知何处埋有手雷,即使猜测是错的也没啥影响。 “只能赌一次!一直无法给反抗军沉重打击,对统治碎叶城的影响太坏,即使可能无功而返、可能被敌军埋伏,也要出兵。”胡马木手上不停,边画边说。 “可是。”何普仍然犹豫。他现在的宗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愿冒险。 “若将军实在不愿上报纳以勒将军,就以我一人名义向纳以勒将军呈报此事。”胡马木说道。 “这怎么行。”何普强笑道:“咱们二人的猜测,怎能由你一人承担错误的责任。” “虽如果猜错责任都是我的,但如果猜对功劳也都是我的,如何不行?”胡马木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若我与你身份一样,也会瞻前顾后不敢下决定。此事就由我一人来承担。” ‘即使你单独将此事呈报纳以勒,可你是哈迪军加齐、我的副手,若猜测错误守军不仅扑空反而被反抗军设伏死伤许多士兵,即使他们按照军规无法处罚我,总督对我的印象也会受到影响。’听到胡马木的话,何普不仅不感激,反而这样想着。 “罢了,胡加齐,此事由你、我与史信三人的名义呈报纳以勒将军。”何普说道。既然必定会被牵连,他还不如与胡马木一并呈报,再吩咐信使在城中散布此事是胡马木一力主张才呈报;这样若守军无功而返,即使处罚他,也不会对他在总督心中的印象造成多大影响。 “多谢何将军。”胡马木不由得惊喜地说道。 “事不宜迟,应当立刻将史信叫来。”他又说道。 “等你将地图临摹完毕不迟。”何普顿了顿又道:“临摹完地图后你先出去,与史信一道赶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进来,再极力主张呈报纳以勒将军。” “我明白。”胡马木明白何普的意思:不就是让史信以为他们二人都不知情、是何普单独派人搜检李全行李的么。 “胡加齐明白就好。”何普笑道。 过了一会儿,胡马木将地图临摹完毕,又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将原地图与其他东西放到一处。护卫立刻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卷起来,带回李全夜宿的宅院。 他们很快来到那户宅院,又悄悄翻过院墙进入院中,躲过睡眼惺忪的打更人来到房屋门前,借着月光仔细看了几眼确定里面的九人仍旧舒睡着,轻轻推门进去,把大多数东西塞进包裹里,几样小玩意儿放到地上,装作盗贼搜罗钱财时没注意散落下来。 做完后,他们又小心翼翼擦掉屋内大多数脚印,只留下一双鞋的痕迹,然后退出房屋,将门掩上。成功离开房屋后,几人松口气,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但他们不知晓的是,就在屋门被关上后,躺在床上似乎正熟睡的李全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门窗轻笑一声,才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起觉来。 第301章 套话 第二日大军启程后不久,李全又带着八名随从骑马来到军队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何普过去闲聊,就听他说起:“昨夜我住的那个宅院闹盗贼了,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几十贯钱全丢了。我和八个随从竟然一个都没被惊醒! 幸好那盗贼虽偷盗手艺精湛,但眼力却不怎么样,没将我最要紧的东西偷走。不过说回来,那东西对我十分要紧,盗贼只能当破烂卖,不偷走也平常。” “甚东西对你家十分要紧却无法卖钱?”何普问道。 “我家账本的摘抄。”李全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物。何普看了一眼就断定这是昨夜没能拿回来的那个本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他继续说道:“这上面是我这次要巡视几处庄子的账目。 这账本只有两份,族中一份庄子里一份,我手里的是临时抄写的。若这份丢失,我今年就无法查验庄子里的粮食到底结存多少、只能任庄民说很容易被哄骗,所以对我很要紧。 但除非盗贼是庄子里的人,否则毫无用处。可昨日下午我已经查过住宿那个庄子的粮食数目,庄里人没必要再偷;所以盗贼不偷走也十分正常。”一边说着,他甚至在何普面前翻了账本几页。 ‘看来这真的是账本,而不像胡马木所说与联络反抗军有关。’何普扫到几眼,见确实是账本,心里想着。 “我今早起来狠狠训斥庄头一番,又罚了他几十贯钱充作我路上开销。庄头自然不愿,但也不过你违背我的话,只能听从。”李全继续说道。 李全说这话的时候,何普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与昨日相比没有变化。若昨夜他派去的人被发现身份,李全纵使不撕破脸而是继续虚与委蛇,也不免在说话时露出些痕迹;现下既然没有变化,应当就是没有发现,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李全发现身份闹将起来,对他来说也很麻烦。 他们之后又闲聊一会儿,抵达下一个李家拥有的庄子,李全告辞离开;何普拨转马头重新跟在队列两旁。 很快到了天黑。何普才下令全军停下安营扎寨,史信就兴致勃勃地来找何普与胡马木,高兴地说道:“胡马木加齐猜测果然不错,那幅地图上红点标注的确实是埋设手雷之处。今日经过一处标注红点地方,绕过后整整一日都并未有人踩到手雷。” “如此看来,那两笔绿墨也确实是反抗军所在了?”胡马木也高兴地叫道:“幸好将此事呈报纳以勒将军,不然就错过一次歼灭反抗军的好时机。” ‘也未必像你们猜测这样,或许只是大路外的其他道路根本没有埋设手雷。’何普心里想着,并未说出来。 “是否要抓住李全?”胡马木又道:“不如先将他抓起来,也能再立下个功劳。” “不妥。”何普立刻说道:“现下并无确凿证据能证明李全与反抗军有勾连。还是等到纳以勒将军歼灭反抗军后再说。” “但明日李全再跟咱们走一段路就会回去,若是等到纳以勒将军歼灭反抗军后,李全已经不在咱们附近,无法再将其擒杀了。”胡马木赶忙说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此时就抓他。”何普语气坚定地说道。他管不了胡马木向纳以勒呈报地图,不得不答应;但只要他在这里,胡马木就休想派人抓李全。 “是。”见何普这样坚定,胡马木只能从命;但他心里仍不服气。 “胡加齐,”见他这幅表情,何普又要出言劝解;可他才说了三个字,一名护卫跑过来行礼道:“何将军,史加齐、胡加齐,李全前来。” “他来作甚?”何普不解。李全上午看过那个庄子,中午吃过饭再次跟过来,又与他闲聊一会儿抵达下一个庄子,脱离大军进庄查账。这时已经天黑,李全不歇在庄子里,过来作甚? “等过来后听他说甚不就知晓了。若他言辞间露出马脚,就能将他当场抓起来。”胡马木说道。 “让李全过来。”何普说完这话,又看了胡马木一眼,对护卫吩咐道:“过一会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妄动!” “是。”护卫答应一声,在转身瞬间瞥见胡马木难看的脸色。 “你们还没吃饭呢?”李全很快走过来,见到他们笑着说了一句。 “你还没行礼呢。”因他的到来引起自己与胡马木争执,何普对他也没好脸色,出言呵斥。 “咱们都遇见一日多了,怎忽然想起让我行礼?”李全十分奇怪地问了一句,见何普仍然一脸严肃,胡马木与史信的表情也不好看,遂行礼道:“见过何将军,胡加齐、史加齐。” “见过李参军。”何普回礼道。胡马木与史信也一脸不情愿地回礼。 “天都已经黑了,你来作甚?”何普这才问起这个问题。 “我来蹭饭。” “你来蹭饭?你不至于节省到这种地步吧;而且你也不是挑剔的人,不会因为庄里供应的饭菜不好吃就不吃。” “从这里再走二里地,就是我家下个庄子。看过这个庄子,再拐到另一条路看过最后一个庄子我就能回城了。为尽早回城,我决定今晚就赶去下个庄子。 我本想赶去下个庄子吃饭,但恰好遇到你这支兵,又饿了,就过来蹭一顿饭。”李全笑着回答。 “原来如此。那就留下一道吃饭。军中粮食虽不多,也不差你这一顿。”何普笑着说一句,又转头对护卫轻声吩咐。那护卫立刻领命退下。 “你们这处营寨修建的不错,位置极好,三位真是将才。”李全出言夸赞道。 “都是他们二人的功劳。”何普笑道。 “我想来也是,”李全又笑着说道:“久闻胡马木加齐擅长带兵,果然不错;史信我就更熟悉了,虽过去不对付,但要说起用兵打仗,也不能不服。” “李参军过奖了。”胡马木立刻笑着回应。他虽心里想着要想方设法套话、将他就地擒下,脸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反而因为李全称呼他全姓而表现得更加高兴。 “哈哈,你还佩服我用兵打仗?我过去都不知晓。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史信更是开起玩笑。 “想再听一遍?美得你!”李全给他一个白眼,史信再次大笑起来。 他们闲聊一阵,士兵将四份晚饭送过来。李全等人各拿一份,继续边吃边聊。李全的八个随从自然也有饭食。 聊着聊着,他们说起即将在谷口爆发的战事来。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唐军虽又出兵攻打谷口显得咄咄逼人,而且出动将士民伕近十万,但谁知道他们是否外强中干、是否在装样?”何普说道,同时轻轻碰了一下胡马木。 “说的也是。或许李珙虚张声势。不过料敌从宽,总督必须按照唐军战力强大安排部署。”李全道。 “这件事还是交给总督去烦心吧,咱们还有更应当琢磨的事。”胡马木转移话题:“今日一整日都没有士兵踩到手雷,莫非是反抗军果然没几个手雷、都埋在大路上了,这种小路一个没埋?” “多半就是如此。”史信故意说道:“手雷这种东西威力巨大,且在正面交战用处极大,李珙估计舍不得分给反抗军几个。反抗军最多在每条小路入口埋设一个,其他全都埋在大路。” “就算数量极少,也不应该都埋在大路上。埋设之人难道就不考虑军队会绕道?”胡马木与何普对视一眼,出言道。 “按照埋设之人目的来说,”李全这是插嘴。但他才说了半句话忽然停住,生硬地转弯:“我怎会知晓。” ‘我明白了,他只是想拖延我军赶到谷口的时日,而小路比大路难走、速度更慢,只要将我们赶到小路就达成目的。 而且这也与地图相符。这条道路只有一个红点,往后一直到汇入其他道路都没有红点。’胡马木立刻想到。 ‘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可以完全按照地图指示走不必担心被炸。’他又想着。 之前胡马木虽相信地图,但也担心有些埋设手雷之处没有标注出来。可既然知晓每条小路只埋设一个手雷,他们又已经绕过唯一红点,以后可以彻底放心。想到这里,他看李全都顺眼许多。‘若能一直套出要紧消息,倒也不忙将他抓起来。’ “我已经吃完了,还要赶去下个庄子,这就告辞。”又闲聊一会儿,李全放下碗筷说道。 “再待一会儿再走也不迟。”胡马木劝道。 “都已经酉时中,我今日还想早点儿歇息;胡马木加齐若愿意与我闲聊,待大军得胜归来后再聊不迟。”李全笑道。 “那就承吉言,待得胜后再与你说话。”胡马木也笑着说了一句。 “告辞。”李全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李全也太不警惕了,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咱们套出话来。”看着李全的背影消失,胡马木笑道。 “就是,哈哈。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他今日不被套出话,咱们也能绕过手雷,不会再损伤士卒。” “李全就不应该跟来。他不跟来,咱们只能乱走,或许就有更多人被手雷炸死。” “他一定是想亲眼瞧见咱们的人被炸死,但却给了咱们机会。哈哈,作茧自缚了。” 史信与胡马木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二人都十分高兴。 何普却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李全被轻易套出话来很不正常,好像忽然降智了似的。‘他今日来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第302章 再次巨响 何普觉得李全的表现不正常,不论是被轻易套出话来、还是为了蹭一顿饭来到军中。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李全不正常,相反,史信与胡马木丝毫没有觉得不对;他也只能将想法藏在心里,不对旁人说出。 下一日也就是行军第三日,全军继续向谷口赶去。李全大约是换了另一条道,并未再见到。 因史信与胡马木都认为已经反抗军在这条道路没有埋设另一个手雷,地图也没有再标注红点,放心大胆的下令全军前行。因昨日也未踩到手雷,士气得到恢复,也不像前日那样小心谨慎,大步行进。 何普仍有些担心,但这一日他们还是没有踩到地雷。史信与胡马木的信心更足,都认为再无可担心。 转眼到了第四日。这一日清早与往常一样士兵们吃过早饭后就启程。走了没多远,就望见两座山峰,其中左侧那一座较高,大约有数百丈;右侧那一座较矮,不足百丈。 “这是羯丹山吧。”看着不远处的两座山峰,胡马木说道。 “正是羯丹山。”他的一个突厥护卫回答。 “我记得前次从谷口赶来碎叶城,似乎没有经过羯丹山。”他又道。 “若沿着大路往来碎叶城与伊丽河谷,并不会经过羯丹山,只是远远望见;只是现下全军走的是小路,就会经过这座山,而且从两座山峰中间穿过。” “山峰中间有路?” “正好有一条小路。这条路极窄,只能容三人并排行走。不过地势很平坦,走起来不颠簸。” “也就是说,咱们这支军队要走过这条道路会很慢了。”胡马木道。 “是。” “这太耽误时间了。”他不由得说道。虽然从昨日起不需顾虑手雷速度加快,但每日仍然只能走不到二十里;这虽然是他们预估的速度,但因为前两日走的太慢,恐怕也不能按期抵达谷口。 “明日还得催促士兵更快些。只要每日多走三里,就能及时赶到。过一会儿与何普、史信商量一下如何督促士兵加快速度。”胡马木又自言自语一句。 他正琢磨,走在最前的士兵已经进入羊肠小道。有些人过去曾走过这条小路,有些人并未走过,没走过的人对此处还有一条小路十分好奇,不时左右看去,使得行军速度更慢。 “快走,快走!”史信立刻大声叫喊起来。道路太窄他也没法子纵马过去鞭打士兵,只能在后面叫喊。不过大约是这几日的积威,他的叫喊起到与鞭打同样的作用,士兵们立刻不敢再四处张望,转头看向前方认真走起来,甚至速度还快了些。 “你足以做穆法提了。”胡马木笑道:“我应当向总督请求,将你调为穆法提。” “我才不做穆法提。”史信道:“整日忙于整顿军纪、解读《柯兰经》,甚至还要关切士兵生活,有甚意思?烦也烦死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胡马木道:“穆法提十分要紧,可不能轻视。” “我并不是轻视穆法提这个官职,只是觉得自己做不了。”胡马木大约身为大食人、虽能说流利汉话但说话思维仍与汉人不同,将他的话理解为穆法提这个官职不重要。史信可不敢被别人认为这样想,急忙辩解。 “史信,不是我说,你应当多读读《柯兰经》。”胡马木又道:“《柯兰经》是一本非常伟大的书,你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即使你不想进一步学习,熟读经书对你与我们大食将领交流也很有好处。” “我在认真学。”史信又辩解道。他可不是在扯谎。史信明确知晓《柯兰经》有多重要,也确实在努力学习,可他从小就读不进去书,更别提用大食文书写、在他看来很凌乱的这本经书了。每次翻开看两眼就会走神,看一上午也看不完一页。 “你学习的速度太慢了。”胡马木又道:“我知道你每日都会翻越《柯兰经》,但别人不知道。返回谷口后,总督提起一句经文你却听不懂,一定会对你心生不满。” “我明白。”史信点点头,又问道:“胡马木,你可有便捷的学习经书的方法?” “便捷学习经书的方法?” “就算是大食人,也不可能个个都热爱读书吧。可我见到所有将领都对经书耳熟能详。” “这是因为自小的环境所致。大食人从小就听父母偶尔提起经文,说起经书中的故事;来到教堂也会听到讲经。这样日积月累即使不识字也会对经书内容很熟悉。” “真的没甚便捷法子?”史信仍不甘心,追问道。 “没有。”胡马木摇头。 “那我只能以后更加努力了。”史信说了一句。 “你……”胡马木又要出言,看样子是要再劝他多读经书;史信不耐烦听,立刻转移话题:“按照现在的速度,恐怕不能及时赶到谷口。”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胡马木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这个问题。“只是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督促将士们加快速度。我算过,每日多走三里即可。” “让士兵多走三里也不容易。”史信道:“我倒是有个简单办法。” “甚底?” “请洁山城外的守军多准备几艘船,将士兵水运到谷口。现在已经是春季,风从西向东刮,行船的速度一定比走路快。” “我也知道行船比走路快。可怎么请洁山城外守军为咱们这支军队准备船只?何将军无权命令他们;我过去与驻守洁山城的阿齐兹将军并不熟悉,官职也比他小,根本没有办法请他们准备船只。” “总要试一试。”史信又劝道:“虽然你与阿齐兹将军不熟,但都是大食人,容易说话;咱们带兵赶去谷口也是为了公事,他或许会答应的。” “这,”胡马木想了想,觉得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点头道:“过一会儿走过这条羊肠小道后我与何将军商量一下,带领护卫先行赶到洁山城劝说阿齐兹将军。” “预祝胡马木加齐马到成功。”史信立刻笑着说道。 “我也……”胡马木也笑着要将‘希望自己能马到成功’这句话说出来。但他才说出两个字,忽然听到从前面传来爆炸声! 第303章 绝招 “哪里,哪里又埋了手雷?”胡马木愣了一下,大声喊道。他立刻辨别出这是手雷爆炸后产生的声音! “是哪里?”史信也叫道。 “是北边!”这时何普的声音传来。二人赶忙看过去,就见他脸上冒出汗水,表情有些紧张但又带上一丝释然,十分奇怪。他的声音仍然沉稳,说过那三个字后转头对护卫吩咐几句。护卫们小声答应,下马走上两侧略有些陡峭的山坡,又向北走去。 “何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胡马木待他吩咐完护卫,出言问道。史信虽未出言,也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何普。 但何普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时又传来一声巨响,声音比适才更加响亮。胡马木与史信这次分辨出声音确实来自北边,大军行进的方向。 “怎会,这里怎会有手雷,而且至少埋了两个?”胡马木顿时变得六神无主:地图上这里明明没有标注红点啊!就算有遗漏的,遗漏一个也就罢了,竟然会遗漏埋有两个甚至更多手雷的地方? “难道是……”史信也同样惊讶。他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个猜测,但不敢相信是真的。 何普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骑在马上等候。过了一会儿,期间还传来第三声巨响,终于有护卫返回,向他奏报道:“将军,在这条羊肠小道北面出口不知埋有多少手雷,适才走在最前的两名士兵全部踩中;属下又令另一士兵前行,他走到与那两名士兵差不多位置后也踩中手雷。” “果然如此。”何普低声说了一句,首先对着护卫吩咐道:“你立刻回去,安抚士兵让他们不必惊慌,至少不要让他们骚乱起来。” “是。”这护卫答应一声,起身又攀上山坡。 “传令全军,后队变前队,从原路返回!”他又对所有护卫大声吩咐道。 “后队变前队,从原路返回!”护卫们立刻大声叫喊起来;而且近半人跳到两旁山坡上,向南北两个方向边走边叫喊。 全军立刻变得慌乱。手雷爆炸后产生的声响并不很大,走在后面的士兵根本听不到:道路如此狭窄忽然停下也正常,大半士兵适才停下后毫不混乱,闲聊着等待重新行进起来。 但何普这个命令传出后立刻发生变化。必定是前方发生了些事情才会下令返回,众人顿时变得有些慌乱,议论纷纷,茫然又有些惊慌。至于听从军令,一支还没组建几日、甚至都没经过训练的军队这个时候怎还可能记得听从军令? “快,拔出兵器对准两侧士兵,让他们听从军令!若有人敢乱动立刻杀死!”何普脸上终于显露出紧张的神色,对剩下的一半护卫大声叫喊道,同时抽出腰刀。 “唰”“唰”“唰”的声音接连响起,众人包括胡马木、史信都拔出刀来对准站在他们两侧的士兵。他们此时身处整支军队中间偏北,这个位置正常情况下便于对全军下达命令,尤其处于这种狭窄道路中时。 但此时是非正常情况。全军不仅慌乱,甚至有发生骚乱的征兆,这个位置就非常危险了,如果乱起来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军队重新平静下来,听从指挥,带领全军离开这条道路。 见何普等人亮出兵刃,两侧士兵立刻安静下来。指挥的百夫长也恢复平静,大声呼喊着让士兵转头沿原路返回,同时在中间挤出一条道路,能够容纳何普等人过去。随着一名士兵侧身向山坡挤过去,其余所有士兵也都听从命令行事起来。 何普见状缓缓吐了口气,但仍不敢完全放松,同史信和胡马木说道:“史信你向北安抚士兵,胡马木和我一道向南。务必让所有士兵平静下来。” 说完这话,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何普立刻沿着挤出来的小路向南走去。史信与胡马木这时仍很紧张,完全不会自己思考,听到命令执行起来。 走进士兵中间后,史信反应过来自己执行的命令更加危险,不由得顿在原地。但才顿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向前走起来。此时此刻他难道还能违抗何普的命令?若他抗命,何普必定不会有任何犹豫立刻将他处死。所以尽管心中不停痛骂何普,他只能继续执行。 好在何普等人这段日子积累了些威望,士兵下意识听从命令,他们很快使几乎所有士兵都恢复平静,并未遇到危险。 “将士们,沿原路返回。”何普来到全军最南边,走到山坡上对士兵吩咐道。这里离着这条小路南面出入口很近,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羊肠小道。 “是。”士兵答应一声,在百夫长带领下向南走去。他们离着北面出口最远,又都是部族突厥人,这时还不知发生了甚事情;大概因为距离出入口很近一直不怎么慌乱,何普一到完全恢复秩序,又立刻听从命令。 这支军队走动起来后,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也完全恢复平静,准备跟在身后出去。再后面的士兵也都准备起来。 见此情形,何普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总算不至于发生哗变了,能平安从小路里出去。出去以后就彻底安全了。” “何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为何在发生第一次爆炸后就认为北面出口埋了许多手雷?”这时胡马木也终于有闲心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适才听到那声巨响后才想明白:咱们中计了。” “中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马木更加不解,不等何普说完又连声追问。 “整件事,都是李全或其他人的计策,将咱们诱入彀中。”何普解释起来: “至少在咱们要带兵赶往谷口前一日,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反抗军自然想要阻拦咱们赶去谷口,但他们人少若强行阻拦不仅拦不住,反而自己会损失惨重,所以不能强行阻拦。有人,或许是李全也或许是其他人,想到自己手中有手雷,就想出这个计策。 首先,是在大路上埋设手雷,让咱们不得不带领惊慌的士兵绕道走小路。 其次,是李全出现,将那幅地图送给咱们。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李家与反抗军有联系,至少部分族人与反抗军有联系。忽然出现一个李氏族人咱们定然十分在意,多半会派人夜探、搜检他们带来的东西。我当时没有询问,但现在想来,李全夜晚‘睡下’前一定将这幅地图放在显眼之处,能立刻被人发现。 以咱们几人头脑,只要看到地图必定可以察觉绿墨与红点这两处问题,而且推论红点是埋设地雷之处。第二日咱们绕着地图上的红点走,确实没有踩中手雷,立刻对地图深信不疑,之后会完全沿着地图上显露出来的安全道路行走;走着走着,最后一定会走到此处:羯丹山两座山峰中间夹着的这条羊肠小道。 而反抗军最后的绝招,就设在这条小路:他们在北边出口埋设手雷,堵死出口。虽然埋的手雷不会多,但士兵岂会愿意冒着危险冲过去?我军只能原路返回。再算上转到其他道路、安抚士兵所用时间,足以让我军耽误一日。 不仅今日完全耽误过去,以后行军速度也会再次减缓,再算上之前耽误的时间,反抗军一人不损、甚至不在咱们面前露面,就耽误我军数日;损失却仅仅是几枚手雷,真是好计策,好算计!”何普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大了些。 “只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前日伴晚李全为何要来蹭饭。不论如何考虑都觉得他那次来没起到任何用处。难道真的仅仅蹭一顿饭?”顿了顿,待恢复平静后,他又说出最后一段话。 “原来是这样。”听到何普的话胡马木也恍然大悟:“反抗军实在太狡诈!若正常使用手雷、向我军投掷,最多炸死几人,耽误半日行军;但使用这种计策却能耽误我军数日,炸死的人也未见得少了!”至于李全为何来蹭饭,他此时已经无暇思考了。 “还有一点。”何普想想又道:“咱们必定没有使所有埋下的手雷爆炸,只能向纳以勒将军奏报反抗军在路上埋设手雷,之后所有往来谷口与碎叶城的人都要小心防备,因而耽误行程。这样累计下来,对调兵遣将影响极大,远远不是耽误咱们一支军队;甚至会影响到谷战。” “真是该死!”胡马木表情立刻变得十分阴沉。仅耽误他们这支军队几日行程他虽然生气,却也能够接受;可听到会耽误许多军队,他顿时变得极其恼怒,大声喊道:“仅凭几个手雷他们能造成如此大影响,若取得更多手雷,危害必定更大!不能再姑息了,必须尽快将反抗军斩尽杀绝!” 之前碎叶镇守军虽多次围剿,但因反抗军造成的损失一直不算大,被杀的大食官员没几个、士兵也不多;在谷口与唐军正面交战又更加要紧,所以纳以勒等将领也并不十分关注清剿反抗军,用于歼灭他们的士兵也不多。 可此事之后纳以勒必须将对付反抗军当做最要紧的事,竭尽全力以将其消灭。原本反抗军造成的损失不大、对正面交战也几乎无法产生影响;手雷更是距离碎叶城十分遥远的东西。但现下这两者相结合,能造成的影响、能造成的损失大大增加,他们再也不能无视。而手雷来源大食军无法完全切断,只能全力消灭反抗军。 “立刻将此事奏报纳以勒将军,请其派兵清剿!”何普也赞同胡马木的话,而且当即叫来一位护卫吩咐几句。那护卫答应一声,牵着马匹用最快速度走出小路,然后翻身上马奔碎叶城而去,不一会儿已经消失无踪。 “清剿反抗军十分要紧,但咱们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将士兵及时带到谷口。”他转换话题:“待全军来到开阔之地后要仔细安抚士兵,让他们不要太过惶恐以致拒绝前行甚至哗变。” “哎!”胡马木叹口气。经过此事,他们想带兵及时赶到谷口是不可能了。部族突厥人不说,募兵很快会知晓有人被炸,而且在地图上没有标记红点的地方被炸。之后,他们走路会小心到极致,速度也会慢到极致,稍微催促就有哗变之虞。 “不可能及时赶到谷口了,而且这都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为安定人心向士兵宣扬地图存在,也不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懊悔地说道。 “你也不必自责,此事大家都有过错。”尽管心中也在埋怨胡马木,但谁叫他是大食人而自己是汉人呢,何普只能出言安慰他。 “你如何有过错?你一直不怎么相信那幅地图,觉得未必与地雷埋设之地或反抗军驻扎之地有关,绿墨与红点的含义都是牵强附会,只有我深信不疑。”胡马木苦笑道。 “话不是这样说……”何普再次出言劝解。 “幸好走在最前的士兵全是募兵,而且部族突厥人与募兵互不通消息,甚至不通语言,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也就不需安抚他们。不然若全军三千士兵都要安抚,累死咱们几人也忙不过来。”经何普劝解后胡马木情绪略微好了些,半是庆幸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确实如此。”何普也不由得说道:“虽然要担忧部族突厥人逃走,但这种时候他们反而比募兵更好管束。” 可他话才出口,忽然一怔。胡马木见状正要询问,也想到一件事,脸色也有所变化。 ‘反抗军千万不要想到这一点但愿他们在此处埋伏,只是要拖延我军行程。’二人均想着。 但就在此时,从两侧山坡上忽然传来叫喊声,而且很多人在叫喊使得声音极大。何普与胡马木都听不懂叫喊的是啥,但立刻看向部族突厥人士兵。当他们发现士兵变得骚动以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第304章 真正的绝招 “快,快,向士兵喊会给他们更多钱!”何普还想做最后努力,与护卫一起大声叫起来,想让懂得本百人队士兵语言的正副百夫长将这句话传达给麾下之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山坡上的声音极大,更兼士兵互相说话,使得他们的喊声难以被人听清;尤其正副百夫长已经在想方设法安抚士兵,更难以听到了。 忽然,一名部族突厥士兵一把将在他身前不停说话的百夫长推开,大叫着向两侧山坡跑去。百夫长还想阻拦,但这时整个百人队所有士兵都想跑走,他已经阻拦不住;虽然士兵没有对他下杀手,可随着他被推倒在地,数十人的脚先后踩到他身上,将他活生生踩死。 之后,所有部族突厥士兵都一边嚎叫着一边向三面跑去;靠近南出入口的向南跑去,靠近西侧山坡的向西跑去,靠近东侧山坡的向东跑去。 见此情形,何普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又闭上眼睛。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拦下,他麾下的一千五百部族突厥士兵都会逃走,逃回他们原本生活的地方,或者在要找回家人过程中被大食兵所杀,或者在草原上流浪。不过无论他们落得何种结局,都与何普无关了。 ‘中反抗军之计,未及谷口就丢失一半士兵,总督会如何看待我?大食将领会如何看待我?留在谷口的杜环等人会如何看待我?就算总督仍然让我统领哈迪军,我又有何面目继续当这个主将?’何普心里想着。这一瞬间,他甚至萌生出自尽的念头,右手抓住刀柄,要横在脖子前。 …… …… “哈哈!哈哈!”就在何普萌生自尽之念的同时,在羊肠小道南边出入口二百丈外的一座小土丘里,传来大笑的声音。 “李参军果然神机妙算。”还有拍马屁的声音响起:“依照李参军的计策,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了十个手雷就将叛耍的团团转,比全军出动拖延他们的时间更长;而且又使得一半士卒逃跑! 李参军这个计策足以与周瑜火烧赤壁相提并论;若不是咱们麾下的人太少,完全可以趁机将叛贼军全歼,杀死何普!” “我与你说过好几次,这计策不是我想出来的。而且你捧的也太高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如何能与火烧赤壁相提并论,这话千万不要再说,惹人笑话。”听到吹捧之语,李全却停止大笑,认真对拍马屁之人说道。 “是,是。”这人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有些喃喃的。 “不过这个计策确实高妙,你前一段的话十分适用。”李全又笑着说道。 “不知这个计策是何人所想?我要立刻膜拜一番。”拍马屁之人见李全并不生气,又说道。 “这可不能告诉你,只能与你说是我一族人所想。”李全回答。他是万万不能将伯父的名字透露给这些人的;若有人被俘又受不住刑罚招供将他伯父的名字供出来,整个李氏家族都会完蛋。李全自己不怕死,但不敢牵连整个家族。 “李氏家族能有人想出这样一计策,不愧是碎叶镇第一家族。”那人又道。 “哈哈!”这次李全没有反驳,而是再次大笑起来。一来,他也愿意听旁人拍自己家族马屁;二来,他确实太高兴了。 阻拦哈迪军几日行程也就罢了,这三千将士虽名为将领与士兵,但此时连民伕都不如,不经训练根本不能上阵,早几日晚几日抵达谷口没甚影响;可惊走一半士兵却极其值得高兴。 因谷口之战即将爆发并波悉林不可能再抽调军队抓人,而且碎叶镇周围的突厥部族也都已经跑得远远的,惊走一半人意味着大食军还未开战就永久失去一千五百士兵。据李珙与刘琦估算,大食人能抽调到谷口的军队最多不超过五万与唐军相当,失去一千五百士兵等于损失总兵力的百分之三,而且是在反抗军一人未损的情形下,李全怎能不高兴? “传令给山坡上呐喊的人,让他们尽量留下几个人,充作反抗军。”笑完以后,李全又吩咐道。他们反抗军虽然有李家支援,也有百姓明里暗里的支持,但愿意投身之人一直不多,也急需补充。 “刘举,拦下的人我都交给你,补充暗杀组。”李全又对适才拍马屁的人说道。 “是。”刘举本以为李全会将拦下的人都收做李家奴仆,或纳入探查组,却不想他交给暗杀组,忙高兴地答应道。同时又有些疑惑:‘他何时这样大方了,连人都愿意交出几个。’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李全瞧出他眼里的含义,说道:“你的暗杀组最近损失较大,又没几个新人加入,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自然都要给你。我李全岂是不顾全大局之人。而且此次行动是你我两组联手,自然应该分享战利,而不是我独得。” 李全平日里负责探查消息,被称为探查组;刘举负责根据消息暗杀大食官员或窃取钱粮兵器,被称作暗杀组。因无负责正面交战的组,李全起初想动用家族中人阻拦何普;但后来听到伯父的计策后认为两组联合也能办到,不需动用家族力量,就联络刘举实施此计策。 “那若能得到甚值钱东西,全都归你。”刘举道。 “这是自然。”李全笑着回应。 他们二人将此事商议完毕,传下令去,又转头看向南口。刘举忽然笑道:“也不知何普此时是啥心情。” “还能是啥心情?恐怕气得想吐血!” “仅仅吐血太便宜他了,要是能气得他自尽多好!” “他要是自尽可太好了!”李全说着,忽然指向小路出口旁一人道:“你瞧那人像不像何普?” “确实有点像。哎,你看他抽出腰刀,是想自尽?” “难道何普真的要自杀不成?”李全激动之下甚至站起来,想要看清要自尽这人是不是何普,以及他到底会不会自尽。他只见刀横在脖子上,似乎就要砍下去切断自己的脖子。李全顿时更加激动:不论这人是不是何普,他都很乐意见到哈迪军再死一个人。 眼看着那把刀就要砍断刀主人的脖子,李全与刘举都伸长脖子看。但在此时,异变突生。 第305章 劝说 何普右手从鞘中抽出腰刀,横在脖子前,就要自尽。 可就在此时,他身旁一位护卫忽然大喊一声:“将军小心!”又将他向西使劲拉一把靠到山坡上。何普因猝然被拉腰刀脱离右手掉在地上,本人也差点摔倒。 而且因这一拉,何普自杀的思绪被打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前方,见到士兵就在自己身前两步外经过,正争先恐后地向南逃去。何普又侧头向外面的开阔之地看去,见到离开羊肠小道后,士兵们大约是与被抓来前的同部族之人聚在一起,十几人或几十人为一群四散开来,向不同方向跑去。 “将军,快下命令啊!”护卫又叫道:“下令阻拦这些士兵,能拦住一个人也是好的。” “如何阻拦?而且拦住几个人又有何用处?”何普苦笑着说道:“就算拦住一百人,也是将近一半人逃走,能与现下有多大差别?”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护卫立刻意识到他与平时不同。 “如今局势已经无可挽回,总督必定重重处置我。我还不如自我了断,以求总督看在我过往勤勤恳恳的份上,不牵连我家人。”何普苦笑着说道。 “将军,你不能这样想!你若是自尽,我们怎么办!”那护卫立刻叫道。 “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将军,您千万不能自尽!”那护卫又大声叫道:“就算为了你自己的妻儿着想,也不能自尽! 大唐的规矩是祸不及妻儿,人死为大不会再追究,但大食是不是这一套规矩?如果大食人不是这套规矩,将军如果自杀不仅人死了,妻儿也保不住! 就算大食规矩与大唐一样,会不会用在咱们汉人身上?对大食人来说,咱们汉人就等于蛮夷,用在文明人身上的规矩未必会用在蛮夷身上。大唐朝廷几次清剿西南蛮夷阉割男童的手段从来没有在中原用过!” 护卫这几句话令何普心头巨震!他从未想过大食官场上的规矩是否与大唐一样,如果不一样,或者不适用在他这样的汉人身上,他岂不是白死了。 “再说,将军如果不死,并波悉林就算非常震怒,也不会对将军怎么样,至多撸了哈迪军主将的差事而已。大食人还想着‘以夷制夷’呢,用汉人管汉人,除了将军他们还有几个人能信任?史家倒是能信任,可大食人又担心史家势力太大;再刨除史家,根本没几个,只能用将军你。 所以将军根本不用灰心,也根本不用以死谢罪。赶紧多收拢几个逃兵,减轻些罪过是正经事!”护卫最后说道。 “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也用不着死,我也用不着死。”何普反复嘀咕几遍,抬起头来看向四面,瞧大多数人都已经逃走,小路内只剩下一二百人,对护卫吩咐道: “你们立刻出动阻拦剩下的人;再通报史信,让他也派兵阻拦。不,史信麾下士兵现下士气也不高,也有可能逃走,不能动;胡马木!”他又转过头对自己的副将之一喊道。 “何将军。”胡马木此时六神无主,他从未经历过士兵逃跑,也不像何普一瞬间想到自尽,仍未回过神来。 “把我交给你的一百二十个士兵派出去,在南边这片宽阔之地抓人!” “抓人?抓谁?” “当然是抓逃兵!”何普大声喊道。 “逃兵,啊逃兵!”胡马木终于回过神来,也大声吩咐起来:“抓逃兵!” “是。”众人答应一声,立刻翻身上马去抓逃兵。其实他们适才就想这样做,但胡马木一直六神无主百夫长请示几次都未得到回应,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干着急。这时得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胡加齐,咱们去找史信。”何普又吩咐道,而且一边说着,自己已经翻身上马。 “是。”胡马木虽然已经回过神来,但仍不知该做甚,无条件听从何普,也立刻翻身上马。 他们二人带着护卫寻史信而去。虽这条道路极窄,但此时南半段空空荡荡,二马并行速度倒也不慢。 “史信!”来到未逃走的一半士兵前面,何普又高声喊道。 “属下在。”史信答应一声,很想问一句‘何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半士兵忽然逃跑’,但最终忍住了。 他虽然也听不懂山坡上的叫喊声,但何普与胡马木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立刻明白反抗军真正的最后绝招是利用这个特殊的环境让部族突厥人逃走;事情的结果也十分简单明了,绝大多数部族突厥人成功逃走,只有少数会被拦下。 这是哈迪军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巨大过错,总督必定震怒,他们三人都会受到惩罚。何普多半不可能继续担任哈迪军主将,胡马木多半会调回大食军中继续做千夫长,他虽过错最轻,但多半也免不了被降职的命运;之前他与何普内定的哈迪军主将与碎叶镇总督的官职自然也将落到旁人头上。 这种情形下,他出言嘲讽何普又有何意义?难道他嘲讽何普就不会受到惩罚?既然没有丝毫意义,他与何普也没有私人恩怨之前经常争吵全是出于让大食人安心,此时史信当然不会再嘲讽。 “史信,立刻带兵从南面离开这条小路,来到开阔之地。”何普再次说出这条命令。 “是。”史信答应一句,转身开始指挥将士。 此时指挥他们颇不容易。才被炸死三人,又亲眼见到无数人逃走,这些招募来的士兵军心士气都已经跌到谷底,适才若不是史信弹压,估计也都已经跑了。过了好一会儿,史信才带领他们走出羊肠小道,来到南面开阔之处。 “命士卒安营扎寨。”何普下令道。其实此时天色还早,但现在这种情形实在没法子下令继续前行,何况他还要与史信、胡马木商量接下来如何走,于是提前安营。 “不要让一般士卒去伐木了,由我交给你的那一百二十个士兵去伐木。”他又对胡马木吩咐道。 第306章 是留是走 “安排我交给你的士兵伐木。”何普又对胡马木吩咐道。 “是。”胡马木答应一声,转身传令。不多时,一百二十个士兵将马拴在树林旁,开始砍伐树木。因人数减少将近一半,需要搭建的营寨大大减小,也不需砍伐几棵树,他们很快拖着树干回来。 募兵这时已经搭建好帐篷。虽军心士气全无,可帐篷关系到自己晚上能否睡得好,众人也不会懈怠。搭建好帐篷后见到树干,因这也关系到自己晚上睡觉是否安全,又劈开木材搭建营寨。 何普等人的帐篷自然也已经搭好。因担心普通士兵今日不尽心尽力,他们宽大的帐篷是由护卫搭建的。这些护卫已经很久没干过这种粗活,搭建好以后一个个腰酸背痛,何普只能命他们分成两班,轮流进入帐篷休息。 帐篷搭好后,何普与史信、胡马木又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见士卒确实在认真干活,三人才进入帐篷。 “吩咐火头军,将咱们携带的所有肉干都拿出来,平均分给所有将领、士兵吃,任何人不能多吃,包括咱们三人。过一会儿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吃饭,而是挑选一个百人队,与普通士兵一起吃饭。”三人都坐下后,不等将椅子焐热何普就立刻吩咐道。 “是。”胡马木答应道。 “是。”史信觉得这样做纯粹是作秀,士兵也不一定买账;但既然何普要这样做,他也不会公然反对。 “今夜咱们三人要轮番守夜,防止士兵趁夜逃跑。胡马木,你从亥时初守到子时正;我从子时正守到寅时初;史信你从寅时初守到天亮,差不多卯时正。”何普又吩咐道。 “是。”这个命令胡马木与史信都认为理所应当,而且何普将最难捱的一段时间留给自己,他们更没有理由反对。 “好,既然这两个问题都无异议,咱们商量一下明日该作甚。”何普吸了口气,说起最要紧的一件事。 听到这句话,胡马木与史信没有立刻出言,低头思考起来。何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也没有立刻说话。 “何将军,明日在这里再待一日吧。”过了一会儿,胡马木说道:“军心士气太低,我担心明日行军会有人逃跑。又抓回来一百多个突厥人,心腹士兵要看守他们也无暇看顾普通士兵,若有人逃走拦不住。 逃走几人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形成风潮,最后所有人都要逃走。若所有人都要走,是拦是不拦? 不拦,此次从谷口前来接收士兵,路上竟然全都跑光,总督允许咱们自杀就是宽大为怀了;若拦,一百多人拦得住一千多人么?就算拦得住,又要死伤多少? 当然,不论拦下多少人也比一个不剩全跑掉更好。但何不从一开始就不给士兵逃走的机会?全军留在这里一日鼓舞起军心士气,让他们不再想着逃走,岂不更好?” “你说的确有道理。”史信道:“确实最好的法子是让士兵不再想着逃走。但一日的功夫,恐怕不足以让他们士气高涨起来。” “一日不够就两日,两日不够就三日。”胡马木语气坚定地说道:“反正已经注定要受到惩处,迟几日也算不得甚底大事。” “不能这样想。”史信道:“本就因逃散近半士兵会受到重重处罚,咱们又晚了很多日才抵达,焉知总督不会怒上加怒更重的处罚咱们?依照咱们的过错,处死都未必不可能。 所以我认为在这里留一日也可,但只留一日,使军心士气略微高些后就启程赶往谷口,尽量更早抵达。至于路上想逃走之人,用心腹士兵阻拦即可。” “我已经说过了,很难拦住,一定会有人逃走。”胡马木又道。 “逃走几人也无妨。本就已经逃走近半人,再逃走几个又有甚影响?总督对咱们的惩罚也会因此减轻或加重;反而抵达谷口时日总督都看在眼里,早两日与迟两日区别甚大。” “不行!”胡马木断然否定史信的想法:“咱们已经减少太多士兵,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再减少任何一个人。” “你这是枉顾旁人!”史信生气地说道。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答应!”胡马木又道。史信自然又有一番说辞,二人争吵起来。 他们两个的观点总结起来很简单,就是史信还想着自己少受些惩罚,而胡马木近乎一心为公,想要尽可能多保全士兵,不在乎自己受到的惩罚。 当然,二人这样选择也很正常。史信不是大食人,担心自己被当做弃子,所以想减轻惩罚使自己对家族还有用不会被舍弃。胡马木身为大食人,出身虽算不上特别显赫却也不是一般人家;他年纪又轻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不在乎自己会受到惩罚,更想让谷口之战的士兵更多。 他们争吵的时候,何普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并未说话;偶尔低头沉思,似乎在思考应当听从谁的意见。 “何将军,此事你怎么看?”二人争吵一会儿,史信忽然想起何普还在,而且他仍是哈迪军主将,最终做出决定的人,自己与胡马木争吵并无太大意义,立刻转头说道。 “是啊何将军,你认为应当怎么做?”胡马木也问道。 “这个,”何普又将自己的话过一遍脑子,确定没有遗漏的问题,就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可就在此时,忽然一名护卫从帐篷外面走进来,行礼后说道:“何将军,史加齐、胡加齐,晚饭已经做好,士兵已经开饭了。” “他们已经开饭了?”何普反问一句,见护卫点头,转身对史信与胡马木说道:“既然晚饭已经做好,咱们先去与士兵一道吃饭,吃过饭后再继续谈论此事。” “是。”史信与胡马木虽很想立刻知晓何普的想法,却也只能答应一声,又起身和他一道去与普通士兵一起吃晚饭。 第307章 送地图 “总算吃完了。”迈步走出适才一起吃饭的百人队帐篷瞬间,胡马木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激烈搏杀似的,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与普通士兵一起吃过饭,更别提习俗完全不一样的汉人突厥人士兵,适才觉得处处别扭。 “你如果这样,可没法子在哈迪军中长久为将。”听到他的话,何普不由得说道:“汉人讲究战时将领与士兵同甘共苦,不说同食同寝也相差不远,你这样会惹得士兵反感,久而久之士兵就不愿再听你的命令。” “据我所知,唐国有不与士兵同甘共苦的将领,下达的命令也并未被违背。在我看来,那些人之所以当兵为的是甚?为的是厚重的军饷,以及打胜仗后能得的战利;所以只要给士兵足够的发饷,又能一直带领士兵打胜仗,士兵们也不在意将领是不是同甘共苦。”胡马木说道。 “况且,”顿了顿,他又苦笑着说道:“我也在哈迪军中待不了几日了,抵达谷口后就会被总督解职,何必还自寻烦恼?” 听到这番言辞,何普与史信都不说话了。不仅胡马木,他们两个多半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哈迪军中,从长远来看,又何必在意留在士兵心中的印象? “不论如何,这几日要装一装。”过了一会儿何普才说道:“咱们现下要将士兵带到谷口,这几日与士兵同甘共苦可以提升军心士气,减少想要逃跑的人。” “是。”胡马木并未反驳,答应一句。只是几日时间,他能忍过去。 这时三人已经回到何普帐篷。胡马木走进去后首先将双手放到火盆上面认真烤了一会儿,觉得手从冻僵的状态恢复过来后,对何普说道: “何将军,已与士兵一起吃完饭,不知将军到底认为应当多在此地留几日彻底恢复军心士气后再赶往谷口,还是明日稍微休整一日,后日就赶往谷口?” “不知何将军如何想的?”史信也问道。 “其实你们二人的分歧,就是保到达时间与士兵数目,我总结的可对?”何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将军说的不错。”史信想了想,虽然忽略了很多细节,但将要点抓住了,不由得点头。 “将军总结的很好。不知将军要选择保到达时间,还是士兵数目?”胡马木说道。 “我两个都要保。”何普却给出出乎预料的回答。 “将军,你的选择不切实际。”胡马木说话一点也不委婉:“不可能同时实现这两个目地。” “有可能,只要驻扎在洁山城外的阿齐兹将军愿意配合。” “你是说请求阿齐兹将军准备船只?”胡马木愣了一下,忽然说道。若他们走到伊丽河沿岸后能坐船赶往谷口,即使在这里多待几日也能即使赶到。 “正是。” “但阿齐兹将军未必会答应。就算他此时不知晓咱们即将丢官去职,阿齐兹将军的级别不比你低,你又是,咱们又是哈迪军将领而阿齐兹将军统领的是,他不会听从咱们的命令。”胡马木又道。他与史信之前也谈论过借用船只之事,可谈论的结果却是十分困难。 胡马木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何普还是听明白了。‘不就是大食人看不上汉人么!但你们最好不要忘记,去年你们才在喔鹿州被汉人打败!’ “我也知晓咱们管不到他;而请求呢,他也未必会答应。当然,若愿意拿出大笔钱贿赂阿齐兹,他想必是会答应的;可我又舍不得拿出钱来。看起来似乎毫无办法;但其实,还有其他法子。” “甚底法子?”胡马木追问。 “那张地图。”何普忽然指了指胡马木腰间。 “地图?你是说这张地图?”胡马木愣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从李全处偷得的地图。 “就是这张地图。” “这张地图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但咱们可以让他变成真的。”何普说道。 “何将军,你到底想怎么做?”胡马木被他绕晕了,干脆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问道。 “我的想法是……”何普说起自己的法子。 何普的想法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反抗军到底在碎叶镇的道路上埋设了多少手雷谁也不知晓,很可能还有手雷埋在某一条路上,无法确定道路是不是安全;但他们将士兵带到伊丽河边,不论过程中是不是还会有人踩中手雷被炸伤,走过的道路必定是安全的。何普打算将他们走过的路记在地图上,送给阿齐兹。 这样一来,阿齐兹就获得一条确定无疑安全的道路,他不管装作抓到反抗军搜到地图也好,装作用士兵的命探出道路也好,再将地图献给并波悉林,就能得到奖赏。换而言之,何普要送给阿齐兹一份功劳。 “这,咱们走过的道路必定安全,阿齐兹明白,总督也明白。总督必定会要咱们在地图上画出来。”胡马木又道。 “这也简单,咱们画出一条歪七扭八的路线即可。”何普从胡马木手里拿过地图,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条转了好几个弯的路,对他与史信说道:“这条路线一定没有埋设手雷。” “你为何敢这样说?” “因为被我画出路线串联起来的,是李家的田庄。反抗军必定有李家支持,甚至这次计策都是李家人想出来的,他们为防止本族人被炸伤,一定会绕过巡视田庄必经的路线。”何普道。 “这,万一你猜错了,这条路线上也埋有手雷呢?”胡马木又问道。 “那就是不知何故,咱们走过的时候手雷没炸。还有别的疑问么?”何普反问道。 “没有。”胡马木摇头。 “我也没有。”史信也道。 “既然你们没有疑问,就按照这个计策办吧。明日一早大军继续停留在此处,我派使者前往洁山城外,与阿齐兹将军商议此事。”何普道。 “何将军,虽然我这段时日一直与你闹别扭,但此时也不得不称赞一句:将军真是厉害!”史信举起双手的大拇指说道。 “过奖,过奖。”何普笑道,眼神又看向胡马木。 胡马木此时却非常纠结。若实行这个计策,一段时日内谷口与碎叶镇之间联系会受到影响,从大局着想,他应当出言反对;但这个计策给他提供了一个与阿齐兹将军交好的机会,对他将来东山再起十分有好处。 “我亲自去往洁山城外,与阿齐兹将军商议。名义一早就启程。”胡马木说道。他经过痛苦的抉择,最后还是选择交好阿齐兹。 “好,就由胡加齐与阿齐兹商议。”何普笑道。若胡马木不答应实行此计策,就只能废止;现下他出言答应,就能彻底放下心来了。 此事议定,三人再无其他事情商议,遂各自散去。何普与史信立刻躺下睡觉;胡马木因要守亥时初守到子时正这一个半时辰,此时不能睡觉,披挂整齐带着心腹士兵巡查起来。 不知是因为担心被野兽吃掉、被先前逃走的突厥人杀掉,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这一夜没有士兵尝试逃走,平安过去,第二日很快到来。 他们在此地待了足足五日。这五日中,从每日天亮一直到天黑,何普与史信不停想方设法提升士兵士气,不知杀死多少脑细胞,终于使军心士气提升回来,不再一提起行军就有人面露惶恐,能带领他们继续赶往谷口了。 见此情形,何普与史信终于松口气,重新启程;同时派人去往洁山城外通知胡马木。 …… …… “何普竟然会在这里停留五日,一直到军心士气恢复后再启程?他就不怕耽误时候?”就在哈迪军启程时,李全正在不远处一座小山丘内瞧着。见到他们终于拆掉营寨重新启程,松口气的同时又十分疑惑。 史信与胡马木能想到的,他与刘举也都想到了,一直在猜测何普会选择保到达时间还是士兵数目;经过讨论,二人都认为会选择保到达时间。可何普的决定却与他们相反,二人都疑惑不解。 “管他呢。”刘举已经想了三日但想不出缘故,这时也不再想了,出言道:“咱们将结果派人告知都护便好。” “也只能如此了。”李全只能表示赞同。 “咱们总算也能重新启程了。”刘举又道:“我立刻安排麾下善于潜行之人,跟在哈迪军左右,根据回报的消息在他们即将踏足的道路埋设手雷。” “得注意些。新挖开的土与原本的土看起来不大一样,记得填埋时在表面再敷上一层原本的土。”李全这就要返回碎叶城继续探查消息了,不会继续跟着哈迪军,是以嘱咐起来。 “我记得,不会忘了的。”刘举笑道。 “这就好。”李全点头,想着没甚要再嘱咐的,最后说道:“那我就回去了。预祝刘兄再炸死几个哈迪军士兵。” “你就放心吧,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手雷被白白填到土里。” 第308章 阿齐兹的新要求 “总算走完这段路了。”看着不远处漂在河面上的船只,史信十分激动地叫了一句。 “是啊,总算走完了。”何普也松了口气,说道。 他们这一路实在太多灾多难了。将近一半士兵逃走,后半段路又被炸伤五人,先后三次又不得不停留在某处一日以鼓舞士气,正常情况下十日就能走完的道路足足花了二十日才走过来。何普与史信都已经耗尽心力。 “将士们,马上就要抵达伊丽河畔,再也不用担心道路上被埋设手雷;而且之后的路程所有士兵都可以乘坐船只前行,不需要再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了!”史信又转过头大声对所有将领和士兵喊道。 “呼!”所有将领都叫喊起来。他们同样受够了不知何时会忽然炸响的手雷,受够了时刻都要担心自己被炸飞半个脚掌。实际上,士兵虽屡经安抚,也已经快要接近极限,如果迟几日才能抵达伊丽河畔,他们很有可能发生哗变。 但他们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在抵达河畔后都消失无踪,压抑着的情绪完全爆发出来,虽不可能再哗变,但也用最大力气发出嚎叫声,仿佛要发泄除这段日子的苦闷。 “得,这回不用再派人告知了。对岸的阿齐兹若还不知咱们带兵赶到,要么是装的,要么忽然痴呆了。”史信说道。 “就算如此,也得派人告知一声,不然显得不礼貌。”何普却说了一句,又对一名护卫轻声吩咐。护卫答应一声告辞离去。 “阿齐兹是真的答应借给咱们船么?”史信又问道。 “你已经问过我多次,也已经盘问过前来报信的护卫七八次,我还能再说甚?”何普道。 “我这不是担心么。”史信笑道:“咱们已经晚了十日,即使有船也不可能将十日时间全部弥补回来,也会迟几日抵达谷口;若阿齐兹忽然又不借船,咱们恐怕得晚一个月赶到,那样总督不将咱们都砍了才不正常。” “放心吧,士兵们铁定有船坐。”何普怕他又唠叨起来,只能再次给出肯定地答复。 可史信听到何普的话,却又要出言;但这次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一骑奔驰而来,很快来到他们二人面前,下马行礼道:“见过何将军,史加齐。” “是胡加齐派你来的?”何普认出这人是胡马木的护卫,出言问道。 “属下确实是胡马木加齐的护卫。”那人答应一声。 “胡马木派你来有何事?是指引我们去往对岸与阿齐兹将军会面么?”何普又问道。 “属下确实有此差事,指引何将军与史加齐去往对岸。另外……” “哈迪军士兵今晚的住处是否有着落?”护卫还没说完就被何普打断道。 “若士兵们今晚愿意歇在船上,就有住处;若不愿,只能自己搭建营寨。阿齐兹将军的意思是哈迪军今晚就歇在南岸不必过河,若今晚不歇在船上,明日也在南岸码头上船。另外……” “既然如此,就让士兵们今晚歇在船上。反正从此处开始直至谷口前后六七日的路程都要在船上度过,夜晚自然也只能在船上睡觉,就算不习惯也必须习惯,多睡一日也没甚。”何普说完这话,想了想又道:“阿齐兹将军是否愿意为我军准备晚饭?” “何将军,阿齐兹将军说既然我军歇在南岸,而他麾下的士兵驻守在北岸,往来运送吃食太过麻烦,就不为我军准备晚饭了。不过阿齐兹将军又说若我军携带的粮食不足,他可以给我军一些。另……” “你回报阿齐兹将军,不,你还要带路,”何普转头对自己的一名护卫说道:“你立刻去见阿齐兹,与听说我军粮食还算充足,多谢他的好意但并不需要他提供粮食。记得态度要恭敬些。” “是。”这护卫立刻向河边赶去。 “此地距离码头还有多远?”他又问胡马木的护卫道。 “不足两里。” “供咱们哈迪军士兵使用的船只是否已经停在南岸码头?” “并未。不过只要告知阿齐兹将军我军已经赶来,一刻钟之内所有船只就能开到南岸码头。” “好。”何普说了一句,对另外一个护卫道:“你赶快追上何穹,让他一并请求阿齐兹吩咐船只开到南岸码头。 不,”何普却立刻又改了命令:“告诉何穹,先去见胡马木,将这两件事都告诉他,由他与阿齐兹说。”胡马木与阿齐兹都是大食人,互相说起话来更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是。”这人答应一声,赶忙追过去。 “应当没有别的事情要在意了。史信,你说呢?”何普又问史信。 “我也无可再吩咐。” “好,既然如此,将三个千夫长叫来,吩咐他们将兵带到码头等待一会儿,船只靠岸后带领所部士兵上船。”原本有三千士兵,自然有三个千夫长;不过在一半士兵逃走后何普重新进行安排,每个千夫长带领五个百人队。 三个千夫长很快过来,聆听何普的吩咐;待他说完后又齐声答应一句。 “都已经安排下去,咱们能放心前往对岸拜见阿齐兹了。”何普说了一句,对胡马木的护卫吩咐道:“你前边带路。” “对了,你适才好像一直想说甚底,不过几次被我打断。你要禀报的这件事要紧么?是胡马木让你来说的么?”他忽然想起来适才护卫说话的经过,又问道。 “何将军,史加齐,属下要禀报的这件事十分要紧。”护卫带着一脸‘你终于主动问起我也终于能够说出来不会再被打断’的表情说道。 “十分要紧?何事?” “是阿齐兹将军的要求。除得到安全路线的地图外,阿齐兹将军还提出另外一个要求,要何将军与史加齐答应。” “他还提要求?难道送出一个功劳他还不满意?”何普的脸色难看起来。 “何将军,阿齐兹将军这个要求十分简单,很容易就能满足。” “到底是甚底要求?” 第309章 一年半的洁山城 “何将军,史加齐,你们应当已经从胡马木口中听到了吧,我想请二位协助劝降城中唐军将士,不知二位是否愿意?”阿齐兹看着何普与史信二人,热切地问道。他使用的语言当然是大食话。 “我能问一句:为何要请我们二人劝降么?”何普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同样使用大食话。 “不瞒何将军,我也是没有其他法子可想,只能请二位劝降一番了。”阿齐兹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解释起来。 “前年十月份,大军来到洁山城下,将这座城包围而且立刻开始猛攻。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会在短时间内攻破城池,俘虏城中士兵与居民。 但出乎预料,城中守军抵抗极其顽强,死战不退,我军本部战死超过六千,当时的葛逻禄军队战死也超过三千;虽然打死了差不多五千唐军士兵,但城中至少仍有五千士兵,还有数目不详的青壮年男人可以征召,所有人都认为不应当继续打下去,所以决定留下一万两千士兵包围这座城,其余所有士兵赶去喔鹿州。 喔鹿州之战的结果你们也都知道,失败了而且是惨败。其实说来好笑,当时被留在洁山城外的士兵都情绪低落,反而赶去攻打喔鹿州的人十分高兴;现在应当是反过来了。”说到这里,阿齐兹不由得轻笑一声。 “言归正传。大军赶去喔鹿州以后,在我的带领下留守士兵开始对洁山城进行包围。起初这种包围只是为了防止城中士兵出来切断我军后勤补给线,保证在喔鹿州的军队能获得足够的补给。 但随着喔鹿州之战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保证后勤补给安全以外,又尝试着能否将城中存粮耗光、以不战而夺取洁山城。按照常理来说,这样一座战前并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平民、守兵也只有五千的城池存粮不会太多,在第二年三月份就应当会耗光。之后再饿一段时间,城中士兵就会开城投降。 我们的猜测对了一半。根据后来得到的消息,这座城战前存有足够五千士兵吃一年的粮食,后来因为有人从碎叶镇逃到这里粮食储量迅速减少,即使后来又得到补给,在我军包围这座城前、城中存粮也只够城内一万多人六个月食用,在去年四月份粮食就已经基本耗光。 但我们的猜测错误的是,从去年四月份到现在已经又过去将近一年,城中士兵竟然没有开城投降!” 说到这里,阿齐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过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说道:“去年五月份的时候,有一名唐军士兵从城中逃出向我军投降,从这个人口中我们得知这时城中士兵每日的口粮只有800克,非士兵的口粮只有400克,而且只有粮食,没有任何蔬菜与肉。你们应当知道这么点儿的口粮供应代表着什么。 得知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非常振奋,觉得即将占领这座城,还有人开玩笑我们比总督更早夺取城池,功劳更大。 但又一个月过去了,城池并未打开;城头上仍然有士兵驻守。这时又有两名士兵逃出来,告诉我们此时士兵每日的口粮只剩下400克,非士兵的口粮更是仅有200克。 我们再次振奋起来,因为这点粮食根本不足以供应人体所需,他们如果不开城很快就会全部饿死,或者失去抵抗的力量,我们很快就能进入城池。 之后一个月城池还是没有打开,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时已是七月份,喔鹿州的局势非常不妙,我们决定发动进攻、夺取这座城以求补给线更通畅些。 所有人都以为不会遇到任何抵抗,见到的只会有骨瘦如柴的死人或快要死的人。我们又猜对了一半:城中的人确实看上去都很像死人,字面意义上的骨瘦如柴;但他们并未放弃抵抗! 这些看起来一阵风就会从城头上被刮下来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到云梯,操纵投石车发射石块,发射箭矢射击士兵。当我军士兵冲上城头后,他们用与长矛杆子一样粗的手臂挥舞着长矛与刀和我军搏杀。而且这一日天气很阴沉,使得唐军士兵看起来更加可怖。 当时冲上城头的我军士兵立刻崩溃了。他们以为与自己交战的不是活人,而是僵尸,或者从地狱返回人间的魔鬼。所有士兵嚎叫着扔下兵器,转身从城头跳下,完全不管自己很可能摔死,只为了以最快速度远离魔鬼。我得庆幸当时是夏季,土地松软摔死摔伤的士兵不多,不然我军将因此大规模减员。 之后,尽管我们这些将领反复对士兵说城内的敌人是活人不是魔鬼,而且他们的战斗力已经非常低,能够轻易打败,但士兵们还是拒绝听从命令,只是对洁山城进行包围,不愿意再次攻城。我们也只能遵从士兵的想法。 之后就是总督亲自率领的大军从喔鹿州城下败退,又传来命令消灭独立的葛逻禄军队,将所有人贬为奴仆。面对这样的命令,士兵们倒是立刻答应、积极执行,作战时也非常英勇,成功将所有葛逻禄人俘虏,一个人也没有逃走。 趁着大胜,我又劝说士兵攻打洁山城;经过反复劝说,有两个千人队答应第二日发动进攻。 不知为什么,第二日的天气同样非常阴沉,虽然没有下雨但太阳完全被遮住。我当时就感觉不妙,想要下令进攻推迟到第三日;可又想着好不容易劝动士兵进攻,推迟的话他们可能反悔,所以没有推迟。 而结果你们都能猜到,士兵们冲上城头后不久又纷纷跳下来或沿着云梯爬下来,嘴里喊着‘魔鬼,魔鬼’。 从这以后,我彻底放弃攻城的想法,将城中所有人全部饿死以后再说。但昨日与胡马木闲聊的时候,忽然想起可以尝试一下劝降。所以将你们二位请来,请求你们帮助劝降城中唐军将士。” 第310章 答应劝降 “所以将你们二位请来,请你们帮助劝降城中秦那军将士。”阿齐兹最后说道,又看向何普与史信二人。 半晌无言。何普、史信与同样头一次听到整个经过的胡马木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大脑仿佛接受到错误信息死机了,没有丝毫反应。 阿齐兹也不奇怪,更不催促;当初他将这件事告诉路过这里的侯梅德的时候,侯梅德同样呆住,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只是端起奶酒饮了一口,然后向后一靠靠到椅背上,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不时抬头扫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何普才稍微动了一下身体,眼睛慢慢回神;仿佛三个人大脑系统连在一起一般,史信与胡马木也都恢复‘生机’;当然,这一过程仍然非常缓慢。 “不好意思,阿齐兹将军,我对你诉说的经过实在太惊讶,一时不敢接受。”回过神来的何普说道。 “我能明白。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这一切,我也不敢相信都是真的。”阿齐兹理解地点点头。 “实在不敢相信秦那军能做到这一点!这真的是真的么?”史信忽然叫道。 “不好意思阿齐兹将军,史信一时口不择言,你不要责怪他。”史信这话好像怀疑阿齐兹似的,何普立刻代替他向阿齐兹道歉。 “没关系。”阿齐兹仍然平静。“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反应,许多将领听到我的讲述内容后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在说谎以减轻过错。不过当我带领他们走遍每一个百人队、当他们亲耳听到无数士兵反复说着‘魔鬼’这个词后,就变得相信起来。 史加齐,你也可以像其他将军一样询问士兵。你会听到比我讲述的更加离奇、仿佛神话故事的经过。” “不必,不必。”何普又连声说道。 “对不住阿齐兹将军,因为你说的太令我惊讶了。”史信这时也完全回过神来,对他说道:“我实在不敢想象,你说的是秦那军。 将军你也知道,我过去就是秦那军中一名将领,曾与许多地方的驻军接触过,不敢想象驻守洁山城守军能做到这一点。” “这很正常。或许是因为对我国非常仇恨的缘故,他们的战斗意志大幅度提升,和过去完全不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阿齐兹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似乎在后悔当初不应在碎叶城屠杀。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立刻消失无踪。 “你们如果实在不相信,明日天亮后可以去询问士兵;但现在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只想请何将军与史加齐回答:是否愿意帮助我进行劝降。”他又道。 “为什么要我们两个劝降?”何普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刚才阿齐兹说了一堆话,但并没有正面回答。 “因为我今日上午已经尝试过用大食人劝降,失败了;下午又用葛逻禄人假装成突厥人劝降,也失败了;我想了想,觉得只有真正的汉人劝降才有可能成功。 但因为前线需要大量壮劳动力,我这座军营中的汉人民伕早在去年九月底就已经全部抽调到谷口,后来也没有补充,整座军营找不到一个汉人。所以只能请二位来劝降。”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一定是我们两个劝降,哈迪军中有数百汉人,都可以劝降。”何普又道。 “不一样,你们劝降与普通汉人劝降完全不同。你们都是级别不低的武将,身上带有一股气势,普通汉人没有。你们进行劝降更有说服力。”阿齐兹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能问一问今日上午与下午劝降时城中的反应,以及负责劝降的人的说辞么?”何普察觉到阿齐兹的不耐烦,可还是问道。 “几乎没有反应。上午我挑选了军中汉话说得非常好的人劝降,但城中完全没有回响;我在箭楼上看到,驻守城头的士兵只是在声音刚刚响起时向下看了几眼,然后就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下午劝降时的反应多一些,都督牛牟与大义教官李白都来到城头向下看了几眼,还在城头进行了一番交谈。但很快他们又离开城头。秦那军士兵也没有其他反应。 至于说辞。上午说的是让他们快快投降,我愿意赦免所有人的罪责,愿意为我国效力的人还可以成为我军士兵,直接成为战兵。下午的说辞与上午一样。”阿齐兹道。 “李白?”史信忽然问道。 “对,城中总大义教官名叫李白,而且就是秦那国在核心统治区非常有名的那个大诗人李白。通过投降士兵的话我确定了这一点。”阿齐兹回答。 大食军与唐军在喔鹿州城陷入僵持后,阿齐兹觉得局势不妙,于是找来许多大唐的书籍看起来。他原本学习汉话只是为了统治碎叶镇方便,但这时真正对大唐文化起了兴趣,要认真了解。因此他知道了李白、高适、王维、颜真卿、吴道子等大唐文化的代表人物。 “竟然是他。他怎会忽然出现在安西?”史信又道。 “据说李白是本地人。” “李白是本地人?”这次就连何普都是一怔。不过他刚要询问李白的出身,就见到阿齐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立刻转回正题。 “阿齐兹将军,整个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何普说了一句,又道:“我们可否商量一下?时间不长,只需要十分钟。” “好,你们商量一下。”阿齐兹答应,见何普与史信似乎想要出去商量,又忙道:“你们就在这里商量,我正好出去走一走,舒缓一下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而麻木的双腿。”说着,他起身离开帐篷。 “我也出去走走。”胡马木也说了一句,跟在阿齐兹后面离开。 “史信,你是怎么想的,是否答应帮忙劝说?”待帐篷内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何普问道。 “何将军,你也不必和我绕圈子,”史信道:“听阿齐兹将军说了这么多话,咱们还能不答应?岂不是完全得罪了他?而且如果不答应,他忽然变卦不再愿意用船只送哈迪军去谷口又如何应付?只能答应。” “你说得对,咱们只能答应。”何普丝毫没有绕圈子被人戳穿的尴尬,出言道:“既然如此,咱们想想明天劝降的说辞。” “将军是怎么想的?” “我想着,重点是打消城中将士的希望,让他们认为坚持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彻底灰心丧气从而投降。 要使他们彻底灰心丧气,只能隐瞒实情,而是与他们说喔鹿州城早已沦陷,现下大食军正要南下攻打龟兹镇;中原的叛乱仍未平定,安西必定不可能守住早晚要被大食国全部占领。 之后再说大食军本想一直拖到城中将士全部饿死,但阿齐兹将军悲天悯人,也珍惜人才,所以派咱们来劝降。至于条件,就按照阿齐兹刚才说的那样。” “何将军考虑的很周全,我没甚好说的,就用这套说辞吧。”听完他的话,史信立刻说道,毫不迟疑。 他根本就不认为能成功劝降。城中的人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没多少吃的,瘦的皮包骨头、胳膊与长矛杆子一样粗,而且这半年啥消息都得不到死死被大食军围住,众人心里恐怕早已想过喔鹿州已经沦陷之事。 但又过了半年多,城中士兵却一直没有投降。史信不知道是啥在支撑他们不降,只知道不可能劝降。 也因此,史信在听到阿齐兹讲的经过后就认为他们必须答应劝降,但却不想为琢磨劝降说辞动脑筋、推给何普:反正不管说啥都是白说一次,干嘛还费脑筋? “那就用这套说辞。”何普其实也觉得不可能劝降,可总要想出一套还过得去的说辞;既然史信不愿想,只能他来想。但他也不愿费太多脑细胞,所以见史信没有意见立刻做出最终决定。 “你说,李白既然是本地人,那他出身哪里?是碎叶、是喔鹿州、是龟兹镇,还是其他地方?”何普觉得还有几分钟时间,又提起这个感兴趣的话题。 “不会是碎叶城李家吧?”史信立刻想起与自家既合作又对立的家族。 “应当不是。李白今年五十多岁,没听说李家上一辈有叫这个名字的。”何普道。李白十多年前已经闻名中原,而且文名很快传到安西。若碎叶城李家有人同名他一定知晓。 ‘或许去中原闯荡时改名了呢。’史信想着,不过并未说出来。李白前往中原又不是当叛贼去了,有啥好改名的,他的想法毫无依据。 “要不明日劝降的时候问一问?”他又道。 “你们可已经商量好了?”何普正要回答,十分钟时间已到,阿齐兹返回帐篷问道。 “阿齐兹将军,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愿意帮助劝降城中秦那军将士。”何普回答。 “真是多谢你们了。”阿齐兹立刻笑着说道:“你们放心,明日我会为二位准备精良的甲胄,保证你们不会受伤。如果城头的秦那军发射石块也会立刻通知你们。” “多谢将军好意。”何普本想推绝,他自己的铠甲或许不如阿齐兹的但也不差,足够应付唐军可能的暗箭;但就在话出口前他忽然心中一跳,立刻改了主意出言答应。 “?”史信察觉出何普的情绪有过变化,疑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何普却没在意史信看他,心中想着:‘难道明日唐军会用箭雨射杀我与史信?不可不防,明日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万不能将小命丢在洁山城外。’ 第311章 锯末面饼 第二日清晨,洁山城。 “昨夜大食人派人攻城了么?”李白起床,慢慢走到公房中,询问昨夜值守的牛牟道。 “和往常一样,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大食兵攻城。”牛牟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 “挺好。”李白笑着说了一句:“将士们不必再耗费力气。” “还是少说几句话吧,说话也会耗费力气。”牛牟说了一句,又问道:“今日早饭是啥?” “面饼,每人六两。” “还有六两呢?我以为连六两都维持不住了。” “昨日又从某一栋房子里搜出一些棉渣,掺杂到面粉里做成面饼,暂时还足够每个将士六两。” “棉渣,面饼里又有了新鲜玩意儿。罢了,只要能吃就行。走,咱们吃饭去。”牛牟说到这句话才站起来。 “我还得值守……” “大食人不会攻城的。去吃饭吧。”牛牟又说了一句,缓缓走出公房。若在过去,他还会伸手拉李白。但此时为了尽量降低体力消耗,这个动作已经戒掉半年多了。 李白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正如牛牟所说,大食人已经很久没有攻城了,今日多半也不会,先填一填饥饿的肚子更要紧。虽然填完后会更饿。 他们缓缓向食堂走去,很快抵达,取了一份饭找地方坐下。牛牟认真看了几眼自己面前盘子里摆放的黑乎乎的所谓面饼,然后闭上眼睛拿起它,一下子塞进嘴里。 “别吃的太快,会噎住的。”李白说道。 “必须要快吃,快吃的话我还能在一瞬间得到饱腹的感觉,慢吃只能是饿上加饿。”牛牟道。 “说的也是。”李白一想是这么个道理,笑着拿起自己这份面饼,一口塞进嘴里。 ‘面饼’的味道并不好吃,实际上是非常难吃,根本不像是面饼。但他对味道丝毫不介意。一边吃着他又看向食堂内其他正在吃饭的人,所有人吃的也都是这种‘面饼’,脸上丝毫没有嫌弃的神色。 洁山城内的粮食供应,其实比叛变逃兵说的更加恶劣。 早在去年二月份,因储备粮急剧消耗,大食军又丝毫没有解围的迹象、他们完全不能从外界获得任何粮食,李白与牛牟等将领就已经开始考虑粮食问题。 为避免在大食人解围前粮食耗尽,三月初一,李白下令在全军正式实行配额制,将士的粮食配额与以前的平均食用量相比近乎减半,每顿不得超过十三两;同时强行收缴百姓家中的粮食,存入官仓。 这样吃了一个半月,粮食又消耗掉一多半,而大食兵解围看起来遥遥无期,李白再次下令将配额降低到每顿不得超过十两,每日不超过二十两。而且这还是军中将士的配额,那些并未身处军中的百姓更是只有一半。 另外,之前将领还受到一些优待,菜蔬与肉不算在配额里面而且专供将领;此时这些东西已经全部吃光,将领的优待也取消,与士兵每日吃的一模一样。 将领们对此当然不满,可李白与牛牟带头只吃这点饭,而且众人看过粮仓后也知晓粮食确实很少了,只能接受。 二十两,按照西方人的计量单位大约相当于750克,远远不够人体所需,将士们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变得惨白或蜡黄,原本还算壮实的身体一日日瘦下去。 这样熬了一个月,有士卒实在忍受不住,又知晓城中确实粮食不多即使干掉李白也没用,偷偷逃出城中向大食人投降。阿齐兹也是从此时开始才了解城中情形。 之后,就是阿齐兹派兵攻城。坦白的讲,当时城中唐军将士虽然已经变得瘦弱,但其实没有阿齐兹描述中那么瘦弱,胳膊还是比长矛杆子粗的。大约是因为当日天色昏暗,逃回士兵又极近夸大,阿齐兹才会那样认为。 这样坚持到七月中旬,即使已经想尽办法,可就连二十两的配额都维持不住了。李白将每日配额降低到十两粮食,同时发动不需上城值守的士卒在城中挖野菜、挖草根、刨树皮,每日大锅煮了分给将士。 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第二次投降,将近一百个士卒想要逃出城向大食人投降。不过因为李白尽力阻拦,只有少数几人成功逃出去。拦下的人被处死。 阿齐兹这时又发动了第二次攻城。这次攻城时唐军将士的身形与他描述的已经相差不大了,将士们也完全没有力气,只要大食兵敢于近身搏杀唐军将士会一触即倒。可大食兵都已经被吓破了胆,见唐卒挥舞兵器就害怕起来,转身逃走。城池侥幸守住。 九月初,野菜、草根与树皮都已经吃光,粮食储备也继续下降。这次李白没有降低粮食配额,但将士们忽然发现每日啃的面饼变硬了,味道也变得难吃跟木屑似的;众人都称之为锯末面饼。 有将领去询问李白,李白一开始不想回答,但被逼问不过只能告诉他们:做面饼的原料发生了变化,其中六成是面粉,另外四成是杂质;而杂质的品种则五花八门,包括燕麦、酒曲、油渣、棉渣,以及木材可吃的部分,等等。 将领顿时愤怒不已,觉得李白要坑害他们性命;还有人指责李白自己偷着吃全面粉的面饼。李白当即说从今日起每日都在食堂吃饭,与众人在同一个窗口打饭;若有人发现他在卧房或公房偷吃,他立刻遭到天打雷劈。 将领们当时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李白都已经这样说,他们也无法再怀疑,只能疑惑着离开,心里琢磨必须盯着他是否每日都去食堂吃饭。 出乎众人预料,李白真的每日都在食堂吃饭,而且吃的东西与所有人都一样,从九月份一直坚持到此时。众将领这才彻底对他心悦诚服,就连牛牟都不再争权;也无人再敢违抗李白的命令。 但即使如此,粮食仍在逐渐消耗。今年正月初二过完年后,配额又降低到八两,早饭六两晚饭二两;同时将人吃了不会对身体造成严重损害的药材全部当做粮食分发下去,供将士充饥。 第312章 李白面对劝降的想法 从这时起,军中士卒开始死亡。因每日能吃到的粮食太少,许多士卒都患上各种各样的病,用药也医不好;冬季天气寒冷的情形下即使取暖的木材足够也使得士兵们更加虚弱;这时再次调低配额,终于有人支撑不住,在饥饿、严寒与疾病的多重折磨中死去。 见此情形,李白下令将士如非必须不要出屋,给每间屋子提供足够的木料和煤,让将士每日体力消耗降到最低,也不至于冻着;驻守城头的士卒也减少到最低限度,人数之少即使都身强体健也完全不可能挡住大食人。 不过李白这样做自有道理:反正士卒都已骨瘦如柴,能守住城池完全是大食兵自己发疯,只要城头还有能吓住大食兵的人即可,多少根本无所谓。后来的情形也正如他预料,大食将领在箭楼能看到城头守卒一日日减少的情形下完全没有下令攻城的意思。 而且在这种极端艰难的情形下,竟然再没有一人想要逃出城池投降大食人。将士们经常抱怨饭食难吃,开玩笑说明日就要出城投降,可第二日这样说的人仍然会睡在屋中,或者死在睡梦中。 很快,冬日过去、春季到来。在冰雪融化后,就连野火都烧不尽的野草和野菜重新长出来。李白下令重新开始挖掘野菜与草根,每日派出五百士卒分别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寻找野菜。 其中城南之兵昨日进入一户宅院搜寻时发现墙角还有一些棉渣,赶快找出来送给火头军。火头军将他们磨成粉末,与面粉一道做成‘面饼’,供所有人吃。 …… 李白吃完面饼,与牛牟一道离开食堂。牛牟回去睡觉,他则来到公房,开始值守。 不过说是值守,其实也没啥事情。李白首先询问一番昨夜城头上驻守之兵是否已完成交接,所有士卒是否都已吃过晚饭,五百搜罗野菜士卒是否已经出发,然后去官仓亲自清点一番剩余的粮食,然后返回公房。如无意外,之后一直到伴晚交班他也都在睡梦中渡过。 “快,把万喜扶起来。”不过意外发生了。李白才走出官仓没多久一名护卫忽然倒在地上。李白一边吩咐旁人将他扶起来,一边又问道:“你的脸色怎这么差?你原本可是最壮实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比旁人还差。” “万喜把他一半饭拿回家给儿子吃了。”另一名护卫小声说道。 “你每次只吃四两?那够做啥!你再这样下去,早晚饿死。”李白忙道。 “我不这样做,我儿子就要饿死了。”名叫顾万喜的护卫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婆娘已经饿死了,若我儿子再饿死,我还有啥必要活着?” 听到这话,李白沉默下来。他如何不知晓,虽然军中将士十分凄惨,但城中百姓更加凄惨?不算做军中将士的百姓每日粮食配额仅有将士一半,而且偶尔供应的野菜、草根等完全分不到,比将士吃的更少。 虽然许多百姓都想方设法混入军中,李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女人与小孩子实在无法算作士卒,也不可能享有将士配额。 早在去年十月份冬季开始时就有百姓死亡,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死亡的越来越多;开春后大多数百姓都已饿死,只有少数还活着。顾万喜的妻子也是在那时饿死。 李白对此无能为力。他要守住洁山城,而守住洁山城必须保证将士们活着,在大食人解围还遥遥无期的时候不能多分给百姓粮食。 实际上,就在中原仍持续的叛乱中,已有城池发生人吃人,粮食吃完后将领带头将自己的小妾砍了分给士卒吃,女人吃完了再吃老人。李白好歹还没有分食人肉。 “顾万喜,你带着儿子向大食人投降吧,不算你叛变;将来若打败大食人你重投大唐,我来证明你不是叛贼。”过了一会儿,李白说道。 “属下不会向大食人投降!死在城中是我家命数就是这样;我宁死也不向蛮夷投降!”顾万喜却说道。 “好汉子。”李白夸赞一句,想了想又道:“从明日起你去搜罗野菜吧。”负责搜罗野菜的士卒会偷偷藏起一些他也知晓,让顾万喜去找野菜,他就能多一些东西给儿子吃,少分给儿子些粮食。 “多谢李教官!你的大恩大德,属下万世难忘!”顾万喜立刻说道,又要跪下磕头。 “你千万不要跪下,你跪下旁人还得弯腰扶你。”李白赶忙说道。 “是。”顾万喜不由得笑了笑,也停止下跪,但又对李白说道:“今后李教官再有吩咐,不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不必如此。”李白对他说了一句,心里又想着:‘过一会儿回到公房后就下令,从明日起搜罗野菜之人全部换成还有亲人在城中的士卒。’ “城中……唐军将士,……喔鹿州……被夺取,……龟兹镇,……赶快投降,……有饭吃,……饶过,……爱惜人才,……”他正想着,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大约是声音传出的地方离此处很远,他们听得断断续续。 “大食将领又派人劝降了?”李白嘀咕一句。 “属下去问问。”一名护卫说了一句,向城墙跑去。不一会儿他回来,向李白禀报道:“启禀李教官,城东正有二人大声喊着,劝说我军投降。” “昨日都已经劝过两次了,当时没给他们任何反应,怎么今日又来劝降?” “启禀李教官,今日劝降之人与昨日不同。据城头士卒说,其中一人是汉人,另一人或许是汉人或许是突厥人;二人的汉话都十分流利,而且身上带有一股气势像是将领。” “将领?他们说了啥?” “他们说喔鹿州城早已沦陷,现下大食军正要南下攻打龟兹镇;中原的叛乱仍未平定,安西必定不可能守住早晚要被大食国全部占领。他们二人就原是喔鹿州守将,喔鹿州城沦陷后投降大食。 然后又说并波悉林本想一直拖到城中将士全部饿死,但阿齐兹将军悲天悯人,也珍惜人才,所以派他们二人来劝降。……”护卫将听到的话大略告诉李白。 “必定是在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李白立刻说道:“去年七月大食人攻城时咱们还生擒一个大食兵,那人招供说喔鹿州之战陷入僵持,而且大食军十分不利。我知道都护的谋划,要在喔鹿州以弱兵拖住大食军精锐,关键时刻再出动己军精锐一举击溃大食军。 既然喔鹿州之战陷入僵持,说明大食军精锐被大唐弱兵拖住,只要精锐一出必定可以获胜,岂会失败。” “将士们也都是这样想的。”护卫笑道:“众人都认为劝降的二人是在胡扯。完全当做听笑话。” 其实将士们的反应并非像他说的这样。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从都护府获得任何消息,好不容易知晓的一些事情还是通过审问大食俘虏得知;很多将士都认为喔鹿州已经沦陷。 但将士们确实都没有丝毫投降的意思。没有人说得清为何一直坚守城池,即使可能饿死也要坚守,但他们就是不想投降。所以虽然护卫撒了谎,却并不影响结果。 “也好,此时城中无力让将士玩乐,就让众人听一会儿笑话。”李白也笑着说道。 “李教官,该回去了。今日风不小,再站一会儿你恐怕经受不住。”这时顾万喜劝道。 “这就回去。”李白随口答应一声。他年纪大了,这段时日吃的又少,身体确实经受不住吹风,应当回去。 答应过后,李白也意识到刚才出言劝他的人是顾万喜。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事,对适才去往城头的护卫道:“你去城头,之后这样做……” “李教官,你这是?”护卫立刻疑惑地看向李白,眼神中又蕴含有愤怒之情。 “你是在怀疑我想投降?”李白反问一句,自己接道:“我岂会投降!” “那教官想做啥?”护卫追问道。 “那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不是向大食人投降,你放心的去吃饱饭吧!” “是。”护卫仍有些疑惑,但出于对李白的信任答应一声,转身再次走向城头。 “你去将几位将领叫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李白又对另一个护卫吩咐道。 “是。”那人立刻答应。 “李教官,你到底想做啥?”待他吩咐完所有命令后,顾万喜问道。所有护卫都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李白要做啥。 “你们不必多问。只要知道今日晚上大家都可以多吃一点即可。”李白笑着说道。 第313章 阿齐兹与关元的谈判(一) “……你们只要愿意投降,阿齐兹将军以《柯兰经》起誓,赦免你们犯下过的所有罪过!你们若愿为大食国效力,可直入大食军中为战兵;若不愿效力,可返回原籍为平民百姓!阿齐兹将军愿意给每人足够一个月吃的熟食!……”两名哈迪军士兵声嘶力竭地喊着。 “喊了多久了?”站在不远处的何普问道。 “得有半个多时辰了。”史信低头看了一眼影子,说道。 “和阿齐兹说的昨日的情形一样,城上根本没反应,好像他们真的死了似的。” “再喊半个时辰,不,一直喊到天黑我觉得也一样,白费功夫。要不咱们回去吧。” “这个时候就回去?不成不成。”何普道:“昨日阿齐兹说喊到11点,也就是咱们的午时初。现下还不到巳时,差一个多时辰呢。咱们只亲自喊了一会儿就换成士兵喊,阿齐兹肯定已经不大满意;如果再缩短时间,万一变卦不再答应用船载士兵去谷口怎么办?” “那就再站在这里听士兵喊一个时辰。”史信没精打采地说道。 “不只是站在这里听士兵喊,咱们自己也要再喊几句。”何普顿了顿,听见士兵的嗓子也沙哑起来,对身旁护卫说道:“再换两个士兵过来。” 又对史信道:“新的士兵过来前,咱们两个喊一阵。” “是。”史信心里不愿,可何普都喊了他站一旁看也不像,只能也大声喊道:“城中的唐军将士,你们赶快投降吧!喔鹿州城早在去年九月份就已经被大食军夺取,……” 他们正喊着,忽然见到城头上有人影晃动;二人顿时怀疑唐军要用箭射他们,小心起来,做好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但令他们惊讶的是,过一会儿从城头上吊下来一个筐,筐中则坐着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史信不由得停下叫喊,喃喃地说了一句;何普叫喊声也小了许多。 “我是城中总大义教官李白的护卫,奉命前来谈判!”待筐落到地上,里面坐着的人跳出来,空着双手放在胸前,对他们叫道。 “谈判甚底?”史信下意识反问一句。 “谈判我军若投降,你们的条件。” “条件适才都已经说过了。”史信又道。 “你们刚才喊的只是笼统条件,给小兵既往不咎的条件即可,给将领的条件难道也只是既往不咎,哪位将领会愿意投降? 当然,我也知晓你们的喊话不能太长太复杂,所以没法把对将领的条件都说出来;所以我奉命下来谈判。”这人说完,见面前两人仍然没有动静,又道:“你们快去告知此地大食军主将啊!” “你快跑回去向阿齐兹将军禀报!”听到这话,何普与史信才回过神来,何普对一名护卫说道。 “是。”那护卫答应一句,转身向大帐跑去。 “请这位壮士跟我来。”他又对城中来人说道。 “请。”来人也说了一句,随即跟随何普向大军营帐走去。史信连忙跟上。 “不知壮士姓甚名谁?”一边走着,何普问道。 “在下叫做关元,状元的元。”来人反问道:“不知二位叫做? “在下名叫赵统,原为龟兹镇别将;他名叫张义,原为疏勒镇校尉。我们二人都是在喔鹿州之战后投降大食。”何普回答。他说的两个名字确实是唐军中的一位别将与一位校尉,二人都在喔鹿州之战中战死,何普因而借用他们的名字。 “原来是赵别将与张校尉。”关元自然不知道他们说的身份是假的,又道。不过神色只是淡淡的。 “我们现在已经投靠大食国,官职与过去不同了。我现在是千夫长,他是我的副手,统领在喔鹿州之战中投降大食国的士兵。 关壮士,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士兵?若人数不多,恐怕会并入我们这个千人队。当然,若合并过来,自然是城中主将牛都督做千夫长,我做他的副手。 对了,关壮士适才说自己是总大义教官李白的护卫?难道城中此时握有指挥之权的人是大义教官?这不对啊,当初李都护下令设立大义教官的时候,可是说大义教官掌管军纪、后勤等与指挥无关的事,可没听说要让他们掌管指挥之权。”何普又道。 “这个么,”关元正想着是否与他说,是否说实话,三人已经来到营寨门前。何普叫门,把守的大食兵打开大门引领他们向阿齐兹的帐篷走去。 “这些事情过一会儿大食军主将,也就是你们一直喊的阿齐兹将军也会询问吧。既然如此,就等着他们询问时一并回答。”关元道。 “也好。”听到这话,何普答应一句,不再询问。 不一会儿,三人进入阿齐兹的帐篷。何普与史信走进去后立刻对坐在正中的一个大食人行礼道:“属下见过阿齐兹将军!” “嗯。”阿齐兹答应一声,立刻看向三人中自己不认识的那个,见这人没有行礼,眉头微皱。 “你,见到阿齐兹将军竟然敢不行礼!”一名懂得汉话的大食护卫立刻叫道。 “我为何要行礼?”关元反问。 “你是城中唐军派来商议投降的使者,当然要对阿齐兹将军行礼!” “我不是来投降的使者,我是来谈判的。若你们大食人的条件不能让我满意,我们唐军不会投降!”关元大声说道,态度似乎十分坚定。 “不过,既然我可能向大食军投降,即使现在尚未,对此地大食军主将行礼也未尝不可。”他却又话风一转,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面对着弯腰行礼道:“关元见过阿齐兹将军。” “不必多礼。”阿齐兹皱着的眉头立刻松开了,笑着说了一句。他原本见关元的态度如何坚决,认为城中唐军派关元来只是想戏耍他,并且表示绝不会投降,所以心中忧虑,皱起眉头;但关元忽然又服软表示愿意行礼,似乎城中唐军确有投降的意思,又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他是很想让洁山城中的唐军投降的。从个人角度来说,若真的等到城中唐军将士全部饿死才占领洁山城,自己必定成为全军笑柄,总督也会轻视自己的本领;从国家角度来说,早夺取洁山城一日后勤补给线就早通畅一日,对谷口之战大有好处。既然对个人与国家都有好处,阿齐兹当然想唐军尽快投降。 也因此,他不自觉地就表现出对关元的看重。“关壮士坐下,咱们好好商谈城中唐军投降之事。” “多谢将军。”关元听到翻译(阿齐兹故意说大食话),又看了一眼阿齐兹的表情,心里一松,行礼坐下。 “你们两个也坐下。”阿齐兹正要说话,注意到何普与史信还站着,又对他们说道。 “谢将军。”二人行了一礼,在阿齐兹右侧坐下。何普在坐下前又告诉他自己与史信化名赵统和张义。 “你叫做什么?”阿齐兹开始询问。 “我叫关元。” “在城中担任什么官职?” “我是大义教官李白的护卫。” “李白的护卫?”阿齐兹也露出与何普一样困惑的神情:“现在洁山城中的主事之人是李教官,不是牛都督?” “之前私自跑出城投降的人没有和你们说么?你们刚刚开始攻城就一块石头砸中牛都督,使牛都督昏迷了二十日。因城中除牛都督外没有其他身份地位足以服众的人,所以李教官与众位将领组成统帅府,共同商议大小事情。 后来因李教官将事情办得极好,得城中将士认可,履行主将职责,即使在牛都督醒来后也不例外,一直到今日。” “听逃出城的士兵提起过,只是不敢相信,所以并未当真。原来这是真的。”阿齐兹说道。 ‘不过是试探罢了。’关元在心中冷笑道:‘那两个汉人突厥人或许不知,但又不是只有一个士兵逃出城向你们投降,几人都说一样的话你怎会不相信。只是用这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来试探我说的是否是真话。’ “不知李教官对投降都有什么要求?或者说,我方开出什么条件李教官会答应投降?”阿齐兹又道。 “不知将军能开出何等条件?”关元反问。 “城中现在还有多少士兵?”阿齐兹问道。他必须根据士兵人数确定条件。 “大约四千六七百人。”关元将城中所有人不论老人女人小孩都算作士兵。 “若城中唐军全部投降,则李教官可继续担任这支军队的主将,统领所有将领与士兵,我一个人都不会安插;所有将军,除因为麾下士兵损失过多而缩编的以外,也全部担任原职。 投降后会清点一次人数,以后按照人数拨付粮食与军饷,每月拨付一次绝不拖欠。 保证不将军队拆开部署,但要服从军令,让前往哪里就去哪里,不能讨价还价。 ……”阿齐兹听到人数后心中一喜,随即说出自己的条件。 第314章 阿齐兹与关元的谈判(二) 听到他的话,关元低头沉吟起来。阿齐兹说了很多条件,不过其他的条件都不重要,只有前三条需要仔细考虑。 “阿齐兹将军,能不能不安排我军去与唐军交战?”过了一会儿,关元说道:“相信将军你也清楚,我们是因为快要饿死而不得不投降。众士卒心中仍对大唐怀有感情,不愿与唐军交战。” “不可。”阿齐兹立刻出言拒绝。他提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宽容了,保证不分拆部署、一人不安插,投降后这支军队可以说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与哈迪军完全不同。就连现在的条件他都没把握总督一定答应,若再加上不与唐军交战,并波悉林绝不会答应。 关元又劝说几句,见阿齐兹态度坚定,也只能放弃这一条。 “可否允许部分士卒脱离军队不再继续为兵?”关元又道:“经此一战,有许多人都不再想当兵打仗,想回到老家种地做工,即使一时回不到老家也不想继续留在军中。 阿齐兹将军,这些人既然已无战心,强留他们在军中不仅不会增强,反而会降低战力,对全军没有丝毫好处,请将军允许他们脱离军队。” “这样的人有多少?” “大约一千来人。” “这也太多了。”阿齐兹小声嘀咕一句。适才关元说的四千六七百人他就没信,觉得有夸大,最多四千出头;再少一千多人,就只剩下三千人了。 但关元说的确有道理,而且现在碎叶镇人太少也需要填充平民,他于是说道:“我答应了。” “多谢将军。”关元表现的很是激动,似乎要站起来行礼。但他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行礼,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快扶关元起来。”阿齐兹见状立刻吩咐,又赶忙说了一句:“快请医生来。” “阿齐兹将军,这都是饿的。”何普这时说道:“你看他的脸色惨白,而且脖子上青筋突出,就知道是饿的。” “真的就连将领也与士兵一样,每日只吃400克粮食?”阿齐兹说道。他之前听来降的人说起过,但此事超出他的想象力,他一直不敢相信。但这时见到城中最高指挥官的护卫都饿得要晕倒,不得不相信。 “我算是明白同甘共苦的意思了。”他又对何普叹道。 “让阿齐兹将军见笑了。”这时关元已经恢复清醒,对阿齐兹苦笑道。 “这有啥好见笑的?城中粮食不多挨饿是正常情况,没有人会笑话。”阿齐兹说了一句,又对护卫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提前开饭,将好酒好菜都端上来,我要好好招待关护卫。” “是。”护卫答应一句,转身离开。不多时,大食火头军端着一道道菜走进来,分别放在阿齐兹、何普、史信与关元四人面前的桌上,又抬来一大壶好酒,盛了四碗也分别放到四张桌上。 “关护卫,请。”阿齐兹举起酒杯,对关元示意。 不过关元并没有听到阿齐兹的话,此时他正死死盯着桌上的菜,不时咽一口吐沫。 ‘烤鸡!烤全羊!嫩牛肉!这些应该在梦中的食物真的是真的么!’ “关护卫?”阿齐兹又叫道。 “啊?”这时关元才回过神来,看向他。 “我说:关护卫,请。”阿齐兹笑着再次举起酒杯。 “伊思蘭不是规定不能吃酒么?”关元心知自己适才的表现太过丢脸,想找回场子,下意识说道。 “信仰伊思蘭的人确实不能吃酒,但这不是酒。”阿齐兹笑容并未发生变化。 “这不是酒是啥?”关元适才那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正想着说几句别的话找补回来,就听阿齐兹这样说,不由得反问。 “这是葡萄汁,纯正的葡萄汁,只是味道与酒类似而已。”阿齐兹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对,这是葡萄汁。”关元这次反应过来,没再说得罪人的话,而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不,我是说这葡萄汁真好吃啊!”关元吃完后立刻说道。 “关护卫喜欢就好。”阿齐兹也一口吃光。 “好了,开胃的葡萄汁已经吃过,之后可以正式开始吃饭了。你们都不用顾及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如果某一道菜少了,立刻与身边服务的人说,他会再端一盘来。”阿齐兹又道。 “多谢将军。”关元又说了一句,立刻开吃。 他首先撕下一支鸡腿,三两口将上面的肉吃完,又饮了一口‘葡萄汁’,然后夹起几片牛肉塞进嘴里,又吃了几口青菜,再饮一口‘葡萄汁’,再撕下另一支鸡腿…… 关元不仅吃的速度极快,而且吃的很多,很快,桌上的一盘牛肉已经吃完,全羊也没了很多肉,鸡腿鸡翅膀也全部被揪下来。 “真是饿得很了。”何普不由得说道。他并不笑话关元,如果自己也将近一年没吃饱过,或许比他吃相更难看。 “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阿齐兹同样不会笑话他,只是不时劝道。 可关元吃饭的速度丝毫不停,不一会儿又将羊腿撕下来大口吃光。 但吃完羊腿后,明明桌上还有很多菜,关元却停止吃饭,用手巾擦了擦嘴和手,向后一靠就休息起来。 “关护卫不吃了?”阿齐兹还沉浸在他大口快速吃饭的感想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说道。 “不吃了。已经吃的很多,再吃会撑死的。”关元又抬起双臂对他行礼道:“多谢将军招待我一顿这样丰盛的饭。” “你只要投降过来,我不敢保证每日都吃到牛羊肉,但一只鸡没问题。”阿齐兹道。 “多谢将军。”关元忽然说起正事:“其实除了刚才说的条件,其他条件都无关紧要。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复命,请李教官最后决定是否投降。” “关护卫不再休息一会儿了?”阿齐兹当然希望他立刻去复命,但又假惺惺地说了一句。 “不歇息了,敲定是否投降要紧。” “既然如此,关护卫这就回去吧。我找两人送关护卫回去。” “多谢将军。”关元站起来行了一礼,就要离开。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阿齐兹说道:“将军,能否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赐给城中将士一些粮食。” 第315章 阿齐兹与关元的谈判(三) “你说什么?”听到这番话,阿齐兹顿了顿,又问道。 “请将军赐给城中将士一些粮食。”关元又重复一遍。 “你的意思是,在你们正式投降前,我向你们提供粮食?”阿齐兹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 “将军说得不错。” “你是在开玩笑么?”阿齐兹终于露出冷笑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在你们正式投降前提供粮食?” 他虽然觉得秦那军投降的可能不小,但万一不投降呢?万一李白只是在戏耍他呢?提供粮食岂不是等于肉包子打狗? “将军难道不觉得明日让我军力气更足的向将军投降更好?”关元又道。 阿齐兹继续冷笑。他现在忽然觉得,李白其实没想投降,派关元来就是让他吃一顿饱饭。 等等,饱饭?阿齐兹心里忽然一动,对面前之人说道:“提供足够全城人吃的粮食自然不行;不过我可以送给李教官一支羊。” 他指着自己桌旁架子上架着的烤全羊,继续说道:“这只羊就送给李教官,请他今日吃一顿好的,不至于面见我时也昏倒。” “这,”关元看着那支完全没有动过的烤全羊,立刻明白阿齐兹的用意。一只羊最多一百斤,对四千多人来说塞牙缝都不够,李白若将这只羊分给所有人吃等于每个人都没吃。 可如果李白不平均分配、只让极少数的人吃,必定会引起吃不到的人不满,使城中割裂。不论他们是否投降,城中唐军发生矛盾对大食军来说都是好事。 “多谢将军。”但关元没再请求,而是躬身致谢。不论他怎么请求,阿齐兹都不会答应给粮食,能得到一只羊总比得不到好,有能塞牙缝的总比没有强。 “我虽吃饱了饭,但身上仍然没有力气,还需将军派人将羊抬入城中。”他又道。 “这个可以。我派四名士兵抬这只羊进城。另外,还会派一人扶你回去。”对于能派人入城,阿齐兹求之不得,立刻答应。 “还请将军派出一名官职不低的将领随我面见李教官,当面与他说将军的条件。” “这也可以,”阿齐兹目光看向何普与史信。 “属下,”何普正要毛遂自荐,忽然心中又是一跳,立刻改口道:“属下认为,将军应当派出一位大食籍将领,更能得到李教官相信,也更能显示诚意。” “说的也是。”阿齐兹想了想,确实派一个大食人入城显得更有诚意,侧头对护卫轻声吩咐一句。 护卫领命退下。不多时,一名身材高大壮实的大食将领走进来,对阿齐兹行礼。“拜见将军。” “鲁格曼,你随关护卫入城,拜见李教官,向他诉说咱们开出的劝降条件。”阿齐兹道。 “秦那人答应投降了?”这将领脸上立刻露出既高兴又遗憾的神情。 “还没正式答应,只是有可能。”阿齐兹回答一句,又对他说道:“你要将条件牢牢记住。第一,若城中秦那军全部投降,……” “你记住了么?”说完后阿齐兹问道。 “记住了。第一,若城中秦那军全部投降,……”鲁格曼重复一遍。 “再说一遍。” “是。”鲁格曼又重复了一遍。 “好。你去吧。”阿齐兹对他说了一句,又对关元道:“这是我麾下的一名将领,他将入城拜见李教官。” “肉真多真结实啊,足够……”关元小声嘀咕一句,抬起头对阿齐兹道:“多谢将军。我没有其他要求,可以回城了。” “你们走吧。”阿齐兹点点头,又道:“希望尽早听到好消息。” “将军必定能够很快听到好消息。”关元又说了一句,在一名大食兵搀扶下离开帐篷。鲁格曼又对阿齐兹行了一礼,连忙跟上。又有四名士兵抬起烤全羊。 “你们说,城中秦那军到底会不会投降?若投降,会什么时候传来消息?”等他们都走了,阿齐兹又问何普与史信道。他使用的语言仍然是大食话。 “不好说。”何普想了想,回答道。 “不好说?” “将军,此事分为两种情况,第一是李白早就想要投降,但为了争取更好的投降条件所以一直抻着今日才派人谈判。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天黑之前李白就会派人来,告知咱们愿意投降。 第二种情况是李白临时起意要投降,那么或许明日甚至后日才能得到结果,因为他必须劝说城中大多数将领答应。而且最后得来的消息有可能是愿意投降,也有可能是不愿投降。” “有道理。那你觉得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早就想要投降,昨日下午就应该派人来谈判,而不是拖到今日,因为今日不派人继续劝降的可能很大。” “这么说,明日甚至后日才能得知最终结果了?” “多半是这样。” “好,那我就等着。”阿齐兹最初听到何普的分析略有些急躁,不过很快恢复过来。都已经在城外‘等了’一年半,也不急在一两日。 “阿齐兹将军,我是否能够带领哈迪军士兵乘船前往谷口?现在已经是下午13点了。”何普又道。 “我差点儿忘了,不好意思。快,吩咐码头做好准备,待何将军与史加齐抵达后就开船。”阿齐兹赶忙说道。他是真的把何普与史信还要带兵离开之事给忘了。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他又连连说道。 “将军不用这样说,我们都理解。”何普又这样说了一句,和史信一起离开。阿齐兹出于歉意,将他们刚才在城下喊话时穿的铠甲送给二人。二人又出言感谢。 “你说城中唐军真的会投降么?”在前往码头的路上,史信忍不住询问何普。 “你想听实话?” “当然想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知道。”何普逗他一句,认真说道:“我对李白为人行事一无所知,根本无法判断。 不过,若李白只是假意投降,进城的六个大食人危险了。” 第316章 擒,杀! 第二日,清晨。 “城中可有人出来?”阿齐兹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与唐军是否投降有关。 “将军,城头上没有动静。”护卫早知阿齐兹会问这个问题,特意派了人盯着四面城墙,若有筐缀下城头或城门被打开立刻来报。既然无人来报,那么就是无人出来。 “怎么还没有动静。就算李白一时下不定决心投降所以鲁格曼不能出城,另外五个人怎么也圈在城中。”阿齐兹既不解又不满地嘀咕两句。 “或许是城中秦那军想通过盘问五个普通士兵得知我军详情。”护卫想了想说道。 “大约就是如此了。”阿齐兹思来想去,觉得这种情况可能性最大,毕竟即使李白反悔不愿再投降留下五个普通士兵也没啥用处。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白做好了万一最终决定不投降就将他们五个与鲁格曼一起处死的准备。杀一个人与杀六个人引起的动静完全不同。”他又想到一种情况。 “将军说的对。” “算了,不想了,不管李白愿不愿意投降都不想了,反正三日内一定会有结果。”阿齐兹又这样说了一句,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后来到自己平时处理事情的帐篷。 但他来到这里也无事可做。他是一军统帅,不是一地主官,而且只统领一万多人,在不打仗的情况下根本没多少事情需要他这个主将亲自处理。之前并波悉林派人给他送了一份公文,要交给他一万民伕,这些民伕除为士兵运送东西外还要在附近种地,减轻后勤压力;但民伕还没有来、也没到播种的时候,他也不需要忙。 “努勒,”阿齐兹忽然想起一事,对自己一名护卫说道:“你带几个人按照法里斯·何交给我的地图显示的路线,送一份公文到碎叶城。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向总督禀报发现安全且不曲折的路线了。” “是。”名叫努勒的护卫立刻答应一声,但又问道:“将军,属下是否要多带几个人? 法里斯·何指出的这条路线许多段我都走过,算不上多宽阔,但足够三匹马并排奔跑,如果带的人太少,验证结果不是很有说服力。” “不行,没有足够的理由派很多人去碎叶城。”阿齐兹说道。按照常理,他此时应该知道从伊丽河南岸到碎叶城之间的道路埋设有手雷,这种情况下送个公文还派很多人很不正常,会被并波悉林怀疑。 “属下知道了,这就去执行命令。”努勒一想确实如此,自己的想法有漏洞,说了一句就要离开。 阿齐兹又要对他吩咐几句。但话还没出口,忽然有一人不经通传跑进帐篷。阿齐兹正要出言呵斥,就见那人趴在地上哭喊着说道:“将军,将军!” “这是怎么了?”阿齐兹认出这人也是自己的护卫,而且是清晨被派去洁山城东城墙外的人。他见这护卫哭叫,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来问道。 “将军,秦那人,秦那人将鲁格曼等六个人都杀了!” “秦那人竟然不投降!”阿齐兹脸色变得铁青。他忙活好几日,搭上不少东西,还招待秦那使者一顿饱饭,最后的结果竟然是白费功夫! 不过慢慢的,他的脸色又恢复过来。虽然之前有八成把握城中秦那军会投降,但也有两成可能不投降,他心里也有准备;至于鲁格曼等六人的死,秦那人不降他们必死无疑,也不会对他产生多少冲击。 ‘幸好没有派出手下重要将领去城里,不然这次损失大了。鲁格曼虽然身材高大健壮每次交战都冲在前面,但完全不会指挥,死了对军队影响很小。’他甚至想着。 “这六人的尸体,你收敛了么?”阿齐兹回过神来,又问道。秦那兵杀完了人没必要再留着尸体,多半会一脚从城头踹下来,可以收敛,也应当收敛。 “六个人的尸体属下都已经收敛了,全在这里。”出乎他预料,护卫一边哭着说道,一边解下身后背着的包袱,露出里面六个小包裹。 “你是什么意思?”听到护卫的话,阿齐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属下已经收敛了六个人的尸体,就放在包裹里,每个小包裹里放一具。”护卫继续哭着说话。 这些小包裹怎么装得下一具尸体?”阿齐兹感觉要被气笑了。但他这话才出口,忽然心里又‘咯噔’一下,想起一种可能。‘难道是……’ 他正想着,就见到护卫解开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的,全都是骨头。尽管此时散乱的堆在一起,但阿齐兹仍然认出这差不多是一个人完整的骨架。 “将军,就在今天清晨我正盯着城头看,忽然从上面落下来这些骨头。我正惊讶,就听上面的秦那兵大声叫喊,说这些骨头,是昨天进城的六个人的。” 护卫说话声音不大,而且因还在哭显得断断续续,但在阿齐兹耳中不啻于炸响一颗手雷。“这!这!”他叫了两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忽然仰天倒在地上。 …… …… 前一日,何普与史信离开营寨赶去码头时。 “委屈鲁格曼将军了。”关元带领六个大食人来到城墙边,对鲁格曼说道:“只能让你们坐筐上去。” “这个筐太小了。”鲁格曼说道。他不在意怎么进城,但看了一眼正在坠下来的筐觉得容积太小,绳子也不够粗,有点担心坐不进去,或者坐进去了但绳子不够结实断掉。 “临时编一个大的筐来不及了,但鲁格曼将军放心,我刚才已经对城头上的士卒喊过,他们会多加一条绳子,将军不用担心上不去。”关元说道。 “能上去就行。” “多谢将军。”关元行礼说了一句,率先坐上已经坠下来的两个筐中一个,搀扶他的大食护卫坐上另一个。 然后这两个筐就和电梯似的,不时上来下去,又反复拉上坠下三次才将七个人与一头羊拉上城头。 鲁格曼来到城头,立刻看向驻守的唐军士卒。与前次攻城时冲上来看到的一样,这些人都脸色发黄,身体极其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完全不用接受他们投降,我军士兵都身强体壮,能够轻易将他们全部杀死。 但可惜士兵们都被吓破了胆,竟然以为他们是魔鬼,不管阿齐兹将军怎么劝说都不愿意再次攻城,后来将军自己也放弃了。秦那军士兵虽然死后都会进入地狱变成魔鬼,但他们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是魔鬼!’鲁格曼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他是极少数不认为唐军将士是魔鬼、敢与之搏杀的人;但无奈其他人都害怕,他一个人站在城头必定会被箭矢射成刺猬,只能随众人一起撤退。 ‘今日天气好,能够完全看清秦那军士兵的样子。如果他们最后拒绝投降,我回去后要立刻劝说阿齐兹将军派兵攻城。另外五个人都看清了秦那士兵是人不是魔鬼,能和我一起劝说,应该可以劝动阿齐兹将军与士兵们。’ 鲁格曼正想着,忽然发觉周围的唐军将士都在看他与另外五人,而且他们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看美味珍馐,眼睛里冒着饥渴的目光,有人甚至流下哈喇子。 鲁格曼有些疑惑,但很快释然。‘他们一定都在盯着那头烤全羊。这可是一整只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肉的秦那人一定想吃想的冒火,露出这幅样子不奇怪。’ “鲁格曼将军,”这时关元说道:“所有人都已经上来,还请将军与另外五人随我去拜见李教官。至于那头羊,交给我军士卒便好。” “我们有必要去见什么李教官么?”抬着羊上来的四个人听到翻译,不由得说道。扶关元上来的那个护卫兼任翻译,自然要和鲁格曼一起拜见;但他们四人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 “你们也要去见。你们也算是鲁格曼将军随从,理当拜见。” “那就去见见。”这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虽仍不太理解也点头答应。在他们看来,汉人是野蛮人,会因为奇奇怪怪的理由杀人,为避免被杀还是不要违背野蛮人的要求。 “你们答应最好,不用费事了。”关元松了口气,轻声说了一句。 六人随即跟在关元身后,从甬道向城中走去。洁山城不大,他们很快来到李白住所。把守大门的护卫见到六个壮实的大食人眼里冒出精光,又看向关元,并对他使个眼色。关元用微不可查的动作点点头。 “李教官就在里面,请格鲁曼将军与五位壮士入内拜见。”关元带着他们来到厅前,对他们说道。 “你不进去么?”鲁格曼反问。 “我过一会儿,你们拜见完毕后再进去。”关元道。 鲁格曼点点头,整理一番衣着,昂首挺胸走进去;另外五人跟在后面。 他迈进门槛,见上座坐着一人大约就是城中主将李教官,加快脚步要走到那人身前一丈外站定行礼。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忽然从屋顶掉下来一张网,罩在身上! 第317章 送 鲁格曼迈进门槛,见上座坐着一人大约就是城中主将李教官,加快脚步要走到那人身前一丈外站定行礼。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忽然从屋顶掉下来一张网,罩在身上! “啊!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网掉下来罩住我?” “我的腿被网缠住了,我要摔倒在地上了!” 鲁格曼身后传来叫声,显然另外五个人也都被网罩住了。 “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用网将我们都罩住?”鲁格曼压住心里的情绪,用自己并不熟练的汉话问面前的人。 但并没有人搭理他。他面前的人绕他们六个被网罩住的大食人走了一圈,对进来的关元笑道:“他们真是太傻了,吩咐啥就听啥,自己乖乖走进陷阱。” “万喜,不是他们傻,是他们根本没想到咱们会这样做。”关元也一脸笑容。“不论是否投降,咱们都应该不会在刚刚入城的时候把他们抓起来,不合常理,他们因此没有防备。” “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因为一次没有防备,就要变成咱们的盘中餐了。”顾万喜又笑着说了一句,大声叫道:“都进来都进来!把他们打晕再抬过去!” 顾万喜话音未落,已有几人从外面走进来,挥舞起拳头就向大食人打去。大食人这时被网缠住行动不便,根本躲不开拳头,六人很快被打晕。 将他们打晕后,顾万喜等人又两人一组将一个缠着网的大食人抬起来,放到外面的车上,再将车向城中某处拉去。其中鲁格曼因为身量格外高大,唐军将士长期吃不饱饭力气不足,四个人一起才将他抬上去。 “关元,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去?”顾万喜正走在车后面,忽然瞥见关元向公房走去,忙叫道。 “我有事找李教官。” “这个时候还有啥事能比吃肉要紧?” “你跟过去也不能马上吃到,有啥好过去的。而且我要和李教官说的这件事虽算不上多重要,但很急,必须马上说。”关元回答一句,这时已经来到公房门前,整理一番外衣走进去。顾万喜见状转过头来,专心盯着车上的六个大食人,嘴里又喃喃自语:“长得真结实啊!得有多少肉啊!” …… …… “属下见过教官。”关元走进公房行礼道。 “哎呦,在大食人哪里大吃了一顿吧?”见到关元,李白上下打量他几眼,立刻笑着说道:“脸色立刻就不一样了,变得红润起来;说话底气也足了。” “真是多谢教官安排属下出城面见大食人!”关元立刻出言感谢。 “你不必谢我。”李白又笑道:“是你自己主动去城头询问又来回报我,我才会让你做这个假使者。你应当感谢自己,而不是感谢我。” “即使属下当时主动去城头询问,教官也不必非要点我去大食军营。属下仍然要感谢教官。”关元又道。 “不说这个了,”李白转移话题:“适才我已听到,大食人已被擒下;顾万喜也推车离开这户宅院,你还有何事要来找我?” “教官,送上门来的不仅是这六个大食人,还有一头烤全羊,刚一入城时属下已经吩咐送到火头军中。这头烤全羊应当如何分配?”关元问道。 “还有一头烤全羊?”李白反问;他见关元点头,自言自语道:“当时吩咐你向阿齐兹索要粮食,是打着能要来就要来,要不来也无所谓的想法,只要多带几个大食人入城就好。却不想他没给粮食给了一头羊,还是熟的。 这可不好分配。人都更想吃羊肉而不是人肉,一头羊顶多百来斤去掉骨头还不到一百斤,平均分给所有人也不成。” 是的,李白派人出城在阿齐兹面前演这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阿齐兹多派出几个使者入城;而引诱几个大食人入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吃掉他们。(相信大多数读者已经猜到了) 历朝历代,都有守城战打到后来发生人吃人的先例,李白自然知晓。但一来他很不愿意见到人吃人的事,二来城中还有点儿粮食,所以他一直没有下达抓人分食,甚至饿死的人的尸体他也下令掩埋而不是分着吃掉。在他的严格管理下,城中暂时还没有发生偷吃死人肉的情形。 但因为粮食越来越少,能挖到的野菜也越来越少,李白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就在这时,忽然阿齐兹派人劝降。头一日他没在意,但第二日听到有汉人喊话时心中一动,就定下这个计策,派关元引诱几个大食人入城,然后将他们宰了吃肉。 ‘吃大食人的肉,总比吃自己人的肉强些。’李白这样想着。 “教官,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李白正想着,就听关元又道:“若不尽快决定,恐怕会有人偷吃羊肉。” “这,”李白知道关元说的是对的,但他想到了许多分配羊肉的方法,却没有一个不会惹来非议。 “李教官,我听说你设法引诱了几个大食人入城,现下已经把他们打晕、送去火头军了?”他正想着,忽然从外面传来这样一句话。 “老牛你怎么起来了?”李白一瞬间判断出这是牛牟的声音,又见他走进来,出言问道。 “我不起来,都赶不上吃肉了。”牛牟笑道。 “怎会。肉得炖一个时辰,肉熟了以后即使你自己没起来我也会把你叫起来。你再回去睡一个时辰。”李白也笑着回应。 “睡不着了。”牛牟坐下到李白对面,回应一下关元行礼,又道:“听说有肉吃就睡不着了。” “既然睡不着,帮我琢磨一个问题。”李白也明白若是自己恐怕也睡不着,干脆让这人帮着自己想想如何分配羊肉。 “这很简单哪。”出乎他预料,牛牟竟然这样说道。 “简单?你说应当怎么做?”李白不服气地反问一句。 “待大食肉煮熟了,与羊肉一道剁碎,再混到一起,不就行了?” 第318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 “待大食肉煮熟后都剁碎,羊肉也剁碎,然后将两种肉混到一起,不就行了?”牛牟道。 “哎呀,竟然有这么简单的法子!”李白立刻叫道。 “你真是聪明。”他又对牛牟道。 “我可不聪明。”牛牟摆摆手,“是你净想复杂问题,遇到这种简单问题也容易弄复杂,所以想不出来。不仅你自己,你护卫都跟你一个德行,复杂问题能想出解决法子,简单问题反而想不出。” “你说的是,这段时日几乎每日都要琢磨下一日如何分配粮食,减少粮食消耗,琢磨如何防止有人偷吃,别的问题反而想不出来了。”李白道。 “你快别炫耀自己了。”牛牟又笑骂道:“我随口说个理由你还当真了。” “你随口一说,恰好就是对的。”李白也开起玩笑。 二人说笑几句,牛牟又问道:“咱们杀了几个大食兵而且分着吃了,恐怕会引得城外大食人震怒。若他们攻城该如何应付?” “他们不会攻城的。”李白回道:“大食人本就把咱们当成魔鬼,知道咱们还吃人更不会当做人了,会更害怕,不敢攻城。” “万一他们攻城呢。” “万一攻城也不怕。六个膘肥体壮的人算上内脏怎么也得有六百斤肉吧,再加上一只羊总共七百斤,足够每个人吃三两。吃了肉大家都有力气,大食人攻不进来。至于等咱们没有力气了,城外大食人也该恢复平静,不敢再攻。” “若这样真是太好了。哎,要不要派几人在城头上吃大食肉,吓唬吓唬大食兵?” “还是不这样做的好。若有若无的传言更吓人,比亲眼看到吃肉更令他们害怕。事后将骨头扔下去即可。骨头一定得剔的非常干净,一点肉丝都不能有。”李白想了想,说道。 “你放心吧,火头军会把骨头剔的比你想的更干净。”牛牟笑道。李白想了想城中将士有多饿,也不由得笑出声。 “不行,我在这里等不住,要去火头军瞧瞧。”过了一会儿,牛牟说一句,起身离开公房。 “那我也瞧瞧去。”李白也站起来,吩咐关元:“你扶我去火头军,看他们炖肉。反正此时大食兵不可能攻城,也不需留在这里。” “是。”对牛牟行礼后就退到屋外守着的关元答应一声,扶李白走出这户宅院。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求你们了,我瘦,我很瘦,身上没有多少肉,你们吃我会硌牙的。” “我家里很有钱,我也有个亲叔叔就在城外的军中担任千夫长,你们只要放我回去,我一定送给你们能将整栋房子装满的粮食!” 大食人或哀求、或利诱地说着,想要活命。 他们都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被杀死,然后肉被唐军将士分食了。他们虽然听不懂汉话,但在醒来后见到自己身处厨房,旁边架着一口大锅,有唐军士兵正在磨刀,又看不到任何牛羊猪的踪迹,就能猜到了。 猜到自己将像牛羊一样被杀掉吃肉后,这些人首先破口大骂,还用出自己知道的几个汉话骂人词骂周围的人。但周围的人完全不为所动,甚至磨刀石的响声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见此,他们停止痛骂,脸上露出哀求、可怜的神色,又出言求饶。这些人汉话不怎么会说,绞尽脑汁只能想出饶命这个词,于是反复说这个词,然后再说一段大食语求饶的话。 “鲁格曼,你快出言求饶啊!咱们这六个人只有你会说汉话,你赶快求饶,没准秦那人就会饶过咱们。”又有人对鲁格曼喊道。虽然鲁格曼的身份地位比他们高,应当用敬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 鲁格曼自从醒来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双眼盯着屋顶。他这时听到旁人的话,终于出言。 “没用的,求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秦那兵不是因为愤怒要杀掉咱们,而是因为饥饿要杀掉咱们。这种情况下不论怎么求饶都没用。至于许诺放咱们离开就给粮食,秦那人也不会相信。” “哇!”鲁格曼的话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有人大哭起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还有人边哭边说。 “啊!”有人哭了一会儿,忽然又大叫起来,仿佛已经疯了。 而鲁格曼说完那句话后又恢复沉默,甚至将眼睛闭起来。 “不会是疯了吧?疯了的人的肉还能吃么?”见大食人这幅样子,正往大锅底下添柴的士卒轻声问旁人。 “我怎么知道!不过疯了的牛的肉不能吃,大食人也许和牛差不多?” “那岂不是不能吃。” “就算真是疯牛肉,现下在你面前摆一盘你会不吃?更别说未必不能吃的疯大食人的肉。” “也是。都一年没吃过饱饭了,今晚上就指着他们的肉改善伙食,疯了也得吃。” 他们说着,见水已经烧开,对磨刀的人喊道:“可以开始宰杀了。” “好。”那人答应一声,提起刀走到一个大食人身旁。 “啊!”那人见一柄刀明晃晃杵在自己脑袋上,又疯狂大叫起来。 “你叫也没用,我们也是没办法。”提刀的人说一句,举起刀就要砍下。 “慢!”鲁格曼忽然叫道。 “你要说啥?”提刀的人不由得停下,出言问道。 “虽然我们即将成为你们口中的食物,但请不要虐杀我们,不要像虐杀动物那样虐杀我们。”鲁格曼道。 “这?”提刀的人不知该怎么回答,看向队正。 “可以。”队正还未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两个字。队正愣一下,忙向外看去,就见到两个身形瘦削,但身上自带有一股威严的人走进来。 “见过李教官,见过牛都督。”众人忙行礼道。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李白说一句,又低头看向鲁格曼。“刚才是你说出的那个条件吧。” “是我。原来你才是李白,那时在厅中的人是别人假扮的。”鲁格曼道。 “李教官身份要紧,岂会坐在厅中等着你。”关元呵斥道。 “不过是怕没能用网罩住我,他被我伤到甚至被杀。”鲁格曼冷笑道。 “你说的不错,我并不很在意自己的命,但此时城中不能没有我,所以不能冒着被你伤到的风险等在厅中。”李白拦住关元又要说的话,出言道。 “你很诚实。”鲁格曼又说了一句,然后回归正题。“你属下杀人的时候,一定要一刀杀死,不论是砍在脖子上也好,捅到心脏也好,请让我们在一瞬间死去。我会在临死前感谢你的。” “好。”李白又答应道。 “谢谢。”鲁格曼居然真的感谢一句,然后说道:“好了,你可以命令属下杀死我了。” “下手吧。”李白说了一句,忽然转头背对鲁格曼,不再看他。 提刀之人来到鲁格曼身前,又举起刀,一下劈在脖颈上,鲁格曼只觉得脖间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仅被杀,而且被秦那人吃掉了肉?”阿齐兹刚刚醒来,就又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顿时心脏急速跳动,差点儿又昏倒在床上。但他用绝大的毅力撑住使自己不昏过去,出言道。 “禀报将军,”行刑人又道:“20分钟前您派人把我叫来,检查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我立刻开始检查。因鲁格曼百夫长最高,骨头又粗又长适合检查,所以最先检查的是鲁格曼百夫长的骨头。 我首先发现,这些骨头实在太干净了。鲁格曼百夫长被杀仅仅不到一日,肉根本不可能彻底腐烂,总会留下些痕迹;但这些骨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肉与之相连,只有头部几乎完好,但两只耳朵与舌头也消失了。 然后我又发现,骨头两端的软组织也全部消失了。这更令人惊讶。如果说肉还有被虫子啃食的可能,但软组织虫子是不吃的,不可能被吃掉。狗或者其他动物会吃软组织,但据说城中已经没有除人以外的动物,可以排除这点。 之后我又发现,凡是较长的骨头里面的骨髓都消失了。这比软组织消失还要惊悚。必须砸开一段才能找到骨髓,如果说动物有可能吃软组织,那么没有任何东西会吃骨髓。 在发现这三点后,我确定这不是刑罚导致。我敢以我三十年的经历保证,无论东西方都不存在这种剔肉、砍骨、吸髓的刑罚。最多到剔肉这一步人就会痛死,也已经足够吓人,没必要再进行之后的步骤。 然后我认真思考起到底为什么尸体只剩下这些东西,或者说秦那人为什么只留下这些东西。我想了10分钟,终于因有人提到城中秦那人已经连续一年处于饥饿状态想出这个结论:秦那人不仅杀了他们而且吃掉了他们的肉、软组织,又敲开骨头吸光骨髓。”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阿齐兹声音略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不确定。但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解释。”行刑人说道。 听到这句话,阿齐兹呆在床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大叫道:“秦那兵,我一定要将你们都抓住,然后在你们活着的时候剥皮!” 阿齐兹真是气疯了。他能接受自己派去城中的人被杀,甚至只剩下一堆骨头昏过去一次后也不再在意,可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派去的人被吃掉! “将军,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帐中一名护卫出言劝道。 “是啊,将军,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你的身体如果不好,怎么带领我们入城杀秦那人为鲁格曼等人报仇。”其他护卫也纷纷说道。 他们本想劝阿齐兹消气,但这件事实在太令人愤怒,他们说不出来,就改成保重身体。 “我确实必须保重身体。”阿齐兹喊完那句话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完说道:“如果被气死了,或者气出病来不能再统领你们,怎么亲自为鲁格曼报仇。” “将军说的太对了。所以今日将军就不要再操心其他事情,先将伤养好了再说。”护卫说道。 “不,我不能休息。”听到这人的话,阿齐兹却又道:“我必须亲自指挥士兵打进城里,将城中的秦那人杀的杀、抓的抓,为鲁格曼报仇后再休息。 传我军令,所有士兵做好准备,明日一早攻城,定要夺下洁山城!” “是。”护卫们虽满心不愿阿齐兹这两日再操劳,但他急于报仇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答应。 “将军,要不要对所有士兵公开这个时候攻打洁山城的原因?”一名护卫又问道。绝大多数士兵都认为秦那兵是魔鬼,他们打不过,贸然下令攻城而不告诉缘故,会引得士兵们群起反对。 “这。”阿齐兹一时不能决断。不告诉缘故会引起士兵反对,但告诉缘故也有可能使士兵对秦那兵更加害怕,从而也不愿攻城。两种做法都可能是错误的,也都有可能是正确的。 “说!”他咬牙说出自己的最后决定。不告诉士兵攻城的原因可能导致仗打不起来;相反若直白告诉所有人,至少能得到一部分士兵疯狂支持,其他人也没有理由反对,能够攻城。 “是。”护卫们再无迟疑,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你也回去吧。”阿齐兹又对行刑人说道。 “是。”行刑人答应一声,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骨头,转身离开。这六幅骨头实在太适合他研究了,如果它们不是自己人的骨头,他一定会要来进行研究和教学。 “阿齐兹将军,你的身体因为太过生气而发生了一些变化,有可能引发其他病症。这些药请您一定按时服用。如果症状发生变化,请立刻派人通知我。”被叫来的医生嘱咐几句,也离开了。 “秦那人!请主为我作证:我必定为鲁格曼与另外无名枉死的人报仇;如果不能报仇,就死在洁山城外!”待帐篷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后,阿齐兹闭上眼睛、抬头看向顶端,在心中发誓。 第319章 打不打 阿齐兹下令明日攻城的命令立刻传遍全营,下令攻城的原因也迅速传开。 大多数士兵第一反应都是愤怒,但愤怒过后的情绪则是害怕,而且比之前更加害怕。在这些大食兵想来,人是不会吃人的肉的,只有其他物种才会。而城中的唐军将士显然不是其他物种,但他们又吃人肉显然也不是人,只能是魔鬼或僵尸。 “人是不可能打败魔鬼或僵尸的,只有主的使者才可以!我们要做的应当是向主祈祷,而不是对魔鬼出手!” 但也有一部分士兵愤怒过后虽然同样害怕,但仍愿意攻城。这些大食兵原本就认为城中的唐军将士是人,并不是魔鬼或僵尸;唐军将士吃人肉对认知造成一定影响,但他们经过思考仍然认为唐军将士是人,只是受到魔鬼的诱惑。 “主的使者是用来对付真正的魔鬼的!我们身为主的信徒,应当消灭顺从魔鬼的人!” 前一种情形的人多,后一种情形的人少;但后一种情形的士兵都是狂信徒,动员能力很强远超前一种,因此虽大多数士兵不愿攻城,但明日发动攻城也无可更改。 时间很快到了下一日。这一日清早大食兵几乎全部出营列阵,又将投石车推出来,逼近城池。 见到大食兵推出投石车,城头的唐军将士立刻将许久没有动过的投石车也从房屋中拉出来,向下投掷石头、尤其瞄准大食人的投石车。 大食兵忍受一会儿单方面挨打,在抵达能打中城头的位置后开始还击。大食人的投石车远远多于唐军,很快城头上砸满石块,投石车也被砸坏几架。李白不得不下令停止发射石块,将投石车又藏进屋中,预备关键时刻再用。 “只要士兵们能克服对唐军将士的恐惧,今日必定能够攻陷洁山城。”见到这一幕,阿齐兹信心更足,指着城墙说道:“唐军与我军在远程攻城器械上的差距有多大就不说了,大家刚才都看到了。 除此以外,唐军的战斗力也远远不如我军。你们不要用一年半以前那次攻城来进行判断。唐军将士已经饿了将近一年,每日只能吃很少的饭,力气必然会受影响,而且不是一顿饱饭能弥补回来的。我估计我军一名士兵至少能对付两名唐军士兵。 其三,是双方在兵力上的差距。城中唐军士兵不会超过四千人,而我军超过一万两千,是唐军三倍以上! 有这么多优势,今日一定能够夺取洁山城!” “将军说得对,我军优势很大,一定能够获得此战胜利。” “唐军将士因为长期吃不饱饭早就没力气了,连小孩都不如,我军一名士兵能够对付五个唐兵,轻而易举将他们都打死,夺取城池!” “阿齐兹将军,你预估时也太谨慎了,我认为今日上午就能夺取洁山城。” “上午?我觉得今日第一轮攻城就能夺取!” “好了,好了。”阿齐兹听他们越说没谱,赶忙打断。“对自家军队有信心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能盲目吹嘘。第一轮攻城就夺取城池太夸张了。上午夺取洁山城还是有可能的。” 他正说着,就见一名千夫长跑到自己身前,行礼说道:“禀报阿齐兹将军,我部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攻城。” “好。”阿齐兹赞许一句,就要下令。可就在此时,忽然一名留守营寨的护卫跑过来,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将军,有总督的命令传来,而且传令的人显得很焦急,要求将军立刻执行。” “大食人要攻城了。”迪马什双眼紧紧盯着城下,见大食兵已经排成整齐的攻城队列,又见到站在大军后面铠甲最华丽那人挥舞手臂似乎要下令,低声说了一句。 “终于要攻城了。”火长卓晋军也说道。但他这句话却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也怪不得他会感觉轻松。长达一年时间饥饿的折磨,让卓晋军觉得战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而且再怎么节省,城中粮食也吃不了几个月了,大食人已经围了一年半忽然解围的可能也极小,也就是说,他们注定会被饿死在城里。 与其将来饿死、尸体也被同袍吃掉,不如今日被大食人杀死在城头,至少临死前吃了一顿饱饭,也少受几日折磨。 “火长,大军能在喔鹿州打败大食人,就能在谷口打败大食人。而只要丢掉谷口,大食人只能退到碎叶城,放弃伊丽河沿岸所有土地,不得不解洁山城之围,咱们就能活下来了!”迪马什看出卓晋军的想法,立刻出言劝道。 他之前只在碎叶城内打转,对地理、军事也一窍不通;可一年半的兵当下来,尤其大多数时间都闲着没事、看了不少书,现在至少能够理清战争逻辑了。 而且他真的觉得胜利在望。昨日在杀死那六个大食人前他们啥都说了,城中唐军也终于知晓此时战事进展,为唐军赢得喔鹿州之战胜利而欢呼。 在迪马什想来,去年二月底开战,九月初以大食人惨败、狼狈撤退告终;今年大约在三月底正式开战,十月初深秋唐军就能获得胜利,大食人只能一路败退回碎叶城,洁山城的围就解了。他觉得再节省一些粮食还能吃到十月份,所以觉得能够撑到解围。 等解围了,我一定要赶去喔鹿州,去找丹妮娅!她当初坐船去了喔鹿州,也不知现下怎么样了。她一个人估计活不好,甚至过不了几日就会被拐卖了;不过她和雷诺在一块,雷诺不能不照顾她,应当还好吧?不行,等解围后,无论如何我要去喔鹿州找丹妮娅! 可听到迪马什的话,卓晋军却只是哼了一声,没说话。他当然也为喔鹿州之战的胜利而高兴、欢呼,但却不觉得都护亲自率领的主力能在城中粮食吃完前赢得谷口之战胜利。 喔鹿州之战是大食人进攻、唐军防守,谷口之战却是大食人防守、唐军进攻,自古以来进攻都比防守难打,两军参战兵力又差不多,即使唐军士气高昂、士卒精锐,面对据有地利的大食军也很难获得胜利;就算打赢,估计也会持续很长时间。他觉得唐军赢得此战胜利的时候,他们只剩下白骨了。 但他却懒得说,觉得也说不清楚,所以只冷哼一声。迪马什正在心里认真琢磨,也没在意。 “迪马什,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妹妹与邻居一起逃到了喔鹿州,是不是?”迪马什沉浸在找妹妹的思绪不再和卓晋军说话,卓晋军却又主动找他说起话来。 “是有一个妹妹,当时我不小心从船上落水,所有的钱都放在船上身上一钱都没有,买不起船票,只能留在城中,赶上这场仗变成士卒。”迪马什回道。 “还好,你还有个妹妹。”卓晋军说道。你家还能留下后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当时从碎叶城逃走的时候我妹妹十三岁,今年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也不知我妹妹现在长成甚底样子了,是不是更好看了,”迪马什又道。只要提起丹妮娅,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迪马什,大食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正式攻城,就算攻城咱们不是弓箭手也不用立刻出手,这点儿空闲你弹个曲子吧。”卓晋军又赶忙趁他喘气的功夫说道,同时心里后悔:没想到他说起妹妹这么多话,早知道就直接让他弹奏火不思,而不是用她妹妹做引子。以后再有闲聊,一定不这么说了。 “这,”迪马什有些犹豫,火不思放在后面的屋子里没带在身上,他还得回去取很不方便;但他注意到卓晋军的话后附近士卒都期盼的看向他,他不好贸然回绝,于是侧头看向队正。 队正觉得将士们的情绪都有些松懈,想让他弹奏一个激昂的曲子振奋一下精神,就要点头。但他点头前朝城下看了一眼,就见到铠甲最华丽的将领似乎要正式下令进攻,改了心思大声喊道:“大食将领要下令了!” 顿了顿又吩咐道:“所有弓箭手都准备好,把箭搭上弓弦,听到我的命令就射出去!其他士兵也要集中精神,随时停从命令!” “是。”众人答应一声,也不琢磨听曲了,各自做好准备。 但他们准备一会儿,忽然瞧见就在城墙外很近的大食军阵忽然开始后撤。起初他们还没在意,以为要换另一支兵打头阵;可他们很快发现,所有大食军阵都在后退,而且没有人过来填补空位。 “这是怎么回事,大食人不打了?”几乎所有唐军将士都说道。 “阿齐兹是要搞啥名堂,为甚又都撤回营中了?”李白也非常疑惑。若从一开始就决定今日不攻城很正常,可士兵都已经排列好阵势,忽然后撤,对军心士气打击很大。阿齐兹也带兵多年,怎会做这种事情? 第320章 隐藏的内容 “阿丹,阿德南,……,你们四人立刻带领本部士兵赶往谷口,在吃午饭前就走!”此时在大食军营寨内,阿齐兹一脸严肃的对千夫长们说道,每说起一个人的名字都会看向他。 “阿齐兹将军,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让们这样匆忙的赶去谷口?”阿丹首先接下命令,之后问道。另外十一个千夫长不论是否被点到名字,也都看向阿齐兹。 “这是总督的命令,是总督昨日发出的命令,命我派出四个千人队赶去谷口。”阿齐兹犹豫一下,将真相说出。 “昨日发出的命令?”阿丹也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从这里到伊丽河谷谷口也不近,这意味着总督使用了最快传递消息的方法。 难道谷口之战发生了巨大变故,不得不尽快抽调援兵支援?”他立刻想到这种情形,脸色也在一瞬间大变。 不独是他,其他十一个千夫长与站在周围的护卫脸色也都发生变化。 ‘难道秦那军的战斗力强到这种地步,短短几日就能将谷口的我队击溃,或者歼灭数千士兵不得不调兵补充?’众人均想着。 “你们想啥呢。”阿齐兹立刻说道:“谷口之战并未发生重大变化。虽然秦那军主力赶到后两军开始交战,但目前都是在丘陵中试探性进攻,每次涉及的士兵不多,双方都还没有多少死伤。 抽调你们过去的原因也与秦那军无关,而是为了对付葛逻禄人,虽然葛逻禄人大约也是秦那人在背后支持。” “葛逻禄人?他们不是在伊丽河下游被打散、向四面八方胡乱逃走了么,怎么还敢出现?怎么还能出现?”阿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疑惑地问道。 “我首先强调一点,葛逻禄人去年秋季并不是被打散。他们原本就以部族的形式存在,撤退的时候也以部族为单位撤退,并不是被打散了。咱们虽然抓到一些葛逻禄人,消灭几个部族,但大多数葛逻禄人都逃走了。 之后说起正事。总督在命令中写到,大军驻扎地方北面的草原出现葛逻禄人,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一千多人,不会对正面交战产生多少影响;但他们不时骚扰也很烦人;所以总督要从我这里抽调军队过去消灭这支葛逻禄骑兵。你看,我派出的四个千人队都是骑兵,丘陵地带正面交战派不上用场,并没有对你们撒谎。” 听到这番话,众人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提起的心又都放下。 “现在看来,在逃离原地时,那个叫做阿尔斯冷的葛逻禄新任叶护就已经想好了,向东撤走重新与秦那人联络,获得秦那人的支持。 但他们获得秦那人支持不是毫无代价的。秦那人没有无条件接受曾经叛变的属国重新归附,而是要他们对我军发动进攻,至少要牵制部分军队。葛逻禄人也只能听从命令。”阿齐兹继续说道。 “哼,这种大战,根本不是葛逻禄这种人口不多的部族能掺和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掺和,最后只能秦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阿齐兹这番话,阿丹冷哼一声说道。 “别这么说,如果葛逻禄从一开始就不掺和,咱们不就没有奴仆可用了?”阿德南却笑着说道。 “说的是,咱们就没有这么多仆人用了。”又有人笑道。 “好了,不要说笑话了。”阿齐兹咳嗽一声打断他们说笑,对阿丹等四人道:“你们立刻启程。” “是。”四人想起来自己被点到要出发,而且越快越好,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帐篷。 “将军,洁山城就不打了?”待这四人离开后,又有人问道。 “不打了。”阿齐兹语气坚定地说道:“全军少了三分之一,没有富余兵力用来虚张声势了,秦那将领在城头一看就能看出哪面主攻;秦那士兵昨日晚上又都吃了一顿饱饭,力气就算比不过我军士兵也差不太多,打不下来干脆不打了。” 询问的千夫长觉得阿齐兹话的逻辑有些牵强:原本就没打算将四个骑兵千人队派上阵,有没有能有多大影响?疑兵就那么要紧? 但阿齐兹的话至少言之成理,而且他是主将,语气又十分坚定,这个千夫长只能答应一句:“是。”不再提起此事。 “你们要将士兵安抚好,告诉他们不是因为忽然胆怯了所以停止攻城,而是考虑到这些原因。 一定要说起总督调兵去谷口,但也要向士兵们强调谷口之战刚刚开始,我军没有损失惨重,调兵过去是为了消灭骚扰的葛逻禄人……”他又嘱咐起安抚士兵来。 “是。”众千夫长答应道。 “我没别的事情要说了,你们回去安抚士兵吧。”阿齐兹又说了一句,让他们回去。众人行礼,转身离开。 “葛逻禄人真会添麻烦!”待各个千夫长离开后,一名护卫说道。 “是啊,葛逻禄人真会添麻烦。”阿齐兹也附和着说了一句。但他说话的缘故与护卫并不相同。 实际上,阿齐兹隐瞒了一部分并波悉林派人送来的命令中的内容,而他隐瞒的内容,才是为什么忽然停止攻城的原因,而不是他向众人说的、那个很牵强的理由。 ‘超过一千葛逻禄骑兵曾经出现在大军营寨北面,但很快消失。根据侦察兵回报,他们向西去了。我已派出骑兵追击,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骑兵的速度很快,虽然肯定比不过单人单马的传令兵,但如果全速行驶,传令兵又晚于骑兵出发,或许这时那支葛逻禄骑兵已经在洁山城附近。我手下所有完整的骑兵都已经派到谷口,只剩下各个千人队当做侦察兵的骑兵,加在一起不到二百人,不是至少一千的葛逻禄骑兵的对手。 如果总督派出的骑兵追丢了,在攻城时葛逻禄骑兵忽然出现在我军身后,缺乏骑兵应对的我军必败无疑。所以必须停止攻城,以确保我军安全。如果我军被击败,从谷口到碎叶城的后勤路线将被切断,不容有失。 实际上,就算是现在,虽然我军仍然完好、洁山城仍然被包围、伊丽河中游最好的渡口仍然被我军控制,但这支葛逻禄骑兵也能在河水浅的地方过河进攻碎叶镇,切断后勤线,幸好最近没什么东西要运输。哎,赶快将他们追上消灭吧! 我本想留下一个骑兵千人队,万一葛逻禄人来到军营附近还能将他们缠住,但总督严令我必须立刻将所有成建制的骑兵派过去,我只能从命。对了,我要向总督写一封信,询问为什么不给我留下一个骑兵千人队。’ 阿齐兹想到这里,立刻对护卫吩咐道:“快,拿纸笔来,我要写东西。” 第321章 妙策 “阿里依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就在阿齐兹提笔写信,询问为什么不给他留下一个骑兵千人队的同时,伊丽河谷谷口丘陵以西的大食军主营寨最核心的帐篷里,刚刚返回帐篷的并波悉林问护卫道。 “没有,一共有七份文书或者书信等待您处理,没有一份是阿里依将军派人送来的。”护卫回答。阿里依就是此时统领骑兵追击葛逻禄骑兵的将领。 “怎么还没有传回消息。葛逻禄骑兵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如他的骑兵,应该很快获得胜利,就算不能全歼也应该有消息传回来。”并波悉林烦躁地说道。 “总督,您不用这样着急。”护卫劝道:“阿里依将军带兵打仗从来没有令您失望过,这次大概是因为带兵的葛逻禄将领太狡猾所以暂时没有追上,但早晚会追上、并将葛逻禄人消灭。 而且现在这种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葛逻禄骑兵也无暇切断后勤线,后勤补给线是安全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着急。”并波悉林道。 “总督,您着急不仅是因为阿里依将军还没有回报,还因为其他事情吧。”护卫又道。 “确实还因为其他事情。碎叶镇的反抗军竟然想出将手雷埋进道路,这一手段对后勤补给线的影响超过葛逻禄骑兵。就算法里斯·何带领哈迪军探出一条没有埋设手雷的道路,也只有这一条路确定安全,对谷口与碎叶城的交通影响太大。 而且反抗军只要再得到手雷,就能再次在道路上埋设,法里斯·何探出的这条道路也只是短时间内安全。唉,这件事很不好解决,甚至可以说无法解决!”并波悉林叹口气,说道。 “总督放心,我军很快就能研究出手雷。在研究出来以后,也派人在喔鹿州埋设,让秦那人尝尝苦头。” 并波悉林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手雷可没这么容易研究出来,研究人员始终不能完全搞清楚黑色粉末到底是哪些东西组成的,前后试验了好几种配方都失败了。除非能抓到知晓配方的人,不然想研究出手雷只能凭运气。 “除了碎叶镇的事,总督着急还因为目前秦那人的动向琢磨不透吧。”护卫又道。 “法迪,你不愧是跟我十几年的护卫,你如果不在我身边当护卫,至少也能做一个千夫长。”并波悉林看了他一眼,笑道。 “总督说笑了。我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做不了千夫长,只能保护总督,一直到身手不再灵活、无法保护为止。”护卫法迪赶忙说道。 “哈哈。”并波悉林笑了几声,脸色却慢慢变得严肃,又道:“确实像你想的一样,我猜不透秦那人要做什么。” “现在秦那军还没有全部赶到谷口,只来了大约三万五千士兵与三万民伕,另外一万三千士兵与两万民伕仍在路上。但从前日李珙带三万三千士兵抵达第二日开始,就派出许多士兵进入丘陵中,对我军发动进攻。 在大军全部赶到前发动试探性进攻也正常,但他们派出的士兵太多了。根据估算,昨日上午至少有一百支秦那军发动进攻,每支至少五十人,加在一起就是五千人。派出五千人分散为一百支在丘陵中发动进攻,真是疯狂的做法。” “应该是延续在喔鹿州城时的作战方法吧。”法迪道:“在喔鹿州城时,秦那人就用小股士兵发动进攻,往往能够获胜,至少让我军损失大于秦那军。” “可现在的情况与在喔鹿州城不一样。首先,从地形上来说,秦那军对喔鹿州城了如指掌,我军远道而来完全不了解;但现在情形颠倒,我军对丘陵非常了解,而秦那军很陌生。 其次,从攻防角度来说,喔鹿州城时我军进攻秦那人防守,但此时我军防守秦那军进攻,攻守相异。 其三,虽然道路走向不会发生变化,但士兵部署可以变化,就算秦那人这时探查出我军全部部署,只要重新布置他们就没法利用获得的情报,必须重新探查。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考虑,秦那军的做法都不正常。” “会不会秦那军只是想探查出丘陵中的地形?”法迪又说道。 “如果只想探查地形,根本没必要派出这么多军队,完全是浪费。” “听说喔鹿州之战的总指挥刘琦这时不在秦那大营中,还在带领后军向谷口赶过来?”法迪忽然说起这件事。 “确实是这样。他升为副都护,成为秦那国安西第二号人物,与正都护李珙分别带领后军、前军从喔鹿州赶来谷口。现在前军已经赶到,后军还没有赶到。”并波悉林解释一句,忽然琢磨出法迪想说的话。“你是说李珙没有经验,所以胡乱指挥?” “这种可能性大吗,总督?”法迪问道。他刚才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种可能。 “不算很大。就算刘琦不在,李珙身边也有经验丰富的将军辅助,据我所知是赵光密,这是个谨慎的将领,李珙乱来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并波悉林忽然话音一转。“除这种可能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那么你的猜想或许就是正确答案。 李珙身份不一般,他是秦那国皇帝的儿子、亲王,在秦那国这样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地位很高,远远高于都护这个官职,辅助他的将军只能提建议,无法干涉指挥。李珙不听赵光密的建议执意这样打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并波悉林缓缓说道,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兴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最好利用唯一能制约他的刘琦赶来前这段时间,利用他的指挥错误打一场胜仗,多杀几个秦那兵。”并波悉林又说了一句,抬头对法迪吩咐道:“你快把齐亚德与赛义德叫来。” “是。”法迪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不一会儿,齐亚德·本·萨利赫与赛义德·本·侯梅德两个人走进帐篷,对并波悉林行礼后问道:“总督,您急匆匆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 “你们对秦那军最近的进攻,有什么看法?”并波悉林问道。 “太乱来了!”听到总督的话,侯梅德立刻说道:“简直是一个不懂指挥的人胡乱指挥的结果。” “完全不知道指挥官想做什么。”萨利赫也说道:“如果只是探查道路,没必要派出这么多士兵;如果探查我军安排部署,则在军队全部赶到前没有意义。” “赛义德,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就是一名不懂得指挥的人在指挥。”并波悉林随即将得到的消息与自己的分析,对他们说出。 “这,”侯梅德却没有立刻相信:“就算辅佐他的将军无权干涉,李珙第一次亲自领兵,应该也不会完全忽视经验丰富将军的意见。” “还需要进一步查证。”萨利赫则说道。 “确实需要下一步查证。”并波悉林道:“我打算今日下午派兵走隐秘小路插到他们后方,观察秦那兵发现身后有我军士兵后会怎么做。如果各支军队互相联络、共同撤走或与我军交战,咱们的猜测是错的,李珙另有目的;如果各自为战,咱们的猜测就是对的。” “总督说得对,能够试探出来。”侯梅德认真想了想,说道。萨利赫也点头。 “那就这么办。”并波悉林说干就干,立刻叫来几个传令兵,向驻扎在丘陵中的士兵传令。告知下午会有军队经过防线;至于带兵插到后方的行动,他本想派一名千夫长执行,但侯梅德主动请命。 并波悉林本想拒绝,可他反复恳求,并波悉林经过思考又觉得他亲自观察判断会更准确,在让侯梅德保证不陷入险地后答应。侯梅德高兴地离开。萨利赫也行了一礼后退下。 时间很快到了伴晚。天快黑的时候侯梅德返回营寨,尽管难掩疲惫仍然一脸兴奋地对并波悉林说道:“总督,你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下午我带领一百士兵进入丘陵,命令他们以三十人为一组从小路来到秦那兵身后,砍树拦路;我带领剩下十个人负责在三处来回观察。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当后撤的秦那兵发现后路被堵后,首先选择冲过路障,失败后立刻绕行其他道路;如果没有其他道路可以绕,就从树林中开辟一条道路回去,丝毫没有联络其他军队协助。被堵住回路的三支秦那兵反应都是这样!” “这真是太好了。”并波悉林立刻笑道:“凭借你的观察,能够彻底断定秦那军指挥混乱,统兵将领缺乏经验。” “总督,可以制定作战计划了。”萨利赫也很高兴,又对并波悉林说道。 “对,立刻制定作战计划。”并波悉林一边说着,就与他和赶过来的萨利赫商量起来。 三人很快制定出作战计划。之后并波悉林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又让萨利赫与侯梅德看了一遍,都觉得没问题后首先说道:“你们两人谁想做这一战的指挥官?” “齐亚德指挥吧,他比我更谨慎,能避免损失。”侯梅德说道。 “应当赛义德指挥,他今日亲自在丘陵中观察秦那兵,比我更了解秦那军,适合指挥。”萨利赫却说道。 “你们两个还互相推却。”并波悉林笑着说了一句,想了想做出决定:“赛义德指挥吧。” 然后立刻要进行下一项工作。“法迪,将涉及的将领都叫来,按照计划部署。” “总督,没必要这么着急。”萨利赫却说道:“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各位将领应当都在吃饭。等一会儿,等到他们都吃完后再召来更好。 而且咱们也都没有吃饭,也先把饭吃了再对将领下令更好。”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并波悉林立刻说道:“确实应该先吃饭。法迪,快去将饭拿来。” “确实该吃饭了。刚才商量作战计划不觉得,齐亚德一说就感觉饿了。”侯梅德也笑道。 “你下午带兵在丘陵中走了很长距离,本来就应该感觉饿;刚才你太投入了才会不觉得。”萨利赫又笑着说了一句。 很快法迪拿来三份饭菜,并波悉林等三人立刻吃起来。 “如果明日秦那军还像这样指挥混乱,我军按照作战计划准确部署的话,不敢说会将秦那军全部消灭,至少能消灭三分之一。”侯梅德吃着,又出言道。 “三分之一不止,”萨利赫也笑道:“虽然秦那兵这两日一直在努力探查,可他们对道路的掌握仍然不如我军,许多几乎不能称为路、却可以走人的小径只有我军知道,秦那人不知道。通过这些小径调动军队秦那兵不可能发现,至少可以拦住一半,而且将拦下的人全部消灭,杀死或生擒。” “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并波悉林笑道。他最近听说的消息,不论是阿里依迟迟没有回信,还是碎叶镇道路被埋设手雷,都算不上好消息;如果再加上之前一系列消息,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真正的好消息了。他很想听一次。 而且军中也需要取得一场对秦那军的胜利。虽然他一直在提振士气,但听闻秦那军攻来后,不论将领、士兵,大多数仍然有些害怕,不愿主动进攻只想防守,守到秦那人主动撤兵为止。尤其此战并波悉林最初拟定的目标就是守住谷口,士兵们更是心安理得只守不攻。 为消除士兵对秦那军的恐惧,为提振士气,也为了恢复他自己在军中的至高威信,必须取得一场胜利。 ‘此战胜利后,我定要将杀掉的秦那士兵尸体摆在军营外,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并波悉林在心里想着。 这时他们已经吃完饭,并波悉林派人叫将领过来。很快,此战涉及的将领纷纷来到这间帐篷,并波悉林立刻告诉他们自己与侯梅德、萨利赫制定的作战计划,让他们明日上午按照自己的安排部署军队。 众人听到作战计划,立刻交口称赞起来。这不全是拍马屁,他们麾下也都有士兵在丘陵中驻守,知道秦那人发动了古怪的进攻,有些将领甚至还知道今日下午秦那兵被堵住退路后的反应。 他们正琢磨明日是否可以利用一下、多打死几个秦那兵的时候,并波悉林已经拿出作战计划,足以让他们佩服。 并波悉林听了一阵夸赞之词后制止,又正色道:“既然明日要出战,你们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可不要起晚了。” “总督放心,我们一定早睡,明日也一定早起。”众人忙答应一句,转身离开。 “你们两个也回去休息吧。”他又对萨利赫和侯梅德说道。 “是。总督也早点休息。”二人答应一句,转身离开。并波悉林站起来伸个懒腰,轻声嘀咕一句:“希望明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多杀死或者生擒几个秦那兵。”随后也躺倒床上,很快睡着。 第二日清早,并波悉林起床后首先询问将领是否按照作战计划安排部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安定起来,转而去处理各种杂事,同时等着胜利的消息传来。 但他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又不是追出很远的阿里依所部,就在几里外的丘陵中,消息怎么会传递的这么慢?”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地并波悉林嘀咕起来,又在帐篷中转了几圈后干脆决定离开帐篷,去丘陵边缘己军哨站问一问。 他走出几步,遇到萨利赫。“齐亚德,你要去做什么?”并波悉林问道。 “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属下去哨站看看。总督您是,也和我的想法一样?” “我确实也一样。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并波悉林心里烦躁,勉强维持平静说道。 “总督,您不用担心。我军不可能打败仗的。即使刘琦昨夜赶到,而且猜到我军要包围伏击秦那军,他亲自指挥也不可能打赢。对地形的了解不是一个人精湛的指挥才能可以抵消的,何况刘琦的指挥才能是不是强于赛义德也很难说。”萨利赫看出并波悉林的烦躁,又出言劝道。 “你说得对。”听到劝说,并波悉林吸了一口气,焦躁的心情缓解了一些,说道。 “而且,总督……”萨利赫又要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有一名传令兵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军中有传令兵奔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一定是来向总督或他禀报什么事情。 但那人看到并波悉林后眼神立刻发生变化,加速跑过来。萨利赫向并波悉林示意。“总督,有传令兵来向您禀报事情。” “难道是胜利的消息传来?”并波悉林笑着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传令兵,期待好消息。 但听到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总督,今日上午秦那兵没有出现在丘陵中,一个都没有!”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并波悉林不敢相信地反问一句,见士兵又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不敢相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322章 神机妙算 同一时间,唐军大营中。 “启禀都护,经属下五名斥候探查,确实发现在丘陵中不易被发现的隐蔽之处埋藏许多大食士卒,至少有三千之众。”面对年纪尚轻、三十岁以下的大唐安西都护,一名将领弯腰说道。 “果真埋伏有士卒?”李珙追问道。 “确实如此。”这将领再次说道,语气十分确定。 “都护真是神机妙算!”另一将领立刻称赞道:“仅凭昨日大食军堵住我军三支兵回撤之路却又没有进一步动作就断定大食将领今日会出动大军围堵我军,完全可以算得上多谋善断,能与历代名将相提并论了。” “是啊,都护果然天生善于领兵,绝非常人所能比。” “是啊,是啊!”帐内众将领都不由得称赞起来。 “都护此次表现确实厉害。不仅断定大食军今日会伏击我军,而且愿意采用不出兵的法子应对。头一次领兵能如此表现,殊为不易。”就连多年征战的赵光密都点头赞许。 他最赞赏的还不是李珙能够断定今日大食军要伏击我军,赞许的是李珙愿意不出兵。一般年轻将领都气盛,这种情形下更愿意将计就计,李珙这样做十分难得。 “你们说的也太过了,”李珙笑容满面一看就十分高兴,可嘴上说道:“我有自知之明,远远比不上古之名将,你们可不要捧杀我。” “这可不是捧杀。”又有人说道:“都护现下自然比不过在成名之战时的名将,可未必比不过头一次上阵时的名将。即使古之名将也并非天生就会带兵,经过历练后才成为名将。都护第一次领兵就有如此表现,将来必能与名将比肩。” “哈哈。”李珙这次没有谦让,只是满面笑容。显然他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好了,你们都没事做么?”赵光密这时说道:“有事的赶快去做事,没事回本部再巡视一番,别都在这里待着了!” “是。”听到这话,众将领赶忙停止拍马屁,行礼告辞。虽李珙是都护又是此战主将,但赵光密在军中颇有威望,李珙平日里对他也十分尊敬,众人不敢不听。 “都护,你身份贵重,只要做出一件正确的事就会有无数人吹捧,这些吹捧听一些没甚害处,但听多了恐怕会变得骄傲自满,却不是好事。尤其指挥军队打仗关系重大,更不能自满。还请都护不要听太多将领夸赞。”赵光密又劝道。 “你说的是,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听他们这样夸赞我。”李珙正听得高兴忽然人全被赵光密赶走,之后又听到他这样一番劝谏,心里难免不舒服。不过他也知晓赵都尉这番话是对他好,平抑下心中不高兴的情绪,表现的十分虚心地说道。 “属下并不是在指导都护,只是有话直说,请都护勿怪。”赵光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大好,又赶忙解释。 “我明白赵都尉的用意,当然不会怪罪。”李珙又笑道。 赵光密见李珙笑着说话,顿时放下心来,又和他说笑几句,出言问道:“都护,属下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都护。” “你想问甚底?” “属下想问,都护到底是如何想到这样一个计策的?”赵光密道:“属下反复思量,觉得都护这个计策真是秒到极致。 都护初次领兵,虽天生才智高绝,但毕竟之前没指挥过士卒,若论精细处的指挥比不上对面经验丰富的大食将领,若按照一般两军交战的法子派出少量斥候探查,恐怕死伤会比大食军多。 都护是以扬长避短,派出远超大食将领预料的士卒进入丘陵中,使大食将领头两日疑神疑鬼,不敢进攻;昨日有了新的打算后也不敢贸然进攻,而是先试探一番。 都护从大食人的试探立刻知晓他们打算进攻,为了让大食将领摸不清我军要如何打这一仗,而且都护也十分小心谨慎,于是完全不派兵让大食兵在丘陵中白白待半日。 都护通过这样一个计策,不仅扬长避短,又戏耍大食人一通,还探出丘陵中大多数道路,一箭三雕实在是妙。敢问都护是如何想到的?” 听到赵光密的这个问题,虽然这位都尉一直在夸赞他,李珙脸上却露出尴尬的神色,而且他越夸李珙越尴尬。原因也很简单:这个计策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至少不全是他自己想的。 李珙在与刘琦分开、带领前军先行出发前,曾与刘琦交谈。本来二人只是闲聊,但说着说着自然而然说起即将爆发的谷口之战。李珙有心显示自己的指挥之能,但又怕失败;刘琦于是引导他想出这个计策。 后来李珙回想当时二人交谈的情形,也察觉他能想出这个计策刘琦至少有五成功劳。因为自己动脑了,所以李珙将这计策也算作自己想出的,但毕竟不是特别理直气壮。这时听到赵光密夸赞,更明白自己暂时还想不出能让他这样夸赞的计策,更加明白刘琦起到的作用,所以有些尴尬。 不过赵光密没察觉李珙的情绪,见他不答还以为都护因为琢磨的过程太复杂不愿回答,自顾自又道:“尤其都护今日不出兵的决定,属下最为赞赏。都护行事能如此谨慎,而且不求胜心切,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名将。” “赵都尉谬赞了。”李珙笑道。听他这样说,自己的心情又好了些。‘最后一日不出兵可是我自己决定的,与刘琦无关。看来我还有成为名将的潜质。’ “赵都尉这不也是吹捧我?与适才那些人……”他又开玩笑道。 “自然不一样,属下称赞列出了都护做的好的地方,而不是像他们那样胡乱吹捧。而且若将来都护指挥有疏漏,属下也会像这样逐条列出,指出都护到底错在哪里。”赵光密辩解道。 “都尉尽管列出,我必定虚心接受。”李珙又笑着说道,这时完全不在意。 第323章 使者 “都护,既然上午并未出兵,下午最好也不要出兵,让士卒们好好休息一日。只是,明日不能不出兵,如何指挥?”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光密问道。‘李珙’这个计策虽让数千大食兵白白在山中待了半日,可对大食军战力没有多大损伤,仗还得继续打。 “这,”李珙一时没有回答。当初刘琦只引导他想出一板斧,可没聊到之后如何指挥。他自己这几日也在琢磨,可想不出特别好的法子。 “赵都尉有何想法?”他反问道。 “属下以为,应当转而采用一般情形下在丘陵中与敌军交战的法子。”赵光密道: “若都护转而采取一般法子,大食将领就会认为之前那样指挥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戏耍他们。他们此后也不敢再轻视都护,不敢轻易设伏,都护也就不必担心与大食将领比试精细指挥;也可借此时机练习如何指挥小股士卒在丘陵中与敌军交战。 都护,你以后除非不领兵,若领兵必定指挥千军万马,但精善于指挥小股士卒与敌军交战仍有用处。” “都尉说的是,容我再思量思量。”李珙对赵光密的建议不是特别满意,但自己想不出更好的计策,于是这样说道,打算再琢磨琢磨。 “属下明白。”赵光密说道。 说过此事,他们二人也没甚好说,赵光密行礼退下,留李珙一人在帐中。 “到底要不要采纳他的建议?”李珙自言自语道:“赵都尉的建议都老成持重,尤其面对大食人这样的强敌更是小心谨慎。这也不算错,只是若能提出能多损伤大食军战力的法子更好。 但我却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想了几日都想不出。这样吧,再想半日到天黑前若还想不出,就采纳赵都尉的建议。” 他正说着,忽然一名侍卫掀开门帘,见帐中只有李珙一人而且没有处置军中大事小情,站在门前说道:“刘副都护派使者前来,要拜见都护。” “来人可说了有何事见我?” “并未,只说见到都护后才能说。” “你将他叫过来。”李珙想想说道。刘琦从来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若使者没有重要的事不会非要面见他才说,他也就见一见。 不多时,使者来到帐中,躬身行礼。李珙觉得使者的声音有些奇怪,但也没在意,吩咐其平身后问道:“刘琦有何事命你前来?” “请都护屏退侍卫,此事只能与都护说。”使者说道。 “大胆!”侍卫立刻说道:“你要都护将我们都屏退,是何居心?” 他上下打量护卫几眼,又道:“你看起来面生,在军中担任何职?” “下官为刘副都护护卫。” “副都护的护卫?副都护的护卫我都见过,没你这样一人。你到底是谁?”侍卫顿时怀疑面前之人是大食奸细假扮的,来行刺李珙。说话间,手已将腰间的佩刀拔出,对准这人。 “都护。”可这名使者却不慌不忙,将双手放在胸前,张开左手手掌拿着一块玉佩,又道:“你将这块玉佩递给都护。” 侍卫觉得莫名其妙,侧头看向李珙。李珙也很好奇,吩咐他上前拿过玉佩,又放到桌上供自己查看。 李珙看起来,起初脸色只是疑惑,但多看几眼后脸色发生变化,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使者。使者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 “你们都出去吧。”看了几眼,李珙吩咐道。 “都护,这……” “都出去。”李珙没有放大声音,可在场的侍卫都知道他不愿再说第三遍。 “是。”众人答应一声,将刀放回刀鞘,离开帐篷。 待所有侍卫都离开、帐中只有李珙与使者二人后,李珙忽然笑道:“刘琦,你为甚装扮成这幅样子来到大营中?” “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甩掉了后军一万五千士卒与两万民伕。”使者站起来,用力抹了抹脸将上面粘的东西拿下来,果然是刘琦的长相。 “这个易容术真是不错,没在脸上涂抹多少东西,可几乎变了一个人;若不是眼睛没有变化,我根本认不出来;即使有这个玉佩,我的反应也会是将你拖下去审问玉佩怎么得到的。”李珙又道。 这个玉佩是李碧筱成婚前他送给妹妹添妆的,是一块汉代古玉,整个安西都没有第二块。不仅价值连城而且独一无二。因为这块古玉,李珙对使者的身份产生怀疑,又仔细看、从眼睛认出使者就是刘琦。 “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变不了眼睛。”刘琦道。 “你脱离后军提前来到大营,到底有何事?”二人又闲聊几句,李珙问道。 “都护,属下听闻昨日大食将领派兵试探,因而今日都护使用那一日想出的计策没有派任何士卒出营,将大食人戏耍一通?”刘琦反问道。 “确实如此。” “明日都护打算如何指挥?”他又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李珙道:“赵都尉提出一个计策,从明日起就与一般情形一样派出少许士卒进入丘陵中,探查道路、我也顺便如何指挥小股士卒与敌军交战。” “赵都尉的建议一向稳重。”刘琦评价一句。 “确实太稳重了,我不大喜欢。刘琦,你可有好计策?”李珙又问道。 “都护是否想过,在伊丽河南岸再行使前几日使用的计策?”刘琦心里想着‘你终于问我了’,松了口气;但脸上丝毫不限,又反问道。 “在南岸?南岸,恐怕不成吧。”李珙迟疑着说道。伊丽河北岸丘陵绵延数百里,纵深也有数十里,里面纵横交错的道路也多,能派出上百支兵。南岸丘陵只绵延数十里,再向南就是高耸的山峰;丘陵中道路也少,在他看来根本用不了之前的计策。 “生搬硬套当然不行。”刘琦道:“但变通施行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由你指挥,在南岸再戏耍大食人一次。”李珙道。 第324章 浮夸 “既然如此,就由你指挥,在南岸再戏耍大食人一次。”李珙道。他知道自己现下指挥还不如刘琦,只能交给面前之人。 ‘也幸好你忽然赶来。不然明日就只能接受赵都尉的建议了。’这样想着,李珙忽然明白刘琦脱离后军提前赶来大营的目的:代替自己指挥,以继续戏耍大食军,若能发现大食军防御漏洞就打一场胜仗。 “南岸之战仍然由都护亲自指挥,属下不能越俎代庖。”刘琦却说道。 “你这是何意?”李珙十分意外。 “都护,不能让大食人知晓属下来到大营中。”刘琦说道,并没有详细解释。 不过李珙听明白了。刘琦的意思是如果他来到营中的消息被大食人知道,大食人会更加谨慎,再想戏耍大食军恐怕就不成了,所以必须由李珙指挥,至少名义上由李珙指挥。 “这样一来,在后军赶来前你岂不是成了我的幕僚?”李珙瞧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都护这么一说,确实像是幕僚,我自己没想到。”刘琦笑道:“做幕僚也没甚不好,能躲在背后阴大食人,细想还有些激动呢。” “哈哈。”听到他的话,李珙不由得笑出声。 “可要告诉赵光密你来了大营?”他想了想,又问道。 “不必。都护,属下不宜被任何人知晓身份。”刘琦忽然开玩笑道:“若被赵都尉知晓属下来了大营,他一定会请求都护以擅离职守为名处罚属下。属下不愿被处罚。” “这倒说的不错,只是,唉,不对,说起赵都尉参你,王都尉也在后军中,你偷偷离开后军来大营不可能瞒过他,他为何会答应?”李珙忽然又想起这件事,出言问道。 此时安西官职为都尉或等同都尉的武将仍只有王胜、赵光密、孟成康三人(喔鹿州都张诚是文官)。赵光密随他在前军,孟成康生了病在喔鹿州休养,王胜在后军中。 “王都尉当然不答应,我是偷偷跑来的。”刘琦笑着说道:“王都尉虽十分正直、遵守规矩,对不合规矩的事定要纠正,但做事又会考虑大局。 他固然会恼火于我竟然不告而别,心中会非常生气,但出于稳定军心考虑,不会告诉士卒与其他将领,平安带领后军带来大营后才会向都护请求惩罚属下。所以属下放心大胆离开后军,丝毫不必担心后军将士会如何。” “你这样做,王都尉多半心里气炸了!若他赶来后向我请求处罚你,我必定会答应的。”李珙笑道。 “看来属下得努力立功,从而功过相抵。” “你忘了,是由我指挥,你身上没有功劳。” “啊,这!”刘琦仿佛才意识到这件事,立刻用浮夸的表情说道:“丰哥,你一定要为妹夫做主啊!我立下的功劳,就算功勋册子上不记载,丰哥你也要与王都尉、赵都尉说清楚,从而免去我的惩罚。 我可是丰哥的妹夫,是丰哥在安西少有的亲人,丰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一边说着,刘琦甚至扒住李珙双腿,就像某些电视剧中罪责深重的大臣做得那样;只是此时帐中只有他们二人,不会有人强行将刘琦拖下去。 “去去去!”李珙好像很嫌弃地说出这三个字,还将双腿从他的手掌摆脱,又板起脸说道:“军法无情,就算你身为我妹夫,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我不会有任何偏私。 不过,”他见刘琦似乎又要说话,赶在之前说道:“你假托我之名打仗,我岂能贪墨你的功劳?若对大食军取得胜记或再将他们戏耍一通,我也告诉王都尉,抵消你的过错。” “多谢丰哥!”刘琦脸色立刻多云转晴,同时动作夸张地感谢,引得李珙又笑出声。 说过这件事,二人继续闲聊。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侍卫的脑袋越过门帘探进来,轻声说道:“都护,午时已到,可要吃饭?”同时眼睛瞄了几眼帐中另一人,心中极其好奇:‘他到底是谁,都护为何会一直在帐中与他说话?’ 不过刘琦这时背对门口,侍卫并未认出他来,只是觉得背影有些熟悉。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李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吩咐道:“你去拿饭过来。”顿了顿又吩咐:“侍卫的饭多领一份。” “是。”侍卫一听就明白多领的一份是给这个使者吃的,更加好奇使者身份,即使答应过后要去领饭也不时转头看向这人。 很快饭被送来,李珙接过两份又递给刘琦一份,二人边吃边聊,很快将饭吃完。 “你可要午休?”吃过午饭,李珙又问道。 “自然要午休。”刘琦道:“从后军一路奔驰过来可累的很,必须睡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你去我的床上睡吧。我今日不困,不想睡午觉。” “这怎么行?属下岂能睡在都护床上。” “适才还叫我丰哥、自称妹夫,这会儿又是属下了?”李珙开句玩笑,又在脸上维持淡淡的笑容说道:“你是我妹夫,睡一次我的床又能怎地?”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刘琦没再推绝。李珙见他不再推绝,笑容重了几分。 二人又说几句话,刘琦打着哈欠去后帐午休。李珙又在原位置做了一会儿,提起两份餐具走到门前,叫来一名侍卫,将餐具递给他吩咐道:“你去洗干净。” “是。”那侍卫答应一句、接过餐具,顿了顿忍不住问道:“都护,那人到底是谁?” “他是刘琦。”李珙说道。刘琦在大营中的消息谁都能瞒住,但不可能瞒住他麾下侍卫;与其被侍卫发现后透露出去,不如主动告诉他们,再嘱咐不能对旁人透露。 “刘副都护?”侍卫惊讶地说了一句,又问道:“他来作甚?” “他来帮我树立军中威望,而且宁愿自己被处罚。”李珙说道。 “甚?”侍卫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出疑问。 第325章 提防 侍卫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出疑问。但李珙却没有任何解释的心思,只是站在原地,又吩咐一句不要向外人透露刘琦在大营中后就不再说话,似乎思考起来。侍卫见状立刻提着两份餐具退下。 ‘真是难为刘琦了,能做到这份上。’李珙在心中想着:‘以后我建立一国,就冲他如此费尽心思帮我提升威望,也绝不会亏待他。’ 适才刘琦与李珙说话,表面上嬉笑怒骂,十分不严肃,也与平时做派差距极大;但实际上,刘琦与李珙说的话的内核却是十分要紧之事:我来替你指挥,但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是我指挥,你也就能在军中树立威望。 刘琦身为副都护,安西无可置疑的二号人物,李珙在继续重用他的同时心里也悄然变得提防。这并不是针对刘琦,而是针对副都护这个官职,不论何人担任他都会提防。 李珙其实本心不愿任命一员武将为副都护,他想任命一个文官,专职掌管后勤与各地官府。但此时是战时,不任命立下大功的武将却任命文官,恐怕会引得军中将领士卒不满,他只能任命武将。刘琦立功最大,并非安西本地人容易掌控,年纪又最适合成为他妹夫,从而成为副都护。 李珙关于副都护的第二步打算也不得不更改。现下正在打仗,让武将,还是喔鹿州之战立功最大的刘琦去掌管后勤与各地官府,更会引起非议。他不得不让刘琦做副统帅。 这进一步影响了李珙在军中树立威望的打算。只要他与刘琦在一块,同大食人交战若败,众人都会认为是他胡乱指挥导致;若胜,众人则认为是刘琦指挥有功,不论胜败他都落不到好。 李珙为树立威望,将全军分为前后两部,自己得到几日单独领兵的机会。可前军中仍有赵光密,自己做出指挥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接受他的建议;而且李珙头一次领兵,对自己的信心也不足,担心败于大食将领之手。 就在这种情形下,刘琦首先在分开前的交谈时先是引导李珙想出一个计策,一个按照赵光密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想出来的计策,使李珙稍稍提升在将士心中的用兵之能。 之后他又偷偷赶来大营,愿意指挥却不挂名,甚至不让几个人知晓自己来到营中,默默无闻地帮助李珙,甘做幕后英雄。 李珙的心情因而十分复杂。他对刘琦为何这样做心生疑惑,想不明白缘故;但不论刘琦为甚这样做,都对他极有好处,他也因此极其感激。 ‘他为甚会这样做?难道是……’李珙又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种情形。他不由得又是一顿,回到帐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继续想着:‘若真是我想的这样,那对我十分有利。我应当好好感谢他们夫妻。 不过,以后行事就要更加小心,不要在火候到了之前再被旁人看出。’ 这样想了一会儿,李珙停止琢磨这件事,坐到桌旁开始看今日从各处送来的文书。这些文书清晨已经送来,只是他对大食人是否出兵埋伏十分关切,没心思看;之后刘琦又来了,也没功夫看,这时才抽出时间看一看。 “葛逻禄人又派出一千士卒去往大食人所控之地后方?”李珙看到这里,自言自语道:“算上之前派出的一千人,一共两千人。不过之前派出的才一出现就被大食军发现,屁股后面立刻缀上两千多大食骑兵,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全歼,能扰乱大食军后勤补给的只有这一千人。 要不要命令葛逻禄人再多派骑兵去往后方?”李珙又嘀咕一句,正琢磨着忽然见文书中写道:葛逻禄各部口共计五万余,因许多青壮死于大食人之手,其中青壮仅有四千余。现已派出两千,阿尔斯冷万万不会答应再派出部族众人。 “葛逻禄竟然这么惨?按理说这种游牧部族青壮应当较多,现下却只占部族人口一成一下,之前确实被大食人杀死太多了。” 想到这里,李珙心中有一瞬间的怜悯,但转瞬即逝。若葛逻禄人之前不投靠大食人,大食人攻打喔鹿州会更晚,他们就有更充足准备时间,死伤必定会更少。 所以是葛逻禄对不起大唐,不是大唐对不起葛逻禄;葛逻禄惨重的人口损失也不是大唐造成的,他更不会代表大唐将这笔账认下。大唐是一个讲理的国家,他李珙也是一个讲理的都护,葛逻禄对不起大唐就得弥补,派人扰乱大食后方就是弥补的手段;何况他还出钱出粮了,命令葛逻禄人更心安理得。 “既然不愿再派人去往后方,那就让阿尔斯冷派出更多部众在大食军营寨北面骚扰。要他们骚扰大食人又不是正面交战,女人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能做到,不缺人手。” 这样定下心思,李珙在文书上写了几笔,放到桌角,翻看下一份文书。 “是碎叶城的反抗军派人送来的?内容是,甚,他们将手雷埋在道路上? 这可真是个聪明到极致的想法!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呢!埋进土里的手雷杀伤有限,几乎只能伤到一人;但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大,远不是在平地上扔出手雷伤到十几人能比拟的! 我来看看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是谁?竟然没写姓名?大约是担心信使半路上被大食人抓住、搜出文书从使得这人被大食人擒杀。看来想出此方法的人在碎叶城身份不低而且被许多人知晓,若是默默无闻之人也不必担心泄露身份。 既然如此,此时先回一封书信夸赞几句,待将来收复碎叶城后再找到此人,进行嘉奖。” 李珙一边笑着,一边开始写回信。因这个法子实在太妙,李珙十分高兴,不时走神,字也歪七扭八,完全不像他写的字。 “能看懂就好。”李珙又嘀咕一句,拿起信件放进信封,又用胶水粘死,走到帐篷前叫来一名护卫:“立刻将信件交给碎叶城来人,让他带回去。” “是。”侍卫答应一声。 “你将信件交给碎叶城来人后,带他们去火器营,指领一百个手雷;再嘱咐碎叶城来人,让他回去禀报碎叶城反抗军首领:切勿采取太过冒险举动,只要按时在道路上埋设手雷就是大功一件。”李珙又嘱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见他没别的吩咐,躬身退下。 “你等会儿。”李珙忽然又想起一事,而且将周围的大半侍卫都叫来,问他们道:“你们是否已经知晓副都护隐秘来到大营中?” “秦统领已经告知属下。” “你们是否对别人说过了?”李珙紧张地问道。他半个时辰前告知姓秦的侍卫此事时,因当时心里正琢磨很要紧的事,只嘱咐一句‘不要向外人透露刘琦在大营中’,可哪些人算作外人他没说,担心侍卫将外人的范围弄错了。 “都护放心,只有我们这些保护都护的侍卫知晓,旁人皆不知晓。属下当时告知众人时也反复嘱咐不能告诉除侍卫之外的人。”秦侍卫回道。 “我们并未对旁人说过。”众人都这样说道。 “这就好,你做的很不错。”听到这话,李珙放下心来,夸赞秦侍卫几句,又道:“我赏赐你黄金十两。” “多谢都护。”秦侍卫立刻高兴地跪下行礼。他们本就是按照亲王护卫培养的,嘴严是训练时被反复强调的一件事,他们在训练时就因为嘴不严被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将这个规矩刻到骨头里,万万不会违反。所以秦侍卫觉得这十两黄金等于白捡,旁人也只是羡慕他的运气。 李珙扫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也知晓这些侍卫在训练时被反复强调过嘴严,但自己也要继续强调,让他们嘴更加严。 说过此事,李珙没别的事情吩咐侍卫,让他们散开继续保护,自己则返回帐中。 可他才走进来,忽然见到桌旁站着一人,被唬了一条,以为有外人潜进他的帐篷,张嘴就要喊人。 话还没出口,他就听这人笑道:“都护对待侍卫果然宽厚。” “是你呀!”李珙听着像是刘琦的声音,又想起他确实在自己帐中,忙止住要脱口而出的话,定下神来仔细看几眼确定这人就是刘琦,不由得说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刘琦笑着问道。 “是我糊涂了。”李珙也笑了。 “都护也没午休,怎忽然也糊涂了。”刘琦说笑一句,又转回最初的话题:“都护对侍卫真是宽厚,随意赏出十两黄金。” “我虽然宽厚,这十两黄金也不是白赏的。”李珙随意说了一句,又问道:“这么这时就醒来了?” “我午休一向不会休息很长时间。中午这样好的时候,虽因为困乏不得不休息,但岂能休息太长时间?晚上多睡一会儿更好。”刘琦道。 “说的不错。”李珙说了一句,想起之前碎叶城送来的那封文书,脸上又露出笑容:“刘琦,碎叶城研究出了手雷的新用法。” 第326章 高兴与愤怒 “刘琦,碎叶城对手雷有新用法。”李珙笑着说了一句,随后将那份文书上的内容告诉刘琦。 “哎呀!”刘琦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不就是地雷么!随即变得十分懊悔:‘我咋就没想到这个用法呢!我若想出来,不就又能增添威望,还能成为地雷的发明人被记载在武器史上。’又叫了一声。 ‘罢了罢了,我现下威望已经足够,至少作为副都护已经足够,威望再高对我也不是啥好事,我又不可能像李珙这样。 至于武器史上的名号,火药是我发明的,至少史书上会记载火药是我发明的,名字已经能挂在武器史上,倒也不需地雷发明人这个名号。’想到这些,刘琦慢慢平静下来。 “这真是一件好事!这个法子对大食军后勤的影响太大了,甚至有可能影响战争胜负!都护,一定得表彰他们才是!”平静下来的刘琦立刻注意到因为自己刚才那一嗓子使得李珙十分惊讶,赶忙又用激动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弥补。 “确实是件极好的事。不过文书上没写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的姓名,只能先夸赞,待收复碎叶城后再奖赏。”李珙果然被打消疑心,笑着说道。 “都护,因碎叶城之事,我对在南岸丘陵对付大食兵又有了新想法。都护,可否允许属下使用手雷?”刘琦想了想又道。 “这,只批给你十个手雷。”李珙顿了一下说道。 “都护,仅仅十个手雷,也太少了。” “手雷制造不易,你自己也知晓,还是尽量少用些,为将来与大食军大规模交战多积攒几个。”李珙道。制造手雷中最麻烦的步骤是铁片的打制。为尽量增加铁片飞出距离以增大杀伤,铁片必须极薄,一般的铁匠打不出来,必须手艺精湛的工匠不可,这就极大限制了手雷的产量。 听到李珙的话,刘琦心里浮现出告诉李珙研究火炮与火枪的想法,但又压下去。火枪最初射程还不如弓箭,在短时间内不会对战力有多少提升; 火炮倒是影响较大,可制造火炮会消耗大量的铜或铁,因为他没有制造火炮的经验头一次未必能造好,没准二三年后才能研制成功。而据他估计与大食国的交战二三年间就会结束,现在开始研究也没甚用处。‘等到战后再与李珙说吧。’刘琦想着。 “你在想甚?”李珙见刘琦沉默的时间略长了点儿,不由得问道。 “都护,属下正在想埋入地里的手雷。这东西埋入地里后因坑洞限制,差不多只能伤到一人,可对现在的手雷进行改装,更适用于在土里爆炸。 若改装,名字最好也变一变。既然不是用手扔出去,就给这武器改名叫做地雷吧。”刘琦脸色不变,说道。 “地雷?好名字!”李珙赞道:“就叫地雷。我立刻写信给碎叶城改名。” 李珙说干就干,坐下写起来,写完后又交给侍卫,去找碎叶城来的人。幸好碎叶城来人刚刚拿走一百个手雷,还没离开军营,侍卫追过去将信件交给他们。 说过此事,李珙又对刘琦提起葛逻禄之事。刘琦对李珙的决定毫无异议。在他看来,即使不计较过去的事,这时大唐安西给葛逻禄钱粮,葛逻禄人也应当像雇佣兵似的拿钱办事,不能推诿。 二人说一会儿话,已经到了申时初。因下午不需派兵,李珙也十分悠闲,想着在军营中巡视一番。当然,他若去巡视刘琦不能跟着,只能继续在帐篷中憋着。 刘琦当然不愿,于是撺掇李珙去河南岸的军营巡视。他的理由冠冕唐皇:“都护,从明日起在南岸丘陵进行的举动由你亲自指挥,你岂能不坐镇南岸军营?既然要去南岸军营坐镇,不如今日就过去,顺便巡视一番。” 刘琦说这番话虽有私心——名义上是李珙指挥实则是他指挥,他就可以装扮成某个人物跟去南岸就不必憋在帐篷里——但话也很有道理,李珙点头答应,吩咐侍卫进来服侍他换衣服,又命人拿来一身侍卫外衣,让刘琦装扮成某个不起眼的侍卫随他去南岸。 二人都穿戴完毕,刘琦也重新在脸上抹了些东西变得像装扮的侍卫,就要前往南岸军营。 但正要出帐,刘琦忽然笑起来。李珙立刻问道:“你笑甚?” “都护,属下忽然想起何普与他的哈迪军。碎叶城的文书中说他们埋下地雷第二日何普就要带领三千新招募的哈迪军士卒赶来谷口。也不知当这些新卒中的某几个踩到地雷后,全军会有何种反应? 若因此拖延了赶来谷口的时间,并波悉林又会有何种反应?” “大约会十分生气吧。不过就是不知他这个气是朝着何普发出来,还是如何发出来了。” …… …… “真是饭桶!”同一时间,并波悉林在大声叱骂。与之前一样,帐中只有他与他的侍卫。 z又这样骂的原因也很简单:首先,是上午被李珙耍了一次。其次,是阿齐兹禀报劝降洁山城秦那军失败,使者与五个随从都被杀死。其三,是何普派人禀报碎叶镇反抗军在碎叶城与伊丽河南岸之间的道路埋设手雷,炸死十数人;他又中了反抗军的圈套一千三百多士兵逃跑。 虽然在这三个坏消息中间还夹杂着阿里依终于带领骑兵追上葛逻禄人、将其击溃、杀死四百多生擒二百多这样的好消息,但好消息实在太少,也远远不足以冲抵坏心情,所以怒骂。 “阿齐兹劝降失败使者被杀不算他的过错,我能明白他为何要劝降;上午白白出兵一次对战力也没有影响,也不用苛刻地指责涉及的人;可法里斯·何太不中用了! 反抗军得到手雷又想出这种使用方法,哈迪军被炸死十几个人很正常,我不会因为这一点指责他。但之后竟然有一千多士兵逃跑,还没有拦住?用饭桶来称呼法里斯·何并不夸张!他抵达军营后,我一定要对他处以最重的刑罚!” 第327章 处罚 第二日下午,并波悉林帐篷中。 “属下请求总督处罚。”何普跪在并波悉林身前,说完这句话后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不再变化。 “属下请求总督处罚。”胡马木与史信也跪在一旁,说了一句后同样磕头行礼。 “你们确实犯了错误,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并波悉林厉声说道:“被埋在地里的手雷炸死十几个人很正常,任何人都不能用这一点来责怪你们!但你们之后的举动大错特错! 李家有人私下里支持反抗军,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但那个叫做,不管叫做什么的李家人一定会是支持反抗军的人?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凭什么做出坚定的判断?这是你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错误,是偷偷翻看那个人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你们是将那个人当做傻瓜吗!如果派去的人被当场抓住,你们打算怎么做?…… 第三个错误,是一厢情愿地解释地图,走进两座山峰之间的小路,从而导致一千多士兵逃走。但我要强调一点,你们不能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解释地图进入陷阱就确定那个李家人与反抗军有关系!这只是加重了他的嫌疑,之后我会尽量安排人手监视他,但是不能断定。 第四个错误,……” 并波悉林根据何普三人向他禀报的公文内容,一条条分析他们犯下的错误。 听到并波悉林的话,三人冷汗直流。他们之前没有细想,现在一听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太多,远超预计。三人因此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处罚更加悲观。 ‘大食人还要用我,估计会彻底将我排除出军队之外,让我回到碎叶城做一个文官;而且一开始还会被贬为品级较低的文官,再用各种理由升上来。’ ‘我这次让总督失望了,也不知总督是不是会彻底放弃我。如果彻底放弃,我只能回到大食军中,而且连千夫长都做不了会被贬为百夫长;如果没有,甚至还想我继续留在哈迪军中,我大概会成为某一个千人队的穆法提?’ ‘我彻底完蛋了!史家不缺我一个会打仗的人,并波悉林也知道这一点,完全不用顾忌史家的态度,甚至史家都不会有态度!如果并波悉林想要减轻何普或胡马木的罪过,我甚至可能一个人背上士兵逃走的过错!就算不死也差不多!’ 何普、胡马木与史信分别想着。 三人正想着,并波悉林已经说完他们犯下的错误,端起杯子喝水。趁着这个间隙,三人又道:“总督,我们自己知道自己错误很多,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一切惩罚?”并波悉林冷笑道:“真的是一切惩罚?” “是的。”三人觉得语气不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好。那我就宣布对你们的惩罚。”并波悉林说着,眼神示意一旁的书记官。书记官朗声说道:“将法里斯·何从哈迪军主将降为千夫长,免除今年的工资,但仍行使主将职责; 将胡马木从哈迪军加齐降为副千夫长,免除今年工资,仍行使加齐职责; 将史信从哈迪军加齐降为副千夫长,免除今年工资,仍行使加齐职责。” “总督!”三人听到对自己的处罚,都不敢相信,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并波悉林。 “你们虽然犯了这么多错误,但我经过仔细思考,认为你们没有犯最严重的一个错误,那就是失去斗志。 有很多人在遭遇到类似于将近一半士兵逃跑的事情后自暴自弃,宁愿接受最重的处罚也不做任何可以减轻处罚的工作。但你们三人不一样,你们仍然努力提升军队士气,使士兵逃跑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还费尽心力从阿齐兹手里借来船只,能够尽量早的抵达谷口。 因为这一点,我决定减轻对你们的处罚。”并波悉林说道,脸上甚至带上了淡淡的笑容。 “多谢总督!”听到这番话,何普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大声说道,而且连连叩头,又流出眼泪。 他真的非常感动。在犯了那么多错误的情况下,总督竟然还从他做的事情中提取出值得称赞的部分,并且减轻了对他的处罚。何普心中甚至萌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如果这时并波悉林下令他带领士兵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进攻秦那军营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多谢总督!”史信也说道。他虽然不像何普这样想着士为知己者死,但对总督也非常感激。如果并波悉林重重处罚他,他剩下的多半辈子都将暗无天日,说总督救了他一命也不为过。如果这时有刺客手持刀剑要经过他的位置行刺并波悉林,他是不会让开的。 胡马木就更不用说了。大食将领尤其是呼罗珊的将领,本就将并波悉林看做类似于先知的人物,胡马木也不例外;在听到总督轻描淡写的处罚后,胡马木甚至匍匐过去亲吻他的鞋面。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不要再跪着了。”并波悉林又道。 “是。”三人又纷纷磕了一个头,之后才站起来。 “你们一定要将这次犯过的错误都记在心里,以后不要再犯;但心里也不要有包袱,不要为尽快恢复官职而急于求战。 这次战役我估计至少会与去年的喔鹿州之战一样,持续到秋季,冬季也没有分出胜负继续对峙的可能性也很大,你们有很多李珙的机会,不要着急。”并波悉林又道。 “是。”三人纷纷答应。 “……,好了,你们回去吧。”并波悉林又说了几句话,让他们离开。 “是。”三人又答应一句,用最标准的动作行礼,然后慢慢退出这间帐篷。 “总督,您为什么没有按照当初的想法重重处罚他们三人?”待何普等人离开后,站在他身旁的侍卫阿贝德不由得问道。昨日下午并波悉林骂的是那么凶,今日的处罚又这么轻,他很不理解。 “我也想重重处罚他们,可只能这样处罚。”并波悉林说道。 第328章 萨利赫的担忧 “我也想重重处罚他们,可只能这样处罚。”并波悉林说道。 他当然想对何普等三人有多重处罚多重,但在听了侯梅德与萨利赫的劝解话语后不得不打消这个想法。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他找不到人代替何普成为哈迪军主将。所有为他们服务的汉人突厥人中地位较高的并波悉林都在脑海中琢磨过,但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何普。史家有人可以成为哈迪军主将,他也认真考虑过这种情况,但考虑到史家势力的扩张只能放弃。 既然何普不可替代,对他的处罚只能是诸葛亮式的处罚。诸葛亮几次北伐有时失败后会降官,但不论他的官职是什么,都行使丞相的权力。何普的重要性当然远远不如诸葛亮,才能更没有讨论的必要,但在并波悉林眼里却情况类似,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诸葛亮这个人。 既然对罪过最大的何普高举轻放,对胡马木与史信也只能一样,降官不减权。 当然,并波悉林虽然经过反复思考明白只能这样做,但心里仍然气不顺,所以鸡蛋里挑骨头说了很多他们犯下的错误、语气也非常严厉,将他们吓得胆战心惊、自己都认为自己必定会被重重处罚后才说出最终的、很轻的处罚。既是为自己出一口气,也是让何普等三人因为死里逃生而对他感激涕零。 “过几天我必须单独召见胡马木一次。”并波悉林又道:“何普与史信不是大食人,在决定彻底废弃这个人前当然要以哄为主;胡马木是大食人,犯了错误一定要狠狠批评,也要让他知道自己这次没有被重处的原因,不要狂妄自大。” ‘胡马木一向小心谨慎,被选为哈迪军加齐后拼命学汉话,在哈迪军中平时与别人说话都用汉话,不会狂妄的。’阿贝德心里想着。他与胡马木是同乡,关系一直不错,很想为同乡辩解。不过这时并波悉林显然还在气头上,不好说出。 ‘过几日在总督召见胡马木前再辩解。’他想着。 “总督,萨利赫将军想要见您。”这时忽然另一名侍卫头出现在帐篷里,对并波悉林说道。 “让他进来。” “总督。”萨利赫进来行礼。 “你找我有什么事?”并波悉林心情不好,不想兜圈子直接问道。 “总督,秦那军今日在伊丽河北岸丘陵的出兵数目变成正常状态。我们推测是赵光密在指挥。”萨利赫也不废话,直接说起正题。 “赵光密?为什么推测是他在指挥?” “因为今日伊丽河南岸丘陵中又发生奇怪的作战方式:秦那士兵冒着被野兽吃掉的危险从山林中穿过,出现在驻守在丘陵中细小通道口的我军士兵身后。 属下和赛义德讨论过,觉得按照赵光密以往指挥战役表现不会这样做,北岸的指挥符合他的风格;所以推测赵光密在北岸指挥,李珙来到南岸指挥。当然,这只是推测,准确信息过几日才能得到。” “李珙又要做什么?”并波悉林立刻说道:“他在北岸戏耍了我军,难道在南岸也要来一次?” “根据现有证据,我们怀疑他想这样做;但这很不符合常理。”萨利赫道:“他已经在北岸这样做过一次,知道我军会提高戒备,在南岸成功率不大。” “或许他觉得我军因为秦那军已经在北岸使用过一次这个计策猜测不会再使用从而放松警惕,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总督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在南岸应该怎么应对?”萨利赫问道。 “你详细说说到现在为止秦那军在南岸的行动。”并波悉林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总督。根据前方驻守的百夫长禀报,他们在驻地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甚至没有任何秦那兵想要靠近的迹象,驻地非常平静。 下午未时初,一名士兵不小心被砸中脚面,骨头可能受到损伤,所以什长安排另一名士兵将他扶回军营,找医生治伤。二人向西走了几十步,忽然发现前方传来汉话的说话声,士兵立刻小心起来避免被人发现,又偷偷看向说话的方向确定是三个秦那兵,立刻回去禀报。 得到禀报,什长留下五名士兵,带领另外三个人与报信的人一起来到之前听到秦那兵说话的地方,发动进攻。 秦那兵对忽然有我军士兵袭击他们很惊讶,一人被打死,另外两人逃进山林中。因为担心有埋伏,所以这名什长没有继续追,而是派人将这件事告诉百夫长与其他什长。 百夫长得知后,从十个什各抽调两人组建一支机动部队,在防区后面的道路巡视,又发现三股秦那兵,人不多每一股只有五六人。 百夫长立刻发动进攻,但这三股秦那兵警惕程度更高,没等我军接近就撤走,边撤还边射箭,射伤我军十多个人。虽然我军也射箭还击,但对方撤我方追、我方本来就吃亏,而且秦那兵人数少规模小不容易被射中,我军受伤反而更多。 之后百夫长通知千夫长与其他百人队主官,各个百人队都抽调士兵组建机动部队巡视后方道路,又发现十几股秦那兵,将他们全部赶走;不过又有七十多人受伤,而且受伤人数同样多于秦那军。 目前,机动部队还在道路上巡视,会一直持续到天黑。”萨利赫大概将秦那军的动向叙述一遍。 并波悉林听到萨利赫讲述的经过,心里蓦然浮现出一股熟悉感,但一时没有想起来熟悉感来自何处,又问道:“齐亚德,你怎么看?” “我猜不出秦那人想要做什么。”萨利赫回答:“不论想再次戏耍我军还是想夺取山中道路控制权,出动的士兵都太少。而且秦那军夺取山中道路没有意义,伊丽河南岸丘陵内道路很少而且山高林密难以通行,我军只要守住所有出山的路口就能将他们堵在里面。” “山中道路控制权?”并波悉林忽然重复了一遍适才萨利赫说起的这个词,忽然眼神一变,知道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南岸应当不是李珙在指挥,而是刘琦。”他说道。 “刘琦在指挥?”听到并波悉林的话,萨利赫愣了一下,之后说道:“听总督这样说,确实很像刘琦的指挥风格。但他不是负责带领后军,还没有来到秦那军大营么?” “或许他秘密来到大营,只有高级将领才知道。咱们收买的人层次太低,只能得到公开信息,稍微保密的消息都得不到。”并波悉林道。 “总督,您说的有道理,但只是猜测。而且按照秦那军正常行军速度三日后后军就会赶到,提前赶来三日有什么用处?” “利用轻敌大意,尽可能增加我军死伤,是有意义的用处吧。就像他在喔鹿州城做的那样,通过持续不断的作战造成我军比他们更多的死伤,并且将我军牵制在城里、不得不减少城外驻兵,最后出动精锐军队与新式武器将我军一举击垮。” 并波悉林说道,声音有些沉重。即使已经过去半年多,想起喔鹿州之战他还会感觉心里堵得慌。 “所以,总督打算怎么应对?”从声音萨利赫已经听出总督坚信就是刘琦再指挥,也不再争辩这个问题,问起更重要的事情。 “后撤,一直撤到出山的山口。” “后撤?”萨利赫完全没有想到,总督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就是后撤。”并波悉林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我能猜到刘琦这样指挥的目的,但就像在喔鹿州城时那样,想不出破解的方法,至少现在想不出。而且对这种只有很少士兵交战的局部战斗刘琦充满着奇思妙想,即使现在想出破解方法也很可能过时。 为避免不必要损失,最好的办法是不与他们交战。当时在喔鹿州城我军处于进攻状态不得不争夺地道,但现在并不需要。” 听到这番话,萨利赫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双眼直勾勾盯着并波悉林。并波悉林被他看的很不自然,不由得问道:“齐亚德,你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即使认为我的建议完全错误,我也不会生气。” “总督,属下赞同总督的决定,没有想法。”萨利赫回答道。 “真的?” “真的。” “那就去执行吧。”并波悉林道。他以为刚才萨利赫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决定,现在已经想明白觉得可以接受,就没在意。 “是。”萨利赫答应一句,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但走出帐篷后,他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沉重,让人一瞧见就能发现这人心情很不好。 “齐亚德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你刚才去见了总督,难道是总督固执己见不听你的正确建议?”萨利赫回到与侯梅德一起处理事情的帐篷,侯梅德坐着休息,见萨利赫进来正要打招呼就发现他这幅脸色,不由得问道。 “不是你说的这些原因,而是,算了,从一次事情也不能下定论,以后再说。”萨利赫本想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但却又改了主意。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对我还吞吞吐吐的?”侯梅德本来没觉得是多大问题,听到这番话反而觉得事情很严重。 他之前在喔鹿州之战时也曾经这样欲言又止,想劝总督撤兵却因为知道并波悉林接受的可能性极低而一直没有说,后来忍不住终于说出来总督也确实没有接受,一直到战败。 侯梅德反复追问,萨利赫一开始什么都不想说,被逼问的急了也只是说道:“和你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总督的决定错误。”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侯梅德更加着急。 “我将与总督的对话告诉你,你自己去琢磨吧。反正我现在不会对你说。”萨利赫干脆将当时整个经过告诉侯梅德,然后说道:“我要去传达总督的命令了。”随即离开这间帐篷。 “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想!”侯梅德见他这样甚至多出帐篷,也不再逼问,在心中这样想着,脑海中开始回想萨利赫说的话,想找出萨利赫脸色难看的原因。 第329章 李珙认清自己 “大食兵竟然撤走了?你可都探查清楚了?确实没有大食兵?”李珙惊讶地问道。 “启禀都护,”校尉杨克食禀报道:“今日清晨,属下带兵进入丘陵,本想沿昨日探查出的一条能勉强行人的道路去往大食兵后方,但无意中发现昨日大食兵驻守之地已经空无一人,帐篷、拒马等阻拦之物也全部消失。 属下与教官、旅帅商议后,认为是大食兵为减少死伤后撤,改变计划决定先探出大食兵撤到何处。但出乎预料,属下一直走到靠近出山路口之地才发现大食兵身影。 之后留少许人马不远不近地盯住路口的大食兵,大部士卒四散开来在丘陵中寻找,一直到天黑撤出也都未发现一个大食兵。” “果真如此。”李珙低头沉吟一句,抬起头对杨克食说道:“你下去吧。” “是。”杨克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真是奇怪,并波悉林为何要将士卒全部撤出丘陵?”待杨克食离开帐篷后,适才一直站在李珙身侧装侍卫的刘琦立刻说道。 他和李珙一样,都非常惊讶,最初听到杨克食的奏报根本不敢相信;后来听到详细解释,虽不得不相信,但也完全不能理解。 “并波悉林,是为了减少死伤?毕竟昨日根据回报,我军战死一人、受伤三十六人;大食军无战死,但八十多人受伤。算起来,还是大食人吃亏,所以并波悉林将士卒从丘陵中撤出,只坚守出山之处。”李珙猜测。他反复琢磨,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只能是因为此缘故。但过去并波悉林可不是这样。”刘琦道:“喔鹿州之战时,并波悉林若是遇到死伤多于我军的情形一定会想新的法子明日补回来,而不是后撤。” “喔鹿州之战大食军攻我军守,此战我军攻大食军守,岂能一样?”李珙笑道。 “说的也是。”刘琦点点头,又有些恼火地说道:“这样一来,我所有的后手都用不上了。”他是打着多杀几个驻守在丘陵内大食兵的主意,但现在丘陵里面没有大食兵了,他的法子根本没法施展。 “既然用不上,就不要用了。”李珙笑道:“还能节省十个手雷。” “也不仅是这一次谋划落空。若以后大食人面对这些计策统统后撤,那就只能与大食军展开正面交锋了,士卒与大食兵近身搏杀,一点一点夺取两军营寨中间所有要地,最后攻打大食军营寨。 这样自然也能打败大食人,但士卒死伤恐怕会极大,甚至超过喔鹿州之战。”刘琦道。 他不在意计划落空导致自己面子有失,可不愿大军死伤太大。之前在喔鹿州是迫不得已只能那样拖住大食人,现在有了选择,他不愿选择最残酷的那种方式。 “刘琦,这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李珙却说道:“若并波悉林放弃所有不易防守之地,只守易守之地,而且统兵将领只记得‘结硬寨、打呆仗’这六个字,不中任何计谋,咱们如何进攻?难道就不攻打了?仍然只能冒着死伤较多的可能派兵攻打。更不必说最后进攻营寨,一定会死伤惨重。 所以指挥将士打仗心中想着避免死伤太多十分应该,但不能为此处处避免,甚至贻误战机。” 李珙虽然实际指挥还不成,但高屋建瓴的大道理懂的很多,这时就给刘琦上了一课。 “都护说的是,是属下太拘泥于减少死伤了。”刘琦诚恳表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能自己想到便好。”李珙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大食兵从丘陵中撤出,明日就不必派兵进入丘陵了吧。” “为防并波悉林今日只是让我军麻痹大意,明日还需派兵进入丘陵探查;不仅明日,后日最好也要探查。但若这两日都只见到大食兵驻守在山口、丘陵中没有,以后就不必派兵进去了,也守好山口便好。”刘琦道。 他派兵进入丘陵只是想让大食兵多付出些死伤,而不是要占领丘陵中道路;若里面没有大食兵了,他自然不会再派兵进入。 “持续到后日,也好,大后日后军会来到大营,若南岸不能再取得战果正好转而采取其他法子与大食军交战。刘琦,你可想过之后如何与大食军交战?”李珙道。 “属下确实想过。”刘琦道:“在属下想来,有两个交战策略。其一是全军大部向北,只有少数军队堵住谷口,主力从双河都督府兜一个大圈出现在大食军背后,前后夹击将其消灭。” “不成不成!”这个策略立刻被李珙否定。“我虽然没去过双河都督府,但也听旁人说起过。大军饶这么一个大圈一个月都走不完,期间大食军必定能发现驻守在谷口丘陵东面的士卒不多,猜到我军主力想绕到他们背后‘奇袭’。并波悉林一定会全力击破留守士卒,进而攻打喔鹿州,等我军出现在谷口西面,喔鹿州城或许都已经沦陷了。 这只是考虑绕路会耗费的时间。双河都督府与喔鹿州都督府之间山脉连绵,大军行进一定会有许多士卒掉队,不战而损兵。 另外,数万葛逻禄人就在北面双河都督府一个山谷中。见到我军去往双河,葛逻禄人会怎么想?是否会担心我军要行假途灭虢之计?若逼得葛逻禄人再投靠大食人,或远遁再不敢参与两军交战,岂不是有损我方战力? 所以这个策略绝不能行。”李珙最后总结。 “若此策略都护觉得不行,属下还有一策。”刘琦对于那个策略被否决也不惊讶,只是又抛出另一个。 “竭力与大食军争夺北面丘陵,控制几个从西面离开丘陵的山口,大军越过丘陵来到西面。” “这也太笼统了。”李珙皱眉。 “只能这样笼统。”刘琦解释:“属下尚不完全了解丘陵中道路走向,也不知大食兵安排部署,更不知若遇攻打会如何反应,如此三不知根本无法指定详尽策略。” “你说的也是。”李珙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待后军抵达后咱们二人与赵都尉、王都尉商量一番,之后由你指挥与大食军争夺丘陵。” “都护,此战都护是统帅。”刘琦道。 “我虽是统帅,但却不指挥。”李珙自嘲地说了一句:“若真的让我来指挥,恐怕两军得在此处对峙到地老天荒。” “都护只是过去从未指挥过。属下也是七年前才来到安西为兵,六年前经历交战,五年前才成为将领。都护天生奇才,经历几战就能成为名将。”刘琦立刻说道。 “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此时只有他与刘琦二人,李珙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若论指挥,算不上十分厉害,恐怕不能像你一样短短几年成为一员大将。 何况因为我的身份,不能像你们一样领兵冲杀在前,无法真切知晓战场是甚样子,更难成为一员大将了。”这几日亲自指挥与观察刘琦指挥的经历,终于让他确定自己恐怕没有太高的指挥天赋。 这话刘琦不敢接,只能笑笑。除开国时这段特殊的时候,大唐还没有皇子或亲王领兵与敌军冲杀在最前线的,他与安西任何一人也都不敢劝李珙冒战死的风险上战场。 “你也不必这幅表情。”李珙又笑道:“我虽难以历练成为大将名将,但就算成不了大将名将又如何?难道就不是安西大都护了?难道就指使不动你们这些将领、军队也不听从命令了? 当初汉高帝与项羽交战几乎屡战屡败,而韩信、曹参等却屡战屡胜,他们二人也没有不听从汉高帝军令。” 但他虽这样说,心里其实并不很高兴。谁不想亲自带领大军南征北战击败一个个敌人?但现在安西的实力不足以让他像刘邦那样浪掉几十万大军还能赢得最终胜利,他只能将指挥权交给能指挥的人。 “属下绝不敢违背都护任何军令。属下也坚信安西任何一名将领、一位士卒都会听从都护命令。”刘琦立刻起身,用郑重的礼节表态。 “你不必这样说,我岂会信不过你。我只是用这番话证明就算我指挥打仗不行,也没甚影响。至于与大食人交战,正如当初汉高帝与项羽交战一般,只要有你们这些如同韩,曹参、周勃、王陵、雍齿等人的将领就能获胜,也不必我亲自指挥。”李珙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韩信后来的结局,连忙改口。 “都护放心,属下等人必定击破大食军。”刘琦再次表态。 “好了好了,赶忙坐下,不必这样正式。只有咱们二人的私下场合而已。”李珙又对他招手说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又行了一礼才重新坐下。 “若后日还要派兵进入丘陵,咱们何时返回北岸大营?”李珙又问起这个问题。 “后日伴晚或大后日清早皆可。” “那就选在大后日清早吧。”李珙下了决定:“到达北岸时后军差不多也已赶到,正好为王都尉接风洗尘。” 第330章 中原与喔鹿州的事 “选在大后日清早吧。”李珙下了决定:“到达北岸时后军差不多也已赶到,正好为王都尉接风洗尘。” “王都尉十分辛苦,确实应当为他接风。”刘琦道。 “你还是不要关心是否应当为王都尉接风了。”李珙笑道:“你还是多想想,如何应对他的进谏吧。” “哎呀,我将这件事给忘了!”刘琦抓着脑袋喊道。他这两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在南岸丘陵中杀死更多大食兵,其他的都忘了,听李珙一说才想起来王胜来到大营后一定会告他一状。 “还不止王都尉一人。”李珙甚至还加码:“下面的将领自然不会让他们知晓,但赵都尉与王都尉身份等同,也要知晓。赵都尉虽不像王都尉那样遵守规矩,但更加谨慎。虽然你脱离后军并未造成甚损失,他恐怕也不会高兴,也会向我告你的状。 而且你还没能在南岸立下功劳!就算以功抵罪也不能,你还是想想自己会受到何种惩罚吧。” “都护,丰哥,能提前告知妹夫打算施以何种惩罚么?”刘琦又道。 “这可不能提前告诉你。若你提前得知有了准备,还能叫做惩罚?”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又道:“你别琢磨旁的了,好好想想能不能驳回王胜的几句话吧。” “妹夫定会认真琢磨!”刘琦又语气坚定地说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过此事,天已经黑下来。李珙派人拿饭过来,二人边吃边聊;吃过晚饭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李珙去后帐睡觉,刘琦就躺到在前帐临时添加的床睡下。 后两日又派出少许士卒进入丘陵,但探查结果都与今日一样,没有任何大食兵在里面。刘琦也彻底死了心,与李珙商议后后日伴晚就将调来南岸的士卒又送回北岸。 下一日清早,二人起来赶回北岸大营。正如李珙预料,他们回到大营不久后军也赶到,李珙忙出营迎接,将王胜迎入营内,又不得不问了一句刘琦为何不在。王胜也只能装的跟真事似的,说刘琦生了病不能拜见,甚至还挤出悲伤的神色。 但才走进李珙营帐,王胜就变了脸色,首先请求都护让副都护出来,然后向李珙控诉刘琦擅离职守,要求重重处置。赵光密这时也在帐中,听闻此事立刻也请求处罚刘琦。 刘琦赶忙认错,而且表示自己绝不会再犯;李珙也帮着劝说,而且说此事不宜让其他人知晓,不能重重处置。 王胜与赵光密当然很想将刘琦从副都护的位置拉下来,若真能做到,岂不是他们又有了机会?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不说此事确实不宜公开,就算公开也不可能凭这样一件事将刘琦拉下来。他们只能强调必须给副都护一个教训,让他以后不再犯。 “既然如此,就罚你一年俸禄,再将我这间帐篷仔细打扫一遍。”李珙道:“既然这么有精神,能提前三日从后军赶来大营,不如多干干体力活。” ‘我提前赶来还不是为了帮你。’刘琦在心里嘀咕一句,躬身答应。他知道这个处罚已经很轻了:与李碧筱成婚后他彻底不用担心没钱花了,少一年俸禄也不怕;至于打扫帐篷更是个类似于玩笑的处罚。 “多谢都护秉公处罚副都护。”王胜与赵光密说道。他们二人当然对处罚不满意,但在不能公开的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处罚方式,只能这样说。 于是这一日剩下的时间,李珙搬到刘琦副都护的帐篷去住,刘琦自己当然是打扫。李珙的帐篷每日都有人打扫,不算脏;可地方太大了,前帐后帐加一起有一百多平米,等于小三室的房子了,野外尘土又大,刘琦一直打扫到下午申时初才完毕。 下一日刘琦在自己帐篷里休息一整日,就连吃饭都在后帐床边吃的,倒是坐实了生病的样子。 之后一日,也就是至德二年四月初三,刘琦走出自己的帐篷,来到前日刚刚打扫过的李珙前帐。 “终于不装病了?”见他走进来,李珙开玩笑道。 “属下根本不是装病,完全是打扫帐篷太累所以休养一日。”刘琦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快得了。”李珙戳穿他的谎言。“打扫一间帐篷,还能累到啥份上。你就是偷懒而已。” “嘿嘿。”刘琦见自己的真实想法被揭穿,不由得笑道。 “嘿嘿嘿,就会傻笑!”李珙笑骂一句,又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这是碧筱给我的书信,怎在都护这里?”刘琦认出是妻子李碧筱的字迹,信封也与之前给自己的书信信封一模一样,立刻叫道。 “这可不是给你的书信。”李珙却又笑道:“你仔细看看信封上的字,写的是甚?” “二十六兄亲启。既然不是给我的信,在我面前晃甚?”刘琦确定这不是给自己的,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让你羡慕羡慕。”李珙却笑着说道。 “都护你!”刘琦叫到一半不得不止住,显得既生气又无奈。但他心中真实的情绪却是惊讶:‘他这是怎么了?往常他虽然也会和我开玩笑,但从来不开这种玩笑。到底发生了啥事?’ “丰哥,可是你在安西新纳的小妾怀了身孕?”刘琦试探着问道。 “并非如此。”李珙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再试探了,确实有十分值得高兴之事:安禄山死了!” 今年正月初六,其子安庆绪忽然对叛乱众将领说安禄山病危,立自己为伪太子(安禄山已于前一年正月初一在洛阳称帝);下一日又立刻宣称安禄山病死,自己成为伪帝。 我在中原时也听说过安庆绪,安禄山并不喜欢他,就算病死也不会选择他继承权位;多半是安庆绪杀了安禄山。我能猜到,中原的人也都能猜到。 这可是父子相残,人伦大逆!叛军虽是叛军,但也不会愿意见到父子相残,因此也不会真心效忠安庆绪,叛军内部必然分裂,朝廷兵马短时间内就可平定叛军了。” 李珙真的非常高兴。虽然中原大乱是他能在安西自立一国的前提,但他对于叛贼也十分愤恨,不琢磨与大食军交战的时候就盼望着中原叛军早日完蛋。 现下叛军终于出现要完蛋的曙光,他当然很高兴。 “丰哥说的很对,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这件事确实很值得高兴!”刘琦脸上也露出笑模样,可心里却想着:‘你猜的很对,叛军内部确实分裂了,但在这种情形下六年后才平定这次叛乱,现在高兴有点儿太早了。’ “可有封将军与李将军的消息?”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这件事他以前就知道,但刘琦并不记得封常清与李嗣业的结局,也对他们十分关切,不由得又问道。 “信中没写。”李珙摇头说了一句,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封将军与李将军都是大将,他们若战死朝廷的邸报一定会写;现下既然没有,说明他们二人还安然无恙。” “这就好。”刘琦松了口气。李嗣业也就罢了,若无封常清他现在或许还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事,根本不可能成为安西第二号人物;说封常清对他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他当然也很感激封常清,若封常清战死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喏,这是碧筱给你的书信。”李珙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之后又道:“你放心,我并未拆开来看,只是为了方便一块送到我这里而已。” “多谢丰哥。”刘琦立刻出言感谢。 “这有甚好谢的,而且你妻子也是我妹妹,更不需要谢来谢去。”李珙笑道。 刘琦也笑着说了一句,又想了想当场拆开书信。 “咱们不在喔鹿州城,碧筱反而更加忙碌。”李珙又说道:“咱们都在的时候因上下都忙于准备与大食人交战,各家夫人不敢随意出门;咱们走了,她们反而频繁出门走亲访友。而她们的丈夫也一定指使多来拜访咱们的家眷,拉近关系。 我现下在安西没有正妃,甚至连一个受过册封的侧妃都没有,各家小妾不能出来交际、正妻拜见我的小妾也不像话,所以都去求见碧筱。在给我的书信中,除说从中原来到消息,就是抱怨摆放她的人太多,让她连一点空闲都没有了。” “我这封书信中她同样写了抱怨的话,而且占一半还多。”刘琦也笑着说道。 “哈哈!”李珙不由得大笑起来。 “不成,这可不成。”刘琦一开始见到书信中的抱怨还当做乐子,可认真看了几行后觉得李碧筱确实太累,不由得说道:“整日累得不行,伴晚见过客人后就不想再做别的只想睡觉,这可不行! 我要回信,让她装病,不再见客。”一边说着,刘琦甚至就要拿纸笔开始写。 “她确实得歇一歇。我给她的回信也要劝他装病不再见客。”李珙也说道,而且同样开始写回信。 二人很快将回信写好,李珙叫来一名侍卫,吩咐送回喔鹿州城。 第331章 谷口战役正式开始 侍卫带着两封书信退下后,二人不再说与眼前之战无直接关系的事,开始商量如何与大食人交战。 “刘琦,算到明日,后军将士也已经在大营歇息三日,可以派上阵参战了。既然可以参战,从明日起,你就指挥士卒与大食军交战吧。”李珙说道。 “属下只是提建议,此战仍由都护指挥。”刘琦忙说道,不过心里很高兴。 李珙笑笑。名义上当然仍是他指挥,所有调兵命令都会署以他的名字。但实际上,绝大多数命令会是他们二人与王胜、赵光密一同商量后颁下,其中刘琦占据主导。李珙不是一个橡皮图章,若他执意下达某个命令另外三人也阻拦不住。当然,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既然不会做,还不如在只有他们二人在的时候与刘琦说由他指挥。还能让刘琦高兴些。 “你现下心中的交战策略不是像五日前与我说的那样笼统了吧?可别告诉我你昨日真的完全躺在床上休息。”李珙又道。 “自然不会。”刘琦道:“总还会腾出一半时间看将士们收集来的丘陵地形、路径等,也大概了解最初三日大食人如何应对我军进攻。” “那你打算如何与大食军交战?” “自然是继续摸清丘陵,而且越早越好。虽然已经探出不少道路,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打算如何尽早摸清?” “明日派一万士卒进入丘陵。” “甚?你说的是真的?”听到刘琦的话,李珙一时愣住了。 “自然是真的。”刘琦道:“属下岂会欺骗都护?” “一万士卒,能够将丘陵完全填满吧?而且见到我军出兵一万,大食人一定会调兵欲歼灭我军几旅几队。我军毕竟对地形不如大食人熟悉,恐怕会被打个埋伏;就算你指挥得当,死伤也会多于大食军。” “一万士卒远远填不满丘陵,北面这片丘陵可大着呢。至于大食人埋伏我军,在他们设下埋伏前撤出不就行了?” “这是何意?”李珙没听懂。 “都护,这几日我军在北岸丘陵中进行探查每次出动的士卒不多,大食人大约也猜测五日前那次只是为了戏耍他们,之后不会再做,因此也不会在丘陵中埋伏士卒。我军忽然派兵一万,丘陵中大食统兵将领一定十分惊讶,甚至以为我军要大举进攻,绝不敢轻举妄动,会飞报并波悉林。 等到并波悉林探查清楚、又决定调兵埋伏,估计已是下午,甚至是伴晚。我会在此之前将士卒全部从丘陵中撤出,让并波悉林的埋伏落空。” “只是为了再戏耍大食军一次?”李珙道。若只是这个目的,他觉得没啥必要。 “不仅仅如此。首先,我军派兵一万进入丘陵,大食军不敢轻举妄动,我军可快速探查许多道路。 其次,是测试万名士卒在丘陵中小路行进速度如何。将来我军若夺取某一个山口,一定会尽快将大部士卒调到谷口西面。此时进行万名士卒行进速度测试,对那时调兵极有用处。” “你说的有道理,可毕竟之前用过相似计策一次,大食军未必毫无准备。”李珙不太放心。不论刘琦怎么说,这个计策都与他之前在刘琦指引下想出的那个计策类似,大食人已经中过一次计,未必会中第二次。 “都护放心,大食人明日必定来不及反应,我军能够安然撤出。”刘琦却信心十足。 “既然如此,明日全军就交给你指挥。”李珙说了一句,可眼神依然显示不大放心。 刘琦瞧见他的眼神,但没说话,只是心里想着:都护明日亲眼瞧瞧就知晓了。 第二日,清晨,大食军营。 “哈欠!”侯梅德被护卫叫醒,穿上外衣洗漱过后去吃饭。但他昨晚睡的不好,这时仍有些困,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赛义德,已经连续三日了,我瞧你每日早上起来都睡不醒似的,晚上你都做什么?”见他这幅样子,萨利赫不由得问道。 “都是你害的。” “都是我害的?”萨利赫一怔。 “三日前你脸色沉重、却又不告诉我你觉得总督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后,我就一直在琢磨当时你和总督的对话,每天晚上睡前都反复思考。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问题在哪,一不留神就睡晚了。”侯梅德道。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萨利赫道:“我当时也说了,总督的决定没有错误,我自己对自己想到的东西也没有把握,与你当时在喔鹿州时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告诉我你当时的想法,我就不想了。”侯梅德道。 可听到这句话,萨利赫没有继续接话,低头吃起饭来。他这个反应侯梅德这三日也见过好几次了,见状撇撇嘴,也低头吃饭。 吃过早饭,他们来到并波悉林帐中。并波悉林这时也才吃完饭,见他们进来寒暄两句后吩咐道:“秦那军后军已经来到大营三日,今日秦那将领或许就会正式发动进攻。 咱们已经商量过很多次了,秦那军想要突破只能从北面丘陵,其他方向也要防守,却不是重点。赛义德,齐亚德,你们两个谁愿意负责北面丘陵的防守?” “属下愿意。”过了一会儿,萨利赫说道。 “那就你来负责。”并波悉林道:“除现在驻守在丘陵中的士兵以及轮换军队外,我再拨给你五千士兵作为预备队,万一秦那人发动大规模进攻,能更快进行应对。” “是。”萨利赫答应一句。 “赛义德,那么你负责防守南岸丘陵。”他又对侯梅德说道:“南面丘陵虽然被作为突破口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不能大意。 我瞧你这三日每日早上似乎都睡不醒。不管你夜晚有多么重要的事情,只要与秦那军交战无关,就不能因此耽误休息。”他又劝诫一句。 “是。”侯梅德无可辩解,只能躬身答应。 “我自己坐镇大营,首先是防范北面侵扰的葛逻禄骑兵,第二是防范秦那人发疯似的从沿河小路进攻,第三是警戒河面应对秦那军从水上发动的进攻。”并波悉林又大概说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 “阿里依将军已经击溃北面的葛逻禄骑兵,他们还会侵扰?”侯梅德问道。 阿里依击溃受李珙指使向西进军想要切断大食军后勤线的葛逻禄骑兵后,又根据并波悉林的命令以最快速度赶回来趁着另一支葛逻禄人侵扰大食军营北面时忽然发动袭击,大营又派出原属阿齐兹麾下的四个骑兵千人队配合,一举打垮这支拥兵一千多人的葛逻禄骑兵。 不过这支骑兵由博果尔统领,他反应极快,在大食骑兵合围前逃出去,又用刀枪扎伤备用的马的屁股让它们四面跑扰乱大食骑兵,大多数人成功逃走,只有少数人被杀。不过因为备用马匹乱跑不仅扰乱大食骑兵,还扰乱了自己的骑兵,葛逻禄人也乱跑一气,得用一段时间把人收拢回来。 “虽然被击溃,但战死的人不多,能收拢回来。算算时间,如果运气好应该已经收拢回大半了,不可不防。”并波悉林解释。 “秦那人怎么从水面上进攻?”萨利赫又有些不解地问道。前次在喔鹿州与秦那人交战伊丽河起了重要作用,但秦那人也没有从水面上发动进攻。 “我也不知道。”并波悉林说道:“呼罗珊根本没有大河,咱们也从来没有从河面进攻岸边或者与敌军在河面交战。但秦那人的老家据说有很多条大河,交战双方经常在河面上交战,或者从漂浮在河面上的船只向岸边发动进攻,他们对此有丰富经验。 伊丽河虽然不算一条很宽阔的河流,但船只停在中间也超过了弓箭射程,秦那人有可能从河面发动进攻。我之前没有想到,是何普提醒我的。” “那要怎么防备?”萨利赫又问道。 “仍然不知道。何普虽然通过读历史书知道秦那国历史上发生过很多在河面上的战斗,当他家已经在碎叶城定居三代了,没有详细了解过。 秦那军打造过战船,曾经停在洁山城,但在我军进攻洁山城前全部撤走。我已经命令本地工匠根据印象仿造。至于其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防备更好,我只是下令在沿岸安排几架投石车,一旦他们靠近就发射石块。” “看来以后渡河也要小心了。如果被秦那战船遇到、座船被打沉了,死得多冤。”侯梅德道。作为老家没有大河的呼罗珊人,他当然是不会游泳的。 “确实得小心。但是也不必太小心。秦那河面战船虽然不像海船那么大,但同样很远就能看到,看到后立刻渡过去或者撤回来,不会被打中的。”并波悉林笑道。 说完此事,萨利赫与侯梅德没有其他事情要询问并波悉林,总督也没有话要吩咐他们,二人告辞。并波悉林本想再嘱咐他们小心,但又一想二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不需要自己提醒也会小心谨慎,话就没说出口,只是答应一句,看着他们转身离开帐篷。 第332章 判断 “你拿的这是什么?”侯梅德与萨利赫走出帐篷,就见到并波悉林的一名侍卫手里捧着一个袋子走进来,不由得问道。 “侯梅德将军,萨利赫将军,这是有关秦那国的历史书。”那侍卫回答:“总督从未指挥过水战,甚至整个大食国都没有人拥有非海战的水面作战的经验;涉及水战的秦那国兵书也没有,只能看他们的历史书以获得些了解。” “总督还真是小心谨慎。”待侍卫走进帐篷,侯梅德又对萨利赫说道:“虽然我也不懂水战,但我觉得在岸边多安排几架投石车,秦那人的船只要敢靠近立刻发射石块砸、阻拦他们靠近就行了,根本不用做其他准备。” “我也这样觉得,但总督,你知道,这一战非常重要,如果失败咱们就甚至可能连碎叶城都守不住,总督当然不愿意多年交战最后却只能收获惨败的结局,所以非常谨慎。” “咱们不要再聊有关总督的事情了。”萨利赫转移话题:“赛义德,你觉得秦那人会怎么进攻我军?” “打算套取我的脑力消耗成果啊。”侯梅德开了一句玩笑,之后认真地说道:“后军即将上阵,刘琦也已经确定来到秦那军大营,之后的秦那军多半是他来进行指挥。 按照喔鹿州城的经过,他多半是会采取出动小规模军队与我军交战,争取使我军的死伤大于他们,一点一点消耗我军的实力,在认为拥有的力量足以将我军打败后出动主力猛攻,赢得最终胜利。 不过现在战役刚刚开始,秦那人还不熟悉地形,应当是一点一点慢慢摸清,之后才回去采取上述手段。北面丘陵地形复杂,山中小路太多,秦那人估计要耗费很长时间才能摸索清楚,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要指挥的。” “我倒是不这样认为。”萨利赫却说道:“刘琦的指挥方式我没有异议,但我不认为最近这段时间没什么好指挥的。正因为他们在探路,所以应该拖延他们摸索清楚的时间。” “你要在山中与秦那军进行小规模军队对攻?”侯梅德一怔,不过并未说什么。在他看来,萨利赫在这种大范围、但每个单独战斗规模很小的交战中多半不是刘琦的对手。但他能想到的,萨利赫自己也能想到,既然他还想尝试一下,自己劝也没有用处,还不如, “愿主保佑你取得成功。” “我也会向主祈祷,求他保佑我取得成功的。”萨利赫也笑着回应一句。 这时他们二人已经来到军营东大门。侯梅德去码头坐船赶赴南岸,萨利赫去东北边紧贴丘陵的副营寨,二人挥手告别。 不提侯梅德赶去南岸,萨利赫骑在马上,与护卫们很快来到副营寨,进入为他准备的帐篷。 几个千夫长立刻赶来拜见。没等他们行礼完毕萨利赫就说道:“现在是战时,不要太讲究礼节了。你们现在立刻告诉我,今日秦那军的动向。” “禀报萨利赫将军,今日和往常一样,秦那军派出约五百士兵,分成十支正在丘陵中探索。秦那军探索的速度很慢,对每一条道路都要画下来,还要在图画旁写下文字记述。据懂得秦那文字的人说,图画旁写的是道路旁的山的高度,树林的疏密程度,等等。”千夫长们的话被打断后都愣住了,其中一名比较机灵的人最快反应过来,躬身说道。 “秦那人探索的这么详细么。那么我的决定就更加正确了。”萨利赫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提高音量对众人说道:“总督已经决定,除任命我为这里的指挥官以外,还要再调五千士兵作为预备队,同样归我指挥,很快就会来到这座营寨。 既然我军兵力变得更加充足,我决定……”他就要说出自己绞杀秦那探索士兵的命令。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帐篷外传来喧哗声。萨利赫不由得皱起眉头,正要派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在喧哗,就见到一名蓬头垢面、身上满是尘土的士兵冲进来,对着他大声喊道:“将军,秦那人大举进攻!” “秦那人大举进攻?”听到这话,萨利赫瞳孔骤然紧缩,定了定神问道:“怎么回事?” “禀报将军,就在10分钟以前,忽然有超过想象、几乎将整条道路堆满的秦那兵出现在我军眼前。每一个路口的秦那兵都远远超过我军守兵。虽然因为设立了各种障碍物的缘故秦那人暂时还没有夺取任何一个我军驻地。但双方兵力差距实在太大,很快就会失守。” “秦那人怎么会突然发动猛攻?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完全不和常理。我军在丘陵内设立了许多道阻碍,他们就算能夺取第一道阻碍,第二道阻碍,也不可能一直打穿丘陵。这是白白浪费兵力。” “难道秦那人想尽可能夺取控制更多丘陵区?但我军一定会发动反击,他们未必能守住;而且他们对地形不如我军熟悉,并不占优势。” “谁知道刘琦怎么想的。他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他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众人纷纷说道。 不过众人说了几句就停止说话,看向萨利赫。萨利赫这时也恢复平静,看向这几位千夫长。他见千夫长们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明白他们指望不上,只能指望自己,于是坐在座位上沉思起来。 ‘这个时候发动猛攻完全不是刘琦的指挥风格。难道并不是他在指挥?前日有消息传来,说刘琦生病了,是现在病还没好,由别人在指挥? 但王胜与赵光密的风格也不是这样。他们比刘琦更谨慎,更不会此时就发动猛攻。难道是李珙在亲自指挥?如果是他在指挥,到底是发动猛攻,还是和几日前一样,想戏耍我军? 而且刘琦会不会是装病,其实仍然是他在指挥?只是有别的想法?’ 萨利赫低头思考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对千夫长们说道:“听从我的命令,……” 第333章 敌袭 “啊!” 一个大食兵趴在地上、身上沾满血迹,似乎已经死了;但忽然,一支长矛戳到他身上,这个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又大声叫喊出来。 “早知道你在装死!”传来一句汉话的声音,同时另一支长矛长矛戳在大食兵后背,准确命中后心。大食兵正要翻滚的身体立刻僵住,已经从地面抬起来的半边身子又重新落回去,拍起一片尘土。 “果然有大食兵在装死。”队正曹方峰走过来,用长矛戳了戳这个真正变成尸体的大食兵,又问道:“其他几具尸体可都已经确定人死了?” “都用长矛戳过了,有的甚至戳穿了脖子,死的不能再死了。”宋五一手拿着长矛一手拿着小圆盾,对他笑道。 “你办事,我还有啥不放心的?”曹方峰也笑着回应一句。 “曹七,休息多久继续攻打下一个地方?”宋五又问道。 “攻打下一个地方?”曹方峰重复一遍,然后淡淡地笑道:“不攻打下一个地方了,咱们这一队就驻守在这里。” “不攻打下一个地方了?”宋五惊讶地反问。 “五哥,你难道还以为咱们今日是来对大食人发动全面进攻、要一直打穿丘陵不成?” “难道不是这样?” “五哥,启程赶来丘陵中前我对你们五个火长说过今日出战的目的。” “我没听。我只在乎上阵杀敌,别的不在意。” “有的时候还是听听更好些。”曹方峰无奈地说了一句,想着多说也是浪费口水,也不再废话,重新对他说起此战目的。 “此次出战主要还是探索丘陵中道路、地形地貌,之所以派出这许多士卒是为了吓住大食兵,并且夺取几处地方,使得探索之兵能绘制更多地图,也使得若大食军反攻我军防守更加容易。 但在天黑前所有人都会撤走,不会有一人留守丘陵中。” “已经夺取的这些地方天黑后都要放弃?”宋五反问。 “就是如此。” “那岂不是白打了!”宋五叫道:“死了几个人才夺取这几个地方,天黑后竟然就要放弃!而且还不继续打!” “咱们也杀了几个大食兵,算起来扯平了,怎会是白打?而且天黑后放弃也是都护与副都护出于大的想法做出的决定。”他见宋五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加重语气说道:“这是都护与副都护的命令!你想抗命不成!” “不敢。”听到是李珙与刘琦下的命令,宋五不敢再争辩,见这处小营寨已经收拾好了,蹲在一个帐篷旁看向天空。 曹方峰知道他还在生闷气,有心劝解;但又知道劝解多半也没啥用处,正在犹豫,就听身后传来声音:“曹七哥,你这是在做啥?” “丹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曹方峰转过头来见到是丹夫,有些惊喜,但又立刻疑惑地问道。 “咱们团驻守四个路口,你、史鼐、雷诺与杜明各带领一队驻守一个路口,我与米特所部作为踵军预备队,在后方游曳随时准备支援。我正好来到你这个路口后面,就来打声招呼。”丹夫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你们没捞到仗打吧?”曹方峰笑道。 “没有。一直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哪里能捞到仗打?”丹夫说起此事也颇为郁闷。对他们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出战一次却连敌人都见不到。不仅白费力气,功劳只能略微分一点,而且得不到任何战利。 “哈哈!”曹方峰不由得笑了几声。 “你别得意!下次再出战我定要向杨校尉说不再担任踵军,而且举荐你这一队为踵军。”丹夫恶狠狠地说道。 “不管下次如何,反正这次你没捞到仗打。”曹方峰仍然笑呵呵的。 二人说笑几句,丹夫就要告辞。可这时他又发现蹲在帐篷旁边的宋五。丹夫与宋五十分熟悉,见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心情郁闷,不由得问道:“五哥这是怎么了?” “赶来丘陵前他没听我说话,占领此处后还以为歇息一会儿就要继续攻打下一个地方;我告诉他就守在这里一直到天黑。他虽不敢抗命,但心里也不怎么高兴。”曹方峰解释道。 “宋五哥当然不会高兴。咱们也都知晓他为何会加入军队:就是为了杀大食兵给亲人报仇,甚至连升官都不在意;你告诉他不能继续杀大食人,他没向你发脾气已经是忍耐的结果了。” “五哥这个想法,唉,这时还在与大食兵打仗,他这个想法也不算问题;但将来不和大食人打仗了,他怎么办?”曹方峰忽然有感而发。 不仅宋五,他曹方峰,他哥曹方豪,夏传涛,雷诺,包括丹夫与米特,谁没有亲友死在大食人手中?雷诺也是全家死光、只剩一人。但都不像他只想着杀大食人。将来战争结束了,其他人都能调整过来,只有宋五调整或许调整不过来。 “若夺回碎叶城后就与大食人停战,五哥或许会独自一人向西,进入大食国的土地杀人,直到战死吧。”曹方峰又轻声叹道。 “不会在夺取碎叶城后就与大食人停战的,”丹夫也沉默一会儿,之后说道:“至少要收回新城,让大食人从昭武九姓国撤走。” “说的也是,这次打败大食人后,总不能仅仅恢复战前局势,至少要让大食人将从大唐夺取的全部吐出来。哎呀,这都是上头的大官琢磨的,咱们说这个也没啥用处。”曹方峰强行把话题转移:“既然这次你们捞不到仗打也没有战利,我将一样东西送给你。” 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银质的酒杯。“你喜欢吃酒,整个团都没有比你更爱吃酒的,这个酒杯就给你,防止有人在你的酒杯里下毒要暗害你。” “去你的,你才有人在酒杯里下毒呢。”丹夫笑骂一句,接过酒杯又出言感谢:“多谢你了。” “这有啥谢不谢的。”曹方峰笑道。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我也该回去了。”丹夫又和他闲聊几句,说道。说着,他就要走回自己那一队。 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敌袭!” 第334章 被包围了 丹夫与曹方峰闲聊一会儿,就要回到自己那一队。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敌袭!” “射箭!”曹方峰立刻喊道,同时拔出腰间的刀、猫着腰快步走到最前方。 “准备支援!”丹夫跑回自己那一队,对麾下士兵也大声叫喊。 “aoфoвyцy!”见到自己被发现,打算偷袭的大食兵也不再隐藏身形,一边大声呐喊冲锋口号、一边站直身体向唐军冲来。 只听“嗖”“嗖”“嗖”的几声响,十支箭矢射出,射向大食兵。冲在最前的四五个大食兵立刻倒地,但其余的仍然嚎叫着冲上来。 “迎战!”曹方峰再次大声呼喊着,命令长矛手排成紧密的队列,将矛尖对准大食兵准备迎战。 因全军在喔鹿州城损失太大,各支军队都补充有新兵,他这队有三十个新兵。这些今日头一次上战场的新兵面对大食兵冲锋都有些害怕,身体哆哆嗦嗦站不稳当,曹方峰又大声骂他们,甚至踢他们的屁股才让这些人站成一排。 长矛手刚刚站好,大食兵已经十分接近。大食兵与长矛手接战前有一排箭矢射中他们,射倒几人还有两个新兵掉头要跑,使得队列出现空缺。 见此情形带头冲锋的大食兵心中一喜,更加奋力呐喊着冲过来。可就在此时,长矛手中的老兵忽然举起拿着长矛的右手,奋力向他们扔过来。脱手后他们右手向后一挥舞,又有一根长矛递过来。 长矛的威力可比箭矢大得多,两军相距又这样近,长矛进入大食军中在扎死一人后去势仍不减,又射中身后一人才停下。 顿时,大食军中也出现许多空缺,而且也有士兵吓得转身逃走。带头冲锋的老兵见状觉得不妙,但这时已经不能退却,只能迎头与唐军撞上。 “噗”“噗”“噗”的几声响,唐卒与大食兵都被对方的兵器扎中,许多人嚎叫着倒在地上,也有人一声没吭已经死去,但没有伤到要害或没有受伤的人仍继续与敌兵拼杀。 “后撤!”这时从大唐长矛手身后又响起这样一句叫喊。老兵立刻向后退去,宁愿丢掉手中长矛也要后退。新兵慢了一拍,但也向后退去。 大食老兵见唐卒后退,顿时知道不妙,弯腰低头尽量减少朝向敌方的面积。 新兵见老兵这样心中正疑惑,忽然听到空中传来嗡嗡声,抬头一看,就见到数十支箭矢向他们飞来。新兵也要效仿老兵,但已经来不及了,箭矢刹那间来到他们眼前,将他们扎个透心凉。弯腰低头的老兵也有人被箭矢射中,但被射中之处都不是要害。 一阵箭矢过去,唐卒又挺着长矛冲上来。残存的老兵立刻后撤,毫不停留;还活着的新兵这次学乖了,立刻效仿老兵的动作,都成功撤走。 “快,把大食兵的尸体都堆到一起,阻碍他们冲锋;长矛备好不要忘了;弓箭手立刻检查箭壶里还有没有箭矢,没有的补充,有的抓紧时间放松胳膊。”赢了第一阵,但曹方峰丝毫不敢放松,又大声呼喊道。 “你,教训教训手下刚才逃跑的新兵。”他又对一个火长吩咐道。 “是。”那火长答应一声,转身训斥新兵去了。对于战场上胆怯的新兵绝对不能容忍。 “唉,新补充来的兵水准差太远了。喔鹿州之战咱们头一次上阵,哪有人后撤啊。”都吩咐过后,见大食人没有发动第二波冲锋,曹方峰走到丹夫身旁说道。 “这两个人是年后才入军中的吧?”丹夫看了一眼正被训斥的两个人。 “是。正月十六才来到军中。” “正月十六来军中,今日才四月初四,训练还不到三个月,头一次上阵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你,还有雷诺,还有米特,头一次上阵才训练一个月吧,也没转身逃跑。” “不一样。我和米特都有亲朋死在大食人手里,雷诺更是,都恨死大食人了,不可能逃跑。他们这些新兵都是从龟兹等地征来的,也不像是史鼐那样主动参军的,心里不怎么恨大食人,也没有拼死的心思,撤退虽然必须处罚但也很正常。” “唉,”听到这话,曹方峰抱怨道:“都护与副都护也是,放着喔鹿州本地人不征兵,从南边那四个镇征兵。他们的地盘也没被大食人占领过,当然不恨大食人。上一仗打完,喔鹿州本地人也几乎家家与大食人有仇,当兵一定不会逃跑。” “我倒是觉得从南边四个镇征兵挺好。”丹夫却淡淡地说道:“让那边也有人死在大食兵手里,当地不就有人和大食人有仇了么?再征兵也会更容易。不能总得dei着曾被大食人蹂躏的地方征兵。” “说的也是。”曹方峰立刻意识到丹夫不愿自己家乡的人都战死所以这样说,也不和他争辩。 “怎么回事,大食人怎不发动第二波冲锋了?”又闲聊几句,曹方峰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啊,大食兵这是怎么了?不至于仅仅一次冲锋失败就退却吧。”丹夫也觉得不对。 “注意两侧山头!”他忽然想起这一点,大声喊道。 “刀牌手散到两边瞧向山头!”经他一提醒,曹方峰也吩咐起来。同时,他与丹夫拿起盾牌警惕地看向四周。 站在长矛手身后的刀牌手立刻分成两半,分别向两侧走去。弓箭手也分出一半盯着山头。 果然,他们的视线中,两侧山头出现大食兵。曹方峰立刻下令最前方的长矛手缓缓后撤,弓箭手盯住山头上的大食兵。 “这处地方守不住了。大食兵出现在山上,我这一队被三面包围。我必须把他们都带出去。”曹方峰同时说道。 “我也得把我的弓箭手带出去。”丹夫也说道。适才交战,因为战况不算激烈、他麾下的长矛手和刀牌手都没参战,可弓箭手走过来与曹方峰的兵一起向大食兵射箭来着,也被三面包围了。 三面的大食兵这时也发现唐军要跑,正面的人立刻压上来,要纠缠住让他们跑不了。 见大食兵已经发现,曹方峰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后撤,又命弓箭手和长矛手随时做好准备。新兵脸上立刻冒出汗水,双腿也有些打颤,不过倒是没有人转身逃跑。 发觉唐卒加快速度后撤,正面大食兵的指挥官有些急躁,下令麾下士兵也加快速度。不过这些兵的速度也只是快了一点点,与唐卒之间的距离保持不变。 开玩笑,唐军的箭矢他们不怕,盾牌可以挡住;但长矛冲力极大,有可能穿透盾牌,他们才不想轻易送掉这条命呢;虽然他们也能向唐卒投掷长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指挥官见距离不缩减,顿时也明白麾下士兵的想法。他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催促。 两军就这样极有默契地走了一会儿,两侧山坡上的大食兵已经来到能射中唐卒的位置,张弓搭箭首先射向唐军弓箭手。 唐军立刻停下,刀牌手在弓箭手面前举起盾牌,挡住不少箭矢。不过盾牌窄小,挡不住所有方向仍有人被射中。不过被射中的部位都非要害,这阵箭矢停止后重新向后退去。 “射长矛手,你们这些白痴!”正面大食兵的指挥官愤怒地大叫道。 也不知是他的喊声被两侧大食兵听到,还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射击唐军长矛手更好些,他们又举起长弓把箭搭在弦上,但没有立刻射出,而是等了一会儿等到长矛手退到自己脚下后才拉开弓弦把箭射出去。 长矛手立刻举起盾牌阻挡上空飞来的箭矢。大食指挥官见到当面之敌露出空档,大叫道:“快,发动进攻!” 但这时哪里还需要他指挥?大食老兵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见状当即向前冲过去,也举起右手将长矛向唐卒扔去。随后将后背背着的另一根长矛取下来握在手里。 唐军长矛手无法同时防范上方与前方的攻击,有的人继续举着盾牌阻挡箭矢,有的人降下盾牌阻挡长矛,还有人甚至扔掉盾牌也像大食兵一样投掷长矛以攻对攻、至于自己能不能活着完全交给命运。 “噗”“噗”“噗”兵器穿过人体的声音再次响起,数名唐军倒在地上,也有两个大食兵倒地不起。但虽然自己这方也有人战死,大食指挥官的神情越变得兴奋,大声喊道:“冲,冲!” “所有弓箭手,向前射箭!压低箭头!”曹方峰这时大喊道。 听到他的命令,唐军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向前射去。大食兵立刻举起盾牌挡在身前要害,但这次唐军的箭矢落点较低,很多朝着大食兵的腿脚飞过来。 大食人手里的盾牌面积很小,比唐军的盾牌还要小一圈只能挡住头胸、凭借弯腰的姿势防止腰胯被射中,可腿脚就完全无能为力了,顿时有十几人被射中,脚一疼也倒在地上。大食军行进的步伐立刻停顿下来。 第335章 全部解围 “快撤,快撤!”见到排在最前的大食兵因为腿脚中箭而缓了一缓,曹方峰再次大声叫道。 唐军士卒更加快速的向后撤去。大食将领有些着急,大声喊叫着命己方长矛手身后的弓箭手向唐卒射箭。但大食弓箭手站位不好,视线被挡住,有心效仿敌方同行的做法但又怕射中自家人,只能将箭头抬高射向唐军长矛手。这时山坡上的人并未射箭,唐卒将盾牌放在头胸前,轻松挡住。 这时山坡上的大食兵也向下射箭,又被轻松挡住。大食将领命传令兵挥舞旗帜,示意山坡上的大食兵向下冲。他们冲了一阵,立刻有箭矢迎面射来,丹夫又将自家的长矛手调过来预备,只要大食兵再向下走几步就投掷长矛。 见此情形,这些只是弓箭手的士兵不敢再冲,停在长矛射程之外。大食将领十分着急,但也没法再命令他们冲锋。 慢慢的,唐军士卒已经退出两座山丘夹在中间的这条小路。虽丘陵中到处都是山丘,但大食兵也没法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再走上其他山丘,无法形成三面包围;大食将领对刚才唐军的表现也心有余悸,没有继续追赶。两军从间隔几丈距离慢慢扩大到间隔十几丈,再到彻底从对方眼前消失。 “总算撤出来了。”再也看不见大食人踪影后,曹方峰才松口气,又清点一番死伤,同丹夫说道:“战死九人,受伤二十一人,死伤过半了。” “这已经很不错了。”丹夫道:“我瞧着大食人少说也得有一百多人,你又是突然被袭击,还一度被三面包围,只死了九人,还都是新兵、老兵一个没死,就算副都护在这儿也得夸你。” “就算这样,头一次上阵就死了九个人,也太不吉利了。大食人反击怎么就挑中我守的这条小路了呢。”曹方峰道。 “当然是因为你的运气不……”丹夫正要说笑一句,忽然不知想到了啥,愣了一愣又转身对自己麾下的士兵大声喊道:“都起来!” “怎么了?”曹方峰立刻问道。他麾下的士兵刚刚坐到地上休息,见他忽然这么激动地大声叫喊,也茫然不知所措。 “大食人未必就是挑中了你守的这条小路,或许是出动很多兵反攻,要将被咱们唐军占领的道路全夺回来!”丹夫解释一句。 “他们会这样干?在喔鹿州城的时候,他们也是打了好几个月后才开始反击的。”曹方峰愣了一下,又道。 “那是进入地道后!”丹夫大叫道:“大食人放火烧城后,重新攻打城中宅院就出动超过万人,打死打伤很多人,当时咱们队也战死三个,重伤五个,轻伤二十一个。 而且我这一队是踵军,理应在四队后面游曳而不是只停留在你这一队后面。现下我已经帮着你这一队撤出,理应去另外三队驻守的地方瞧瞧是不是需要支援。” 丹夫解释过后,又转过头招呼自己麾下的兵。他刚才叫喊的声音很大,大多数人都听到了。这些兵虽然很累不愿再动,可听到这番话也站起来,要去支援另外三队。 “我也跟你一起过去。”这时曹方峰忽然又道。 “你麾下的人刚刚和大食兵交战一场,还死了九个,在这儿休息吧。”丹夫道。 “你的兵刚才不也和大食兵交战了?他们能动,我的兵也能动。都是一个团的人,要是另外三个队因为我没带兵去救死伤太多,我心里也不好受。” 曹方峰见丹夫又要说话,忙道:“别琢磨了,咱们赶快过去吧!要还有其他队也被攻打,早过去一会儿就能让他们少死几个人。” “那就一块过去。”丹夫也不再劝,只是招呼自己的兵。曹方峰也转过身招呼起来。他麾下的士卒更不愿意动,尤其是新兵。但老兵逐渐被曹方峰说动纷纷起身,新兵也不敢不动,只能也站起来。 “走!”见所有人都已经起来,丹夫叫了一声带兵率先向东赶去;曹方峰紧随其后。 他们很快来到史鼐那一队后面。正如丹夫所料,史鼐这一队也正在被大食兵攻打,而且同样有大食兵爬上路旁山丘,从侧面包围唐军。不过这条小路一侧山峰较高山坡也十分陡峭,大食兵只能爬上一侧山坡,无法三面包围,史鼐虽一时撤不出来也能与大食军僵持住。 见此情形,丹夫立刻带兵赶过去支援。他首先派出手下的弓箭手与史鼐麾下弓箭手一道向正面大食兵射箭,又派出长矛手替换史鼐的长矛手,向大食兵投掷长矛。 大食兵被忽然出现的生力军打懵了,一时停住了。史鼐趁此时机带兵撤走。大食将领本想追击,又发现在后面还有一支军队,遂放弃紧追不舍的打算。 “幸好你们赶来了!”成功撤出来后,史鼐对他们说道:“若没有你们帮忙,只要大食人再来援兵我这一队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我这支兵是踵军,岂能不赶来支援。”丹夫回应一句,没有多说。他与史鼐的关系,虽然见面能够正常交谈,但二人还是感觉别扭,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打个招呼,不怎么说话。 “我驻守的小路被大食军攻打,幸好当时丹夫这一队就在我身后,把我救出来。救出来后丹夫又觉得大食人未必只是恰好打我,而是攻打很多地方,所以又拉着我过来支援,就见到你正被围攻。”曹方峰解释几句。 “你那里也被攻打了?怪不得你会带着兵赶过来,我还纳闷呢。这样说大食人真的出动许多士卒进攻我军? 大食将领为甚这样做?这是恰好遇到咱们唐军没想着大举进攻,不然变成大混战他有把握一定能赢?要是输了不怕被并波悉林怪罪?难道是并波悉林自己在指挥?”史鼐不由得说道。 “谁知道统兵将领怎么想的。要真是并波悉林亲自指挥,和他以往也太不一样了。”曹方峰道。虽然之前喔鹿州之战并波悉林没怎么亲自指挥,但从极少数几次亲自出手就能看出他不像是在敌方情况不明的时候打对攻的人,曹方峰这样不咋擅长总结分析的人都能看出来。 “管他呢,我要做的就是把咱们这团为大食兵围攻的人都救出来,到底谁指挥和咱们有啥关系,自有副都护操心。”丹夫却不在意这个问题。 “小心让副都护听到,他抽你。”曹方峰笑道。 “抽我正好,我就赖在他帐篷里不出来。”丹夫又笑着回应一句。 听他们说起副都护刘琦,史鼐不搭茬。丹夫与刘琦是邻居,甚至能算玩伴,曹方峰过去也认识刘琦,能开玩笑。他史鼐都没见过刘琦几次,可不敢说笑。 好在他们二人闲说几句,也不再提。曹方峰毕竟与刘琦只是认识,不敢多开玩笑。若米特在这儿,能与丹夫一直聊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史鼐麾下士卒的体力恢复,三人又带兵赶去下一处雷诺驻守之处。曹方峰曾提出异议,觉得这样将道路让出来任大食兵通行不大好,应当留兵驻守;但史鼐不愿留下,丹夫所部本就是踵军不应留下,曹方峰自己也不想留在这儿,只能一起赶去下一处。但他仍然有些担心。 “你放心吧,后面还有兵呢。今日可是出动了一万人将近二百个队!我已经派人告知后面应当探索的人了,不会让大食人打穿丘陵的。”赶去找雷诺的路上,丹夫见曹方峰仍然皱着眉头,又道。 “你原来已经派人去告知了,怎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谁知道你一直琢磨这事,还以为你会忘了呢。” “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么可能忘了。” 他们说着,已经来到雷诺驻守之处。雷诺这一队也被大食军攻打,但他十分机警,见大食兵多立刻从小路后撤。大食兵见他只有五十多人想要继续进攻,但又怕贸然冲过去被伏击,正在对峙。 这时丹夫三人赶到,局势立刻发生变化。大食兵也只有不到二百人,他们四人麾下的兵加在一块比大食兵都多,战斗力也相差不大进攻毫无胜算,指挥的大食将领立刻后撤,他们也并未追击。 四人见面,说了几句话将情形互相告知,稍作休整就赶去最后一处,杜明驻守的那条小路。 不过在他们赶到时,攻打杜明这一队的大食兵已经退却。大食兵攻打时米特正好带领他这一队踵军在附近,立刻赶来支援;杨校尉与苏教官亲自带领的团部十来个人也在此处,协助防守,很快从小路撤出,对面的大食兵也没有追赶只是守住夺回来的小营寨。 丹夫等四人远远瞧见松了口气,命麾下士卒就地停下休息,自己走过去拜见上官。 “你们都过来作甚!”但他们辛苦带兵赶来支援却没有得到赞赏,反而引得杨校尉大发雷霆,叱骂他们。 第336章 忽悠 “你们都过来作甚!”杨校尉叫道:“丹夫你带兵赶来也就罢了,毕竟你这一队是踵军;但你们三个,”他指着曹方峰、史鼐与雷诺道:“你们不继续驻守路口,赶来这里作甚!” “校尉,”曹方峰出言道:“我起初并不知晓大食兵出动这么多兵攻打这么多地方,以为只是挑选几处地方攻打;因为咱们身后还有前来探索的旅队,大食兵不敢深入,就与丹夫一道救援史鼐。后来虽然知道了,但想着,嗯,” 曹方峰正在措辞,就听杨校尉又道:“你想着后面还要其他旅队,就算把路口都放弃了还有他们挡着,大食兵打不穿丘陵,是不是?” 曹方峰听校尉说话语气不对,不敢应声;丹夫抬头说道:“校尉,这话是属下与曹队正说的。” “就算是你说的,你也没有过错,他们三个有过错。”杨校尉道:“你这一队是踵军,理应往返救援;他们却不是,即使为保全士卒从小路撤出,也应当继续在附近驻守,防备大食兵,岂能一走了之!” “属下知错。”曹方峰三人立刻说道。 “校尉,属下是故意将他们从驻守之处附近带离的。”听到三人的话杨校尉正要再训斥几句,忽然听丹夫又这样说道。 “甚,你故意将他们从驻守之处附近带离?”杨校尉愣了一下,又问道。 “确实如此。” “你为甚这样做?”杨校尉声音严厉地问道;苏教官也看过来。 “校尉,教官,首先,曹队正那一队损失不小,九人战死、二十一人受伤,若单独留在原地万一大食兵发动进攻或许会被消灭;但属下又必须带兵去支援史队正,所以故意将曹队正带离原地。”丹夫说道。 “就算你担忧同僚,可曹方峰与史鼐两队合在一块应当能挡住大食兵了吧?你为何又将他们带到这里?” “校尉,教官,这是因为属下萌生一个新想法。”丹夫道:“救出史队正后,属下确定大食人出动很多士卒进行反击,又有了新想法。大食人既然出兵很多,见到我军让出路口一定会继续进攻。 因后面还有探索的旅队、属下也派人告知他们大食兵来攻,大食军再走一个路口就会被挡住。我军完全可以重新杀回原来的路口,将大食兵的退路拦住,前后夹击把夹在中间的大食兵都打死!” “胡闹!”丹夫说完自己的想法还有点儿得意,但立刻听到杨校尉的呵斥声。他一时愣住,又听见杨校尉说道:“你真是看了几本兵书、听了几次戏曲上讲的交战就瞎琢磨! 大食将领不说指挥多厉害,但都是打过几年仗的人,岂会不防着后路被围?他们只要在你们让出的路口驻守一百人,咱们一共只有三百人根本没法立刻夺下,然后不论是前方的兵撤回来也好、还是后面又有兵支援也好,咱们都不可能夹住大食兵!” “可是之前在喔鹿州,咱们……”丹夫又想辩解,但话没说完就被杨校尉打断。“那是在地下!大食将领除非疯了派一大堆兵进入地道堵咱们后路!咱们熟悉地道走向大食人不熟悉,最后被堵住被消灭的一定是大食兵!饶是这样,后来大食人逐渐摸清浅层地道走向后不也控制了很多浅层地道? 而且当时咱们只是一个队、五十来人,没法子分兵驻守后路;大食人出动这么多兵,一定会安排士卒守住后路。 最要紧的一点,一定要听从上官命令,而不是自作主张!不说你这次瞎琢磨琢磨错了,就算有的时候按照你的想法能杀更多大食兵,也不能违背上官命令!” “属下知错了。”听了上官的解释,丹夫这才知道自己的瞎琢磨是错的,立刻低头认错。 “咱们之前一直在地下,又从未与其他旅队聚集在一起和大食兵正面交战,丹夫当时又是刚刚投军,将在地下交战的经验用在地上也正常。”苏教官这时打圆场。 “已经这个样子了,之后怎么打?”他又问道。 “还能怎么打,将最近的路口夺回来。那个路口失陷也没多久,大食将领一时也未必顾及得上,或许还能夺回来。” 杨校尉又向丹夫说了一句:“回去再处罚你!”然后对杜明道:“你这一队仍然驻守在此处,尽量守住,若守不住也要向后退却不能将道路完全让给大食人。” “是。”杜明答应一句。 “曹方峰,你这一队死伤较多,也留在这里与杜明一块驻守。”他又吩咐道。 “是。”曹方峰也赶忙答应。 “你们立刻将所部士卒叫起来,咱们向西夺回那个路口。”杨校尉叫道。 “是。”三个旅帅与剩余四个队正齐声答应,招呼麾下士卒。 “雷诺,你怎会听丹夫的话和他一道过来?”苏教官见杨校尉仍然不大高兴,又出言劝慰几句、见他脸色略微缓和后正要回去吩咐护卫几件事,恰好雷诺在一旁招呼士卒,不由得问道。 曹方峰与史鼐也就罢了,和丹夫一样很少思考;雷诺虽然也是在喔鹿州之战前才进入军队,但心思比丹夫缜密得多,按理说他不应该会被轻易忽悠到这里。 “属下当时以为丹夫是奉了教官或校尉的命令,召我们带兵过来。”雷诺苦笑道。来到他驻守之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三个队、相当于半个团的士卒。雷诺没想到曹方峰与史鼐会轻易被忽悠,下意识觉得丹夫有杨校尉或苏教官的命令,所以在丹夫要带他向东而来时没有多问就跟过来了。 “还能这样。”苏教官听了雷诺的话哭笑不得,只能说道:“你以后还是小心些吧。” “属下以后定会小心,再也不信丹夫的鬼话!”雷诺咬牙说道。 “这也不必。”苏教官想多说几句,但又觉得没甚好说,只是这样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既然是夺回你原来驻守之地,就由你来做先锋。” “是。” 第337章 祭拜与命令 “射箭!” “嗖嗖嗖!” “道祖保佑,冲!” “杀!” “噗!” 在一声声呼喊或兵器的声音中,唐军将士与大食兵激烈搏杀。唐军作战奋勇、杀得大食兵步步后退;大食将领又瞧见唐卒要爬上左右两侧的山丘,为避免全军覆没,向后退去。这个路口被唐军夺回。 “呼!呼!”宋五坐在地上,大声喘息起来。曹方峰那一队最初被留在最北面那个路口,可后来也被调来交战。宋五冲在最前,奋力与大食兵搏杀,虽击杀大食兵多人、打得他们害怕,但他也耗尽全身力气,在大食兵退却后几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五哥,你还是冲锋在前。”米特来到他身旁也坐下,出言道:“虽然大家都想着打败大食人,可旁人也没像你一样这样卖命。” “米特,我为啥这样打你也知道,没必要再问。”宋五轻声说了一句。他的情形全团皆知,甚至其他团的将领士卒、上头的都尉、果毅、别将等也都知道,一般人和他说起这些话他都不搭理,看在曾经同火的份上才搭理米特。 “我当然知道。但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这样猛打猛冲、每一战都冲在最前。”米特见宋五不为所动,又道:“哪怕你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战死,可也不能在夺回碎叶城之前就战死吧。你不想回到城中再看一看?” 听到这话,宋五的表情终于发生变化,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说道:“我命硬,死不了。要是该死,早在当初在大食人俘虏营的时候就死了。既然当时没死,道祖就不会让我现在就死。 而且咱们在出兵前一块去刘三哥墓前拜祭过了,刘三哥会保佑咱们的。” ‘你还真当时刘三哥在保佑咱们啊!你还不如说刘三哥是道祖下凡。’听到宋五最后的话米特很想吐槽,但这话有亵渎道祖的嫌疑,他们坐在山坡旁不停有士卒来来回回走、让别人听去会有麻烦,忍住没说出口,想了想又道: “五哥,我说句话你别恼。就算是神仙,也不保佑自己故意冲着死去的人,五哥你这样子在我看来就是找死,神仙也保佑不了!” 宋五大概是反驳不了他,但又不愿接受他的建议,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咱们最早与大食兵打仗那个地方吧?” “记得,怎么了?”米特见他转移话题就知道没能劝说他接受自己的想法,想再劝又觉得话说太多也不好,遂顺着说起这件事。 “某一日咱们不用出营打仗的时候,去找到刘三哥埋葬的地方,再祭拜一下吧。” “当然得去!”米特听到他这话,立刻激动又懊悔地说道:“哎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去刘三哥埋葬的地方祭拜!明明已经来了谷口、当初大食先锋军安营的地方在沿河道路上又不在大食人现在安营的地方!” “你和五哥说的是啥,怎这么激动。”米特正拍着大腿大叫,忽然听身边传来这样一句话。他侧头一看、见是丹夫,立刻说道:“你来得正好!改日咱们不用出营打仗的时候去刘三哥埋葬的地方拜祭!” “刘三哥埋葬的地方?”丹夫愣了一下,随即变得与米特一样。“必须去拜祭!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正好只有雷诺不在(被留在上一个路口)、其他人都在,我把他们都叫来,咱们七个一块商量商量!”丹夫说着,立刻转身离开去找别人。 很快,曹家兄弟与史鼐、夏传涛也都走过来。他们听闻去拜祭刘三的埋葬之地,顿时点头答应,也有人像米特、丹夫一样懊悔地大叫起来。 “说啥呢这么热闹?”见他们七人聚在一起,杨克食也走过来询问。 “杨校尉,你还记得咱们当初与大食人打的头一仗么?就在丘陵南边沿河道路里伏击大食先锋军那一仗。当时我们火九个人,刘荣攻打大食军营寨前冻死在埋伏的地方,打完大食营寨后孟别将说为了让大家都逃走,所以不能带尸首回去,埋在附近的山坡下。我们打算去祭拜一番。”夏传涛解释。 听到这番话,杨克食的脸色也不由得发生变化,露出悲伤又带着点怀念的神色。 “确实应当祭拜一番。不仅你们要去祭拜,我也有至今忘不了的人埋在那里,同样要去祭拜。而且不仅要祭拜,还要将他们的尸首都翻找出来,埋回家乡。”过了一会儿,他抹抹眼角,出言道。 “但现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他忽然又转变话题:“咱们现下还在战场上,别的事回去后再详细琢磨。 你们说,咱们现下应当怎么办?” “是不是把苏教官、夏教官与赵教官叫来一并商量?”夏传涛又道。 这是他们夺回的第二个路口,杜明守在最北边的路口,雷诺驻守在上一个夺回的路口,周世良和他的大义教官也在那里,只要将苏教官与另外两个旅级教官都叫来,主官就全了。至于队级大义教官,新补充来的都是对打仗一窍不通的读书人,商议指挥交战不会招呼他们。 “我适才已经与苏教官商量过,他的想法是就停在这里。咱们连夺两个路口,又有二十多人战死、六十多人受伤,算上之前的死伤总共战死了四十多人、受伤一百三十多人,死伤过半了。 以剩下的战力,攻打下一个路口未必能打下来,不如留在这里。” “苏教官说的有道理。”夏传涛立刻道:“全团所有人加在一起不到四百人,已经战死一成多。而且剩下的人即使没受伤也累得很,打不动了。不是谁都是宋五。” “就停在这里?”丹夫说道。他很想继续攻打下一个路口,但自己又反驳不了他们的话,只能半是抱怨的说一句。 “就驻守在此处。”杨克食没搭理丹夫,又看向其他人,见旁人也说不出反驳的意见,做出最终决定。 “米特,你带领一队士卒向北去与雷诺驻守在一处。”他又吩咐道。 米特听到吩咐,就要躬身答应。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一人骑马从东南面赶来,见到杨克食穿着较为精良的铠甲就冲他而来,出言问道:“你可是这一团校尉?” “正是。在下正是这团校尉杨克食。”他答应一声。 “在你们西面可还有大唐兵马?” “没有,我们在全局最西。” “那好,杨校尉听令:命你团全团向南攻打,夺取路口。” “敢问使者,这是谁的命令?”杨克食没有立刻答应,反问道。 “这是刘都护的命令!” 第338章 猜到自己被猜到 半个时辰前,唐军大营。 “大食兵竟然大举反击?”刘琦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食军因此战只要守住谷口西端便好,所有将领此战用兵都十分谨慎,刘琦最初听到有人回报大食兵发动反击后并未在意。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军队回报遭到大食兵进攻,他不得不承认:大食人大举反击。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指挥,难道不怕与我军打成对攻?现下此战才刚刚开始。”他又嘀咕道。 “刘都护,到底应当如何应对?”被留下给他做副手的张兴权十分焦急地说道。 “那些赶来报信的士卒是否已经回去了?”刘琦却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又问道。 “大半已经回去了,小半还没走。”张兴权勉强安奈住自己焦急的心情,出言道。 “立刻将还没走的都叫进来,我要再详细问一问。”刘琦说过这句,又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指挥的大食将领胆子这样大,敢在刚刚开战就冒着与我军全面开战的风险。这中间一定有哪里不对。” 张兴权没听到后面嘀咕的话,听到吩咐答应一声,将来报信的人中尚未离开的叫进来。 刘琦用了一炷香时间将所有人都问遍,还是没有发现大食军出战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刘琦又认真想了一会儿,最终回想到自身。‘这样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指挥的大食将领猜出我并不是要大举猛攻、控制更多丘陵间道路,而且他敢赌自己猜的不错。 敢做这种决定的将领在大食军中只有三人,并波悉林不会亲自指挥,一定是萨利赫或侯梅德二人之一。他们二人资历深也颇多智谋,敢下命令,属下将领也会听从。’ 刘琦很快将自己此战的对手圈定出范围,但这一点此时并无用处,他必须想出法子化解大食军的进攻。 “绝不能全军从丘陵中撤出。”刘琦首先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现下将士们才进入丘陵不久,探查的地方还不如前几日只出动少许士卒的多,若撤出这一日等于白忙活,还赔进去不知多少士卒。他自己被人嘲讽事小,挫伤全军打赢此战的信心事大。 既然不能全军撤出,那就只能反击了。刘琦有心全面反击,但担心万一打成大混战、唐军将士不如大食兵熟悉地形输掉此战。又经过反复思考,他最终决定集中兵力包围冲在最前的大食兵,将他们歼灭或打散。 “传我命令。”刘琦指着地图上丘陵中一座已经探查清楚较高的山峰吩咐道:“以这座山峰为界,正在以北奋战的士卒全部来到以南,从北面包围大食兵后路;前往探查之兵也撤到以南,暂时停止探查挡住大食军进攻。 再以这座山峰,”他又指着地图上较为靠近河岸的一座山丘吩咐道:“这座山峰以南的士卒赶去以北,从南面包抄大食军后路。 你派出铺兵,从最北最南分别沿着道路向西传令,找到最西面的军队后再分别向北向南,将他们收拢起来包围大食兵。”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令。 “但愿将士们能够切断大食兵后路,将他们包围起来。”张兴权传令后刘琦又站在地图前嘀咕一句。在他看来,以唐军将士的战力足以完成他的命令,但战场上的事从来没有在最终结果出现前能完全断定的,有可能出现意外导致他的命令不能被完成。他站在帐篷里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成,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离前线远、得到消息慢。”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叫两个护卫进来服侍他穿上铠甲,又吩咐道:“我去丘陵边缘瞧瞧,你们记得告诉都护。”说完,就走出帐篷。 …… …… “杨校尉,前方不到一里就是大食兵驻守的路口了。”曹方峰紧贴在刚刚长出嫩绿色叶子的草地上,右手指着东南方向,轻声说道。 “我瞧见了。”杨克食也轻声回答一句。 “大食军虽然是匆匆搭建的营寨、十分简陋,但防守起来丝毫不差。”他看着小寨子,又说道:“拒马、铁蒺藜、围栏、壕沟等全都有,只差了箭楼,而且安排的十分周密,就算士卒一时疏忽也不会让咱们轻易打进去。 而且里面的大食兵大约有一百五十人,最多受过轻伤;凭咱们这三百人,贸然攻打一定打不进去。” “要不绕过这个路口?”曹方峰也发现这伙大食兵十分棘手,提出建议。 “怎么饶?”杨克食反问:“刘都护的命令是夺取路口,绕过去岂不是违背命令。” “我听着命令,感觉刘都护的想法是堵住大食兵退路。如果要堵住大食兵退路,不一定要夺取路口,从山丘上绕过去堵在山丘间小路也可。”曹方峰道。 “不行,这样不行。”听到他的话,杨克食琢磨一会儿,还是摇头道:“咱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万一某座山丘中有小道可以通行,咱们岂不是将他们放走了?只有夺取路口最稳妥。” “那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曹方峰说道。他虽然对大食人有血海深仇、很想为亲人朋友报仇,但正因此他也十分珍惜还活着的人的命。 之前在喔鹿州时没办法,只能拿命去拼。现在他们不再像当时一样完全居于劣势,就不愿打必定死伤极多的仗。也是因此上午丹夫劝说他一块赶去支援时,他很容易被说动。 “小声些!你想让大食人听到么!”杨克食首先呵斥一句,又道:“你不愿士卒战死还不能打赢,难道我就愿意?我杨克食也不是拿麾下士卒性命换升官发财的人。 走,咱们回去与其他人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人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杨克食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维持趴在地面的姿势,慢慢向后退去,一直到完全躲开大食哨兵的视线才站起来。曹方峰与他一样。 二人返回一里外士卒所在,把众人都叫来,告诉他们大食兵多寡、防备如何,然后问道:“你们以为,应当如何夺取路口?” 第338章 猜到自己被猜到 半个时辰前,唐军大营。 “大食兵竟然大举反击?”刘琦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食军因此战只要守住谷口西端便好,所有将领此战用兵都十分谨慎,刘琦最初听到有人回报大食兵发动反击后并未在意。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军队回报遭到大食兵进攻,他不得不承认:大食人大举反击。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指挥,难道不怕与我军打成对攻?现下此战才刚刚开始。”他又嘀咕道。 “刘都护,到底应当如何应对?”被留下给他做副手的张兴权十分焦急地说道。 “那些赶来报信的士卒是否已经回去了?”刘琦却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又问道。 “大半已经回去了,小半还没走。”张兴权勉强安奈住自己焦急的心情,出言道。 “立刻将还没走的都叫进来,我要再详细问一问。”刘琦说过这句,又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指挥的大食将领胆子这样大,敢在刚刚开战就冒着与我军全面开战的风险。这中间一定有哪里不对。” 张兴权没听到后面嘀咕的话,听到吩咐答应一声,将来报信的人中尚未离开的叫进来。 刘琦用了一炷香时间将所有人都问遍,还是没有发现大食军出战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刘琦又认真想了一会儿,最终回想到自身。‘这样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指挥的大食将领猜出我并不是要大举猛攻、控制更多丘陵间道路,而且他敢赌自己猜的不错。 敢做这种决定的将领在大食军中只有三人,并波悉林不会亲自指挥,一定是萨利赫或侯梅德二人之一。他们二人资历深也颇多智谋,敢下命令,属下将领也会听从。’ 刘琦很快将自己此战的对手圈定出范围,但这一点此时并无用处,他必须想出法子化解大食军的进攻。 “绝不能全军从丘陵中撤出。”刘琦首先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现下将士们才进入丘陵不久,探查的地方还不如前几日只出动少许士卒的多,若撤出这一日等于白忙活,还赔进去不知多少士卒。他自己被人嘲讽事小,挫伤全军打赢此战的信心事大。 既然不能全军撤出,那就只能反击了。刘琦有心全面反击,但担心万一打成大混战、唐军将士不如大食兵熟悉地形输掉此战。又经过反复思考,他最终决定集中兵力包围冲在最前的大食兵,将他们歼灭或打散。 “传我命令。”刘琦指着地图上丘陵中一座已经探查清楚较高的山峰吩咐道:“以这座山峰为界,正在以北奋战的士卒全部来到以南,从北面包围大食兵后路;前往探查之兵也撤到以南,暂时停止探查挡住大食军进攻。 再以这座山峰,”他又指着地图上较为靠近河岸的一座山丘吩咐道:“这座山峰以南的士卒赶去以北,从南面包抄大食军后路。 你派出铺兵,从最北最南分别沿着道路向西传令,找到最西面的军队后再分别向北向南,将他们收拢起来包围大食兵。”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令。 “但愿将士们能够切断大食兵后路,将他们包围起来。”张兴权传令后刘琦又站在地图前嘀咕一句。在他看来,以唐军将士的战力足以完成他的命令,但战场上的事从来没有在最终结果出现前能完全断定的,有可能出现意外导致他的命令不能被完成。他站在帐篷里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成,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离前线远、得到消息慢。”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叫两个护卫进来服侍他穿上铠甲,又吩咐道:“我去丘陵边缘瞧瞧,你们记得告诉都护。”说完,就走出帐篷。 …… …… “杨校尉,前方不到一里就是大食兵驻守的路口了。”曹方峰紧贴在刚刚长出嫩绿色叶子的草地上,右手指着东南方向,轻声说道。 “我瞧见了。”杨克食也轻声回答一句。 “大食军虽然是匆匆搭建的营寨、十分简陋,但防守起来丝毫不差。”他看着小寨子,又说道:“拒马、铁蒺藜、围栏、壕沟等全都有,只差了箭楼,而且安排的十分周密,就算士卒一时疏忽也不会让咱们轻易打进去。 而且里面的大食兵大约有一百五十人,最多受过轻伤;凭咱们这三百人,贸然攻打一定打不进去。” “要不绕过这个路口?”曹方峰也发现这伙大食兵十分棘手,提出建议。 “怎么饶?”杨克食反问:“刘都护的命令是夺取路口,绕过去岂不是违背命令。” “我听着命令,感觉刘都护的想法是堵住大食兵退路。如果要堵住大食兵退路,不一定要夺取路口,从山丘上绕过去堵在山丘间小路也可。”曹方峰道。 “不行,这样不行。”听到他的话,杨克食琢磨一会儿,还是摇头道:“咱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万一某座山丘中有小道可以通行,咱们岂不是将他们放走了?只有夺取路口最稳妥。” “那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曹方峰说道。他虽然对大食人有血海深仇、很想为亲人朋友报仇,但正因此他也十分珍惜还活着的人的命。 之前在喔鹿州时没办法,只能拿命去拼。现在他们不再像当时一样完全居于劣势,就不愿打必定死伤极多的仗。也是因此上午丹夫劝说他一块赶去支援时,他很容易被说动。 “小声些!你想让大食人听到么!”杨克食首先呵斥一句,又道:“你不愿士卒战死还不能打赢,难道我就愿意?我杨克食也不是拿麾下士卒性命换升官发财的人。 走,咱们回去与其他人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人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杨克食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维持趴在地面的姿势,慢慢向后退去,一直到完全躲开大食哨兵的视线才站起来。曹方峰与他一样。 二人返回一里外士卒所在,把众人都叫来,告诉他们大食兵多寡、防备如何,然后问道:“你们以为,应当如何夺取路口?” 第339章 由虎叫声想到的 半晌无言。 众人虽然没亲眼瞧见大食人如何守备,但听杨克食与曹方峰叙说已经足以知晓有多不好打,想不出来如何在尽量减少死伤的情形下夺取营寨,只能沉默不语。 杨克食盯着众人看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说话,只能道:“若想不出对策,咱们只能正面硬攻。” “校尉,难道非要夺取路口不可?从山丘上绕过去不行?”米特提出与曹方峰同样的法子。 “不成。”杨克食自然也以同样的言辞答复。 “咱们北面应当还有别的团吧?与别的团合兵一处进攻不成么?”雷诺又道。 “原本安排在咱们北边那个团,在大食人反击时被打残,已经撤下去休整,不能赶来与咱们一道进攻了。”杨克食道。他适才从铺兵口中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们也太废物了吧,整个团被大食人打残?简直就是一堆饭桶!”丹夫忍不住骂道。其他人虽然没有出言叱骂,但目光显示他们的想法与丹夫类似。 “好了,再怎么骂他们也没用,还是想如何夺下路口吧。”杨克食又道。 “校尉,属下的想法就是从山丘上绕过去,即使可能让大食兵逃走。” 米特再次重复他刚才说的话,继续道:“强攻路口,咱们若有把握一定能夺下也就罢了,损失大些也不怕;可属下听适才校尉与曹队正的口气,大约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这种情形下若还强行驱赶士卒攻打,岂不是让士卒们白白丢了性命? 再者,即使山丘上有没发现的小路,也必定十分窄小不易通行,大食兵也不可能全部走小路撤走,咱们不会让所有大食兵都逃走,总能堵住一些。” “校尉,属下也这样认为。”一向冷静的雷诺也说道。他不是怕死,但觉得让士卒这样死掉不值得。 “属下也这样认为。”众人纷纷说道,包括最初这样建议的曹方峰。 杨克食扫视一圈众人,见除苏教官之外的人态度都一模一样,心中微微苦笑。若数万人聚在一起的大军中,就算明知未必能夺取营寨,将领下令进攻他们敢不听从命令? 将士卒分散开来与大食兵交战,虽然因为唐军将士士气高昂又想报仇,能发挥出的战力比大食人要高,只要有把握打赢哪怕损失惨重也愿意接受,而大食兵即使有把握打赢,若损失惨重也不会进攻。 但遇到这种情形,打赢把握很低的时候,他就驱使不动下属发动进攻。虽然他并未下令而一直与他们商量,但他毫不怀疑即使自己下令多半也能被他们‘劝谏’回来。 “既然如此,那……”杨克食不想与下属撕破脸,打算接受他们的建议;但他又觉得这样做虽然表面上保住了面子,但实际上也有损自己的威望,迟疑不决。 他正犹豫,忽然听到从山丘上传来一个声音。大约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声音传到杨克食耳中时已经很轻,但他仍然立刻认出这时甚底东西发出的声音。 “这里还有大虫?”杨克食道。 “这里过去一般也没人会进来,有大虫也平常。”夏传涛插嘴道。他过去往来喔鹿州与碎叶镇,虽然每次都是在沿河道路行走,但偶尔也能听到从山丘中传来大虫的叫声。 “得嘱咐士卒小心些,”苏教官这时说道:“大虫可厉害,一旦有人落单就会被它咬死,所有人都要聚在一起,不能随意离开。尤其现下时候已经不早,再有一个时辰该天黑了。” “也不必太害怕。”丹夫却道:“他不来便罢,若来打死他切虎骨下酒。”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曾与父亲、父亲的几个同僚一道打猎,偶遇大虫,最后将大虫打死了。 “碎叶城史家过去养过一只大虫,”夏传涛道:“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据说是一族人打死老的后发现一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的,就带回家中,当宠物养着,我有幸见过一次。 你还别说,大虫人也能养。我见到那支大虫的时候,它就和猫似的,只是个头大,用舌头舔人,身子在人身上蹭来蹭去的。不过大虫的寿数也短,比猫长点儿也长不多,过几年就死了。 我当时年纪小,还曾经学大虫叫,旁人都说我学的还挺像。我当年在军中的时候,偶尔露宿野外就会学大虫叫吓唬旁人,每次都能将旁人吓住。” “我们怎么没听你学过?”雷诺有些好奇地问道。 “后来不想学了。”夏传涛的表情立刻变淡,慢慢说道。雷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小心触动了伤心事,也不再提。 “听说大食人的老家没有大虫。”曹方峰又说起趣闻。“我过去问过大食商人,他们说来安西做生意前,根本没见过大虫这种东西,头一次见到很害怕,一支商队一百多号人被一只大虫吓住了。” “头一次见到在所难免。”夏传涛道:“听说天方也有很多咱们这边没有的兽类,咱们若头一次见到也会吓一跳。” “他们不仅是吓一跳,而是认为这是啥主的宠物啥的,我也没太听懂。大食人的教太复杂,我一直弄不明白。”曹方峰又道。 “好了,这些事过一会儿再聊。”苏教官打断众人闲谈,转过头来看向杨克食,等待他做出最终决定。 “传涛,你现下还能学大虫叫么?”可杨克食却提起这件事。 听到校尉问话,夏传涛愣了一下,心中冒出怒气但又立刻变得疑惑,顿了顿问道:“还能学。” “学一声我听听。” “嗷……呜……”夏传涛更加不解,但还是学了一下。 ‘果然很像。’众人虽因担心打扰了杨校尉没说出口,但都在心里这样想着。 “若非声音是你当着我的面说出的,不然即使我知道你会学大虫叫,也会吓一跳。”杨克食用一种几乎赞叹的语气说了一句。 “既然传涛能将大虫叫声学的这样像,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夺取大食营寨的法子。”他又扫视众人一圈,出言道。 “用虎叫吓唬大食兵么?这,大食兵足有一百多人,没那么容易被吓住吧?”雷诺尽量不用质疑的语气说话。 “当然不是简单用虎叫吓唬他们。我的法子是……”杨克食缓缓说出的想法。 …… …… “天终于要快要黑下来。”一名身材较为高大的大食兵看了几眼正在落下的太阳,对身旁一人说道。 “咱们不会晚上在这儿过夜吧。”另一个身体瘦削的大食兵却说道:“一百多人,单独驻守一个小寨子,周围还有秦那兵,我立刻想起了去年在喔鹿州城里,驻守宅院的日子。 当时每到晚上,我们就提心吊胆地担心起秦那兵攻打驻守的宅院。若是这一夜秦那兵没攻打我们驻守的院子,附近也没传来任何响声,第二日太阳出现后我们甚至会高兴的欢呼起来。” “秦那兵有这么可怕?”高个大食兵怀疑:“从这几日的交战情况来看,他们的战斗力也不没多强。” 他是大唐历去年十月份结束后从呼罗珊调过来的,没参加过喔鹿州之战。虽通过统计数字得知喔鹿州之战有多么惨烈,但心中一直对秦那人的战斗力有所怀疑;最近与秦那兵交战后、怀疑更深了。 “秦那兵非常可怕。”瘦削大食兵立刻道:“若一对一单挑,他们的战力未必多强,多半也打不过咱们;可他们聚集到一起战斗力却会忽然变强,一而且旦交战会用一切手段杀咱们;秦那兵的字典里似乎也没有投降两个字,即使被我军大量士兵包围也不会投降,直到战死为止。” “可上午与秦那兵交战,他们也后退了。” “这是因为秦那将领觉得那样打下去他们的损失会大于我军,得不偿失;他们如果有把握打败咱们,一定不会后退。” “我还是不怎么相信。”高个大食兵最后还是说道。 “等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瘦削大食兵也无法解释更多,只能这样说道。 这时他们的什长巡视士兵是否认真值守,正好经过这里。高个大食兵也不再关心秦那兵的战斗力问题,出言问道:“什长,咱们是要在这里驻守一夜么?”听到他询问这个问题,瘦削大食兵也立刻看过来。 “是在这里驻守一夜,不过除咱们这一个百人队之外,还会有另外两个百人队从最前线返回,也驻扎在这个营寨里。”什长回答。对秦那军展开反击的己方士兵当然不能夜里作战,也不能宿在野外,当然要退回接近最前线的营寨。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瘦削大食兵听说不只有一个百人队,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又问道。 “说不好。按理说在太阳落下前他们就应该返回,太阳差不多完全落下的时候回到这座营寨。但战争总是充满许多意外,或许他们正在与一支秦那兵交战无法脱身,需要在摆脱秦那兵后返回。”什长又道,同时将最后半句‘或许也有可能回不来了’吞住没说出来。 “夜战,可是秦那兵占据优势啊。”瘦削大食兵不由得说了一句。天黑以后因为将领很难看到士兵的表现,所以交战完全凭借士兵的主观能动性。大食军大多数士兵都会划水,甚至逃跑,除非是无法逃走的情况。 “所以统兵的百夫长心里也一定很着急,想尽快返回。”同样参加过喔鹿州之战的什长心有戚戚地接了一句,又道:“不过这些你们都不用关心。 你们就值守到太阳完全落下,天黑后换别人值守。天亮时如果有大食兵返回,你们根据长相就能判断出他们是不是真的,开门迎进来。天黑后看不清长相,但与你们没有关系了。至少今晚没有关系。” “是,我们知道了。”二人都答应一声。 什长点点头,就要离开。可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从南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声音不大,而且瘦削大食兵之前没有听到过,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老虎的声音。”什长立刻道。 “老虎?原来这就是老虎的声音?”瘦削大食兵有些惊讶。他之前听说过老虎,甚至听说在这片丘陵里就有老虎,但从未亲眼见过。 “确实是老虎的声音。”已经亲眼见过一次的高个大食兵道:“与我前日听到的一模一样。”一边说着,他指向营寨外面出地方:“声音大概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正说着,从他指向的地方又传出几声叫喊,但似乎显得有气无力,不仅底气不足,而且很快结束。 “这老虎的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劲?”高个大食兵又道:“与我那日听到的又变得不大一样了。” “确实不对劲。”什长也说道,听过后认真想了想,忽然说道:“莫非这只老虎受了伤?” “老虎受了伤?”两个大食兵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第339章 由虎叫声想到的 半晌无言。 众人虽然没亲眼瞧见大食人如何守备,但听杨克食与曹方峰叙说已经足以知晓有多不好打,想不出来如何在尽量减少死伤的情形下夺取营寨,只能沉默不语。 杨克食盯着众人看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说话,只能道:“若想不出对策,咱们只能正面硬攻。” “校尉,难道非要夺取路口不可?从山丘上绕过去不行?”米特提出与曹方峰同样的法子。 “不成。”杨克食自然也以同样的言辞答复。 “咱们北面应当还有别的团吧?与别的团合兵一处进攻不成么?”雷诺又道。 “原本安排在咱们北边那个团,在大食人反击时被打残,已经撤下去休整,不能赶来与咱们一道进攻了。”杨克食道。他适才从铺兵口中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们也太废物了吧,整个团被大食人打残?简直就是一堆饭桶!”丹夫忍不住骂道。其他人虽然没有出言叱骂,但目光显示他们的想法与丹夫类似。 “好了,再怎么骂他们也没用,还是想如何夺下路口吧。”杨克食又道。 “校尉,属下的想法就是从山丘上绕过去,即使可能让大食兵逃走。” 米特再次重复他刚才说的话,继续道:“强攻路口,咱们若有把握一定能夺下也就罢了,损失大些也不怕;可属下听适才校尉与曹队正的口气,大约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这种情形下若还强行驱赶士卒攻打,岂不是让士卒们白白丢了性命? 再者,即使山丘上有没发现的小路,也必定十分窄小不易通行,大食兵也不可能全部走小路撤走,咱们不会让所有大食兵都逃走,总能堵住一些。” “校尉,属下也这样认为。”一向冷静的雷诺也说道。他不是怕死,但觉得让士卒这样死掉不值得。 “属下也这样认为。”众人纷纷说道,包括最初这样建议的曹方峰。 杨克食扫视一圈众人,见除苏教官之外的人态度都一模一样,心中微微苦笑。若数万人聚在一起的大军中,就算明知未必能夺取营寨,将领下令进攻他们敢不听从命令? 将士卒分散开来与大食兵交战,虽然因为唐军将士士气高昂又想报仇,能发挥出的战力比大食人要高,只要有把握打赢哪怕损失惨重也愿意接受,而大食兵即使有把握打赢,若损失惨重也不会进攻。 但遇到这种情形,打赢把握很低的时候,他就驱使不动下属发动进攻。虽然他并未下令而一直与他们商量,但他毫不怀疑即使自己下令多半也能被他们‘劝谏’回来。 “既然如此,那……”杨克食不想与下属撕破脸,打算接受他们的建议;但他又觉得这样做虽然表面上保住了面子,但实际上也有损自己的威望,迟疑不决。 他正犹豫,忽然听到从山丘上传来一个声音。大约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声音传到杨克食耳中时已经很轻,但他仍然立刻认出这时甚底东西发出的声音。 “这里还有大虫?”杨克食道。 “这里过去一般也没人会进来,有大虫也平常。”夏传涛插嘴道。他过去往来喔鹿州与碎叶镇,虽然每次都是在沿河道路行走,但偶尔也能听到从山丘中传来大虫的叫声。 “得嘱咐士卒小心些,”苏教官这时说道:“大虫可厉害,一旦有人落单就会被它咬死,所有人都要聚在一起,不能随意离开。尤其现下时候已经不早,再有一个时辰该天黑了。” “也不必太害怕。”丹夫却道:“他不来便罢,若来打死他切虎骨下酒。”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曾与父亲、父亲的几个同僚一道打猎,偶遇大虫,最后将大虫打死了。 “碎叶城史家过去养过一只大虫,”夏传涛道:“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据说是一族人打死老的后发现一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的,就带回家中,当宠物养着,我有幸见过一次。 你还别说,大虫人也能养。我见到那支大虫的时候,它就和猫似的,只是个头大,用舌头舔人,身子在人身上蹭来蹭去的。不过大虫的寿数也短,比猫长点儿也长不多,过几年就死了。 我当时年纪小,还曾经学大虫叫,旁人都说我学的还挺像。我当年在军中的时候,偶尔露宿野外就会学大虫叫吓唬旁人,每次都能将旁人吓住。” “我们怎么没听你学过?”雷诺有些好奇地问道。 “后来不想学了。”夏传涛的表情立刻变淡,慢慢说道。雷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小心触动了伤心事,也不再提。 “听说大食人的老家没有大虫。”曹方峰又说起趣闻。“我过去问过大食商人,他们说来安西做生意前,根本没见过大虫这种东西,头一次见到很害怕,一支商队一百多号人被一只大虫吓住了。” “头一次见到在所难免。”夏传涛道:“听说天方也有很多咱们这边没有的兽类,咱们若头一次见到也会吓一跳。” “他们不仅是吓一跳,而是认为这是啥主的宠物啥的,我也没太听懂。大食人的教太复杂,我一直弄不明白。”曹方峰又道。 “好了,这些事过一会儿再聊。”苏教官打断众人闲谈,转过头来看向杨克食,等待他做出最终决定。 “传涛,你现下还能学大虫叫么?”可杨克食却提起这件事。 听到校尉问话,夏传涛愣了一下,心中冒出怒气但又立刻变得疑惑,顿了顿问道:“还能学。” “学一声我听听。” “嗷……呜……”夏传涛更加不解,但还是学了一下。 ‘果然很像。’众人虽因担心打扰了杨校尉没说出口,但都在心里这样想着。 “若非声音是你当着我的面说出的,不然即使我知道你会学大虫叫,也会吓一跳。”杨克食用一种几乎赞叹的语气说了一句。 “既然传涛能将大虫叫声学的这样像,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夺取大食营寨的法子。”他又扫视众人一圈,出言道。 “用虎叫吓唬大食兵么?这,大食兵足有一百多人,没那么容易被吓住吧?”雷诺尽量不用质疑的语气说话。 “当然不是简单用虎叫吓唬他们。我的法子是……”杨克食缓缓说出的想法。 …… …… “天终于要快要黑下来。”一名身材较为高大的大食兵看了几眼正在落下的太阳,对身旁一人说道。 “咱们不会晚上在这儿过夜吧。”另一个身体瘦削的大食兵却说道:“一百多人,单独驻守一个小寨子,周围还有秦那兵,我立刻想起了去年在喔鹿州城里,驻守宅院的日子。 当时每到晚上,我们就提心吊胆地担心起秦那兵攻打驻守的宅院。若是这一夜秦那兵没攻打我们驻守的院子,附近也没传来任何响声,第二日太阳出现后我们甚至会高兴的欢呼起来。” “秦那兵有这么可怕?”高个大食兵怀疑:“从这几日的交战情况来看,他们的战斗力也不没多强。” 他是大唐历去年十月份结束后从呼罗珊调过来的,没参加过喔鹿州之战。虽通过统计数字得知喔鹿州之战有多么惨烈,但心中一直对秦那人的战斗力有所怀疑;最近与秦那兵交战后、怀疑更深了。 “秦那兵非常可怕。”瘦削大食兵立刻道:“若一对一单挑,他们的战力未必多强,多半也打不过咱们;可他们聚集到一起战斗力却会忽然变强,一而且旦交战会用一切手段杀咱们;秦那兵的字典里似乎也没有投降两个字,即使被我军大量士兵包围也不会投降,直到战死为止。” “可上午与秦那兵交战,他们也后退了。” “这是因为秦那将领觉得那样打下去他们的损失会大于我军,得不偿失;他们如果有把握打败咱们,一定不会后退。” “我还是不怎么相信。”高个大食兵最后还是说道。 “等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瘦削大食兵也无法解释更多,只能这样说道。 这时他们的什长巡视士兵是否认真值守,正好经过这里。高个大食兵也不再关心秦那兵的战斗力问题,出言问道:“什长,咱们是要在这里驻守一夜么?”听到他询问这个问题,瘦削大食兵也立刻看过来。 “是在这里驻守一夜,不过除咱们这一个百人队之外,还会有另外两个百人队从最前线返回,也驻扎在这个营寨里。”什长回答。对秦那军展开反击的己方士兵当然不能夜里作战,也不能宿在野外,当然要退回接近最前线的营寨。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瘦削大食兵听说不只有一个百人队,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又问道。 “说不好。按理说在太阳落下前他们就应该返回,太阳差不多完全落下的时候回到这座营寨。但战争总是充满许多意外,或许他们正在与一支秦那兵交战无法脱身,需要在摆脱秦那兵后返回。”什长又道,同时将最后半句‘或许也有可能回不来了’吞住没说出来。 “夜战,可是秦那兵占据优势啊。”瘦削大食兵不由得说了一句。天黑以后因为将领很难看到士兵的表现,所以交战完全凭借士兵的主观能动性。大食军大多数士兵都会划水,甚至逃跑,除非是无法逃走的情况。 “所以统兵的百夫长心里也一定很着急,想尽快返回。”同样参加过喔鹿州之战的什长心有戚戚地接了一句,又道:“不过这些你们都不用关心。 你们就值守到太阳完全落下,天黑后换别人值守。天亮时如果有大食兵返回,你们根据长相就能判断出他们是不是真的,开门迎进来。天黑后看不清长相,但与你们没有关系了。至少今晚没有关系。” “是,我们知道了。”二人都答应一声。 什长点点头,就要离开。可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从南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声音不大,而且瘦削大食兵之前没有听到过,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老虎的声音。”什长立刻道。 “老虎?原来这就是老虎的声音?”瘦削大食兵有些惊讶。他之前听说过老虎,甚至听说在这片丘陵里就有老虎,但从未亲眼见过。 “确实是老虎的声音。”已经亲眼见过一次的高个大食兵道:“与我前日听到的一模一样。”一边说着,他指向营寨外面出地方:“声音大概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正说着,从他指向的地方又传出几声叫喊,但似乎显得有气无力,不仅底气不足,而且很快结束。 “这老虎的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劲?”高个大食兵又道:“与我那日听到的又变得不大一样了。” “确实不对劲。”什长也说道,听过后认真想了想,忽然说道:“莫非这只老虎受了伤?” “老虎受了伤?”两个大食兵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第340章 由虎叫声引起的(二) “老虎受了伤?”两个大食兵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你们听这声音,不像受伤?”什长反问道。 “确实有点像。我不知道野兽受伤如何叫唤,但我家里的牛若是得了病或者年龄大了叫唤的声音就是底气不足。”瘦削大食兵仔细回想,出言道。 “如果这老虎受伤,那就说得通了。”高个大食兵一脸喜色地说道:“野兽不会靠近数量比它多的人群,咱们这里一百多人按理说老虎应该有多远跑多远,根本不敢接近。 可如果老虎受伤了,就是另一回事了。人受伤了,不管是为了赶紧逃离伤到他的东西也好,一时脑袋混乱根本不会思考其他事情也好,很有可能慌不择路的逃跑;人这样,野兽有可能也这样。 等到这头老虎发现不小心跑到人群附近的时候,想要跑可是体力已经耗尽,跑不了了,只能停在原地悲伤地叫喊。所以咱们两次听到的老虎叫声是从同一个方向传出来的。” “这么说,那头老虎现在还在那里?”瘦削大食兵指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就听从那个方向又传来虎叫声。 “真的还在那里!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高个大食兵更加高兴,转身对什长说道:“什长,我能不能去杀掉那头老虎?” “你要去杀老虎?” “是。一头老虎就在很近的地方,而且受了伤,不杀掉感觉对不起自己。”高个大食兵又道。他当兵前在家乡务农,因为田地靠近山区也经常有野兽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并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猎杀野兽,但只要能在野兽跑回山区前伤到它,一定能擒住或杀死。 “我会在不破坏虎皮的请款下杀死这头老虎。虎皮送给什长。”他又道。 “这,不大好吧。”什长脸上露出心动的神情,但嘴上说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他立刻说道:“是什长与我们两个一起发现的这头老虎,杀死老虎后得到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平均分配。虎皮交给什长,我们两个平分虎肉非常公平,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我同意你去杀死这头老虎。”什长道:“不过一定要快,这里不能长时间有人脱岗,我也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是。”高个大食兵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什长,能让我与法鲁格一起去吗?老虎很重,我一个人恐怕抬不回来。” “你们一起去吧。”什长也想了想,觉得如果是自己见到过的成年大虎,一个人确实带不回来,只能答应。 “是。”高个大食兵又答应一声,从后背摘下长弓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抬起一根较为结实的木杆,与名叫法鲁格的瘦削大食兵一起走出营寨,向虎叫传出的方向走去。即使是已经受伤的老虎,力气也不是人能够比拟的。想要杀死老虎并且完整保留虎皮,最好的方法就是从眼窝将箭矢射进去。 二人驻守的就是营寨大门出去倒也不必旁人开门,但也引起驻守在营寨围档的其他大食兵的注意。不过其他人很快又在营门处看到什长,认为是什长或更大的官有事要他们两个去做,也就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老虎的怒吼,但怒吼声很快戛然而止;似乎还有人的叫喊声,但听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两个身穿大食兵外衣的人抬着木杆向军营返回。木杆上挂着一具野兽尸体,外皮毛茸茸的;不过因为天色越来越暗的原因,也看不太真切。 “你们真是辛苦了。”什长打开营寨大门将他们两个迎进来,说了一句后就要发问:‘虎皮是否还完整?’ 但还没等这句话问出来,他就惊讶地见到木杆上挂着的野兽似乎活了过来,翻身落在地上,要挡住大门不被关闭;两个‘大食兵’抽出腰刀,一左一右砍向他。 “敌!”什长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也知道这两个‘大食兵’被人掉包了,是秦那兵假扮的,立刻就要喊出来,同时躲避两个秦那兵的刀。 但他才喊出一个字,忽然感觉心口一凉,随即仰天向后倒去。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他发现一支箭矢插在自己心脏位置。 “道祖保佑,冲!”与此同时,从距离营寨最近的小树林中冒出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形,一边发出秦那语的叫喊声一边向营寨冲来。 “秦那兵袭营!”驻守营寨围挡的大食兵立刻发现人影,大声叫喊起来。他们正要举起箭矢对准这些人影,又注意到营寨门还开着,又大声呼喊关闭营门。他们喊了两声却不见营门被关上,虽不明白是怎么发生的,但也知道营门已被秦那兵夺取,又对从帐篷里出来的士兵叫喊,让他们赶去夺回营门。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最近的那个小树林距离营寨只有三十多丈,弹指间已经冲进营门。大食兵奋力拼杀想要将最先冲进来的人赶出去,但秦那兵也十分勇猛死战不退。很快,越来越多的秦那兵冲进营寨。 统兵的大食百夫长见状虽明白营寨多半守不住了,但还想坚持一下,坚持到从前方撤回来的士兵赶到,内外夹击或许还能反败为胜。但他正要大声呼喊,一支箭矢向他飞来,从他喉咙穿过。百夫长挣扎几下,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见到百夫长战死,大食兵迅速崩溃。头一次与秦那军交战的人就不提了,与秦那人也没仇、当然以保全自己生命为最重要的事情;就算是与秦那军在喔鹿州曾交战的,在百夫长被杀后恐惧也压倒报仇的心,转身逃跑,甚至比其他人跑的更快。 也有人坚持与秦那兵交战,但这样的人太少很快被全部杀死。见此情形,其他大食兵跑的更快了,秦那兵也没有追赶。很快,整座营寨完全被秦那军占领。 第341章 堵住 “曹方峰,带领你的人将大食兵的尸首都抬出去埋了;雷诺,带领你的兵将营寨收拾一番,围栏加固一下;米特,带领你的兵去砍伐树木,挡在营寨东面。……”杨克食大声吩咐起来。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去执行命令。 “来,咱们一起将这具尸首抬出去。”曹方峰指着地上一具大食尸首对宋五说道。 宋五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抓起尸首两条胳膊,待曹方峰抓起双腿后二人一起用力将尸首抬起来,向营外走去。 “大食人也太不小心了,这样简单的计策竟然还能将他们骗到。”一边抬着,曹方峰又忍不住说道:“不论何时,都不能将驻守围墙的兵派出营寨。” “确实如此。”宋五搭话道:“这是不应该犯下的错误。在喔鹿州城交战初还有大食兵犯过这种错,但后来就没有了,不论如何用猫、狗引诱大食兵,大食兵都不会离开宅院。” “大食兵不如喔鹿州战前了。”正好夏传涛经过他们身旁,闻言道:“在喔鹿州大食兵战死多少?即使不算葛逻禄人,也死了差不多七万人。 可大食军一共派了多少兵攻打喔鹿州?只有八万多人。这样算下来,差不多成的老兵都战死了,新补充的兵才经过四五个月的训练,岂能与老兵一样?” “喔鹿州城正打的时候,并波悉林也从老家又掉了两万多人来吧?把后调来的兵都算上,大食人战死不到七成。”曹方峰道。 “就算七成也不少了。这代表大食人一个百人队有七十个新兵。咱们一个队有二十个新兵,战力已经下降不少了;大食兵有这么多,战力、军纪岂能不下降得厉害?”夏传涛道。 “确实会厉害些。”曹方峰只能点头。 “不过也是咱们运气好。”夏传涛又道:“若驻守围挡的兵都是老兵,也就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大食将领失算了,不应该安排新兵驻守围挡的。” 其实大食将领也是没有办法。老兵少新兵多,大食百夫长为了危险的夜晚更安全些,打算安排老兵夜晚值守;既然老兵夜晚值守,那么白日就不能再安排他们,只能安排新兵;却不想天还没黑他们已经丢掉营寨,百夫长本人也战死了。 众人很快将营寨收拾完毕,米特所部也从树林中拖回几颗树,堆在营寨东面。这时他们听到从东面传来脚步声,杨克食不知来的是大食军还是友军,谨慎起见将所有士卒叫入营中,自己披挂整齐但不打火把,站在营寨东面,同时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 待所有士卒都进入营寨后,脚步声距离他们已经很近。又过了一小会儿,他们凭借太阳的余晖瞧见人已经逼近营寨,又传来几声叫喊。 “放箭!”听到叫喊,杨克食立刻确定他们是大食兵,迅速下了命令。弓箭手立刻拉弓上弦,又在队正的号令下将箭矢射出。 “啊!”对面传来几声惨叫,有十几人倒在地上。大食兵大约以为与营中之人发生误会,又大声叫喊起来;但迎接叫喊的,只有另一波箭矢,别无其他。 大食兵这才明白营寨已被唐军夺取,发射箭矢还击,同时发动进攻想要夺回营寨。 杨克食顶住大食兵一次进攻,将刚刚迎战的丹夫这一队换下,换上杜明所部准备迎接大食兵下一次进攻。可大食兵正要再次进攻,忽然从身后传来喊杀声,又有火把的亮光传来。领兵的大食将领立刻明白唐军已经追来,他们没有时间夺回营寨了。 “传我命令,全军四散突围!”大食将领只能做出这个决定。 “不要想着向秦那军投降以得到生路。所有秦那兵都对咱们大食人痛恨到极点,你们如果落到秦那人手里会生不如死。”将领又大声叫喊一句,随即带着护卫向北侧的山丘上跑去。他麾下的士兵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他的话,确实没有人停在原地向前后的秦那兵投降,而是宁愿冒着被毒蛇毒死、被猛兽咬死、掉进坑里摔死的风险向两侧山丘跑去。 “校尉,咱们要不要追出去?”见到大食兵四散奔逃,曹方峰十分心动,想要多立些功劳,对杨克食说道。 “不成,咱们守住营寨就是大功一件,不必横生枝节。”杨克食仔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曹方峰的建议。大食兵虽然已经逃散开来,但若他打开营门追击大食兵,营寨仍然有被敌军夺回的危险。虽然这个几率渺茫,但他此时不愿冒任何风险。 “是。”曹方峰也猜到了杨克食的想法,虽不赞同,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劝说他改变主意,只能答应一声,不再说此事。 “你们都去休息吧。”杨克食又对麾下三个旅帅中的两个、六个队正中的四个说道:“只要不打开营门,防守这座营寨也用不着麾下士卒全都守在围挡处。你们六人先去休息,只留曹方峰与丹夫二人所部即可。若真有大食兵再攻打营寨,我会派人将你们再叫醒。” “是。”六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他们麾下的士卒也走进分给自己的帐篷,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杨克食则转过头,继续盯着前方。 第342章 你以后不必再做这样的事情 “总算是回来了!”丹夫看着已经遥遥在望的军营,有些激动地叫道。 虽然在喔鹿州之战中已经多次险死还生,可他并不会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不在乎生死。相反,他虽然愿意带兵冲杀在第一线,但每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都会感觉十分庆幸,有时也会有些激动,今日也是如此。 “总算回来了。我感觉就好像在喔鹿州城里似的,这个时候回到驻地。只不过现在驻地在地上。”米特看了一眼已经蒙蒙亮的天空,出言道。 “感觉确实与在喔鹿州城里和大食兵打仗差不多。”雷诺也说道。 “孟别将也太贪心了。都已经天黑了,击溃大食兵就得了,还非要多抓几个俘虏或多带回去几个人头。”曹方峰道。 “这也不能全怪孟别将。”夏传涛却说道:“白日与大食兵交战不利,死伤不少;虽然也杀了几个大食兵,但他们人多咱们也不能将人头割下来,没法算功劳。碰上这种近乎白捡功劳的机会,谁不动心?方峰,我记得你是头一个大声答应,带兵离开营寨去擒杀大食兵的吧?” “嘿嘿,嘿嘿。”听到这话,曹方峰傻笑起来,也不再说话。 “唉,昨夜咱们一共杀了多少大食兵?”曹方豪这时说道,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替弟弟转移话题。 “总共割下来六十九个人头。”苏教官回答。昨夜也生擒了三四个大食兵,但他们嫌把俘虏带回去麻烦,两位都护又没说带活人回去奖励更多,所以所有俘虏都被杀掉,脑袋割下来记功。不过出于对这些人老老实实投降的感激,杨校尉下令将曾被俘之人的尸首埋葬。 “六十九个,平均每队能分到十一个半。”曹方豪又嘀咕一句。昨夜并非六队都出营擒杀大食兵,但杨校尉在曹方峰等人带兵出营前就说好功劳六队平分。因旅帅、队正间都是熟人、关系亲近,大家并不反对。 “十一个半已经不少了。昨夜我瞧着,没有比咱们团抢下大食脑袋更多的,咱们差不多是立功最大的一个团。”夏传涛又道。 “大食兵真能跑。”丹夫插嘴道:“他们对地形真是熟悉。在小树林中左拐右拐的,不知怎地咱们就跟丢了。不过这也和天已经黑了,视线不清有关。要是白日,一定能抓住更多人。” “要是白日,咱们甭想轻易逼得他们四散逃跑。”米特道:“天黑以后许多人因为将领看不见都不认真打,尽想着逃跑;若白日打,首先将领能看清战场,士卒想退缩不战没那么容易;二来他们多半能有序撤退,咱们可以杀的人更少。”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营寨大门。把守营门的士卒认得杨校尉、苏教官等人,但还是一丝不苟地令他们出示铭牌、询问口令,又大致扫众人脸部一遍确定没有大食兵混在其中后,才允许他们进去。 “你们是参与昨日伴晚包围大食冲在最前那个千人队之战了吧?”打开营门放他们入内的同时,守卫问道。 “正是。”杨校尉回答。 “也幸好有你们与大食兵交战,不然此战就毫无颜面的败了。”守卫又道:“昨日白日战死士卒五百多人,受伤一千多人,但估算打死大食兵才二百来人。而且这只是估算,实际上未必真的打死这么多。若这样结束,此战输得也太难看了,刘都护脸上会十分不好看,都护也不会有好脸色。 但好在昨日伴晚发动反击,将冲在最前的大食千人队包围住,又杀了几百人。这样算下来昨日就没有败,而是打了个平手,能保住颜面。” “这样说的话,刘都护岂不是要重赏我们?”杨校尉开玩笑道。 “会比平日里强,但应当也算不上重赏。”守卫却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军中赏赐一切皆有章程,就算刘都护心里想对你们重赏也没法违背章程。 不过,都护将刘都护叫去了,或许刘都护会向都护请求对你们加重赏赐,都护也答应呢。”在任命刘琦为副都护后,安西士卒百姓平时说话仍然将李珙称为都护,将刘琦称为刘都护。 “都护将刘都护叫去了?都护有何事要与刘都护说?”杨校尉听见此事,立刻问道。 “当然与昨日的交战有关。” “都护到底要训斥刘都护,还是怎地?”杨校尉又追问道。 “这我怎知道?”守卫反问:“你以为我是都护的侍卫啊!都护想同刘都护说啥,我除非是神仙能掐会算,不然怎么可能知道。” “是我说错了。”杨校尉立刻道歉,也不再追问此事。 他又与守卫闲聊几句,见麾下将士已经全部入营连忙和他告别,与将士一起向驻扎的帐篷走去。但他在走路的时候心里想着:‘我们得不得厚赏不要紧,都护千万不要因此训斥刘都护,甚至以此为由不再让刘都护指挥啊!’ …… …… “属下指挥不利,请都护责罚!”一走进李珙大帐,刘琦就立刻行礼,又连声说道。 “你这是作甚?”李珙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属下指挥不利,请都护责罚!”也不知刘琦是否回答了李珙的问话,反正他将适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你们都出去!”李珙生生被气笑,对帐中侍卫吩咐一句,待只有他与刘琦二人后问道:“刘琦,你到底要做甚!” “属下是真心请都护责罚。”刘琦眨着眼睛说道:“因属下指挥失误,致使昨日白日死伤比大食军要多,我军吃了大亏。属下身为指挥之将领,理应被都护责罚。” “你后来不是又找补回来了嘛!虽然参战将士尚未完全回营,但昨夜至少杀了四百多大食兵,咱们唐军战死不过几十人,这样算下来昨日一整日交战死伤或许比大食军更少,你的指挥也算不上多失误,我责罚甚!”说完这番话,李珙见刘琦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起来,难道等我扶你不成!” “多谢都护宽宏大量。”刘琦这才站直身子。 “你以后不必再做这样的事情。”但在刘琦起身后,李珙仿佛忽然想明白了甚底似的,脸色一变,又对他说道。 第343章 我要去祭拜 “都护在说甚,属下怎么听不明白?”刘琦也似乎没听懂似的,用疑惑地语气说道。 “罢了,你愿意装傻就装傻吧,但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李珙顿了顿,又道:“坐下吧。既然不会责罚你,你也理所应当在我这里有座位。” “是。”刘琦答应一声,在他身前坐下。同时隐晦地扫了李珙一眼。李珙刚才那句问话他虽然装作没听懂,但实际上是听懂了。 刘琦为何一走进帐篷就向李珙行礼?李珙最初没有想明白,但后来想明白了:仍然是为帮他在军中树立权威。 大多数士卒都认为此战实际上会是刘琦指挥,李珙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还举出刘邦的例子,但真的不介意么? 他此时身份与楚汉相争时的刘邦并不相同。当时刘邦已是得到天下人认可的诸侯王,与曹参、周勃等人也有明确的君臣名分,麾下将领老打胜仗不会影响身份地位或隶属关系; 但李珙与安西诸文臣武将只是上下级关系,并不是君臣关系,若除他之外的某一位将领一直打胜仗,是有可能威胁到李珙在安西将士心中地位的,也不利于他以后建立一独立藩国。李珙也理所当然会忌惮威胁他地位的人,首当其中的就是刘琦。 所以刘琦一直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威胁不到李珙的地位。几次‘做好事不留名’是为了这个目的,今日一进门就行礼认错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当然,你要问刘琦有没有想过取李珙而代之,作为一个出生于人人平等官员深入人心(虽然实际做不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等话语人尽皆知的时代的人,当然是想过的。 但他经过认真思考,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李珙建立一藩国,赵光密、王胜等人还可以接受,但自己想要建立一藩国他们绝不会接受。而且这些老将都已经在安西扎根两三代,本人也在军中影响巨大。 刘琦即使用暗杀的手段除掉这些老将,他们在军中的老部下也不会对他臣服,反而会导致安西内乱。没了来自中原的支持后,安西其实危机四伏,即使打败大食人,南边的吐蕃人也要防备,完全经不起内乱。 所以刘琦只能专心辅佐李珙,又为了让李珙不忌惮他,只能做出种种似乎很可笑的事情。 ‘唉,不想起来我都差点儿忘了,吐蕃人怎这样安静?若说大食攻打安西的第一年、天宝十四年吐蕃人没动静是因为要出兵平叛,可为何直到现在也没动静?叛乱没维持多长时间就被扑灭,对吐蕃国的实力不会有多少影响。’刘琦忽然想起这件事。 ‘罢了,现在多想也没用,等吐蕃人真有动静了再说。现在想点儿有用的。’刘琦又琢磨起李珙适才说的后一句话。‘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难道我做的过火了?’ 刘琦认真琢磨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了李珙为啥说这样一句话,以及为啥他猜透自己的想法后并不是很高兴、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缘故了。 ‘我帮李珙出主意如何指挥也就罢了,他毕竟承认自己指挥不行;我在并未对大食军大败的情形下较为夸张的请求责罚,岂不是表示他想在军中建立威信只能在我伏低做小的情形下?李珙岂会高兴? 以后确实不能再这样做了。再这样做,恐怕比我立下很多功劳威胁他的地位对他的刺激更大。一定要长记性,做某件事前一定要想好影响,而不是像这样还没想清楚就做出来。’他又在心中自我反思道。 “刘琦,你是否要喝水?”这时,李珙忽然问道。刚才他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放任刘琦思考似的。 “不必,不必。”刘琦赶忙回过神来,连声说道:“见到都护的侍卫前我刚刚喝了一大杯水,现下不渴。” “你平日早上不是不会喝很多水么?怎么今日喝很多?”李珙又问道。 “还不是昨夜那一战。”刘琦道:“虽然昨夜戌时正就已经接到消息,说被围住的大食千人队已经溃败,四散奔逃;但当时已经天黑,大食兵又更熟悉道路,最后能杀死多少可不好说。 属下因为急切地想知晓能杀死多少大食兵,虽然回到营中,但一夜没睡就等着消息。一直等到寅时正,才传来消息砍得大食首级四百多,属下这才放下心来,又与众人商议一会儿天就快亮了,想起已经十多个时辰没有喝水嘴渴的很,赶忙喝了一大杯水。” “你昨夜没睡?”李珙关切地问了一句,又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我再与你说话。” “都护,属下虽然一夜没睡,但现下精神头好得很,也不觉得困。”刘琦道:“都护若有事情要吩咐,尽管说属下一定记得。” “你真的不必回去睡一觉?”李珙又问。 “属下精神极好,不必休息。” “那好,我现下就与你商量。”李珙说起这时叫他过来的目的。 “其一,是昨日那一战。刘琦,虽然最后杀死许多大食兵,算是打个平手,但也表明大食军战力不弱,将领更绝非庸手。而且他们大概对你,对王胜,对赵光密等人的指挥习惯已经知之甚详,更容易猜到你们如何指挥。所以我军指挥最好再变一变。 我想的是,每次出兵前由我、你,王胜与赵光密共同商量,互相建议,得出最后决定再下令,除非军情紧急任何人不得再单独下达军令。你觉得如何?” “属下觉得甚好。”刘琦立刻说道。不管李珙这样做的目的是借机揽回指挥权还是真心为打败大食军着想,或者两者都有,他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既然你觉得好,我过一会儿再找赵光密、王胜谈谈。想必他们也都会答应打的。”听到刘琦的话,李珙松了口气,说道。 “其二,则是我想要祭奠一年半前在附近战死的大唐将士,你觉得如何?”他又说起第二件事。 “一年半前在附近战死的大唐将士?”刘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都护指的是喔鹿州之战爆发前,伏击大食先锋军战死的将士吧? 他们理应祭拜,理应祭拜,若没有他们冒着冻死的危险伏击大食先锋军,喔鹿州之战未必能够获胜,他们立功巨大! 属下认为不仅要祭拜,还要大肆祭拜,为他们办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请所有随军道士都祭奠他们的亡魂,让全军将士都知晓都护没有忘了他们。” “刘琦,我的意思是,我要去祭拜。” 第344章 当不起 “刘琦,我的意思是,我要去祭拜。”李珙又说了一遍。 “都护,你是要亲自去他们战死之处祭拜?”刘琦愣了一下,反问道。 “正是如此。” “都护,这,有些危险。”刘琦缓缓说道:“都护若轻车简从去祭拜,自然不必担心被大食人提前探知,但也无法保证那处地方附近山丘是否有大食兵驻守。一旦恰好有大食兵且数目不少,攻打都护怎生得好? 若公开前往祭拜,大食人也会知晓。他们会如何应对,属下无法下定论。但无论如何对这样一个机会无动于衷。 所以为都护安全考虑,若又想祭拜他们,不如将他们的尸首从地里重新挖出来,放入棺木中带到大营,都护在大营中祭拜。当时孟飞军向其他将士发誓会将战死将士尸首带回家乡,他们的亲人也希望尸首能够送回家乡安葬,也不算是惊扰阵亡将士。” 刘琦当然不愿意李珙节外生枝。虽然大食人能借此机会擒杀李珙或重创大唐将士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这是建立在对李珙严密保护的基础上。平时李珙在大营中保护起来相对简单,若离开大营又在某一处地方停留较长时间,要完全保护住并不容易,十分费事。刘琦不想费事。 “你少和我说这话!”李珙却道:“我又不是要在那里住一晚,只是过去祭拜一番,最多半个时辰就回到大营,大食人能作出甚应对?就算想要调兵将我杀死在河岸,时间也来不及!” “我不管你怎么办,后日,后日上午辰时正我要去祭拜他们,你来安排。”他最后强硬的下达命令。 “是。”既然李珙下令而不是商量,刘琦只能答应。 “你别苦着脸。我亲自在他们战死之处祭拜,与将他们的尸首带到营中祭拜的影响并不一样,更能鼓舞士气,对打败大食人也有好处。”李珙又解释一句。 “属下明白。”刘琦又道。 “好了,我也没旁的事情要与你说了,你退下吧。”李珙又说了几句,让他退下。 “是。”刘琦答应一声,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你去将王都尉叫来。”待他离开后,李珙对一名侍卫吩咐道。 …… “都护,昨夜伏击大食千人队的将士都已经回到大营,大义教官正在清点他们带回来的人头。”刘琦一回到帐篷,一名护卫立刻向他禀报道。 “此事过一会儿再说。你快去将张兴权、孟飞军,和孟飞军麾下的林觉安、魏向煌两名校尉,不对,林觉安已经升任别将,反正将他叫来。”刘琦不耐烦地挥挥手,又对护卫吩咐道。 此时张兴权已经正式被任命为果毅,统领原由刘琦统领的军队;孟飞军虽在喔鹿州之战立下功劳,但上面没有空位,虽然加了五品衔,仍为一别将;林觉安升任别将,魏向煌却仍是校尉,只是也有加衔。 “是。”这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出言询问,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被他点到名字的四人都来到帐篷,躬身行礼。 “好了,不要多礼了。”刘琦打断他们,出言问孟飞军、林觉安与魏向煌。“你们还记得一年半前在此处伏击大食先锋军,以五百击溃七千人之事吧?” “属下岂会忘记?”孟飞军瞧刘琦不像生气的样子,笑着回答:“那是属下至今为止打得最畅快淋漓的一仗,永远不会忘记。刘都护,是要祭拜他们么?” “属下此时对那一战的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够指出当时孟别将伏在何处。”林觉安也说道。 魏向煌却没有说话。虽然伏击大食先锋军用到了他麾下士卒,但他却并未亲自参与此战,听到刘琦的问话有些尴尬。 不过下一个问题他就能够回答了。“你们麾下当时参加那一战的士卒还有多少人活着?” “属下麾下的还有二十七人活着。”魏向煌首先回答。 “属下麾下的还有三十五人活着。”林觉安也回答道。 “还有六十二人,不算少了。”刘琦嘀咕一句,对他们二人与孟飞军说道:“不论你们当时麾下的士卒现居何职,是否还在你们麾下,将他们都找出来,由你们三人带着,找到当初埋葬战死之人的地方,将尸首挖出来,放入棺木中。 棺木你们不必担心,树林中有许多杉木,能打造许多棺材,将尸首放进去。” “都护,不必如此麻烦。属下带来了足够的棺木,能打造八十一具棺材。”孟飞军立刻说道。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誓言,记得要将当初战死之人的尸首带回去,带了棺木赶来谷口。 “那我就不必命工匠打造棺材了。也幸好你带了,不然带来此地的工匠应当没有人造过棺材,造出来的棺材不好看,被将士瞧见了也不好。” 刘琦也想起出发前孟飞军曾与他说起此事,但他因为事情较多、经过喔鹿州城交战后对战死的将士也不再完全记挂在心上,所以忘记了,适才蓦然想起来有些尴尬,赶忙说道。 “你们二人立刻去找老部下吧。”他又伏在案上以最快速度写好两份命令、盖上自己的大印,递给魏向煌、林觉安二人,同时吩咐道。 “是。”二人接过命令,转身离开。 “刘都护,哪日祭拜他们?”待二人离开后,孟飞军又问道。虽然适才刘琦没有答话,但他也确定是要祭拜,而且应当是规模极大的公开祭拜。 “后日。”刘琦回答一句,又道:“孟飞军,你身为当时带领他们伏击大食营寨之将领,那一日要站在棺木旁,还要抬棺。” “是。”孟飞军立刻答应。 “张兴权,你当时虽然不在最前线,但你代理我的都尉之职,后来又坐实了果毅的官职,也算是他们的上司,祭拜之日当然也要在场,就侍立于都护身旁。”刘琦又对张兴权说道。 “是。”张兴权也答应一声,可立刻感觉不对,又问道:“刘都护,都护也要祭拜?” “正是。而且就在埋葬战死将士之处。” “太好了!”听到刘琦的回答,孟飞军立刻激动起来,大声说道:“都护亲自祭拜八十一个战死将士,我,我,真是天恩浩荡!” 与非常激动的孟飞军相比,张兴权虽然脸上也显露出笑容,但更多的是懊悔,也有些不解。 ‘孟飞军身为带领将士伏击大食军之人,即使都护不再对他施以嘉奖,也必定引人瞩目,都护在心中也会记一次功劳,下次再有升官机会必定能够升官。若当时带领将士伏击大食军的是我,没准我能升为都尉。 但都护为甚要亲自去祭拜?伏击过大食军,我们带兵返回我鹿州城,当时都护可是批评了孟飞军一番,也不对他的功劳进行嘉奖,怎么忽然要祭拜战死士卒?’ 若刘琦能听到张兴权的心声,一定会对他嗤笑:“就你这思想水平,当不了都尉。” 当时批评孟飞军的原因很简单,警告所有将领必须听从军令,不能为了立功擅自出战。 但此时情况早已发生变化,经过喔鹿州之战的战场熏陶,将领们都已经学会听从命令,不会再擅自出战;而因为许多与大食人没仇的新兵入军中致使士气有所降低,为了鼓舞士气、提振军心战意,所以要公开祭拜战死士卒。 “你们二人一个是果毅,一个是别将,后日一定要注意衣着,铠甲必须穿戴整齐,全身上下与大食兵交战时该穿的都要穿。但不要擦得特别干净,最好留有些交战过后的痕迹。还有……”刘琦又嘱咐起来,二人不时点头答应。 “好了,我没别的嘱咐你们了,回去准备吧。”刘琦最后说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慢!张兴权你留下。”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叫住张兴权。 “你既然出营一次,还要跟在都护身旁,就由你麾下士卒护卫都护。你回去后告诉所有别将、校尉此事,让他们做好准备;但不要告诉旅帅、队正与士卒,以防消息提前泄露出去被大食人知晓。知道了吗?”刘琦吩咐道。 “刘都护,调动属下所有士卒护卫都护?” “是,怎么?” “这,人数也太多了吧。”张兴权道。他虽然只是果毅,但统辖军队继承自刘琦,虽在喔鹿州城中损失惨重,但战后很快得到补充,拥兵五千余,人数不少。 “沿河道路才多宽?百人足够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用派出这么多人。”他又道。 “必须保证都护万无一失!若都护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用最严密的手段保护!”刘琦放大声音说道。 “罢了,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护卫不能交给你。那一日我亲自指挥将士们保护都护。”顿了顿,他又说道。 “是。”张兴权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只不过问一句就被剥夺指挥权,哪怕只有一日,哪怕他在外人面前丢面子,心里也不高兴。不过他虽然政治思想不达标,却懂得人情世故,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委屈与不愿。 刘琦此时要忙的事情不少,也顾不得猜测张兴权的心思,吩咐他退下,之后又对护卫道:“去将顾果毅叫来,我与他说说调船的事。” …… …… “齐亚德,你做的不错。”与此同时,在大食营寨中,并波悉林笑着对萨利赫说道。 “我当不起总督这样说。”萨利赫立刻回应道:“如果说白日我的表现还不错的话,那么伴晚的表现就很糟糕了。有一个完整的千人队被秦那军围住,虽然因为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天黑的缘故没有被秦那人全歼,但也损失四百多人。 白日与夜晚都算下来,我军的死伤与秦那军的死伤差不多,我实际上与刘琦打了个平手,不值得总督夸奖。” 他并不是在并波悉林面前故意谦虚,他是真的这样想,觉得自己昨日的指挥不算好,不值得夸奖。 “能打一个平手,已经很好了。”并波悉林仍然笑着,仍然丝毫责怪萨利赫的意思都没有。 “咱们查过刘琦的过往经历,他虽然蹿升的很快,短短四年就从普通士兵升为都尉,但却并不是倚靠裙带关系,每一步都有实打实的功劳,而且是军功。这足以见得在指挥方面他是天生奇才。能与他打个平手,已经很不错。 而且,此战我军的目的就是守住谷口、不被秦那军夺取。你的指挥很出色的实现了这个目标。 有以上两点,我当然要夸赞你。” “总督,属下仍然觉得自己当不起。”萨利赫却还是这样说道,而且表情似乎更不好看了。 第345章 也要嘉奖 萨利赫的脸色发生变化,不过并波悉林并未瞧见,他继续说道:“你只要每一战都能像昨日那一战一样与秦那军打个平手,我们就能守住谷口,逼迫秦那人答应和谈,结束这场错误的战争。” “总督,我不认为这场战争是错误的。”萨利赫忽然说道:“就在我们进攻秦那国安西都护府的同时,这个国家的核心领土爆发叛乱,无法对安西都护府进行支援。这是最近一百年,也可能是之后一百年最好的时机,从时间的选择上没有错误。 而且打败秦那国,夺取他们的安西,至少夺取天山以西的土地也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首先,因为秦那国在中亚各国统治者的印象里是一个强国,他们始终幻想着秦那国能帮助本国摆脱我国的控制,只有打败秦那国才能让各国死心,完全顺从我国统治。 其次,整个中亚最有价值的土地就是费尔干纳盆地、伊塞克湖沿岸(碎叶城)与伊丽河谷这三块地方。费尔干纳盆地已经被我国控制,再占领伊塞克湖沿岸并对此移民,能够有效稳固在中亚的统治。 三,我们的统治核心土地不是两河流域而是呼罗珊,呼罗珊紧挨着中亚,必须控制中亚,将领们才能放心地将目光投向西方,而不是一直担心老家的安全。 有以上理由,所以属下认为这场战争是正确的,不论从时机还是动机的角度来说都是正确的,而且战争的开局非常好。问题是后来没能把握住这样好的开局,秦那人又有出乎预料的表现,但也不能说战争是错误的。” 萨利赫说话的语气非常坚定。 “你说得对,是我刚才说错了。发动对秦那国的战争并不是错误,是我们在开战后犯下了许多错误。”听了这番话,z不由得说道。 “齐亚德,你刚才的表现,似乎与你一般情况下的表现不一样。”顿了顿,z忽然又道。萨利赫以往几乎从不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除非十万火急的事情,不然萨利赫从来都是用平缓的声音说。 “不好意思总督,是属下太激动了。”萨利赫立刻道歉。 “你做的没有错误,不需要道歉。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表现的与平常不一样。” “总督,属下认为此战面对秦那军不应该表现的太消极。即使作战目的是守住谷口,也不应该从头到尾只想着守。完全可以时不时发动反击,以攻为守。刚才属下就是在想这件事,说话语气不由得有些急促。”萨利赫想了想,说出这个解释。 “原来如此。”z也不怀疑,立刻放下不解,又道:“我也知道时不时发动反击、以攻为守对缓解敌军进攻压力很有好处。但秦那军的将领太厉害,我军如果反击有可能落入他们的圈套,导致损失更大。所以我对反击秉持谨慎态度。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你这次反击赢了,你以后指挥士兵可以继续反击。但一定要小心谨慎。” “是。”萨利赫的表情舒缓了些,躬身答应。 “回头你记得将昨日立功将领、士兵的名单派人送到我这里。昨日虽然从战术上是平手,但除双方死伤的士兵外,我军还扰乱了秦那人探查丘陵的计划,从战略上可以算是一个胜仗。 既然是胜仗,就应该嘉奖。尤其现在军心士气不足,更要大肆嘉奖鼓舞将领与士兵。昨晚明日下午你要将名单送给我,后日上午进行嘉奖。” “是。”萨利赫再次答应。 “你回去吧。”z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秦那人估计已经又派出士兵进入丘陵探查道路,完成昨日没能完成的事情,你应该回去指挥了。” “属下知道了。”萨利赫又答应一句,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很快,他回到副营寨。他进入自己的帐篷没多久,几个千夫长就不约而同过来,行礼后询问z对昨日交战的态度。萨利赫对千夫长们的询问很不耐烦,但也只能回答:“总督认为这是一场胜仗,要进行嘉奖。你们天黑前将立功将领、士兵的名单报给我,我报给总督。” “是!”几人立刻高兴地答应。 “秦那人今日有什么动向?”萨利赫不想再说这件事,反问起来。 “禀报将军,秦那人今日与前三日一样,派出数百士兵进入丘陵,进行探查。将军,是否要伏击他们?”一名千夫长说道。 “尝试着引诱秦那军,如果能引诱某一支军队与其他军队脱离联系,就进行伏击;如果不能就不伏击。具体安排我就不管了,你们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是。”几人立刻答应。 “还有别的事情么?”萨利赫又问道。 “将军,还有一件事,是安插在秦那军营中的间谍汇报的。”几人正要说没有,忽然一人想起来刚刚收到的一条消息,说道:“四个小时前,今日凌晨,昨日出战的秦那军还没有全部返回军营的时候,秦那国都护李珙召见副都护刘琦。 刘琦返回自己帐篷后没有召见已经返回军营的昨夜参战的将领,而是召见了四个并未参战的将领。” “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间谍无法探查到。” “召见了哪几位将领?” “果毅张兴权,他麾下的别将孟飞军,别将林觉安,孟飞军麾下的校尉魏向煌。” “这四人。”萨利赫一时也想不到这四人与什么事情有关,将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打算有空了再琢磨,又道:“命令间谍继续探查,最好能够探查出李珙召见刘琦说了什么事。” “是。” “没有别的事情,就赶快回到自己的千人队,安排伏击秦那兵。”萨利赫又问了一遍,确定他们没有事情要再对自己说,挥手道。 几人立刻行礼退下。待他们退下后,萨利赫本想思考是否可以派兵透过丘陵进攻秦那军营寨,但又瞥见写有四个名字的纸张,遂拿起来,又轻声嘀咕一句:“刘琦为什么会在与李珙会面后召见你们四人?你们身上到底关系到什么事情?” 第346章 明日去 “刘都护,这是昨夜立下功劳的将士名单,请都护过目。”张兴权将一份写满名字的文书递给刘琦。 “只有这么点儿人?”刘琦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反问道。 “启禀刘都护,人数已经不少,所有昨夜围杀大食千人队并杀死大食兵的将领、士卒名字都已经列上。” “昨日白日杀死大食兵的士卒并未列上?”刘琦听他两次提到的都是‘昨夜’,出言问道。 “刘都护,因昨日白日将士与大食军交战没有人割下敌兵首级,难以确认,所以并未列出。” “都添上。”刘琦将文书撂到桌上,又推给张兴权。“他们虽然没割下大食兵首级,但也与大食军交战,不能忽略他们的功劳。” “刘都护,属下并未忽略他们的功劳。”张兴权忙说道:“属下在上一份文书中写到,要对白日与大食军交战的士卒所在的旅、队进行集体表彰。 属下是想着,不能割下首级,极有可能有人虚报功劳。奖赏会被不该得的人得去。所以并未按照各团列出的人名奖赏。” “这种时候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刘琦道:“激励士气要紧,有少许人虚报功劳不必苛责。而且你进行最后把关,各旅、队报上来的杀死大食兵人数少于三百就当做真的,若多了再命旅、队上报。”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 “告诉你麾下别将、校尉明日护卫都护前往拜祭之事了么?”刘琦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忽然问道。 “属下尚未。” “倒也不必着急,但明日伴晚一定要告知他们。”刘琦说完这话,忽然又改了主意。“不,就在明日伴晚告诉他们,不要推迟,也不能提前告诉。” “为何?”张兴权不解。 “每日从伴晚到天亮前会关闭营门,将士民伕不得进出军营,即使不小心让大食奸细探知此事也无法传递出去,至少要第二日清早才能传出,大食人如果想有甚动作也来不及了。”刘琦解释。他不怀疑别将、校尉中有人是大食奸细,但担心他们无意中说漏嘴,被奸细知晓。 “那,何时告知士卒?”张兴权又问道。 “后日清早启程前再告诉他们。” “是。”张兴权答应一句,想起一事又道:“刘都护,从大食军营传来消息,大食主将并波悉林认为昨日交战是胜仗,要奖赏立功将士,而且也在后日。” “那就给他们添点儿佐料。”刘琦道:“派出十人,从丘陵北面树林中绕到西边,找到葛逻禄骑兵,后日在并波悉林表彰士卒时袭扰军营,向军营里面扔几个手雷。让z不能安生表彰。” “最好能将手雷扔到并波悉林表彰的地方,炸死几个要表彰的士卒才好。”张兴权笑着附和。 “他们要真能将手雷扔到表彰之地,每人奖赏一百两黄金。”刘琦也开句玩笑。 “属下立刻将刘都护的奖赏告诉他们,让他们个个都努力争取,得到奖赏。”张兴权又道。 二人说笑几句,张兴权告退去找将领上报昨日白日杀死大食兵人数去了,刘琦又将孟飞军叫来,询问道:“当初伏击过大食先锋军的将士可都已经找出了?” “刘都护,在北岸军营中的都已经找出,林觉安与魏向煌已经前往南岸,天黑前将人带回来。只是,似乎有两人并未来到谷口,而是留守喔鹿州城。” “此时不在谷口的没法子了,凡是在谷口的全都叫来。南岸将士暂时不必带到北岸军营,明日去搬运战死将士尸首时再召来。” “是。” “我没别的事情要吩咐,你回去吧。”刘琦又吩咐几句,出言道。孟飞军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他很快回到自己帐篷附近。还没靠近,孟飞军就远远瞧见旁边围着好些人;再稍一接近,他还没看清围着的人都是谁,那些人却已经认出他,一窝蜂跑过来围着他问道:“孟别将,咱们啥时候去将尸首搬出来运回喔鹿州城啊!” “明日,明日一早就去。”孟飞军立刻回答。 “明日?为啥不现在去?”丹夫忙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孟飞军道:“现下已是酉时初,咱们赶到当初埋葬尸首之地,再搬出来放到棺材里,得用多时间?天黑前一定回不到营寨。 而且也不仅你们几个要将同袍尸首搬出来,南岸军营还有人呢!得大家所有人聚齐了一起去,岂能单单你们几人去?” “那赶快将南岸的人都叫来啊!”有人说道。 “不是说过了,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么!”孟飞军有些不耐烦,但只能继续解释:“明日一早将南岸的人都叫来,大家带着棺材一并赶去。” “明日早上几时出发?”又有人问道。 “天亮后大家吃过早饭就去。”孟飞军回答一句,忍不住说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若不说将尸首运回去,还能忍受;但一说要将尸首运回去,一刻都等不得。” “前段时间那是没法子,总不能为了搬尸首把命搭上吧?现下大军来到谷口,大食军也不敢在沿岸道路安排士卒,又是这么多人一块去搬,完全没有危险,当然着急了!” “按理说一天半日的尸首也不会有啥变化,但只要想起来这件事,就想立刻去搬。” 众人纷纷说道。 “明日,明日清早就去。”孟飞军赶忙再说一遍,又劝道:“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这个时候,没法去了,只能明日。 你们赶快回去吧,继续留在我这里也没啥用处。晚上早点儿休息,也不要想太多事以免睡不着,明日好有精神。” 听到他这番话,众人虽急于去搬运尸首,但也知道今日是不成了,只能边嘀咕着边散去。 “你们怎么不走?”见大多数人都散去了,孟飞军松口气,又对尚未离开的丹夫等人说道。 “别将,我觉得很奇怪。”丹夫却道。 “怎么奇怪了?”听到他的话,孟飞军心里一跳,勉强按捺住心情,反问道。 第347章 但愿明日见到肉还高兴 “别将,我觉得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搬运尸首很奇怪。”丹夫解释:“刘都护批条子允许别将你,和林别将、魏校尉满军营的找人,甚至找到南营去,对这事也太在意了些。” “这有啥的。”孟飞军道:“他们为都护府战死,将他们的尸首运回家乡安葬理所应当,刘都护当然不会反对。” “不对,还是不对。我对刘都护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若只是将他们的尸首运回家乡,不会让别将这样大张旗鼓的做。” 这话孟飞军没法接了。他是刘琦的老部下不假,但远远比不上丹夫关系亲近。 ‘显摆你与刘都护关系近是不是?’他心里不无怨念地想着。虽然他了解丹夫知道不是在显摆,但也忍不住这样想。 “所以说,刘都护应当是想祭拜那次战死的将士吧!”丹夫给出自己想到的结论。 “你们可别对旁人说。”听到丹夫最后的话,孟飞军松了口气,但表面上做出一副很小心的样子,对还留在这里的丹夫等一火八人小声说道:“此事刘都护吩咐要保密,不许对人说。你们猜到了也不要对旁人说。” “我们不会说。”丹夫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里答应道。 “不会对旁人说的。”夏传涛等七人也纷纷说道。 “也千万别说漏了嘴。”孟飞军又嘱咐几句,之后才走进帐篷。八人也向自己的帐篷返回。 “刘都护竟然要亲自祭拜刘三哥,而且瞧孟别将的样子,应当不是随意祭拜,会隆重祭拜一番。想来三哥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死的值了。”走的路上起初没人说话,包括丹夫;但曹方峰仔细回想,忍不住说道:“要是我将来死后能被都护或刘都护隆重祭拜,就觉得死了也值。” “呸!”曹方豪立刻打断:“说这作甚!咱们要活着回到碎叶城!不,是咱们一定能活着回到碎叶城!” “对刘三哥来说,死后能被刘都护隆重祭拜确实值了,不过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米特道:“我还没娶媳妇呢,这一仗打完前也娶不上。真要是被逼到绝境当然和大食人拼了,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呸!”夏传涛却也打断道:“可别说这种话!咱们绝对不会真的被大食人逼到绝境,即使有时候看起来像绝境也一定能活着回来!就像在喔鹿州城时那次一样!” “火长这话说的是。”雷诺附和道。他现在也不执着于为雷家留后了,但觉得自己对丹妮娅有一份责任,至少得等到她成婚才能了无牵挂。 “米特,你和卓桠不是处的挺好么,她还不愿意嫁给你?”丹夫则问起米特这个问题。 “处的挺好也不可能仗打完前成婚。”米特说起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害羞,不过比过去强多了。“她想继续做护士为打败大食人出力,卓伯伯与伯母担心万一我,也不想在仗打完前成婚。” “至少你仗打完后就能成婚。”丹夫忽然又略有点儿萧索地说道。史鼐立刻侧过头去。 “明日咱们就去搬运刘三哥的尸首。你们记得别穿好衣服,穿最破烂的外衣,脏不脏的不用在乎,反正穿过一次就得烧掉。”夏传涛又赶忙转移话题。 “为啥这样?”不过他这次转移话题十分成功,史鼐马上询问,七人也都看向他。 “你们年纪都小;曹方豪你年纪不小了,却是从中原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夏传涛解释:“按照本地习俗,重新迁坟时穿的衣服在迁完坟以后都要烧掉。咱们不会将棺材送回喔鹿州、刘都护必定派专人送回,等祭拜过后就烧掉衣服。不论喔鹿州、碎叶城都有这个习俗。 虽然战死的人中也有突厥人,”他又看着史鼐说道:“但迁坟的是咱们,最好将衣服都烧掉。” “我差点儿忘了。”八人中另一个突厥人米特忽然说道:“突厥习俗是实行火葬,再将骨灰收集到骨灰盒里,春夏死去的人秋冬安葬,秋冬死去的人来年春夏安葬。 所以不必将军中突厥将士的尸首放入棺木,火葬后放入骨灰盒便好。来的时候我就想与孟别将说,可见到他后却忘了。” “这也不可一概而论。”夏传涛却又道:“或许也有突厥人在大唐治下久了顺从汉人习俗,万一将尸首烧掉了其家人却说自己家已经改成汉人丧葬习俗了呢?还是都放入棺材里,运回去后自己愿意火葬再火葬。”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回去提醒孟别将了。” “火长,穿破烂外衣的缘由我们已经明白了,但为啥不用在意脏不脏?迁葬是大事,为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应当穿干净衣服才是。”雷诺又问道。 “这个,你们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不好解释。”夏传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雷诺继续询问,丹夫等人同样很好奇,夏传涛却仍然不愿解释。曹方峰也想问,但曹方豪似乎想到了,忙劝住弟弟。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帐篷所在。这时空中弥漫起饭菜的香气,众士卒都拿着碗筷等着打饭。雷诺等人也不再追问,赶忙跑回帐篷拿出饭碗。他们虽已是将领,但低阶将领在战时与士卒吃的一样,只不过可以提前打饭。 不一会儿,饭菜被端来。等杨校尉、苏教官打饭过后,他们几人拥上去,丹夫看着装满饭菜的碗高兴地叫道:“今日有肉!真是太好了!” 可不知为何,夏传涛接过装着肉的碗看了一眼后竟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忙拉住丹夫与米特道:“这几块肉给你们了。” “多谢火长。”二人不疑有他,答应一句将肉夹到自己碗里,喜滋滋的去吃饭。 ‘但愿你们明日搬运完尸首回来,见到肉还能这么高兴。’瞧见他们二人的神情,又看了几眼周围正兴奋地吃肉的史鼐等人,夏传涛不由得想着。 第348章 墓碑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丹夫等人就起床穿好衣服,出帐篷洗漱。洗漱完毕后吃过早饭,当初曾伏击大食先锋军的南岸营寨几人也来到大营。 因共同打了喔鹿州之战的首战,战后能活下来的又只有六十几人,他们互相之间都比较熟悉,一边闲聊着一边向孟飞军的帐篷走去。 他们很快来到孟飞军帐篷附近,见孟飞军还没出来,丹夫自告奋勇去招呼,可还没叫喊出声孟飞军已从帐篷里出来。不仅是他,魏向煌与林觉安也早早的赶来这里,此时也从帐篷中走出。三人见到丹夫的样子立刻明白他要作甚,林觉安说道:“以为孟别将还没睡醒、我们还没来呢?” “我们怎会这样想?林别将你多心了。”丹夫心里觉得尴尬,不过表面上并未显露出来。 “我还不了解你!”林觉安半是玩笑半是挪揄的说道:“做事比谁都急。别人都没动静,你先动了。” “大家来的都够早的。”没等丹夫有所反应,孟飞军插话一句,又对孟飞军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来了,那就赶快去吧。争取尽早回来。” “都去帐篷后面拿铁锹或铲子,拿完了去军营大门前集合,一并赶去。”魏向煌也说道。 “是。”众人都答应一句,纷纷去帐篷后面取挖掘工具。 “这是咱们仨的。”孟飞军又从帐篷门帘旁拿出三把铁锹。“咱们虽然当时是将领,但也最好亲自动手挖一挖。都拿着。”他又将两把铁锹分别递给林觉安与魏向煌。 林觉安与魏向煌立刻接过来。三人手持铁锹,一起向营寨大门走去。 “林老弟,你惹丹夫作甚。”路上,孟飞军又对林觉安说道:“丹夫虽然官不大,现下只是一个队正;但他是刘都护的邻居,说是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刘都护的邻居,就不能训斥了?”林觉安不满地说道。 “若为战场指挥之事,自然可以;若他敢不听从军令,当场斩了都没话说。可咱们要去做的只是一件与交战无关的事,也没必要与他争执。” “是他先对我、对你不敬的!”林觉安十分生气。“不论如何,咱们是他上官;又不是要去打仗军情紧急,咱们也没迟了时候,他身为下官岂能这样没大没小的!就算是刘都护的邻居,就能不敬上官了!”他对礼节十分敏感,即使被冒犯最多的孟飞军不怎么生气,他也觉得丹夫非常失礼。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可这样的事还是糊涂些好。而且丹夫也不是有意对你不敬,他只是性子如此,不必多计较。”孟飞军又道。 他这样说,不仅是因为最好不要与丹夫关系弄得太差,也是因为他自己一向不拘小节,并不觉得丹夫做的过分。 “罢了,不计较就不计较吧。”林觉安又与孟飞军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反正这一战打完后,也该与大食军停战了,大多数士卒与低阶武将都会脱下军服回到民间,我也可以趁机请求调到其他地方驻扎,不会与丹夫再见面。” “你能这样想最好。”孟飞军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营寨大门。又闲聊几句,六十个人也手持铁锹或铲子来到这里,孟飞军清点一下人数确定不少,带着众人赶去当日填埋尸首之地。 众人用了很长时间赶到那处地方。当日他们伏击大食先锋军的地方并不靠近沿河道路东侧出口,而是又向里深入几日路程,他们若从营寨走过来,即使人少速度快,也得走到明日太阳落山不可;即使众人骑着马匹、赶着马车而来,也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来到。 来到地方,众人下马,看着眼前这一片与伏击大食兵之时的皑皑白雪大相迥异的景色,一时都没有动弹,陷入沉思之中。他们又想起了当日畅快淋漓的交战,想起当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以及亲手杀死大食兵的情形。时间仿佛回到一年半之前。 “好了,都不要站在这里愣着了,赶快找到当初埋尸首的地方,将尸首挖出来放入棺材里。”过了一会儿,孟飞军最先回过神来,大声喊道。 听到他的叫喊声,众人也纷纷回过神,举起手里的工具开始寻找起来。 “我记得埋在了一个形状奇怪的小土坡旁。”夏传涛一边举着铁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 “这些土坡看起来都一样,也没哪个形状特别奇怪。”丹夫张望一会儿,说道。 “应该是那边。”米特忽然指着一棵树说道:“我记得这棵树,咱们趴在雪地里的时候就在这棵树旁边。我还记得刘三哥就在树后面。” “走!过去看看。”丹夫立刻说道,而且向那边走去。众人纷纷跟上。 “就是这棵树!”雷诺也十分确定地说道。 “埋葬的地方是树的东北边。”曹方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东北方向,发现一个小土坡,又指着说道:“应该是那里。” 八人又立刻来到那个小土坡。曹方峰正要挥舞起铁锹刨两下以确定里面是否埋有尸首,忽然又发现在不远处离着一块牌子,忙走过去瞧,就见到上面用汉字写着:“唐国战死士兵之墓。” “这是谁写的?”他立刻叫道。 丹夫等七人与另外的人纷纷围过来,见到这个牌子都十分惊讶,嘴里说道:“我记得我们火当时没立牌子,夏大哥,这是你们火立的?” “怎么可能!”夏传涛立刻说道:“一来当时十分紧急,也没空在木牌上刻字;二来也担心被大食人找到后生气之下对着尸首泄愤,岂会故意立个牌子让他们能轻易发现?” “我当时下令不许设立牌子,临走前还特意看了几眼,没有人立牌子。”走过来的孟飞军也说道。 “那这块牌子是怎么出现的?是谁立在这里的?难道是从碎叶镇赶来喔鹿州传信的人路过这里,见到尸首所以立一块牌子防止找不到了?”丹夫猜测道。 “不,这块牌子,应当是大食人立的。”雷诺想了想,说道。 第349章 一具尸首 “大食人立的?大食人因为丢了营寨,当时应该是恨不得将咱们都挫骨扬灰,怎还会立一块墓碑?”丹夫说着,忽然想起一种可能,大叫道:“难道尸首都已经被大食人毁掉了!他们故意立这块木牌,是为了嘲讽回来迁坟的人?” 丹夫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对头,立刻就要用铁锹挖开地面,验证自己的想法。 “你慢动手!”雷诺立刻将他拦下。“若同袍的尸首还埋在地里,你这一锹下去把尸首弄坏了怎么办?你别忘了,咱们当初埋的很浅。” 听到这话,丹夫停住挥舞铁锹的手。虽然他觉得尸首已经被大食人毁了,可万一还有他岂不是犯了大错? “那怎么办?”他问道。 “当然是用铲子慢慢铲走表面的土。”雷诺说着,已经举起铲子在地面铲起来。但他每次只铲掉薄薄一层、不到半寸厚的土。 众人见状,手里拿着铲子的也纷纷效仿起来。大家都担心不小心毁了同袍的尸首,也都小心翼翼的。 雷诺铲了几下,将土扔到一边,又一铲子下去,感觉似乎铲到了啥东西。他再次减少力道,又轻轻碰了一下,感觉软软的不是石头,立刻掀开表面的土,向下看去,就见到一具尸首的头颅。 “我挖到尸首了!”他立刻叫道。 “我也挖到了!”同时,也有人大声喊道。 “挖到了!” “见到骨头了!” “挖到了挖到了!” 很快,众人纷纷说道。 “哎,尸首上怎么还裹着一圈布?”米特忽然又惊讶地叫道:“我记得咱们当初只是将衣服弄得整齐些,然后就埋到土里,没有棺材,也没有用布或袋子裹着。难道当时有别人裹了?” “不对,方位不对!”又有人喊道:“这个头骨上有一道痕迹,与郑茂死的时候脑袋挨的那一下一样,一定就是郑茂的尸首!可我明明记得他的尸首埋的更深!我当时亲手挖的,抛开雪以后还挖了至少三尺,怎么这才不到两尺就找到了?” “不对,不对,我明明记得当初尸首是横着放的,怎么变成竖得了?”还有人喊道。 面对铁证,丹夫虽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相信。就算往来碎叶城与喔鹿州的奸细走沿河道路,而且碰巧发现这里埋有大唐将士,于是设立一块墓碑;但无法解释为何尸首的位置变化、身上也多了一块布。奸细绝对不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就为了重新埋葬战死将士的。所以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这都是大食人做的。 “大食人为甚做这样的事?不仅立了一块墓碑,还专门将尸首按照他们的礼节重新埋葬?”他又喃喃自语道。 为能够生擒俘虏,所有士卒都被要求学几句大食话。教他们大食话的先生在教语言的时候,顺带介绍了几句大食风俗,其中就包括丧葬习俗,所以他们都知晓大食人的葬礼不用棺木,只用一块白布将全身裹住下葬。 “或许是当初大食先锋军统兵将领,好像是叫做纳赛尔的吧,自己统领七千人却被咱们几百人打下营寨,心中气愤之余又产生敬佩之情,然后有士卒发现咱们埋得浅的尸首,纳赛尔于是按照大食礼节将尸首重新安葬,又立了一块墓碑。”雷诺猜测道。 雷诺的猜测对了一半。确实有人气愤之余又心生敬佩,但不是纳赛尔,而是当时来查案的侯梅德。侯梅德发现这些尸首、证明竟然有唐军将士宁愿冻死也不动一下后,十分敬佩,否决了纳赛尔将尸首挫骨扬灰的建议,而是命令他重新埋葬,而且立一块墓碑。纳赛尔不敢违背侯梅德的吩咐,只能照办。 “别管为啥大食人会重新安葬了,反正这件事咱们得承他们的情。”夏传涛道:“以后若生擒大食兵,一定要问问是不是曾经在喔鹿州之战的先锋军。若不是,立刻杀掉;若是,可以让他活着当俘虏。” “这个法子好!”众人纷纷称赞:“以后就这样办!” “好了,别说这些了。”林觉安见上官在场的情形下,不经他们答应就擅自决定一件事,心里不爽;但他也不敢说夏传涛的想法不对,只能出言打断,又道:“赶快将尸首从土里挖出来,搬到棺材上。” “是!”众人一听也对,将尸首挖出来要紧,纷纷答应一声不再说别的,挥舞铁锹铲子挖起来。 “这虽然不是刘三哥的,但咱们也挖出来。”雷诺对丹夫说了一句,又挥舞铲子将身体上面的土拨掉,包裹住身体的整块布都露出来。 “亲手安葬尸首的大食兵一定不用心。”丹夫看了一眼裹着的布,说道:“你看这块布才一年半就烂成这个样子,可见原本就是一块有些破烂的布。而且埋的也太浅了,我记得大食人尸首比这埋的深得多。咱们当时是急于撤走,他们也不用着急。” “能再埋入土里已经不错了,不要计较太多。”雷诺说了一句,迟疑一下问道:“咱们是连同布一块放到棺材里,还是拆掉白布?” “孟别将,咱们要不要拆掉布?”丹夫也有些迟疑,转身询问孟飞军。 “拆掉吧。”孟飞军琢磨一会儿,说道。布毕竟是大食人裹上的,有的人家不喜欢。 “是。”丹夫答应一声,就要掀开不管原本啥颜色都已经被染成黑黄色的布。但他第一下没能掀开,布似乎与尸首粘在一块。他也没在意,又用力掀,总算将布从尸首上扯了下来。 但他立刻就后悔了。后悔听从孟飞军的话,后悔自己亲手掀开布。 浮现在他们眼前的尸首还没有完全变成一幅骨头架子,但正因如此才十分可怕。全身呈现黑红的颜色,许多地方凹陷下去与骨头紧紧贴在一起,有些地方却还鼓着,与生前一样。整条左臂已经只剩下白骨,但右臂却还有红色的肉;左小腿的骨头都已经没有了,但大腿却几乎完整。眼眶处完全空着,仿佛想要向人诉说话语。 不仅如此,丹夫大约是不小心,脚碰了右臂一下,立刻一大片肉好像软泥似的从上面掉下来,又粘在他的鞋上。他使劲想要甩脱,肉四散飞舞,又粘在他或雷诺的衣服上。 “啊!”他立刻叫道。 第350章 找不到 “啊!”丹夫终于忍不住叫出来。 他不怕死尸死人,自己已经亲手造就过不知多少个,若还怕早就疯了;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处于刚刚死去与彻底化为白骨之间的尸首,对好似烂泥似的肉更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立刻惊叫起来。 “妈呀真的太吓人了!”与此同时,米特和史鼐也大声叫道。 米特把盖的布挑开后,二人看到神奇的一幕:首先,不知为何仅仅挖开一尺多地下就泛起了水;之后,尸首下半身从腹部到脚底是浮在水面上的,而上半身还沉在混合着烂泥的水底,整具尸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长矛以三十度的角度插在里面,十分诡异。 这也罢了,由于尸首变形严重,还被没脱去的外衣包裹着,米特与史鼐也不知晓尸首是否腐化,觉得尸首被水泡着不好搬动尸首,摘下头顶竹子做成的头盔当做水瓢用舀里面的水。虽竹头盔会漏水,但他们手头也没有更好用的东西了。好在水不多,舀到不阻碍他们搬运尸首时就停下。 不知为何,尸首上外衣袖子没了,也不知是否是大食兵当初搬动时不小心扯下,露出两条胳膊。胳膊上似乎粘了黑泥,一大团十分臃肿,又渗出黄色、白色的东西。起初二人没有在意,但史鼐不知忽然想到啥,说了一句:“这是不是肉啊?” 然后二人立刻反应过来,想着自己的皮挨着死尸奇异的肉,立刻惊叫一声,又将尸首扔到地上。 “你们不是都见过死尸么!怎还这样害怕。”夏传涛也与宋五一道将一具尸首搬到地面,听见叫声不由得说道。 “夏叔,这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可你们的表现也太夸张了些。而且仗打多了,你们以后也自然会见到来不及被收、散落在道路旁、变得像这样的死尸。” “这不是还没见过么,今日头一次见。”丹夫又道。之前在喔鹿州城中交战,因为城池狭小双方都非常担心发生瘟疫,所以每次交战过后都立刻处理死尸,从未有过尸首长时间曝露在外面的情形。 “这回不就见识过了。以后不要再大惊小怪。若在交战时,这样一个动作没准人就已经死了。”夏传涛又道。 “我们知道了。”丹夫答应一声,撸下衣服袖子保住手,与雷诺一道将尸首从坑里搬出来,放到一具棺材上面。他们又仔细寻找,从尸首上找出写有名字的东西,用力在棺材上写下姓名。 “我算是明白为甚不用在意衣服脏不脏了。”干完这一切,丹夫低头瞧着身上溅的泥点子或肉点子,轻声说道。搬动尸首衣服一定会脏,穿来的时候脏不脏根本无所谓,反正都会变脏。 “三哥的尸首在哪儿呢?谁挖到了?有谁挖到了刘荣的尸首?”他正想着,忽然听到米特的叫喊声。 “怎么,你们没挖到三哥的尸首?”丹夫听到声音立刻说道:“你们不是在当初掩埋三哥的地方挖的么?” “尸首都被搬动过了,就算当初咱们在那里埋的,又怎么能保证三哥仍然埋在哪里?反正我们没找到三哥的尸首。”米特道。 “先帮着挖其他尸首。刘三的尸首总会有人挖到,待被人挖到了你们再过去瞧也不迟。”夏传涛忙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丹夫等人觉得有道理,又大声喊了几句见无人答应,觉得现下应当是还没挖到刘三的尸首,又重新低下头挖掘起其他尸首来。 他们又见到了种种不同样子的尸首,有的是自己挖出的有的是旁人挖出的。 有的尸首就在老鼠洞旁,整具尸首只剩下骨头,变得十分散乱,他们只能将见到的骨头都收集起来,也不知有无遗漏; 有的尸首皮肉也已经消失,但骨头上包着一层黑泥,众人又不能用水洗,只能略微擦得干净一些,放到棺材里; 有的尸首同样没有腐化干净,不仅看起来十分恶心,而且散发出好像一百只死老鼠堆在一起的气味,十分难闻,挖掘的人不得不用布条掩住口鼻,再将尸首搬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一共从地里搬出八十具尸首,最后一具不知怎么一直找不到;与此同时,丹夫等人看遍所有棺材上写的姓名,没有一个是刘三的。 “怎么找不到三哥的尸首!”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丹夫变得十分焦急。 “难道是,被大食人挫骨扬灰了?”米特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胡说!另外八十具尸首都好好的,大食人单独毁掉一具尸首作甚!”夏传涛也变得焦急起来,闻言立刻怒斥。 “那为啥找不到三哥的尸首?”米特又问。 “没准真的已经没有了。”找来找去找不到,雷诺也变得悲观起来:“或许是大食兵当初搬运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干脆用火烧了。” “胡说!”夏传涛再次说道。但他这次说话变得底气不足,也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停下。 “三哥!你在哪儿!”丹夫不知琢磨了啥,竟然大叫起来。 “三哥你在哪儿!三哥你在哪儿……”他又反复叫了几句,忽然低头哭起来。 “三哥,啊!” “三哥。”米特也哭出来。他们二人与旁人不同,与刘三从小是邻居,关系也很亲近,见到刘三的尸首都找不到,十分伤心。 “不可能没有的,再找找一定能找到。”雷诺又喃喃自语几句,拿起铁锹在地面胡乱铲起来。 “你这样乱铲找不到的。”孟飞军不得不说道。 “三哥的尸首一定还能找到!”雷诺却不理他,只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继续铲着。 “你别这样乱铲了。”孟飞军又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将铁锹抢过来,扔到一边。 “找不到了!”雷诺这样说了一句,忽然站立不稳仰天跌到一个坑里。因为刚刚被人挖过,摔下去倒是不怎么疼,可雷诺心里很疼。 “找不到了!”他就躺在坑里,也不起身、双手胡乱抓着背后的泥土,又叫道。 “快起来,这是刚刚埋过尸首的地方,不能在里面躺着!”夏传涛忙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将他从坑里拉上来。 “找不到了!”雷诺却只是叫着,仍不起身。 “孟别将,咱们一起把他从坑里拉出来。”夏传涛又对孟飞军说道。 “起来!”二人伸手抓他的胳膊,但被闪过;二人又抓住他的双腿,要这样将他拉出来。 但他们还没用力气,忽然见到雷诺的脸色巨变,双手也插入土壤里。 第351章 为什么是今日 孟飞军与夏传涛抓住雷诺的双腿,要将他倒着从坑里面拉出来。但他们还没用力,就见到雷诺神色大变,双手插入土里。 又过了一刹那的时间,雷诺的神色从惊讶变成惊喜,双腿猛烈抖动脱离孟夏二人的掌控,然后弯腰俯向他刚才双手插入土里的地方,又叫道:“铲子,铲子呢!” “可是找到三哥的尸首了?”丹夫手里拿着铲子,带着惊喜的表情走过来。 雷诺却不答话,只是从丹夫手里抢过铲子,在地上刨起来。没刨几下,显露出一具被白色披风包裹着的尸首! “是刘三哥的尸首!”丹夫立刻惊叫道:“尸首还是我和米特放进去的,我记得就是这个样子!” “真找到了?”听到丹夫这阵叫声,众人纷纷围过来。 “快,将土都扒拉走,把尸首抬出来辨认是不是刘三的。”夏传涛过来看了一眼,心里也有成把握认为这就是刘三的尸首,但担心万一猜错了众人更加沮丧,并未笃定地说出。 他同时心里还有疑惑:‘怎么这具尸首身上没裹着布?其他八十具都裹着,只这一个没裹着?难道当初大食人没发现这具尸首?’ “快,快。”旁人却不在意夏传涛在想啥,纷纷催促着。 站在最里面的丹夫与雷诺一人一把铲子,很快将土都铲掉,露出整具尸首。二人分别抓住胳膊与腿,米特与史鼐左右拖住腰间,将尸首抬出来,放到地面上。 “这是三哥的尸首!”米特瞧见写在披风上的名字,最终确定。 “真是三哥的尸首!”丹夫也叫道。 “找到了,找到了。”米特与史鼐都高兴地叫道。 “幸好是刘三的尸首。”夏传涛脸色变得和缓起来。 “总算找到了。”雷诺喃喃自语:“总算没让刘三哥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 “总算找到了。”曹家兄弟同样低声沉吟,宋五脸上也浮现出高兴之色。 除丹夫和米特外,另外六人与刘三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在一块更是只有两个月,雷诺还不到两个月;但就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刘三却与几人都相处的很好,人人都记得他的好;而且那也是他们向大食人复仇的开始,刘三也是因喔鹿州之战真正死去的第一人,他们理所当然的,一直记挂着他。 ‘也不知刘三哥在地下,这一年半过得好不好。地府里面的人应该也欺软怕硬吧,像三哥这种杀气冲天的军卒,地府里的小鬼估计也不敢欺负。 三哥,不知你收到我们烧给你的纸钱了么?我们烧了很多纸钱给你,就算小鬼对阳间刚过去的人谁都敢欺负,但有钱人总能贿赂一二吧?总之别受苦就行。’丹夫蹲在他的尸首旁,想着。众人有的想起当初与刘三在一起的情形,有的也与丹夫一样想着刘三死后在地府里的日子如何。 “好了,将刘三的尸首搬到棺材上。”夏传涛最先回过神来,对丹夫等人说道。 “是。”听到他的话,丹夫等人也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将披风包裹着的尸首放进棺材里。 “总算将所有尸首都找出来了。”见到刘三的尸首被放进去,孟飞军松了口气。 “孟别将,林别将,魏校尉,咱们应该回去了吧?”夏传涛也松了口气,转过头对他们三人说道。 “都已经酉时初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竟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已经酉时初了!早上天不亮吃过饭,中午也没吃饭,竟然也不觉得饿!” “不将自己熟人的尸首都找到,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就算带了饭也吃不下去的。” 众人恍然警觉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纷纷说道。 “孟别将,林别将,魏校尉,咱们赶快回去吧。现下启程都未必能在天黑前赶回去,再不走更赶不回去了。”丹夫也说道。 “不急。”孟飞军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怎能不急?”丹夫又道:“难道在这儿安营扎寨住一宿?我可不愿意。” 孟飞军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东面。众人安静一会儿,可孟飞军一直没有回应,众人正要再出言,忽然见他指着东面说道:“已经来了。” “来了一艘船!难道咱们坐船回去?”丹夫惊喜地说道。 “人、马、棺材,全都坐船回去。”这时孟飞军才回答。 “太好了!”许多人立刻叫道,语带欣喜。他们这六十人没有骑兵,很多人并不会骑马,来的路上苦不堪言,有人甚至屁股都被磨破了。他们正担心万一回去还是骑马自己的屁股怎么办,就听孟飞军说坐船回去,当然十分高兴。 “孟别将,来的时候为啥不坐船过来?”又有人提出疑问。 “你以为调船十分容易?掌管船队的宋果毅谁的话都不听,谁的面子都不给,甚至刘都护临时要用船都不容易。这次是都护亲自下的手令,宋果毅才批了一条船将咱们带回去;过几日还要将棺材送回喔鹿州城。 早上反正咱们带的是空棺材,也不费劲,宋果毅才不给船呢。这时棺材里面都有了尸首,沉甸甸地拉回去很慢,才给了咱们一艘船。”孟飞军道。 “也不是自己的船,都是公家的,咱们要来办得也是公事,给船还这样小气。”丹夫忍不住说道。 “话也不是这样说。若宋果毅管的不这样严,他松一分下面就敢松两分,万一都护要用船运兵、运钱粮、或做其他事情的时候船不够咋办?这是没法子的事。”孟飞军倒是理解宋果毅的心思。 “好了,别说旁的了,船已经快要靠岸了,咱们赶紧把棺材抬到岸边,马也都牵过去。”毫无存在感的林觉安这时终于显示自己没挂机还在,吩咐道。 “来来来,帮把手把棺材抬过去。”众人答应一声,纷纷开始抬棺。 丹夫与雷诺、米特、史鼐四人一起抬起刘三的棺材,向河岸走过去。他们刚刚来到岸边,船已经靠岸。船上的人核对过身份后,放下梯子让他们上去。 四人又赶忙抬起棺材,向船上走去。他们四人没有抬着重物在梯子上走的经验,船也不是很稳当,抬的七扭八歪,棺材差点儿掉到河里,好不容易才抬上来。 “坐下歇歇吧。”下了船,丹夫立刻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喘着气说道。 “不能歇太长时间。咱们至少得搬五口棺材。”米特坐到他旁边,说道。 “罢了,咱们不歇了,五口棺材都搬完了再在船上歇。”听到米特的话,丹夫却跳起来,就要立刻继续搬运。 “走,走。都搬完了再休息。”另外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 丹夫见众人原本都想休息一会儿,因为自己又都起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几句话表达歉意,忽然注意到南边不远处的山峰上似乎有一道人影闪过,叫道:“有大食兵!” “哪呢!哪呢!”在场众人听到这话都变得警惕起来,手下意识按到腰间,同时说道。 “在那边山峰上!”丹夫指着自己适才瞧见人影的山峰说道。 “那座山峰呐!”孟飞军看向他指的山峰,松了口气说道:“没事,没事,都不必紧张。 上午咱们刚来这里开始挖掘不久,那座山峰上就有大食兵看向这边。为防大食人攻打咱们,林别将盯着东面与东南,魏校尉盯着西面与西南,一旦大食兵有攻打的迹象就立刻告诉咱们。所以到这里后一整天,你们都听不到林别将与魏校尉说话。 但那些大食兵看了一日,也没做啥事情,只是在那里看。已经将近伴晚,船也已经来了,咱们随时能跑到船上撤走,他们不会攻打咱们。所以都放下心,不需紧张。” “不来攻打便好。”听到孟飞军的话,众人都放下心来,继续搬运棺材。 又用了一刻钟时间,他们将棺材全部搬到船上,众人又将马牵上去,水手收回梯子,船扬起帆向东而去。 …… …… “今日秦那兵将喔鹿州第一战战死士兵的尸体都从地里挖出来,用船带回军营?”听到面前的士兵说的话,萨利赫总结道。 “是。” “你还有什么细节要补充么?”萨利赫又问道。 “没有了。” “你退下吧。” “是。”士兵又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萨利赫的帐篷。 “从秦那人的习俗来说,将士兵的尸体运回去很正常,应该是想送回他们的祖坟安葬。 但为什么是今日?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萨利赫有些疑惑,搞不清为什么昨日搬运尸体,今日既不是秦那军抵达谷口的时间,也不是要离开谷口的时候。 他正想着,忽然瞥见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上面写着‘刘琦在与李珙会面后召见张兴权、孟飞军、林觉安、魏向煌四人,……’ “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萨利赫猛然想到。 “难道是……” 第352章 不会和你抢 第二日,清晨。 此时天还未亮,但唐军军营已经苏醒过来。许多士卒在火把的照耀下,在将领的指引下排队打饭;已经吃完的人则披挂整齐,手持长矛或弓箭离开营寨。 他们在营寨大门外分为两半,其中一半人牵马来到进入山河之间道路的入口处,正好对着大食人已经废弃的小营寨;另一半人则来到岸边,排队等候上船。 但早在最先一批担任保护之责的士卒上船之前,已有一艘船离开岸边,启程向西而去。 “孟别将,咱们这么倒腾来倒腾去太费事了,干嘛昨晚不睡在挖尸首的地方。就把船停在岸边,咱们就睡在船上,也不用搭建营寨,也不用来来回回的。”在这艘船上,丹夫睁着惺忪的睡眼对孟飞军说道。 “是啊孟别将,林别将,魏校尉,昨夜睡在船上,船靠在那边多好。”夏传涛也说道。 夏传涛都有意见,旁人更是意见极大了,纷纷出言。 “干嘛这么倒腾!” “睡在船上多好!” “就是就是!” “我也是没法子。你们以为我愿意折腾?昨日上船后我与掌管昨日那艘船的旅帅也商量过,是否可以将船停在那边,休息一夜。 可那个旅帅虽然礼节十分恭敬,但说话的语气也谦和,但就是不松口,我好说歹说也不松口,只是说宋果毅的命令就是将我们载回军营,不能留在这里。我劝了不知多少遍也没法,只能将你们带回来。”孟飞军没好气地说道。一想起昨日的事,他自己也是一肚子气,昨日为宋果毅开拓的话语也早就丢掉。 “竟然这样!”雷诺道:“真是死板!不仅是死板,还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 “宋果毅也不对!”丹夫直接喷船队或水师的统领:“制定这么死板的规矩!就算是都护或刘都护,将某样运送工具,比如马车牛车之类的派给士卒使用,也只是规定按时还回来即可,若中途因为某些事情没完全按照当初的报备使用,都护与刘都护也不会觉得如何,更不会因此处罚!就这个宋果毅和他的属下多事!” 可他这话一出,仍然十分生气、本也在叱骂的人忽然都住了口。没办法,掌管水师的是个果毅,比在场所有人官都都大,万一在这里骂他的话传到本人耳朵里,对自己不是好事。也只有与刘琦是邻居的丹夫完全不怕。 哦,除丹夫、米特外还有一人不怕,众人纷纷看向这人,要瞧他如何反应。 “行了,抱怨这么多有啥用。”孟飞军说道。他身为别将,又是刘琦的老部下,不怕宋果毅。但也没必要激化矛盾,于是劝解道。 听到这话,丹夫也不再抱怨。 之后,昨夜没有睡好的人躺到细窄的床铺上蜷缩着休息,没有睡意的人则走到甲板上,看起风景。 “站在船上看风景果然不一样。”看着船行过两岸的风景,丹夫不由得感叹道。昨日他们虽是坐船返回军营,但当时天色已经比较昏暗,根本看不清岸边的景色。 “本来就不一样。”雷诺道:“我当初从洁山城坐船来到喔鹿州,就能看到沿途秀美的景色。这一段还不算好,洁山城向东到谷口那一段才美,两岸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自己却坐在两片草原中间夹着的细小河流,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 “真的?”丹夫问一句,见雷诺点头立刻说道:“等打败大食人以后,我一定要坐船从这里去往洁山城,瞧瞧你说的景色。” “很快的。”雷诺道:“今年一定能够打败大食人。赶在冬季下雪前不仅要将大食人从谷口赶走,还要夺回洁山城。 希望大食人夺取那座城的时候没有将全城都毁了,使我能够找到当初住过的那个院子。” “就算被大食人毁了,再造一个就是了。”丹夫笑着说道:“洁山城一定会重建,里面的房屋也会重新建起来。此战打赢后一定能生擒些大食俘虏,官府也一向有役使俘虏做苦工的惯例,到时候你就申请个监工的差事,监督大食兵重建洁山城,顺便让他们在原位置建造一户与你当初住过一模一样的院子。” “快别这么说。”米特这时却插嘴道:“洁山城是不是被大食人夺取还两说呢,没准此时还在咱们唐军手里。” “都这么长时间了,几次派人去探查,包括安别将派人探查,都没人能回来,我觉得洁山城已经丢了。”丹夫道。 “我反而不这样觉得。正因为他们守卫如此严密,才说明仍然没有占领洁山城。”米特却反驳道。 “等过几日抓个俘虏审问一番就知道了。”丹夫对于与米特辩论洁山城是不是还在唐军控制之下没有丝毫兴趣,出言道。 “抓个小兵恐怕也不知道,得抓到大官才行。”雷诺这时说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虽然仍然十分怀念迪马什,但不会像从前那样一提起就十分伤心了,能平常聊起。不仅是他,丹妮娅经过这么长时间,也已经抚平伤痛。 “大官可不好抓,估计只能最后打败大食军,他们狼狈逃走的时候能抓到。”米特也说道。 “那也不见得。”丹夫忽然指向北岸一座山峰:“若有大食大官为知晓战场形势到底如何,或许会挑选这种视线极好的山峰观察。若碰到这种事情,生擒大食大官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的这种情形虽有可能发生,但太低了,跟守在树旁等到一只兔子撞上去也差不多。”雷诺笑道。 “我随意说笑而已。”丹夫自己也不觉得有多大的可能性,又笑着说道。 “不过若真发生这种事,我要冲上去生擒大食大官,立下头功。”他又道。 “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和你抢。”米特笑道。 几人又说笑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此时船也已经接近他们昨日挖掘尸首之地了。站在船头边看风景边闲聊的人都忙回到船舱叫醒仍在睡觉的人,准备下船登岸。 第353章 属下不去 “刘琦,你确实不去?”离开营寨前,李珙还在询问。 “属下没法去。” “你就在我身后,也没甚影响。” “不成,不成。”刘琦摇头:“必须防备大食军,属下只能全心指挥,没法分心。若属下也在场,万一有大食兵骚扰,指挥十分不方便,也会扰乱祭拜。实在无法在场。” 他要指挥数千士卒防守大食军可能的进攻,没法参与祭拜。何况,他自己也不想参加祭拜。 “既然如此,我出发了。”李珙见刘琦就是不答应,只能这样说一句,转过头在侍卫保护下纵马离开军营。 “快,你们都跟上。”李珙离开后,刘琦又赶忙吩咐一个校尉,命他带兵跟上,缀在李珙一行人身后。 “是。”这校尉答应一声,赶忙带着所部士卒追上,保护李珙不会被来自后方的敌军所袭击。在李珙前方大约数十丈之外,也有一个团的人马负责护卫;在一侧山丘内每隔一段距离也有士卒值守。 “王都尉,营中就麻烦你了。”刘琦又吩咐一会儿,骑上马要带领剩下充作踵军的士卒要离开营寨。临走前,他也对王胜嘱咐道。他对大食人探知李珙出营却派兵袭击军营这种情形也有所防备。 “刘都护放心,绝不会被大食军打进营寨;也绝不会放任何可疑之人入营。”王胜立刻说道。 “王都尉一向老成持重,都护与我都放心,我只不过是白嘱咐。”刘琦又笑着说了一句,策马离开军营。 “不过是才当上副都护,竟然就这样张狂!”他离开后,王胜一名护卫立刻不忿地说道。 “住口!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立刻把你送回喔鹿州城。”王胜立刻斥责自己的护卫。“刘都护又不是凭借谄媚升官,是凭借实打实的功劳升为副都护,哪里轮得到你点评!” 王胜虽然对刘琦成为副都护并不完全满意,但至少无可指摘,承认刘琦是副都护;自己除起初几日外,也不曾抱怨。他觉得自己都不抱怨,护卫更没资格抱怨。 “属下知错。”听到主官斥责,他立刻行礼认错。但他心里仍然不忿。‘这话是孟都尉说的,又不是我自己创造的。而且我觉得孟都尉说的很对。’ “我绝不是吓唬你,你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不论在哪一处,我都一定免去你的差事,而且送回喔鹿州城!”王胜一看就知道这护卫心里并不认为自己错了,用最严厉的语气说道。 他之前已经训斥过护卫不得对刘琦成为副都护有任何不满意,但这人仍然这样认为,显然是教导不过来了,只能用最重的处罚来威慑他不敢说出口。 “是,属下再也不敢了。”这护卫这才意识到主官是动真格得了,心里想着绝对不能再犯,嘴上也十分诚恳地认错。 “你们也都一样。”王胜又转过头对其他护卫说道:“你们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是。”众人都答应道。 见众人都答应,不论真假,王胜也不再说此事。想让护卫打心里愿意承认刘琦是副都护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他以后有空了再同护卫说,此时安排防守营寨要紧。 “守好四面寨墙,不许任何人靠近,劝阻后仍然不听之人当即射杀! 若有人靠近大门,自称是今日去山丘中探查的两个团派回传信之人,或都护、刘都护派回传信之人,万万不能轻易相信。口令、信物缺一不可。 民伕出营砍柴也要检查,而且严格限制民伕能走动之地,一旦发现他们走到不该去的地方,也抓起来审问。 ……” 王胜说了许多。当然,这些内容大多早有规矩,只是执行不大严格。他要做的就是让执行也严格起来。 “是。”各位别将、校尉立刻答应。 王胜点点头,又吩咐几句,让众人下去了。 王胜回到帐篷,待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要离开。 “你们几人跟着我,去赵都尉帐篷瞧瞧。”他又点了几个护卫。 原本李珙的想法是王胜留守军营,刘琦指挥保护李珙的士卒,赵光密跟随李珙去祭拜。可昨日赵光密忽然生了病,虽只是染了风寒不是大病,现下又是春夏季节病情也不至于恶化,但也不能与李珙一道去祭拜,只能留在营中养病。王胜此时也没甚底事情,打算去看看他。 “是。”被点到的护卫答应一声,就要保护着他前往赵光密的帐篷。 可他们刚刚走出帐篷,忽然听到叫喊声:“王都尉!王都尉!” “谁在叫我?”王胜立刻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名士卒正气喘吁吁地向这边跑过来。 “他是保护护士营的士卒。”一名护卫立刻说道。 ‘保护护士营的?这么说,是娘派他来的?娘有何事对我说?’听到护卫的话,王胜在心中想着。 “见过王都尉。”那人很快来到王胜面前,喘了几口气行礼道。 “不必多礼。老夫人有何事要你传给我?”王胜道。 “王都尉,老夫人生了病,正躺在床上休息。郎中正在诊治。”可他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你说甚底!”王胜一时不敢相信这人的话,下意识大声问道。同时抓住士卒肩膀,摇晃起来。 “王,王都尉,老夫人,生了病。”那士卒被剧烈地摇晃差点儿打断要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说道。 “快,快带我去找老夫人!”王胜听到士卒说了第二遍,才相信母亲真的生了病,松开抓着士卒肩膀的手,焦急地说道。 “是。”士卒答应一声,转身向来路返回。王胜与护卫立刻跟上。 ‘娘,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道祖,小人求你一定要保佑小人的母亲!你连大唐这样大一个国家都能保佑,不至于保佑不了一个小小的人。只要我母亲这次不生重病,我以后就是最虔诚的道教徒,捐钱修庙,而且将所有道家经典都背下来。’一边快步走着,王胜一边在心中想着。 第354章 李珙来到 “真应该安排船只送我过来。”李珙骑在马上奔驰一会儿,停下休息的时候对侍卫们说道。 他还是这辈子头一次以每个时辰数十里的速度骑马奔驰,与从前骑马慢慢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屁股与大腿内侧磨得生疼,不由得发出这番感慨。 “现下安排船只也不迟。”一名侍卫立刻说道:“马上派人快马返回大营旁的码头,向宋果毅传令。” “如何不迟?”李珙立刻说道:“可不能这样做。 已经跑了一个时辰,再有一会儿就能赶到那处地方了。派人回去至少得一个时辰吧?宋果毅再安排船只,船行速度又比马慢,咱们得在这儿等到下午未时。 我虽然不强求祭拜的时辰,但绝不能一直拖到下午,必须在午时之前举行。况且距离也没多远了,马上就要到了,再调一次船只也不值当。” “属下返回,要宋果毅调船在祭拜结束后将都护接回营中吧。”另一侍卫又道。 “这也不必,返回时我做运送棺材的船只就行了。”李珙却又摇头道。 在场众人立刻纷纷表示反对,认为李珙绝对不能做运送棺材的船,很不吉利;但李珙对他们的建议统统不接受。 一来,临时调动一艘船确实不容易,他不愿费那个事。 二来,临时调动一艘船岂不是表明他吃不得苦、连马都骑不好?会对他在军中威望造成不利影响;而与棺材同坐一船可以说他感念阵亡将士,反而对树立威望有好处。 三来,他自己也不在意吉利不吉利的。当初太宗皇帝屡次带兵亲征,尤其在继位称帝身为秦王前更是不计其数的用兵打仗,因为汉人喜欢将尸首埋在祖坟的习俗,每次大军得胜返回时也有很多棺材,太宗皇帝也与棺材同行,也没如何。反而极少带兵打仗的建成、元吉被太宗所杀。由此看来,吉利不吉利纯粹是无稽之谈,也因此完全不在意。 “已经过了预定休息的时间,大家都快起来,继续赶路。”李珙又听他们劝了一会儿,见时间已经到了,赶忙以此为理由打断,又翻身上马,挪动到一个相对不那么疼的坐姿后,挥舞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再次奔驰起来。众侍卫见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停下劝谏,骑马跟上。 他们走了一会儿,见张兴权正在路边,心知已经到了地方,赶忙停住马匹翻身下去。张兴权立刻迎上来,行礼后果然说道:“前方二十丈就是当初孟飞军等人埋伏大食军营之地。” “将我的月白色外衣拿来。”李珙立刻吩咐道。 一名侍卫答应一声,走过来拿出一个包裹,翻开一看正是一件月白色外衣。十几个人充作人墙围住李珙与这名侍卫,这名侍卫首先脱下李珙的铠甲,然后再脱下外衣?将月白色衣服换上。铠甲也有专人再清理一遍?保证重新穿上时十分干净。 “张兴权,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一边被人服侍着穿衣?李珙又出言问道。 “启禀都护?属下也没等多久。属下是坐第二艘船赶来此地,抵达也不久?又安排士卒站好,这才赶来等候都护。” “第二艘船?是运送三日前战死将士尸首的吧。”李珙愣了一下?说道。 “正是。当日战死将士五百多人?棺材较多,为运送这些尸首,属下坐的那一艘船可不够,足足用了三艘船。算上第一艘?共计四艘。”张兴权说道。 刘琦‘亲自’指挥后与大食军首战?从鼓舞士气考虑李珙下令将那一日的交战说成获胜,因此要表彰立功将士。 李珙本想于昨日下午进行表彰,但其中有数十人都参加过喔鹿州第一战,一整日都要挖掘尸首,人会少很多。刘琦本想推后表彰?但李珙觉得推后了不好,于是决定将立功将士也都带到今日祭拜之地?一同祭拜喔鹿州第一战战死将士与三日前战死将士;在祭拜前表彰立功之人。 “四艘船。”李珙想了想,觉得第一艘船只有八十一具棺材?后面三艘船平均每艘一百多具棺材,决定回去时坐第一艘船。 “都护?已经穿戴完毕。”他正想着?面前的侍卫又微微调整一下袖口?然后后退一步说道。 “好。”李珙答应一句,对张兴权道:“你可是穿着这一身去祭拜?” “属下正是穿着这一身。”张兴权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李珙,心里想着:‘这铠甲也太干净了,一看就是刚刚擦过。不过这样也不错,显示都护对这次祭拜十分重视,不论已经战死的将士泉下有知,或在场将士见到,都不会心生反感。’ “有点脏。”李珙说着,从一名侍卫手里要来一块抹布,亲手给张兴权的铠甲擦了几下,又道:“这样还差不多。” “都护,属下何德何能,都护怎能擦拭属下的铠甲?”张兴权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李珙擦完了才回过神,连忙后退几步,又大声说道。 “我又不是每日都给你擦铠甲,你不用这样大反应。传闻古之名将甚至带兵打仗的明君,夜晚巡营见到士卒被袄滑落都会为他们披上,项羽甚至会流着眼泪为受伤士卒喂饭、涂抹伤药,众人都赞颂明君、名将,可从未有人说过这样做不妥。 在我看来,为你擦拭几下铠甲就相当于为士卒盖被,你不用这样小心。”李珙赶忙说道。 “都护说的是,是属下反应过大。”张兴权文化不多,只知道项羽这么个人物,知道这人在秦末起兵,曾打过大胜仗,后来与汉高帝争夺天下失败,在乌江自刎;却不了解他生平细节,听说还曾为士卒喂饭,顿时觉得李珙这样做确实算不了啥,赶忙认错。 “若不是时间紧急,我会让侍卫给你认真擦拭一遍。”李珙又说了一句,然后道:“好了,时候已经不早,咱们过去吧。” 说着,李珙在侍卫簇拥下向西面当初埋伏大食先锋军之地走过去。张兴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都护这样干脆利落,然后才跟上。侍卫让出一个位置,让他站在都护身侧。 第355章 意外 “见过都护!”传来将士们的齐声叫喊。 “不必多礼!”很快,侍卫们高声叫喊的声音也传来。 “谢都护。”刚刚行礼的将士们再次说道,之后还有一阵较为嘈杂之声,大约是将士们一同起身时发出声响。 “都护已经到了地方,要开始祭拜战死将士了。”刚刚问一位铺兵大食人可有动静的刘琦听到声音,不由得说道。 “刘都护怎不与都护一道祭拜?”这时正好有事拜见刘琦的别将安万里说道。安万里原本不是张兴权的下属,所部归属于喔鹿州都督府。但喔鹿州之战后李珙对各个将领麾下军队进行调整,张兴权统辖的几个团被划到旁人麾下,旁人麾下的军队也有被划到他麾下的,安万里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此次他也带兵保护李珙。 “我去作甚。”刘琦道:“我最不耐烦这种事,还是由都护去吧。而且我也不瞒你,祭拜战死将士是为提升全军士气,都护身为安西第一人,亲自祭拜用处更大些。” “你来找我有何事?”他又立刻说起正题。 “禀报刘都护,属下统领的驻守在232高地的69团发现有大食兵探查,如何应对?”见刘琦问起,安万里连忙说起自己此来的目的。 “232高地?”刘琦听到他的话,立刻拿出地图,在上面找起232高地。 经过前次交战,刘琦深感丘陵中的山头没个名字称呼起来十分不便,但挨个起名实在太费事,就想起后世称呼山头的方法。在得到李珙准许后,他将伊丽河北岸的丘陵分成九部分,分别起1xx高地、2xx高地,等等这样的代号。 至于数字编号的军队,其实唐军本就有用数字编团或团以下级别军队的惯例,只是过去安西兵少,镇兵仅有两万四千人,不需这样编号而已。 可与大食人开战后安西军队大增,用校尉的名称称呼会显得很乱,尤其喔鹿州之战唐军也损失惨重武将变动极大,再用校尉称呼会造成很大混乱,所以刘琦同样请示李珙得到准许后、对所有团进行编号。 刘琦在地图上找到232高地,发现这个地方距离李珙所在较远,又问了安万里得知仅有大食兵五六人,后面也没瞧见其他士卒,顿时放松下来。 “大约是大食军见到咱们出动这么多士卒,想要知晓我军要作甚,派来探查的。若能埋伏这几个人,就打个埋伏将他们全部杀死;若不能埋伏,就在他们进入弓箭射程后发射箭矢,警告他们不必再靠近即可,也不必非要全部杀死。”刘琦吩咐。 “刘都护,属下觉得最好还是将他们全部杀死。”安万里想了想,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好。”刘琦却立刻反驳了他的想法。“咱们此来是保护都护,几个大食兵的性命无关紧要,所有行动都不能干扰到保护都护。 所以我说若能埋伏就将他们全部杀死,若不能将他们射伤、赶走即可。若不能埋伏,你又想将他们全杀死,定然要派兵追击。 丘陵中地形复杂我军尚未完全摸清,派兵追击反而有可能落入大食人的圈套,使我军有损伤,甚至若某一处校尉派出追击的士卒太多致使防守变得薄弱,被大食人钻了空子从而能够袭击都护。为防止这种情形,必须严禁追击。” 刘琦说完这番话,想了想又道:“不成,我得再下严令,任何人不得到我的准许,不能擅自离开驻守之地,违者严惩! 你们几个,马上去传令。”他又指着几个护卫吩咐。 “是。”被指到的人躬身答应,迅速去往各处。 “怎么,你对我下达的命令有甚不满或不解之处么?”刘琦回过头来,见安万里正低头沉思,又出言问道。 “绝非如此。”安万里立刻说道:“属下是在想刘都护做事实在谨慎,怪不得能屡立战功。” “哈哈,我哪里是做事谨慎。”刘琦笑道:“当初我头一次立功你应当还知晓吧,在弓月城,我带兵挡住从北面一个山口要出来包围弓月城的葛逻禄人,回头却又见到另一支葛逻禄兵正在城外与咱们唐军交战,想要支援但又怕这处山口也失守,急的抓耳挠腮,忽然想到假扮从喔鹿州城来的援兵这种法子,侥幸吓走葛逻禄人。 那一战我若不能将他们吓走,我与当时统领的十几人都会被葛逻禄人杀死,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这一策如何能够算是谨慎?可见我也不是一直做事谨慎。 这次之所以谨慎,是因为都护的安危关系重大,甚至可以说整个安西的安危系于都护一身,才不得不谨慎再谨慎。而不是我一贯谨慎。” “是我说错了,刘都护也善于出奇谋。”安万里又连忙说道:“不论假扮葛逻禄人,或在营中列阵对敌,或用巷战对付大食军,都是奇谋。 还有当初弓月城之战前刘都护索要的绿色外衣。”他又想起来一刘琦的妙想,赶忙补充道:“属下当时就十分敬佩。之前还从未听说过给士卒穿绿色外衣的,但效果极好,属下后来听说骗得葛逻禄人贴的极近也并未发现我军,从而能多打死打伤敌兵,起到了很大用处。” “哈哈。”听安万里说起自己的得意作为,甚至其中有的并不是他原创,可刘琦仍然忍不住笑出来。 正笑着,他忽然又心中一动。‘此时已经快到夏季,丘陵中也到处都是绿色,给士卒穿绿色外衣是不是也可用在此战中?军中,不哪怕喔鹿州城都没太多绿色布匹,没法给所有士卒都换外衣。不过给少数士卒换衣完成某些差事开始可行的。我得好好想想,要如何做。’ “安万里,你今日怎么这样恭维我?”刘琦暂且将如何使用绿色外衣放下,又对面前之人说道:“我记得你的功劳,升为果毅好像还差一点,况且此时果毅并无缺位,你就算品级升上去,也仍旧只是统领你麾下的八个团。” “这点属下岂能不知?”安万里见自己心思被识破一半,干脆嘿嘿笑道:“属下只是多多在刘都护面前表现,以后若能升官了,刘都护能立刻想起属下。” 他这话有真有假。真的是,他确实想要在刘琦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是想走后门、越级提拔,只是保证自己不会在背后被旁人黑了。 假的是,他今日之所以恭维刘琦,主要是让刘琦高兴之下尽快让他回去,他能够远远地瞧瞧祭拜。他有一个团的驻地能瞧见李珙。却不想弄巧成拙,刘琦没有尽快让他回去,反而问出这个问题,安万里只能半真半假地说答应。 “你呀,竟然还是做长线投资。”刘琦又忍不住笑道。 “嘿嘿。”安万里也笑起来。他虽然不懂‘投资’这个词是啥意思,但结合说话的语气与上下文也能明白刘琦的意思。 “以后若有升官机会,我一定想着你。”刘琦说了一句,又道:“总在这里待着也没甚意思,带我去你麾下八团驻守的山丘转转。” “是。”安万里眼珠一转,已经明白刘琦为何要去他麾下驻守的山丘,立刻答应一声。 “走。”刘琦又说了一句,将铠甲披挂整齐,在护卫的保护下向东面走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安万里属下69团驻地。刘琦勉励校尉几句,又问起适才那几个来探查的大食兵。校尉说在大食兵进入弓箭射程后向他们射出数十支箭矢,有三人被射伤,两人应当是被射死,但尸首被同伴带了回去。 “你们做的很好,没有为杀死所有大食兵离开驻地。待返回军营后,我必定嘉奖你。”刘琦夸赞道。 “多谢刘都护。”那校尉立刻说道。 刘琦点点头,又在山头上转一圈,去往下一座山头。 他这样连续走了七座山头,很快来到最后一处。刘琦惯例勉励校尉几句,又看向东南侧,似乎那边有事情记挂在心上。 “刘都护,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吧。”安万里这时说道。 “这,我还是回去吧。从这里返回也没多远。”刘琦迟疑着说道。 “在此休息一会儿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王大,拿一把椅子来。”安万里吩咐着,又对刘琦说道:“何况从这里还能瞧见都护祭拜。属下对都护会如何祭拜有些好奇,也想瞧瞧。” “你这样说,我也好奇起来,那就一块瞧瞧。”刘琦听到这话才答应一声,走到山丘边缘,看向东南侧沿河一片地方,正在进行的祭拜之礼。 “刘都护,都护这是在作甚?”安万里也站到刘琦身旁,见李珙正在敬香,不由得问道。 “这是在请神。”刘琦之前了解过道教祭拜亡者利益,出言解释道:“祭拜要首先奉请奉请十方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与酆都大帝降临道场。 你瞧见了吗,还有人跪拜。按照礼仪,应当行三跪九叩大礼请三位大神,只是都护身份尊贵,只是躬身行礼,由旁人代替跪拜。这也是皇家习俗。” 第356章 祭拜袭击——爆发 “……在中原,圣上若亲自祭拜也是这般,由旁人代跪。”刘琦说道。 “圣上不跪道祖么?”安万里好奇地问道。 “道祖当然要跪。”刘琦立刻说道:“高祖陛下是老子第五十六世孙,以后代跪前人,理所应当。但十方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酆都大帝又不是当今圣上的前人,圣上、宗室可不跪。” “高祖陛下是老子第五十六世孙?”安万里惊讶地说道。 “你不知道?”刘琦也很惊讶。李世民当了皇帝后一直在宣扬这件事,后来的皇帝也时常宣扬,到现在已经宣扬一百多年了,竟然还有人不知? “我们只知晓皇室是飞将军李广后人,不知还是道祖老子后人。这么说,李广也是老子后人了?”安万里道。 “那自然是了。”刘琦笑着回应一句,但心里想着:‘狗屁!李唐皇室估计在北魏末年崛起前就是平民小户,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找历史名人附会为自家祖上;恰好唐太祖崛起于武川镇,靠近陕西,所以就找了同样出身西北的老子、李广等人,假称为祖上。’ “原来本朝皇帝这么厉害!祖上出过这么多名人!”安万里却不知刘琦所想,信以为真,赞叹道。 “别赞叹了,看之后的祭拜礼仪要紧。”刘琦打断道。 “对,看祭拜礼仪。”安万里立刻回过神来,继续看下去。 之后有随军道士上前,首先在桌案前洒了几杯清水,又闭上眼睛、双手摆出手势,似乎在念符咒。 念了大约一炷香,道士睁开眼睛,对李珙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说三位神仙已经请来道场。 李珙赶忙对着桌案行礼,从道士手中接过超度亡魂的疏文,放到桌案上的香炉里,焚火烧掉。 “这看起来与佛教的水陆道场差不多。”安万里又道。 ‘这是当然的。道教原来根本没有这么复杂的祭拜礼仪,都是佛教传入中原抢走了道教很多信徒后,道教才仿效佛教设立的这些礼仪。既然是模仿的,当然会很像。’刘琦没有说话,心里想着。 这时疏文已经被焚烧殆尽。道士们又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不过刘琦与安万里当然只能看到动作,听不到说话。这样过了一会儿,道士们的动作停下,为首地位最高者又对李珙说了几句,李珙再次来到桌案前,嘀咕一会儿,又将一些东西塞进香炉里烧掉。之后,李珙直起身子,整个礼仪结束。 “这就结束了?”安万里道:“感觉好像很短,也没佛教的礼仪好看。”他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是因为咱们听不到道士说的话。若能听到,应该与佛教的差不多。”刘琦道。因安西佛教寺庙很多,刘琦看过几次佛教的各种礼仪,觉得祭拜亡魂与这差不多,不仅形式差不多,耗时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经文疏文内容。 “将士们都哭了,都护的表情好像也很伤心,一定是在夸赞着战死将士吧。”听了刘琦的话,安万里点点头,继续看下去,看了一会儿再次说道。 “要奖赏三日前立功将士了。奖赏一定不少,这些人的表情都很激动。”他又道。 “别只顾着看,注意四周是否有大食兵窥探。”刘琦说道。一边说着,他看向四周,又大声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惊醒沉溺于观看的众士卒。 “是。”包括安万里在内众人都立刻答应一声,忙停止观看,认真观察四周是否有大食兵。他们这处地方十分贴近李珙所在,若被大食兵渗透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二人立刻去通知围绕着中间平地这一圈的将士,命他们注意防备。”刘琦又对两个护卫说道。二人立刻领命退下。 “禀报刘都护,并无大食兵。”安万里听了属下汇报,转过头来对刘琦道:“大约一炷香前曾又有三个大食兵窥探,但被我军发现向其射箭,虽未射中三人,但他们也都撤走了。” “是否有别处奏报有大食兵出没?”刘琦又问护卫。 “禀报都护,没有。” “好奇怪啊。”刘琦有些纳闷。“大食军常年在丘陵中安排上千士卒,这附近至少有一百人。我军来到,他们必定能够得知,之前窥探之人就是明证。 大食将领急切之间无法调太多士卒前来,但数百人还是可以的。而且若能射杀都护,对大食人来说一本万利,即使数百人全部战死也值得。所以为何不调兵过来袭击?” “刘都护,现下的情形不是挺好么?不管大食将领为啥不调兵袭击。”安万里道。 “是挺好,只是我心里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大食将领见我军防守非常严密,所以没有调兵袭击。” “或许。不论如何,不能放松防守。没准大食人就在某一处盯着,一旦出现漏洞就会扑上来。”刘琦这样说着,又看向周围其他山头。刚才不知道有多少将士看祭拜礼仪,或许就给了大食人可乘之机。 ‘但愿没漏出太大漏洞。’ 又过了一会儿,李珙已经奖赏完毕立功之人,又说了一段话激励众人士气,从高处走下,将士们也要抬着棺材重新上船。 “总算结束了。”刘琦看着下面,松了口气。只要李珙上了船,就算有大食人忽然冲出来也不怕了。 “可结束了。”安万里也道。后半段奖赏他不喜欢看,而且也没心思看,一直神经紧绷着一旦发现大食兵就下令拦截。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这些三日前在丘陵中战死的人尸首还要挪动两次。从丘陵到营寨,从营寨再到这里。”放下心后安万里又琢磨起其他事情。 “都护刚才向他们许诺,将来打败大食军,完全控制丘陵后,会祭拜所有此次谷口之战战死之人,他们等于被祭拜两次,还有啥不满意的。”刘琦道。这李珙在事前都与他商量过了。 “好了,吩咐士卒将东西都收拾好,咱们也该撤走了。”刘琦又说了一句,准备离开此处。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山下传来叫喊声,声音嘈杂且混乱! 第357章 “发生什么了!”刘琦立刻一边叫着,一边返回适才能瞧见下面的位置。 “有大食兵袭击都护!”安万里叫道:“他们还使用了手雷!大食人仿制手雷成功了!” “手雷!”刘琦也惊叫道。他此时不关心大食人的手雷是从他们这里偷走的,还是自己研制出来的;他只关心一件事:使用手雷,代表着李珙的危险大增! 刘琦回到刚才的位置,见到大食兵正从从262高地冲下来,跑在最前的士卒已经冲到适才李珙祭拜的地方,正与唐军将士搏杀。 唐军虽十分混乱,但毕竟人多,大食兵一时无法冲到李珙身旁。这时又瞧见大食兵忽然向外扔出一个小东西,然后趴下。很快,那个小东西在空中爆炸,飞出无数更细小的东西向四周散去,击中唐军将士。大食兵立刻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刀向李珙又冲去。唐军将士只要不挡在他们冲锋的路线上,就不会理会。 “快,挥舞令旗,告诉两边261高地与263高地的将士立刻堵住中间262高地下山的路!”看到这些,李珙也不去思考262高地是怎么丢的,马上吩咐道。 “你去传令赵别将,命他立刻带领踵军下山支援。”他对一名护卫吩咐道。 “是。”那人立刻领命退下。 “吩咐这个团所有士卒齐声呐喊:保护都护!”他又对安万里说道。虽然让刚刚被表彰的人战死影响不好,但这时也顾不得了。 “保护都护!”安万里立刻答应,带领全团士卒朝着下面大声叫喊起来。 或许听到了他们的喊声,或许是张兴权等将领指挥,下面的士卒也慢慢恢复秩序,阻拦大食兵。但大食兵毕竟有备而来,而且唐军这边众将士并非来自同一团旅队,配合十分不默契,虽减缓了大食兵冲锋的势头,可仍在靠近李珙。照这样下来,在李珙登船之前,大食兵就能拦住他! “刘都护,是否要属下带兵下去支援?”安万里又问刘琦。 “不。你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此处。”刘琦立刻说道。万一大食人在这附近也埋伏了一支兵,他们离开后抢占这处地方怎么办?要知道,这个229高地比262高地更靠近李珙,若被大食兵夺取李珙更加危险。虽然大食兵在附近埋伏兵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也不敢冒这种风险。 因为同样的理由,除预留的踵军与贴近262高地的驻兵外,其他所有军队都不能动。 “向那边射箭!”刘琦又指着唐食两军士卒激烈交战之处,说道。 “很容易误伤!”安万里说道。他们这个山头距离刘琦指的方向水平距离足有二十丈,垂直距离四十丈以上,别说两军将士纠缠在一起,就算分隔十米,从这个山头向那边射箭都很可能因为风速变化产生误伤。 “就算误伤也要射!”刘琦咬牙说道。保护李珙最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 “射箭!”安万里又召集这一团的弓箭手,向下射起箭来。 箭矢晃晃悠悠地向两军飞去,射中几个大食兵,也射中几个唐军将士。双方此时也不知这箭矢是从哪里飞来的,但并未为了躲避箭矢而停止交战;甚至有人对箭矢不管不顾,只顾着与对手搏杀。 “看来大食人没多少手雷。”刘琦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此时只能观察战场。他观察一会儿,发现大食兵除最初冲锋那一阵外,很少使用手雷,断定他们手雷不多。 “或许是最近刚刚研制出来,或许是从我军这里泄露出去的。回去后一定要严查,是否有手雷没被使用就消失。”他又自言自语一句。 正想着,赵别将带领所部千余人马从山丘中冲出,也与大食军交战起来。赵麾下人马准备充分,配合默契,发挥的战力超过原在场中的将士,顿时完全将大食兵拦住,让他们无法再靠近李珙。 “好。”刘琦见状不由得叫出声来,心里也放松下来。 “大食兵无法再接近了,都护安全了。”安万里也说道。 “现下就看萨利赫能调来多少兵了。”既然放松下来,刘琦也能客观评价战局了。“现下场中大约有四五百大食兵。从驻守在附近的大食兵探查,再到回报于他,再到他调兵赶来,以营寨与此地的距离来看最多调兵千人上下。也就是说,加上原本驻守在附近的兵,最多再出现六七百人。 若只有这六七百人,赵别将足以挡住,都护性命无忧。” “大食人会不会提前得知都护要来此处的消息,提前埋伏?”安万里又道:“他们能得到手雷,不能不考虑提前得知这个消息的可能。” “不会!”刘琦肯定地说道:“昨夜之前只有都尉、果毅、别将知晓。军中所有都尉、果毅、别将都不可能背叛大唐!至于入夜后校尉、旅帅们知晓,倒是有可能泄露出去,但那时营门紧闭,根本不可能将消息传出去。 当然,我说的这些理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是又出现二百多大食兵,没有成千上万敌兵支援,足以见得我的想法是对的。”刘琦又道。 “刘都护说的是。”刘琦以事实说话,安万里无可辩驳,只能说道。 “都护马上就要上船了。”刘琦仍然紧盯着下面,见李珙已经来到船边,笑着说道:“只要都护上船,就不必再担心了。所有士卒都能撤走了。” “都护赶快上船吧。”安万里也说道。 在他们的注视中,从船上放下梯子,李珙抓住,就要登上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河流西面的下游驶过来七八艘小船。这些船虽逆流行驶,但船上桨夫奋力划桨,又顺着风向,速度极快。 它们很快靠近停在最西边的船只附近,三艘船减缓速度,几个大食兵点燃火把,向船上扔去;还有人从小船上跳下,游到唐军船边,在船体上凿起来想要凿沉。其他几艘小船在另外的船旁停下,也做出依样的行动。 船上水手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下射箭、将火把扔下去。 许多大食兵被射死,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被凿沉;但在这七八艘船后面,又浮现出不知详细数量的小船。 “刘都护,你看沿河道路!”刘琦正看着,忽然听安万里又叫道。他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到在北岸沿河道路上出现一支大食兵,正以最快速度向停船之处跑来;紧贴沿河道路的几座山丘上都传来喊杀声,其他大食兵正在进攻,使得驻守在上面的唐军将士无暇攻击道路上的人。 “都护危险!”刘琦叫道。 第358章 祭拜袭击——阻敌 “哈哈!”就在刘琦惊叫的同时,正站在262高地的齐亚德·本·萨利赫却大声笑着。 “刘琦这时大概在某座山头上非常担心甚至绝望的看着李珙吧。”笑了几声,萨利赫又道:“忽然有许多我军的船只出现,李珙上船前所有秦那军船只都会被我军包围,他不可能坐船离开了。 但陆路也不安全。总人数一千多人的秦那援兵已经被之前从这座山头下去的我军士兵纠缠住,根本无法阻拦忽然从西面道路出现的另一支我军,这支军队可以冲到李珙身旁。我将剩下的手雷都交给他们了,就算不能生擒李珙,至少能将他炸死炸伤。 他当然可以逃跑,但李珙身上穿着沉重的铠甲,速度快不起来,会被我军追上;如果脱掉铠甲,我军弓箭手就能向他射箭,超过三百个弓箭手同时射箭,他一定会被射中。所以,李珙无论是否脱下铠甲都已经注定要死在这里!” “萨利赫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他身旁的人立刻称赞道。 萨利赫听到传令兵回报秦那兵在这里挖尸体后很疑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正在琢磨,忽然瞥见写着‘刘琦在与李珙会面后召见张兴权、孟飞军、林觉安、魏向煌四人……’的文件,立刻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认为是李珙或刘琦要来这里祭拜战死将士。 但他没有证据,从秦那军营没有传来丝毫有关这方面的消息;侯梅德在南岸,他也没法商量。判断错误、让士兵们白忙一场是小事;如果这是刘琦的计策,多半会吃个大亏、死伤惨重。 面对无法证明的推测,萨利赫又反复思考很长时间,最终决定派兵埋伏。不论是擒杀李珙或刘琦,成功能得到的好处太大,他无法忍住取得这么大功劳的想法;而且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他心里就是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做出决定后,他立刻将麾下十一个千夫长都叫来,告诉他们自己的推测,并下达命令。千夫长们都觉得萨利赫太冒险,竭力劝说他取消行动;但萨利赫执意不听,众人也只能听从命令。 萨利赫一共抽调三千多士兵,来到埋葬尸体附近。他当然不会认为秦那军对刘琦或李珙一点保护都没有,并未下令军队占领附近的山头,而是经过对地形的仔细观察,最终制定出这个作战计划。现在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见到他的计划成功,基本可以确定能杀死李珙,当初反对他的计划的将领们立刻变了态度,满脸笑容的称赞起萨利赫。 “注意观察战场。虽然李珙几乎已经不可能逃走,但也要防备特殊情况。你们不能分心,我命令你们将预备队派出去的时候一定不能有任何犹豫。”萨利赫没搭理称赞,而是又吩咐道。 “是。”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听从军令。” “有可能亲手杀死秦那军统帅,士兵们都非常激动,一定会执行好将军的命令。” 众人纷纷说道。 听到众人的话,萨利赫心里冷笑的同时,也边看向李珙边想着:‘你到底会怎么应对?刘琦是否还有方法救你?’ …… …… “快,保护都护!”见到从西面道路冲出上千大食兵,河面上又有大食人凿船,张兴权心里感觉一阵绝望,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大声喊道。 “向北走!”见到这一幕,一瞬间李珙心中也在涌现出绝望之情,但立刻回过神来,决定为保住自己的命做最后挣扎。他边脱铠甲边叫道:“只要逃到北侧山丘上,与驻守将士汇合,就能逃出生天!” “走!”他很快将外层铠甲脱下,甚至不等侍卫回应就向北面跑去。 “快,跟上保护都护!”侍卫们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一边叫着一边跟上。 “咱们都跟上!”孟飞军也说道。变乱发生后,他与林觉安、丹夫等全程经历过喔鹿州之战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聚到一起且战且走,不仅成功从与最先冲上来的大食兵脱离交战,跟着李珙来到河边,而且到目前为止一人没死。 见到从西面冲出许多大食兵,孟飞军一时也有些慌乱;不仅是他,跟着他的六十几人都露出慌乱的表情。不过他们毕竟久经战阵,很快平静下来,又听到李珙的命令,立刻听从向北跑去。 “走,走!”见到李珙侍卫与孟飞军这两伙人都跟着李珙向北跑去,剩下二三十个逃到李珙身旁的人下意识跟上。等到真的跟上后有人反应过来,这时在李珙身旁似乎更加危险,想要停下,但聚在人堆里无法停下,只能顺着人流继续走。 “快,射箭!”见到李珙要跑,领兵的大食将领立刻大声吩咐,同时带领长矛手与刀牌手加快速度冲过去。 “嗖!”只听箭矢破空的声音响起,数百支箭矢向李珙飞来。面对密密麻麻的箭矢,饶是明白自己多停留哪怕一刹那危险就会加剧一分,他也不得不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以防被箭矢射中。 “走!”待箭矢落地后,李珙立刻站直身子,又向北面跑去。 “射箭!”大食将领再次叫道。 于是又重复刚才的情形。这样重复三次,大食兵已经快要追上李珙这伙人。 “咱们停下为都护殿后!”孟飞军见此情形,心里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对众人说道。 他明白若停下殿后,以一比十的士卒对比,他们又不占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必定全部被大食人杀死;而若转身向与李珙相异的方向逃走,大食人未必会理会他们,有可能逃出生天。 可他更明白,整个安西的安危几乎完全寄予李珙身上,这个道理不仅刘琦等人明白,孟飞军也明白。若李珙或死或被俘,他们就算活着逃回去,此战唐军也会失败,不要说收复失地,现在被他们控制的土地都可能沦陷。 孟飞军当然不愿意战死,但更不愿意大唐安西战败。为了不败,他必须留下。 听到他的话,丹夫等经历过喔鹿州之战、与他十分熟悉的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经过一瞬间的思考也决定停下阻拦。 刹那间,这六十几人已经停住脚步,又以最快速度,利用散落在附近的大石块、树木等组成一道防线。 跟在最后的二三十人这时脑子还处于迷糊状态,见孟飞军等人停下也下意识效仿,等他们回过神来时距离大食兵已经只有五六步,尽管心里暗骂,也只能迎敌了。 李珙没有回头、看不到发生的事情,但他听到了孟飞军那句话,也听到了众人杂乱的脚步声与越来越远的喘息声。李珙脚下似乎有一个停顿,但立刻恢复正常速度,向山丘上冲去。 “射箭!”见此情形,大食将领暗骂一句,吩咐弓箭手继续向李珙射箭,同时下令长矛手做好接敌准备,在原地停顿几刹那后冲上来。 “嗖!”在孟飞军命令下,首先迎接大食兵的是二十几支箭矢。不过这一阵箭矢并未减缓大食人冲锋的速度,他们把小圆盾挡在侧上方,将所有箭矢挡住。 “冲!”孟飞军又叫道。虽然盾牌挡不住长矛,但能多获得一些优势,哪怕仅仅一丝,也是好的。 排在最前的十几人立刻手持长矛迎头冲过去,冲了三四步后与大食兵撞在一起。只听“噗”“噗”几声矛尖扎入的声音,交战双方各有四五人被扎穿,身上的皮甲、手中的盾牌仿佛纸糊的一般。 不过似乎由于缺乏盾牌阻拦,冲锋的大食兵更多,却不能将十来个唐军冲开。 “跟我上!”丹夫叫道。他和另外十几人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这些与唐军将士纠缠在一起的大食兵都杀死。 “噗!”长矛刺入的声音再次响起,丹夫等人隔着第一排的人攻击大食兵,又杀死三人。大食兵立刻反击,也反过来杀三个唐军将士,只是被杀死的都是站在第一排的人,后面的丹夫等人并无损伤。 “后撤!”丹夫又叫道。众人随即向后退了七八步退到刚才出发前的位置,活动一下双臂,又等二十几支箭矢落入大食兵阵势里后,又要冲过去。 “向他们射箭!”大食将领见面前的秦那兵战斗力与战斗意志超出自己预料,恐怕不能立刻将他们击溃,下令弓箭手将弓弩指向孟飞军等人。 “李珙距离上山的山口还有一段距离,只要能在一分钟内冲破面前秦那兵的阻拦,还可以追上,至少将他射死。”大食将领又自我安慰道。 大食军射出的箭矢自然不是唐军可比,箭矢飞过空中传来“嗡”的声音,扑向他们;同时最前的十几个唐军已经全部战死,大食长矛手挺着长矛慢慢走过来,要在箭矢落在唐军中间后与他们搏杀。 众人见此情形,虽然明知会在之后的近身搏杀中被大食兵占便宜,但也只能举起盾牌挡箭。 “后撤!”可就在这时,孟飞军忽然叫道,而且立刻向后跑去。 (上一章的标题是‘祭拜袭击——变局’,被删了。其中祭拜袭击四个字356章已经用过,没问题。变局这两个字很敏感么?) 第359章 祭拜袭击—铁原 众人见大食军将箭矢对准自己,虽然明知会在之后的近身搏杀中被大食兵占便宜,但也只能举起盾牌挡箭。 “后撤!”可就在这时,孟飞军忽然叫道,而且立刻向后跑去。 “咱们停在原地!”与此同时,丹夫大喊道。 “丹夫同列之人留在原地,剩下的后退!”在众人听到二人相反的话感觉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孟飞军又大声喊道。 听到这番话,虽然众人并不理解孟飞军这个命令的含义,可仍然立刻执行。他们相信孟飞军,而且箭矢转瞬就要落下、也没有犹豫的时间。 “铛”“铛”的声音响起,箭矢落在丹夫等人的盾牌上,与此同时大食长矛手已经冲过来。丹夫等人立刻降下盾牌,同时以长矛迎敌。但他们毕竟不得不多做一个动作,不由得慢了些;大食兵这次也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唐军将士立刻被大食兵扎穿;虽也有人扎穿对手,可他们人少,薄薄的一层防线立刻被捅穿。 “不要耗费任何力气在已经倒下的敌兵身上,长矛如果不好拔出来就不要拔了,会有人递给你一支新的。”大食将领又高声喊道。 听到这话,刺穿丹夫的大食兵停下要把长矛从丹夫肚子里拔出来的想法,向右一推让丹夫倒在地上,接过另一支长矛,继续向前冲去。 ‘仅仅二十秒钟,已经又解决十几个秦那兵,这样看来一分钟之内杀死所有阻拦的秦那人可以做到。’大食将领又这样想着,同时抬起头看向前方,却不由得僵住了。 他看到十分奇怪的一幕:仅剩的五十来个秦那兵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分成四股,其中一股是弓箭手,人数二十人左右,剩下的是三股长矛手和刀牌手,每股十一二人。这三股长矛手或刀牌手互相相距十几步,排成一排,看样子要这样阻击他们。 “冲!”大食将领一时没有多想,吩咐士兵们继续冲锋,又命令弓箭手射箭。 “向哪里射?”一名弓箭手却这样问道。 “向……”大食将领说了一个字,却停住了。 面前的秦那人分成四股,他们几百个弓箭手向其中一股射箭只能伤到这一股人,其他人不会受到丝毫影响。这也罢了,就算也分成四股每一股也有近百人,能够迫使秦那人举起盾牌挡箭;问题在于,这将拖延他们冲破敌兵阻击的时间。 若秦那兵聚在一处,他们能够以不惜人命的方式一鼓作气将敌方阻击冲开,这一过程可能需要四十秒;可分成三股他们要冲击三次,而只要每次也都拖延二十秒,合起来就达到六十秒,李珙将逃出更远距离,他们难以追上! “五十人射向最前这股秦那兵,其余人射向李珙!”以上的想法只是在大食将领脑海中经过一刹那的时间,他立刻做出决定。 “嗡”箭矢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半路上分成两股,射向不同的人。 “铛”“铛”“铛”的声音再次响起,唐军将士用盾牌挡住箭矢,然后立刻降下盾牌迎接冲过来的大食兵。 他们像丹夫等人一样瞬间人人中矛,然后被甩开落到两侧,但又阻拦大食兵二十秒。 下一股和他们一样,几乎瞬间人人中矛,或者立刻死去或者被甩开落到两侧,可也阻拦了大食兵二十秒。 “射箭!”大食将领指着李珙的方向,又大声喊道。但经过前后三次二十秒的阻拦,李珙已经跑出箭矢射程,这一次都护听到破空之声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过头继续向前奔跑。 “冲,将他们冲开!追上李珙!”虽然已经几乎没有希望追上,但大食将领仍不放弃,继续追击。 “冲!”孟飞军却也在吩咐弓箭手射出箭矢后大声叫喊一句,带领残存的十几个长矛手与刀牌手向大食兵冲来。 ‘只要再拖延三个弹指,都护就能生还。一定要拖延三个弹指!’ 大食人对他这一阵冲锋毫无预料,两军又只不过相距十几步,孟飞军几乎瞬间来到大食兵身前两步外,向前狠狠伸出长矛。 猝不及防的大食兵有七八人被扎中,在长矛的冲力下不由得后退,连带全军都后退几步。但他们毕竟人多,反应过来的大食兵立刻与敌兵搏杀在一起。 孟飞军等人很快支撑不住了。他们主动冲进大食阵势里,三面被包围,每人要应对三个大食兵的进攻,哪里应付得了?很快全部倒地,身上插着长矛或留下刀伤,包括孟飞军在内。 可目的达到了。经他们阻拦,大食兵距离李珙越来越远;更重要的是,驻守这座219高地的唐军将士也从上面下来支援,接应到了李珙! “全军停下,休整一会儿!”大食将领眼看着几乎已经落在头上的大功飞走,十分想要骂人。他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的冲动,命士兵们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进攻这座山头。虽然奇袭失败,但他们的兵力仍然占有优势,改为强攻也未必不能获得胜利。 更重要的是,萨利赫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在还有擒杀李珙可能的情形下后退。即使要付出很多死伤,只要能擒杀李珙就是值得的。 “千夫长,这些秦那士兵怎么办?”一名百夫长问道。 “给所有人补一刀,将他们全部杀死。”千夫长头也没回,立刻说道。按照大食军一贯的做法,会留下几个受伤轻的人作为俘虏带回去;但他此时心中深恨这些导致他没能追上李珙的人,决定一个俘虏不留,全部杀死。 “是。”百夫长答应一声,大声喊着传达千夫长的命令。众士兵听到命令,确定千夫长不留俘虏,举起刀、矛就要杀死躺在地上的唐军将士。 但就在这时,下山接应李珙的百余唐军忽然向他们射出一阵箭矢,逼得他们不得不躲避;这还罢了,这些人竟然又向他们冲来,主动发起进攻。 第360章 祭拜袭击——不会再这样做 “迎战!”尽管不明白唐军为啥做出这种接近于找死的行为,千夫长仍然大喜过望,命士兵们停止杀死躺在地上的唐军将士,摆出阵势准备迎战。虽然他麾下有一千多人而冲过来的唐军只有一百多人,但他仍然不会掉以轻心,要全力迎战。 士兵们答应一声,赶快走过去列阵。有的人长矛已经举起,向下戳了一下才走过去。 “射箭!”千夫长在唐军即将进入箭矢射程的时候吩咐道。 弓箭手立刻将箭矢射出去。但出乎预料,唐军竟忽然停住,向后退几步,躲过这阵箭矢,然后又冲过来。 “这股唐军还会用这种小聪明?”千夫长略有些惊讶。 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本来这阵箭矢就没指望射死、射伤几个唐军将士,只是稍微干扰一下。在他看来,迫使他们后退也算是完成干扰。 “杀!”叫喊着冲杀口号,两军狠狠撞在一起。大食军人虽多,但接敌人数并不比唐军多,这一刹那双方死伤人数差不多,各有五六人倒下,另有几人受了轻伤。 “冲!”千夫长又叫道。 可再次出乎他预料,唐军忽然后退。两军正在交战,若其中一方后退会变得十分不利,唐军现在的做法很不正常。 千夫长这时也无暇多想,见此立刻命士兵向前冲锋,要撵上唐军的屁股,多杀死几人。 “嗡”的声音响起,千夫长抬头一看发现是数十支箭矢向他飞来。他虽对几十支箭就能发出‘嗡’的声音有些奇怪,但也没在意,甚至命令都没下,只是任由士兵举起盾牌自己防箭。 “射箭还击!”他又下了反击的命令。 但就在此时,从后面忽然传来惨叫声,而且声音不小。千夫长下意识向后看去,就见到许多士兵身上中箭,有的人甚至倒在地上。 ‘这些箭矢是从哪儿来的?唐军射出的箭矢根本射不到那里;就算可以射到那里,箭矢数目也太多了。’他心中闪出这个念头。 他立刻知道为啥会出现这么多箭矢了。只听统领弓箭手的百夫长大声喊道:“千夫长,后面出现另一支秦那军!” “另一支?人数多少?” “看不清他们的全貌,至少有五百人!” “向东南方走!靠近河岸!”千夫长看了一眼站在半山腰上,盯着战局的李珙,咬牙下令。 如果身后没出现这支唐军,他还可以尝试攻山;但既然出现,他落入被唐军两面夹击的境地,非常危险;而且后面这支军队人数难以估计,如果超过他的预料,继续留在这里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他想立功、立大功,付出些士兵死伤可以,但不能死伤惨重。 听到他的命令,士兵们立刻转向,向东南方跑去;弓箭手边跑边朝着唐军的方向射出箭矢,目的只在干扰他们追击,不在伤敌。 也不知是他这一阵箭矢发挥作用,还是后面出现的这支唐军本就不想追击,见到大食军撤走后,唐军向李珙在的那座山头走过去,随后士兵们停在山脚下,几个身穿铠甲的人向山腰上、朝着李珙走去。 “千夫长,咱们之后怎么做?”成功撤到河岸边后,几个百夫长又问道。 “我马上派人去向萨利赫将军询问,问他下一步怎么办。”千夫长道。之前给他的命令就是奇袭李珙,争取将李珙或生擒或杀死;若奇袭失败,就围攻山头。但这时围攻山头不仅不可能取得胜利,看起来也是毫无意义的,他必须得到萨利赫的下一个命令。 几名传令兵立刻就要离开军队,跑去萨利赫所在的地方。但他们还没走远,另一名从远处跑来的传令兵已经来到千夫长面前,对他说道:“萨利赫将军的命令,你这这个千人队立刻……” …… …… “都护!”见到李珙安然无恙,刘琦激动地说道。 适才在大食军背后出现的那支唐军,就是他带来的。在见到李珙几乎陷入绝境后,刘琦也不再顾及防线完整,召集几个团的士卒就从山上冲下来。虽然他能救出李珙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也必须竭尽全力去做。最终,他成功使李珙完全脱离险境。 “你来了!”李珙见到他,也松了口气。 “真是道祖保佑,都护毫发无伤。”刘琦又道。说着说着,他甚至激动地哭出来。 若李珙死在这里,或者受了重伤,他都无法想象局势会怎么发展。是他不得不带兵后撤,大食军也默契的不追,两国事实停战;还是大食军追过谷口,再次进攻喔鹿州,夺取那座令他们死伤惨重的城池?甚至整个安西完全被大食国占领? 不管是哪种情形,对安西,对他,对全军将士都不是好事。所以当他瞧见李珙完好无损时才这样激动。 “我没事,你哭甚?”李珙立刻说了一句,又出言劝说。张兴权也劝说起来。 二人劝了几句,刘琦恢复平常的神色,就要出言。但就在他出言前,数十唐军将士以二人为一组,抬着受了重伤的士卒上山来,抬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放下。 “这些人是?” “这些都是适才为让我逃得性命、舍生忘死阻拦大食军的士卒。”李珙沉声解释:“有些人战死了,但因大食军急于追我,有些人并未被杀死而是扔到一旁。 我得到山上守军接应后,为防止大食军出于泄愤目的将他们都杀死,急忙命接应之军攻打大食军,就是想着能让他们多活几人。” “都护不应这样做!”刘琦却立刻说道:“都护的安危重于泰山,岂能为了士卒的命而使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我当时已经上山,大食人的弓箭也够不到我,不再危险……”李珙想要辩解,但被刘琦打断:“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身旁士卒派出去!都护绝不能有一丝一毫陷于危险的可能!” “我下次不会再这样做了。”虽然李珙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但也不想继续与刘琦因为这件事争辩。 第361章 祭拜袭击——包围 “都护,属下适才说话冲了,十分失礼,向都护请罪。”听到李珙说自己不会再这样做,刘琦舒了口气,又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非常不妥当,赶忙请罪。 “但即使都护要治属下的罪,都护以后也不能再将保护的士卒派离身边。”可不等李珙说话,刘琦自己又道:“都护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安西,远比几个士卒,不,比此时此地所有将领士卒都重要,绝不能陷入险地。” 刚才在那些重伤之人被搬上来时刘琦看了一眼,发现丹夫赫然在列。他的心立刻提起来,担心丹夫就此战死,也担心起米特等其他几个自己熟悉的人同样受了重伤,对李珙派人救他们、对救助丹夫等人的士卒心怀感激,对李珙十分在意士卒性命更是赞赏。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李珙这样做正确。 “我知道了。”李珙只能再答应一句,为避免他继续说这件事赶忙转移话题:“刘琦,之后要怎么做?是立刻从此地撤走,还是如何?” “属下来的路上抓到一个俘虏,那人说此战是萨利赫亲自指挥。属下对萨利赫性格有所了解,虽然用奇袭的法子擒杀都护的计策失败,但他绝不会就这样撤走,而是要尽可能给我军造成更多死伤。在大食人纠缠下想要撤走也不容易,所以之后一直到天黑前,都要应对大食军的进攻。 不过这也正合我意。”刘琦咬牙说道:“此次被大食人突袭,好好的一次祭拜被扰乱,都护也一度身陷险境,岂能让大食人轻易撤走?” “你打算如何做?”李珙又问道。 “属下已经派人快马返回营寨,调骑兵、水师,又下令将营中其余马匹集中,由王都尉安排懂得马术的步军骑马赶来。”刘琦回答:“步军行走速度慢,恐怕一直到明日清晨都赶不过来,只能调骑马之兵与水师。 现下周围大多数山头仍在我军控制下,大食军只占据几座,大多数大食兵都在那一小块平地与沿河道路上。属下打算固守仍在掌控之中的高地,甚至派兵夺回被大食人占据之地,堵住他们撤走道路,待骑兵赶来后将他们在平地歼灭。 至于水师,则是要将大食水师消灭。虽然大食人一时半会儿造不出大船,但即使只有些小船也足以给我军水师造成麻烦,属下要将他们的船只都打沉、水手杀死。” “确要打击大食水师。”李珙附和一句,又问道:“我也不甘心放大食兵走;但我军可以调兵助战,若大食军也派援兵赶来,派来的援兵甚至远超我军士卒人数,我军处境反而变的更加不利,如何是好?” “大食军营与此处之距,长于我军军营与此处之距,我军骑兵必定比大食骑兵先到。至于水师,大食水师不仅船只数量远少于我军,个头也小,就算全军赶来也不必在意。”刘琦回答。 听到刘琦的话,李珙还有话要问,但想着自己指挥不如刘琦,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立刻挥舞令旗,询问各处高地是否被大食军攻打、若被大食军攻打则再问是否可以守住高地。”刘琦见李珙不再询问,首先对铺兵吩咐道。他要根据各个高地的情况,来判断自己应该怎样用兵。 “是。”铺兵答应一声,开始传令。 “安万里,你立刻带领66团士卒返回原本驻守的229高地。我料想萨利赫见奇袭不成,又见到那几座高地空虚,必定会派兵夺取。你立刻回援,与留守高地的士卒前后夹击,打败大食军。”刘琦又吩咐道。 “属下明白。”安万里也答应,转身走下山腰去执行命令。 “此处219高地守将何在?” “属下43团校尉穆光喜,见过都护,见过刘都护。”听到叫声,这校尉立刻走过来行礼。 “你这一团死伤如何?” “属下全团适才战死九人,受伤十二人。” “还算完整。”刘琦轻声嘀咕一句,脑海中闪现出将43团派出去夺回262高地的念头。 但仅仅一个团人数太少,大食人也一定防守严密,未必能够夺回;尤其他猜测萨利赫此时就在262高地,守备会比自己想的更加严密,一个团不可能夺回。他虽带来两个半团,可其中66团被安万里带走,剩下的也要保护李珙,不能轻动。 这样想着,他对李珙说道:“都护,咱们去山丘顶部,视野更宽阔些,更利于指挥。”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珙说了一句,与他并肩前往。 二人很快来到山顶。李珙穿着铠甲站在悬崖边上,四处张望起来。 这一处地方的地形很有意思。在刚才李珙祭拜空地的东面至北面再至西面,有十几个山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将其包围,半圆的东端是218高地,几乎紧贴河岸,西北侧是此时他在的219高地,向西北是220高地。 但再向西北,命名却不再按规律继续排下去,分别是227高地、228高地、229高地、232高地;再向西就是263高地、262高地、261高地、260高地,又转向西南是277高地、278高地、279高地,一直到靠近河岸的280高地。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此时262高地与261高地都已被大食军控制,又在进攻263高地与260高地,各处高地驻守与进攻之兵数量看不清楚;同时还有约一千五百大食兵正在中间平地与赵别将带领的拥兵五个团、一千多人的踵军正在交战。 “刚才追击都护那支大食军呢?”从他这个位置没看见那个千人队,刘琦赶忙问道。 “观察不到!”众人纷纷说道。 ‘必定是萨利赫又下达命令,将那支兵调走了。大约是去攻打263或260高地,这两处高地大食军进攻十分不顺,守将回报能守住。’刘琦心里想着。 “都护,刘都护,安别将回报,大食军确在攻打229高地与232高地,因留守士卒少,已被大食军冲上高地。他正在山脚与229高地殿后大食兵交战,要前后夹击消灭这支大食军。”一名铺兵忽然叫道。 “大食军同时攻打229高地与232高地?胃口真不小。”刘琦看向这两个高地,又自言自语一句:“若这两个高地与263高地被夺取,大食军就占领连在一起的五六个高地,占据主动权,即使援兵赶来也无法将他们歼灭在此处。” 这样想着,他就要下令43团赶去支援,守住232高地。 但他的命令尚未说出,忽然听铺兵说道:“都护,大食军正在攻打220高地!” “220高地!”听到这话,刘琦立刻转头看过去。220高地不仅邻靠219高地,而且两座山丘距离很近。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没见到有大食军攻打的情形;再一细看,发现山丘上一穿着大唐低阶武将样式铠甲的人正在挥舞令旗,大概意思是正在被敌军进攻,请求支援。 ‘大食军应当是在另一侧发动进攻。或许我猜错了,刚才追击都护的那个大食千人队被调去攻打220高地。’他想着。 “穆校尉,你立刻带领43团赶去支援。”刘琦将穆光喜叫来,告知他自己修改后的命令。因220高地紧贴219高地,绝不容有失。 “是。”穆光喜立刻答应一声,转身下山。 “传令赵别将,命他调一个团来219高地。”刘琦想了想,又对铺兵吩咐道。赵别将就是带领踵军的将领,适才大食军夺取262高地后杀进中间平地要擒杀李珙,正是他带兵截住大食兵追击。此时赵别将仍然带兵在平地与大食军交战,只是不似刚才那般激烈。 “你想夺回哪处高地?”李珙见状问道。此刻所有正被大食军攻打的高地都派兵支援,此时又抽调士卒而且是从赵别将麾下抽调,在他看来应当是刘琦想要反击。 “属下请赵别将调一个团来,并非是想用这个团夺回某处高地。”出乎他预料,刘琦竟然这样回答。 “那是为何?” “无论战局如何,除非已到最后关头或不得不派出,不然必须拥有一支踵军在手,万一某处出现纰漏立刻能够派兵支援。”刘琦说道。 ‘适才为救援你慌忙之下将所有踵军派出,已是失策,这时收回一个团十分正常。’他又想着。 “而且,属下见到220高地被大食军攻打,总觉得不大对劲。220高地除贴近219高地外位置不算要紧,又不与大食军已控的高地相连,没必要再夺取220高地。除非……” 刘琦正说着,忽然一名铺兵急匆匆跑到他们身前,不及行礼就说道:“都护,东南侧218高地被大食军攻打!” 第362章 祭拜袭击——我放心 “218高地被大食军攻打?”听到铺兵的话,李珙叫道。 “正是。” “大食人果然没放弃擒杀都护。”刘琦说道:“占领220高地与218高地,再在另外两侧派兵堵住道路,就能将219高地围住。然后大食军必定四面齐攻,最终夺取219高地。” “大食军为何不直接攻打219高地?”一名侍卫提出疑问。219高地是一个山头,大食军想要夺取只要四面围住山头便好,在他看来根本不需夺取220高地与218高地。 “你不必回答,下令应对吧。”刘琦正要回答,李珙却抢先说道:“你们也不要再问问题,听刘琦指挥。” “是。”众侍卫有人明白有人不解,不过都答应一声。 ‘夺取220高地与218高地,是为了阻拦我军援兵。见到都护所在的高地被攻,各处我军将士必定赶来救援,占据这两处高地有利于阻拦。虽不是不占领这两处高地就不能阻拦,但总有些好处。’刘琦将自己的回答咽了回去,对李珙行了一礼,转身问铺兵道:“43团可已经离开此高地?” “刘都护,我团遭遇大食军袭击,不得不退回。”铺兵们正要回答43团已经出发,就听从山腰上传来喊声。众人忙侧头看去,就见到穆光喜麾下一名旅级大义教官边向上跑边喊道。 听到喊声,刘琦忙向43团所在的位置看去,但因树林茂密难以瞧见,又转头问大义教官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校尉带领兵刚刚下山,正要向220高地行进,忽然有一阵箭矢射来,紧接着许多大食兵从树林中冲出,向43团杀来。穆校尉立刻带领士卒后撤以躲避箭矢,又下令迎敌。 可大食兵人数不比43团少,战力也不弱,而且堵住前行道路,43团冲不过去,只能退回山脚。”那大义教官说道。 “竟然这样快!”侍卫惊叫。他们刚才听了刘琦的话,但以为大食兵包围不会这么快,他们还有时间保护着李珙离开;却不想大食军一点机会没给他们。 “你立刻回去告诉穆光喜,都护与我命令43团立刻在从山脚到山顶的道路布防,设置路障阻碍大食军进攻。”听到侍卫的叫声刘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对大义教官吩咐道。 “是。”这人也不问缘由,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向下跑去。 “向赵别将传令,命他抽调出的一团人马,立刻,”刘琦转身又向铺兵大声吩咐?但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之后?众人就见刘琦走到李珙身旁,紧贴着他耳朵轻声说了一阵话。李珙皱眉?顿了顿对李珙回应几句。刘琦又看了李珙一眼?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转身走回铺兵前?继续说道:“命抽调出的这一团立刻支援220高地,一定要守住这处地方。” “是。”铺兵答应一声?先吹响哨子让赵别将麾下的铺兵看向他?然后挥舞令旗传达命令。 之后刘琦下达几个命令,分别是调277、278、279与280高地的守军放弃四处地方,先救援260、232与263高地,将三处地方守军救出后也弃守这三个高地?然后驻守227、228与229高地的将士不动?其余士卒全部赶来救援218、219与220高地,。 “刘都护是放弃了原本打算的对大食军反击?”侍卫站在李珙身旁,听到命令轻声说道。 “你说的很对。”李珙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侍卫就要说出‘这是为啥’,但说了两个字就停下了。正如刘琦刚才见到李珙后说的那样?李珙比在场所有士卒加一块都更重要,他绝对不能有事。为了确保李珙安然无恙?只能放弃反击。 “可要这样,为啥还要坚守227、228与229高地?”另一侍卫却又疑惑地说道。 “为守住218、219与220高地。”李珙解释道:“227高地贴近220高地?227高地在我军手中对防守220高地极有用处。而227、228与229三处高地互相之间又能配合防守,两处丢失剩下一处也守不了多久。所以为守住227高地?必须驻守全部三处高地。 而且这三处高地因可以互相配合防守?所以不需驻守太多士卒?不会对救援我有多少影响。所以要驻守。” “原来如此。”侍卫恍然大悟,可心里很快又涌现出另一个疑惑:‘既然都护也能将局势与刘琦的命令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护自己也能指挥啊!为啥还要让刘都护指挥?’ 李珙看到侍卫的表情,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刘琦,在转头的过程中露出苦笑的神色。 他站在旁观角度能准确分析,不代表他亲自指挥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即使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也多半会犹犹豫豫、浪费时间。所以,他只能将指挥权交给刘琦。 “都护,也不必太过紧张。”刘琦下完命令,转过头见李珙盯着他看,挤出笑容说道:“现下看来,萨利赫调动之兵比我军略多,却也多不太多,属下这样安排后必定能使219高地固若金汤,不要说大食兵,就连箭矢也不可能来到山顶。” “你办事我放心,岂会紧张。”李珙笑着回答一句,而且笑容比刘琦更自然。 他已经完全想开了,既然刘琦此战的目的完全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就算无法指挥,也不能拖后腿。他要表现的十分镇定,让将士们的心也都安定下来,不十分担心。 “山下大食兵进攻没有?”刘琦被李珙的笑容感染,脸上的表情由僵硬变得自然许多,又问一名铺兵道。 “启禀都护,刘都护,大食兵刚才攻了一次,但见到我军防守严密立刻停止攻打后撤,大约是要等到援兵赶来后再次进攻。”那人回答。 “刘琦,你可还有命令要下?”李珙问道。 “属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各位别将、校尉的指挥,属下插不了手了。” “既然大食军暂时停止攻打219高地,你也没有其他命令要下达,咱们去瞧瞧受伤的士卒吧。”李珙说道:“那些人与大食军交战受伤,本就应当慰问。而且,此时咱们不宜显得太紧张,去探望伤者,正好能显示不着急的心态。” “都护说的有理,属下这就跟随都护去瞧瞧受伤士卒。”在李珙刚刚提出去探望伤员时,他下意识就要拒绝;但听到后面一段话,觉得很有道理,转而答应。 “既然如此,咱们就过去吧。”李珙又表情轻松地说了一句,转身向安置伤员之处走去。 刘琦连忙跟上;侍卫们对视一眼,两人留在此处,剩下的人也纷纷走过去。 第363章 祭拜袭击——治伤 “妈的!疼死老子了!”丹夫大声叫道。 “你快消停会儿吧!就你叫的声音最大。我们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别人比你声儿更大!”丹夫话音未落,从地洞外面传来声音。 “你们受这个伤试试!整个喔鹿州交战,咱们八个没一人受这种贯穿伤,你们要是也受了这样重的伤叫声会比我大!”丹夫立刻回应。 “拉倒吧!刚才被郎中救治的人受的伤都和你一样,也没像你这样鬼叫。”外面的人又道。 丹夫又想回应。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郎中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容易牵动伤口,更疼。嘴咬住毛巾。” 听到郎中的话,丹夫不再回应,大张开嘴待毛巾放到他嘴上后紧紧咬住。 此时他在一个山洞里接受郎中治伤。适才他们为保护李珙与大食军交战,死伤五十多人,其中当场战死三十几人,又有六七人被大食兵的补刀杀死,仅有十几人活下来,稍后被抬到山上。 因众人以为只在这里驻守白日,所以并未携带帐篷、被褥等物什,只能脱下外衣一层层铺在地上,再将伤员放上去。 原本抬他们上来的唐军将士没想着治伤。毕竟,此地并没有真正的随军郎中,几个懂得治伤的人都是大义教官,并不专业。 可这些人被长矛扎出的伤口太宽,血止不住,照这个样子下去一个时辰后就得流死。校尉穆光喜不想让人死在自己手里,吩咐给他们治。会治伤的大义教官无奈,只能找到这个避风的山洞,又将一块地面垫高,为他们治伤。 “呜!”虽然嘴里已经咬住毛巾无法大声喊叫,但当大义教官将长矛从身体里抽出来时,丹夫仍然发出“呜”“呜”的声音。 “从外面进来四个人,按住他的手脚。”大义教官将长矛拔出来后,又大声吩咐道。 雷诺、米特、夏传涛、曹方豪四人立刻走进来。他们与曹方峰共五人原本为小兵时的差事就是弓箭手,所以适才并未站在第一线与大食兵搏杀,而是留在后面,因此也没有受伤。 四人走进来后立刻按住丹夫的手脚。丹夫心里正纳闷都已经把长矛拔出来了为啥还需要按住他的手脚,就见到大义教官从热水盆中拿出一块布,又扭开一个瓶子的盖,放平瓶子使里面的液体流一些到布条上面,然后用布条擦拭丹夫的身体。 “呜!”“呜!”丹夫的身体猛然抽动起来,青筋暴露,脸色潮红,显的十分痛苦。 “按住他,不要让他有大动作!”大义教官一边擦拭,一边又道。 雷诺等四人见丹夫这样痛苦心里都很难受?但仍然紧紧握住他的双臂双腿?尽量控制活动范围。 大义教官擦拭一会儿,将前后的伤口处都擦了个遍?又在上面敷上一层伤药?然后用月白色布条在腰腹间缠绕起来。他缠绕用的力气极大,仿佛要将丹夫勒成小蛮腰?而且反复缠绕三圈。 “好了,你们将他抬回去?注意不要碰到伤口处。”缠绕完毕后?大义教官额头也冒出汗珠,用左臂擦了一下,同时对雷诺等四人说道。 四人点点头,松开丹夫的双臂双腿?抓住铺盖一角慢慢将他抬出去。待他们离开洞口后?大义教官又叫道:“将下一人抬进来!” “真是太他妈疼了!”回到他原来待的、背风的大石块后面之后,丹夫才将嘴里的毛巾吐出来,对抬他的四人说道:“我过去也见过拔出兵器后处理伤口,都是敷上一层伤药便好,谁知道他这次竟然会用沾了烈酒的布条擦拭。” “你在喔鹿州没受过伤?当时伤兵营里的郎中就用烈酒清理伤口了。刘都护还专门起了个名字?叫做消毒。说人之所以受伤后会有性命之忧,只要原因就是任何物什上都带有一种特殊的毒?人外皮沾染无碍,但若是破损的伤口沾染上很可能死。 给你用烈酒擦拭?就能将这种毒去掉,让你不会死。你还不高兴?”米特道。 “确实?我早该想到?是我糊涂了。小伤郎中都用烈酒消一遍毒?这么重的伤岂会不用烈酒消毒?”丹夫一边说着,想抬起胳膊抹一把脸,却不想又牵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你不要乱动了!”雷诺立刻说道:“你伤在左边,在伤好前左胳膊尽量不要动了。要拿东西用右胳膊。” “我总算是也受过一次重伤了。”丹夫又苦笑着说道:“原来受重伤是这种感觉。 对了,史鼐与宋五哥怎么样了?”他苦笑过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出言问道。他们两个与丹夫一样在升为低阶武将前是长矛手,这次当然也冲在最前,身体被大食长矛扎穿,倒在地上。 不过这二人与丹夫一样,被扎的部位不算要害,因此当时也没有死,被抬回来。 “史鼐也已经被治过伤了,现下正在与你间隔不到一丈的地方躺着。我们四人将他抬回来后他就睡着了,我们安排方峰守着他,过来又等着抬你。 宋五还等着被救治。和你说一会儿话,留下米特看着你,我们三个再找一人,就去洞口等着抬宋五。”曹方豪说道。 “睡着了?是真睡着了假睡着了?你们快过去看看!七哥可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丹夫立刻说道。 “我已经看过了。”这时夏传涛的声音响起:“你都没发现我这时不在你眼前?就是看宋五去了。他没事,大约是血流的太多所以睡着,不是你想的那样。”一边说着,夏传涛慢慢出现在丹夫眼前。 “这就好。”丹夫松了口气。 “你还会关心史鼐?”米特开玩笑道:“你与史鼐现在的关系……” “不论我们现在关系有多差,我也不愿他死在这里!”丹夫立刻说道。他与史鼐毕竟曾经并肩作战,不愿见到史鼐死。 “好,这话说得好。”米特还未搭话,忽然听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第364章 祭拜袭击——不会再受这种苦 “好,这话说得好。”米特还未出言,忽然听见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刘都护!”米特刹那间分辨出这是刘琦的声音,转身就要行礼。但他转过身正要弯腰,忽然瞥见也曾见过的都护,下意识要先向李珙行礼,却又想起自己适才喊的是‘刘都护’而不是都护,先向李珙行礼似乎有不大合适,顿时僵在原地。 “不必多礼。”好在李珙给他解了围。“我们只是来看看,伤员与你们照顾伤员的人不必行礼。” “多谢都护。”夏传涛适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刘琦的声音,转身后才发现二位正副都护忽然出现在这里,正要行礼就听见李珙的话,赶忙说道。 “多谢都护!”另外三人也赶忙说道。 “都护?”三人同时说话,声音不免大了些,被旁人听到,正在照顾其他伤员的人立刻转头看过来,见到李珙与刘琦也要行礼。 “都不要动!”李珙不得不大声说道:“我与刘琦是来探望伤员,不是给伤员添麻烦!所有人不许行礼,伤员好好躺着更不要动弹!” “多谢都护。”其他人赶忙止住行礼的动作,出言道。 “万万不要动。”李珙又嘱咐一句,确定没有人离开原位,这才松口气,探望起来。 “我记得你,你与你们同火八人,在整个喔鹿州城交战中一人未死,甚至没有受过致残的伤,是也不是?”李珙看向躺着的丹夫,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熟悉,再一细想回忆起来。 “正是属下,属下名叫丹夫。”丹夫倒不是特别激动。在他想来,多半是刘琦偶尔在都护面前念叨过自己这火人,所以李珙能记得。 “丹夫,你这伤已经被救治过了,可已经治好了?”李珙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因为此人处于重伤之中也没在意,又问道。 “禀报都护,只要烈酒消毒足够彻底,将毒都清出去,再养二三个月?属下的伤就能好。”丹夫回答。 “好好养伤。等回了军营?你若愿意与同团将士在一块就留在帐篷里,若想疗养条件更好些就去伤兵营?一直住到你的伤完全好为止。”李珙说了这段话?顿了顿又道:“你这伤是为了我才受的,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都护!”丹夫听到这话才变得有些激动?大声说道。但又不小心牵动伤口,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你不要动?更不要激动。”李珙连忙说道:“好好养伤?别的暂且都不要想。” 他又说了几句,瞧着丹夫不再龇牙咧嘴后才起身去慰问下一人。 “宋五呢?”李珙慰问过史鼐后,刘琦没有继续跟在他身后,而是又走回来?出言询问米特。因米特、丹夫的关系?刘琦虽然没在李珙面前主动提起过他们这一火,但对八人的长相、姓名与交战经过都了如指掌,即使是自己过去不认识的人;他刚才看了一圈没见到宋五,不由得询问,语气里还含有一丝担心。 “正在另一处等候被大义教官救治。”米特回答。 “你们运气真好。”听说宋五也没死?刘琦松口气的同时又对他们说道。 “在当初刘三叔战死的地方与大食军交战,刘三哥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我们才一人不死。”丹夫抢话道。 “你少说几句吧,好好养伤。”刘琦先怼了他一句?又感叹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先后几次遭遇危险都无人战死,我甚至有点儿相信刘三叔是道祖座下童子转世来凡间历劫的?历劫完毕后就又回到天上。” “为啥不是道祖转世?”丹夫本想闭嘴?但听到刘琦的话又忍不住说道。 “你觉得道祖转世历劫?会只做这些小事、会只是这样低微的身份就结束历劫?定然是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才回到天上。”刘琦胡诌道,可说话时的语气十分正式。 “说的是。若道祖真的转世历劫,中原与叛军交战战死的那些名臣名将更像。”他胡说的话竟然得到众人认同,米特就点头说道。其他几人虽没说话,也觉得有七八分道理。 “刘,都护,不如请都护上奏朝廷,给刘三叔加封神位。”米特又郑重说道:“这样童子历劫返回天上后,也会感念朝廷的恩德。 这个想法好。就封为伊丽河河神。”丹夫又忍不住说道:“中原的大小河流、大小山川都有河神山神,可安西的竟然没有。刘三叔战死在伊丽河边,正好封为伊丽河河神。” “伊丽河河神不错。”夏传涛道。 “确实不错。刘都护,就上奏朝廷加封刘三叔为伊丽河河神吧!”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此事再说,再说。”刘琦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引得他们这样认同,赶忙推脱。 “米特,你们到底是如何挡住上千大食兵将近两分时间的?”他又赶忙转移话题。 而且这个问题也确实是他在意的。他赶来后听旁人复述当时的情形,在从山顶来这里的路上也反复思考,却发现若是自己指挥,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没有拒马、围栏等东西辅助、没有适宜防守地形的情形下用七十多人挡住上千大食兵这么长时间,顿时对当时孟飞军采用的计策十分好奇。 可现在孟飞军受了重伤,救治过后也昏迷过去,无法询问;他于是询问米特等亲身经历交战的人。 “孟别将起初也担心无法阻拦大食军直到都护被穆校尉接应。但后来想到一个法子。 他将所有弓箭手集中起来,按照指挥对大食兵射箭;再将剩下的五十来人分成四支兵,前后相距十几步排成四道防线,阻拦大食军。 若我军聚在一处,大食人能以不惜人命的法子一鼓作气将我军冲开,虽然比冲开十余人的一道防线要慢些,但或许也只需五六十个刹那;可分成四股他们要冲锋四次,只要每次十来人拖延二十个刹那,合起来就是八十个刹那,都护就能逃出更远距离。”米特出言解释。 “这是,这是,”他却没料想到,刘琦听了他说的孟飞军使用的计策,一时竟然愣住,呆立在原地。 “刘都护?”米特见他呆呆地站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不由得小声说道。 听到有人叫他,刘琦回过神来,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米特一眼,忽然问道:“所有长矛手与刀牌手应当都知晓,自己这样阻拦大食兵,虽能拖延更长时间,可战死的可能也更大。而且当时你们没有陷入绝境,为何在这种情形下,将士们还愿意与大食军交战?”‘而不是转身逃跑’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当时我们,反正我自己是没咋想,就想着不能让大食兵过去,孟别将说了个命令,我听到后大概想想觉得能拖延更多时候,所以就听了命令。”听到刘琦的问题,曹方峰低头沉默一会儿,说道。 “我和曹七,曹方峰差不多,当时根本没多想,孟别将下了命令就马上听从了。”雷诺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即使多想一会儿,我也会听从孟别将的命令。 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都护有多重要。为了能向大食人报更多仇,为了收复碎叶城,就算我战死,就算没法再亲手向大食人报仇,也不能让大食兵抓住都护! 至于丹妮娅,她又不是谁也不知道的一个小姑娘,我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有事,不用担心她。而且我也解脱了,可以去地下见到耶娘,见到迪马什。” “我当时,也差不多吧,没多想。而且我和他们也差不多,就算想明白了还会听从命令。” 米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又道:“碎叶城的惨状我没见着,可从喔鹿州城来到谷口这一路,我见到了几个被大食人占领过的村庄。好多村的青壮都为了给全村人断后死了,或者被抓了民伕,田地里耕种的都是老头或女人。 还有其他惨状,我就不说了,大家应当也都见着了。我见到这些惨状后就想着,绝不能让大食人再来喔鹿州,让老百姓再受这种苦。所以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都护被抓走。” 听到三人的话,刘琦又看向其他人,见旁人的神情也差不多,应当与三人中的某一个想的一样,低头再次沉默起来。 不论是他们当时阻拦大食军的法子,还是此刻听到的这些话,都让刘琦想起了铁原阻击战。刘琦甚至有种感觉,他面前的这些人,不是封建时代的士卒,而是与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 “喔鹿州的老百姓,不,整个安西的老百姓都不会再被大食人蹂躏,不会再受这种苦。”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米特等人的情绪不再像刚才那样,用略带有恭维含义得话说道。意思很清楚,有你与诸位将领指挥,不会输给大食人。 “不,获得胜利的关键,是你们。若无像你们一样的士卒,绝不可能赢得胜利。”听到他们的话,刘琦轻声说了一句。 第365章 祭拜袭击——送走李珙 刘琦轻声说完那句话,米特见他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听到声音,就要询问。可这时李珙已经慰问过所有受伤将士,派一名侍卫来到刘琦身旁,招呼他一道回去。刘琦与米特等人告别,跟着侍卫来到李珙身旁,离开此处。 “你那邻居伤受的虽重,但早晚能够养好,不必太过担心。”返回路上,李珙又道。他见刘琦皱着眉头,又一直站在丹夫身旁,以为是担心丹夫的身体,所以出言安慰。 “属下并非是担心他的伤。”刘琦闻言忙道:“只要他不死,哪怕残疾了,以他立下的功劳,后半生也足以衣食无忧。43团的大义教官吕教官的医术也颇为有名,既然当时没死,以后也不会死。” “那你为甚皱着眉头?” “属下是因为……”刘琦正要随意说出一个借口搪塞,忽然见到一名他们探望伤员时留在山顶的侍卫匆匆向李珙跑来。 这侍卫大约是以最快速度再跑,脸上全都是汗水,来到李珙面前后先擦了擦汗,然后说道:“都护,穆校尉发现一条从山腰通往山脚下的密道。” “甚?密道?” “就是密道。”侍卫解释道:“适才穆校尉正在山腰布防,忽然发现一块大石头松动。穆校尉心中疑惑,使劲将石块推开,就见到下面显露出一片空洞洞的地方。 穆校尉见此当即派人下去。过了一会儿那个下去的人回来,说能通到山脚下,东北方向。大约就是那一片。”说着,侍卫指了指山下一处地方。 “这真是太好了!”李珙顿时喜上眉梢。“我军可以从这处密道离开,让大食人的谋划落空。” “都护,这,恐怕无法让所有人从密道离开。”侍卫却有些尴尬地又说道:“刚才下密道那人说,密道出口附近有大食兵驻守,而且密道出口也盖着一个大石头,只要推动大石头就会惊动大食兵,密道出口也会被大食兵发现。”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李珙与刘琦都明白含义。发现有唐军要走,大食将领必定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围堵,就算最初凭借大食兵无备冲开阻拦,不断赶来的其他大食兵也会再次阻拦,甚至将密道出口也用更多石块堵住。 “下令45团、46团与47团的士卒做好准备,一旦43团与49团、50团准备完毕,我与刘都护发出命令,立刻进攻在密道出口外的大食兵,将他们消灭,咱们与43团与49团、50团的人从密道离开。”李珙想了想说道。 “这样不行。”刘琦出言反驳:“密道出口那边的地形我知道,附近连个小树林都没有,三个团集结起来想要进攻不可能不被发觉,大食将领可从容调动援兵,无法长时间守住密道出口。 而且在两军交战中,都护想要离开也十分危险,一旦有一支流矢射中后果都不堪设想。为都护安全计,不能这样做。” “那你说应当怎么办?”李珙没好气地反问:“就留在这座山上,看到底是我军中心开花,还是大食军围点打援?” “属下的想法是,命一队士卒悄然靠近大食兵,都护带侍卫赶到密道出口处后,命那一队士卒发动进攻,迅速将其打败控制出口附近,都护侍卫推开大石头,立刻护着都护撤走;让大食将领来不及反应。” “那你呢?”李珙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 “属下留在山上,指挥将士继续防守219高地。” “也就是说,你让我逃走,自己留下来?不行,我绝不答应!”李珙立刻叫道。 “都护,只有这个法子能让都护平安逃走,都护必须答应!” “除非咱们两个一块走,不然我绝对不独自离开!”李珙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都护,现下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若属下和都护一起离开,山上的这两个半团恐怕会被大食军全歼,那些伤兵也活不下来。属下必须留下指挥他们。 而且都护远比属下重要!若属下死在这里,夸大了说,也就是谷口之战失败、无法收复碎叶镇,还可维持现在的局势;若都护不幸,后果你自己也明白。”刘琦出言劝道。 “你不必说了,除非你与我一道走,不然我绝不会独自离开。”李珙仍说道,态度没有丝毫动摇。他本想带着整座高地的人离开,听到刘琦的话发现这不可能后、退而求其次要刘琦与他一起离开,下定决心不再退让。 ‘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就算你战死比我战死的影响小,也不能留在这里死地。’ 刘琦变得非常着急。大食人随时有可能攻山,一旦攻山还能不能通过密道离开就不好说了;也就是说李珙若想平安撤走必须立刻行动,不能拖延,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劝说。 “季宝贵!”刘琦忽然对侍卫首领喊道:“你将都护打晕,背着他从密道离开!” “啥?”季宝贵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敢!”李珙立刻叫道:“谁敢听刘琦的命令,我一定重重处罚他!” “你们赶快将都护打晕或绑起来!”刘琦又叫道:“你们的首要差事是保护都护,现在都护自己犯糊涂,你们不能一起犯糊涂! 就算被重重处罚又如何?若都护在此处不幸,你们难道还能有好下场不成!” 听到这番话,原本不敢令的季宝贵等侍卫都看向李珙,慢慢将他围住,似乎要执行刘琦的命令。 “你们要作甚!”李珙大声叫道:“谁敢听刘琦命令,即使我活着离开此处,回头也会将他处……” 他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就感觉脑袋受到重击,随后就人事不省。 “快,你们快背着都护去密道出口,我这就用令旗传令,吩咐一队士卒瞧瞧过来。我派一个护卫与你们一起去密道出口,抵达后我那个护卫会返回山顶向我禀报你们已经抵达。 之后我向一队士卒传令进攻密道附近的大食兵,你们听见外面有喊杀声就推开大石头,协助那一队士卒消灭大食兵,待大食兵都被杀死或赶走后,从地道中背出都护逃走。”刘琦看着侍卫将李珙击倒后又抱在怀里,出言吩咐。 “是。”首领季宝贵答应一声,丝毫不迟疑,与众人一起向密道走去。刘琦又点了一名护卫跟着一道过去。 “都护安全后,我就能彻底放开手脚,指挥全军与大食人交战了。”见到侍卫们抱着李珙离开,刘琦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都护,你有啥命令?”一名站在身旁的护卫没听清他的话,忙问道。 “无事。”刘琦说了一句,快步走到视野开阔、令旗不断挥舞之地,吩咐一名铺兵传达自己的命令。 这铺兵知晓发现了密道,又亲眼瞧见侍卫‘簇拥着’都护向山腰走去,明白刘琦为何下达这个命令,答应一声挥舞起令旗。 就在219高地东侧约五十丈外的45团接到命令十分疑惑,铺兵挥舞旗帜询问是否传达错误;山上的铺兵立刻回应没有错误,45团又问了两遍,前后总共三遍才不再询问,分出一队士卒绕到219高地东北侧。 待45团再次回应说那队士卒已经抵达位置、护卫又回来报称李珙一行人也在密道出口处后,他下令进攻。 之后在密道出口处的交战有惊无险。守在附近的大食兵起初完全不明白唐军为何会攻打他们,发现唐军的瞬间有些发懵;更兼大食军人少,迅速被打散,四五人被杀,另外二十几人都逃走。 见大食兵逃走,侍卫推开石块从里面钻出,体格最雄壮之人背着李珙向东北方向跑去。这时赶来支援的大食兵距离他们大约二十丈左右,一眼瞥见从密道中走出来的人,立刻明白这是唐军大人物要逃走,大声呐喊着士兵追赶,又吩咐弓箭手用最大力气射箭。 但他们终归迟了一步。飞得最远的箭矢就落在壮汉身后一丈外,仅差一丈没能射中李珙;之后壮汉以极快速度逃跑,又有两名侍卫以性命为代价殿后阻了他们一阻,再也追不上了。 “快向萨利赫将军报告,山上有密道,一名身份不详的秦那军将领通过密道逃走,我军没能拦住。”百夫长阴沉着脸,但还是不敢隐瞒,吩咐吩咐传达这个命令。 “把附近的石头都扔进去,将密道彻底堵死!”他又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是。”士兵们答应一声,捡起地上石块向密道扔去,又有人搬来恰好与密道出口宽度差不多的大石块放进去,将出口彻底堵死,不经过半个时辰的清理根本出不来;而且也不可能不惊动外面的人。 “你们带领属下士兵暂时守在这里,我去向将军复命。”百夫长又对两个什长说了一句,带领其他士兵离开这里。 第366章 祭拜袭击——开始攻山 “有秦那将领逃走?”听到百夫长的话,萨利赫大吃一惊,随后怒斥道:“你个饭桶,怎么会让李珙与刘琦跑了!” 他此时就在219高地下面。虽然没能通过奇袭抓住李珙,但将他逼上这座山丘,又听闻刘琦也被围在上面,萨利赫不仅不沮丧,反而更加高兴,调兵攻打218与220高地将219高地围住,再击破这座山丘上的唐军将士,将李珙和刘琦两个人一勺烩了。 当然,虽抱着一举擒杀李珙、刘琦二人的心思,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十成把握。不说未必能夺取219高地;就算夺取,他们两个也有可能通过其他方法逃生。 所以除留兵驻守262、261高地外,萨利赫还派兵攻打229、232、263与260高地,为全军后撤留退路。反正他调来的兵比在此的唐军要多,219高地又只是一座小山丘同一时刻能发动进攻的士兵不多,也不算浪费兵力。 将这些都安排妥当后,萨利赫带领护卫与抽调出的军队来到219高地下,准备发动进攻。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告诉他李珙和刘琦可能跑了,他当然会非常生气。他一瞬间甚至萌生出抽出波斯刀将面前百夫长砍死的想法。 ‘我不是驻守那一片的将领,他们逃走也不是我的责任。’被骂的百夫长心里想着,此时怕被认为推卸责任也不敢说出来,只能腰弯的低低的,接受叱骂。 “你确定李珙与刘琦都跑了?”骂了几句,萨利赫终究不是并波悉林,很快恢复平静,深吸一口气后问道。 “报告将军,我不能确定。我带兵赶过去的时候,见到正有人从密道中走出来,猜测是秦那军重要人物要跑,立刻命令弓箭手射箭,又带领其他士兵追击。但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箭矢够不到秦那人,追击因为有秦那兵阻拦也没有成功。”百夫长说道,重点突出自己不是秦那将领逃走的责任人,至少不是第一责任人。 “注意到了什么细节么?”萨利赫又问道:“比如说?逃走的人中某两个铠甲更加精良?或者时刻被其他人保护在中间?” “这,”百夫长正要说自己没观察到细节?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注意到一件事。那些人中最强壮的人背后还背着一个。” “背着一个人?” “就是背着一个人。”百夫长自诩回想,确定自己没看错?语气坚定地说道:“最强壮的秦那兵后背上用绳索捆着一个人,被捆住的人身上穿着精良的铠甲?头上戴着头盔?脸都被稀疏的铠甲遮住,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漏在外面。” “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漏在外面?那一定是李珙或者刘琦二人之一,山上没有别人值得这么严密的被保护。 被人背着,难道李珙刘琦二人中的某一位受了重伤或腿脚受伤?”萨利赫思索起来。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李珙或者刘琦受了重伤然后死掉了?那就更好了!”一想到这种情况?萨利赫就十分高兴。 不过他只高兴一瞬间。发生的可能太低,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 另外,“那个被壮汉背在后背的人应该是李珙,而且应该只有李珙一个人逃走,刘琦没有离开。”他又想着:“李珙我不敢说了解?他在秦那国核心领土上的事迹很难知道;但刘琦我敢说了解。他不像是会做逃兵的人。” “要不要解除对这座山丘的围困?”萨利赫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李珙与刘琦都已经跑了,他继续围困这座山丘没有丝毫意义。虽然猜测刘琦还在?可并不能确定。虽然从密道逃走与他过去一贯的表现并不相符,但也有可能发生。 他正想着?一名护卫走进来,禀报道:“将军?刚才刘琦忽然出现在山腰。” “确定吗?确定不是别人假扮的吗?”萨利赫立刻反问。 “确定。”护卫肯定地回答:“就是刘琦本人?不是别人假扮的。已经让从碎叶城带来、认识刘琦的人反复辨认过了。” “我亲自去看看。”萨利赫听说被辨认过?心里已经信了八成,可仍然要亲自去看几眼。 他很快来到山脚下,就见到在半山腰上驻守着几十个唐军将士,一名铠甲精良的将领正在同为首的低阶武将说话。 “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怎么辨认的?”萨利赫问道。唐军将领身上铠甲几乎全覆盖,大约只有脸部与双手露出来。现在他的脸朝向将士,甚至双手都缩在袖子里,他们只能看到铠甲。 “刚才那名将领向山脚下看过几眼,那时辨认出来的。” 听到这话,萨利赫没再询问,只是看着那将领。那将领又与自家将士说了几句话,转身似乎要上去。但就在上去前,他忽然又一回头,正好瞥见萨利赫。 那人应当不认识萨利赫,但从铠甲的样式认出身份,忽然冷笑,又比划着用手在脖子处划一下,然后才回过头向山顶走去。 “将军,我刚才让认识刘琦的人又辨认一下,他……” “不用说了,我虽然过去不认识他,但就凭刚才的表情与眼神,我能确定他就是刘琦。”萨利赫沉声道。 “既然刘琦还在山上,那么继续围攻这座山丘,一直到将他抓住或杀死。”他又说道。刘琦的价值虽然比不上李珙,但也值得出动重兵擒杀。 “是。”众人纷纷答应。 “不要给秦那人更多准备时间了。十分钟后,扎菲尔带领那的千人队从正面,也就是西南面进攻,亚萨尔带兵从东面进攻,萨费和里达分别在北面和西面策应。”他传达命令。 他并不认为留守大营的唐军会不管不顾李珙、刘琦的命,他们二人也绝对会在奇袭李珙的那支军队出现后向大营求援。他必须在唐军援兵抵达前夺取这座山丘。 “是。”被点到名字的四名千夫长答应一声。 萨利赫又吩咐几句,后退十几步让出士兵进攻的路线,但仍站在后面,要亲眼看着己方进攻,也要看看敌方如何防守。 很快,十分钟过去,扎菲尔大喊一声,亲自带领一百名士兵向山道冲锋。 从秦那兵建立的第一道防线立刻射出一阵箭矢,落到大食人脑袋顶。扎菲尔举起盾牌挡住这轮箭矢,又对后面吩咐:“射箭!” 刹那间,数量十倍以上的箭矢射出,向唐军飞去。唐军立刻躲在树木、石头或其他啥东西后面。但大食人射出的箭矢实在太多,有的中途因碰撞发生变向,最终还是有几人中箭。 可唐军将士却一声不吭,中箭的将箭杆折断,箭尖暂时留在身体里,从躲避的地方冲出来,弓箭手再次射箭,长矛兵投掷长矛。 大食兵这时的位置已经毫无遮挡,只能将盾牌举起,盼望着能挡住箭与矛,继续冲锋。 他们这次的运气不好不坏,有十一人被箭矢射中,两人被长矛扎穿,但扎菲尔不管不顾,甚至没有再次命令弓箭手射箭,闷头向前冲去。 他们很快冲到防线附近。唐军将士又投掷长矛,扎菲尔仔细观察长矛投出的方向,将其躲过,又猛跑几步冲到拒马旁,挥舞波斯刀就要砍向敌兵。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左脚脚心传来针扎似的疼痛,左腿不由得晃一下,不仅没能砍中敌兵,自己甚至差点儿趴到拒马上。 扎菲尔倒也不慌乱,立刻收回波斯刀架住刺过来的长矛,又向后退去。后退过程中他左脚不停传来剧痛,但脚步再也没有出现摇晃,稳健退走。 退出几步后,他靠在山壁上,这才抬起左脚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疼痛。 “是铁蒺藜这个恶毒的东西!”扎菲尔从脚上拔出一个小物什,看了几眼确定是啥东西后厌恶地说道。喔鹿州之战中他就见过铁蒺藜,对此非常厌恶,认为是一种很恶毒的兵器,根本不应该存在;因此也认为发明这种兵器的唐军比一般的异教徒更加可恶。 这样说了一句后,他又担忧地看向麾下士兵。虽然这种兵器不应该存在,可它是切实有效的,尤其在山路上。平地还可以用双脚不离地擦着走的方式躲避铁痢疾,但山路本就不平,根本无法贴地行走,只能抬脚;而且唐军这次使用的铁蒺藜个头更小、更不容易被发现,也就更容易伤到大食兵。 果然如同他预料,冲到拒马前的大食兵纷纷踩中铁蒺藜,身体不稳,砍出的刀与刺出的长矛纷纷偏了方向,无法伤到唐军将士;唐军将士却可以从容反击,砍伤、捅伤多人,还有两人因躲避长矛自己摔倒在地上。 “撤!”眼见第一次进攻已经不可能攻破唐军防线,又有很多士兵受伤,扎菲尔也不强求,大声喊着命冲在最前的士兵撤退,又下令弓箭手掩护。果然,见箭矢飞到自己头顶,唐军将士纷纷举起盾牌,没有盾牌的弓箭手躲避,顾不得再与大食兵交战,他们成功撤了回去。 “快,第二百人队立刻冲锋!小心地面!”但进攻并没有停止,甚至连个长暂停都没有。扎菲尔边退边大声下达命令,第二百人队立刻来到山路旁,待第一百人队的士兵从山路撤出后立刻冲上去。 “将军,属下脚底被铁痢疾扎中,走动非常不方便,无法继续带领士兵冲锋。”扎菲尔见到第二百人队冲上去后,一瘸一拐走到萨利赫身旁说道。 “赶快坐下休息。”萨利赫立刻道。 “多谢将军。”扎菲尔致谢一句,一名护卫端来小椅子让他坐下。 “将军,属下认为秦那军虽然准备时间短,可准备很充分,无法轻易击败。 不过他们毕竟士兵很少,只有六百人左右。除非秦那援兵可以飞过来,不然我军一定能在他们赶到前夺取这座山丘,只是死伤会比较大,甚至超过秦那军总兵力。”他又根据自己的交战经历,对萨利赫说道。 “我认同你的判断。但秦那军表现的太奇怪了。”萨利赫却这样说道。 “萨利赫将军,秦那人的表现还算正常吧。”扎菲尔想了想说:“他们使用了一切能用来防守我军的方法和兵器。至于第一道防线的士兵不多,或许是因为我军弓箭手从山路外射箭都能射中他们。 唐军后退到半山腰、我军弓箭手在山脚射不到的地方后,他们会增加防守士兵的。” “就是这一点很不正常。”萨利赫道:“一般国家的军队如果守山,都不会驻守非常靠近山脚的地方,除非地形非常适合防守。可你也看到了,秦那人驻守的地方并不很适合。刘琦为什么要驻守这处?”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他总觉得刘琦的做法似曾相识。 想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而且,外围秦那军的反应也太奇怪了。李珙不会放弃刘琦,他逃出去后也会督促士兵进攻,将刘琦救出来。可他们的进攻非常微弱,一点也不像急于救出刘琦的样子。” “或许李珙对刘琦在援兵到来前守住这座山丘很有信心。”扎菲尔猜测。 “或许。”萨利赫不置可否,顿了顿又大声吩咐道:“传达我的命令给萨费,让他也带兵发动进攻;命令里达派出身体灵活的人攀爬山岩,尝试偷袭山顶。”萨费所部面对的山的走向也比较平缓,可以攻打;里达所在的西面是近乎垂直的悬崖,无法大规模进攻。 “不管你们两个人在想什么,是将希望寄托于援兵或者其他想法,我只要尽快夺取这座山,你们的想法就是空得。”下完命令,他又自言自语一句。 …… …… “刘都护,北面的大食军也发动进攻了;西面的悬崖峭壁有大食兵攀爬。”与此同时,在219高地顶部,铺兵匆匆来到刘琦面前,禀报道。 “大食人果然忍耐不住了。”刘琦闻言冷笑一下,说道。 第367章 祭拜袭击——二人都很有信心 “西面山崖的大食兵暂且不理会,待他们快要爬到山顶时用箭矢射成刺猬;北面大食兵按照之前的安排对付。”冷笑过后,他又说道。 “是。”那铺兵答应一声,赶去传令。 “刘都护,都护使人传信,都已经安排妥当。”另一名铺兵又走过来说道。 “告诉都护,不要轻举妄动,按照之前说的,待大食人围攻219高地十分猛烈的时候再动,现下就只维持驻守218高地、220高地、227高地、228高地、229高地,反攻232高地即可。”刘琦吩咐道。 “都护担心若一直等下去,219高地守不住。”铺兵又道。 “219高地一定能够守住!”刘琦对此充满信心:“你用旗语告诉都护,让他不必担心。” “是。”铺兵之所以补充这句话,不仅因为李珙担心219高地守不住,他自己也担心。可见刘琦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想起自从与大食人开战以来刘琦还没败过,信心又恢复了些,答应一句退下。 “刘都护,第一道防线守不住了。”张兴权又跑来同他说道。 “已经守了一盏茶时间,那道防线又在大食弓箭手的射程内,丢了也没甚,按照安排后撤就是了,你特意来向我禀报,有何用意?”刘琦反问。 “这,”张兴权一时竟不知说啥。 “我知道,你们都对守住219高地没多少信心,所以即使出现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也要来向我禀报。原因我也懂:一来我军兵少、大食军兵多,二来我将都护送下山去,若坚信219高地固若金汤没必要送下去。 解释的话我也已经说过多次了,都护不同于旁人,一旦有所损伤后果不堪设想,我也不再多说;而大食人想要伤到都护也未必一定要夺取219高地,派士卒潜上来偷袭,用投石车发射石块等都可伤到,山顶又这样窄小没有多少躲避空间,所以将他送下去。 而且我也留在山上,我难道会想让自己死在这里?所以你们都不要再担心了!” “是,属下明白了。”张兴权见刘琦生气?虽仍不十分相信?但也不敢再在这里逗留,答应一声立刻转身离开。 “哎!”刘琦叹了口气?嘴上没再说话?可心里对自己道:“我的计策一定能取得成功!” …… …… “杀!”汉话、突厥话与大食话的喊杀声同时响起,一柄柄长矛在其主人的呐喊声中捅向对面?有的人还注意防备对面捅过来的长矛,有的人几乎完全陷入疯狂状态?眼睛只盯着自己要捅的人?丝毫不在意自己也会被捅。 “啊!”紧随其后的,是被长矛捅中的人的惨叫声。即使是丝毫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受到这样重的伤也不由得叫出来。但在漫天遍地的喊杀声中,惨叫声几乎被完全掩盖住,除了就在战场中心的人?其他人都听不见。 但战场中心的人是不可能对身旁传出惨叫的人倒下无动于衷的。即使肾上腺素不断分泌?可人对死亡天生的害怕也在起作用。渐渐,冲锋的大食兵发觉死伤太过惨重,对面的唐军将士又丝毫没有后退的迹象,萌生退意。这时带头冲锋的百夫长被箭矢射中倒地身亡,剩下的士兵立刻大叫一声?将盾牌挡在头顶转身逃跑。 “快,你们?赶快冲上去,躲在正与秦那兵交战的士兵后面?砍伐树木,扩宽接敌面积!”萨利赫见此?大声吩咐道。 “将军?这样做会堵住最前线士兵后退道路的。”因脚心受伤无法冲锋留在他身旁的扎菲尔赶忙说道。 “他们不需要后退了。”萨利赫叫道:“我马上下令?不夺取秦那军防线,他们不得后退!” “将军,你这样做是对士兵的极大浪费!”听到这番话,扎菲尔不得不说道:“刚刚进攻秦那军防线失败的士兵已经失去组织,强行驱赶他们进攻指挥让这些人毫无意义的战死!不如撤下来休整一番后再投入战场。” “已经来不及了!”萨利赫叫道:“你看看天空,已经是什么时间了!从我军发动进攻起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从围攻这座山丘开始算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秦那军援兵随时可能赶来,必须尽快夺取这里、生擒或杀死刘琦!为此多付出一些士兵死伤也是值得的!” 萨利赫现在非常着急。围攻219高地最初的进攻还算顺利,用了三十分钟就一连夺取三道防线,攻到半山腰。后面还有三道防线,另外还有山顶必然发生的激烈交战,萨利赫当时估算最多再用一个小时就能夺取这座山丘。 可又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他们才又夺取一道防线。士兵们反复进攻第五道防线,可始终无法占领。 这时萨利赫才想明白刘琦设立前三道在弓箭射程内防线的目的。首先,是拖延时间。不论如何,前三道防线都拖延了他们半个小时,多争取了这么长时间。 其次,是磨损大食军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在天方与呼罗珊地区也有类似的谚语,大食军连夺三道防线,士气有所降低,进攻第四道防线士兵的气势不如刚刚开始进攻时,再加上忘了此时弓箭手已经难以提供提多支援,浦一交战就吃了亏,又使得后续进攻的士兵心生怯意。 虽然唐军也因此付出一些死伤,但与取得的战果相比,是完全值得的。 想明白这个问题,尤其想到刘琦在拖延时间时,萨利赫立刻断定刘琦拼死防守不仅仅是要守住219高地,保住自己的命,一定还有更大的谋划。 想到这些,萨利赫就变得十分焦急。在进攻219高地的过程中,已经战死二百五十多人,受伤三百多人,死伤惨重;再加上之前交战的死伤,战死已经超过四百人,受伤更是接近九百人。 他担心刘琦的谋划,但也没有就此撤兵,只能督促士卒猛攻,尽快占领219高地。死伤如此惨重,若不能擒杀刘琦或李珙,这就是一场十足的败仗。他难以接受自己打这种败仗,所以加紧进攻。 当然,在经过喔鹿州之战这种前所未有的大败仗后,他也不会完全一根筋吊死,驻守261高地与262高地的士兵仍在坚守,一兵一卒都没有抽调,就是为了在失败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全军有退路,不至于被全歼;他也已经派人返回军营,除必须留守的人外,将其他士兵都调来,接应自己撤退。但在唐军援兵赶来前,他还想再搏一搏。 “将军!”扎菲尔大声叫道,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是个千夫长,大概明白萨利赫下令士兵发动的攻势越来越猛的原因,自然也知道任何言辞都无法打动他撤回命令。 他正干着急,忽然一名传令兵匆匆跑来,在萨利赫身前说道:“将军,秦那军忽然同时攻打被我军控制的263高地、262高地、261高地、260高地、277高地、278高地与279高地。” 在对一名俘虏进行审问后,大食军发现唐军用数字为山丘编号的做法。因为这种方法简便易行又能清楚分辨每一座山丘,萨利赫立刻下令在全军使用,甚至沿用唐军的编号。 “是谁在攻打,是秦那军的援兵么?”萨利赫立刻问道。 “秦那军应当没有援兵赶来,就是原来驻守227高地、228高地与229高地,以及在中间平地与我军交战的秦那军。”那传令兵又道。 “不是援兵,仅仅使用已经在这里的士兵。怪不得秦那军对219高地下我军的骚扰那么微弱,原来是所有士兵都抽调、准备进攻七座山丘去了。 同时攻打我军控制的七处高地,只有280高地没有进攻,刘琦应该是想将我军全歼在这里。之所以不进攻280高地,是因为这座山丘濒临伊丽河,只要援兵赶到一定能切断通过那里撤退的道路。 而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进攻,首先是让驻守这七座山丘的士兵松懈,其次是让我在219高地付出足够的沉默成本,即使猜到你的计策,除非无可辩驳的濒临失败不然也不会撤退。” 萨利赫说着,又叹了一句:“真是好大的手笔!在自己都濒临险境的情况下还想着将我军全歼。” “将军,赶快停止进攻吧!”听到这番话,扎菲尔忙说道:“立刻停止进攻,用一个千人队把219高地围起来,其他军队派去支援七座山丘。” “扎菲尔,你很清楚,我不可能下令撤退的,至少现在不可能。”萨利赫没有生气,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刘琦利用了,他也不会这时就撤退。 “当然,后路还是要守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扎菲尔,我将你那个千人队撤下来,你带着回援262与261高地。这两座山丘一定不能丢失!” “是。”扎菲尔虽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也部分达到,不再劝说,答应一声。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在自己统领得千人队撤下来后立刻赶去救援。 “你的信心看来很充足,”萨利赫又抬起头看向山顶,自言自语道:“但不巧,我对自己,对我军的信心也很充足。既然几乎没有秦那兵在外围骚扰,我一定能在你的援兵赶到前杀了你。” 第368章 祭拜袭击——援兵 “噗!”长矛刺进人**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就有数十人倒下。但仍双脚立于大地的人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仍然大声呐喊着与敌兵搏杀。又这么近距离交战一会儿,最终还是敌兵胆怯了,向后退去。 但守在拒马后面的唐军并不能得到丝毫松懈的时间,因为很快,铺天盖地的箭矢就飞到头顶。众人只能将盾牌挡在脑袋上躲避箭矢。 待所有箭矢都落到地上后,唐军将士赶忙又站起,准备接敌。大食人像是人人佩戴了钟表,再次准时冲到拒马前,与唐军搏杀起来。之后继续轮回。 整整轮回五次,攻打防线的两个大食百人队被打残,从砍伐树木开辟出来的道路两侧向下退去,另外两个编完整的百人队从中间冲上来,要接替与唐军交战。 脑袋上顶着盾牌的唐军将士见到这一幕,略微松口气。新的百人队至少得一分才能冲上来,他们赢得了一分休息时间。虽然在道路加宽、被打残的大食军队可以撤走后他们杀死的大食兵减少,但他们宁愿少杀人也想休息一分。 “张果毅,咱们后退吧。”有人实在忍不住对张兴权说道:“咱们已经打残四个大食百人队了,咱们自己也已经被打残了。再打下去,死伤会越来越多。 而且咱们也完成刘都护的交代,对得起他了。刘都护当时说坚守三盏茶就行,咱们坚守早就过三盏茶,快四盏茶了。也该退下去了。” 这时已是萨利赫下令进攻的一个半时辰后。又经过半个时辰奋战,大食军再次夺取一道防线,将唐军逼到山顶前的最后防线。刘琦将还有战力的二百来个长矛手与刀牌手分成两半,其中一半派到最后防线,并下死命令:没有他手书,任何人不得后退。 “你说的有道理,可咱们身后,只有山顶,没有防线了。”张兴权对有人提出撤退也不惊讶,只是这样说道。 “山顶难道不能再阻挡一会儿?” “山顶当然可以再阻挡一会儿。但无法构建防线,在山顶与大食兵交战死伤会比现在多!若这里守不住,退到山顶一样守不住。” “那也不能将咱们就定死了在这条防线上,总得撤回去休息一会儿!”那士卒叫道:“很多人都受伤了,战力和刚开始完全不能比,回去休息一会儿,让郎中包扎包扎伤口,战力恢复一些再回来与大食兵交战难道不行?” “你说的有道理,可没有接到刘都护的命令,咱们不能撤退。”张兴权又道。 “等到了地下?我一定要质问刘都护为啥不派兵替换?明明山顶还有没与大食兵交过手的人!”那士卒大叫着,站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冲到拒马前的大食兵。 可就在此时?他们头顶又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众人对大食弓箭手这时射箭似乎完全不担心误伤己方士兵有些惊讶?但也立刻举起盾牌挡在脑袋上。 但随即,令他们惊讶却又在预料之中的一幕出现:面前的大食兵纷纷中箭?惨叫起来。 ‘就知道他们会误伤自己人!这么近距离,不误伤才奇怪。’一名唐军士卒心里想着?忽然察觉不对:‘怎么没听到箭矢撞到盾牌上的声音?总不至于所有箭矢都射到自己人。’ “是咱们弓箭手射的箭!”他正想着?忽然听身旁传来这样一句叫声。 “啥?是咱们的弓箭手?”他立刻疑惑地叫道。 “放箭!”他话音未落,浑厚的命令之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到一名身穿精良铠甲的人正在下令,随即近百支箭矢脱离弓弦再次向大食兵飞去。 “啊!”又有大食兵被射中要害?惨叫起来。 “快?你们快退回山顶!”铠甲精良的人吩咐过射箭后带着上百长矛手与刀牌手向防线跑过来,同时又大声喊道。 “刘都护,你怎么亲自下来了?”张兴权立刻惊叫道。 “山上只有三个校尉,指挥在我看来都不算好,你又已经指挥这么长时间得休息一会儿?只能我亲自过来了。”穿着精良铠甲的刘琦这时已经来到他身旁,笑着说道。 “可是?与其他各团联络,与都护联络?还都需要都护亲自掌管。” “那还有啥要管的。我也没法替校尉们指挥士卒,仗已经打到这份上也没计谋可以用了?我还不如下来指挥!”刘琦说了一句?又赶忙说道:“你赶快带着众人上去! 记得不要进伤兵住的山洞。”他又嘱咐:“为防止大食人的箭矢射进去?我用了好一会儿将洞口堵住,至少能防箭矢。你别破坏了。” “属下稍微休息一会儿,就下来替换都护。”张兴权说了一句,大声呼喊众士卒退回山顶休息。 “你现在还抱怨么?还质疑刘都护么?”在从防线向山顶跑的路上,张兴权瞧见适才说死后要在地府质问刘琦的人,出言问道。 “是我想错了。”听到张兴权的话,那士卒举起不拿兵器的左手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又道:“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刘都护再下啥命令,绝没二话!” “你打自己干甚!”张兴权愣了一下才说道。 “为使自己长个记性!” 张兴权闻言又要对他说话,可这时从身后又传来许多箭矢同时飞过空中产生‘嗡嗡’声,心知这绝不是自家一百上下弓箭手能发出的,忙回头看去,就见到超过一千支箭向山顶方向飞来,而且其中有百来支会落到自己脑袋上! “快举盾牌!”他大叫道。 “铛铛铛”的声音响起。众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盾牌挡开箭矢,侥幸没被箭矢伤到。 可张兴权却毫无喜意。这波箭矢来的太快,与上一轮箭矢的间隔大大缩短。这代表着大食军会更加疯狂的进攻。 ‘刘都护,你一定要挺住啊!千万不能被大食兵伤到!’ …… …… 一柄长矛从正面向刘琦刺来,而且速度极快,显然长矛的主人用尽全力。 不过刘琦早已注意到这根长矛,捅死一人后立刻闪避,轻松躲过。可就在此时,另一柄波斯刀从侧面又向他砍来,而且角度刁钻,刘琦很难躲开。 只听“铮”的一声响,刘琦终于将长矛收回来,恰好架住波斯刀,使自己不被砍中。 那大食兵将刀收回一尺,立刻又挥向刘琦,刘琦这次却不闪不避,用左臂铠甲挡住,右臂顺势将长矛刺过去。大食兵急忙躲闪,差之毫厘没被刺中。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大腿侧面传来剧痛。大食兵急忙后撤,但因大腿受伤速度减慢,还没退走又被刺中前胸,倒地身亡。 “多谢你了。”看着帮自己杀死敌兵的米特,刘琦笑道。 “这有啥好谢不谢的。”米特一边继续与大食兵搏杀,一边说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帮了我。回头我上你家好好感谢。”刘琦又道。其实此刻战场嘈杂,他们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啥,也来不及看唇语,但凭借过去的熟悉准确猜中对方说的话。 又搏杀一会儿,大食兵暂时后退,弓箭手射出箭矢。刘琦带来的兵也将盾牌举在头顶,躲避箭矢,然后继续接战。 他们运气不错,仅仅三轮交战就打残一个百人队,杀死另一个百夫长,迫使敌军退却、换人。 “娘的,大食兵战力越来越强了。”趁这个间隙,曹方豪一边休息一边说道:“在喔鹿州城的时候,大食兵打仗可不会这样拼,除非咱们都奄奄一息的快要死了。他们刚才的样子,就好像家人被押在后面,不拼就将家人杀了似的。” “有亲人被咱们杀死了吧。”米特接话:“咱们前前后后不知道杀了多少大食兵,都算上是不是已经八万了?我听说很多大食兵都来自一个叫做呼罗珊的地方,亲戚一起投军不稀奇,被咱们砍死几个,剩下的要拼命报仇很正常。” “是挺正常,可咱们的死伤也越来越多了。咱们不怕死,可死前能杀更多大食兵岂不更好?比没杀几人就死了强。”曹方豪又道。 “刘都护,夺回碎叶镇后,就算继续攻打昭武九姓,也不能只用自己人。葛逻禄呢,那些个番国呢?都得派兵助战!”米特觉得曹方豪说的有道理,也对刘琦道。 “已经定下夺回碎叶镇后还要接着和大食人打了?”刘琦还没搭话,就听雷诺问道。 “怎么也得收复昭武九姓吧。”米特又说了一句,侧头看向刘琦。 “至少得收复昭武九姓国。”刘琦笑道。 “我说的没错吧!”米特也笑起来。 “你说个屁!”曹方豪忍不住骂道。可米特不以为意,继续笑着。雷诺与曹方峰也都露出笑容。 几个新兵看着他们,心里非常奇怪。随时可能战死的时候,他们竟然还能笑出来? 新兵并不知晓,米特等老兵谈笑,正是在用这种法子缓解压力,以防自己在交战过程中因为压力太大崩溃。 他们比新兵更明白现下局面有多危险。大食军虽已有至少十个百人队被打残,可萨利赫集结了至少四个千人队围在山下,还有三倍于被打残的兵能上来与他们交战。算上弓箭手,他们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还有战力,面对十倍敌兵,又已被逼到最后一道防线,他们能守多久? 更要紧的是,从山顶下来前刘琦与他们说援兵一盏茶内就会赶到,到时大食军只能狼狈逃走,他们不仅能守住219高地,甚至可以发动反击将大食军全歼。可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盏茶,援兵仍然没有赶到! 丹夫等人在断定援兵没有在刘琦说的时间内返回时已经疑神疑鬼起来,不知是援兵半路出意外晚了,还是萨利赫安排军队拦住了援兵,或者,是刘琦派去传令之人根本没抵达军营。 若是第一二种情形,他们还有活命的希望;若是第三种,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当然不会向大食兵投降,但在还存在一丝活命可能的时候还想活下去;为防止在疑神疑鬼之下认为自己不可能活下去而崩溃、主动冲向大食兵求死,他们只能用各种法子缓解压力,谈笑就是其中之一。 几人说了几句,另外两个大食百人队已经冲上来。刘琦等人立刻停止说话,向前几步迎战敌兵。 再一次交战,唐军将士明显感觉自己的战力下滑。许多人曾在前四道防线与大食兵交战,因没受重伤在包扎过伤口后又来与大食军交战,但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再加上体力消耗,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反应也变得慢了。 众人心知这样打下去自己早晚要战死,都盼望援兵赶来;只要援兵赶到,萨利赫就不得不解围,向西逃走。可他们盼望了好一会儿,也看不见东面出现滚滚烟尘或扬起风帆,听不见东面传来马蹄踏地的隆隆响声。 众人勉力又打退大食军一次进攻,一手扶在拒马上另一手握着兵器戳到地上,不住地喘息。在喘息时,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东面,可东面仍然没出现任何东西。 “该死的王胜!”刘琦忍不住骂起来:“怎还没带兵赶到?”但他心里也知道,王胜听说李珙遇袭一定拼了老命赶来支援,不会拖延;所以多半是因故晚了,或者,派去传令的人半路就被大食兵杀死了。 ‘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刘琦抬头看向又要冲过来的大食兵,心里想着。 ‘我这辈子只活了二十六年,可住过正经得古代大宅子,穿过后世也卖几千几万一件的衣服,吃过几百贯钱的宴席,操过公主,与唐朝王爷称兄道弟,亲手杀过上百人,还做过统治上百万人的二号大官,这辈子值了!上辈子虽然多活几年,也没这辈子值! 既然这辈子活到现在已经值了,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吧!’他不再抑制负面想法,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看向大食兵。既然已经不可能活,就与大食兵拼了吧!米特等人或许与他想的差不多,表情也变得疯癫,握紧兵器。 可就在此时,从山脚下传来一阵汉话的喊杀声! 第369章 祭拜袭击——反败为胜 刘琦与他统领的将士握紧兵器,要与大食兵拼死一战的时候,忽然从山脚下传来一阵汉话的喊杀声! “嗯!”听到声音,刘琦立刻恢复清醒,看向山下。‘是援兵赶来了?’只是因为天色已经变暗,他难以看清山下发生的事情。 他正想着,大食兵已经冲到身前。因为适才山下那一阵听不懂但知道是汉话的喊杀声,大食百夫长有过一瞬间的动摇,但表情很快变得坚定起来,又大声呼喊着士兵向前冲去。 “挡住他们这一波,援兵就在山脚下,只要挡住他们、咱们就能活下去,反败为胜!”刘琦大声喊着,向前直刺出去长矛。 “杀!”也不知米特等人是否听到了他的喊声,大叫一句与大食兵搏杀起来。 不知是不是听闻援军赶来后导致他们肾上腺素又分泌了一部分,所有人的力气反而比刚才大了,捅出的长矛、砍下的横刀更快、力道更大了。 大食兵立刻吃了大亏。所有人都觉得唐军将士的力气会越来越小,哪里能想到会忽然变大?反应稍稍慢了那么一丝,一照面就有二十几人倒下。 见到冲在最前的士兵倒下,后面的人不由得心生迟疑。既担心自己也被打死,也因为时断时续的汉话喊杀声变得心烦意乱。虽在百夫长催促下不得不上前,可士气大不如前。 “杀!”待这些人冲过来,刘琦自己带头叫喊一句,再次同他们搏杀起来。 搏杀一会儿,大食兵终究因为瞻前顾后,无法将唐军将士都杀死、夺取防线;而唐军虽士气更加高昂,可终究是连续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也不能将大食人驱赶下去,两军陷入僵持。 ‘援兵赶快冲上来,将面前的大食兵赶走!我身边剩下的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多死一个都是重大损失!你们赶快上来呀!’刘琦此时在心里想着。 ‘除了援兵上来,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将眼前的大食兵打跑?对了,还有一个法子!’他继续琢磨,忽然又想起一个法子,就要吩咐一护卫去往山顶。 就在此时,在他们身后,忽然也响起汉话的喊声:“冲!”而且距离他们极近。 “是张兴权!”有人在搏杀间隙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变得满脸喜色。 “没等我传令他自己就带兵下来了!我没白让他做果毅!”刘琦笑道。他刚才想到的法子就是让张兴权带领撤回山顶的人下来,即使那些人此时战力再低也足以将眼前的大食兵打败,不过他尚未传令,张兴权自己已经来了。 见到又来了一支唐军,大食兵立刻后撤,又转身向下跑去。刚才都打不赢?又来了一支兵怎么可能打的赢?他们不仅撤走?而且跑的速度很快,生怕被追上似的。 不过这并没有啥意义?因为唐军完全没有追击的想法?见大食兵真的撤走,也没有其他人又冲上来?精疲力尽的唐军将士立刻倒在地上,松开握着兵器的手。但有意无意的?兵器仍在手立刻能抓到的位置。 “张兴权?你来的正好!”刘琦则迎上去,笑着对他说道。 “都护谬赞了!”张兴权立刻道:“属下最初听闻山下响起喊杀声,一度以为是大食将领的计策,迟疑一会儿才带兵赶下来。若没有迟疑?恐怕能使更多将士活下来。” “任谁都会迟疑?你做的已经十分不错!待此战结束后,我会在都护面前尽量为你争取更多的赏赐。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刘琦立刻将话题转向更值得关心的方面。“这些兵都已经筋疲力尽,无法动身了。你派出几名士卒去往山下,我要知道山下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是援兵来了,还是都护放弃攻打那七座山丘?转而救援。”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就要吩咐。但在他吩咐之前?忽然感觉汗毛炸起,立刻握紧横刀看向北侧;将士们也都纷纷看过去。 “谁?”刘琦问道。 “是我。” “是都护的声音!”张兴权立刻惊喜地叫道。 “命其他人都停下?刚才答话的人单独走过来!”刘琦却并未立刻相信,又说道。 但随即?他的表情彻底变得放松?露出笑容?扔下手中的兵器,快行几步走到来人面前,高兴地叫道:“都护!” “是我!”来人正是李珙。他也十分高兴地喊道:“太好了,刘琦你还活着! 不,我说错了。你怎么可能被大食兵杀死!咱们还要一起将大食人从安西赶走呢!”他又急忙说道。 “这次我真是差一点儿就战死了!”刘琦心有余悸地说道:“若援兵再晚来一炷香,哪怕再晚来一分,我没准都已经死了!” “这样惊险?” “就是这样惊险!” “早知这样惊险,我就不让王都尉再稍等一会儿了。”听到刘琦的话,李珙也觉得后怕,不由得说道。 “怎么回事?”刘琦狐疑地问道。 “是这样的。”李珙仍带着后怕,又混合有一丝歉意的神情,解释起来。 “王胜带领骑兵与骑马步兵赶来后,我想着219高地有你指挥,能坚守很长时间,所以将王胜带来的士卒分为两半,其中一半从十几座山丘外面绕了一圈,绕到279高地等七座山丘外侧,又待他们对高地发动进攻后,才命另一半士卒攻打219高地下的大食兵。” “这,”饶是在将李珙送出去、制定那个将大食军全歼的计划时已经预料到计划可能失败、自己可能身死的刘琦,也不由得抱怨起李珙来。‘你若不等他们攻打七座山丘,我和这些将士就不会几乎要与大食兵拼死最后一战了。’ “你不知道就因为你的想法,让我们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刘琦用巨大的毅力将想说出口的言辞忍了回去,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听到这番话,站在旁边的几名将士激动之下忘了李珙身份,出言斥责。 “快住口!”刘琦立刻说道。 “不必。”李珙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反而脸带愧疚之色地说道:“我若早知你们险死还生,一定提前发动进攻。这是我估计不当。” “是我的错!”张兴权赶忙认错。“刘都护带兵亲自与大食军搏杀,我应当吩咐铺兵挥舞旗帜传令的。” “天都已经暗下来,虽还没全黑但远远的也看不清,铺兵挥舞令旗也没用,怎么就是你的错了。”李珙被逗笑了。 “说不上谁的错,谁也没错。”刘琦这时终于将心情勉强调整过来,出言道:“当时无法通消息,都护又对我太有信心了些,才酿成此事。” “都护,属下失礼了,请都护责罚。”刚才出言斥责他的兵也已经回过神来,忙行礼道。 “你们那也是人之常情,我岂会怪罪。”李珙笑道。他心里其实很不舒服;自从来到安西,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指责他,这次却被几个小兵指责,李珙又是天潢贵胄,当然不会高兴。 但他又不是傻瓜,心里再不高兴,也知道不能处罚他们。只能勉强笑着说出这句话。 “多谢都护宽宥。”几人再次毕恭毕敬地行礼。 “都护,此时山下是何人指挥?局势如何了?”刘琦又赶忙问道。 “当然是王都尉在指挥。他也是一员大将,指挥我也放心。至于局势如何了,我上来时萨利赫带领的四个残缺不全的千人队处于下风,而且是大大的不利,估计很快就会被打垮! 232高地已经彻底夺回,279高地等七座山丘与靠河的280高地也被驻守大食兵四五倍的我军包围,就算一时打不下来,萨利赫也休想逃走!” “好!”即使在亲眼见到李珙时已经有所预料,亲耳听到后刘琦还是十分高兴。 “太好了!”附近的将士也纷纷叫道。引得丹夫等在远处的人诧异地看过来。 “此时大约萨利赫亲自带领得兵已被打垮,正向西逃走。但他们是逃不走的!刘琦,咱们下去,亲眼瞧着萨利赫被围在正中战败身死、全军覆没!”李珙又道。 “属下也正有此意。”刘琦笑着答应。虽然最后这部分功劳他拿不到了,是王胜的,但他也想亲眼看着一度将自己逼到绝境的大食军全部变成尸首。 “只是精疲力尽的将士,还有山顶的伤兵……”他又想起这些人,出言道。 “老马,你带领这个百人队分别守在山顶与此处,保护他们。”李珙吩咐一句,回过头对刘琦道:“天马上就要黑了,从山顶将伤员抬下去还有些危险,明日再说吧。” “都护说的是。”刘琦答应一声,与李珙一起走下219高地。侍卫们赶忙跟上。 “我也要亲眼瞧瞧大食兵都变成尸首!”听到最后这段话的雷诺说了一句,不知从哪再次冒出力气,站起来追过去。见他如此,米特等人也纷纷起身,跟在二位都护后面向山丘下走去。 第370章 祭拜袭击——发生了…… “萨利赫将军,坐船撤走吧!”站在河边,站在280高地东面,一名护卫劝道。 “能有几个人坐船离开?”萨利赫苦涩地说道。 “将军您一定要回去!几位千夫长也要带回去。至于其他低阶军官与普通士兵,只能扔在这里了。”护卫又道。 “这次战役我出动士兵将近六千,最后只带着几个千夫长返回军营?不行,我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萨利赫叫道。 此时大食军的局势非常不利,虽然此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大约一半士兵,但已经濒临绝境。 驻守279高地等山丘的一千多名士兵除少数人生还外,其他人已经全部没于唐军。虽然据逃回来的人说唐军留了一些俘虏,可在士兵们的口耳相传中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攻打219高地也失败了。在攻打这处山丘的过程中一共有一千士兵死伤,其中死者四百多人,伤者六百人。就在付出这么大伤亡、即将看到获胜曙光的时候,唐军援兵突然出现并且从侧面发动进攻。萨利赫猝不及防,刚才攻打219高地产生的伤员全部战死,又阵亡了五百人才撤走。而且,他怀疑之所以他们能撤走是唐军放水,如果不放水他都不可能离开219高地附近。 再加上之前损失的士兵,他已经失去大约三千人,只剩下三千人。 但这么大的损失或许只是个开始。由于所有山丘都已经丢失或正被唐军攻打,唐军事实上已将从218高地到280高地一共十五个高地中间的道路全部控制,将中间的空地包围起来;也就是说,萨利赫与他统领的大食军已经被包围。 虽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唐军的船队并未来到,他们大食国的战船仍然控制着河流,理论上可以走船离开。但这些船都不大,内部剩余空间很小,船只数量也不多,能带走几个? 而他绝对不能接受只带着几个千夫长回去。 萨利赫这次的失败,比纳赛尔一年前在喔鹿州城中的败仗损失更加惨重。纳赛尔至少可以辩解当时是胡马木等千夫长因为担心他的生命自己赶来支援,他没有命他们救援;但萨利赫的这场败仗却无可推脱。 而且,这一战还是他主动进攻、而不是防守唐军攻打。若是防守失败,因防守战不得不打,就算失败也不会对他太过苛责;可主动挑起的进攻战,不知会招致多少人对他口诛笔伐。 因此,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一场惨败。当初纳赛尔指挥的败仗损失更轻,都被免去所有官职;他的损失更多,就算并波悉林想要庇护他也不可能,他会被免去所有官职,地位一落千丈,遭受无数人口诛笔伐,甚至会被自家下人瞧不起,而且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一想到这些,萨利赫脑海里偶尔萌生的逃走想法就会被彻底打消,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只带着千夫长们回去;更别说千夫长们也未必愿意跟他回去。 “将军,您还是走吧!”护卫仍在劝说,而且声带哭腔,似乎要哭出来。 护卫与萨利赫想的截然相反。他们身为护卫,职责就是保护萨利赫,如果萨利赫死在这里他们也只能死在这里。 而只要萨利赫活着回去,不论回去后并波悉林怎么处罚,哪怕他立刻被免职、自杀、甚至被自杀,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可以选择回乡,也可以选择给别人做护卫。 正因如此,他们竭尽全力劝说萨利赫坐小船逃回去。 “你们不要再劝了,我绝对不会坐船逃走!”萨利赫最后说了一句,不再理会护卫,转过头对四名千夫长说道:“你们刚才已经听到我说的话了,我不会坐船逃走;但因为接下来的交战有一定可能以全军覆没为结局,你们中如果有人想要坐船离开,我可以允许。” “萨利赫将军,不要再对我们说这种话了!”扎菲尔立刻说道:“我们也绝对不会坐船逃走的!” “扎菲尔说的对,我们绝不坐船离开!”亚萨尔也说道。 “绝不离开!”萨费与里达也说道。 他们不离开的理由与萨利赫类似,都承受不起损失这么惨重的一战,即使回去也将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不如在这里拼一把。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回去,咱们就共同杀出血路,带领士兵们一起回去!”萨利赫郑重地说了一句,随后开始下达命令。 “扎菲尔,你那个千人队经过将溃兵混编,现在是人数最多的一支军队,过一会儿进攻时作为先锋;亚萨尔,你的千人队保护扎菲尔左翼;萨费,你的千人队保护扎菲尔右翼;里达,你的千人队殿后,同时负责在扎菲尔的千人队损失惨重的时候接替作为先锋。” “是。”四人没有异议,立刻答应。 “至于从哪里突破,”萨利赫看着不远处的山峰,一时犹豫不定。 东面的220高地、219高地与218高地完全不需要讨论,驻守了很多唐军士兵,他们肯定不可能在那里冲破包围; 又根据侦查,驻守229与232高地的唐军最少,似乎应当选择这两座山丘作为突破口。但刘琦一向善于使用计策,他不知道这两座山丘是不是陷阱,不敢选择; 280高地濒临伊丽河,现在大食军握有‘制河权’,进攻280高地,至少开辟出一条道路应该比较容易;但他始终担心唐军水师,也不敢选; 至于其他的,在他看来都差不多,根本分不出哪个更容易。 “将军,赶快选择一个突破口吧!”等了一会儿,见萨利赫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扎菲尔又道:“现在天空已经变暗,我军昨日下午来到这里,也并未建立营寨,士兵们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越拖时间士兵的精力越少,不能拖到士兵们都已经没有精力与体力和秦那兵交战的时候再突围。” “将军,立刻选择吧。哪怕是最坏的选择,也比不做选择要好!”里达又道。 “你们说得对,”萨利赫听了几人的话,恍然想起自己差点儿犯了大错,立刻承认错误,又要指向地图上某个高地;四位千夫长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可就在他说出自己的决定前,一名护卫忽然快步来到他身旁,小声说起话来。萨利赫起初以为是护卫又要劝说他坐船逃走,就要呵斥;但听了护卫说的第一句话,忽然愣住了。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见萨利赫表情怪异,护卫说完后扎菲尔迫不及待地问道。另外三人也都看向他。 “发生了……” 第371章 祭拜袭击——互换角色 “都护,刘都护,你们放心,不论大食人选择哪个方向突围,都不可能成功,最终必定全军覆没。”王胜对二人说道,眼神蕴含着压制不住的喜色。 他原本以为这一战会是刘琦全盘操控击败大食军、夺取谷口控制权,自己只能打酱油,得到些微末功劳;却没想到因为局势变化,自己也能指挥士卒围歼一支大食兵、立下大功。 虽然围歼这支大食军的想法最初是刘琦提出,但实际指挥的人是他,而且他没有完全按照刘琦的计策进行指挥,使用了自己想出的战术,对全歼大食军的贡献明显大于刘琦,功劳自然也更大。 ‘按照朝廷官制,都护府可以有两个副都护。我立下这么大功劳,未必不能升为另一个副都护;甚至若将来再立下大功,地位排到刘琦之上也不是不可能。丰王的官职是安西大都护兼安西节度使,却并未任命刘琦为节度副使。’王胜甚至在心里想着。 “好。”李珙立刻出言称赞:“很好。大食军士卒总数不过五万上下,与我军等同。若全歼六千大食兵,可以称得上重创大食军,是一场大胜了!” “大食军主防、我军主攻,因处处要守大食军士卒本就捉襟见肘,如今又要折损六千人,大唐击败大食军时间需耗费的时间应当会大大缩短,秋季到来前就能击败他们也未可知。若如此,王都尉真是立下一大功。”刘琦也笑着说道。 “都护与刘都护谬赞了。”王胜赶忙说道。 “这可不是谬赞。”李珙再次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大食军此时可有甚动静?” “启禀都护,自从赶到280高地东侧后,大食军再无任何动静。”王胜一名护卫回答。按照王胜之前的命令,若大食军有任何动静,哪怕只是离开聚集地大便,只要超过十人也要奏报给他。既然从刚才起他就没接到任何奏报,显然大食军连这样轻微的动静都没有。 “他们已经三盏茶时间没动静了。”李珙疑惑。“三盏茶,按照他们大食人的说法是三十分钟,也是咱们的三十分,休息也够久了,怎还没动静?” “大约是军心士气低落,需重新鼓舞。”刘琦猜测。 “或许太多士卒受伤,需包扎一番后才能上阵。”王胜猜测。 “你们说的有道理。”李珙想想说道:“或许这两个缘故都有,所以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说着,他抬头看向王胜:“王都尉,若大食人一直没动静?你打算如何歼灭他们?” “若大食人始终不动?再过半个时辰属下就下令全军发动进攻,将其全歼。”王胜回答。 “倒也不必这样匆忙。大食军设伏不会带多少粮食?从刚才战死的大食兵身上也没搜出干粮;反观我军则带来足够所有士卒吃五顿的干粮。继续拖下去大食军只会战力越来越弱?我军进攻越来越容易,死伤更少。”刘琦道。 “说的很是。除非大食军也有援兵即将赶来?否则拖下去对我军也没甚不好。不如就多拖一会儿。”李珙笑着说道。 但他话没说完,忽然见到刘琦与王胜脸色发生变化;他顿了一顿?同样想到一事?自己脸色也变了。 “难道大食军一直没有动静,不是因为士气低落或救治伤员,而是也在等待援兵?”他说道。 “很有可能!”刘琦道:“在奇袭都护失败后,萨利赫定能想到咱们会派人回去叫援兵。他虽然又调兵围攻219高地?妄图擒杀都护?但心里也知晓未必能成,所以派兵攻打260高地、263高地等,要为全军守住一条后路;既然知道守住后路,应当也会派兵赶回去求援。 大食军营虽距此地更远,但紧赶慢赶?援兵这时也差不多该到了。” “快,命围在十五个山丘周围的军队派兵探查!”李珙立刻叫道。 “快去啊!”刘琦也催促道。 “是。”十几个侍卫答应一声?小跑着赶去传令。 三人坐在原地,等候消息。谁也不知道大食援兵是否已经赶到附近?会夺取哪座山丘解救萨利赫所部,因此也没法提前做出预备?只能命踵军随时做好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西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三人赶忙向那边看去。随即,一名侍卫骑马奔驰过来,马在身旁停下后立刻说道:“都护,大食援兵已经赶到,约有三四千人,正在攻打279高地。” “才三四千人?”刘琦对大食援兵数字这样少有些惊讶。 “快,调踵军赶去支援!”李珙却完全没在意大食援兵人数,听到正在攻打279高地后就立刻对王胜喊道。 “你赶快去命令苏别将带兵支援。”王胜立刻吩咐。 “立刻发动对场中大食军的进攻。”他又下达命令。他要赶在萨利赫下令全军向西前,让预备围歼萨利赫的军队提前动手,以防他与援兵一道两面夹击合攻279高地。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几乎就在命令下达的同时,场中军队已经动起来。三千大食兵疯狂向西跑去,在西面的唐军将士准备好之前已经杀到,双方激烈地搏杀起来。 之后,更令李珙三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交战不久,大食军竟然就打退唐军,杀出一个缺口,丝毫不恋战地向279高地冲去。 “怎会这样快被杀败!”王胜气急败坏地喊道。虽与场中大食军交战的唐军仅有千余人,但在他看来这千余人足以牵制大食军一盏茶,而一盏茶过后其他地方的军队就能赶来支援。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支军队竟然连一盏茶都没坚持住。 “命马别将带兵立刻追上去,咬住大食军的尾巴。他若再轻易被打败,以后别想继续留在军中了!”王胜又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都尉,先不必给与如此重的处罚。”刘琦劝道:“若确实是他指挥不利,处罚也就罢了;但若是因其他意外情形被杀败,不宜苛责。” “王都尉,刘琦说的对,还是等此战结束后将他叫来,听他说说为何这样快被杀败后再处罚不迟。”刘琦也劝道。 听他们二人劝说,王胜的表情有所和缓,但仍叫道:“能有甚意外情形。” 听到这话,二人都知道他只是在嘴硬,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建议,略微笑笑不再提起,看向西面。 但令他们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铺兵来报:“禀报都护、刘都护、王都尉,驻守在279高地与280高地之间的士卒在大食军两面夹击下损失惨重,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王胜再次大叫道:“怎一个两个,都这样快的在与大食军交战中落于下风?”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李珙也喃喃地说道。他同样十分不理解。 “此时不是议论这个的时候。”刘琦看向王胜:“王都尉,你快下令啊!” “命西面所有唐军立刻支援279高地!”王胜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迅速下达命令。 但刘琦却觉得不成。“你停下!”他先对要去传令的铺兵叫喊一句,又吩咐道:“命驻守在279高地上的士卒下山支援,再命278高地上的士卒驻守279高地。” 铺兵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李珙,又瞅了一眼王胜。 “别犹豫了!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刘琦催促。 “是。”铺兵又看了一眼李珙与王胜,见二人没有反驳的意思,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王都尉,不是我想越俎代庖,只是此时其他军队离着279高地与280高地之间的道路距离较远,至少得一盏茶才能赶到;既然守将派兵求援,可见已经危在旦夕,多半等不得一盏茶的时间,只能命279高地的士卒支援。”刘琦这时对王胜说道。 “刘都护做的很对,是我谨慎了。”王胜道。 若说他心里没有对刘琦的抱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刘琦下达的命令却不得不让他再次承认,这人的副都护不是白来的。 其实听到铺兵转达的‘损失惨重’这个词后,王胜也能想到守军形式非常不妙,恐怕守不了一盏茶;但他却想不到命279高地的士卒下山救援。不是王胜指挥能力比刘琦差,而是他心里就不存在调驻守临近要紧之地的兵救援的选项,更不会想到再调另一个看似险要、但此时却十分安全的地方的守军再来驻守临近要紧之地。 诚然,刘琦的做法有些危险,但在这种要紧关头,也没有稳妥守住的法子;刘琦也就显得比他高明。 “王都尉谨慎是一件好事。”李珙这时打圆场。“若将领们都像刘琦似的,早晚有一日会打一场大败仗!军中需要王都尉这样谨慎的将领。” ‘但也只能做个地位在他之下的都尉。’王胜自己在心里接了一句。 但接过这句话,王胜却暂时将此事从脑中抛开,重新关心起战局变化。这件事多想也无益,不如继续好好指挥,在都护心中挽回自己的印象。 第372章 祭拜袭击——没围住 ‘但也只能做个地位在他之下的都尉。’王胜自己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忽然觉得自己适才的想法有些可笑。即使不考虑刘琦此时已是李珙的妹夫,单单从用兵打仗的角度考虑,他也更适合作为用兵善于出奇之将的稳重下属,而不是多奇思妙想的副将的稳重上官;更别提刘琦与李珙已是姻亲,李珙怎可能不让自己在安西唯一一个亲戚做主将? 以上想法在王胜心中只是闪过一瞬间,之后他就将此事从脑中抛开,重新关心起战局变化。这件事多想也无益,不如继续指挥,在都护心中挽回自己的印象。 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从西面279与280两座高地之间传来几声爆响。王胜一怔,心里觉得疑惑:“我下令给279高地驻守之兵分发手雷了?”他确实带了手雷过来,但似乎没有分发给那支兵。 正想着,他看到李珙与刘琦的脸色。二人先是与他一样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脸色大变。刘琦噌的站起来,似乎想对铺兵下达命令,但随后又停住了。 “刘都护,这是怎么回事?”王胜不由得问道。 “刚才那些手雷是大食兵用的。” “大食兵有手雷?”王胜立刻惊叫:“他们怎会有手雷?是自己研制出来的,还是从我军窃取的?” 不过说完这番话,他立刻意识到此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忙对铺兵吩咐,命各军赶快过去支援。但这铺兵才离开不久,噩耗已经传来:“两座山丘中间的道路被大食军夺取!” 听到这话,王胜一时感觉天旋地转:到手的功劳飞了!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灰心丧气。 “此战之初、大食军派兵袭击都护时,曾用过手雷;后不知为何他们不再使用,即使于219高地下被偷袭也没有使用,我就忘了将此事告诉你。”这时传来刘琦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手雷的威力咱们都明白,猝不及防之下守军难以防备;赶去之兵又已是用最快速度在行进,即使再下令也来不及了。 王都尉,”他却又变了言辞:“就算无法将萨利赫统领之兵全歼,也要派兵追击,能杀死多少人就杀死多少人。” “命各军追出包围圈!”王胜这时也回过神来,大声下令道:“驻守280高地、279高地与278高地的士卒全部下山追击,一定要紧紧咬住大食人!” 刘琦说得对,他全歼大食军一部的想法虽然破灭,但还能派兵继续追,多杀死几个大食兵。 更要紧的是,他心中还隐隐有着追击过程中再在某一处将大食军包围的想法,这样想来更要追击。 “都护,刘都护,属下要赶去西面,亲自带兵追击大食军。”他又对二人说道。 “咱们一道去。”李珙道:“我们继续留在此处也没甚意思,一起去追击大食人。” 王胜下意识就想拒绝,他不愿意二人和他一并追击;但一时却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还在琢磨,就听刘琦说道:“还不赶快上马!”听到这话,他抬头看去,就见到马匹已经牵来、李珙已经骑到马背上,刘琦说过这话也转过头将右脚踩中马镫,就要上去。 见此情形,王胜拒绝之语完全说不出来了,只能也上马和他们二人一道赶去。 三人很快来到279与280高地中间道路。借着火把之光他们向地面看去,就见到地面不时闪现手雷的碎片,还有许多士卒正在两旁哀嚎。 “命郎中立刻救治他们。”李珙吩咐。王胜带援兵赶来当然也将军医带来了。不仅军医,他甚至带来二十几名护士,此刻正在照顾重伤将士。 吩咐过后,三人继续跃马向前赶去,不多时,撵上正在追击的骑兵屁股。他们向前看去,见到前方不远处也有一片火光,刘琦揪住一名旅帅问道:“前方就是大食军?他们怎会有火把,又为何速度这样快不次于我军骑兵?” “火把我不知道,速度快是因为来援的大食兵全是骑兵,还多带了很多马,原来被围着的兵冲过279高地后立刻上马逃跑,所以速度快。”那旅帅被揪住时很不耐烦甚至有些生气,但此时他虽看不清长相,却能看见刘琦身上的铠甲,判断这人必是一员大将,立刻说道。 “我说他们怎不向山林里钻,还以为担心那几座山丘附近的山林中也有我军伏兵,所以要走一段沿河道路再钻进去,原来也都是骑兵。”李珙道。 “若是这样,很难再杀死多少大食兵。”王胜却忧心忡忡地说道。沿河道路不算宽阔,大唐骑兵不可能从侧面包抄,就算追上大食骑兵,也杀不了几人。 “能杀死多少是多少。”刘琦心中虽也有些遗憾,但并不十分在意。不论怎么说,死伤的大食兵远远多于死伤的唐军士卒,他们也成功反败为胜,赢得此战胜利,就算未能竟全功也可以接受。 而且经过这一日夜交战,刘琦身心俱疲,这时本就是强打精神,此时结束也未必不是好事。 “王都尉不必挂怀,不如意之事十有,即使今夜没能全歼这支大食军,来日也必定能将他们都杀死。”李珙也劝解起来。他和刘琦差不多,虽不十分满意,但对现在的结果可以接受。 “你们说的是。”王胜听了二人的话这样说一句,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追击大食军就全由苏别将指挥,我不再插手。”既然在追击路上某处将大食军包围的想法完全破灭,他也没心思再亲自带兵追击。 “咱们一道回去。”李珙又道。说着,他向右轻轻拨了一下马头,要贴近道路旁、夹在两座山丘中间的树林。刘琦与王胜也都要拉动缰绳。 可就在此时,他们前方正追击大食军的大唐骑兵忽然发出一声呐喊,莫别将的叫喊声又响起:“快,冲!” “这是怎么回事?怎忽然这样激动?”李珙立刻抬头看去,忽然发现前方属于大食军的那片火把似乎停止移动了。 第373章 祭拜袭击——并波悉林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珙虽明白将士们忽然十分激动的缘故,却更加惊讶:“萨利赫疯了么,为何忽然停下?” “管他为甚停下!”刘琦却不在意这一点,招呼护卫与他一起大声呼喊:“快冲!大食军忽然停住,可一举将其刺穿!快冲上来,紧挨莫别将所部!”因见到萨利赫带领骑马撤走、又没有从侧面包围的可能,后面的骑兵都放慢速度,只待莫别将部需要替换时才会重新加快,所以此时与莫别将所部中间差了二三十丈。 “冲!”后面不紧不慢追赶的几位将领听到这话,顿时精神大振,用力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又大声呼喊道。 “杀大食兵,立功受赏!”众人纷纷兴奋地叫道。今日这一战他们仅在219高地下冲击大食军立下一功,虽算不小的功劳,但显然不会满足。若能生擒萨利赫,或将这股大食兵全歼,那才能勉强满意。若能生擒并波悉林就更好了;当然,他们自己也知道并波悉林远在大食军营内不在这,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转瞬间,众骑兵已以极快的速度越过李珙等人。李珙又向西面看去,见两股火把已经融合在一起,喊杀之声也不断传来,显然正在激烈搏杀。 “将士们定要一举击溃大食军,擒杀萨利赫。”李珙看不清两军交战之处,不知唐食两军谁占据优势,不由得说道。 他正焦急的张望,忽然一人从道路边缘向他所在的位置飞驰而来,靠近后就在马上行礼,之后立刻说道:“都护,请下令调步军前来!” “调步军?怎回事?”李珙一听就发现有异。沿河道路虽不算宽阔,但足够容纳骑兵交战,应当在步军赶来前已经结束才对。 “启禀都护,大食军又来援兵,而且是骑步混合,骑兵约四五千人,步兵不知有多少。”来人立刻回答。 “又来援兵?大食军哪儿来这许多援兵?”李珙疑惑。但刘琦立刻明白援兵从何而来。 …… …… 一刻钟之前。 “勇士们,加快速度!”一边驱使马匹快速奔跑,萨利赫一边大声喊道。 他此时之前因被逼到绝境而迸发出的、不正常的激愤之情已经消失,窃喜的表情中带着一点担忧,同时又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他当时得知援兵赶到后,虽立刻带领士兵向279高地之下的道路杀去,但对能否打穿唐军的防线并无把握。他对唐军的印象已经深深定格,就是顽强,作战时完全不惧死亡。唐军将士堵在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要杀过去千难万难?即使两面夹击也不例外。 可出乎他预料?也不知是那支唐军太软,还是他麾下的士兵发挥出了双倍的战力?竟然一举突破唐军防线?杀出重围。 当时萨利赫大喜过望,激动地大呼小叫?一瞬间几乎忘了身后还有追兵,甚至要命令士兵割下唐军将士尸首的脑袋带回去?得到扎菲尔等人提醒后才放弃这个打算?越过279高地后,骑上马向西奔驰。 唐军骑兵迅速追上来。萨利赫有心留下某支兵断后,但今日已经折损三千士兵,他不愿这支军队再死人?赶来救援的骑兵又未必会答应断后?只能不住的嘱咐全军加快速度。 “不会再有太多士兵战死的。”在他喊话的间隙,扎菲尔说道:“道路并不宽阔,落在后半部的士兵只要在同一时刻向后射箭,完全不用在意准头就能够让秦那骑兵不得不放慢速度;而且因为我军撤走、秦那人追赶,我军在弓箭射程上占有优势?秦那兵即使与我军对射箭矢也吃亏。我军绝大多数都能够平安撤走。” “你说的道理我也懂,但即使只再战死几个人?我也非常心疼,不希望见到这种情况。”萨利赫道。 “可是?将军,除非秦那军放弃追击?不然不可能没有士兵战死。”扎菲尔又道。 “你说?如果将那十几匹无人乘坐的马落在最后?用箭射死这些马让他们倒地,能阻拦秦那军多久?”萨利赫不理扎菲尔说的这番话,琢磨起能阻拦唐军骑兵的方法。 扎菲尔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萨利赫也很快意识到这个方法不靠谱,就要琢磨其他方法。 但他还没开始琢磨,忽然发觉迎面有几匹马奔驰过来。萨利赫立刻用大食话叫喊几句话,对面也很快回应。 “你们快拨转马头!”萨利赫意识到对面的骑手是总督派来的,一边在心里琢磨总督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这里找他,总不会是知道了他一度濒临绝境,一边向来人大声喊道。 此时全军正骑马快速奔驰,又因后有追兵不能停下,来人若不拨转马头必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幸好并波悉林派来的传令兵也十分乖觉,见正相向而行的这支己方骑兵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立刻一勒缰绳让马匹停下,然后转头跑起来,速度却又比身后骑兵要慢一些,慢慢落到萨利赫身旁。 “萨利赫将军,总督正率领援兵赶来!”传令兵也不废话,立刻说道。 “什么?总督率兵赶来?”萨利赫吃惊地说道:“总督怎会带兵赶来?” “总督得知将军派人将副营寨的骑兵都调来此地,而且命他们多带马匹,认为将军的伏击战遇到了困难,而且根据时间判断将军派人回营调兵时唐军援兵还没有赶到,所以认为将军最后失败的可能性较大,所以亲自带领五千骑兵、五千步兵赶来救援将军。”传令兵又大概说了原因。 “总督亲自带领的援兵与这里还有多长距离?” “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坏了!”萨利赫立刻脸色大变,对传令兵道:“你们的马还能提速吗?” “还可以。” “你们立刻以最快速度驱马返回总督身旁,告诉他我正带领骑兵向西快速行进,后面有秦那骑兵追赶,快去!”萨利赫说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 第374章 祭拜袭击——兴奋 “是!”传令兵答应一声,立刻加快马速向前跑去。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传令兵也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驱马跑了一个多时辰,即使全速奔驰也不比萨利赫等人快多少,十分钟更是转瞬即逝,传令兵回到并波悉林身旁时,萨利赫甚至能听到马匹的喘息声。 “掉头,与秦那军搏杀!”萨利赫无奈,只能这样吩咐一句,全军慢慢减速,之后调转马头冲向唐军。 莫别将起初听到大食军马匹蹄子踏地的频率减缓后不由得也下令将士勒一下缰绳。适才大食军几次略微减慢速度以便于向唐军射箭,已经有近百人被箭矢伤到了。他可不想再有人被伤到。 但他随即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马蹄踏地的频率越来越低,甚至有几刹那的时间几乎停止,肉眼也可以见到前方的黑影停住。 “快,冲!”莫别将不知大食人为何停下,但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刻高声叫道。 “冲!”众士卒也兴奋地高声叫喊起来,驱马快速冲锋。 “杀!”萨利赫这时已经带兵拨转马头,见到冲过来的唐军骑兵,他有一瞬间退缩、离开士兵来到并波悉林身边的想法;但这一想法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因为我的判断错误,致使许多士兵战死在那里,这些士兵也要再次冒着死亡的风险与秦那人交战,我这时脱离军队,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军队中?’他这样想着,大喊一声当先冲了过去。士兵们也都喊着各种各样的口号。 两军瞬间撞到一起,手里持着的兵器,或长矛、或长槊、或波斯刀、或环首刀,紧紧握在手里向敌兵挥舞。 无数人也在瞬间落地。以马匹极快的奔跑速度,加之双方都驱马向对方冲去,等于是双倍马速,被敌方兵器碰到的人除非运气极好不然都摔落马下,被马蹄践踏而死。 “大食军中许多都是步兵骑马,不通马上交战,我军必胜!”这时莫别将叫道。他亲眼见到一路冲过来大食兵落马的比唐军要多,又偶然注意到其中有些人落马前的骑马姿势也不对,立刻想明白这一点,又高声叫着鼓舞士气。 两军对冲一阵,大食军无法冲破唐军,唐军也无法冲破大食军,渐渐马匹的速度慢下来?两军互相嵌在一起。 “后撤!”莫别将又叫道。他要后撤回去?再冲一次。 见唐军有后撤的意思,大食军也向后撤去。莫别将也没在意?带兵兜了个小圈、两军分开后?又后退几步,就要带领麾下士卒再次向前冲击大食军。 可就在此时?面前的大食军忽然向两侧让去;莫别将正在奇怪,一支骑兵就从中间让出的道路冲出来! “怎还有骑兵?”莫别将非常惊讶。 不过现下不是惊讶的时候?他惊讶过后立刻带领麾下将士也冲上去。 浦一交战?他就感觉到这次敌人战力很强。与刚才动作混乱、坐姿都不正确的骑马步兵相比,这次的敌人动作整齐划一,而且互相之间配合默契,瞬间让心里含有轻视之意的唐军将士挨了闷棍?比敌方更多的士卒落到地上。 吃了大亏的唐军立刻端正态度?与敌兵奋力交战。但因之前吃的亏一直处于劣势。 ‘这支骑兵到底从哪里来的?’莫别将边与大食兵交战,心里边想着。经过刚才的交战,他十分确定这支军队一定不是刚才与他交战的大食骑兵之一部,而是一支从未交战过的军队。 ‘若也是援兵,为何没有与第一波援兵一道赶来?’莫别将正想着?收回长槊,又瞥向另一名大食兵就要刺出去。可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长槊上挂着一个小东西?随手将那个东西拿过来塞到兜里,之后才再次刺出。 这样搏杀一阵?又变得两军互相紧紧相嵌后他带兵后撤。大食军几乎想缠住他们,可这时打起全部精神交战的唐军将士可不是他们想缠住就能缠住的?两军再次分开。 这次分开后唐军没有立刻冲上?大食军也暂时停在原地歇息。莫别将心里正想着是不是与身后其他别将统领的骑兵交换位置?身旁一人忽然对他说道:“别将,适才我在大食骑兵后面,瞧见了步军。” “步军?大食援兵还有步军?”莫别将十分惊讶。 “就是步军。”那人肯定地点点头:“我不至于看错。” “为何还有步军?步军如何这样快赶到这里?”莫别将正想着,手无意识地乱摸,感觉到兜里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想起来自己适才从长槊上拿过来一个小东西,掏出来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这是大食摄政王亲卫的身份牌!”他身旁的人也瞧见那东西,立刻叫道。 “我明白了。”莫别将这时自言自语道:“是大食摄政王亲自带领来援!” 按照他们探查到的内情以及对大食俘虏的审问,亲卫的身份牌也不可能有人敢随意仿制还放在身上,所以刚才与他们交战的骑兵就是并波悉林的亲卫;而除非并波悉林亲自领兵出战,不然他的亲卫绝对不会上战场,由此还可进一步推出:并波悉林亲自领兵来援! “这样的话,步军为何能这样快赶到也能解释了。刘都护说过,大食摄政王的步军人人有马,虽不懂马上交战但也精善骑术,能够一道赶过来很正常;而且并波悉林身份贵重,只要亲自上阵所有亲卫一定都随行保护。” “你立刻向都护禀报,告诉他大食摄政王亲自带兵来援,其他的也不必多说。”莫别将对铺兵吩咐道。 “是。”铺兵还沉浸于并波悉林亲自带兵赶来的震惊中,闻言才回过神来,驱马向后奔驰。 “将士们,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就在前方,随我冲杀!若生擒并波悉林,都护必定会重重赏赐,封爵也未必不可能!冲啊!”莫别将又大声叫着,向前冲去。 第375章 祭拜袭击——声北击南 “噗!”一名唐军将士将长槊刺向大食兵,槊的尖头插入大食兵身体,不等落地这人已经气绝身亡。 “铛!”一名大食兵的长矛刺过去,唐军将士收回长槊,向这边一挥舞与长矛相碰。 “咚!”两名卒兵互相交手几下,唐军将士被对方拨弄的坐不稳,从马上跌落下来摔在地上,很快被马蹄踩死。 “总督,不能在这里与秦那军长时间交战。”看着正在激烈搏杀的唐食两国骑兵,侯梅德忧心忡忡地对并波悉林说道。 是的,赛义德·本·侯梅德也来到了这里。传令兵向并波悉林通报北岸副营寨的骑兵被全部调走时,侯梅德恰好在帐中。 他听闻并波悉林想要亲自带兵救援立刻出言劝说,可无论怎么劝都不能使总督打消心思,他于是提出跟随并波悉林一起救援。理由也很简单:“我与齐亚德关系很好,听说他很可能有危险非常担心;既然秦那兵会全力救援他们的都护,一定不会派兵进攻南岸,我也不需要指挥。” 并波悉林本不想带他一起来,可这次轮到侯梅德态度坚决;他又想着将侯梅德带来也好,能多一个人商量对策,也就同意了。 “我知道。但没有办法将我军与秦那军分开。”并波悉林说了一句。 “立刻向前线射箭!用箭矢将两军分开!”侯梅德给出解决办法。 “这样会伤到我军士兵的。” “就算会误伤几个人,也要让两军分开,使我军能够撤退。”侯梅德又道:“我们完全不知道秦那人出动了多少人救援他们的都护,如果人数大大超过我军人数,咱们会很危险。 尤其要防备秦那军从北面山林中绕路,堵住我军退路的做法。如果退路被堵住,就回不去了! 总督,秦那国安西认为他们的都护非常重要,同样的,对于我国来说您也非常重要。即使这里的士兵全部战死,只要您能活着回去就是值得的。”侯梅德最后郑重地说道。这番话他在赶来救援前就与并波悉林说过,这时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我当时确实冲动了。”并波悉林首先承认错误。就在得知萨利赫很可能失败前,他奖赏立功士兵被唐军骚扰,虽然唐军没能对大食军造成多大损害,但他也十分不高兴,当时决定亲自带兵救援很难说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至于被秦那军堵住后路,这一点你放心,我已经向北面的山林中派兵了。”他又说道。 “如果采纳你的建议,因两军现在正紧紧贴在一起互相交战,恐怕误伤的人不是几个,而是几百个上千个。这样大的误伤我不能接受。 即使要用箭矢将两军隔开,也得等到双方骑兵都后退,基本上分开后再使用这个方法。”他最后说道。 “这么说,总督是答应在下一次两军骑兵后退时使用这个方法了?”侯梅德又追问。 “是。”并波悉林想了想,觉得确实应当撤了?点头答应。 侯梅德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名侍卫跑来?对并波悉林说道:“总督?派驻山林的我军士兵发现秦那兵,正在与他们交战。” “果然派兵想要绕到我军后面?幸好提前安排了士兵驻守。”并波悉林先这样说一句,又对侯梅德道:“确实要尽快撤回去了。你去对弓箭手下命令?见到两军骑兵分开后立刻射箭;所有步兵先上马?随时最好撤离的准备。” “山林中的士兵呢?”侯梅德问道。 “他们会从山林中撤走。我派到山林的士兵都非常熟悉这一片的地形,能顺利离开。” “是。”侯梅德没有其他要问的,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此战萨利赫损失有多大?”待他离开后,并波悉林询问萨利赫派来的一名护卫。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他使用了萨利赫的家庭名。 “大约战死或被俘了一半士兵。”那人不想回答?但又不敢不答。 “损失确实很惨重。秦那人战死多少?” “所有都算上,大概一千人。” “幸好秦那军也战死了一千人,不然此战结束后我只能免去他的所有官职了;现在毕竟也给敌军造成一定损失,可以减轻处罚。 但他也不能再担任北岸副营寨主将了。让赛义德担任北岸副营寨主将,齐亚德担任副手。只要好好指挥?他就能立下一些功劳,这次战役结束后可以将他的官职再升回来。”并波悉林自言自语道。 “你去传令?让萨利赫将他麾下不懂得马战的步军先撤回来;他自己也回来,不要在前线了。”他又对护卫说道。 虽改成了并波悉林亲卫与萨利赫麾下士兵联合与唐军交战?虽然萨利赫的骑兵指挥不如亲卫首领,可他仍然留在最前线?拒绝后撤到总督身边。并波悉林理解他想多表现一些挽回犯下的过错?就没有命令他过来;可此时准备撤退?他决定将萨利赫叫回来。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撤回去后三座军营驻守的士兵也要发生变化。”他又独自站在座驾旁自言自语:“北岸副营寨的士兵不能减少,从南岸抽调一个千人队,从主营抽调两个千人队,填补空缺。” “这一战会进一步损害我在两河流域出身将领、士兵心中的声望,也会进一步影响我对国家的控制。不过应该还不至于产生太巨大的影响。 但也不能轻视。今年冬季谷口之战结束后,需要抽调军队去西方,打败西面的敌人,重新树立威望。打罗马帝国不错,这个国家军队的战斗力很弱,可在西方的影响力很大,打这个国家最合算。” 并波悉林想一会儿,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西面吹来,觉得有些冷,就要招呼侍卫给他拿一件外衣。 就在此时,忽然从驻守在河岸边的士兵处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并波悉林立刻向岸边看去;但还没等他看到什么,空中已经响起尖利的呼啸声! 第376章 祭拜袭击——逃 “趴下!”并波悉林一瞬间听出这是什么东西在空中划过发出的声音。他对竟然能听到这种声音极其惊讶,但没有因为惊讶而产生任何动作上的停顿,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自己已经趴到地上,又立刻戴上头盔、后背朝天。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无数石块砸在地上,砸在马匹身上,砸在大食兵的脑袋上。 “快,所有人站起来,立刻骑马撤走!”在一片哀嚎与惨叫声中,侥幸没被砸中的并波悉林站起来,又大声叫喊道。一边叫喊,他侧头看了一眼河流方向,见河面上影影绰绰显露出几艘巨大船只的样子,不由得想着:‘我竟然忘了唐军的大船!’ 是的,刚才并波悉林听到的声音,就是投石车发射的石块,在空中划过产生的声音;而这些投石车,就立在大唐战船上。 并波悉林此时非常懊悔。此战刚刚开始时,他说过要注意防备唐军水师,提醒所有将领在指挥时考虑这一点,还命令俘虏的大唐工匠仿造唐军战船,任命武将管理。 可渐渐的,由于唐军一直没出动过水师,几次进攻都是在陆地上,大食将领们渐渐忘了大唐安西是有水师的,把所有船只都当做配备一定自卫兵器的运输船。 并波悉林比其他人记得的时间更长些,但在周围人都已经忘了的情形下,他能多记住多久?至少今日出兵前,他完全忽视了唐军还有水师,士兵就在紧贴伊丽河的道路排开,完全没有防备水师袭击的意识。 ‘若我还能记得唐军水师,注意防备唐军水师进攻,就不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并波悉林看着近处倒在地上的人,听着远处传来的哀嚎声与惨叫声,极其痛苦地想着。 投石车对大食军造成的损害是无以伦比的。仅并波悉林能看到的范围,就有至少十分之一的人被砸死砸伤。有的人背后嵌进来一个大石块,鲜血染满外衣;有的人脑袋被石块砸成扁平;有的人要害被砸中,正趴在地上哀嚎;有的人被砸中腿脚,发出阵阵惨叫。 更重要的是对阵型的破坏。因为躲避石块,士兵不再注意阵型,再加上许多人死伤,阵型彻底混乱起来。他都无法想象若此时唐军发动进攻,能有多少士兵反抗。脑海中越构想投石车对己方军队的损害?他就越后悔。 但此时后悔也无用。既然几乎不可能再挡住唐军进攻?并波悉林就希望多逃走一些士兵,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所以刚才叫喊那句话。又见刚刚的喊声几乎无人听到?忙找到侍卫,将其中没被石块砸中的人从地上拉起来?要让他们与自己一起叫喊。 可侍卫们刚刚恢复意识,要和他一起喊?空中再次响起尖啸声。侍卫们立刻将并波悉林按倒在地?又有两三人趴在他身上,要替他挡住石块。其余侍卫也纷纷趴在附近。 “别管我的安危,我身上穿着厚铠甲,石块砸不死我的!快喊啊!”并波悉林仿佛发疯了似的大声叫喊起来。 可侍卫们并不理他。此时十分嘈杂?他们说话并波悉林也未必能听到;而且在侍卫们看来并波悉林的生命最重要?保护他重于一切,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很快,第二轮石块也全部落在地上。趴在并波悉林身上的侍卫赶忙起身,又对他说道:“总督,您立刻上马离开吧!” “不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并波悉林说了一句?又对他们道:“赶快大声叫喊:所有人站起来,立刻骑马撤走!” “所有人都赶快站起来?立刻骑马撤走!”众侍卫无奈,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叫喊;叫喊的同时?他们也四处将没被砸死的马匹牵过来,强行逼着并波悉林上马。 数十人一起发出的呼喊声终于在嘈杂的环境中传播开来。许多六神无主的士兵听到这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跑向最近的马匹?要翻身上去骑马离开;最东侧的骑兵也拨转马头,不再顾及其他就要逃走。 可就在此时,空中第三次响起尖啸声。 “你们干脆用石块将这条道路铺满得了!”并波悉林失控地大叫道。 但石块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话;可能理会的操纵投石车的人也听不到。众侍卫七手八脚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护住,又将马匹按倒在地。 “快,有马的先骑马护着总督撤走。”待这一轮结束后,侍卫首领立刻道。 “是。”一共拉来七匹马,六个侍卫答应一声,将并波悉林强行扶上去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不,不能只这几个人走!”并波悉林这时忽然回过神来,又叫道。 “总督,您的生命最重要,必须立刻离开!至于让士兵们骑马逃走那段话,我们还会继续喊。”没有马骑的守卫首领说道。 “可是我不能走。”并波悉林当然知道,不论自己被石块砸死还是在稍后唐军的进攻中被打死,对大食国,至少对呼罗珊都是灭顶之灾。 可并波悉林仍然不愿马上离开。他觉得若自己还在,士兵或许还能组织起成规模的反抗;如果自己离开,将彻底失去将士兵组织起来的可能,能逃走的士兵会大大减少。为了多挽救一些士兵,他想再逗留一会儿,一直到不得不离开为止。 这时,从东面传来汉话的喊杀声与兴奋的嚎叫声。侍卫首领原本还想劝说,听见这些声音立刻又道:“总督,你必须立刻离开!”说完,他又对六个骑在马上的侍卫使眼色。 “啪”的一声响,一名侍卫在总督乘坐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一鞭子。马立刻嚎叫一声,向西快步跑起来。并波悉林一时没有注意,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才握紧缰绳稳住身形。 他稳住身形的时候,已经跑出老远。并波悉林回头看一眼,似乎想拉紧缰绳使马匹停下,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头专心向西逃走。 第377章 祭拜袭击——大胜 “冲!不要恋战,只是向西冲去,打穿大食军防线就是大功一件!”莫别将兴奋地大叫道。 “冲!”众士卒齐声高喊,与他一道向西冲去。 “噗!”兵器刺进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唐军骑兵狠狠撞进大食骑兵阵势中。交战双方都不断有人落地,被马蹄踩踏而死。 但冲过这一道薄薄的骑兵阻碍后,暴露在大唐骑兵眼前的,就是一片坦途。因两军骑兵相近,为防止误伤自家人,战船在投掷石块时根据火把位置特意避的远些,半支大食骑兵都未被砸到。 可半支骑兵以西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为尽可能减少自家军队死伤,刘琦下令投石车发射三轮石块,彻底摧毁了大食兵的组织;再加上并波悉林那句命令,即使已经停止发射石块,所有大食兵也都没有丝毫阻拦唐军的意思,都在争夺马匹,想要骑马逃走。 “冲!”莫别将又叫喊一声,带兵向西冲去。因先前已有自家骑兵调头逃跑,大食兵起初以为这次也是自家骑兵,直到因马蹄声太响亮也太整齐感觉不对、回头看去,才发现是唐军骑兵杀来。 见到唐军杀来,抢到马的人立刻挥舞马鞭想要逃走;没抢到马的人则拼命向北跑,想要钻进山林中。 “嗡”的声音响起,唐军射出许多箭矢,又挺着长槊向前冲锋。刚刚上马的人,站在地面仍想抵抗的人,向北逃跑但不小心挡在唐军前行路上的人,全部被长槊扎穿,以可怖的样子死去。 “呼!”大唐骑兵很快穿透整个大食阵势,瞥了一眼更西侧传来马蹄声的地方,想了想指着一个队正说道:“你带领你麾下士卒留在这里,阻拦想要逃跑的大食兵。 其余人随我向东,再次穿透大食军。这次就不必像刚才那样急于穿透了,咱们要杀死所有仍然敢于反抗的人。”说完这话,他又带头冲锋起来。众士卒赶忙跟上。 与此同时,大唐步军在骑兵之后,也杀向大食兵。排在最前的是使用陌刀的两个团。安西陌刀军原由李嗣业统领,大多数士卒跟随他返回中原平叛,只留下一小半人。陌刀训练不易,在巷战中也属于大材小用,所以李珙重建的陌刀军整个喔鹿州之战都未上阵。谷口之战开始后,之前两军也都是在山林中交锋,今日是他们头一次与敌兵交战。 但初次交战?陌刀军就用实际表现告诉众人自己的强大。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向西走去?来到大食骑兵附近后,只听校尉大喊一个“刺”字?所有士兵直刺向大食人?将他们从马上刺下,摔倒在地。 “右!”校尉再次大声叫喊?众士卒拔出刀尖,又从左向右劈去?锋利的刀刃砍在大食兵身上?将其劈做两半,之后仍然去势不减,又落在座下马匹上,在马的哀鸣声中也将其劈砍死。 大食骑兵头一次见到陌刀的威力?原本所剩无几的战心完全消失?转身便逃;有人想起刚才已有一支唐军骑兵穿过,觉得向西逃不走,驱马来到山林旁,下马逃进林中。 “都护,此战已经完全奠定胜局?不需再担心了。”见到这一幕,刘琦终于放下心来?笑着对李珙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珙忍不住大笑起来。其实早在投石车发射第一轮石块时他就想大声笑出来;可见刘琦与王胜仍然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得不憋住;此时刘琦也露出笑容?他不必再忍着,立刻大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李珙附近众人也大声笑出来。一时间?空中到处都弥漫着笑声。 他们没法不笑。因为启程时的意外?导致战船落在后面?没能赶上在平地围歼萨利赫;之后他带兵突出重围,骑马向西逃走,因全力奔驰的马比船只速度更快,众人都以为战船白出动一次,只能无功而返。 可在这时,却不想大食军又来了援兵,其中还有步军,萨利赫也不得不停止逃跑,转身与唐军交战。 听闻此事,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李珙等人立刻反应过来:战船能派上用场了!刘琦立刻安排士卒在岸边不停挥舞火把,向战船传递消息。 过了一会儿,从河中驶出一艘小船来到岸边,五六个个铺兵下船来到李珙与刘琦面前。刘琦告诉他们自家军队的位置,特意强调火把较多处是自家骑兵,又大略指出大食军的位置。铺兵点头答应,又坐小船回到战船上。随后,就是战船大发神威,发射出无数石块,也奠定了此战胜利。 从投石车刚开始发射石块、被砸中的大食兵发出惨叫声开始,李珙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甚至可以说兴奋。正在被投石车连续不断砸中的大食兵中,可有并波悉林的亲卫!那可是数万大食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虽只有两千人,但若用的好,不次于上万大食兵!这次即使不能将其全歼,只是重创也十分值得高兴。 更何况还有不知详细数量的其他大食兵。粗略算下来,从中午开始,至少歼灭大食兵万人以上,等于此次谷口之战大食军两成士卒灰飞烟灭,他们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开怀大笑? 笑过一阵后,见大食军已经彻底失去有组织的抵抗,大唐将士已经以三五人为一组散落开砍杀大食兵,李珙下令道: “注意搜检大食将领!凡是身上穿着精良铠甲的人尽量生擒!生擒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者官升三级,赏金千两;杀死并波悉林者升官两级,赏金五百两;生擒大将萨利赫者,官升两级,赏金三百两;杀死萨利赫者升官一级,赏金一百两。其他将领生擒、杀死也各有赏赐。” “是!”听到侍卫们大声叫喊的赏格后,众将士都高兴地答应一声,更加卖力地围攻大食人。只是在砍杀前都会瞅一眼铠甲,若是铁甲就尽量生擒,若是皮甲或者没有甲就毫不犹豫地杀死。 “安万里,你带领66团与69团进入山林,歼灭山林中的大食兵。我担心z或萨利赫等人逃进山林。”刘琦又对安万里吩咐道。 “你放心,不会亏待了你和66团、69团。你们在山林中杀死一个大食兵等于在外面杀死三个;杀死一般将领的赏赐也翻倍。”李珙补充道。 “是。”听到赏赐翻三倍或两倍,安万里立刻答应一声,转身找到两个团士卒,进入山林。 “都护,之后就没啥需要咱们做的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到各军带着大食兵人头或俘虏将领赶回来。”刘琦又对李珙说道。 “哈哈哈!”他忍不住又大声笑出来。 第378章 祭拜袭击——萨利赫逃 “刚刚是不是有一道人影从前面划过?” “我也瞧见了。” “那咱们两个小心些。” 两名大唐士卒正在林中搜寻,忽然感觉身前似乎有人影闪过,立刻仔细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握紧手里的刀朝向前方,同时又互相说道。 但话音刚落,他们又感觉身体右侧有响声,立刻转头看去,就见到两支箭矢朝他们飞来。二人立刻躲避,可他们没注意到同时有两支箭矢从左侧飞来、正中后心。二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身亡。 “拿起他们的兵器,搜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二人倒地身亡后,左右两侧各走出来两人,其中一人身着精良铠甲,出言吩咐。 “是。”另外三人答应一声,走在前面的两人从地上捡起横刀;另一人又大略搜检一番两个唐军士卒尸首,没发现有用的东西,将尸首抛在地上。 “走。”穿着精良铠甲的人又说道,随即转身向北走去。另外三人立刻跟上。 “萨利赫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走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 那将领正是齐亚德·本·萨利赫。他在见到唐军战船向岸上发射石块后,与z一样立刻明白此战已经不可挽回,就想带领麾下士兵掉头逃走,大声呼喊起来。 可他这一部在全军最东,更兼唐军先后发射三轮石块,之后骑兵又立刻冲上,根本无法逃走。萨利赫见事不可为,带领护卫奔驰到山林边,下马逃进林中。 但逃入林中不代表能逃回军营。原本林中就有装作要迂回到大食军后面的唐军将士,安万里又带领两个团追入林中,不断有大食兵被追上、杀死,逃了一个时辰后跟在他身旁的只剩下这三人,其中还有一人是偶然逃到同一处地方的溃兵,并非他的护卫。 慢慢的,大多数逃入林中的大食兵要么已经跑出很远、要么已经被唐军将士擒杀,唐军将士也有将近一半返回复命,林中逐渐安静下来;萨利赫躲开唐军将士的追击后,小心翼翼地向一个方向走去,却不想又惊动两个敌兵,只能出手将其杀死。 “我听人说起过这里有一条较为安全的小路,或许可以绕开秦那兵的包围。”萨利赫言简意赅地回答。 “以后不要再随意说话。”回答过问题后,他又说道。 “知道了。”问话的士兵脸上刚刚露出高兴的神色就又听到萨利赫的这句话,表情僵在脸上,顿了顿才答应一声。 “一定要记住。”萨利赫又说了一句,回过头来。 之后四人之间再无说话声,专心致志的向西北方向走去。 林中多树木花草,不时有鞋底与草叶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响起,每当这时萨利赫都会轻声提醒尽量踩到土地上避免发出声响; 偶尔距离他们不远处会有搜检的唐军将士经过,萨利赫会立刻停止前行、靠在大树旁,躲避唐军将士目光; 还有极少数情形,他们会遇到唐军将士与大食兵搏杀。每当这种时候,若唐军人数比大食兵多不少,萨利赫不会出手,静静等待大食兵被杀死、唐军离开后再继续前行;若两方人手都很少,萨利赫会与另外三人向唐军射出箭矢帮助己方士兵,但不会露面。 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的路,走了多长时间,直到发觉能看清的范围越来越广、周围的颜色也从黑色变成灰色,又渐渐变成白色,三人才恍然惊觉:已经到了第二日白日。 “嚓”的一声响,一个护卫挥舞横刀,将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的蛇切成两段,又狠狠一刀砍在三寸上,将其彻底杀死。 “看看伤口!”萨利赫见状立刻停下,又说道。若是无毒蛇也就罢了,但若是一条毒蛇必须立刻清理伤口。 那护卫连忙放下刀,“咔”的一声撕开裤腿。萨利赫忙看过去,又让他坐到地上抬高伤腿能被日光照到,看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有毒的蛇。” “太好了。”护卫松口气。若是毒蛇他必须停在这里将毒血吸出来,期间也无法走动,那样的话被大唐将士发现的可能大大增加。 “包扎一下,勒紧伤口上面。”萨利赫一边说着,从自己上衣撕下一块布,在护卫伤口上方使劲勒紧,以减少流血。 “已经好了,继续走吧。”萨利赫又说道,而且与昨夜一样,转身就走。 三人赶忙站起来要追上。可那个问话的士兵才站起来,忽然感觉双腿发软,脑袋也感觉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另外两人赶忙扶住他,又出言叫道。 “他这是累得。”萨利赫也赶忙回来,看了一眼这人的面容,说道。 “将军,咱们也从昨日中午开始一直没休息过,怎么咱们就没有累得走不动,他就累成这样?”腿没被咬的护卫说道。 “因为他从昨日中午开始就没吃过饭。”萨利赫道:“你们是我的护卫,咱们在包围219高地的时候吃过干粮;可他,如果我没记错,这身外衣属于阿布德千夫长麾下士兵,也就是说他一直在与秦那人交战,根本没有空闲吃东西,而且体力消耗也比咱们要大。 既已经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又一直处于高强度运动中,倒下也非常正常。” “那,之后怎么办?”护卫又道。意思很清楚:‘是扔下这个人,还是怎么着?’ “萨利赫将军,你与两个护卫走吧,把我留下。”士兵这时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别说话。”萨利赫仍然是冷淡的表情、毫无温度的声音,但他从腰间拿出一小块干粮,塞到士兵嘴里,又说道:“干粮吃下去很快就能恢复一定体力,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你也不用担心导致我无法离开、被秦那军围住。咱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这里距离昨夜交战的地方很远很远了,不会有多少秦那士兵追到这里的。” “谢谢萨利赫将军。”士兵这样说了一句,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将干粮嚼碎咽下去。 第379章 祭拜袭击——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也都靠到石头上,休息一会儿。”萨利赫又对两个护卫说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在石块旁坐下,靠着它休息起来。萨利赫待士兵将干粮完全咽下去以后,扶着他靠在一颗大树旁,之后自己也走过来与护卫贴在一起。 “将军,为什么不将那个士兵留下?”腿被咬的护卫问道。他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让萨利赫将士兵留下,真的是非常好奇。 而且护卫不仅对这件事很好奇,对萨利赫明明在被包围在平地时还说绝对不仅与千夫长逃走、可在全军被石块砸的崩溃后却带着他们三个人逃回军营这件事很好奇。 “为什么要将他留下?”萨利赫反问。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咱们一路上遇到过六七次帮助其他士兵的机会,但每一次最多射箭支援,而不会与被帮助的士兵结伴,从这里就能看出我不是一个不会将士兵甩开的人;所以这次我会做出的做法也是留下那个士兵,但我却没有,所以你们好奇。”两个护卫没有搭话,他自己说道。 “而我这样做的理由也很简单:如果我再将他丢下,我就没有任何可以说服自己从战场上逃走的理由了。”他又说出不丢下那个人的原因。 萨利赫之所以在被围在平地时还坚决不只带着千夫长逃走,可在他麾下士兵连同并波悉林带来援兵一块被打垮后、却带着三个人离开的原因,并不是他忽然变得贪生怕死,也不是并波悉林先行逃走他不再有道德上的压力,而是他认为自己此时不能死。 经过昨夜大胜,唐军必定会乘胜发动进攻,以求一举击败大食军,赢得谷口之战的胜利。而在唐军的进攻中,昨夜损失最惨重,几乎折损六七成士兵的北岸副营寨最危险,最有可能被唐军攻陷。 若自己死在这里,并波悉林逃回去后当然会任命另一名将领指挥北岸副营寨,同时调派军队增援。但新任命的将领没有自己对副营寨熟悉,指挥才能也比不上他,很可能守不住副营寨,再次损兵折将。 而若他回去,凭借自己对营寨与驻守军队的熟悉,凭借自己更强一些指挥,守住副营寨的可能就会增加。所以他要活着回去,帮助并波悉林守住营寨,然后任由总督处罚;哪怕勒令他自杀,哪怕免去他所有的官职他都愿意接受。他回去的目的,就是完成自己本该完成的职责。 也因为有这种使命感在身,他才会一路上不过多救助被唐军将士围住的士兵。 但如果将这个士兵丢在这里,他的使命感就会被击碎。这个士兵也是他北岸副营寨的士兵,如果他能在这里丢下这个人,他如何能让自己相信不会在副营寨再丢下驻守的士兵?萨利赫这个逻辑或许并不通顺,但他自己已经认定这个道理,也绝对不会抛弃这名士兵。 “你们身上还有干粮么?”萨利赫也不管自己说的那句话他们听没听懂,又问道。 “没有了。”两个护卫都摇头。因为萨利赫最初预计交战会在昨日天黑前结束,所以他们都只带了截止到昨日中午的干粮,早就已经吃完。 萨利赫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本来是想让两个护卫也吃点干粮,过一会儿回到营寨时或许仍然没时间吃东西。但既然干粮都已经吃光,他剩的那一点也给了士兵,没得吃了只能不吃。 之后他没再说话,只是靠在石头上休息。过了一会儿,那个靠在树旁的士兵说道:“将军,我已经恢复力气,可以继续走了。” “咱们马上启程。”萨利赫立刻站起来。 “是。”两个护卫也站起来,就要跟他一块继续赶回营寨。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东面又传来喊杀声,大食话汉话皆有。 “走,过去看看。”萨利赫又改了命令。 “将军,这?”护卫们却并未立刻听从命令,而是试探着说道。意思很清楚:不想再支援被围的士兵了。 “走过去看看。”萨利赫却没有听从建议的意思,又说了一遍,率先走过去。两个护卫不敢违背命令,只能与士兵一起跟过去。 他们走了几步路,来到一座山丘脚下的一颗大树旁。萨利赫借住大树枝叶的遮盖看过去,就见到三四个唐军将士围着三个大食人,交战的同时大声叫喊,似乎在招呼同袍赶过来。 萨利赫又看向那三个大食人。他看了一会儿,确定其中一人身穿铁甲,顿时明白为何唐军要招呼同袍了。虽然单独生擒或杀死他们大食将领得到的赏赐更多,但这将领穿着铁甲,两边又都只有三四人,他们未必打得过。为了确保能得到这份功劳,不如叫人帮忙,即使功劳缩水也比没有强。 确定有一名将领后,萨利赫决定出手帮助。他转过头轻声吩咐几句,从背上取下弓和箭,对准一名唐军将士松弦射出;另外三人也纷纷射出箭矢。 唐军将士察觉从侧面飞来的箭矢,立刻闪身躲避;但这给了与他们交战的大食人机会,只见身穿铁甲的将领蹂身而上,用铠甲硬接了一刀,自己的刀也砍在唐军士卒身上。也不知他经过一夜交战后怎还会剩下这么多力气,这一刀竟穿透肩胛骨,将唐人半个膀子与身体分开。 杀死这人后,将领又转身砍向另一人。那人正招架别的大食兵,根本无暇躲避他这一刀,也立刻被砍死。 将领抽出卡在尸首身上的刀,看向最后一人。那人立刻转身逃跑。 将领想追,但才走动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再直起身子时已经追不上了。 这时从方才射出箭矢的地方又飞出一支箭矢,射在唐人肩膀上。那人身体向前一扑差点儿倒地,但最终还是没有倒下、继续逃跑,转了个弯彻底看不见了。 “是谁出手帮助?”将领转过头看向那颗大树,出言问道。 “是我。”萨利赫说了一句,从树后面走出来,看向将领。但他看了一眼,忽然变得十分惊讶,叫道:“赛义德,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380章 祭拜袭击——追杀 “赛义德,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萨利赫惊讶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见是老熟人,侯梅德放松下来,笑着反问。 “你应该在南岸军营,怎会出现在这里?”萨利赫又问了一遍,不等来人回答就自己猜测道:“难道是总督得知我调骑兵离开军营的时候你恰好在帐篷里面,总督要亲自带兵支援,你劝说不要亲自支援,可总督不听,所以就跟来了?” “你猜的不错,咱们两个不愧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侯梅德笑道。 “那你的运气太差了。”见侯梅德笑出来,萨利赫的表情也有所缓和,但转瞬即逝,立刻又变的严肃起来,出言道:“让你卷入一场惨痛的败仗,就连生命都受到威胁。” “我倒是觉得运气不算太差,只要最后没有死在这里。昨日夜晚的经历,会让我永远铭记水军对岸边军队的威胁。”侯梅德的表情仍然轻松。 “赶快走吧,不然唐军要围过来了。”萨利赫不再与他谈论这个问题,说起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一边说着,他已经转过身继续向北走去。话音刚落,从远处已经响起汉话的叫喊声,他不由得脸色一变,甚至跑起来。 “走!”听到声音,侯梅德虽然脸色没有发生变化,但也挥手招呼刚才与自己一块对敌的两名士兵,跟上萨利赫。 他们离开那处地方没多久,唐军已经追来。领头的人是66团校尉王大,他昨夜跟随安万里进入林中,虽也杀了不少大食兵,但千夫长以上级别的大食将领一个没抓到,都被旁人抓走了。他不由得心里很有些郁闷,也因此一直不离开树林,想要抓到一个千夫长。刚才他正带兵在附近搜检,忽然听有人叫喊发现一铠甲精良的大食将领,立刻找到叫喊之人,又细问几句带兵赶过来。 王大来到此处,一眼瞥见地上的血迹与两具尸首,走过去看几眼,确定是大唐士卒,连忙在四周察看起来。察看一会儿,他指向西北面叫了一声:“是那边!追!” “大家放慢脚步,不要让秦那人听到声响。”听到汉话的叫喊声,萨利赫知道自己这七个人不可能是唐人的对手,想要将身形再次隐匿起来躲过追击,连忙说道。七人立刻放缓速度,猫下腰,慢慢向北走去。 “所有士卒以人为一组,散开搜!”追了几步,没见到大食人,又发现前面的道路没有人走过的痕迹,王大高声吩咐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分散开来搜检大食人。 “小心,小心,千万不要造成任何声响。”萨利赫又轻声说道。 可事与愿违。他们七人走了几步,刚才腿被蛇咬了一口的护卫因为伤没全好,身体忽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虽因反应及时最终没有倒地,但仍然制造了声响。听到声响,唐人一边叫道:“谁!出来!”一边包围过来。 “快,向北跑,越快越好!”见已被唐人发现、再隐藏身形也无用,萨利赫大声喊着,直起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跑!”侯梅德也大叫一声,紧跟在萨利赫后面逃走。 “是大食将领!快追!”他们这一跑,身形彻底显露在唐人眼前。王大瞥见侯梅德与萨利赫身上的铠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大声喊道:“抓到大食将领重重有赏!冲啊!”一遍说着,这校尉已经当先冲过去。 “活捉大食将领!”众人都喊着口号追过去。 “秦那人也太快了!”萨利赫听见汉话叫喊声越来越近,不由得回头看一眼,发觉他们正在二三十丈外紧追不舍。这也罢了,虽然中亚的树林不如热带地区花草树木密集,想要甩脱也并不困难;可唐军将士足有一百多人又分成二十多组,甩脱一两组却又会被其他人发现,根本无法完全从唐人视线中消失。 见到有这么多唐人追过来,萨利赫闪过一丝对救侯梅德的后悔,但立刻从发心里驱赶出去。若是别的将领也就罢了,他与侯梅德在并波悉林刚刚创建属于哈希姆派的军事力量时就已经相识,近二十年来关系一直很好,别人可以不救,侯梅德他必须救。 “快跑,快跑!”将后悔的想法甩脱后,萨利赫一边跑在最前为众人指引道路,一边催促。 “千万不要在秦那人追上!”他又叫道。 ‘一定不能被秦那人追上,一定不能被秦那人追上!万能的主,一定要保佑我们活着回去!’众人纷纷在心里想着。 但或许因为这里不是主的威能覆盖的地方,又或者主没有听到他们的心声,他们与唐军将士之间的距离仍然越来越短,从二三十丈缩短到十丈,而且看起来还会继续缩短。 “射箭!”王大见他们已将大食人追入弓箭射程,虽有树木阻拦,也大声命令弓箭手射箭,不求伤敌,只求干扰大食人的动作。 “嗖”“嗖”“嗖”的声音响起,二十多支箭矢脱离弓弦向大食人飞来。听到声音众人赶忙回头,不得不横向挪动身躯躲避箭矢。好在唐军弓箭手射箭时自己也在不停跑动,射出的箭没有准头,大食人没被射中。 “跟唐人拼了!”可即使没被射中,落在最后的两名护卫回头一看,见唐军将士距离自己只有六七丈,已经不可能逃脱,从腰间拔出波斯刀,转头大声喊道。 “阿德南、阿拉义!”正好回头的萨利赫见到这一幕,大声喊道。 “将军你赶快走,我们一定多拖住唐人一会儿,多杀他们几个!”二人又大叫一声,挥舞起波斯刀与冲在最前的唐人搏杀起来。 “阿德南、阿拉义。”萨利赫回过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向北跑去;但又喃喃地说了一句,眼角有几颗泪滴划过。 这两人都在他身边为护卫三四年,早已十分熟悉,互相之间感情也很好;虽昨夜他们劝说萨利赫坐小船逃走引得双方关系有些僵,但三四年的感情岂是一次争辩就能消失的?见到他们主动停下为自己断后、要死在唐人刀下,萨利赫有些伤心;尤其他想起自己其他护卫也都生死不明,多半也已被唐军将士砍杀殆尽,不由得更加悲伤。 ‘我若能逃出去,一定为你们报仇!’他又在心里想着。 “继续追!”砍杀这两个大食护卫后,王大又留下三个士卒照顾受伤的人,将刚刚被大食人劈一下而歪掉的头盔扳正,继续追击。 慢慢的,适才与侯梅德一起御敌的大食兵也被追上。这其实不关主的事,他们从昨日中午一直到现在几乎没有半刻停歇,而王大统领的66团在昨日下午己方援兵赶来后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又吃了许多干粮将肚子填饱,自然比大食人更有力气。 见自己也要被追上,这两人也拔出波斯刀,想要效仿那两个护卫砍死砍伤几个唐人,不仅为拉垫背的,也要拖延唐军一会儿。却不想他们才转过身,迎面一阵箭矢飞来!原来王大见他们二人有停下之意立刻对弓箭手下令,弓箭手张弓搭箭只是略微瞄准就将箭矢射出,恰好在此时来到大食人身前。 二人不得不闪避箭矢,但还是躲闪不及,一人左臂被射中,鲜血顿时流出来。 “杀!”这时唐军将士也已经冲到面前,挥舞横刀与大食人搏杀起来。唐人远比他们多,七八个人围着两个人砍杀,更兼唐军将士配合默契不留死角,二人立刻被砍中,一声不吭已经身亡。 “好!”唐军校尉见己方无人受伤不由得叫了一句好,留下一人割这二人头颅,又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追去。 “抓住大食将领,人人有重赏!”他再次叫喊起来。但他喊了几声,忽然发现跑在前面的三个大食人不见了。 “大食人跑哪儿去了,怎忽然不见了?”他又叫道。 “会不会已经跑远了?”一人道。 “有可能!你立刻带领所部士卒追过去!”王大对一名队正吩咐道。 “是。”那人答应一声,招呼本队士卒跑过去了。 “也未必是已经跑远了。”王大站在原地看一会儿,又说道:“刚才那两个大食兵根本没能阻拦咱们哪怕一刹那,就这么点儿时间能跑出多远?或许是趁着大家都看向那两个大食兵的时机,又躲藏起来了。 你们,”他转过头对众人说道:“再次散开,在附近搜检,看看有没有山洞或其他能藏人的地方。一定要将大食将领搜出来!” 为鼓舞士气,他再次强调:“那三个大食人中的两个都穿着精良铠甲,一看就是大官,不止千夫长。抓到他们两个都护必定有重赏! 而且他们是大食大将,一定指挥大食兵杀过不少咱们唐人,抓到他们也是为亲朋好友报仇!” “是!”众人被他这两段话都激起士气,大声答应一句,搜检起来。 第381章 祭拜袭击——我出去 “真是主的恩赐,这里竟然有一个山洞。”萨利赫靠在墙壁上,轻声说道。 “是啊,竟然有一个山洞。而且这个山洞的洞口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刚才的误打误撞,根本发现不了。”侯梅德也说道。 刚才见到两个护卫几乎瞬间被唐人杀死,萨利赫心里发慌,也没有及时转过头去,一头撞到山上。可正当侯梅德以为他会被撞得头破血流时,却穿过挂在山壁上的爬墙虎,消失不见。 侯梅德大惊,立刻跑过去,伸手戳向爬墙虎,发现里面果然是空的。这时身后唐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无暇细想,拉着仅剩的那个士兵钻进山洞。 “若没有这个山洞,咱们早晚会被秦那人追上,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侯梅德又道。 他正说着,听到从外面传来大唐校尉的喊声。听这人猜测自己三人已经跑远,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侯梅德脸上露出笑容。萨利赫与那个士兵也松了口气。 可随即又传来大唐校尉猜测他们躲藏起来、发动所有人搜检的话语。 三人脸色立刻又变的不那么好看起来。此时他们三人躲在这山洞中,只要被发现必死无疑,根本无法再逃跑。 “不能任由秦那人这么搜下去。”萨利赫道:“再搜下去,早晚会搜到这个山洞。”虽然山洞外观十分隐蔽,用肉眼根本无法看出里面是空的,但他能因为意外掉进来,唐人也能因为意外进来。 而且刚才唐军将士也看到了他与侯梅德身上穿的铠甲,断定他们是大将,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这不到一百号人搜不到,甚至可能再调兵过来搜检。他知道唐军一个团不止一百人。 “那怎么办?”士兵慌张地说道。 “只能期盼有其他人恰好经过这里逃跑,吸引秦那人注意;或者,”萨利赫咬牙说道:“咱们中有人趁秦那人不注意从洞口钻出去吸引秦那人。” “萨利赫将军,侯梅德将军,我出去吸引秦那人注意吧。”听到萨利赫这番话,士兵坐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二位将军,你们都是军队中非常重要的人物,如果死在这里对全军有巨大的负面影响,不仅是少了一位善于指挥的将领问题?也会对全军将领、士兵赢得此战胜利的信心产生动摇?所以二位将军不能死在这里。 而我,只是一个小兵?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小兵已经太多了?再死一个也没什么关系。而且,如果不是萨利赫将军你救了我?我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既然刚才就该死了,现在死也没什么。” 这个士兵想活下去么?当然想?除非生不如死?除非是狂信徒,谁不想活着?但他经过经过脑海中的激烈斗争,最终还是主动提起这一点。 在他看来,萨利赫与侯梅德都是大食国的重要将领?他们死在这里会对军队、对此战的胜负产生重大影响?如果因为他们战死导致本国战败,就算现在他能活着回去,又能多活多久? 而且他还有亲人在军队中,也在谷口军营里。如果本国战败,以唐人对待大食普通士兵的狠辣无情?他的亲人也活不了。 为了自己的亲人都能活下去,也为了国家不至于面对一个异教徒国家彻底失败?他宁愿自己死在这里。 “你叫做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回去后,一定向你的家人表达我的感谢。”侯梅德激动地握住这士兵的手?出言道。 他当然也不愿意死,可也不能劝说士兵代替他们去死。这时听到士兵主动请求出去吸引唐人注意?立刻要表示感谢。 “你不用感谢我的家人。”士兵笑道:“这都是主的指引?才让我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那我总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吧。”侯梅德一怔?又问道。 “我叫做费达。”士兵说完自己的名字,忽然自嘲的一笑:“当初我父亲给我取名的时候,就预料到我会做出这种选择了吗?还是主当时就在指引我父亲?” “一定是主的光辉照耀到了你家。”侯梅德立刻说道。费达的含义是‘牺牲’,与士兵做出的选择恰好吻合。 “侯梅德将军,你将铠甲脱下来吧,我穿上铠甲扮成将军的样子,出去吸引秦那人的注意。”士兵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出言道。 听到这话,侯梅德立刻开始脱自己的铠甲。但他才刚刚将头盔摘下来,正要解开绑着铠甲的绳子,忽然听从另一侧传来声音:“没有用的。费达穿着你的铠甲出去,确实能够吸引秦那人的注意力。但他们也不会放弃对这片土地的搜检。” “为什么?”侯梅德的动作不由得停下来,问道。 “因为秦那人看到了,咱们两个人都穿着铠甲。” “咱们两个人都穿着铠甲,这又能代表什么?”侯梅德愣了一下,又问道。 “这代表着秦那人坚信咱们三人中有两个是将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秦那国的安西都护李珙为所有将领开出了远比士兵更高的赏格;而咱们两个人的铠甲又太精良了,一看就不是低级武将,甚至大于千夫长。这对急于获得功劳的秦那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个领兵的秦那校尉即使见到一个穿着铠甲的人向北逃跑,也不会带着所有士兵追过去,而是会留下一半人继续搜索另一个将领,只带着另一半人追赶。最后,咱们还是无法从这里逃走,逃回军营。”萨利赫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却给了侯梅德沉重打击。侯梅德松开正在解绳子的手,嘴里喃喃道:“你说的很对,即使发现一名将领,也会留人继续搜索另一名将领,而不是带领所有人追赶。咱们不可能等到周围没有秦那人的时候逃走。” “既然这样,不如出去与秦那人拼了吧。临死前再杀死几个秦那兵。”嘀咕一会儿,侯梅德重新将头盔带上,将铠甲重新变得整齐,目光也重新变得坚定,同时出言道。 “不,不需要与秦那人拼了。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可这时萨利赫又说道。 “什么办法?” “我和费达一起出去吸引秦那人注意,让你逃走。” 第382章 祭拜袭击——吸引仇恨 “不,不需要你出去与秦那人进行最后的搏斗。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就在侯梅德打算披挂整齐后出去时,萨利赫忽然又道。 “什么办法?” “我和费达一起出去吸引秦那人的注意,让你逃走。”他回答道。 听到这句话,侯梅德立刻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萨利赫,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惊讶。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没有逗你玩的想法,我说的是真的。”萨利赫仍然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侯梅德的表情也恢复平静,出言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比我更应该活下去。” 萨利赫真的认为侯梅德更应该活下去。从昨日到今日,如果不是他进行错误的袭击,也不会导致全军打这样一个大败仗,损失惨重。早在被围在平地时他就有与士兵一起战死的想法,只是在遭遇更重的惨败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回去帮助总督稳固住战局,之后再死或者失去一切,所以不留下来与唐军拼杀到力竭。 可当他与侯梅德二人只能活一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让无辜卷入这次失败的侯梅德活下去。 “费达,你能去洞口待一会儿吗?注意不要弄出声音。”侯梅德看了萨利赫一会儿,忽然说道。 “哦,好。”费达愣了一下,答应一句轻手轻脚来到洞口。 “你真的想好了?” “我真的想好了。” “既然你真的想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侯梅德眼睛渗出泪水,可嘴上却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 他与萨利赫二十年的老交情,正如萨利赫不会因为救他被唐军将士发现而后悔一样,他也不会对萨利赫在二人只能活一个的时候主动要求牺牲而劝解。可即使不会劝解,他也会为老朋友即将面临死亡而伤心、流泪。 “你哭什么。”萨利赫见他流泪,又笑着说道:“我也不一定会死。你听到了,秦那国安西都护对俘虏、杀死我军将领的赏格不一样,他们一定会尽量生擒我。我只要不反抗,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可侯梅德的眼泪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多了。他如何不知道萨利赫只是在劝慰他,自己宁愿死也不愿被俘。 “别的话我也不说了,”又过了一会儿,侯梅德说道:“你的家人一定会被照顾的很好。我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齐亚德,当初李珙或刘琦派兵袭击南岸丘陵、总督决定放弃驻守在山林中全部士兵那一日,你的脸色非常难看,对总督的决定很有意见。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侯梅德问道。 “你还记得这件事?”萨利赫有些惊讶。 “当然记得。你让我好多日晚上没睡好,一直在琢磨你的想法。现在,我再不问,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侯梅德道。 “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我么?”他又道。 “现在已经不值得隐瞒。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我对于总督退让的态度不满意。 当时总督已经猜出了秦那人的目的,但竟然主动后撤,而不是发动反击?我觉得总督的反应太软弱了?很可能导致在整个谷战期间我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秦那人有句话:‘久守必失’。我认为总督的做法会导致我军在秦那人的长期进攻中露出破绽,输掉这次战役。 但事实证明是我错了。”说到这里?萨利赫自嘲的一笑。“总督防守的想法是对的。如果不是我擅自出兵想要杀死李珙?也不会导致这样一场大败仗。我的眼光果然不能与总督相比,差太远了。” “你别这么说?虽然这一战失败了,但并不代表你的想法就是错的。”听完萨利赫的话?侯梅德说道。 “你不要安慰我了。错了就是错了。”萨利赫说了这句话?不等他说话又道:“我要出去吸引秦那人注意了。你赶快将铠甲脱下来,让费达穿上。” “是。”侯梅德仿佛他的下属似的答应一声,摘下头盔,又脱下身上、腿上的铠甲。 “这双靴子也要脱下来?给费达穿上。”萨利赫又指着鞋说道。 “是。”侯梅德答应一声?把鞋也脱下来,之后将费达叫过来,与他换过鞋以后,替他将铠甲穿上。 “拿好波斯刀,背好弓与箭。”萨利赫又将兵器递给费达?完成换装。 “我们要出去吸引秦那人了。你在山洞里也注意听外面的声音,发现周围没有脚步声后探出脑袋仔细观察一番?确定外面没有一个秦那兵后再逃走。”萨利赫又对他说了一句,说完就转过头要与费达一起出去。 “齐亚德·本·萨利赫!”侯梅德忽然叫出他的全名。 “有什么事情?赛义德·本·侯梅德?”萨利赫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着反问。 “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被秦那人俘虏?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侯梅德认真地说道。 “我该出去了。”萨利赫却没有对这番话有任何答复?转身离开。侯梅德再也忍耐不住,用手捂住嘴大哭起来。听到哭声,侯梅德也没有停顿,走出山洞。 “向那边射箭。咱们虽然是来为赛义德逃走创造条件的,但也不能随便被秦那人杀了。我还说过为护卫们报仇;现在虽然为他们全部人报仇已经不可能了,但也要多杀几个人!” 萨利赫与费达蹲在洞口外,向四周看去。看几眼,萨利赫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唐军将士说道。 “是。”费达轻声答应一句,从后背取下弓与箭,拉开弓弦瞄准。 “射!”萨利赫说道,同时一支箭矢从他手里的弓飞出。 “嗖”“嗖”两声响,两支箭矢从草丛中飞出,笔直的朝唐军将士射出。二人对忽然被人射箭没有丝毫准备,发现箭矢想躲已经晚了,其中一人正中后心,立刻倒地身亡;另一人也被射中腹部。 “大食人突袭!”受伤那人立刻声嘶力竭地叫道。 第383章 祭拜袭击——萨利赫之死 “大食人在哪里?”顿时,四面八方响起一样的叫喊声,同时许多人向受伤之人跑过来。 “走!”萨利赫说一句,从草丛中窜出来,恰好迎面遇到一个听到叫声匆匆赶来的大唐士卒。萨利赫挥刀砍向这人脖子,虽被架住,可费达适时跟上来补一刀,将他结果。 “在这里!”他们交战的经过被另外两个唐军将士瞧见,大叫道。 “抓住他们!”王大挥舞着横刀向这边赶来。众士卒也争先恐后跑过去。 “校尉,刚才应当有三人躲藏起来,可此时咱们只发现两人,是不是留下十来个人继续搜检?”可这时团大义教官忽然对王大说道。 “不必。”王大见这两人都穿着铠甲,觉得剩下那人无足轻重,不应留人继续搜,这样说了一句就赶忙缀上。团大义教官无奈,只能也跟上。 萨利赫与费达因为瞧见他们的唐人在北面,转身向西跑去。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走,只是为了将唐人都引开,向哪边跑都无所谓。 二人竭尽全力逃跑,又因刚才唐军将士散的太开用了点儿时间才重新聚拢起来,一时竟然让二人跑出很远,唐人被甩开足有三四十丈。 见此情形,费达心里又冒出活着回去的盼望。他虽然愿意替两位将领死,但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可萨利赫却丝毫不认为自己有生还的可能。一直追着他们的唐军毕竟人数多得多;路上不时闪现高大的树木、大石块甚至山丘,他们不得不时常绕道,也就无法完全将唐人甩脱;再加上他们的体力只是回光返照,很快奔跑的速度就会再次慢下去,慢慢被唐人追上。 正如萨利赫想的,每当他转向的时候,就会发现似乎与唐军将士的距离又拉近了些。为了尽可能将唐人引的更远,他不得不除躲避树木石块外完全不转向,几乎笔直地向西跑去。费达见始终无法将唐人甩脱,也死了活着回去的心思,专心跟着萨利赫逃跑。 萨利赫也不知自己到底跑了多远、多久,只觉得喘气越来越困难,速度也越来越慢。这时,他发现面前又显现出一座山丘,而且占地广大必须绕一大圈才能绕过去。他在山丘前减慢速度,又转头向左后右三面看去?见唐军将士已从三面包围过来?心知自己不可能再绕过这座山丘了,遂停下脚步?靠到一颗大树西侧。费达也依样效仿。 “咱们逃不掉了。”他又对费达说道。 “逃不掉就和秦那人拼了!”费达叫道。 “当然不会向秦那人投降。但也不能随意被他们杀死。临死前?我还想多杀几个秦那人。”一边说着,萨利赫从树干侧面露出半颗脑袋?又取下弓箭瞄向唐军将士。 唐军将士立刻停止前行,也纷纷躲在树木后面。眼见两个大功就要拿下?谁舍得这时候死?而且这一战已经获胜?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死了太不值当,是以纷纷躲避。 又有两个弓箭手下意识举起弓,可随即又放下。生擒比杀死的赏格高一倍?众人都想获得更多赏赐?不愿杀了二人,而且追来前王大也特意嘱咐,没他的命令不许随意射箭。 “身上穿着铠甲的,与我一起冲在前面。注意遮挡面门。”王大这时高声吩咐一句,从树后走出来?手持横刀随时准备竖在脸前阻挡箭矢。旅帅、队正与大义教官们也从树后走出来,要与王大一起彻底将两个大食人包围?甚至生擒、杀死。 “将军,射这些人吗?”费达见走出七八个人?暴露在他们面前,不由得出言问道。 “不?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铠甲?不要说射死他们?想要射伤都很困难,咱们不射他们,至少不轻易射他们。你跟着我,我射哪个人你射哪个人。”萨利赫道。 “是。”费达答应一声,也举起弓箭。 “嗖”的一声响,一支箭矢射出,射在一个躲在树后之人的脚面上。那人立刻站立不稳倒地,又招来另一支箭矢。虽躲避及时没被射中要害,但小腿又被射中。那人咬着牙关将伤腿拖到树后。 “嗖”“嗖”两声响,两支箭矢钉在树干上,没有射中唐军将士。但一人仍然脸色苍白,身上冒出冷汗。刚才若反应慢一点点,他就会面门中箭、倒地身亡。 “嗖”的一声响,一支箭矢瞄准正走过来的王大右手飞去。王大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这箭矢是奔自己来的,待明白时只来得及轻微动了一下右手,箭矢已飞过。虽因准头不足没被射中手掌,可食指被擦了一下,流出鲜血。随后又传来‘铛’的一声响,另一支箭矢射中王大右臂,被铠甲挡住。可虽被挡住,仍震的他小臂生疼。 可这三轮箭矢过后,王大等人距离萨利赫已经不足七丈。王大从背后取下长矛,奋力向费达腿部投掷过去,又命另一人向萨利赫腿部投掷长矛,然后高声喊道:“上!”挥舞横刀冲向费达。 听到命令,跟他一起向大食人冲来的将士都挥舞横刀上前;躲在树木后面的唐人也纷纷站出来,大声叫着冲过来。 萨利赫与费达只得侧身躲开长矛,这时王大等几人已经冲到他们面前。萨利赫背靠大树,用波斯刀架住一人劈过来的横刀,又用左臂铠甲硬接一刀,回身刺去。 要被他刺的唐人挥舞着刀就要划过萨利赫毫不设防的脖子。可刀挥舞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能不杀就不杀,忙收回刀;又因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后退一步,却也被萨利赫刺中,刀尖透过甲片连接处进入人身,立刻刺出鲜血。这人只能继续后退。 萨利赫揉身就要欺上,可这时另一柄刀从空中砍下来,要砍向他右臂甲片连接处。他只能收回波斯刀,架住这一下又反身回到大树旁。 另一边擒杀费达的过程也不顺利。费达的武艺不如萨利赫,但他每一次出击都是以命换命的架势,众人都想着生擒不愿杀死,竟被他弄得进退不得。 “校尉,这两个人不好生擒。”见此情形,一名旅帅说道。 “都是武艺高强、身体康健的将领,当然不好对付。”王大说一句,又看他一眼。“你想如何?” “校尉,是不是不再强求生擒?”旅帅道:“看二人的架势,一直到他们体力彻底耗尽前,都未必能生擒。在这过程中咱们的人只要稍有疏漏就很可能受伤。若因这二人再有士卒死伤,非常不值得。” “校尉,我觉得二虎说的有道理。不能为了生擒这二人再导致士卒死伤。”团大义教官也说道。 “可是。”王大很想立更大的功劳、获得更多赏赐。但旅帅马二虎的话可以不理会,大义教官的话不能不理会。他略一思索,又道:“再试一会儿,若不能生擒再改为杀死。” “若再有士卒受伤,必须不再强求生擒。”大义教官又道。 “常清放心,这点我自然答应。”王大点头。 他们说话的功夫,众士卒都已经围过来。王大命正与两个大食人搏杀的人后退,命弓箭手准备好向腿脚射箭,又大声说道: “二位大食将领,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明白不可能逃走;现在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投降。你们若愿降,我保证不伤害你们;都护也不会对你们如何。” “投降,有什么好处?”萨利赫忽然问道。 “啊!”王大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和所有人都一样,认为大食将领不可能投降,所以只是在进攻间隙随意劝说一下,却不想就得到了回应。 “不要射箭!”愣了一下,王大先对弓箭手吩咐一句,又对萨利赫道:“好处,一是你们不必死了,可以活下去,都护绝对不会杀死两个主动投降的大食将领;二是若愿意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为大唐出力,你们或许还能成为安西都护府座上宾,将来或许还会成为我大唐将领!你们可别不信,大唐许多将领都是投降的外族人。 你们投降有这两点好处,还不够吗?” 周围许多士卒都听到王大的话,但无人做出激烈的反应。一来,若能劝降二人自己不仅稳拿多一倍的功劳,还不必担心自己在擒杀大食人过程中死伤;二来,他们还不知道两个大食将领名字,不必思考是否有亲人死在他们手里,也就不会激动起来。 “可以让我们考虑一会儿吗?”萨利赫又道:“我们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你们打算考虑多久?” “至少一盏茶时间。” “不行!”王大断然拒绝。“一炷香太长。我最多给你们一分的时间,如果一分后仍然不降,就下令围攻。”说完这话,他见萨利赫没再说话,数起数来。“1,2,3,4,5……” “怎么说的?”见停止对话,费达问萨利赫。他不懂汉话。 “秦那人给咱们一分钟的时间考虑,一分钟后还不投降就杀死咱们。”萨利赫回答。 “秦那人没有上当。”费达道。萨利赫搭话就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让他们能多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可秦那人显然也在防备这种情况。 “一分钟就一分钟,总比没有强。”费达一边说着,倚靠大树、休息起来。萨利赫也与他一样休息。但二人嘴一直在动,好像在商量是不是投降似的。 “一分已经到了,你们考虑的怎么样,是否愿意投降?”王大数到60,停止计数又问道。 “我们愿意投降。但还有几个条件。”萨利赫睁开眼睛,又道。 “说。” “我们希望在押送我们回去的过程中,不取走兵器,不摘走铠甲与头盔。而且立刻给我们一些干粮,让他们填报肚子。填饱肚子后才能走回去。” “你这是在做梦!”王大叫道:“不取走你们的兵器与铠甲,若走到半路上你们忽然变卦如何是好?这一点绝对不成! 至于干粮,倒是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先放下兵器,自己脱下铠甲、摘下头盔,之后才能给你们干粮。” “可不可以先给干粮?”萨利赫又道:“我们已经饿的很了。” “脱下铠甲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我们的力气已经将近耗尽,铠甲想要脱下也不容易。能否命令两个士兵过来帮助我们脱铠甲?” “你们看来是不愿投降了?”听到这句话,王大不再陪他们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当然愿意投降,只要你满足我们的条件。”萨利赫仍然语气平缓地说道。只是右手握紧了波斯刀。 “王校尉,不要再和他说话了。”团大义教官沐常清道:“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马上命将士擒杀他!”萨利赫之前的要求合情合理,他还无法判断大食人是否真的要投降;可竟然说力气已经不足以脱下铠甲、需要人帮助,这一定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王大迟疑。他也做出了与沐常清类似的判断,但还抱着一丝成功劝降的期盼。 “不要再犹豫了,每多犹豫一会儿,就会让这二人多休息一会儿,将士要杀了他们就会困难一分。”沐常清又道。 “上!打死他们!弓箭手向腿脚射箭!”听到沐常清的话,王大咬了咬牙,说出这句话。 “射!”统领弓箭手的队正首先下令。 “躲!”见唐人不再劝降,又有箭矢向自己飞来,萨利赫首先喊了一句,又用汉话对唐军将士喊道:“狗日的唐人,过来从你爷爷手里领死!” “狗日的唐人!”费达也用临时学的这句汉话叫道。 “狗娘养的大食人!”众将士立刻被激怒,嚎叫着围上来。 众人立刻激烈地搏杀起来。一方是抱着拼死想法的大食人,一方是被激怒、而且唤醒新仇旧恨的唐人,双方全力拼杀起来。 “不要再顾忌杀死他们了,能杀就杀!”沐常清又叫道。 听到这话,原本还避开脖子等要害的大唐将士完全不再留手。 唐人毕竟比大食人多得多,即使不可能所有人同时和萨利赫、费达二人交手,但不停有轮换的七八人与他们搏杀,二人很快支撑不住了。 “后撤!”王大忽然下令。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后退,正要砍杀萨利赫的人也被旁人拉下去。 王大看向跌坐在正中的萨利赫与费达。他们二人此时满身伤痕,铠甲也被撕破了,鲜血不停流下来,流到地面上。 “我再问一句,你们是否愿意投降?”王大又问道。 “你过来,我对你说。”萨利赫声音微弱地说道。 “你说什么?”王大没听清。 “校尉,他叫你过去。”一名离得近的士卒道。 “想骗我过去杀了我吗?既然你还在这样想,应当没有投降的意思。”王大也不生气,说道:“你们都是将领,我给你们一个体面,自尽吧。” “你们的名字叫什么?”沐常清又问道:“我敬重你们的表现,希望能知道你们的名字。而且即使你们不说,我们也可以找到被俘的大食兵指认,你们的名字隐瞒不了的。”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齐亚德·本·萨利赫!”萨利赫恶狠狠地说道。 “那位将领呢?”沐常清看向费达。 “他,”萨利赫也看了费达一眼,笑着问道:“你自己告诉他们,你的名字。” “我叫做费达!”费达大声喊道。 “费达?后半个名呢?”沐常清问道。他知道大食身份较高的人的名字分为三部分,就像萨利赫一样。最后一部分说是姓也不是姓,与大唐文化中的姓不一样。 “没有后半个名。”费达笑道。 “没有?”沐常清疑惑地说了一句,随即脸色大变,说道:“你是假的!”见二人要举刀自裁,又赶忙吩咐道:“快,快拦住他们!”说着自己也向他跑过去。 “哈哈!”费达却又大笑一声,用刀在脖子上一抹,倒地身亡。 “既然死了!”沐常清跑到一半见费达死了,忙侧头看向萨利赫,见这人还没抹脖子,松了口气走过去。 “这人假扮将领,其实只是士卒,是不是?”沐常清走到萨利赫身旁,问道。 “你说的很对。”萨利赫笑着回答。 “被他替换的将领在哪?”沐常清问出这句话,想起刚才他们消失的那段时间,又道:“你们三个躲藏起来的时候换了人,是不是?” 萨利赫没有回答,只是用嘲弄的眼神看向他。不过沐常清也因此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哎呀!”王大听到这话,懊悔地叫了一声。在追过来时沐常清就与他提起躲藏起来的应当有三人,但这时只发现两人,应当还有一人藏在附近,劝说自己留下十来个人继续搜检。可他却觉得两个将领都已经现身,剩下那人能否擒杀无所谓,就没有留人。 “当时我真应该听你的话。”他又对沐常清道。 “被李代桃僵的将领名字为何?”沐常清没理王大,又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萨利赫仍旧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你只要说出那个将领的名字,我们保证不折辱你的尸首;若不说,我们定要折辱尸首。”沐常清咬咬牙,又道。他不愿用这个手段威胁旁人,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可萨利赫只是轻蔑的看他一眼,并不做声。沐常清心里着急,正要再问,忽见对面的人口吐鲜血,脸上也泛出紫色。 “你中毒了!不对,你是服毒药自尽!你何时服的毒药?”沐常清脸色大变,连声问道。 但萨利赫已经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了。他的双眼已经变得模糊,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凭借失去视力前的印象看向刚才藏匿的山洞,轻声说了一句:“赛义德,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又转头看向军营得方向。“总督,我只能陪伴你到今日了,以后的日子,只有赛义德陪伴你了。我今生虽然只活了不到四十岁,但遇到总督,跟随你建立这么大的事业,也值了,并不后悔。 希望能晚一些,与总督,与赛义德在天堂相遇。” 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萨利赫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第384章 在谷口以西 “他竟然就这样死了!”王大嘀咕道。 “王校尉,你已经嘀咕一路了,烦不烦啊!而且你再怎么嘀咕,也不能让萨利赫重新活过来,还嘀咕干啥!”沐常清终于忍不住叫道。 这时他们已经与萨利赫服毒自杀之处很远,快要走回昨夜出发的地方了。在萨利赫服毒自杀后,王大当时气得想要鞭打尸首,但被沐常清拦下。他甚至吩咐士卒整理一番萨利赫的尸首,装进裹尸袋里,着人背回来。理由也非常简单:“不论如何,萨利赫也能算作咱们杀死的大食将领,带回去验明正身后必能获得赏赐。” 不仅萨利赫的尸首被带走,费达的尸首也被带走。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可身上一直穿着铠甲一直被他们当做将领,逼此人自杀也用了很长时间,虽不会按照将领的身份赏赐,但多半也会加厚赏赐,值得整具尸首带回去。 “不嘀咕就不嘀咕。”王大被他吓了一跳,只能这样说一句,沉默一会儿,但很快又说道:“你说杀死萨利赫的功劳,都护会如何分配?” 按照喔鹿州之战的惯例,一般士卒就是谁提着脑袋过来算谁的功劳;一堆人围着杀死一个将领,谁最后砍的致命一刀功劳最大,占五成,其他人平均分配另外五成。可这次没有人砍萨利赫最后一刀,是他自己服毒自杀,该怎么算? “我觉得,会算在咱们两个头上。”沐常清道。 “不会吧。”王大不大相信。李珙与刘琦都偏向于将亲手杀敌的功劳算在士卒头上,而不是将领;不过刘琦发扬光大了指挥之功,以此赏赐将领,众将领倒也不会有怨言。 “你想啊,没人砍最后一刀,萨利赫等于是被咱们逼死,这个功劳明显应当算作指挥之功,而不是亲手杀敌之功。算作指挥之功,岂不就会落在咱们头上?”沐常清解释几句。 “若能落在咱们头上就太好了。”王大一想觉得确实有道理,笑着说道。 二人说着?发觉前方的光芒耀眼了许多?明白已经来到树林边缘,马上就要回到昨夜出发之处?面容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又带着盼望的神色。 “常清,你说都护是不是还留在这里?”王大正想着如何向都护奏报功劳?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他道。“会不会昨夜将咱们分派出去后就返回军营?” “应当不会。”沐常清想了想?出言道:“都护一向体恤士卒?岂会在将士们尚未完全结束交战时就回军营?” “喔鹿州之战时都护大半时间都在河北大营。” “那是都护并未亲自指挥。那一战援兵赶来后都护一直在包围住大食人的军营中,没有再去河北大营。” “昨夜是刘都护与王都尉指挥的,都护也没指挥。” “可都护在场。不论是否指挥,都护只要在场?就不会再完全结束交战前离开。” 二人辩驳几句?谁也说服不了谁。沐常清不愿与王大吵架,而且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也不好,他遂说道:“马上就要回到昨夜打败大食人之处,询问一番都护是否在不就行了,咱们二人何必辩论?”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你错了。”王大十分有信心地说道。 他们很快走出树林?返回沿河道路。王大首先四面张望一圈,没见到水师战船?也没瞧见都护的大旗,心里顿时变得笃定起来?就要和沐常清说话;但又担心自己看漏了,正要再瞧一遍?一眼瞥见安万里站在河边?不知在作甚?忙小步跑过去。沐常清也跟上。 “属下见过别将。”他们二人同时行礼道。 “你们回来的真够晚。”安万里脸上原本带着一丝惆怅之意,见到他们勉强挤出笑容。“都将近午时了,你们才回来。掐着吃午饭时间回来的吧。” “是追击一位大食将领,追出很远才回来晚了。”沐常清回答。他觉得安万里的表情很奇怪,回答的同时在心里想着:‘莫非别将带兵进入山林,没能擒杀大食将领是以得不到多少功劳?也不对,66与69两个团入林,只要大家杀死的大食兵、大食将领多,别将就能得到更多赏赐,他自己擒杀多少人无足轻重。而我们杀死的人不少。’ “抓到那将领了么?”沐常清正想着,安万里又随意问道。 “本想生擒,但那人坚决不降,搏杀也十分拼命,只能将其杀死。”王大说。 “杀了也不错,也能得黄金赏赐;你们至少能落个指挥之功。” “别将,都护可还在此地?”闲聊似的说几句话,王大终于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都护现下不在此处,天还没亮已经离开。”安万里回答,而且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惆怅,连掩盖都掩盖不得了。 王大没注意到安万里的表情,听到回答后就朝沐常清挤眉弄眼。意思很清楚:‘我猜对了吧。’ “别将,都护可是返回军营了?”沐常清问道。因安万里从一开始的表情就不正常,刚才的变化也非常稀奇,他不由得问出这个问题。 “都护确实去了军营,但不是咱们在谷口东面的军营,而是大食人在谷口西面的军营。”安万里说道。 “都护领兵攻打大食军营?”王大立刻惊叫。 “就是如此。” “都护怎会忽然带兵攻打大食军营?”沐常清也叫道。 “这你不明白?”安万里反问。沐常清虽是大义教官,可在军中的时间也不短了,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属下明白了。”沐常清立刻说道。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就能想到昨夜正是出兵攻打大食军营的好时机。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亲自带兵支援,却被打的惨败,本人没准也死在投石车的威力下,不趁此时机一举越过两军之间的漫长间隔、攻打大食军营才奇怪。就算攻打失败,也将战线推进到谷口西侧,获得此战胜利的可能大大增加。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之前两军一直隔着丘陵僵持,每日谈论的也都是如何从敌人手中夺取丘陵、之后再将战线推进到谷口西侧,让他们形成思维定式仿佛必须夺取丘陵似的。 但得知结果后回想,就能立刻想到夺取丘陵并不是必须的。之前之所以一直与大食人争夺丘陵,是因为在丘陵被大食人控制的情况下走沿河道路必定遭遇来自道路旁山丘的进攻,以及大食军听闻唐军出动后先堵住前路,又派兵包抄后路,将他们堵在中间;可昨夜并波悉林生死不明,留在军营的大食将领即使得知他们攻向自家军营也不敢使用这个手段。 “昨夜都护就带兵出发了,那现下战况如何,是否已经夺下大食军营?”惊讶过后,王大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若他没有参加对军营的进攻、此战就以大唐获胜告终,他无法分润赏赐,会比参加进攻军营的将领功劳低,但他仍然希望唐军获胜。他也是喔鹿州人,只不是喔鹿州城的百姓,住在一座小城。虽在大食军攻进喔鹿州前他已将亲人搬到安全之地,可自家仍然受到损失,也有许多邻居死在大食人手里。他很想尽快打败大食人,哪怕自己得不到功劳。 “你问我,我怎能知晓?”安万里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自己为啥感觉很惆怅?就是因为回来的时候都护与刘都护已经带领大批士卒向大食军营杀去,留王都尉处置此地之后的事情;而王都尉又下令不许士卒私自行动,必须等他命令。 也就是说安万里清晨已经返回此地,却无法赶去军营立功。心里想着无数同僚正在立功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干等着,谁都会惆怅起来。 王大见惹得安万里生气,‘嘿嘿’笑了几声,又要说话;可这时一人走到他们身旁,出言问道:“我是王都尉的护卫,你们统领之兵为哪一军?” “在下是66团校尉王大,统领之兵为麾下第一旅。”王大回答。 “66团第一旅。”护卫将番号记下,又道:“果然是你们这支兵,你们回来后,昨夜所有进入山林的军队都返回了。 安别将,王校尉、沐教官,传军令,66团与69团立刻开始吃午饭,待吃完后赶去军营。” “赶回军营?”安万里听到这话立刻激动地说道:“让这两团回到军营,不许参加与大食人的交战?我绝不接受! 我要面见王都尉,请求允许我麾下将士赶去参战!”说着,他甚至就要抬脚去找王胜。 “这不是王都尉的命令,是都护的命令。你还敢违抗都护的命令不成?”护卫首先说道。 安万里的气焰立刻消散。若是王胜下令,他还可以争辩几句,都护下令他如何争辩? “另外,你想错了。”护卫却又说道:“都护的命令是赶去军营,而不是赶回军营。都护此命令所说的军营,在谷口以西。” 第385章 在大食营寨 “嗡”的声音在已经响过不知多少次后再一次响起,无数支带有唐军特色的箭矢向大食营寨飞过去。 营寨中传来惨叫声,但立刻又有不计其数的大食箭矢朝着正冲向寨墙的唐军将士射出。唐军将士们举起盾牌挡住箭矢、忍着死伤,冲到寨墙旁正要向里扔出手雷,又有许多大食士兵站在寨墙旁,奋力将手里的长矛投过来。 这些人都用了最大力气,长矛飞出的距离超过唐军操典规定的投掷手雷距离,许多人手雷还没脱手就被长矛射中,手雷掉到地上爆炸,反而伤到自己人。 有的人赶在长矛射到自己身旁前就将手雷匆匆扔出,转身躲避长矛。这样手雷固然不会伤到自己人,却也飞不到营寨内,伤不到大食人。 只有不多的手雷扔进营寨里面,在围墙内爆炸。可大食人早就知道手雷的特性,岂会不有所防备?挡在寨墙旁与唐军交战的人都穿着铠甲,手雷爆炸一瞬间又注意保护面门,绝大多数人都没被手雷伤到。 在河边的交战同样不顺利。前文提起过,并波悉林在开战之初还想着防备唐军水师,是以在营寨朝向伊丽河一侧排列有许多投石车,此时正与唐军水师对射。水师因为战船可以灵活移动而路上的投石车移动不便而稍占便宜,可大食军营中的投石车比唐军战船上多,水师为了避免船被击沉只能主动后撤。 “都护,停止进攻另外半座营寨吧。”见此情形,刘琦对李珙说道。 “可是……”李珙有些迟疑。他确实也见到了唐军将士进攻越来越艰难,不仅死伤超过大食军,甚至难以冲到寨墙旁。但在他看来,因昨夜并波悉林几乎匹马逃回营寨,万名大食兵被或杀或擒,此时大食军仍然士气低落,全凭少数精锐拼命防守。只要再打破后营寨墙,定能一举击溃甚至全歼大食军。 “都护,不可能再攻破后营了!”刘琦见李珙迟疑,瞬间明白他为何迟疑,赶忙又道:“大食军确实士气不会高,可我军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所有士卒,要么昨日与大食军交战一场,要么连夜急行军从谷口以东赶到谷口以西。赶到大食军营附近后又立刻攻打,经过数个时辰交战夺下半座营寨。 可到此为止我军士卒都已经精疲力尽。都护你也看到了,手雷比长矛轻得多,可士卒投掷手雷的长度都比不过大食兵扔长矛。这样疲惫的士卒,就算攻到寨墙旁边,也无法杀败寨墙边的大食人。” 昨夜命安万里带领66与69团进入山林搜检大食人后,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李珙问许多旅帅队正是否发现并波悉林或酷似并波悉林的尸首,听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没有,说道:“这样看来,并波悉林逃走了?” “看来确实如此。而且他本来就在大食军最后,逃走十分容易,也理所应当。”刘琦道。 “若能擒杀他就好了。”李珙略有些惋惜地说道:“并波悉林是大食摄政王,他若身死整个大食国必定立刻崩溃,谷口西面军营里的将士也会做鸟兽散,这一战彻底获胜。” “都护,虽并波悉林未死,大食国不会崩溃,但我军也可趁此时机追击大食军。”刘琦忽然说道,又列出此时进攻大食军营的好处。 “那就立刻出兵进攻大食军营。”李珙当即拍板,留下少数士卒继续打扫战场,王胜负责处置此地后续事宜;他则与刘琦带领其余所有人骑马,追在几个大食兵屁股后面,一直追到军营。 大食军对唐军突然杀来完全没有准备、十分慌张,更兼并波悉林不久前刚刚狼狈逃回营中引得军心惊疑不定,几支精锐军队又消失;而唐军正好相反,不仅是进攻发起方,而且被一举击破大食军的愿景激励的士气高昂。在此情形下,唐军连战连捷而大食军连战连败,丢掉半座军营。 丢掉半座军营后,李珙见将士疲惫,下令休息一盏茶。大食军趁此时机也得以喘息,并波悉林大声呼喊鼓舞士气,又亲自站在寨墙旁指挥。大食军众人见总督冒着被唐军打死打伤的危险站在寨墙旁指挥,一时士气大涨,最终守住另外半个军营。 …… “鸣金收兵!”听到刘琦的话,又挣扎片刻,李珙最终下了这道命令。 “都护英明。”刘琦立刻赞颂道。 “可不英明。”李珙苦笑一声,却又有些自责地说道:“在夺取半座军营后,我不下令休息就好了。若当时并未令士卒休息,一鼓作气继续攻打,或许现下已经打下另半座营寨。” 刘琦低头不语。就算他不下令休息,唐军也多半不能夺取。相反,因为将士得不到休息更加疲惫,死伤可能更多。不过这番想法他并未说出口。 “大食军的战力也大为提升。”李珙又道:“从昨日伴晚萨利赫带兵突围时我就觉得不对,他们的战力似乎比从前要强了。今日进攻营寨,发觉大食军战力确实变强了。 这十分奇怪。明明之前在丘陵中交战大食军战力还未提升,可昨日伴晚忽然强了许多。” 听到这番话,刘琦正要回答,忽然听到“铛铛铛”的鸣金之声响起。他侧头看向前方,就见到唐军将士听到这声音一愣,随后缓缓后退,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最初被一举攻破大食营寨而激起的高昂士气在连续不断的进攻中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他们早就想停止进攻,但无奈一直没有听到收兵之声。这时听到声音,自然立刻后撤而且颇感放松。 “刘琦,你说之后应当如何做?”李珙没看后撤士卒,也没再提起自己适才说的话,又问道。攻打大食军营却只夺下半个,剩下半个仍然封堵着沿河道路入口,他们不仅没法将大食人包围起来;而且若将营寨迁到谷口以西,地方未免狭窄了些,也难以扩大营寨。 但若是放弃已经夺取的半个营寨退回谷口以东,这种决定又是万万不可的。他们的目的是击溃大食军、完全控制谷口,好不容易在谷口以西获得立足之地,怎能撤回? “都护,只能让将士们挤一挤了。”刘琦道:“大食军的这半座营寨大约按照两万五千人居住设计,挤一挤住下四万人也可。” “民伕呢,你不能只考虑士卒。” “只安排少量民伕在这座军营,大多数留在谷东;辎重也大多留在谷东,这里的库存不足时用船从谷东调来。”刘琦又道。 “只好如此了。”李珙对刘琦的建议不甚满意,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答应。 他又要说话,可还没说出口就听刘琦道:“都护,先把将士们安置下来吧。” 李珙闻言立刻向四周望去,见到士卒们退下来,依团旅队聚在一块;别将校尉们在不远处看向他们二人,想要上前来请示,却因见到他们在说话一时不敢上前。 “是我疏忽了。”李珙以手扶额,说道:“咱们不是要退回谷东营寨,而是在次立足,确实要把将士们安置下来。 你去将诸位别将都叫来。”李珙对一名侍卫吩咐。 别将们很快来到他们二人跟前。李珙命提来一名俘虏,向他询问大食军原来在这半座营寨中士卒、军械、粮草、马匹等都如何摆放,据此略做调整后把将士们安置下来。 待安置完毕,已是下午申时正。李珙与刘琦来到暂时居住的帐篷,又吩咐人去往谷东营寨传调兵之令后坐下来,说道:“在一座陌生的营寨安置士卒真是麻烦,一直忙到现在,连饭都没吃。”说着,他侧头对侍卫首领季宝贵道:“快拿两份干粮来。” “是。”季宝贵答应一声,不一会儿拿来两份用油纸包裹着的干粮与两碗汤。 “都护,刘都护,这是属下等从河里捉了一条鱼,炖了一锅汤,盛两碗送来。”他说道。 “你这是想求我减轻对你的处罚?”刘琦伸手接过,还道了声谢;可李珙却并未接,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 “属下是都护的臣属,有了好东西自当孝敬都护,岂会凭此请求都护减轻处罚。而且属下自知违背都护命令,也不敢请求都护减轻处罚。”季宝贵脸色不变,出言道。 “都护,若要处罚季侍卫,也应处罚属下。”刘琦赶忙说道:“是属下对他说将都护打晕抬下去的,属下罪过更大些。” “我问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你是否后悔当时听从刘琦的命令,将我打晕从219高地上抬下来?”李珙对刘琦摆摆手,看着季宝贵说道。 “属下并不后悔。”季宝贵坦然说道:“即使从事后诸葛亮来看,刘都护几乎被逼到与大食人拼命,都护留在山丘上难免受伤,也不应该留下。属下与其他侍卫将都护抬下来是对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而且也没违背职责,我还怎么处罚你。”李珙叹了口气,说道:“下次记得打我的时候轻点。” “多谢都护。”季宝贵立刻行礼道,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第386章 继续在大食营寨 “多谢都护。”听到李珙的话,季宝贵立刻行礼,脸上也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确实很惊讶。原本以为即使不会重罚,至少也会命人打他一二十板子;却没想到李珙丝毫没有处罚。季宝贵在惊讶同时又浮现出一丝对都护的感激来。 就连刘琦都有些惊讶,看了李珙好几眼。 “他初衷是为我好,从结果来看也确实对我起了好作用,我如何能够处罚他?何况安西直心肠的汉子多,若我处罚宝贵,又被这些汉子知道前因后果,难免对我不大满意,对收服军心不利。”季宝贵离开后,李珙解释几句。 “都护说的是。”刘琦顺嘴附和一句,但立刻察觉不对。‘他为何对我解释?’ “此事不必再说了。”李珙这时却又说起别的。他几口将干粮啃完,又吃了半碗汤,将碗放到桌上,又道:“刘琦,依你之见,如何尽快打败剩下的大食军,夺取大食军营?” “属下无法可想。” “你怎会无法可想?” “都护,”刘琦抬起头来,看向李珙。“属下直言,请都护莫怪。 都护忽然变得太过着急。一日夜的功夫能够歼灭万余大食兵,击溃拥万余士卒的大食军队,夺取半座营寨,已是泼天大胜。之后只要稳扎稳打,定能击败大食军,完全不必如此着急。都护急于彻底击败大食军,反而对之后与大食人交战并无好处。” “你说的是。”听到刘琦的话,李珙愣了一下,出言道:“你说的很是。我不应该这样着急。” 李珙先自我批评几句,但又说道:“只是,若我急于击败大食军反而可能导致打败仗,你对我说过、我改正便好。你也不必说无法可想。” “都护,是属下话没说清楚。”刘琦忙道:“都护着急只是一个方面;即使都护不急,属下也确实暂且想不到如何破敌。 也不知当初并波悉林到底如何想的,将一座营寨修成两部分,互相之间虽相连但却又彼此独立,即使一半被夺取另一半也能继续防守。只要今后大食军防守严密,我军就无可乘之机。 而且,正如都护在鸣金收兵时所说,大食军战力忽然强了许多。尤其,据属下观察大食军在防守时战力犹强,甚至不次于我军。双方战力相近的情形下,若攻城须有五倍士卒方能夺下;营寨虽不比城池,可没有两倍士卒也难以获胜。我军士卒却达不到敌军两倍。” “那副营寨呢?”李珙又问:“贴近丘陵的副营寨,总能派兵夺取吧?” “也不容易。”刘琦又道:“离开沿河道路的出口仍被大食人堵着,要进攻副营寨只能通过丘陵。之前也在丘陵中与大食人较量过,难以在短时间内夺取。” “你这样善于奇思妙想,也不能想出破敌之策?”李珙的语气变得有些失望。 “都护,属下也只是凡人,岂能一直想出死伤极少的破敌之策。”刘琦干脆地承认这一点。 “唉!”李珙有些失望地叹口气。 “你刚才也说大食军战力变强。那你觉得,大食军战力为何会变强?”他又想起这个问题。 “属下对此有过思索。经过思索,属下觉得,原因有三点。” “哪三点?” “其一,是大食兵也有亲人死在我军手里。喔鹿州之战大食军战死近七万,即使刨除那些从昭武九姓国等附庸征召的辅兵,本国也死伤很多。大食军主力又以呼罗珊人为主,而呼罗珊其地人数不算多,与之前战死之兵有亲十分正常。既然有亲,奋力与我军搏杀理所应当。 其二,是许多大食兵担心家业。大食国已控制昭武九姓国良久,许多大食人在昭武九姓定居。若此战他们失败,大食人也猜测大唐至少会收回昭武九姓,那些迁居昭武九姓之人自然更加不愿我军获胜。 其三,是我军士卒的做派。”说到这里,刘琦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军每战后几乎不留俘虏,大食士卒更是全部杀死。是以大食人知晓若被落到我军士卒手里必定会死,所以在被包围,或驻守营寨时会竭尽全力与我军厮杀求活,而不是想着投降。也因此每当防守战或突围战大食人的战力比平时更强。” “这,刘琦,你说是否下令士卒以后尽量少杀死投降的大食人?”李珙听了原因,出言问道。为减少自家军队死伤,他自然想与战力较弱的大食军交战。而想要去除大食军战力大增的原因,只有第三点是他们能做到的。 “不可。”刘琦立刻说道:“对大食人的仇恨,正是大义教官宣扬的主要内容;而宣扬仇恨大食人,必定会导致士卒杀死大食俘虏。告诉士卒留活的大食将领又用众人还能理解,但禁止杀死一般士卒,我军士卒不会理解,除非停止宣扬仇恨大食人。 可若停止宣扬仇恨大食人,大义教官又能宣扬甚?这会导致大义之论崩溃的。” “罢了,既然如此,就任由士卒继续杀戮俘虏吧。”李珙道。大义理论是安西都护府能够在喔鹿州之战击败大食军最重要的一点,现在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若这个理论崩溃,唐军战力必定严重下滑。为保证己军战力,即使会让敌军战力强些也只能继续这样做。 “都护,与大食军之战必定变的持久,现下也不需谈论太多交战之事。此时最要紧的,是奖赏这一日夜来将士们立下的功劳。”刘琦说道:“属下建议在统计完将士功劳、又核对没有纰漏后,就在此营寨进行封赏,而且举行盛大的庆贺宴饮。” “好,就这么办。”李珙立刻说道。这一日夜全军将士立下这么多功劳,确实应当好好庆贺一番。 “也不知进入山林搜检大食人的将士抓到了多少大食将领。已经确定并波悉林逃回营寨,这人是无法擒杀了;萨利赫却还未见到,也不知是仍在丘陵中,还是被我军将士擒杀了。若能将他擒杀,再将他的尸首挂在外面,必定能引起大食军震动。但愿将士们能擒杀他。”他又说道。 他正说着,忽然从帐外走进来一名护卫,对二人行礼后激动地说道:“都护,刘都护,萨利赫被擒杀!不仅如此,还抓到一位特殊的俘虏。” 第387章 特殊俘虏 李珙正畅想着有人能生擒萨利赫,忽然从帐外走进来一名侍卫,对他与刘琦行礼后激动地说道:“都护,刘都护,萨利赫被擒杀!不仅如此,还抓到一位特殊的俘虏。” “甚,萨利赫被擒杀?”李珙立刻激动地问道。刘琦也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侍卫。 “确实如此。一个半时辰前,安别将麾下66团校尉王大将一具尸首从林中带回,自称是萨利赫的。王都尉立刻派认识萨利赫的人去辨认,确定是萨利赫的尸首,派人向都护禀报。”侍卫又道。 “没能生擒。”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李珙略有些失望,但转瞬即逝。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萨利赫堪称并波悉林的左膀右臂,地位甚高,也极得并波悉林信任,《三国志》中刘备身边关羽张飞之类的人物。将他杀死,对大食军是个沉重打击;将他杀死的己军将士也立下了一个大大的功劳。 “命王都尉立刻将萨利赫尸首送来!”他又吩咐道。“我要将这具尸首挂在营寨西面,被大食人瞧见!” “是。”侍卫答应一声。 “虽只是杀死而非生擒,但也按照生擒给与王大等人赏赐。”他又对刘琦说道。 “都护这样做甚好。”刘琦笑着说道。他其实不大喜欢临时改变事前说好的奖惩,即使这次是加大赏赐。但李珙官比他大、将来还会是主上,而且加大赏赐必定得到将士一致支持,他也就不出言反驳。 “可要属下将都护的决定告知王都尉,或立功将士?”来传信的侍卫又问道。 “不必,待奖赏当日由我亲自说出口。”李珙否决了侍卫的建议。加重赏赐,当然要在最终赏赐时宣布才能引起最大惊喜,提升他在将士心中的印象。 “是。”侍卫又答应一句,见李珙似乎没有事情再吩咐,又躬身行了一礼后要退下。 “你且慢。”刘琦却忽然叫住他。“你进入帐篷时除说萨利赫被擒杀外,还说抓到了一位特殊俘虏。这位俘虏身份为何,如何特殊了?” “刘都护,这俘虏原是大食军千夫长,身份不算低也不算高;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而这另一重身份十分特殊。” …… …… “萨费,你说,秦那人到底要如何对待咱们?” “不好说,不好说。如果说要善待咱们,为什么要将咱们放进铁笼子里?这是非常羞辱人的做法,足以激起任何将领的怒火。 但如果说他们想要虐待咱们,可是又没有对咱们搜身、抢走咱们所有东西,而且还救治受伤的人。两种目的相反的做法都被秦那人做出来,让我摸不到头脑。 不说这个了。扎菲尔,你是怎么被俘虏的?” “我的运气坏透了!昨日下午我的脚心被铁痢疾扎破?虽然休息一阵后不影响走动?但跑起来脚还会觉得很疼,我因此在晚上撤退时跑的速度变慢?就被秦那人俘虏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脚心曾被铁痢疾扎破。” “这没什么不要意思的。萨费,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被俘虏?你明明是全军第一个跑到山林中的。” “别提了。本来在见到秦那人用战船搭载投石车发射石块后我立刻下马逃进北面树林,按道理来说不会被秦那人抓到。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然向东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当我发现自己跑错方向、转而向西北折返的时候?来路已经被堵上,我反复躲避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哈哈!”即使此时属于阶下囚、被锁在小小的铁笼子里,听到萨费的话,扎菲尔仍然笑出声。 “老实点!”听到他的笑声?在铁笼子外看守他们的唐军将士立刻呵斥?又用刚刚学会的大食话重复一遍。 扎菲尔却不听他的话,仍然大声笑着。 “扎菲尔,你还是不要笑了。自从咱们两个都被放进这间船舱后,你已经被鞭打过三次。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为此挨顿打多不值。”萨费劝道。 此时他与扎菲尔都在船上。王胜确定王大带回来的尸首是萨利赫后?立刻安排船只将萨利赫的尸首与带回他尸首的王大等人送到谷西。统领船只的水师别将不愿意,可李珙临行前明令所有人都要听从王胜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只能答应。 因装上尸首与王大等人后船仍然显得空旷?所以王胜又下令将所有俘虏的大食将领关进铁笼子里,一并送到都护身边。 听到萨费的劝说?扎菲尔的笑声小了些。见此情形?原本已经举起鞭子的守卫犹豫一下?落下右臂。他可以鞭打被俘的大食人,但若将某个人打死了会被处罚。扎菲尔本来身上就有伤,再打万一打死怎么办?‘就绕过他这顿打。’这守卫放下鞭子的同时心里想着。 之后二人偶尔闲聊几句,但萨费不知为何谈性不高,大多数时候闭着眼睛靠在笼壁上,不知在琢磨啥;扎菲尔见此也不好一直对他说话,只能蹲在笼子里眼睛不停扫视船舱,偶尔也会盯着守卫看,弄得守卫十分不自在。 过了很长时间,萨费与扎菲尔忽然感觉身子一顿,船停下了。萨费不由得睁开眼睛向四面看去,但他们所在船舱只有一个小窗户,从小窗户看出去只能瞧见天空,他无法确定自己到了哪里。 正想着,三个唐军将士走进船舱,对看守他们的人吩咐几句话。那人答应一声,走过来抓住扎菲尔所在的铁笼,拉到门口。刚刚走进来的三人分别握住一角,看守握住最后一角,四人联手将铁笼抬出去。不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依样将装着萨费的铁笼抬到甲板上。 来到甲板,有人给铁笼系上绳子,慢慢推到船边,用绳子缀下去。萨费向下看去,见大船旁停着几艘小船,待铁笼子缀到小船后一人解开绳子,示意上面的水手将绳子拉回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因唐军将士把他们当做货物一样搬运,完全不在意里面人的感受。萨费变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恢复神智,萨费看向四周想确定自己在哪儿,就听到饱含惊讶甚至哭腔的扎菲尔的喊声传来:“这里是谷口西面一个地方,我有一夜曾在这里值守!秦那人打到谷口以西?难道他们已经占领我军营寨!” “什么?秦那人已经打败我军,甚至夺取营寨?” “难道总督已经败了,带兵向西跑了?”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秦那人会把咱们送到这里!” 被俘众人纷纷叫道,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喊,似乎要用叫喊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惶恐与害怕。 听到众人的话,萨费心里涌起一股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这其中有后悔、有失落、有担忧,也略有一丝伤心。他不由得低下头,双手抱住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又听到周围传来新的声音。“不,秦那人没有占领营寨,我看到了高高飘起的黑旗!” “真的,我也看到黑旗,营寨没有被秦那人夺取,总督也没有失败!” “我就说嘛!如果秦那人已经夺取谷口西面,怎么可能还用小船将咱们转运到岸上,一定是大船直接靠码头。” “总督没有失败,真是太好了!”有人的声音甚至带上哭腔。 “黑旗真的还在飘扬,看来军营没有被秦那人夺取。但如果这样,秦那人为什么要将我们送到这里?”萨费抬头看向西北面,果然见到黑旗。他心里松口气,但又十分疑惑不解。 他正想着,小船已经贴近岸边。操控船只的唐军将士从船上跳下来,将船推到岸上,再一个个将铁笼子取下来,放到早已在此等候的马车上,由马车拉着向西走去。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一处军营。众人认出这是他们曾经待过的自家军队军营,顿时就要发出哀嚎声;可他们立刻再次瞧见在西面飘扬着黑旗。 有人变得糊涂起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有人立刻推理出现在的局势。 很快马车来到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几间帐篷,还有十来个大唐将士。见装着铁笼的马车驶进来,这十来个唐人围过来,将铁笼子从车上抬下。待所有铁笼都被放到地面后,马车离开院子,一个身穿铠甲的人走到所有铁笼子前面,用大食话对他们说道:“我是今后管理你们的总管,叫做虞大义。 你们现在是大唐的俘虏,我有权用任何手段对待你们,尤其你们中有些人杀过大唐将士,即使我将你们用酷刑折磨,砍掉你们的脑袋,也理所应当。 但既然都护已经承诺不杀死被俘的大食将领,我不会杀死你们。你们会得到俘虏待遇。 而俘虏待遇,就是指你们要干活,和民伕一起干活,而且干最重最累的活。你们每日完成额定的工作任务才能吃饭,不完成没有饭吃!至于额定任务的具体标准是什么,我之后会告诉你们。 本来,你们都应该一直干活到死,来赎你们犯下的罪过。但是都护十分仁慈,给了你们不干活的出路,那就是为大唐效力。 效力的方式有多种多样,比如提供有关大食军的情报,比如提供大食营寨的防守漏洞,比如供出潜藏在我军中的大食奸细,等等。向我军提供的消息越多、为我军打败大食军出力更大的人,待遇也就越高。如果都护认定某人是真心为我国效力,还能被任命为正式官职,成为我国一名官员,地位或许会比我更高。 接下来,会有人询问你们是否愿意为大唐效力。愿意为我军效力的就向询问你们的人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如果不说也不会有人勉强,只是会一直是俘虏。 都明白了吗?谁不明白,可以询问。”他最后说道。 无人说话。所有铁笼里关着的大食人或互相看去,或低头思索,但没有人从嘴里发出声音。 既然没有人询问,那我就假定你们都听明白了。从你开始,进行询问。”虞大义在场中扫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人说话,大声叫道,又随意指了一个铁笼。 三个唐军士卒立刻走过来,打开笼子,拿出手链脚链要绑在这人双腿与双手间。 这人当然不愿,剧烈挣扎。唐军士卒立刻将人推到在地,挥舞木棒狠狠打了一顿,将人打个半死。萨费从自己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瞧见唐人表情,见满是恨意,而且下手又毫不留情,以为他们会将吴萨麦打死,甚至这就是大唐传统的‘杀威棒’。可把人打个半死后他们却停手了,两唐军士卒将吴萨麦扶起来,剩下那人绑上铁链,随后三人带着他走进位于正中间的帐篷。 过了一会儿,唐军士卒又扶着吴萨麦出来,将他扶进侧面一间帐篷里;虞大义又指向另外一个铁笼子。 ‘秦那人将吴萨麦送进另一间帐篷里,而且迟迟没有出来。这到底是愿意效力的结果,还是不愿意效力的结果?’萨费思索。 不过他很快知道了结果。第二个被带入帐篷的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出来时手镣已被除去,而且与唐军士卒有说有笑。虞大义见此朝着院子外面喊一句话,又吩咐打开院门。一辆马车驶进来,大食将领被扶上马车,又披上一件外衣,之后马匹蹄子抬起拉着马车离开这个院子。 “叛徒!” “该死的!” “让他下地狱吧!” “愿主使他灭亡!”见此情形,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大声骂起来。 “都住嘴!谁再敢说话,就把他打死!”虞大义喝道,十几个士卒也纷纷大声说道,而且拿起鞭子朝着身旁的铁笼里打去。饶是如此,过了一会儿众大食人才停止叱骂。 之后接连不断有人被带进中间的帐篷。有的人选择叛变,立刻被恭敬地送出这个院子;但大多数人都没有选择为唐军效力,被扔进附近的帐篷里。萨费猜测这个院子就是不愿效力的人以后住的地方。 这时虞大义指向扎菲尔。他与别人一样,被唐人扶进帐篷;但与别人不同的是,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从帐篷中被搀扶出来,搀扶的唐军将士脸上都显露出愤恨的神色,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胳膊,泛起青紫色。 大约是因为上一个安置不降大食将领的帐篷已经满了,唐人搀着扎菲尔向另一间帐篷走去,正好路过萨费的铁笼。经过时扎菲尔朝着他叫道:“没事的,里面询问的秦那将领不会打人、只是问问题,即使被骂也不会打人;而且被骂后他们会立刻停止询问,将咱们送出来。 黑旗还在西面飘扬,总督还没有失败,我坚信国家一定能取得此战胜利,千万不要为秦那人效劳!” “快走,快走!”搀着扎菲尔的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他不停叫喊出言呵斥,又用一块布捂住他的嘴。不过在被捂住前扎菲尔已将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又对萨费眨几下眼,然后被粗暴地推进帐篷。 ‘我也相信国家一定能取得胜利,只不过我的国家与你的国家或许不是同一个国家。我的国家是……’ 萨费正想着,忽然见虞大义的手指向他。萨费立刻被从铁笼里拉出来,绑上手链脚链,推推搡搡走向帐篷。 大约是刚才扎菲尔的表现让他们太生气,扶着萨费的两个唐军将士对他态度极不好,双手紧紧抓着萨费胳膊,捏的生疼。萨费却没有任何反抗动作。 “老实点,不管你愿不愿意为大唐效力,如果敢和那人一样张口便骂,我们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在走进帐篷前,唐军士卒又用生硬的大食话说道。 萨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唐军士卒感觉莫名其妙,又说了一句“老实点”,然后将他推进帐篷。 刚刚进入帐篷得一瞬间,两个唐人还一脸厌恶地看向萨费,但完全进来后他们转过头来正要对询问的将领行礼,忽然脸色大变,愣了一下才弯腰行大礼,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见过都护,刘都护!” “免礼。”李珙轻声说一句,又道:“你们二人出去吧。” “是。”两人根本不敢反驳,答应一声离开帐篷。 “你就是那个特殊俘虏?”李珙看向萨费。 “是。”萨费点点头,丝毫不见慌张。 “我是大唐安西大都护,他是安西副都护,我们二人是此时大唐安西都护府权位最高的人。你可以对我们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不用担心会泄露出去。”李珙盯着萨费说道。刘琦也看向这人。 “波斯王国末代国王卑路斯三世曾孙库思老,见过大唐帝国丰王殿下、安西大都护,见过安西副都护。”萨费仍然表现的十分平静,整理几下外衣,又将头上的土拍下去,然后用汉话对他们二人说道。说话的同时,他右手按在左胸上,微微躬身行礼。 第388章 以助波斯复国为条件 “波斯王国末代国王卑路斯三世曾孙库思老·萨珊,见过大唐帝国丰王殿下、安西大都护,见过安西副都护。” “你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么?”李珙与刘琦应当是已经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又出言问道。 “这是当初龙朔元年,高宗皇帝加封我曾祖父为波斯都督府都督所赐的印信。”在大食人面前叫做萨费、在李珙与刘琦面前自称库思老·萨珊的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印符。 “这是当初仪凤三年,高宗皇帝加封我曾祖父为波斯国王所赐的印信。”这人又拿出一样东西。 之后他将两个印符递给侍立在一旁的侍卫,又对李珙与刘琦说道:“我家里还藏有加封都督与国王的圣旨,只是因为不易携带所以没有带来。” 李珙从侍卫手中接过两个印符看了几眼,确定是大唐赐予西北各番属的印信,又对库思老·萨珊说道:“这两个印信是真的。但我因此却更加怀疑起来。你为何会带着这两样东西来到安西?” “都护何必明知故问。”库思老·萨珊又道。 “你想恢复波斯国?”李珙说了一句,见库思老点头又道:“你凭甚认为,大唐会帮你恢复波斯国?就凭你能说流利汉话? 你既然是大食国千夫长,应当也知晓大唐中原正在发生内乱,即使平定叛乱后也不会有心思帮助你恢复波斯国。而且在长安还有正宗嫡脉的卑路斯后裔,就算帮助恢复波斯国也多半会扶持久居长安之人。” 库思老·萨珊与李珙口中的波斯国,指的是波斯历史上的萨珊王朝。这一王朝建立于西元224年,也就是刘备去世第二年。王朝建立后长期与东罗马帝国交战,在西元626年以后、大唐贞观年间开始衰落,又恰好赶上大食国崛起,经过二十多年交战最终于西元651年亡国,实际上的末代国王伊嗣埃三世逃跑途中在木鹿被大食人杀死。 伊嗣埃三世死后,其子卑路斯向东逃到昭武九姓国,被收留,部分不愿臣服大食人的波斯人也随他一起来到河中地区。 龙朔元年也就是西元661年,卑路斯向大唐朝廷求援,高宗派一名使者带领少许人马来到安西,册封卑路斯为波斯都督,将位于后世阿富汗与伊朗边境的疾陵城作为波斯都督府所在。但仅仅两年后波斯都督府就被大食国攻灭,卑路斯也只能再次流亡河中。 咸亨元年,卑路斯从河中来到长安,被加封为右武卫将军。又过了几年仪凤三年,高宗命吏部侍郎裴行俭带兵送卑路斯回去为波斯王,可裴行俭因为道路太远,抵达安西都护府碎叶城后将卑路斯一个人撂在那里,自己带兵返回。手头没多少兵的卑路斯根本不敢回去,在碎叶城待了二十多年死了。 景龙二年,这时已是武则天去世后、中宗复位时,卑路斯的儿子泥涅师来到长安,被任命为左威卫将军,没过多久也病死了。他们当初从波斯带出的部众也逐渐离散。 至于王室后裔,卑路斯本人东逃河中时就有后人留在波斯,忍辱负重接受大食人的统治;泥涅师的后人则留在长安。 “大唐不会扶持久居长安之人的。”库思老说道:“久居长安,虽名义上还是波斯人,但实际上已是唐人,波斯百姓也不会认可他;反而我这一支一直在波斯,在当地仍然有些威望,能得到百姓认可,除了我在军中统领的士卒,在家乡还有一支乡兵关键时刻可以策应唐军,若扶持对大唐来说事倍功半。 至于是否愿意帮波斯复国,大唐朝廷自然是不会愿意的。但我想都护是会愿意的。” 听到他说自己会愿意,李珙眼皮跳了一下,却没有反驳,而是又问道:“波斯国都已经覆灭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还会将复国之事记挂在心中?而且你本人也已经当到大食国千夫长,不说前程远大也是深受信任的核心之人,而一旦复国失败你本人的结果必定非常悲惨,你又为何会愿意参与此事?” “都护可能误解了。我与家族中人虽一直想要复兴波斯国,但我们其实一直没有试图复兴的动作,建立乡兵、在当地建立威望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大食国内也有许多家族这样做,不独我们萨珊家族一家。直到得知大食军在喔鹿州失败,我们才决定尝试复国。” 库思老笑着说道:“大唐与大食是世上最强大两国,大食此时又处于上升之势,我与族人都很明白仅凭家族力量不可能复国,必须有大唐支援。 得知大食军在喔鹿州失败后,我们都料定唐军定然会继续向西进攻,至少恢复昭武九姓国。而昭武九姓对于此时主导大食国的呼罗珊军团十分重要,大食国不一败涂地绝对不会拱手让出。 而在大食军与唐军在昭武九姓国交战时,我族正好可以发动叛乱,与唐军内外夹击大食军,将其歼灭,从而复国成功。在我想来,这个计划成功概率不低,所以愿意参加。 至于为何我族会一直将复国的心思记在心中,其一,是因为从王族变成平民,族人生活从富饶变得贫苦,自然不愿意;还有人将祖上过的奢华日子告诉小辈,小辈自然也一直对当初念念不忘。其二,则是因为宗教。” 说到这里,库思老的表情重新变得阴沉起来,沉声说道:“我们萨珊家族世代崇信琐罗亚斯德教,波斯国也以此教为国教。可大食人灭亡我国后最初还宽容,但后来强行逼迫所有人改信天方教。我族无奈,只能假意改信,但实际上仍然信奉琐罗亚斯德教,也非常盼望能有一日可以公开信奉。 有这两点缘故,所以我族一直想要复国。” “琐罗亚斯德教是哪个教?”听完库思老的话,刘琦小声问道。 “应该是祆教。我记得这个宗教当初就是波斯人在中原传播开来的。我在长安时也去过祆教寺庙,听过教士讲经,波斯语中的发音也差不多。”李珙说道。 “原来是祆教。”刘琦恍然大悟。在西域也有不少人信奉祆教,部分大城有祆教寺庙。这宗教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拜火教。 “你为甚想要复国我已经明白了。我也不说废话,若你和你族能对大唐打败大食国出力,对令族的想法也不是不能考虑。但,除在此战出力外,我还有三点要求。”李珙又对库思老说道。 “都护请说。” “其一,是不论波斯复国后其边界在何处,都不可再侵扰昭武九姓国。 其二,波斯国必须对大唐称臣。 其三,”说到这里,李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道:“打败大食军后所获得战利都归大唐。” “都护放心,我能代表整个家族答应都护的要求。”听完要求,库思老马上答应,丝毫没有犹豫。别说李珙的三个条件本就是他可以答应的,就算是他不能答应的,此时也要先答应下来。 “好。既然你答应了,大唐在打败大食军后,愿意扶持令族重建波斯国。”李珙最终说出这个决定。 “多谢都护!”饶是已经有心里准备,但真的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库思老仍然非常激动,连连说道;不仅将腰弯得低低的行礼,甚至跪在地上朝着李珙磕头。 李珙也坦然接受。他是大唐皇子,而对面的人说是波斯王室后裔,其实就是个番国千夫长,地位与他差之百里,接受跪拜理所应当。 “好了,快起来。”过了一会儿,刘琦才连声劝道。库思老最后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联手打败大食军,你此时为击败另外半座军营的大食军能出甚力?”待他站起来后,刘琦立刻问道。 “有属下帮助,必定能够一举击败并波悉林,夺取营寨。”库思老立刻说出自己坐在船上、关在铁笼子里时想到的计策。 “这计策十分不错。”听过计策,又谈论了一会儿细节,刘琦点头:“好,很好。我立刻开始安排这个计策。”说着,他吩咐侍卫将几名将领叫来,按照库思老的计策进行吩咐。库思老也不时进行补充。 “都已经安排妥当,你退下吧。”刘琦向李珙请示一句,对库思老说道。 “还请都护与刘都护命人鞭打我一顿,这样才可向众人解释我为何在帐中停留这么长时间。”库思老又道。 “宝贵,你鞭打的手艺最高,你来打。记得外伤要看起来重些,但不能伤到内里。”李珙对自己的侍卫首领吩咐。 “是。”季宝贵答应一声,抽出鞭子就在已经趴在地上的库思老身上鞭打起来,连打五十鞭子,看起来后背血肉模糊,伤势极重。 “你们将他抬出去。”刘琦又叫来刚才送库思老进来的人扶他出去,安置到帐篷中。 “你们继续审问,我们回去了。”待库思老离开后,李珙与刘琦也站起来,对原本审问的将领吩咐一句,转身从后面离开这间帐篷。 第389章 库思老的表现(一) “萨费,你这是怎么了?”扎菲尔正在帐篷里一边在胳膊上涂抹伤药一边与旁人闲聊,忽然听见门帘响动,侧头一看见到有一人被两个唐军士卒架进来,扔到地上。 这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扎菲尔出于同袍之情过去将他扶到矮榻上,又看了一眼面容发现竟然是萨费,不由得高声询问。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 “还能怎么,被秦那人打了呗。”库思老勉强挤出笑容,对扎菲尔笑道。 “你怎会被打成这样?”扎菲尔十分不解。萨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审问他的将领下令这样打他。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按你说的骂询问的秦那将领,然后就被按到打鞭子。到底打了多少鞭我也没记住,就记得打到后来,背上都快失去知觉了。”库思老再次说道,有气无力的显得十分虚弱。 “不应该啊,他们不应该这么容易发怒才对。难道是换人了?”扎菲尔心生疑惑,但见萨费这样惨暂时不再琢磨,对他说道:“我给你上药。好在秦那人还给了咱们几份伤药。” “非常感谢你。”库思老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 “咱们都已经被秦那人俘虏,而且都不愿意为他们效力,自然应当互相帮助。”扎菲尔说了一句,开始帮他涂抹伤药。 库思老背后到处都是伤口,扎菲尔用了很长时间才将伤口清理完毕,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下来。 在这过程中,又有几人被扔进这间帐篷,而且身上都带有被鞭打的痕迹。扎菲尔出言询问,得知确实换了审问将领,对萨费被打的这么惨的疑心也彻底消了。 “好了,已经涂抹完毕,你可以起身了。”他对库思老说道。 “还是要再感谢你一次。”库思老笑着说道。 “说了不用感谢。”扎菲尔再次强调一遍,又道:“已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出去排队打饭去了。你是自己出去打饭,还是我帮你拿回来?管理咱们的秦那人也看到了你被打的血肉模糊,会同意我替你打一份的。” “不用了。”库思老说道:“我是后背受伤,不是腿脚受伤,可以自己出去打饭。”一边说着,他从矮榻上站起来。但或许因为牵动了后背的伤势,他站起来后身体有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 “还是我去帮你打饭吧。”扎菲尔又劝道。 “不必,我可以自己去打饭。”库思老给与同样的回答,同时向帐篷外走去。 “我扶着你。”扎菲尔又连忙说道,而且就要走过去。但他才走一步,忽然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件长方体的东西。他忙捡起来,摩挲几下,见它是用一种硬石做成的,五个面都十分光滑,只有最后一个面雕刻有图案,似乎是唐国的文字。 “这是从萨费的身上掉下来的。他为什么会在身上带着这种东西?”扎菲尔不由得思索起来。 “开饭了!”他正想着,从帐篷外面传来这句喊声。扎菲尔立刻不再思索捡起来的东西,将其随手掖进腰里,赶忙出去打饭。他从昨日早晨吃过饭后一直到现在,三十多个小时没吃过一点东西,都快饿瘪了,这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吃饭重要。 “给我留点!给我留点!”他跑出帐篷排在最后,发现饭不多,又立刻叫道。 “前面的多留点儿饭,别都吃光了!”旁人也说道。 “都别鬼叫了!”打饭的火头军大声呵斥道:“我不管你们在说啥,谁再敢鬼叫就不给他饭!”说完又小声嘀咕道:“几个俘虏竟然还这么猖狂!就应该饿他们三天,完全老实以后再给饭吃。” 众人立刻噤声。因为不愿为唐军效力被打、被罚挨饿也就罢了,因为互相大声喊话被禁止吃饭实在是太丢人,而且自己还会挨饿,非常不值当。 扎菲尔等排在最后的人不敢再喊,却仍然有些着急。饭不多,一旦前面的人都多打,后面的人一定会少打,不要说填饱肚子,就连塞牙缝都未必够。 好在这火头军给众人打饭的时候还算公平,每个人得到的饭都差不多,扎菲尔这才放心。 打完饭后,火头军带着东西离开,众人三三两两蹲在院里,手里捧着粗面饼子啃。这玩意儿当然不好吃,但他们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也吃过,倒也不在意。 “你怎么过了那么长时间才从帐篷里出来?”库思老三两下将一半块饼吃完,喝口凉水压压嗓子,又问扎菲尔道。 “你等会儿。”扎菲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最快速度将手里的饼吃完,也喝了一大口水将饭咽下去,之后从腰间拿出那个长方体的东西,对库思老道:“这是你丢的东西吧。” “是我的。”库思老心里一惊,但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 “这是秦那国的东西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代表秦那国将领身份的东西。你身上怎么会有?”扎菲尔好奇地询问。 “这是我昨日与秦那军交战的时候,杀死一个校尉后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库思老面不改色。“我家里有人做生意,来过秦那国控制的土地,知道这种东西在秦那国很值钱,所以搜出来后放到身上,准备在与秦那国停战后,卖给他们的商人。” “这东西能卖钱?”扎菲尔更加好奇地看向手中之物。 “一般人当然是卖不出的。就和咱们大食国将军的身份凭据不允许仿制更不允许私下倒卖一样,秦那国随意仿制、买卖官员身份凭据也要被判处死刑一般商人也不敢买卖。 但有的很富裕的商人会想要私藏这种东西,向外界求购,可以将它卖给这种商人。我家恰好认识这样一个秦那商人,所以可以卖钱。 而且,就算无法卖掉,也可以留作收藏。将来等我老了回到家乡居住,有人来探望我,我就可以指着这个东西对来访的人说:‘这是秦那国千夫长的身份凭据,我当年与秦那国交战的时候带兵重创一个秦那千人队,杀死千夫长得来的’。”库思老最后笑着说道。 “哈哈,明明是个校尉的,你却说是千夫长的。咱们一个千人队等于秦那国四五个团。”扎菲尔疑心尽去,大笑道。 “大食国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秦那国的军队编制,我当然只能夸大。”库思老又道。 “哈哈!”扎菲尔继续笑道。 他笑了一会儿,又对库思老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可以卖掉?早知道你有渠道卖,我之前杀死秦那将领时一定保留这个东西,便宜卖给你,你再卖给秦那商人。” “现在知道也不晚。”库思老道:“总督早晚能够获胜,夺回失去的半座营寨。咱们处于这半座营寨中,在秦那军撤退时可以趁乱杀死几个秦那将领,不仅立功,还能获得战利品。” “你说的很对。”扎菲尔立刻表示赞同:“早晚总督会夺回这半座营寨。咱们也有机会再立功。”说着他冷哼一声,又道:“那些向秦那军投降的人,也一定都会被清算。” “对,他们都会被清算。”库思老也连忙说道。 二人又闲聊一会儿,空中刮起小风。他们又四处看看,发现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帐休息,连忙用凉水洗了手,也走进帐篷。 返回帐篷后,见到众人都已经躺在矮榻上睡下了。他们不仅三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也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过觉,现在饿基本解决,困意涌上来完全占据大脑,他们躺到床上就睡着了。见此情形,扎菲尔也不再说话,躺到空闲的矮榻上也很快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库思老忽然睁开眼睛,睁了一会儿很快又闭上,闭了一会儿却又睁开。 “你睡不着?”忽然从他身旁响起这个声音。 “扎菲尔,你也睡不着?”库思老吃了一惊,顿了顿轻声说道。 “嗯。”扎菲尔点点头,说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如果在野外休息,哪怕环境再恶劣也能睡着;可睡在屋里躺在床铺上,如果条件太差根本睡不着。因为昨日晚上没睡今日稍微睡了一会儿,但还是醒了。” “我并不是有这个毛病,我只是很担心明日安排的额定工作量到底有多少。咱们都是不愿为秦那国效力的人,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我看秦那人多半想把咱们累死,额定工作量不会低。”库思老道。 “你赶快将这件事从脑海中驱除。”扎菲尔道:“不管你怎么想,额定工作量都不会变化,多想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让你睡不着。赶快驱除出去,然后睡觉。” “我试试。”库思老答应一声,闭上眼睛努力驱除;扎菲尔也要继续在矮榻上眯着。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帐篷外面传来汉话的呼喊声,而且帐篷上闪烁起亮光。 第390章 库思老的表现(二)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喊声,睁开眼睛又见到帐篷上闪烁的亮光,扎菲尔立刻说道。 “怎会忽然叫喊起来?据说秦那人治军也十分严谨,不会发生这种事才对。”库思老也惊讶地说道。 “咱们出去看看。”扎菲尔从矮榻上起身,将盖在身上当被子的外衣重新穿上,轻手轻脚走出帐篷。库思老也站起来跟在后面。 “帐篷上闪烁的亮光是火光,而且是从那个方向发出。”扎菲尔看了几眼,指向东北方。 库思老顺着扎菲尔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到那边有红黄色的亮光,映的天空也亮起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但立刻消失无踪,想了想又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亮起火光的地方原来是存放粮食的,不知道现在秦那人在那里存放了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秦那人这次都损失大了。”扎菲尔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么亮的火光,又有很多人惊慌地叫喊,一定是失火了。不论秦那人有什么东西被烧毁,都是一件好事。” “可别这么说,万一被烧毁的是木柴,或许咱们明日的工作就是上山伐木,而且额定工作量还会增加。”库思老却不像扎菲尔这么乐观。 “你这个担心方向错了,秦那人不会让咱们上山砍柴的。”扎菲尔语气轻松地说道:“咱们都想着逃跑,山林中又非常适合逃跑,秦那人除非故意把咱们都放走,不然不会让咱们去砍柴的。” 但说完这番话,他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扎菲尔,你想到了什么?”库思老出言问道。 “我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咱们逃走的机会。”扎菲尔压低声音说道,似乎担心身旁有唐军士卒被偷听了去。 “咱们趁秦那人救火时逃走?”库思老心里震动,连忙说道。 “就是这样。秦那人接管这座营寨不到一日,对很多地方还不熟悉,夜晚巡逻的人都会赶去救火,军营内值守一定会出现漏洞。 如果是在秦那人自己建造的营寨中,短时间内出现漏洞对咱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咱们对营寨不熟悉、不可能凭借漏洞逃出去;可这是在咱们过去的营寨,所有人都对布局非常熟悉,可以钻漏洞逃出去!” 说着,扎菲尔已经激动起来,又丢下一句“我去把大家都叫起来,一起逃走”,径直走回帐篷。库思老连忙跟上。 扎菲尔马上将这间帐篷里的所有人都叫醒,告诉他们军营失火,可以趁机逃走。听到此事,原本还在睡眼惺忪地抱怨扎菲尔将自己叫醒的人立刻变得十分清醒,脸上也显露出高兴的神色。 他们既然白日都拒绝了秦那人劝降?可见都是对大食国非常忠心的人?自然想尽快回去,只是担心被秦那人杀死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因军营失火?他们有了回去的可能?怎能不高兴?何况秦那人因为失火还会有所损失,更是喜上加喜。 “别高兴的太早。虽然军营内值守一定会出现漏洞?但也不是一定能逃出去。”扎菲尔却又给众人泼冷水。 “我们知道。若是一个两个人,只要小心些一定能逃走;但咱们这间帐篷就有十多个人?另外那间帐篷还有十几人?秦那哨兵除非都调去灭火了,不然不可能都逃出去。 但也要试一试。若成了,就能回归本军,重新统领士兵?还能将在秦那人军营中的见闻告诉总督?使总督有针对性的安排反攻。 如果失败,又能糟糕到哪儿去?在我看来秦那人并不想杀死咱们,想通过让咱们忍受不了一直干最苦最累的活而投降。就算逃跑失败被抓回来,只要不在抓住时被杀死,押回来后也不会被处死?继续干同样的活,没多少差别。 既然成功后好处很大?失败却不会带来更多损失,为什么不试一试?”有人说道。 “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失败也不会有更多损失,干嘛不试一试?” “就是就是?一定要逃走!”众人纷纷说道。 “既然大家都已经将道理想明白?我也不说别的了。”扎菲尔道:“大家先做准备?我去另外那间帐篷,把人也都叫醒告诉他们此事,等那间帐篷愿意逃走的人准备好以后,大家同时逃跑。 另外,我的意见是不能所有人从一条路线跑,而是分成多条路线,逃出去的人可能会多一些。” “好。”众人纷纷说道,都无异议。见无人反对,扎菲尔马上向另一间帐篷走去。 很快,另一间帐篷的人也都被叫醒,得知有逃走机会后所有人立刻表示愿意逃走。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做好准备,翻越围栏离开这里。 …… …… “总督,怎么还不睡觉?”不远处的大食军营中,侯梅德见属于并波悉林的帐篷还亮着光,走进来对他说道。 “是赛义德啊,”并波悉林先说一句,又叹口气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不能睡觉。” “就算事情再多,晚上也要睡觉。事情可以推到明日早上再处理。”侯梅德又道。 “不行,必须尽快处理,不能推到明日。”并波悉林指着一份文件道:“比如说这份文件,是掌管沿河投石车的千人队送来的,内容是石块告罄,请求调拨。如果推到明日早上处理,万一天亮后石块还没有送过去秦那战船就操纵投石车打击我军,那个千人队就会遭受大损失。” “可是,就算总督现在就批示,管理石块的人也会在明日早上运送石块。”侯梅德又道。 “那也比早上我批示后再将命令传过去后运送石块要快一点。”并波悉林淡淡地说道:“我军现在处于劣势,任何可能导致增加损失的情况都要避免,即使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低。” “总督,都是属下等的错!”侯梅德听到这番话心里觉得不是滋味,立刻跪下说道。 “这怎么是你的错!”并波悉林连忙说道:“昨晚那一战是因为我执意亲自带领士兵救援萨利赫,才导致惨败收场;你不仅没有支持我的决定,反而极力反对。无论如何,你都没有任何错误。 即使不说昨夜交战,之前的喔鹿州之战,如果六七月份能按照你的建议后撤,我军也不会输的那么惨。 所以,你没有错误,也完全不必承担失败责任。是我犯了很多错误。这些错误导致我军处于劣势,我只能用避免任何漏洞的方式来弥补。” “总督!”侯梅德叫道,眼睛里闪起泪花。 “也不知现在萨利赫怎么样了。”并波悉林忽然又说起他。“你回来后说,萨利赫与一名士兵主动吸引秦那人注意,让你可以跑回来。” “是。”侯梅德抹抹眼泪,答应一声。 “秦那兵有一百多人,萨利赫身上又穿着铠甲秦那人一定紧追不舍,萨利赫不存在逃走的可能。我只希望萨利赫能够被秦那人俘虏,这样我就能将他赎回来。 萨利赫虽然昨日进行错误指挥导致损失三千士兵,可仍然是我军将领中指挥水准最高的人之一,他回来能够减轻我与你的负担,不需要再这么忙碌,甚至还可以从他口中得知有关秦那人的一些情报。不论花多少钱,5000第纳尔还是8000第纳尔,都是值得的。” 并波悉林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期盼神色,可侯梅德却低下头。并波悉林没有见到他与萨利赫分别前的表情,但他清晰看到了当时与自己相交二十年的人的面容,确定他一定不会接受被秦那人俘虏的命运,即使自杀也不会投降。并波悉林将萨利赫赎回来的盼望必定是一场空。想到这里,侯梅德他眼睛不由得又流下泪水,只能再擦去。 “总督,”过了一会儿侯梅德回过神来,见并波悉林仍在处理文件,就要再次劝说他停止。可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进帐篷,对着并波悉林行了一礼,一脸惊喜之色地说道:“总督,十几名将领从秦那军营中逃回!” “十几人从秦那军营中逃回?怎么回事!”并波悉林立刻站起来,激动地问道。 “总督,侯梅德将军,十分钟前,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兵忽然发现有人从秦那人夺取的半座营寨方向我军营寨跑过来。值守士兵立刻举起弩箭,命令来人停止前进,又询问他们的身份。 来人立刻依从命令停下,用大食话大声叫喊,说自己等一共十五个人,都是昨夜与今日上午被秦那人俘虏的我军将领,被押送到这座军营。夜晚他们发现军营中失火,许多巡逻的秦那兵赶去救火,他们发现防守漏洞,于是钻过漏洞逃了出来。 听到他们的话后,值守士兵询问逃出的人的名字,听到一个自己认识的名字后叫这人上前,确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千夫长。 随后值守士兵允许他们贴近寨墙,但仍然严加防守;同时派一人赶来汇报。属下知道后立刻进来向总督报告。”侍卫说道。 “这是真的!”并波悉林更加惊喜,连声说道:“快,给我穿上外衣,我要亲自将他们迎进军营!” 第391章 并波悉林的想法 “真的有人逃回来了!”并波悉林一听值守士兵辨认出其中某些人,立刻信了,而且变得十分高兴,连声说道:“快,给我穿上外衣,我要亲自将他们迎进军营!”说完,他甚至让侍卫帮他穿上外衣都嫌慢,自己随意从架子上抓起一件衣服披上,急匆匆跑出帐篷。 “总督!逃回之人此时在营寨东北边寨墙外。”侍卫愣住了,等到并波悉林跑出帐篷才回过神来,一边叫喊着一边追过去。侯梅德也赶忙跟上。 “都有谁回来了!”并波悉林很快来到逃回将领所在之处,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寨墙外一处有十几人聚在一起,忙叫道。 “总督!” “是总督!”那十几人听到声音立刻惊喜地叫出声,赶忙转过身抓住寨墙,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总督,我是扎菲尔!” “总督,我是艾哈迈德!” “我是萨费!” …… “扎菲尔,艾哈迈德,萨费,你们都逃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听到这些名字,并波悉林再次十分激动地叫道。 “快,打开寨门让大家都进来!”他吩咐把守寨门的将领,顿了顿又呵斥道:“既然已经确认他们的身份,为什么不允许他们进来!阿德南,我要处罚你!” “请总督宽恕我的过错。”阿德南心里很委屈:‘明明是你下令不许任何人在夜晚进入我军营寨的;如果发生特殊情况必须向你报告。现在却责怪我’。但他这时也不敢说出来,只能躬身说道。 “总督不要责怪阿德南。”扎菲尔首先从外面走进来,听到阿德南认错立刻说道:“谨慎是好事,虽然我们多在营寨外面待了一会儿,但也没什么损失,总督不要继续责怪阿德南了。” “这次就免去对你的处罚。”并波悉林这时也想起自己制定的规则,一句将这件事带过,转过头又对扎菲尔等人说道:“在这里说话不方便,都去我帐篷!” “是。”扎菲尔等人立刻答应。 一行人很快来到并波悉林大帐。扎菲尔走进去后还没来得及四处看,鼻子已经闻到一阵香味。他立刻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十几坛点心摆放在桌案上。 “总督,这些点心是给我们准备的?”他忙问道。 “不是给你们准备的,难道是我自己当做夜宵吃的?”并波悉林心情极好之下开了句玩笑,然后才说道:“过去我也听说过秦那军的作风,对待俘虏,除非是皇帝或国王这种身份非常高贵的人?不然待遇都很差?饭都不给多吃。你们又都是能吃的大肚子,一定吃不饱。所以我特意吩咐拿来十几坛点心给你们吃。” “感谢总督。”扎菲尔躬身说了一句?然后立刻伸手抓了两块点心就塞到嘴里。 “感谢总督。”众人纷纷说道?也抓起点心开始吃。 “都别着急,别着急?点心想要多少有多少,不用担心吃不到。”见众人吃的都很急?并波悉林又连声劝道。 “总督?不能不急。”扎菲尔说了一句,又赶忙抓起点心塞到嘴里。 “总督,我们从昨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一直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但先与秦那军激烈地交战十几个小时?又被秦那兵虐待几个小时?秦那人还不给足够的饭吃,我们实在是快要饿死了。”萨费又解释一句。 “秦那人太可恶!”并波悉林先骂了一句,又道:“但即使你们很饿,不要吃的这么急。” “是。”众人纷纷答应,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减缓。并波悉林见状也只能不再劝说。 过了一会儿?众人吃完东西,又一起对总督行礼道:“非常感谢总督。” “你们不用谢。”并波悉林说了一句?又在心里补充:‘是因为我的失误导致你们被俘,你们竟然还不投降秦那国?愿意跑回来向我效力,应该是我感谢你们。’ “除了点心?我还预先命令随军医生都来到这间帐篷。”并波悉林又道:“你们一定都受了伤?秦那人也不会认真给你们治伤?让医生给你们看一看。”说着,他挥挥手,一名侍卫领着医生走出来。 “总督,这不用了。秦那人也不想我们都死去,也曾安排医生为我们治疗。虽然秦那国的医学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但也为我们治过,不需要随军医生再为我们治疗。”扎菲尔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一事,又道:“除了萨费。总督,萨费需要随军医生再治疗一下。” “不用,我也不用。”萨费赶忙说道。 “你怎么了?”并波悉林看向萨费。 “总督,属下没有事。”他立刻说道。 “总督,别听他的。”扎菲尔又道:“他遇到了脾气很不好的秦那将领,被打了很多鞭子,整个后背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真的?”并波悉林闻言立刻来到萨费身旁,没等他拒绝就用力掀起衣服,见到他满后背的伤痕。 “萨费,你必须让随军医生治疗一下!”并波悉林有些感动,马上说道。 “不用,总督,真不用。”萨费又连声道:“我后背的伤看着很恐怖,但其实并不重。” “不论重不重,都要治疗一下。”说完这话,并波悉林立刻叫两个侍卫过来,强行将他按到在沙发上;又吩咐一名医生走过来,为他治疗后背的伤。 “总督,属下等人既然不需要被医生治疗,请求安排一间帐篷让属下休息。”扎菲尔又道。 “当然可以,”并波悉林知道此时已是深夜,他们昨夜也没能休息、早就困了,立刻答应,对侍卫吩咐几句,带着他们去几间帐篷临时安置。 扎菲尔与众人又赶忙躬身致谢,之后直起身子就要离开。 “等一下,”并波悉林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出言问道:“你们是否知道齐亚德·本·萨利赫现在的情况? 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返回军营,应该也被秦那人俘虏了。他的身份比你们要高一些,应当是单独关押在某个地方,没和你们在一起吧。”他用带着希冀语气的声音说道。 “总督,萨利赫将军,他,已经,已经死了。”听到总督的话,众人都不愿回答。扎菲尔刚才一直代表大家说话,这时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不得不躬身说道。 “齐亚德死了?”并波悉林重复一遍。 “据秦那士兵闲聊时透露的情况。秦那国一名校尉围住萨利赫将军,之后将军自杀了。”扎菲尔惴惴不安地说道。在从陆地被送到船上的过程中懂得汉话的人听到大唐士卒议论这件事,他们因此得知萨利赫的死讯与死亡经过。 “已经死了。”并波悉林又重复一遍,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对众人说道:“你们去休息吧。” “是。”扎菲尔等人赶忙答应。 “总督,属下的伤已经又被医生治疗过,也请求离开。”萨费也说道。 “你也去休息吧。” “是。”萨费答应过后赶忙跟上扎菲尔等人。 “总督,请节哀。”待他们都离开后,侯梅德走过来,眼睛里含着泪滴,却出言劝道。 “赛义德,齐亚德死了。”见到他,并波悉林也哭了出来。他加入哈希姆派成为传教士之后没多久就认识了萨利赫与侯梅德,三人后来又一起被派到河中地区进行反对伍麦叶王朝的宣传和组建军事力量,之后很多年一直在一起,不仅关系亲近,而且感情非常好。现在萨利赫死了,他如何能够不伤心。 “总督,请节哀,请节哀。”侯梅德又连声说道。 “确实要节哀。”哭了一会儿,并波悉林说道:“不管是为了在谷口附近的将近四万士兵,还是为了大食国,或者为了呼罗珊,我都不能沉浸于他去世的悲伤中。” “总督这样想就对了。”侯梅德赶忙说道。 “你也回去休息吧。”并波悉林又对他说道。 “总督夜晚不要在审阅文件了,也早点休息。”侯梅德本还想继续留下,一直到并波悉林睡下为止;可转念又一想自己在这里总督怕是会一直想起萨利赫死去,根本不可能睡着,于是这样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帐篷。 “总督,请节哀。萨利赫将军在天堂的灵魂也不愿意看到总督这么伤心。而且将军去了天堂是好事,总督不必伤心。”侯梅德离开后,他的侍卫又劝道。 “我知道了,你们也退下吧。今晚没有值守任务的赶快去休息。”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待整间帐篷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并波悉林跌坐在椅子上,嘀咕了好一会儿;双目又有眼泪浮现,但每当眼泪要落下去的时候都会被左手抹去。 他又说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你是否听到了。没听到也没关系,将来等我去了天堂,可以再对你说一遍。” 说着,并波悉林又看向东方,轻声说道:“虽然死后去天堂是一件荣耀的事,但我仍然要与秦那军拼命交战,如果我赢了,就能给你报仇;如果我输了,正好可以去天堂见到你。” 第392章 库思老的表现(三) 说过这句话,并波悉林不再审阅文件,脱去外衣躺到床上睡觉。 这一夜没再发生其他事情。确有追出军营的大唐将士曾一度接近大食营寨,但很快被值守的大食士兵热烈‘欢迎’、受到数十支箭矢的洗礼。大唐将士顿时明白逃走的俘虏追不回去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军营,向李珙与刘琦禀报、请罪。 李珙与刘琦并未处置前来请罪的人。李珙安排管理俘虏的人不多,晚上也要休息,不可能完全看住俘虏;夜晚在营中巡逻的人本应承担责任,可失火后有将领召他们去救火,因此防守出现漏洞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何况他们得知俘虏逃跑后赶回去阻拦,成功抓回七人,杀死两人,也算是将功折罪。 所以李珙只是嘱咐以后更加小心,没有处罚任何人。当然,他又说了一番若再次发生俘虏逃走之事定然不会再轻纵之类的话语,众人连声答应。 第二日很快到来。天亮后没多久,并波悉林派出使者去往大唐军营,请求赎回萨利赫的尸首。 面对大食使者,当时正好在大帐的诸位将领尖酸刻薄的嘲讽了昨夜逃走的人。大食使者听了当然十分生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李珙。 李珙挥手阻止众将领继续嘲讽,告诉使者自己答应并波悉林赎回萨利赫尸首的请求,开出赎金价码。使者一听在总督事先许诺的金额范围内,立刻答应,又赶忙跑回自家军营向并波悉林禀报。 并波悉林立刻安排车马载着黄金送到秦那军营,将萨利赫的尸首接回来。 见到萨利赫的尸首,并波悉林又哭了一会儿,这才给尸首换上白色殓衣,又对尸首进行净礼,清洁过全身三遍后擦干,再涂抹上香料、放在阴凉地方,准备第二日埋葬。其实按照伊思蘭礼节,应该当日就埋葬。但并波悉林坚决要第二日埋葬,众人宥不过,只能答应。 下午,休息过来的扎菲尔等人求见并波悉林,拜过萨利赫的尸首后请求给自己安排官职。他们原本统领的士兵大多已死在大唐将士手上,十来个千夫长、百夫长逃回来的旧部加在一块连半个千人队都凑不齐。他们因为自己曾被俘倒也愿意降官,但总不能一个千夫长降为什长吧。 听到众人请求,并波悉林十分挠头。确实有一个编制还算完整千人队的千夫长战死,麾下百夫长也空缺三个;但在他面前有五个千夫长、十个百夫长,无法都安排为统兵将领。 “扎菲尔?你担任第九千人队的千夫长?萨费你做他的副手;艾哈迈德你们三人担任第九千人队空缺的百夫长。 至于其他人,只能暂时留在我身边做幕僚了?没有那么多空缺军职。或者?你们如果愿意担任管理民伕的官员,可以去上任。”并波悉林最后这样决定。 “感谢总督。”扎菲尔、萨费等五人立刻躬身行礼。 “属下不会做管理民伕的官员?宁愿在总督身边做一个幕僚。”其他没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说道。 开玩笑,管理民伕虽然重要?但都是不会打仗的人才去做这种官;他们虽然昨夜刚刚打了败仗?但也不认为自己不会打仗,还想通过战争重新证明自己,自然不愿管理民伕。要知道,这是个官职单向转移通道?一旦成为管理民伕官员?以后再也不可能指挥军队了。 “既然你们愿意做幕僚,明日早上来我帐篷,承担起幕僚的职责。”并波悉林又道。 “是。”众人答应。 “扎菲尔,萨费,艾哈迈德?……,你们五人立刻去接管第九千人队?剩下的人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萨费?咱们两人的运气不错,能够立刻获得职位。”离开帐篷后?扎菲尔说道。 “确实很不错。不过我仍然想念我原来指挥的千人队。不论是将领还是士兵?我都非常熟悉?指挥起来也得心应手。”萨费道。 “谁不想念原来指挥的部队呢。”听到这话,扎菲尔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但很快又道:“原来指挥的军队已经消失,咱们只能合伙指挥这支军队了。至于能不能为原来指挥的军队报仇,就看咱们的表现了。” “哎!”萨费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一眼瞥见营中道路右侧一个院子。这个院子面积不小,大约是一个千人队的驻地。但萨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发现院子里帐篷不多,加起来大约只能容纳六七百士兵。 “阿贝德,昨日深夜与今日清晨秦那军进攻我军营寨,我军损失大不大?”他问领路的侍卫道。 “大。”阿贝德有些犹豫,但想着他们也是正副千夫长,早晚会知道,决定不对他们隐瞒,回答道: “战死的士兵不多,可受伤的人很多,虽然其中很多人只受了轻伤,胳膊被箭矢射中,但也要休养几日才能上阵。而且原来驻守在东半座营寨的千人队几乎都被打散,虽然大多数溃兵都逃到西半座营寨,总督已经把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千夫长、百夫长基本都还活着,想要恢复战斗力也需要一段时间。 因为编制齐全的千人队太少,总督对于安排哪支军队夜晚值守非常烦恼,昨日伴晚纠结了很长时间才做出决定,今日又不知要纠结多长时间。 说起来,你们的运气真的很好。不仅从秦那军营返回后能立刻获得职位,而且分给你们的指挥的是少有编制完整又不是主要由溃兵组成的千人队。” “哈哈,看来总督对我们真的非常偏向。我们也会将第九千人队管理好,使其尽快恢复战斗力,用实际表现来报答总督。”扎菲尔笑道。 “总督也是这样盼望的。”阿贝德也笑着说了一句。 “好了,这里就是第九千人队的驻地,我要回去了。”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目的地,阿贝德又说了一句,转身告辞。扎菲尔、萨费与艾哈迈德等人走进面前的院子。 他们接管这个千人队的经过还算顺利。扎菲尔与萨费在千夫长这个级别的将领中算是知名度较高的,虽然昨日打了败仗但之前也打过很多胜仗,还能压得住将领士兵。 他们完成接管时已是伴晚时分。扎菲尔让所有百夫长离开帐篷后躺到床上等着晚饭送来,同时与萨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扎菲尔,你说咱们向总督请求今夜安排第九千人队值守寨墙怎么样?”聊了一会儿,萨费忽然说道。 “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 “刚才阿贝德不是说现在营中编制完整的千人队很少、以至于都影响到夜晚值守安排了吗?第九千人队编制完整,也不是由溃兵组成,能够值守寨墙。咱们主动向总督提出,总督一定会赞赏咱们两人。”萨费解释。 “可是,咱们对这支军队还不熟悉。”扎菲尔有些犹豫。能得到总督赞赏当然很好,可如果出现问题,他们会被批评,之前的赞赏也等于白得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主动提出。 “扎菲尔,”萨费看到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加重语气说道:“主动向总督提出值守寨墙,不仅是争取被总督赞赏,也是在缓解其他千人队的值守压力,对全军有好处。 而且即使出现问题也没什么。秦那军不会立刻重新启动进攻,就算防守出现疏漏也不会造成大问题,与为全军带来的好处相比微不足道。 再说,在寨墙上值守都是以百人队为单位,而不是千人队,咱们刚刚接手这个千人队对值守的影响不大。大不了艾哈迈德他们三人刚接手百夫长的三个百人队不派去值守寨墙。” “秦那军防守疏漏,就让咱们逃走了。” “但我军也没能趁机给秦那军造成更大损失,不是么?”萨费反问。 “你说得对,这是对全军有好处的事情,即使出现问题被总督斥责,也值得一做。”扎菲尔沉思一会儿,最终答应。 “如果是在喔鹿州之战以前,不,哪怕是在昨夜我麾下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前,我都不会主动向总督申请值守;但今日却愿意这样做。”顿了顿,他又说道。 “因为想向秦那人报仇。”萨费淡淡地说道:“亲眼见到麾下士兵成片死去,就算是我也想与敌人拼了,你只会比我更想报仇。而只有大家团结到一起才能报仇,所以只要有利于全军、有利于向秦那人报仇,哪怕会被总督责备你也会愿意这样做。” “你说的很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萨费忽然笑着眨眨眼睛,又道:“既然你已经答应这样做,咱们立刻去向总督请求。” “现在?吃完晚饭之后再说吧。” “不行,按照阿贝德的话,总督现在就在安排今晚值守的军队,吃完晚饭后再去就晚了。”一边说着,萨费将扎菲尔从床上拽起来,又向帐外拽去。扎菲尔只能跟着他一道去往并波悉林处。 第393章 库思老的表现(四) “我到现在仍然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让咱们来值守寨墙。你知道吗艾本尼?”深夜,在营寨北大门附近,一名正在值守的士兵来回走动几步,忍不住说道。 “我也不知道。”叫做艾本尼的人摇摇头。 “我知道。”从艾本尼身后忽然传来这个声音。 “什长。”二人立刻行礼。 “艾本尼,巴希尔,你们正在值守,不用对我行礼。”什长继续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让咱们驻守寨墙。” “请问什长,为什么?” “因为新任千夫长、副千夫长同时向总督请求,安排咱们第九千人队的士兵值守。” “为什么千夫长与副千夫长要这样做?”巴希尔非常不解,惊讶的长大嘴。 “为了在总督面前表现而已。”什长冷笑道:“他们刚刚打了一场败仗,虽然大家不会因为一次败仗立刻认为千夫长与副千夫长是无能的将领,可他们仍然想要尽快显示自己的用处。既然短时间内不会与秦那人再发生交战,那么他们只能显示勤劳了。” “他们显示了自己的勤劳,但却由我们所有人承受代价。”巴希尔不满地说道。 “就是,就是。千夫长与副千夫长怎么不亲自来这里值守。”艾本尼也叫道。 “住口!”听到巴希尔的话,什长没什么反应;可听到他的话后,什长立刻呵斥一句,又道:“你们可以对千夫长与副千夫长的做法表示不满,但不能说这种气话! 所有慕斯林的地位都是平等的,但分工不同。千夫长的工作包括很多,但不包括亲自在寨墙上长时间值守。” “我们知道了。请什长原谅我们的错误。”二人又立刻行礼道。 什长点点头,正要再嘱咐他们一遍,忽然眼神变的警觉,回头叫道:“谁!” “阿西木,是我,阿塔依。”一名身材高大的人走进火把照亮的地方。 “是阿塔依先生。”名叫阿西木的什长松了口气。阿塔依是萨费副千夫长的侍卫,而且据说极受副千夫长重视,可以放心。 “副千夫长派先生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们吗?”他又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嘱咐你们,我只是代替副千夫长先来巡视第九千人队驻守的寨墙一圈。” 顿了顿,阿塔依继续说道:“副千夫长本来想亲自巡视,千夫长也一样;可总督忽然传来一道命令,所以他们不得不留在帐篷中一起研究如何执行。但这并不代表两位千夫长就不会巡视了,明日天快亮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巡视寨墙。你们也要一直保持高度警觉,不要懈怠。” “是,我们一定会保证警觉。”什长首先答应一句,又称赞道:“两位千夫长真是勤劳。” “拍马屁的话不要说了,”阿塔依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但嘴上说道:“把事情做好了两位千夫长会更高兴。” 说完这话,他开始检查。阿塔依首先来到寨墙旁,仔细观察外面是否有敌人,然后转过头看向巴希尔与艾本尼,见他们穿着正规,手里拿着弓,又看向背后箭筒?确定箭矢数量也符合规定。 “阿塔依先生?没必要检查的这么仔细。”阿西木说道:“今日是第九千人队第一次值守,不会懈怠。” “我也是第一次代替副千夫长巡视?不能不谨慎。阿西木?将你手里的刀递给我,我看一看你是不是一直握着刀。” “是。”阿西木无奈?但也只能将刀递给他。 “手柄上都是汗水,看来你确实一直握着刀。”阿塔依看了几眼?又对他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刁难你?只是不得不谨慎。” “我明白。”阿西木当然心里不爽,但阿塔依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规定,他只能这样说。 “你能理解就好。”阿塔依点点头,却没有将刀递还给他?又道:“劳烦你将值守这半扇寨门的另外三名士兵叫过来。” “好。”阿西木对他不把刀递还给自己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走几步将另外三人叫过来。 阿塔依仔细看了三人的着装与箭筒,确定没问题;之后又在阿西木的陪伴下走到另外半扇寨门,检查另外五人。 将十人都查过后,阿塔依对阿西木说道:“都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你和你麾下的士兵做的很好。我也感谢什长配合。” “不用感谢?我们理应配合。”阿西木笑道。 “我要去检查其他人了。”阿塔依说着,就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事?笑着说道:“我差点忘了把刀还给什长。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他将刀递向阿西木。 “没关系。”阿西木松了口气?他还担心阿塔依不还他了?笑着答应一句?就要伸手接过。 但忽然,他们二人的动作都停下来,几乎同时看向身后;阿塔依也将手里的刀高高举起,指向火把的光不是太明亮的地方。 随即,一名身穿大食军服的人忽然从两间大帐篷中间的道路跑出来,见自己已经跑到寨墙附近愣了一下,赶忙转向西面要向那边跑。 “拦住他!”阿塔依一边叫着,一边挥舞着刀冲过去。阿西木迟疑一下才冲过去。营中忽然出现行踪诡异的人确实很奇怪,但他是驻守寨墙的人,不应该管。可阿塔依已经冲上去,寨门外也没有敌人,管一次也没什么。 正在逃跑的人察觉身旁有影子闪过,侧头一看见到有人挥舞着刀向自己跑来,不由得加快速度逃跑。但他体力不如阿塔依,很快被追上。 “你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要砍你了!”阿塔依叫了一声,见那人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挥刀砍向后背。 察觉刀砍向自己,那人不得不躲闪一下,又要继续逃跑。可这时阿塔依已经来到他身旁,伸手抓住他的上衣,用力一拽就将此人拽到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跑?”阿塔依用绳子将这人双手绑上,和阿西木一起拉到火把能照亮的地方,出言问道,同时看向他的脸。见到他的长相,阿塔依与阿西木都一怔。 “人跑哪儿去了?”这时忽然又响起这样一句叫喊。二人下意识抬起头,瞧见从他们正抓着的人刚才跑出的那条道路又跑出三人,为首一人说道。 “在这里!”阿塔依立刻叫道。 三人听到喊声,忙走过来,为首之人出言道:“我们是今晚在军营内巡逻的士兵,请问你们是?” “我是第九千人队的一名什长,名叫阿西木,今晚负责值守营寨北门;他是我们千人队副千夫长的护卫,名叫阿塔依,这时来巡视。”阿西木见阿塔依没有说话,上前一步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巡逻士兵说了一句,又道:“你们抓到的人,就是我们正在追的人,希望你们能把他交给我们。” “他是秦那军的间谍吧!”阿西木立刻说道:“我一看他的长相就知道!他完全是秦那人的长相。” “他到底是不是间谍我们不敢确定,毕竟他穿着哈迪军的军服。但他是秦那人的长相,刚才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又并不在哈迪军军营中,而是在外面也不知在看什么,所以我们上前盘问他。可他见我们向他走来却立刻逃跑,逃跑的方向也不是哈迪军营,我们因此认为他有间谍的嫌疑。”巡逻士兵大概介绍了一下。 “他一定是秦那军间谍!”阿西木立刻激动地说道:“我就知道,秦那人是不可以信任的!哈迪军的士兵全部都是间谍,应该把他们全部贬为民伕,而不是当做士兵看待!” “请你说话小声些。”巡逻士兵出言道。 “不好意思。”阿西木听到提醒,察觉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了,连附近的艾米尼等五人都吸引过来,连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阿塔依先生,将这个秦那人交给他们把。”他又回头说道。 “好。”阿塔依答应一声,却没有亲自将这个人送到巡逻士兵身边,而是用力一推让他靠近阿西木。 阿西木对阿塔依的这个做法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转过身又要将这人推到巡逻士兵身边。 可刚刚转过身,他惊讶地注意到三人举起弓箭,对准自己身后。阿西木一瞬间认为是有大唐将士靠近营寨北门,但立刻注意到周围没有丝毫值守士兵的叫喊声。 ‘这是怎么回事?’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胸口一疼,低头看去,就见到绑住秦那人双手的绳子不知为何已经解开,这人右手持匕首捅进自己胸口。 “哼!”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传来几声闷哼。 ‘他们都是间谍!’阿西木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就要大声叫喊惊动其他士兵;可在他身前的秦那人在他的声音离开嗓子前再次挥舞匕首划开他的气管,阿西木立刻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嗬嗬”声,而且很快因为无法呼吸死去。 “不要浪费时间!”这时阿塔依的声音传来:“立刻射死另外五人,同时按照之前主人的吩咐挥舞火把,通知秦那人。” “是!” 第394章 库思老的表现(五) 与此同时,在第九千人队驻扎的院子里。 “两位千夫长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个时间叫咱们回来?”一名身穿百夫长铠甲的人从院门走进来,同时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巡视寨墙,忽然一名副千夫长的护卫找到我,说总督有紧急命令,要我立刻回来聆听。”另一个百夫长回答。 “都已经22点了,这个时间总督会下达什么命令?秦那人也没有进攻我军营寨。” “或许是有什么安排吧。”另一人说了一句,见艾哈迈德走过来问道:“你知道总督下了什么命令吗?” “不知道。”艾哈迈德摇头。 “你过去与两位千夫长应当比较熟悉吧,你也不知道?” “他们没有告诉我。实际上,我刚才一直在帐篷里休息,五分钟前才有副千夫长的护卫通知我。”艾哈迈德又道。 “也是副千夫长的护卫?”最先说话那人注意到这一点,有些疑惑:“怎么都是副千夫长的护卫通知?” “伯哈义,这无关紧要。”另一人摆摆手。“或许是副千夫长接到消息,顺便派人通知。而且千夫长的护卫都死在秦那人手上了,现在只有两个护卫,也不方便派出去传递消息。” ‘可就在院子里的艾哈迈德也是副千夫长的护卫通知,这很不正常;如果要告诉咱们所有百夫长,千夫长这时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伯哈义心里想着,正要说出来,站在议事帐篷前的护卫见十位百夫长都已经赶来,对他们说道:“请几位百夫长入内。” 众人立刻走进去;伯哈义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与众人一起进去。在进去前他看了几眼守在帐篷前护卫的面容,也都是副千夫长的人,心里更加疑惑。 “见过副千夫长。”十人走进去,对站在里面的萨费行了一礼,又问道:“请问千夫长在哪里?” “千夫长在后面休息。我们两个轮流休息,他休息前半夜,我后半夜休息。”萨费回答。 “既然千夫长在休息,就由副千夫长将总督的命令转达给我们。”艾哈迈德说道。两个千夫长轮流休息很正常,他也没在意。 就连伯哈义也释然了。‘既然千夫长一直在休息,不是他的护卫通知我们很正常。总督命令中大概没有传达需要我们做的事情。’ 但就在此时,忽然从后帐钻出来二十多人,手持弓箭对准他们;从帐篷门帘又走进来四五个人,也举起弓箭。 “嗖”“嗖”“嗖”“嗖”“嗖”的五声响,艾哈迈德等五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中箭,箭矢精准插在喉管,嘴里发出“嗬嗬”声倒在地上。 剩下的五个百夫长都愣住了,呆了一呆才看向萨费,但仍然无人说话,甚至无人发出任何声音。 “副千夫长,这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伯哈义问道。 “伯哈义?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萨费,啊不?库思老说道。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容。 “你投降了秦那国,这次和其他人一起回来?就是为了给秦那人做间谍!至于为什么杀死艾哈迈德五人,是因为他们或者曾被秦那人俘虏过?或有至亲被秦那人杀死?不可能也投降秦那国!”伯哈义咬牙说道。 “纠正你一个错误:我不是给秦那人做间谍。不过除此之外,你猜的不错。”库思老说道。 “你为什么要投降秦那国!”伯哈义又说道。 “这你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库思老心里有将一切对他们说出的冲动,但还是忍下来,这样说一句?又扫视五个百夫长一圈?继续说道:“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生或死。想要活下去的,必须向秦那国投降,而且立刻摘下身上的武器,扔到地面?再单膝跪地;而只要不做出我刚才说的动作,就会被断定不想活下去。 我给你们三分钟时间?三分钟内如果做出动作,我就将你们五个人全部射死。”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做。他们当然不想死,但也不想投降秦那国。时间很快过去一分钟。 五人更加紧张。他们并不能准确判断时间过去多久?但因为库思老只给三分钟?他们觉得站在周围的二十多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将箭矢射出?把五人射成箭垛。五人都感受到极重的压力。 “我愿投降秦那国!”终于,有一人忍不住这种压力,解下刀鞘扔在地上,又单膝跪地说道。 “阿扎木你竟然要投降!”伯哈义悲愤地说道。一边说着,他又看过另外三人的表情,见他们也都面露迟疑之色,很有可能也投降,心里更加悲愤。 ‘不行,我不能让他们都投降!’伯哈义心里想着,忽然向阿扎木扑去,同时张开嘴就要大声喊出:‘有人叛变!’ 但他的喊声还没发出,箭矢破空的声音已经响起。伯哈义投降的可能性极低,这一点在下午库思老与他接触时已经断定。虽然因为出于万一的希望他没有在刚才射死伯哈义,但也始终盯着他。 刚才库思老见到伯哈义扑向阿扎木,立刻断定他想惊动外面的人,所以迅速下令向场中射箭。 “噗!”的声音连续响起,一连有五支箭矢射中伯哈义,而且其中三支箭矢正中要害。伯哈义口吐鲜血,又看向库思老,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但他的话永远不可能出口了。库思老不等他发出声音就走到身旁,用波斯刀切断他的气管,让他气绝身亡。 “为了防止你是想大声叫喊惊动外面的人,我只能这样杀死你。”库思老也不知对谁解释一句,又看着阿扎木死不瞑目的尸体说道:“很抱歉,为了能够确保杀死伯哈义,只能将你一块射死!希望你到了天堂或者地狱后不要因此记恨我。 当然,即使你记恨我我也不怕。我将来死后,不会进入你们伊思蘭的天堂或地狱,而是会进入我们琐罗亚斯德教的天堂或地狱。” 说完这几句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能让库思老自己心安的话,他对护卫吩咐道:“你们将这十具尸体堆在一块,不要让血流出帐篷覆盖的范围。再派一人将我之前吩咐过的木牌挂在帐篷外面,然后任何人不能离开帐篷。” “是。”众人答应道。 “快一点。”库思老又说了一句,向后帐走去。 库思老很快进入后帐。他走到床边,看着正躺在床上睡觉的扎菲尔,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右手握住刀柄,也迟迟没有动静。 “萨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已经到了换班的时间?”不知怎么,扎菲尔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站在床边的人,迷糊糊地问道。 “没有,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至于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就是看一眼你睡觉而已。”库思老挤出笑容说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当初咱们两个做什长的时候,不说天天看到对方睡觉也差不多。” “都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与现在不一样了。” “睡觉能有什么差别。咱们当时二十岁,现在也不到三十岁,没什么差别。”扎菲尔一边说着,从床上站起来披上外衣,又叫道:“塔立格,陶菲格,进来一个倒水。” “我给你倒。”库思老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们两人这时不在外面,被我派出去传令了。”他又解释一句。 “我的护卫,被你派出去传令,你怎么不派自己的护卫。”扎菲尔的语气似乎在指责,但实际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又嘀咕道:“你家里真有势力,即使很多护卫战死了,回到军营一招呼又能拥有二十多个护卫。” “这是天生的。”库思老笑着说了一句。 “真令人嫉妒。”扎菲尔也笑着回应,低头喝了一口水。 “你刚才说将塔立格与陶菲格派出去传令,传的是什么令?”他又想起这件事,问道。 “总督派人送来了一份书面命令,也不怎么重要,我就派人告诉百夫长们。”库思老脸上的表情略微绷起来,说道。 “具体什么内容?”扎菲尔追问。 “是……”库思老说着,站起来走到扎菲尔身后。 这时地面忽然传来震动,似乎有很多马蹄正在不停地踏向地面。扎菲尔立刻放下水杯,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又道:“这是怎么,啊!” “萨费,你为什么要杀我?”回头看到库思老双手仍然紧握着的匕首插在自己身上,扎菲尔甚至都忘了躲闪,双目圆睁,惊讶到极致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扎菲尔,我不想杀你,但你不可能背叛总督,我只能杀了你。”库思老脸上再次露出不忍的神色,但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投降了秦那人!”扎菲尔也立刻想到这个缘故,又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投降秦那国!” “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你的名字?你不叫萨费么?” “不,萨费只是我面对你们时候的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库思老·萨珊!” “你是萨珊家族的后人!”扎菲尔用更加惊讶的目光看向他。呼罗珊曾是萨珊王朝的一部分,本地凡是有点文化的人都知道这个持续了四百多年的王朝,扎菲尔也不例外。 “是的,我是萨珊家族的后人,而且是末代国王的直系后人!”库思老看着扎菲尔说道:“大食人灭亡了我祖上拥有的国家,杀死了我的高祖父,还强迫我们改信伊思蘭教。这些仇,我们家族的人一直记在心里,而且一直想要报仇。 可大食国太强大,即使处于内战时也不是我们家族的力量能够对付的,所以我们继续隐忍。 但并波悉林忽然要进攻秦那国,而且秦那国非常强大,足以帮助我们家族复国。我不瞒你,我是故意被秦那人俘虏的,就是为了与秦那国在安西的最高长官见面,请求他们帮助复国。 而且秦那国的亲王果然也答应了帮助我们家族复国。为了尽快打败大食人、恢复我们家族的国家,我假装成没有投降,来到你们住的帐篷,又提前与秦那亲王商量好半夜放火假装失火,让我与你们可以名正言顺的逃回大食军营。 后来我撺掇你向并波悉林请求派第九千人队驻守寨墙也是为了能够接应秦那军队入营。说实话,并波悉林答应任命我为副千夫长节省了我很多功夫,能够比较容易的接应秦那军队进来;但即使并波悉林不这样做,我也能够把秦那人放进军营。” “你就不怕秦那人将来食言?”听到库思老说接应秦那军入营的时候,扎菲尔神色大变,想要叫嚷出来;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后帐因为是住人的地方所以帐篷很厚、声音很难传出去,他叫喊也无用。所以扎菲尔静下心来,等他说完后反问道。 “不会。扎菲尔,你不了解秦那国,这个国家的核心领土距离波斯或呼罗珊太远了,根本无法管理。他们即使设立什么波斯都督府之类的机构而不是册封我为波斯国王,我实际上也会享有国王的地位与权力。大不了对秦那国或中亚各国的外交文件自称波斯都督,对西方各国的外交文件自称国王,在国内也以国王自居。”库思老解释。 这时马蹄声已经来到这间帐篷附近,周围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几乎已经响彻云霄,即使后帐的毡布挂了好几层,声音仍然清晰的传入二人耳朵。 “你不要再看了,我命人在这间帐篷外挂了牌子,秦那人不会践踏这间帐篷的。”库思老又说道。 “看来你什么都准备好了。既然你投降秦那国的原因是这个,我似乎没什么理由指责你;即使我找到理由指责你,你恐怕也不会在意。 但,我还是要诅咒你,诅咒你被秦那人背信弃义,最后承受极大的痛苦死去!”扎菲尔用尽自己得力气对着库思老大声叫喊一句,然后倒在桌子上,已经气绝身亡。 见到扎菲尔死了,库思老上前抱住他的尸首,闭上眼睛,流出两行眼泪。虽然双方立场不同,但将近十年的友情,岂能轻易忘怀,又岂会轻易忘怀? “我还有事情要做!”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马蹄声与喊杀声甚至少了许多,库思老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一句,将尸首放到桌上。 “将他的尸体先收敛起来,按照慕斯林的礼节清洗尸体,待局势安定后我要以慕斯林的礼节下葬。”他又对护卫吩咐一句,走出后帐。 第395章 大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不远处的大食军营,看着里面正在冲杀的大唐骑兵,听着大唐将士发出的喊杀声与大食兵的惨叫声,感受着大食人的惊慌与悲愤,李珙不由得发出大笑之声。 这是他三日来第二次大笑,而且这次大笑比上次还要开怀,还要高兴! 因为库思老·萨珊投向大唐,并且利用自己的身份与大食军中为数不少萨珊家族成员或仍然与萨珊家族有联系的人,成功打开大食军营北大门、迎大唐骑兵入寨,这一战已经彻底没有悬念,大食军即使不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十不存一,大唐安西在短时间内赢得谷口之战的胜利,而且与敌人的巨大损失相比死伤轻微,可以说是取得一场全胜,他如何不高兴,如何不大声笑出来? 甚至在与库思老·萨珊达成协议后,他们离开那个院子返回大帐的路上李珙就想提前庆贺胜利,但被刘琦阻拦。可此时战局已定,他能够放声大笑了。 “哈哈,哈哈!”和他一块骑马站在这里的刘琦听见李珙的笑声,本想一直维持稳重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露出笑容。 “哈哈!”跟在两人身旁的侍卫、护卫也不由得笑出来。因许多人大笑,声音甚至传到两边军营,驻守己方军营的将士或大笑或发出懊悔的叫声,敌方军营里的大食兵则感觉更加灰暗。 他们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止。李珙似乎笑岔了气,感觉左右两肋一阵疼痛,不由得捂住身体趴在马背上。 “都护,你怎么了?”刘琦赶忙问道。 “没事,没事。”李珙勉强说道。 “快扶都护回营,让郎中瞧瞧。”刘琦又吩咐。 “我说没事。”李珙觉得好些了,赶忙说道。 “真没事?” “真没事。”疼痛再次减轻,李珙从马背上起身,对他说道:“刚才只是笑的太厉害所以两肋有些疼,现在已经好了。” “若只是这样还好。”刘琦也知道有时候大笑会导致呼吸肌疼痛,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没再坚持让都护回营由郎中诊治。 “此战获胜后,我要举行盛大的庆贺典礼,比喔鹿州之战胜利后的典礼规模更大!”李珙又大声说道。 “确实要大肆庆贺一番!”刘琦也不反对。这一战获胜代表着大唐与大食两国的交战彻底决出胜负,而且以大唐大胜、大食大败告终。大唐军队之后可以轻松夺回碎叶镇,夺回洁山城,夺回昭武九姓,完全恢复对整个七河之地、整个河中之地的控制?领土与势力范围必将超过战前。如此重大的胜利?不论怎么庆贺都不为过。 “都护,还要向朝廷报捷。”他又提醒道。 “此事你来做就是了。”李珙不在意地说道。中原叛乱仍未结束?朝廷根本无暇顾及安西?所谓报捷只是例行公事、得到些官职而已。虽然现在朝廷名号对他还是挺有用的,但只要愿意向朝廷奉上些金银、功劳也勉强够格就必定能够得到想要的官职?不需多在意。 “是。”刘琦答应一句,又要说甚?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有马蹄声向他们这边传来。众侍卫立刻将二人围起来护在中间,又挺起长槊指向前方。 “都护,刘都护,属下是莫元别将护卫。莫别将派属下向二位都护禀报:已击破大食军营?杀到营寨最西面?留下二三百士卒截住大食军退路,莫别将亲自率领其他士卒又从西向东在营中冲杀!”来人说道。 “好!”李珙立刻赞颂一句,又吩咐道:“让他尽全力冲杀,多多杀死大食兵!大食将领若能俘虏尽量俘虏,但若无法顾及也就罢了。” “是!”来人答应一声?又骑马奔驰回去。 “报!”一铺兵从北面飞驰而来,在众人面前停下说道:“都护?刘都护,大食副营寨将士发现主营寨有异动?其主将带领骑兵出营,不知是要查探实情?或是救援?或是逃走。 但其被马匡别将领兵拦住。经过交战?敌军主将不得不带领士卒返回军营,有少许人马冲出包围。 另,葛逻禄叶护阿尔斯冷领两千骑兵自北面而来,请求都护允许前往大食主营寨,为歼灭大食军出力。” “逃出去的不必管他,几个人而已不必在意。你回去告诉马匡,他适才表现值得赞赏,我要他继续堵住副营寨,明日会调集大军围攻,将其全歼! 至于葛逻禄人,告诉阿尔斯冷,他在副营寨外协助马别将堵住副营寨内大食兵即可,今夜就不必他进入主营寨交战了。”李珙道。 “是。”这人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报!”又有一名铺兵从南面河边骑马赶过来,不等马匹停稳便说道:“向都护、刘都护报捷!安万里别将所部俘虏大食人贴近河岸设立的投石车!” “好!”李珙更加高兴。“你告诉他,不必管别的地方,就守在投石车,只能等到明日天亮不再有损失,他就是大功一件。” “遵从都护命令。” “都护,刘都护,留守军营的唐世禄别将奏报,称大勃律王子请求带兵出战,进剿大食军。”第三位铺兵从自家军营赶来,向他禀报。 “你转告沃松,他的心意我记在心上,但出战就不必了,请他安坐于帐中。” “是。” “哈哈,刘琦,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待不再有人赶来禀报,李珙转过头对刘琦说道。就像演戏一般,取得的所有进展几乎都是最理想情况,是他们在战前盼望但又觉得不可能实现的情况。这让他更加惊喜。 “差点儿忘了,你适才想说甚?”他又想起刚才刘琦被打断的话,出言询问。 “都护,今夜足以击溃这座军营;但若副营寨守将守兵负隅顽抗,明日未必能够夺取那处;而且在属下想来,为保证全军安全、彻底断绝大食人反击可能,须派骑兵一直追到洁山城下,与守城大食兵隔墙相对。之后举行庆贺典礼更稳妥些。 这样算下来,得五六日后才能举行。” “不必非要追到洁山城下不可!”李珙大手一挥。“只要夺取副营寨、全歼敌兵,之后就举行庆贺典礼!” “都护,这……”刘琦还想争辩,可李珙又道:“庆贺典礼必须趁热打铁,不能等到将士们高兴过后再举行。就这么定了!” “是。”见李珙坚持,而且说的也有道理,刘琦只能答应。 “这些事情明日再说。”李珙又道:“现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面前营中大食兵全部歼灭或俘虏。”说着,他一提缰绳。 “都护千万不能冲进营中!”刘琦立刻叫道。 “想要尽快全歼营中大食兵,必须亲临指挥,此地虽然就在军营不远处,却也隔着一段距离,指挥起来不方便。而且此时营中已经乱做一团,大食兵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我身上也穿着全套铠甲,即使进入营中也不会受伤。”李珙道。 “不行,哪怕只有万一可能,都护也不能去。”刘琦说完这话,见李珙仍不服气,想了想又道:“不如都护命一侍卫穿上都护铠甲,与属下一道进去指挥。” “这岂不是作假?” “这是为了都护安全着想的权宜之计。”刘琦赶忙说道,之后又连声劝说。他知道李珙想进入营中指挥是要在将士心中树立自己的威望,于是就围绕着他们绝不会泄露进入军营之人不是都护本人,以及李珙的安全重于泰山这两点进行劝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样做吧。”李珙最终被说动,点头答应。 “都护英明。”刘琦立刻说道。 “是你们对我保护太过了。”他又抱怨一句。 “即使已经大败大食人,若都护有闪失安西仍会分崩离析,属下与众侍卫绝不是对都护保护太过。”刘琦又连忙说道。 “呵呵。”李珙轻笑两声。刘琦的话其实有些夸张,他此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安西不至于分崩离析,最多就是无法集中力量继续驱逐大食军,收复碎叶镇便算。不过听到旁人这样在意自己性命,他仍然有些高兴。 随后李珙解下铠甲递给身高体型都与他差不多的季宝贵,换上一身轻便铠甲继续留在附近,刘琦则与季宝贵一道带着许多侍卫杀进大食军营指挥。 见到两位都护甘冒危险冲进军营,众人士气大振,也不再想着先抢夺战利,全力与大食军交战,要尽快将他们歼灭;刘琦在营中来回奔走,又听从众将领奏报进行指挥,封堵住所有逃走之路,全军将士与大食军交战的效率也提高了些。 营中残存的大食兵顿时变得绝望起来。原本因为大唐将士边与他们交战边抢夺战利,交战时三心二意,许多人还可以从南北两面逃走,北面逃入丘陵辗转进入副营寨苟延残喘或就此逸散,南面跳进伊丽河游到对岸生还;可随着刘琦的一道道命令传出,这些漏洞都被堵死。 绝望的大食兵见再不能逃走,又知道唐军几乎不留俘虏,反而激发凶性,发疯似的与大唐将士交战,想要在临死前再拉几个垫背的。一时间唐军进展反而更慢了。 见此情形,刘琦派兵保护好粮食、军械等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后,命人在营中放起火来,要烧死仍负隅顽抗的大食兵。帐篷若能保留固然好,但若烧毁这些帐篷能让己方少死几百个兵,那也是值得的。 他这计策果然奏效。人再如何激发凶性,也不能与水火对抗。火焰围住许多大食兵,这些人或被烧死临死前发出渗人的惨叫,或在火焰烧到自己身前自刎而死。 也有许多人朝着火焰较为薄弱的冲去,冲过火焰包围。但当这些人冲出来时,往往立刻就会有十几支箭矢‘迎接’,刚刚还在躲避火焰的大食兵哪里会防备箭矢,十之**被射中,倒地身亡。 也有身穿铠甲的大食将领求饶。对于这种人,若他们自己能够冲出火焰包围唐军会接受投降,若自己不能冲出,那只能怨命不好了,唐军将士是不会冒着危险冲进去救人或者泼水灭火的。 渐渐的,随着火焰几乎覆盖整座军营,喊杀声彻底消失,就连呻吟与惨叫声也几乎听不到,满耳传来的都是火焰烧着某物的噼里啪啦之声,火光也冲上云霄,数百里之外都能瞧见。 渐渐的,天空逐渐亮起来,火焰也慢慢熄灭。刘琦命士卒重新进入营中搜检,确定此时已无活人,大食军被全歼。 确定这座营寨内已彻底没有活着的大食兵后,刘琦马不停蹄,命重新进入营中搜检的士卒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侍卫找到李珙,换回铠甲又赶向副营寨。 他们首先派人劝降,说只要愿意投降营中一人不杀。但营中大食人岂会相信他们的话?不要说守营将领,哪怕最下层的小兵也知道唐军除将领外向来不留俘虏,对敌之残酷甚至还要超过他们大食人,哪怕李珙亲自上前劝说,又以皇帝的名义保证也不相信。 见劝降无效,李珙下令进攻。唐军首先使用投石车轰击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派出弓箭手掩护步军攻打营寨;与此同时,许多士卒进入山丘,堵住他们透过山丘逃走得道路。 见后路被堵住,这座营寨的大食人像主营一样,顽抗到底拼死作战。唐军强攻两日没能夺下营寨。 见此情形,而且李珙越发着急,刘琦又想出一个办法。在投石车发射的石块上包裹一层易燃之物,在投石车发射前点燃,使石块落在军营中时表面仍然处于燃烧,点燃营中物品。 这个计策果然起到了作用。军营中本就有许多易燃之物,而这座军营的清水来源又仅是一条小溪,每日得到的水只能勉强供将士饮用,根本没有多少多余的能放在缸里用于灭火,富余的水很快用光,着火石块点燃帐篷时已无法灭火。 面对这种情况,大食将领决定放弃军营,逃入丘陵中。可他刚刚组织逃走,唐军已打破寨门,骑兵杀入营中。又经过一番激烈交战,绝大多数大食兵战死,极少数人逃入丘陵,指挥的将领也战死。而这座军营被唐军夺取,也代表着谷口之战彻底结束,唐军彻底赢得此战胜利! 第396章 恭贺 “属下恭贺都护!” “同喜,同喜!全赖你等奋力与大食人交战。” “属下恭贺都护!” “全赖诸位将领与大食人奋力交战。” “属下恭贺都护!” “全赖……” 在完全夺取副营寨后,众将领纷纷围上来,对李珙行礼恭贺,李珙也满面笑容地回应。 “你们不要一个一个行礼恭贺了,”大约是觉得反复说同样的话太浪费口水,李珙说道:“一块说吧。” “属下恭贺都护!”众人听到这句话也笑出声,之后一起行礼说出恭贺之词。 “全赖,”李珙才说了两个字却忽然笑出来,又道:“之后的话你们都已经听过多遍,我也不多说了!” “这可不成!”孟别将立刻叫道:“前几位将领恭贺都护都认真应对,到了我们不仅一块恭贺,都护连应对之词都不说了,也太敷衍了,不成!” “对,不成,不成!”众人纷纷叫道。 “好好好,是我错了。”李珙立刻认错,又认真地对众人说道:“全赖诸位将领与大食人奋力交战。”说完这句话,众人一块笑起来。 “都护,刘都护为何不见?”笑过后,安万里又问道。 “他去操办今晚的庆贺宴饮了。”李珙道:“今晚要举行远比喔鹿州城下更加盛大的宴饮,从大食人手中得到的牛羊全部宰杀了供将士吃喝,所有将士都会参加。 既然要举行如此盛大宴饮,需准备的东西也十分繁杂,绝非轻易能筹办完全的。刘都护从前日夺取大食主营寨后、围攻副营寨时已经开始筹备,现下还未筹备完毕,仍在忙碌。” “都护,今晚宴饮你可得好好奖赏刘副都护才是。”一名别将说道:“刘都护不仅劳苦,操持营中大小事情;而且还带领将士打了许多胜仗,立下不少功劳。” “这是自然。”李珙笑着说道:“他劳苦功高,你们都知晓,我自然也看在眼里。此次与大食军在谷战,他仍为首功!” “都护明见。”众人纷纷说道。 虽然此战大获全胜与诸多巧合大有关系,但若无刘琦等将领指挥,也绝不可能一举击溃大食军。 而在与大食军交战过程中,刘琦亲自指挥的219高地防守战可以说是一系列大胜的开端,若此战不胜则之后的一系列巧合也就不会帮助唐军赢得胜利;而且219高地之战中刘琦以副都护之尊仍甘冒奇险亲自驻守山丘,几乎丧命。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在李珙自己不参与评定功劳的情形下,刘琦都应当为首功。 “至于次功,当然是王都尉。”李珙又道:“王都尉在得知我与刘都护遇袭后带领援兵快速赶来219高地附近,一举击溃围攻此山丘的大食军?将其围住。虽最后未能在平地围歼大食人?可也使得他们损失惨重,之后在河边打败大食军也极赖王都尉出力。” “都护说的是。”众人又说道?仍然无人有异议。 “至于之后嘛?赵都尉来到营中就生了病,昨日才好。我绝非责怪赵都尉?毕竟他自己也绝对不想生病;可毕竟错过此战,无法评定功劳。 再之后?就是领兵在219高地附近?在追击路上,在谷口西面与大食军交战的诸位别将了。”说到这里,李珙抬起头来看向诸人,见他们神色各异?显然对谁应当是功劳第三、别将第一心中有自己的见解?而且与旁人多半不一样。 “对于诸位别将谁能够评为功劳第三,”李珙继续出言,说到这里忽然拉一下长音,又道:“我也尚未确定,待今日伴晚宴饮前再告知诸位将领。 都散去吧。尤其是你王匡?你刚刚带兵夺取副营寨,许多士卒还在营中搜检战利。我知道士卒们家中不富裕?都想着多得些战利。这原也无可厚非,但若因此起了争执?甚至同袍间动起手来可就不好了。你赶快回去约束士卒。 至于旁人,虽无须担心士卒为争夺战利打斗?现下又已经取得此战胜利士卒可以散漫些?但也不能太过了?多少约束着些,待宴饮时再吃酒谈笑。”他又说道。 “是。”众人都答应一声,各自散去;王匡尤其重重行礼,翻身上马赶去副营寨。 “孟飞军,你停下,我有话与你说。”李珙又叫住他。 “都护。”孟飞军赶忙停下步子,转头又来到李珙身旁。 “我记得就在我从平地逃入219高地时你受了重伤,被长矛穿身而过,怎今日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伤已经好了?”李珙问道。刚才孟飞军大叫‘不成’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人,对他为何能够出现在这里感觉疑惑,只是当时人多不好询问;这时众人都散去,终于能够问出来。 “伤,还未全好,不过已经不碍了。”孟飞军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真的不碍了?”李珙见他说话迟疑,又问了一句,而且上手抓住他的衣服,要掀开看受伤之处。 “都护,属下受的伤真的不碍了。”孟飞军连忙躲闪,但躲闪的动作却很慢,轻易被李珙抓住;他又用双手抓住上衣死死摁住,却也没多大力气,被都护轻易掀开。 “混账!”看了伤口处几眼,李珙立刻重新将衣服盖上,又骂孟飞军道:“你的伤明明还没好,怎不继续呆在伤兵营,出来鬼混!赶快回伤兵营!” “是。”孟飞军赶忙答应一声,又辩解道:“属下并非是出伤兵营鬼混,只是来与其他将领一道向都护恭贺此战胜利。” “等伤养好了,你愿意怎么恭贺怎么恭贺,何必非要与他们凑在一起。快回伤兵营!”李珙又叫道。在祭拜后的交战中,孟飞军等于救了他一命,他自然也会记在心里,也对这人更加关心,希望他尽快把伤养好。也因此当他见到孟飞军不好好养伤后才这样生气。 “属下出营还有一件事。”孟飞军却又说道:“都护,伤兵营里的士卒也想参加宴饮,托属下来向都护说项。” “这,不大好办。”李珙道,按照上次喔鹿州之战胜利后的经验来看,受轻伤的人都会回到自己的旅队参加宴饮,留下的、需要托孟飞军说项的都是重伤重伤之人。但这些受了重伤的人行动不便也就罢了,若在宴饮时见旁人吃酒吃肉自己桌前却只有清淡东西,也闹着要酒要肉如何是好? “都护放心,属下亲自盯着他们,必定让他们滴酒不沾。”孟飞军又轻轻拍着胸脯保证道:“整个伤兵营无人比属下官职更高,再有都护命令,属下能压得住。而且连一滴酒都吃不到,也没法子‘耍酒疯’。” “也罢,就允许他们参加宴饮。”李珙想着若将他们单独留在伤兵营反而不好管束,于是点头答应了此请求。 “但你可得将众人看好了,不需任何人吃酒;郎中说不能吃肉的人也要阻止他们吃肉。”他嘱咐道。 “都护放心,属下一定遵从。”孟飞军笑着答应。 “不过你也别太劳累了。我会安排几个侍卫去伤兵帐篷,帮着你看着伤兵。”李珙又道。 “多谢都护。” “你赶快回伤兵营吧。多在床上躺一会儿,别在走动了。” “是。”孟飞军最后行了一礼,转身告退;李珙不放心,又安排一个侍卫陪着他回去。 派人将他送回去,李珙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去找刘琦。其实此时除了筹备庆贺宴饮,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审问俘虏的大食将领,比如清点从大食人手里得来的军械,比如核准各团报上来的砍杀大食兵数目,等等等等。 但他此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冒着懒气,这些费心的事情一件也不想做。但在大家都忙碌、刘琦更忙碌的时候,自己闲着似乎也不大好,于是决定去找刘琦,让他交给自己几件不需要费心的事情去督办,让自己显得在做事。 李珙很快来到伴晚宴饮准备之地,见此时这里一片嘈杂之声,许多士卒来来往往,有的牵着牛羊走过来,有的端着菜蔬走过来,有的推着装满酒坛的独轮车走过来。 牛羊牵过来后会很快被宰杀,菜蔬会迅速被切碎,放入锅中做成各种各样的菜品;酒坛堆在一处,由专人看守。 “刘都护在何处?”李珙看了一会儿杀牛宰羊,问路过的一位低阶武将道。 “刘都护此时正在东北角,提前犒赏19团与20团士卒。”这人不认识李珙,见穿着以为是某位别将或都护侍卫,回答道。 “多谢。”李珙行了一礼,赶去刘琦所在之处。 他走过去的时候,正见到刘琦吃下一大碗酒,又笑着与众人说话。李珙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自言自语一句:“为何要提前犒赏这两团?” “为了使这两团士卒夜晚举行宴饮时驻守军营四面,以防有胆大的大食兵袭营。”一个解释之声从身旁传来。 “那也不必,”李珙说着,转头看向出言解释的人。但他才瞧见这人衣着,就仿佛见了鬼似的大叫:“你怎会在这里!” 第397章 公主到来 听到解释,李珙一边嘴里说着话,一边转头看向出言解释的人。但他才瞧见这人衣着,就仿佛见了鬼似的大叫:“你怎会在这里!” “瞧你这见了鬼似的样子,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你,”李珙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快就从喔鹿州赶来了?” “你派人六百里加急送书信,一日夜就送到喔鹿州我手里,我当然以为十万火急,遂命留守水师备了一艘小船,安排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水手轮番划船,以最快速度赶来此地,恰好在一刻钟前抵达。” “那你来这里作甚?”李珙又问道。 “你还有脸说!”这人将李珙拉远,然后大声说道:“你给刘琦安排了这么多事,自己却闲着!你就忍心让他这般忙碌?” “我,我并未闲着,也有事情。适才刚刚击破大食副营寨,我在一旁亲自指挥。”面对这人李珙有些心虚,出言辩解。 “就算适才你指挥将士进攻大食营寨,可前两日呢?”这人似乎本想就李珙是否在指挥谈论几句,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又质问道,气势也不由得弱了许多。 “前两日同样要指挥。”李珙见面前之人似乎气势弱了,心虚的感觉减轻了些,又道。 “你还是偷懒!要不你与刘琦换一换,他去指挥你来操办宴饮。” “这,不必了吧,都已经到了今日,我贸然接替会使筹备变得混乱,也无法按时在伴晚举行宴饮了。”李珙再次变得心虚。 “不成,你将麻烦的事情推给刘琦,自己躲清闲,你必得弥补他不可!” “一定弥补,一定弥补。” “说吧,你打算如何弥补?”面前之人终于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但又问道。 这次李珙卡壳了。他刚才只是随便一说,岂会立刻想出如何弥补?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正想着,忽然瞧见在面前之人身后四五丈有一人,正焦急地看向他们,以为有事向自己禀报,赶忙说道:“你有何事,过来禀报。” “见过都护,见过刘夫人。”那人赶快走过来,先行了一礼又道:“刘夫人,请问护士们的坐席安排在何处?” “护士的坐席?” “与上次喔鹿州之战后的宴饮安排在同一方位。”李珙插话道。 “是。”来人答应一声,转身告退。 “护士为何还要专门安排?”待来请示的人走远了,李珙面前之人,也就是刘琦的夫人、西平公主李碧筱问李珙道。 就在李珙出发赶去祭拜上一次在谷口伏击大食军战死的大唐将士后不久,掌管护士营与伤兵营的王胜之母生病。王胜听说母亲生病后立刻赶到护士营,又问了郎中母亲生了甚病、为何会生病,得知母亲是因为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劳累病倒。 听闻是因为劳累,王胜当即就要向李珙请求,允许他母亲卸下担子,另寻他人掌管护士营与伤兵营;但随即传来的消息是都护被大食军包围,十分危险,他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亲自带兵赶去救援。 待在沿河道路击溃并波悉林亲自率领的大食援兵后,众人都放下心来,都护也有心情理会别的事情,王胜这才向李珙提出请求。 李珙十分为难。王胜老娘都因为掌管护士营与伤兵营累病了,再让人家掌管也不合适;可除了这位老夫人,他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他正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琢磨,一眼瞥见刘琦,忽然想起与他们二人都有关系的李碧筱。李碧筱在喔鹿州之战时就提出由自己掌管护士营与伤兵营,只是当时她尚未成婚不合适所以拒绝;可此时她已经成婚,又并未怀孕,正好掌管两营。 打定主意,又问过刘琦得到不反对的意见后,李珙命人六百里加急返回喔鹿州请李碧筱前来;而李碧筱也以最快速度赶到军营。 “护士营和伤兵营虽在大营里面,却在一个偏僻角落,若让她们在本营参加宴饮,不免显得太过轻视,所以我适才的命令就是仿照喔鹿州城庆贺宴饮先例,安排在离着我的大帐近些的地方。”李珙解释。 “那人为何向你请示?”顿了顿,他又问道。 “当然是在刘琦犒赏19与20团将士时,委托我代他处置这些事情,我的身份也足够。”李碧筱很自然的回答。若她仅是刘琦夫人,那处理有关宴饮之事自然是不够格的,但她还是李珙的妹妹、大唐公主,就够格了。实际上,她如果不是大唐公主,军营都进不来。 “正好,有些事情可以按照惯例行事,但我又不懂,就由丰哥来处置吧。”她又笑着说道。 “还是由你们两口子继续处置吧。反正我已经答应给与补偿了。”李珙却说道。 “丰哥,适才是妹妹不好,妹妹说错了。甚补偿不补偿的,他都已经当到了副都护,家里也不缺钱花,也不需补偿,刚才都是妹妹与丰哥逗着玩的,丰哥不要怪罪妹妹了。”李碧筱连忙露出可怜的表情,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罢了,那我就接管这些事情。”李珙见李碧筱告饶,出言答应下来。他也知道二人刚见面李碧筱说的那番话就是与他玩闹,拉近因为一段时日不见而有些疏远的感情,此时当然也不会认真,见妹妹求饶也就答应了。 “丰哥真好。”碧筱立刻又笑着说道。 “你呀。”李珙又点了李碧筱额头一下,碧筱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 之后,李珙来到刘琦处置事情的帐篷,一件件吩咐起来。也不知为何,经过与李碧筱这一番笑闹,他懒散的气息似乎都被驱赶走了似的,操办这些事情也不觉得如何不耐烦。 “这几件事得刘琦回来自己吩咐,我不知他安排的顺序如何,万一贸然下令恐怕会使得进度变慢,不如等一会儿。”处置过七八件事情后,他对剩下的三个人吩咐几句叫他们等着,起身来到帐外,对李碧筱说道。 “多谢丰哥!”李碧筱也知剩下那几件事须刘琦自己处理,见李珙将其他事情全部处置了,立刻感谢道。 第398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多谢丰哥!”李碧筱也知剩下几件事须刘琦自己处理,见李珙将其他的全处置了,立刻感谢。 李珙听到李碧筱的话,就要笑着说一句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从不远处传来一句:“都护,已经完全夺取副营寨了?” “刘琦,你已经犒赏完19与20团了?”李珙点点头,又问道。 “还请都护恕罪。”刘琦赶忙说道:“即使大食军已不可能集结数千人马攻打我军,但需防逃入丘陵的大食兵三五成群偷袭,是以属下认为需留兵在大军庆贺时驻守四面,选定19与20团担任此差事。既然要他们庆贺时值守,便需先犒赏了,以防他们心里不满。 属下本想向都护禀报后再犒赏这两团,但筹备伴晚庆贺宴饮太忙碌,恰好有这么点儿时间犒赏,是以未向都护请示,还请都护恕罪。” “这有甚值得请求恕罪的。”李珙笑道:“你是副都护,又只两个团,这种小事你自己办便好,不需提前向我禀报。” “多谢都护。”刘琦又行礼道。 “哎呀,你怎么叫他都护?”这时李碧筱说道:“你若叫他都护,叫我甚?” “这不是在办理差事时嘛,就按照官衔称呼了。若在私底下不说公务时,我自然是随你叫丰哥。”刘琦笑道。 “就是,你郎君可公私分明的很,办理公务时从来都是称呼官职,不像你任何场合都能与我说笑。”李珙也笑着说道。 “那好,妹,不,刘李氏向都护请罪,请求都护宽恕民女的罪过。”李碧筱忽然又扮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对李珙行礼道。 “刘琦,你回去须得管管你夫人,太不像样了!”李珙不理她,对刘琦说道。 “属下必定遵从都护的命令。”刘琦一本正经地答应。但说完就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李珙与李碧筱也同时笑出来。 “我先回去了,替你们慰问伤兵。毕竟我此来的本职是掌管护士营和伤兵营,丰哥又已经来了可以帮你处置一些事情。”三人又说笑几句,李碧筱对刘琦说道,又对李珙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怎么样,对我将你夫人叫来是不是感激涕零?”见李碧筱走了,李珙又笑着对刘琦说道。 “公主,碧筱来此也有差事要办?我有甚感激涕零的?” “还与我装!”李珙提高音量?又紧盯着刘琦说道:“我看你已经心里乐开了,却还不承认。” 在李珙的目光注视中?刘琦起初还维持表情不变?但很快保持不住了,忍不住笑出来。 “都护?伴晚庆贺宴饮尚未筹备完毕,先别开玩笑了?筹备完毕再说。”他不由得说道。 “也对?先将庆贺宴饮准备完毕。”这件事十分要紧,李珙也不敢轻忽,赶忙正色道:“我刚才已经处置了七八件事,但还剩下三件不知该如何安排?你须自己处置。” “多谢都护了!”刘琦赶忙道谢。 “这也是我分内之事?之前都推给了你;何况都是自家人,说甚谢不谢的。走,咱们进去继续处置,争取在申时正能将一切安排妥当,腾出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说着?李珙率先走进帐中;刘琦也赶忙跟上。 …… …… “孟别将,我们请求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一走进伤兵营?就有几个坐在外面晒太阳的伤员问道。 “你们觉得都护会不会答应?”孟飞军却没有立刻告诉他们,而是反问。 “我们怎知道!前次喔鹿州之战没允许重伤的人参加庆贺宴饮?但那次伤兵营在河北岸、宴饮却在南岸,重伤的人想过河确实很麻烦;这次都在河北岸?谁知道都护会不会答应。”一人说道。 “都护已经答应了。”孟飞军想再逗他们几句?可忽然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心知是走动太多伤口又发作了,赶忙说出结果要返回帐篷。 “真的?”那人反问。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做啥!会专门安排帐篷,让咱们去吃宴席;都护与副都护八成还会来巡视,发出赏赐。 不过都护还说了,绝不允许吃酒,还安排我监督;我话提前说出去,谁要是偷偷吃酒别怪我不留情面。”孟飞军边走边说道。 “太好了!”那人立刻为允许他们参加宴饮而高声叫道,至于不需吃酒则抛到脑后。 “太好了!”几人都高兴地叫出来。 “青天白日的,你们鬼叫啥?”附近帐篷立刻探出两个脑袋骂道。 “都护答应咱们参加宴饮了!” “真的?” “真的!” “太好了!”询问的人也立刻叫出声,而且告诉同帐篷其他人。 “我们也回去告诉同帐篷的人。”这几人也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回自己帐篷。因大家都十分欣喜于此事,不等孟飞军走回自己帐篷,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伤兵营。所有重伤将士欢呼起来! 轻伤的人可以跑回旅队参加宴饮,重伤员却没法;他们原本以为又只能在别人庆贺时待在伤兵营里互相凑趣以掩盖寂寞与心中不甘,却峰会路转可以参加,他们怎能不高兴。 不要说他们,就连护士都很高兴。“孟别将,都护答应重伤员参加宴饮了?”孟飞军回到帐篷,躺下后有一护士走过来为他换药,同时带着一脸高兴的神色问道。 “我们可以参加宴饮,你有啥可高兴的?”孟飞军不解地反问。 “我当然高兴!”那护士说道:“你们若留在伤兵营,我们也得留人值守,今日就是我抽中了留下的签。可你们都去吃宴席了,我们自然也不用留下。” “你还用抽签?”孟飞军再次露出不解的神色。眼前这个名叫唐妩的护士即使将刘都护邻居的身份放在一边,那也是资深护士,做了等同于火长的小组长的。虽然护士不是士卒不完全遵照军队的规矩,但小组长也比旁人地位高一些。 “我为啥不用抽签?”唐妩反问。“即使在军中,火长与士卒能有多大区别?” “是我问错了。”孟飞军不想与小姑娘争辩,赶忙认错。 唐妩却对他这个态度很不满意,正要再说,忽然另一护士从帐外走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唐妩的脸立刻变红了,但没说话,只是完成换药后立刻起身,离开帐篷。 “是史鼐或丹夫又来找她?”孟飞军立刻问另一护士道。他从前只是隐约听说丹夫与史鼐同时喜欢一护士,但这次住到伤兵营后眼见史鼐与丹夫重伤的情况下每日还要趁出帐篷解大手的时候来看一眼唐妩、与她说几句话,孟飞军对这件事有了清楚的认知。 “是史鼐。她又不喜欢丹夫,丹夫来了怎会脸红。”护士回答。 “我倒是觉得丹夫更好。丹夫是她邻居,两家互相知根知底。这个史鼐不仅不和唐妩是邻居,甚至不是喔鹿州人,家远在龟兹,要是成婚就会去龟兹住,与娘家人往来很不方便。”孟飞军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不对。不管丹夫还是史鼐,都立下战功升为队正,这次又立功,至少会升为旅帅。当队正、旅帅都是做了官,也会像别的官一样调来调去,不会一直留在某个地方。那嫁给谁不一样?而且唐妩自己喜欢史鼐,我们也都觉得史鼐比丹夫强,为啥不嫁给他。”另一护士却不乐意了,反驳道。 “你们为啥觉得史鼐比丹夫强?”孟飞军又问道。 “这怎么和你说,我说不明白。”护士不想和中年人废话,这样回应一句推脱。 “你不说,我自己瞧瞧去。”孟飞军见护士不说干脆从床上起来,来到帐篷前摆放着的有靠背的椅子坐下,假装正在晒太阳,实际上偷偷观察唐妩与史鼐;又颇为巧合的遇到一个同样围观的人。 “我一听说都护答应让重伤员参加宴饮,就想着你也不须留下来了,赶快过来告诉你。”在帐篷不远处,史鼐对唐妩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唐妩低着头,说道。 “你知道了就好,别最后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孤零零地守着伤兵营。”史鼐又道。 “我有那样傻么?”唐妩立刻说道:“我就算没听见大家叫嚷,若见到重伤员都走了,怎可能不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怎会傻乎乎地留在伤兵营。 而且,这不还有你来提醒我么。”她又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想着你非常尽忠职守,怕旁人都走了就你留在最后,不敢自己过去嘛。”史鼐没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出言辩解。 “我们所有人会一起过去的。护士本来就不多,我也是个熟面孔,大家不会把我落下。”唐妩颇感好笑地解释。 “若这样很好,就不用担心在宴席上见不到你了。”史鼐又道。 若是丹夫来说这句话,她一定无感,或只是略微有点害羞;可听到史鼐说,心里觉得十分害羞,脸上泛红不由得再次低下头。 第399章 欲早还乡 “还不一定能不能见到呢。我们护士绝对不敢在营中走动,只在为我们准备的席座待着;你们重伤员也一定不会允许随便走来走去,大概也只在帐篷里待着。如果护士与重伤员安排的地方离着很远,就见不到了。”唐妩想了想又道。 “这也说的是。但愿两处地方能离的近些。”史鼐叹道。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唐妩认为史鼐身受重伤不宜在帐篷外面久待,让他回去。史鼐也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唐妩这样嘱咐是对自己好,答应一声转身返回。唐妩担心他摔倒,找了一个值守士卒扶他回去;又站在原地看一会儿,一直到史鼐进入帐篷,才也转身回去。 “孟别将,你刚从外面回来,还需再晒太阳?”她见到孟飞军坐在帐篷前,不由得问道。 “我在帐篷里待着难受。”孟飞军笑道:“非得在外面待着才舒服。” “孟别将,你这伤好的快慢与晒不晒太阳没关系;总是走来走去对伤口愈合更没好处。就算喜欢在帐篷外待着,这段时日最好也多在里面休息。”唐妩又劝道。 “我知道了,再晒一会儿就回去躺着。”孟飞军用敷衍的语气说道。 “一听就知道在敷衍。而且你重伤这几日这番话我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你每次嘴上都答应,却一直不改。罢了,你是别将,我只是个小护士,除了换药也管不了别的,你愿怎样就怎样吧。”唐妩又说了一句,叹口气,走进帐篷。 “五分,五分后我一定回帐篷!”孟飞军又叫道。 “别叫了,她不会回应的。”这时从孟飞军身旁忽然闪出一人,对他说道。 “你果然了解她,我之前也对她这样叫过,从没得到回应。你们不愧是邻居。”孟飞军对这人笑道。 “邻居有啥用处。”这人苦涩地说道:“她也不喜欢我。” “她喜欢史鼐又咋啦,你再让她喜欢你不就行了。你找到唐妩到底喜欢史鼐啥,学习过来而且比史鼐更好。” “我已经在学了,可史鼐占了先手,我再怎么学也没用。”丹夫说道。 在喔鹿州之战刚刚结束时,唐妩虽对史鼐更有好感,但也说不上喜欢;可在此战后的冬日史鼐偶尔来找她说话,唐妩也不好每次都拒绝,偶尔与他闲聊,渐渐的却喜欢上了。当然,她不是特别喜欢,而且由于丹夫也有不小变化、她对自己邻居也再次萌生好感;可两者相比较,她更喜欢史鼐。这一点丹夫也清晰地感觉到了。 “你怎这么没志气!只要他们还没成婚,你就有机会,不能放弃!”孟飞军道。或许是丹夫与他性格相近?也或许是其他缘故?这两人中他更喜欢丹夫,希望丹夫实现愿望。 “刚才唐妩与史鼐说完话?你就应该上去同唐妩说话的。”他又说道。 “刚才不适合与唐妩说话?只能惹她反感。”丹夫首先摇摇头,但立刻又道:“可孟别将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应该放弃。” 丹夫应当在内心深处也不想放弃,听到孟飞军这样鼓励他又重新激起斗志。“只要他们没成婚?我就不放弃。之后的日子我一定要比史鼐更早来与唐妩说话。当然?策略还是要讲究的,不能让唐妩厌烦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孟飞军笑道。 “孟别将,我也已经离开帐篷有段时间,该回去了。”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丹夫告辞?又略微行礼,转身回去。孟飞军继续留在这里也没甚意思,站起来走进帐篷。 “唐护士,这还不到五分,我是不是按时回来了?”一进去他又对唐妩说道。 “既然回来了就赶快躺下。”唐妩语气不善地说道。但若能看到她的表情?却能发现她嘴角带上一丝笑意。 …… …… “卓桠,丹妮娅?你们二人这是要去做甚?”丹夫返回帐篷,可走了没几步碰到一高一矮两个女子迎面走来。丹夫认出二人?笑着问道。 “丹大哥好。”丹妮娅首先说道。 “我们是来找唐妩的。看你来的方向,刚与唐妩说过话吧。”卓桠笑道。 “没说话?只是站一旁看了她几眼。”丹夫实话实说。 “跟我还有甚好隐瞒的。”卓桠却不相信?出言道:“唐妩虽然?但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要放弃。”在丹夫与史鼐间,或许是她与唐妩喜欢的类型不一样,也或许是她作为旁观者并不了解史鼐,总而言之她也支持丹夫。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是把伤养好,千万不要出于某种心思不好好养伤、多赖在伤兵营几日。这是在祸害自己的身子,老了也会受病。”她又道。 “我不会为了赖在伤兵营故意不好好养伤的,我还想尽快上阵杀敌呢。”丹夫道。 “这就好。”卓桠点点头,又道:“你快回去吧。在宴饮开始前这段时间都在床上躺着休息,不要乱动。” “我回去了。”丹夫点头答应,又说了一句重新开始挪动步子;卓桠拉着丹妮娅继续向唐妩所在的帐篷走去。 “麻烦你帮忙叫一下唐护士。”二人来到帐篷前,卓桠本打算直接走进去,但又一想觉得自己既不是护士又不是伤员,进去不合适,正在犹豫,见另一护士从中走出来,立刻拜托道。 “唐妩,卓桠来找你。”这护士答应一声,又走进去;没过几刹那唐妩与这人一道走出来,护士自去忙活自己的事,唐妩笑道:“卓姐姐,你这时来找我,有何事?” “见过唐姐姐。”丹妮娅先说道。 “丹娘你好。”唐妩答应一句,下意识要伸手摸她脑袋,但手伸到一半却收回来,又笑道:“才过一年又长高许多,都够不到你的头了。” “我与卓姐姐还差很多呢。”丹妮娅说道。 “这样说来,是觉得与我不差多少了?”唐妩佯装不高兴地说了一句。 “这,嗯,”丹妮娅顿时不知该怎么接。 “哎呀你别逗她了。十二三的小姑娘,与你又不熟,岂会立刻识破你在开玩笑,平白惹得人家焦急。”卓桠插嘴。 “哎呦,瞧你这说话的样子,好像丹娘是你亲妹妹似的。” “我们虽然不是真的亲姐妹,但胜似亲姐妹,是不是丹妮娅?” “嗯。我把卓姐姐当做亲姐姐看待。”丹妮娅立刻点头。 “你就是故意气我。”唐妩又气呼呼地对卓桠说道。她一直想有个妹妹,但母亲在她之后再没生过女儿。 “哈哈。”卓桠得意地笑出来。 “说吧,你这时找我有啥事?”唐妩仍然气呼呼地,但说起正事。 “我想问问,庆贺宴饮结束后,你还做护士么?”卓桠的表情恢复正常,出言问道。 “大概是不做了吧。”唐妩也认真起来,想了想说道:“据说此战大食人输的很惨,不可能守住洁山城、碎叶镇,还有昭武九姓国,没准这些地方全部弃守,一直退到老家去;就算不弃守,唐军也能轻易夺取。 既然如此,以后多半用不到几个护士;何况带着咱们女子在军中十分不便,都护或许会解散护士营,让所有护士回家,派几个心思细腻的男人照顾伤员。 而且我前前后后做了一年多护士,对照料伤员也厌烦了,也想回家了。” “都护要解散护士营?”卓桠立刻追问。 “有人这样议论过。” “若解散护士营,我们两个怎么办!”卓桠脱口而出。 “你们,你们只有两人,都护与刘都护若有心安置,必是有法子的。”唐妩恍然明白她来找自己的缘故。 卓桠叔叔一家都在碎叶城被杀,原来的夫婿也死在那里,她当然想在大军收复碎叶城的同时回到城中,祭拜亡者。但现下她住在护士营,若护士营被解散她在军中无落脚之地、不得不离开,就无法第一时刻来到碎叶城。丹妮娅也与她类似。所以二人担心此事,又来问她。 可唐妩却也没有办法。她也不知到底会不会解散护士营,更不知若解散这二人如何安置,只能这样劝说一句。 “丹妮娅好说,她毕竟年岁还小,又每日在军营大门旁唱歌鼓舞士气,全军上下都很喜欢她,只要向都护央求必定能留在军中。可我,” 卓桠顿了顿说道:“我当初能随军来到这里就是央求的刘都护,本想在与大食军交战中立下功劳,可此战这样快就结束了,也没来得及立功,哪有脸面又向他请求。”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 “没能立功确实尴尬,但你既然想最快赶到碎叶城,也只能再去向刘都护请求。”唐妩道:“既然大食军大败,唐军又损失不多,全军在庆贺过后多半会继续向西夺回洁山城、碎叶镇,很快就能重返碎叶城。你只在军中再待不长时间,刘都护会答应的。毕竟咱们与刘都护是熟人。” “难说。”卓桠却摇头:“他未必会答应。” 她想起此战前请求刘琦让自己随军时刘琦就不想答应,自己把他堵得没话说才不得不答应。 听到卓桠这番话,唐妩又想出言。可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身旁传来声音:“什么事想求刘都护可他又未必答应?不如说与我听听。” 第400章 唐妩的名单 唐妩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身旁传来声音:“何事想求刘都护可他又未必答应?不如说与我听听。” 听到这话,卓桠与唐妩都转过头要看向说话的人;卓桠因心里本就烦躁,更是对插话这人生出恼怒之情,要让她尝尝自己的厉害。 可转身看清说话之人后,卓桠的心思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立刻屈膝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护士唐氏舍利吐利见过公主殿下。”唐妩与丹妮娅也赶忙说道。 “都起来,不必多礼。”李碧筱笑着说道。 “谢公主。”三人又行了一礼,这才起身。 “以后不要称呼我为公主。我现下是你们所谈论的刘都护夫人,叫我刘夫人。”待她们起身后,李碧筱又说道。 “是。”三人答应一声,又要行礼;李碧筱连忙出声阻拦,又顺势将丹妮娅拉到自己身旁,笑着对她说道:“才两个月不见,你又高了许多,比我也差不远了。你今年十三岁,实岁才十二岁,就已经这般高,将来必定比我还高。” “奴怎会比夫人高。”丹妮娅也笑着回应:“夫人还会再长呢,等奴长到夫人现在的身高,夫人又会更高,奴一直追不上夫人。” “哈哈,你真讨人喜欢。”李碧筱不由得笑出声。 “卓桠,你适才说有何事要向我夫君请求?”与丹妮娅说笑几句,李碧筱转过头问卓桠。 “夫人,奴听闻在庆贺过后要解散护士营,将护士都遣回家中;而奴与丹娘身为女子,若护士营再无地方安歇,所以向想刘都护请求即使解散护士营也在军中给奴与丹娘一个临时安身之处。只要大军夺回碎叶城,奴就离开军中。”卓桠连忙说道。 “你不是喔鹿州人么,去碎叶城作甚?”李碧筱问道。她知道卓桠算是自己郎君的邻居,所以了解她是喔鹿州人,对其他事情没了解过。 “不瞒夫人,奴的叔叔一家在战前往来碎叶城与喔鹿州城做生意,大食军攻陷城池时全家都在那座城,所以,奴因而尽早去往碎叶城。” “原来如此,”李碧筱点点头,又低头看向丹妮娅:“丹娘也是想回碎叶城悼念父母了?” “奴除了想回碎叶城悼念父母,还想在洁山城悼念兄长。”提起父母兄长,丹妮娅又眼神一黯,不过转瞬已经恢复正常。 “我也不知都护是否有解散护士营之意,不过若真的将护士营解散,你们两人也可以继续留在军中,我会与夫君说给你们安排一处帐篷。”李碧筱想了想,出言道。 李珙写信要她赶来碎叶城时还无法预料到几天后就在谷口彻底打败大食军,因此书信中没写是否解散护士营;她刚刚与李珙也没说几句话,也来不及询问此事,所以不敢给出确定答案;可保证卓桠与丹妮娅继续留在军中她是可以做到的。 “多谢夫人。”二人连忙说了一句,又要行礼;只是卓桠的礼行了下去,丹妮娅因为被碧筱拉着手,礼行不下去只略微屈膝。 “唐妩,护士营是否会解散我伴晚会询问都护,之后会将结果告诉你们。”李碧筱又道。 “多谢夫人。”唐妩也行礼致谢。 “这件事告一段落,你们也不必再为此忧心了。”李碧筱说了一句,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却还有别的事情要与你们说。唐妩,你与我说实话,营中重伤之人可有不适合参加宴饮的?” 她是来到伤兵营才听闻李珙答应让重伤员伴晚参加宴饮。既然此事已经传开,她就不可能逼迫李珙收回去;但她又担心有人因为参加宴饮死了,变成自己的污点,所以询问唐妩此事,要将不适合的人拦在伤兵营。 “夫人,请恕民女直言,所有重伤员都不适合参加宴饮。”唐妩回答。 “这话就不必说了。都护已经答应,咱们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拦下。你只说最不适合参加宴饮的人,比如伤势太重连动都不能动的人,或除了酒还有别的忌口的人。” “这,”唐妩犹豫一下,对李碧筱说道:“夫人,伤势太重的人伤兵营此时没有,但除了酒还有其他忌口的伤员还有。” “你将名字说来,我记下,过一会儿嘱咐把守伤兵营的人不许他们离开。” “郭子兴,忌食牛羊肉;冯正,忌食鱼肉;柴克军,忌食葱姜蒜;……”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名字,说到最后停顿一下,看了卓桠一眼才继续说道:“米特,忌食辛辣之物。” “米特?他也受了重伤?我郎君说起那日惊险交战,只说丹夫受了重伤,米特并未受重伤。”李碧筱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 “夫人,米特并未受丹夫一样的贯穿伤,可与大食军交战结束后身上也受创较多,被当做重伤员送到伤兵营。他的伤势不算太重,比丹夫要轻,但忌口较多。”唐妩解释。 “原来如此,那就让他在伤兵营里好好休息吧。”李碧筱立刻道。 “是。”唐妩答应。 说过此事,李碧筱想着离伴晚宴饮还有段时间,就由唐妩做向导,带她在营中巡视一圈,也慰问一番受伤将士。她与丹妮娅和卓桠说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随后戴上一顶蒙着纱巾的帽子,在侍女簇拥下跟在向导后面于伤兵营中转悠起来;每经过一间住着重伤员的帐篷,还会慰问一番。 所有被慰问过的伤兵都十分激动。这可是大唐公主,又是都护的妹妹与刘都护的夫人,他们这些小兵能听到如此大的人物轻声漫语的对自己说话,感觉八辈子都值了,如果李碧筱此时命他们与大食兵交战,他们必定会拼杀至死。 在巡视过大半伤兵营后,见所有人都这样激动,李碧筱满意地笑了笑。 待将整座伤兵营巡视完毕后,李碧筱见时间已经不早,她也须早一点过去,遂与唐妩告别带着侍女先行赶过去。 与公主告别后,唐妩也要返回住所,换一身上好绸缎织成的衣服再与众人一道去参加宴饮。可她才转过身走几步,就有一人挡在她身前。 第401章 宴饮开始 “卓桠,你为何在这里?”唐妩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又道:“有何事要对我说?” “唐妩,米特的伤真的不能参加宴饮么?”卓桠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非要参加宴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伤会好的更慢;若吃了辛辣之物,伤势还会有反复。” 唐妩继续说道:“卓桠,我知道你很关心米特,但咱们都是邻居,我也关心米特。我与夫人说米特不要去参加宴饮也是为他好。” “你说的是。”卓桠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说道:“米特确实不该去。” “你能这样想便十分好。”唐妩松了口气,又对她说道:“你也还没换衣服?丹妮娅呢?” “我让丹妮娅先回住所了。” “那咱们也赶快回去,换了衣服与众人一起赶去举行宴饮的地方。”唐妩说着,上前拉住卓桠的手,向住处走去。卓桠回头看了米特所在的帐篷一眼,似乎想过去与米特说话,但最终并未有动作,随唐妩走了。 她们很快回到住所,换上一身好衣服,与众人一起,由士兵护着,跨过伤兵营和护士营与主营寨的界限,参加宴饮。 此时大营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满面喜色,吃着平时很少能吃到的点心,互相说笑打闹;还有人掏出不知从何处寻摸的来酒已经吃起来,将领们也不管。 当然,最多见到的情形,还是吹牛逼。喔鹿州之战中,唐军也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打败大食军,所以大多数士卒的第一感受是庆幸自己能活下来,或为战死的同袍伤心; 可此次谷口之战不同。谷口之战唐军损失很少、前后都算在一块战死不过两千多人,持续时间又很短,对将士们来说短时间内就达到**,此时正在情绪的最高峰,除嬉笑打闹外,自然还要吹牛逼告诉旁人自己对打败大食人的贡献。 所以当护士们穿行在军营中的时候,满耳听到的都是“我一共杀了十九个大食兵,十九个!要不是其中很多人脑袋都没拿回来,我至少升为队正!” “我杀了二十二个人!都是正宗的大食人?没一个假的!” “我杀的大食兵不多?可生擒了两个千夫长!” “你这算什么,萨利赫知道不?大食摄政王的左膀右臂?是我捅死的!” “胡说!萨利赫明明是毒死的!当时校尉说给他个体面,我把毒药塞进他嘴里的!” “这几座帐篷的士卒都好厉害?能杀死那么多大食人。”一个护士对将士们的吹牛逼信以为真,不由得赞叹道。 “你还真信他们胡吹啊!”卓桠暂时放下心事?笑道:“都在吹牛而已。说自己杀死二十多个大食兵的?多半只杀了两个;说自己杀死十几个的,多半只杀了一个;说自己生擒几个大食将领的,或许就是几十个包围大食将领的士卒中的一个。” “他们竟然会吹的这样厉害!”那个护士目瞪口呆。 “就是如此。” “那他们为何要这样吹?有啥好处?” “也没啥好处,就是吸引一下不知内情的人的目光?比如咱们;或者活跃一下气氛?能更畅快的吃酒而已。 当然,吹牛的人多半还抱着希望,万一上官或路过的大官真把自己的话当真了,那岂不是赚大发了?所以吹一下。”卓桠解释。 “真没意思。”那护士说道,而且脸上都是失望之色。 “陆妹妹想瞧真正立功多的人?”卓桠说了一句?指着军营中间说道:“那样的人此时多半就在都护帐篷附近等着呢。” “那咱们过一会儿能见到么?” “那得瞧咱们的坐席被安排在何处,现下可说不好。”卓桠正说着?忽然一眼瞅见熟人,立刻叫道:“天佑!” “卓?大姐,你们这是来参加宴饮?”张天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四处看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卓桠与她身旁的其他女子。他面露惊讶之色走过来隔着保护的士卒问道。 “我们自然是来参加宴饮的。”卓桠这话说的底气不足。她不要说立功?这次谷口之战连阵都没上?参加宴饮有些心虚,赶忙将唐妩拉过来。“小唐也来参加。” “唐姐姐。”张天佑行礼道。 “天佑,你不是在喔鹿州,怎忽然来了这里?”唐妩问道。她清楚的记得在大军出发时,张天佑说自己留在喔鹿州城不会来军中,怎这时忽然出现? “是刘夫人把我带来的,可我来之后也没说要我做啥,见过刘都护后把我安排到这里参加庆贺宴饮。”说着,张天佑挠挠头,似乎对自己从头到尾与没参加这一战却来吃宴席也感到心虚。 ‘夫人把他带来要作甚?’唐妩心里想着,正要再问,可这时她们已经又走出一段距离,也瞧不见张天佑了,她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 众人很快来到为她们准备的坐席之处。唐妩选定自己的座位,又四处张望起来。 “你在找啥?”卓桠见她张望,忙问道。 “我在找安置重伤之人的位置。”唐妩有些害羞地说道。 “原来在找史鼐。”卓桠打趣一句,又道:“只可惜你瞧不见。” “怎么?” “我适才问过值守的士卒了,咱们的坐席在都护大帐东南角,重伤员在都护大帐西北角,正好被都护大帐隔开,瞧不见。” “都护为何要这样安排?”唐妩不满。 “这就不知道了,值守士卒也不知。” “都护实在是,”唐妩很有骂人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坐下生起闷气。她虽然之前对史鼐说过两人之间或许瞧不见,可真的瞧不见还是感觉气恼。 见她这幅样子,卓桠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快意的感觉,但她立刻讲这种感觉驱逐出去,又反省自己不该这样想,随即坐到唐妩身旁,安慰她起来。 经过卓桠安慰,唐妩的心情好了些,正要说话,可这时忽然响起敲鼓声。他们知晓这表示庆贺宴饮开始了,立刻不再说话,看向大帐。 第402章 敬四番国 “诸位将领,请举起酒杯,与所一起满饮一杯酒,共名庆贺步战大胜!”听到擂鼓之声,李珙举起酒杯,满面笑就基说起祝酒词。 “庆贺大胜!”大帐中诸人纷纷举起酒杯,待李珙将酒杯贴到嘴边开子饮用向,都昂起头将酒倒进嘴里。 “,一杯庆贺步战大胜,,二杯也更庆贺步战大胜,”说到这里,底下传来哄笑声,李珙笑着真周众将,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与,一杯酒庆贺目方面不名。,一杯酒庆贺目更所军给大食军造或巨大损失,超过叵万以上目死伤;而,二杯酒,则更庆贺所军损失轻微。 展型来到大帐前,所志到详细数字,步战从头到尾所军仅仅战死2339人,受伤3875人,而且受伤之人大天都更轻伤,将养三五日便能委;而大食军目死伤,天半更战死。两省比较,最显志将士们表现委到极致。如步岂能不饮上一杯!”说家这话,李珙也仰起头一饮而尽。 “庆贺,庆贺,应该,应该!”众人史道,再正吃光杯中之酒。 “这,三杯,则更预祝所军,将大食人从大唐才辖之土、才领之番国土基上赶走!经过两正大战大食军已几乎损伤殆尽,虽所说目更预祝,但咱们必容能轻是实现!” “必能轻是实现!”众人纷纷史着,品李珙一起将酒吃家。 “三杯酒已经吃家,应当宣读赏赐了。”李珙将酒杯效到桌上,容了一会儿使自己火醒些向,史道:“首先要宣读目,仍照更对才期士卒目赏赐! 才期阵亡将士,一心赏赐五千钱!赏赐发到将士妻儿、父母手中。与前正一样,吾会亲自督察,以防期掌管步事目官员私吞钱财。 而才期将士,则赏赐五的钱。自照,功劳另期赏赐。” “更。”帐中将领纷纷答应。经过喔鹿州战向庆贺目洗礼,他们不会对步表示惊讶了。 而与上正一样,又期许天人型营中穿梭?将步赏赐告石全营将士。众人立刻发现:与上正省比?对没战死目将士赏赐少了些。不过对大天数人来说格机没把硬仗步战展赢了,赏赐少些也能支受;少数曾与大食人血战目人则必容会土立下目功劳志到重赏?倒也不型成对才期人目赏赐天寡。 更以营中虽不如喔鹿州时反响热烈?却也期许天人高声史喊,场面热热闹闹。 “之向吾要说目?更对型座之人。不过,却不更对诸位将领。”李珙说着?举起酒杯对准坐型左手边目一人道:“库情老·萨珊。吾要首先我谢于你。” “型下愧不敢当。”他立刻站起来说道。 “你没甚不敢当目。”李珙道:“步战若无你协助?所军感要把败大食人会困难许天,死伤也会最天。吾要天谢你。”说着,他举起酒杯吃光。 见李珙吃光酒,库情老·萨珊脸上露出为难目神色。他眼此信奉目琐罗亚方德文虽照不禁吃酒?但他表面上一相做出虔诚伊情蘭信徒目样子?甚至比眼此目伊情蘭信徒显志最加虔诚,从不吃酒,连可以诡辩为葡萄汁目东西也不吃,久而久之往或习惯,不喜吃酒。 可步时李珙对他敬酒?他岂能不吃?库情老·萨珊咬咬牙,型李珙目酒杯落下前也将杯中之酒吃光。他我觉喉咙一阵恶心?赶忙将恶心我压下去,又恭敬基真周李珙。 “委!”见他吃光酒?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又道:“你效心?型放多昭武九姓国向?吾容照助你多国!” “天谢都护!”库情老·萨珊大喜?连连出声我谢。他背叛大食、投靠大唐目目目为何?展更为了多国。可之前李珙虽对他期过许诺,但他仍照担心反悔。可步时李珙当着这么天人目面公开承诺步事,容照不会再反悔,他自照极其高兴,不仅我谢,甚至声称要将自己目亲妹妹献给李珙。 李珙当照立刻笑纳。巩固与他国关系月委目活子展更互省嫁娶,步时他没期姐妹哪怕更关系极远目皇室宗亲可以嫁给库情老·萨珊,才以展叫能自己存屈一下,娶,啊不,纳库情老·萨珊目妹妹了。 “吾其正要敬目,更大勃心沃松好子。”与库情老·萨珊说家话,李珙再正举起酒杯,真周左手边,二人。 “都护严重了。”沃松也站起来说道:“大勃心国之兵步战虽期上阵,但几正关键交战都未能参加,不能说寸功未立却也省差不天,岂敢支受都护敬酒。” “唉,好子步言差矣。”李珙道:“虽大勃心之兵未能立下好天功劳,可这度非更好子领兵避战,而更土为运气不委。既照度未避战,展值志吾亲自敬酒。”说着,他甚至站起来,摆手示成沃松。沃松也叫能站起来,与他碰杯向名时吃光。 见到这一幕,型场众将领都没露出不满目神色。大勃心更步战唯二流兵助战目藩属国之一,而且型上一战损失惨重目意况下竟照还增兵了,不仅补全土死伤导致目缺额,甚至又添了一千士卒。展凭这个心成,沃松展值志被李珙敬一杯。 “稍向还会期丰厚目金银珠宝送到好子帐中,请好子不要推辞。”吃过酒,李珙又道。 “天谢都护。”沃松答应一声。 “阿尔方冷,轮到你了。”与沃松说家话,李珙再一正举起酒杯,周坐型左手,三位目人示成。 但他这正态式展差远了,不仅没站起来,话语也十分随成、显志漫不经心。 “天谢都护。”可阿尔方冷却叫型心中苦笑一声,面上没露出任何不满之色,反而恭敬基举起酒杯才应。 “阿尔方冷,过去目事展不天说了,当时带领葛逻禄背叛大唐目人早已被大食军杀死,你们葛逻禄也已经承担过文训,没必要总翻旧账。但你记住,叫要葛逻禄一相忠于大唐,大唐也不会无缘无故对葛逻禄如何;但若敢再正叛变,吾容照不会手下留意!”说家这句话,李珙也将酒一饮而尽。 “天谢都护宽宥!葛逻禄今向必容更大唐定西月为忠心目番国,永世不再叛!若违步言,史所葛逻禄日灭!”阿尔方冷神意严肃基说了一句,将酒吃光。 “真型你们步正谷口之战表现还不错目份上,易日火晨去取一千石粮食,作为赏赐,助你渡过难关。”李珙又道。 “天谢都护!”阿尔方冷立刻出言我谢,甚至感要跪下来,叫更基方不足技作罢。一千石粮食不算天,但对他们葛逻禄人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一时间,他变志十分我谢李珙,觉志他更个心肠软目委人。 见阿尔方冷这样高兴,李珙冷笑一声。型定西见过这么天死人向,任心肠再软目人都会硬起来,何况他型中原也不算心肠十分软目。他给葛逻禄这科曾经背叛过目藩属目东西,都会让他们连机带利偿还。 一边感着,李珙低头吃了几块牛肉缓解醉成,又说笑几句,再正举起酒杯。众人都以为他这正终于要宣干将士们目功劳排后,可李珙却说道:“之向,吾要对,叵个番国敬酒。” “都护,帐中哪期另大一个番国目人?”期人问道。 “更啊都护,波方,大勃心,葛逻禄,哪里还期其他藩属目人?莫非某位将领目眼实身份更番国国君手好子?”另一人说道。 “傅应庚,更不更你?你长志样子与沃松好子省近,难道你更小勃心国目好子?” “效你妈目屁!所更此宗目汉人,曾祖辈从中原迁来目,祖籍定陆,这都更期日谱可根目!石孝武,你不会更犍陀罗人吧!” “扯几持淡!……” 甚至期人还更据省熟将领为番国好子了。虽玩笑目口吻居天,但也未尝没期认为他们之中眼期人更番国好子理子目感活。 “你们都猜错了!”待众人定静下来,李珙技笑着说道:“吾要敬目,叵个番国度无人型步帐中。这个番国展更吐蕃。 吐蕃国实力影大,虽型她宝十叵府曾发生内乱,但得性并容,国力也未放到天少很响。 而展型吐蕃国内乱并容向,先更中原发生叛乱,向又期大食国进攻定西。若吐蕃国步时出兵,从南面进攻定西合镇、州、都督建,所军陷入两面夹击,几乎必容战败。 可如步委目时林,吐蕃人竟照展干坐一旁毫无作为,坐视定西把败大食人,失去夺取定西目委林会。大食国如步表现,难道配不上吾敬该国主教之人一杯?” “配,配志上。”听到李珙目话,众人易白他目成情,都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既照大小都说配志上,那吾展敬吐蕃国一杯了。叫更,”李珙话风一转,又道:“步时帐中度无吐蕃国之人,也不石该如何敬酒。既照如步,”他假装沉吟片刻,将酒倒型基上。“展用这科活子敬吐蕃人一杯吧。” “委!”众将领纷纷大声史委,还期人也将自己目酒杯碰到使酒洒型基上,也史道:“所也敬吐蕃人一杯!” “所也敬吐蕃人一杯!”众人纷纷整仿,名时大史道。场面变志十分热烈。 第403章 评定 众人喧闹的说笑一会儿,慢慢又静下来,再次看向李珙。李珙再一次举起酒杯,对众人笑道:“其实关于吐蕃人,吾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此时是庆功宴,吾感谢过吐蕃不出兵便好,这些话也不值得在众人面前说出。 之后吾要说的,就是如何评定诸位将领的功劳。实话实说,此次谷口之战持续时间极短,差不多只经过三次交战就已经结束,但评定功劳却并不容易。每一次交战中都有许多将领执行不同差事,同时与大食军交战,很难说谁的功劳大些,谁的功劳小些。为了尽量使众人信服,这三日吾也是反复思量,才评定出来。 但即使如此,评定出的功劳排序也未必会使所有人心服口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请诸位将领多多体谅了。” 说完这番话,李珙才说出自己的功劳评定。“此战,刘副都护当为首功。” “属下多谢都护抬爱。”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刘琦赶忙起身说道。 “对你,别的话吾不必多说,众人都知晓你的功劳。吾只愿你今后仍然多多出力,彻底将大食人从安西赶走。”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刘琦又答应道。 他们二人这一说一答,表情都十分严肃,帐中气氛一时也变得十分郑重,其余将领也都不敢嬉笑,全都面部平静无波的看向他们。但不知怎地,今日有幸来到这间帐篷参加宴席的孟飞军却觉得十分不对劲。 他并不是觉得刘琦的功劳配不上排在第一位,谁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是了,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上面还在一说一答,孟飞军猛然想明白缘故。‘刘上官虽是副都护,但也是都护,比旁人要高一阶,按理说不应该接受都护评定,而是与都护一起评定旁人。都护不将自己列入功劳排名却将刘都护列入,是显示刘都护即使已是副都护也是他下属。’ 想明白这个道理,孟飞军不由得觉得庆功宴索然无味;再加上他还受着伤不能吃酒,顿时心生离开这里返回伤员们所在帐篷的心思。一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他就不由得想尽快被奖赏,谢恩后立刻赶去。 “王都尉,你为功劳第二。”与刘琦说完,李珙又道。 “多谢都护。”王胜站起来行礼。 赵光密坐在王胜身旁,听李珙夸奖他,心里不是滋味。王胜生性严谨,若他并未生病,传来李珙被围的消息后一定是他带兵赶去支援,立下功劳的人也会是他;如今却都是王胜的。虽然他不会因此忌恨王胜,可心里也不舒服,勉强压下,又想着:‘接下来几战我要争取多立功。虽然多半不会再与大食军发生大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赵都尉。”他正想着,李珙忽然叫他名字。 “属下在。” “此战赵都尉不幸得了病,无法上阵。但赵都尉的才能有目共睹,吾相信之后都尉定然能立下大功。”李珙安慰他道。 “多谢都护。”赵光密也只能答应一声。 与赵光密说过话,李珙再次停顿下来,吃几块桌上的酱牛肉;可帐中诸位将领却几乎无人有闲心吃酒吃肉,都眼巴巴地盯着都护。刘琦功劳第一、王胜功劳第二都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接下来功劳排在第三的人才是众人都十分注意的。尤其是那些自认为自己的功劳足以排在第三的,更是既着急又紧张。 但李珙大约是‘并未’感受到众人又急又紧张,反而不紧不慢地吃了好几块肉,还与刘琦及库思老·萨珊闲聊几句,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说道:“王都尉之后,何人功劳能够排在第三,”他又故意拉了长音,最后说道:“孟飞军别将。” “属下在。”孟飞军听到李珙叫他名字,赶忙起身。 “孟别将,吾在祭拜过将士后,被大食军突袭,几乎被抓,你带兵拦住大食军,使吾逃到219高地之上,当被列为第三。” “啊,属下愧不敢当。”孟飞军惊讶地叫了一声,之后才低头说道。 说实话,孟飞军虽也被叫来这间帐篷,但却从未觉得自己能排在功劳第三。整场战役,他最初曾经领兵在丘陵中同大食军交战,但几次交战只能算作平手,即使算进功劳也只是微末功劳,不值一晒。 之后他与大食军的交战,就只有在219高地下拦住追击李珙的敌军,使李珙能逃到山丘上了。这当然能算功劳,可之后有许多将领带兵杀死无数大食兵、夺取大食营寨、杀死大食大将,与这些将领相比他觉得自己差的远。 所以,听到李珙的话后,孟飞军十分惊讶,甚至到了无法掩饰的程度。 ‘都护为何将他列为功劳第三。’与此同时,其他将领也纷纷在心里想着;看来大多数人都与孟飞军自己想的一样。 李珙扫视众人一圈,又朗声说道:“诸位将领,你们在想甚吾也能猜到。但,吾仍然要将孟别将排在第三。孟别将杀敌不算多,至少此次谷口之战不算多;也并未首先攻破大食营寨、杀死大食摄政王;但,他救了吾一条命! 当时的情形你们不论是否参战,都必定听旁人说过,若不是孟飞军拼命阻拦,吾多半会被大食人擒杀。旁的吾也不再多说,就当做吾的一点私心吧。” 他这番话出口,在场众将领反而无话可说。人家都说是私心了,你还能怎么办?而且李珙的依据也未必不充足,没听过一句话‘功高莫过救驾’吗?李珙虽不是皇帝,可在安西的地位之重要堪比皇帝,孟飞军因为救了他一命排在第三也说得过去。 “吾加你果毅衔,赏赐黄金千两、珍珠一盘。之后向朝廷进奏,还会请求陛下为你加其他官阶。”李珙又说出对孟飞军的赏赐。 “多谢都护,属下感激涕零。”孟飞军立刻答应;但内心却有些失望。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后,他也接受自己功劳排在第三的现实,迅速开始琢磨能得到甚底赏赐。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成为果毅,独领一军;可却只是加果毅衔,不由得失望。 他哪里知晓,李珙给与如此赏赐的目的就是让他成为果毅,只是因为此战并无高阶武将战死,没有空位,于是通过曲线救国的法子让他成为果毅:第一步赐予果毅衔使上官难以管束他,第二步增加他麾下的团数目,而且全部变成六队的大团,慢慢他就成为了果毅。 ‘看他的表情,大概没有明白我的用意,得着人提点他。’李珙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孟别将不必多礼。你还受着重伤,久站对身体不好,行过礼后赶快坐下。” “多谢都护。”孟飞军也不推辞,又说了一句重新坐下来。 “孟别将,”李珙又道:“你这样坐着,也不舒服吧。不如去后帐休息一会儿。” “属下岂敢。”孟飞军虽然才思不算敏捷,这个敏感度还是有的,立刻说道:“属下岂能歇于都护后帐。而且属下虽然受过重伤,这一会儿倒也坐得住。只是,只是,” “只是甚?” “都护,还请允许属下返回伤员所在的帐篷。”孟飞军说出自己想法:“属下因为受伤不能吃酒,却一直见到诸位将领吃酒,心里痒痒,害怕不知啥时候就忍耐不住吃了酒,致使伤口好的更慢;而且都护之前还给了属下一个差事,监督其他伤员不要吃酒,属下也想回去遵从这个差事。” “原来如此。”李珙笑道:“吾却是忘了,你不能吃酒,让你在这间帐篷确实煎熬。你回去吧,记得回去后仍旧不要吃酒,还要监督旁人。” “多谢都护。”孟飞军又行礼,就要离开。但他大约是确实很不舒服,走的很慢。李珙立刻又安排一个侍卫扶他回去。 孟飞军走后,整个宴席的进度不知不觉加快。曾领兵追击萨利赫,又在最终之战中率先打进大食军营的莫元被排在第四,在219高地下的交战立下功劳、麾下将士杀死萨利赫、又带兵夺取沿河投石车的安万里排在第五,带兵打进大食副营寨的马匡排在第六,等等。 对这些排名,诸位将领或许也有心里不服的,比如马匡就觉得自己应当排在第五,但这些人的功劳在不相干的人看来都相差无几,将谁排在前面、将谁排在后面都能说得过去,倒也没有引起多少反映。 很快,别将一级的将领都被封赏。虽此战持续时间十分短,但在李珙、刘琦的安排下所有别将所部都曾与大食军交战,也都立下一定功劳,不会出现像赵光密这样完全无法封赏、只能出言勉励几句的情形。 待最后一名别将被赏赐过后,帐中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许多。按照惯例,李珙亲自封赏只到别将一级,剩下的就是都尉、果毅与别将们的事了,他们互相为下属争夺赏赐;帐中诸将领此时可以轻松的与旁人吃吃酒吃肉、说笑打闹了。 却不想李珙举起酒杯后却并未说可以开始畅快饮酒,而是又道:“奖赏过诸位将领,吾还有两件事要说。 其一,吾还要对当日跟随孟别将一道阻拦大食军的将士加以赏赐。那数十名将士大多已经战死,即使没战死的也身负重伤,成为重伤员,吃不得酒,有人甚至还吃不得其他东西,吾也不好将他们叫来,就这样说出赏赐:所有将士,赏赐黄金五十两,若还在世的官升一级;其他功劳另外赏赐。 刘琦,”他又侧身说道:“那些当时战死的,就由你负责,将赏赐给到其家人。” “属下明白。”刘琦赶忙答应。众人也都静静听着。 “之后,吾还要亲自赏赐一人。”李珙又道:“此人是位校尉,按理说对他的赏赐应当交给张果毅与安别将,只是此人立下的功劳很有意思,就由吾亲自赏赐;也叫上来让他说说立功的经过,为诸位吃酒添加一个故事助兴。叫他入帐。” “是。”一名侍卫立刻答应,走出帐篷。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将领走进来。 “属下66团校尉王大,见过都护,见过诸位将领。”他说道。 “王大,在三日前,你带兵杀死萨利赫,吾没有说错吧?” “启禀都护,属下确实带回萨利赫的尸首。只是他并非是属下或属下士卒杀死的,而是自尽而亡。”王大慢慢地说道。 “嗯?”听到这话,许多人提起兴趣,都看向他。他们都知道萨利赫死了,有的人隐约听说萨利赫是自杀,但详情到底如何都不知晓,毕竟这几日这样忙,也没空了解这种不影响自己功劳评定的事。 此时自己的功劳已经评定完毕,也有了闲心,顿时就想知晓萨利赫到底是怎么死的。毕竟,因为并未发现并波悉林的尸首,侯梅德更是早早逃走,萨利赫是此战战死的级别最高大食将领。 “都护,诸位将领,此事是,是这样的。那日,属下带兵,在山林中搜检,……”王大说起当时的经过。 第404章 后去护士营 “……之后属下又问被他藏起来的将领叫啥,可他却忽然吐血,脸上也泛起紫色。属下与旁人立刻想到他是服毒自杀了,想要救可已经来不及,看着他气绝身亡。”王大说完整个经过。 “这大食将领还挺有骨气的。” “不仅有骨气,还有勇有谋。”听完经过,众将领纷纷说道。如果萨利赫只是被包围后自杀,他们也不会觉得如何,毕竟他们自己也绝不会接受被大食军俘虏;但这人还通过自己的举动保住另一将领,就很值得称赞了。 “冲着这个故事,值得吃一杯。”好酒的人又赶忙吃了一口酒。旁人见状也纷纷举起酒杯吃起来。 “你这话说的不尽不实。”李珙却笑道:“怎么吾听来的经过,是大义教官沐常清发觉萨利赫服毒要自尽?” “嗯。”王大顿时尴尬起来。人嘛,当着别人说自己功绩的时候总倾向于夸大;萨利赫自尽这事不好夸大,他就只能将旁人的一些事迹按在自己身上。却不想被都护揭穿。 “哈哈。”见此情形,李珙又笑了两声,之后说道:“吾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也不会因此减少对你的赏赐。 66团校尉王大听赏:吾加你喔鹿州参军事衔,赏赐黄金三百两,珍珠一串。” “多谢都护。”王大听到赏赐,而且比自己预料的更多,也顾不得尴尬,又赶忙行礼。 “这人运气真好。”张兴权坐在一旁,不由得说道。以王大的功劳,若不是带回萨利赫这个级别武将的尸首,万万不可能获得如此多的赏赐。 “他运气本可以再好一些。”坐在他身旁的人说道。 “说的也是。”张兴权又微微颌首。虽然萨利赫至死不说出被他保住的将领姓甚名谁,但整个安西有资格被萨利赫这样保的人只有并波悉林与侯梅德。而他们早已知晓在当夜并波悉林已经逃回军营,所以第二日上午被萨利赫保住的人一定是侯梅德。而若王大再抓到侯梅德,不论是擒是杀,他或许能得到千两黄金赏赐,而且升为别将。 他们正说着,李珙又说为王大庆贺,二人赶忙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大也得到一个酒杯,他赶忙将里面的酒吃光。 “其实此事还有一个好笑之处。”吃过酒后,李珙又道:“王大,我听闻你们最初围住萨利赫,甚至一直到萨利赫自尽时,都没想到他就是生擒可以升官两级的大食大将萨利赫,可是如此?” “嗯?”众人听到这话,又纷纷看向王大。在派他们追入山林前都护亲自许诺‘生擒萨利赫者官升两级、赏金五百两?杀死萨利赫者升官一级、赏金三百两’。他们怎会不知道自杀的人就是这人? “都护?诸位将领,”王大脸上又露出尴尬的神色。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件好笑的事?他倒也顺畅地说道:“属下与沐教官虽然听到了都护的话?但一直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运气能擒杀并波悉林或萨利赫,而且大食人同一个姓氏的人太多?除都护说的这个萨利赫外还有几个姓萨利赫的,所以一直没往哪方面想。 一直到把尸首抬回岸边?王都尉清点杀死大食将领尸首的时候才认出可能是萨利赫?又找来被俘的大食将领辨认,确定是萨利赫,属下与沐教官这才相信。” “哈哈。”李珙掌不住笑道:“若王都尉稍微马虎一点,没认出萨利赫来?你就只能得到杀死千夫长的赏赐了。” “是?是。”王大附和。 “既然如此,你岂不是要感谢王都尉一番?”李珙又道。 “属下多谢王都尉。”王大也立刻行礼。 “王校尉不必多礼。”王胜赶忙起身道:“那是我的职责,若辨别不出萨利赫的尸首反而失职,也不需感谢。” “哎,王都尉你说这么多作甚?赶紧与王校尉吃一杯酒才是正事。恰好你们二人都姓王,更要吃一杯。”李珙笑道。 “吃一杯?吃一杯!”众将领纷纷起哄道。 “属下敬王都尉一杯。”王大又说道,而且立刻一昂脖子吃光。 见此情形?王胜也只能将杯中之酒吃光。他因自己年纪大了吃酒对身子有害,不愿多吃;刚刚已经吃了好几杯?不想再吃了。可气氛如此?他也无法推脱。 好在李珙之后没有再劝酒?又留王大在帐中调笑几句,让他退下了。 之后与上次庆贺宴饮一样,李珙举起酒杯祝了众人一杯,众人开始畅快饮酒。甚至因为王大之事调剂,气氛已经起来,也不需他再对某位将领开几句玩笑活跃气氛。 帐中顿时变得十分热闹,众人一边与身旁的人闲聊一边吃酒,又命侍者端来切好的羊肉、牛肉吃起来,其中尤以牛肉下的最快。因牛可以耕地,历朝历代都禁止私自杀牛,安西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在场众人很少能吃到牛。如今因为从大食人手中虏获大量活牛,都护又网开一面允许杀了吃肉,他们自然要多吃。甚至还有别将级别的偷偷向袖子里揣牛肉。 众人吃着吃着,逐渐吃的兴起,与过往的宴饮一样有人走到中间跳起舞来。不过这次不需其他将领伴奏了,李珙俘虏了一队大食乐工,见状命他们来到帐中,用大食曲子为将领伴奏。一时间大食曲子配着大唐舞步,颇有一种迷乱之感,刘琦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某个后世主打古代舞乐的演奏会现场。 大食乐工用乌德琴、奈伊笛、卡农琴伴奏一会儿后,忽然有一人掏出另一件乐器演奏起来。大唐将领一听就觉得声音熟悉,再一看,发现这不就是唢呐嘛!唢呐这种乐器安西也有,在场也有将领会吹,立刻要来一柄吹起来,似乎要与大食乐工争个高低。 “好!”众人纷纷叫好,场面变得更加热闹。 不过在这么热闹的时候,李珙却又与刘琦一道,悄悄从后面离开。 “真是太吵了,属下耳朵都快守不了了。”走出帐篷后,刘琦不由得说了一句,同时双手在耳旁摩擦几下。 “今日是我失算了。”李珙也一脸无奈的表情:“谁能想到让大食乐工伴奏会使场面热闹到这个份上。下次再也不这样做了。 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个时候。”他又道:“走,咱们向西去。” “都护,今日不先慰问护士营了?” “不先慰问护士营了。将她们排在最后。”李珙说了一句,向西走去。刘琦赶忙跟上。 第405章 允许我返回伤兵营 “咱们何时能够回去啊。”唐妩坐在座位上,饮了一口葡萄汁,说道。 今日不仅李珙大帐中热闹,军营中也十分热闹,更盛喔鹿州之战后的庆功宴饮。那次虽然也是大胜,可己军死的也多,不少将士挂念战死同袍,高兴不起来;可这次唐军损失轻微,挂念战死同袍的将士少了许多,大多数人都畅快吃酒、说笑打闹,使得今日更加热闹。 若是喜欢热闹的人自然会十分高兴,可唐妩不喜热闹,对她来说就是煎熬了。与其他护士交际过后,她就坐在原位随意吃着东西,盼望着宴饮尽快结束。 “如果与喔鹿州的宴饮一样,还会持续一个时辰。”因未成年所以被众护士拒绝吃酒,只能坐在唐妩身边、生着闷气饮葡萄汁的丹妮娅将嘴里的凉菜咽下,抬头看了眼天空说道。 “竟然还有一个时辰。”唐妩不由得抱怨一句。 “唐姐姐,若是咱们这里能瞧见伤员,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烦闷了?”丹妮娅忽然说道。 “你!”听到这话,唐妩的脸立刻红了;好在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顿了顿说道:“你胡说甚底!” “我哪里是胡说,”丹妮娅笑道:“唐姐姐,难道你瞧见史哥哥不高兴?” “谁瞧见他高兴了!”唐妩反驳一句,又道:“你小小年纪别整日琢磨这些,琢磨点儿有用的事。” “我哪里还是小小年纪。”丹妮娅果然被拐跑,说道:“我今年都十三了!已是快要嫁人的年纪了。” “反正你别瞎琢磨,琢磨点儿有用的事。” “我能琢磨啥有用的事?”丹妮娅又问道。 唐妩再次卡壳。她本来就是为了转移丹妮娅的注意力而随意说的话,岂会想好前因后果?丹妮娅脑筋又转得快,立刻被堵在死胡同。 她于是想要再次转移话题。但用来转移话题的话题不是那么好想到的,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到,正着急,忽然一眼瞥见卓桠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右手晃动着没有酒的酒杯。 “丹娘,你瞧卓桠这是怎么回事?”她赶忙说道。 “卓姐姐?”丹妮娅闻言侧头看去,就见到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卓桠,注意力顿时又被拐跑,站起来走到卓桠身旁,又问道:“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啊,我没事。”卓桠愣了一下,回应道。 “你怎会没事。”丹妮娅立刻反驳:“卓姐姐你最喜欢吃酒,也最喜欢热闹的。可今日这样热闹却没怎么吃酒。 卓姐姐,你不会生病了吧?”她又想到一种可能,赶忙伸手摸向卓桠的额头。 “我没病!”卓桠抓住丹妮娅的手,说道。 “那你为何这样没精打采的?” “她呀,是犯了相思病了。”唐妩这时走过来,笑吟吟地说道。 “我明白了,卓姐姐,你也在想念米哥哥,就像唐姐姐想念史哥哥一样。”丹妮娅恍然大悟。 “怎么又扯上我了。”唐妩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要吐槽。 “我只是,”听到丹妮娅的话,卓桠也脸红了一下,然后才道:“担心他现下在伤兵营里过的不好。因只留下六七个伤员,并未留下护士,郎中也只有一人留守,还有两个守卒。咱们在这里如此热闹的庆贺,他们却只有十人庆贺,我一想就觉得莫名有些凄凉。” “卓姐姐放心,虽然那边安静些,但怎么也不至于凄凉。”丹妮娅劝解道:“都护与刘都护都不会亏待受伤将士,虽然因为怕他们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但将那些都挑走后也有很多好吃的,也给他们留了乐器,可以尽情玩乐。” “你不知道,米特也是爱热闹的人。他小时候不喜热闹,但长大后越来越喜热闹。他喜欢热闹,却丢在只有十个人的地方,他可高兴不起来。”卓桠道。 听到这话,丹妮娅侧头看向唐妩,唐妩微微点头。卓桠说的不错,米特小时候不喜热闹,可长大后很喜欢,经常跟在卓桠、丹夫这种也喜欢热闹的人身后。 “大不了明日卓姐姐多陪陪他就是了。”丹妮娅又道。 “明日与今日岂能一样。” “明日确实与今日不一样,可卓姐姐你今日也没法回去陪米哥哥呀。” “说的是,我只能明日去陪他,今日不能……”卓桠也不由得出言抱怨。 可她才抱怨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愣了一愣又站起来。 “怎么了?”唐妩赶忙问道。 卓桠却不答话,找到护士中年纪最大、最稳重的人问道:“苏姐,夫人在哪?” “你说哪个夫人?” “今日前来接掌护士营与伤兵营的刘夫人。” “下午启程前刘夫人说要与王老夫人一道去都护大帐参加宴饮。此时在哪儿不知。”那人回答。 “谢谢苏姐。”卓桠感谢一句,又看向四周,嘀咕道:“夫人哪儿去了。” “罢了,不找夫人了。”卓桠等了一会儿不见李碧筱出现,又自言自语一句,走到一名保护她们的士卒身旁说道:“王三郎。” “你有啥事?” “我想请王大哥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你想做啥?” “我想回护士营。” “过一会儿宴饮结束后,或刘夫人有命令让你们都回去,我们会护送你们回去。” “王三郎,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回去。求三郎通融,通融。”卓桠哀求道。 王三还从未被女子这样哀求过,顿时有些动摇,但很快重新坚定起来,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放你出去。而且这么多人在我答应你也没用。” “这可怎么办。”卓桠焦急起来,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就要去找这些士卒的首领哀求。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抬头看去正好是李碧筱与侍女在侍卫保护下向这边走来,边走碧筱还与侍女在说着什么。 卓桠顿时大喜过望。她强压自己的喜色,待李碧筱来到这里后上前几步行礼道:“见过刘夫人。请求夫人允许我返回伤兵营。” 第406章 别唱了 “王老夫人前日不是已经好了,怎么今日又病了,还劳烦三娘不得不照顾她,耽误了宴饮。”边走,侍女小雯边抱怨道。 “可不能这样说,”李碧筱赶忙道:“人老了生病也是寻常,何况前一阵子王老夫人还掌管护士营与伤兵营,十分劳累,再次病倒也正常。至于宴饮,丰哥本来就是异想天开,女子根本不好与许多将领一起吃酒,不去也好。” “三娘说的是。”小雯一听觉得很对,点点头又道:“三娘照顾过王老夫人后不去殿下大帐这个决定很对。” 李碧筱笑了笑,又要说话,可这时卓桠来到她面前,行礼道:“民女见过刘夫人。民女请求夫人允许民女返回伤兵营。” “返回伤兵营?此时?”李碧筱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反问道。 “夫人说的是。” “你为何要此时返回伤兵营?” “民女,民女身子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你身子不舒服?”李碧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民女确实身子不舒服。”卓桠咬死了这个理由。 “丽青,你来为她瞧瞧,身子到底患了何种病。”李碧筱又看了她一眼,招呼一名护士。 “是。”何丽青心里不愿,但不敢违背,只能答应一声走过来要为卓桠把脉。她与唐妩一样也是最早成为护士的人之一,而且因为家里数代都是郎中在喔鹿州做医开馆,也懂得医术,旁人都把她当做半个郎中看待;别的护士生了病,都请她医治。 卓桠不得不举起手让何丽青把脉,但不停用眼神示意。何丽青却对她露出为难的神色,俨然是不敢答应卓桠的要求。 “夫人,”卓桠见状,咬咬牙,从何丽青手中收回右臂,面对李碧筱跪下说道:“民女适才对夫人说了谎,其实民女并未得病。 民女之所以此时就要返回伤兵营,是因为,是因为,是为了回去看一名重伤员。而那名重伤员 就是民女的夫婿。 民女撒谎欺瞒夫人 自当受罚。但请求夫人明日再处罚民女,此时允许民女回去。”说完 卓桠重重磕了一个头。 果然如此。李碧筱心里想着。卓桠与米特都是刘琦的邻居 也能算是朋友,她当然知晓这两人很可能会成婚。下午听唐妩说起不适合参加宴饮的重伤员里有米特就将他记在心里 适才又见卓桠请求返回伤兵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你夫婿?”她又用含着疑惑之情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卓桠心提到嗓子眼 生怕她说出自己并未成婚之事;但李碧筱的语调又降下来 出言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我” “多谢夫人。”不等李碧筱说完,卓桠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立刻站起来转身就向伤兵营跑去。 “我让米朗与顾荣送你回去。”李碧筱因为惯性说完这句话 同时略有些发呆地看向卓桠已经跑出十几步的背影。 “你们还不赶快跟上!”呆了一下后李碧筱又对她点到名字的两个士卒叫道。 “是。”这两人大约也被卓桠适才的举动惊到了 听到她的话才回过神来,答应一声赶忙追过去。 “安西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么?”李碧筱又忍不住说道。在长安,她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就算有些宗室或权贵女子暗地里不知偷过多少人、让自己丈夫与不知多少人成为靴兄弟,表面上也不敢做出这种行径。 “夫人,并非如此。”此时仍站在她身旁的何丽青忍不住说道:“并非是所有女子都会如同卓桠这般。这是草原上的风俗。” “是这样 ”李碧筱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小雯 记得提醒我明日清晨要处罚她。”之后便不再提起此事,走进被士卒保护着的护士们中间 与她们边吃酒,边笑着说话。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的重伤员咿咿呀呀地唱道。 “哎呦老柴 你还会唱诗歌?真厉害呀!”待他唱完,在场其他人纷纷说道。 “我当然厉害。”柴克军笑着说道:“我小时候可是学过字的,当然会唱诗歌。” “你快别胡吹了。会唱诗歌确实厉害,可说自己识字,你除了自己名字这三个字还会写别的?”一人笑骂道。 “当然还会写别的,我还会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柴克军表情十分正经地说道。 “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郭子兴说道:“老柴算是应付过去了,咱们继续抽签,抽中的为众人表演。”说着,他又将放了签的纸盒拿上来。 “我抓住的纸条里面是空的。” “我也是空的。” “我也是。” “”众人纷纷说道。 “米特,你的呢,不会也是空的吧?”郭子兴听到众人的话,看向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人。 “我的上面有字。”米特哭丧着脸说道。 “哎呀,不就是表演嘛,不论唱首乡间小曲,或者一首戏曲,或者说一段书都算是表演。很容易的。”郭子兴又道。 “可我从没学过这些。”米特道:“若我身体好,还能跳一段,可现在也不能跳舞。” “那总不能啥都不表演吧。”郭子兴因米特是队正,又传闻是刘都护的邻居,也不敢像调侃旁人那样调侃他,只能挠头说道。 “要不我给你读首诗,你随便用啥曲子唱出来。”刚才唱了王之涣凉州词的柴克军说道。 “行,行。”米特赶忙说道。他不是故意不表演,是真的不会说书也不懂戏曲,乡间小曲唱起来又跑调,所以不知表演啥;此时有人愿意给他读一首诗,又许他随便唱,他也就不怕跑调了,自然愿意。 “你听着,这是王昌龄的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寒雨连江夜入吴,”米特轻声重复一遍,确定没有记错,就要随便瞎唱一首曲子糊弄过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外面传来笑声:“米特,你还是别唱了,省的折磨别人的耳朵。” 第407章 我还没嫁给你呢 米特正要将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随便用一个曲子唱出来,将表演糊弄过去,忽然从外面传来笑声:“米特,你还是别唱了,省的折磨别人的耳朵。” “是卓桠的声音!”米特立刻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忙站起来走到帐外,瞧了几眼,确实是卓桠。 “卓桠你们来了,这时宴席已经结束了?旁人呢?”米特连声问道。 “宴席还没结束呢,我是,提前回来看你的。”说到后来卓桠的声音不由得小了些。 “宴席还没结束呢,你怎么就回来了?”米特立刻说道:“就算没结束,大家也都吃了很多酒,万一在你跑回来的时候有哪个醉汉要拦下你,你怎么办?” “我武艺很高你也不是不知道,醉汉可拦不住我。” “那也不行!”米特说话的语气严厉起来:“你就算武艺再高,力气也不如男人,如果不等你施展武艺就被抓住双手呢!你就保证自己一定能挣脱!万一,那个醉汉固然不会有好下场,你自己就好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做。”听到米特的话,卓桠本想发怒,但转念又一想这样说道,声音轻柔。 听到卓桠声音轻柔的答应一句,米特忽然变得狐疑起来。‘她这是怎么了?往日我若敢这样呵斥他,卓桠早就大声反驳起来,甚至挥舞拳头要打我;今日怎么这幅样子?’米特甚至有些怀疑面前的人不是卓桠,被掉包了。 “哈哈哈!”他正想着,忽然从身旁传来笑声。米特不由得回头看去,见与自己一起在帐中举行小宴饮的重伤员、士卒和一名郎中都已经出来,站在帐篷前满脸戏谑的看着自己与卓桠。其中一人忽然笑起来;随即,所有人都笑起来。 “老柴,你笑啥?”米特立刻叫道。、 “我原来因为卓桠和你说话时的样子,以为你们将来成婚后你会夫纲不振,却没想到你也有发威、而卓姑娘也有慢声细语答应的时候,这样看来,以后不用担心你夫纲不振了。”柴克军笑着解释。 “对,对?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你早就该发威了?对婆娘就应该教训!” “米兄,以后我再也不笑话你了。”众人纷纷笑着说道。 “放屁!我与米特如何?关你们啥事!谁再敢说话?小心我抽他!”卓桠却又大声叫道,甚至抽出挂在腰间的鞭子。 “哈哈!”众人仍然嘻嘻哈哈的。在他们看来?卓桠只不过是恼羞成怒而已。 不过又笑了几声,他们都走回帐篷?不在外面围观了。一来?卓桠就算是恼羞成怒,依照她平时的性子未必不敢真打,自己身上这时都带伤,不是卓桠的对手?还是不要一直挑衅得好;何况卓桠不等宴席结束就回来找米特?意思还不够明显么?他们也得给人家二人独处的空间不是。 “你不用在意他们说夫纲不振,婆娘这些话,他们只是开玩笑而已。”米特见众人都回去了,生怕卓桠介意众人将他们二人当做两口子,对卓桠说道。 “其实我倒不在意这些话?我只是在意他们大笑;不过我也不会真的用鞭子抽他们,只是吓唬而已。”卓桠脸上的怒气慢慢消失?说道。 “他们的笑也没有恶意。往日众人若谁做了好笑的事,甚至就是讲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大家都会这样笑。”米特又下意识解释道。 但他这句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直直地看向卓桠?又道:“你刚才说?不在意那些话?” “是的,我不在意那些话了。”卓桠低下头说道。 “这么说,你不想再以友人身份与我相处了?” “哎呀,你非要让人家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干嘛!”卓桠跺脚道。 “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米特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出来。 “你叫那么大声做啥!”卓桠又道。 “是,是。”米特又赶忙答应,放低音量,但心里却更加高兴。 当日卓桠知晓自己喜欢她以后,一直说自己对米特的想法理不清楚,不愿承认他们相恋;米特虽然表面上在卓桠面前一直没表现出急躁之情,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卓桠有九成可能嫁给他,但只要卓桠一日不明确表态自己喜欢他,就还有一成可能不嫁给他,他也一直为此感到担心。 现下卓桠却承认自己喜欢他,米特将来能够迎娶卓桠的可能变成十成,他如何会不高兴?能够放低音量,已是心中极大克制的结果了;若此时伤兵营只有他们二人,米特一定会狂吼,将声音传到都护大帐中。 “卓桠,我,我,”米特又伸手抓住卓桠的手,想要说几句话却甚底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卓桠再次柔声说道:“我也不强求继续留在军中了,若护士营被解散,我就回喔鹿州备嫁,不再整日琢磨如何上阵杀大食人了。你已经杀死过不少大食人,把我的那一份早就杀出来了,不用我再去杀。 你若是愿意尽早迎娶我,就在伤好以后向刘大哥请求退出军队,请求他给你一个喔鹿州城的小官。你立下不少战功,刘大哥任命你做官员旁人也没啥好指摘的,刘大哥一定会答应。 你若还想留在军中杀大食兵,我就等此战结束后再和你成婚。但你也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要向刘大哥央求转为参军事;若当不了参军事,典狱也成。” “我当然想要尽快娶你!”米特再次表现的十分激动:“等我的伤养好了,就向刘大哥请求回喔鹿州做个小官。” “我信你。”卓桠点点头,又略有些娇羞地说道:“我回去后就与我耶娘,你耶娘说。” “是不是应该把‘你’这个字去掉?”米特又道。 “你做梦!”卓桠又轻轻敲了他肩膀一下,说道:“我还没嫁给你呢!等嫁给你之后再说!” “好了,不与你说话了,你回去继续和他们一起庆贺吧,我回自己的帐篷了。”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卓桠忽然说道,而且立刻转身跑开,只留下米特一脸惊讶地站在原地。 第408章 有关丹妮娅的亲兄长 “卓桠竟然能做出这种举动?” “我当时也十分惊讶。但卓桠确实向我请求提前离开宴饮、返回伤兵营。等她走了,我又询问护士与众士卒,得知在我到来之前她就向守卫的士卒请求放她离开,只是被拒绝了。”李碧筱为刘琦脱下外衣,同时说道。 这时宴饮已经结束,众士卒将一塌糊涂的帐篷内收拾一番,也不脱衣服就躺下睡觉;众将领也离开李珙大帐,返回自己帐篷安歇。刘琦与李碧筱一起来到他的帐篷,李碧筱边服侍刘琦边说起这件事。 “真是想不到。”刘琦道。他与卓桠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万万没想到她会为了米特这样做。 “幸好丰哥最后巡视护士营的时候大约将卓桠忘了,没有问她;若是想起,场景得多尴尬。”他又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想到李珙尴尬的样子,李碧筱也忍不住笑了。 “看来得为他们二人准备成婚的贺礼了。”刘琦再次说道。 “怎么,真的要解散护士营了?”李碧筱问道。 “你怎会问出这个问题?军中有传言要解散?” “我下午去伤兵营,见到卓桠与唐妩,她们对我说丰哥有解散护士营之意。” “没影的事!”刘琦说道:“丰哥从来没与我商量过是不是要解散护士营。不论丰哥心里是否在琢磨此事,既然还没与我商量,必定没与任何人商量过,也必定不会传出流言。这流言一定是她们自己瞎琢磨,想出来的。” “看来就是如此了。不过我觉得这个流言好像也有道理。” “若只收复碎叶镇就与大食人罢兵,自然有道理。但都护的底线是收复昭武九姓国,而大食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昭武九姓国,一定还有交战。我虽然不敢下断言,可有九成把握不会解散护士营。”刘琦道。 “既然如此,我明日告诉众护士,让她们放下心来。”李碧筱说道。 “丰哥可说过之后的仗如何打了么?是趁胜追击,一直追到昭武九姓,还是就在此处继续驻守,一直到明年再发兵夺回碎叶城?”她又问道。 “岂会一直在此处驻守。”刘琦笑道:“丰哥虽然尚未决定追到哪里,但明日就会派出八成骑兵,包围洁山城;三日后就起大军收复洁山城、碎叶镇等地,今年至少要收回新城。 收回新城后,就要看大食军抵抗是否坚决了。若不坚决,会追到石国、康国甚至临近乌浒河阿姆河的史国;若十分坚决,大军今冬就在碎叶镇过冬,明年开春再进攻昭武九姓国。” “我觉得,今年大军恐怕只能在碎叶镇过冬了。”李碧筱道:“军中有许多碎叶镇人,被大食人弄得家破人亡,返回故乡后岂会不祭拜死去家人亲友?恐怕会耽误许多时间。只要大食人稍作抵抗,就能拖到秋季,让我军不得不留在碎叶。” “这可说不准。”刘琦却道:“没准军中碎叶镇出身的人回到故乡想起家人亲友被大食人屠戮的惨状,对大食人的愤恨重新充满胸膛,反而催促都护继续追击,而且迸发出更强战力 一举将大食人打垮。” “说起来 今晚出身碎叶镇的人情绪就不大对。”李碧筱想到自己适才宴饮的见闻,出言道:“军中所有护士都是喔鹿州本地人 可丹妮娅是碎叶镇人。她今晚的情绪就不高昂。” “丹妮娅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情绪不高也未必是因为即将收复碎叶镇。” “不是,我刚刚来到护士们中间时还没人说起收复碎叶镇之事 是听到外面有士卒大喊收复碎叶镇才议论起来。护士们议论此事时,我无意中恰好注意到丹妮娅的表情迅速发生变化。” “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毕竟父母死在碎叶城 兄长在洁山城下落不明 听到收复碎叶镇情绪变化十分正常。哎!”说着,刘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很喜欢他们家那间小小酒馆的。往后即使收复碎叶城,却再也无法去那间酒馆吃酒了。 还有丹妮娅家对门雷诺家的酒馆 也一起消失了。雷诺虽然还活着 但也不会再经营酒馆了。” “郎君,宴饮结束的时候,丹妮娅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与雷诺说了几句话,才走回来与大家一起返回护士营。她又向我请求能最早返回洁山城。”面对刘琦的感叹 从未去过碎叶城的李碧筱本打算沉默以待,却想起这件事 对他说道。 “大概是想尽快去给兄长收尸吧。”刘琦道:“不过大食人攻破洁山城后未必会屠城,迪马什也未必一定已经死了 或许变成大食人的奴仆,还活着。” “他若是活着 总是件好事。”李碧筱对迪马什无感 但喜欢丹妮娅 丹妮娅若知晓兄长还活着一定很高兴,她也就希望迪马什还活着。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只要收复洁山城等地后一切都会知晓,而且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收复,现下琢磨此事没甚用处;而且,咱们也有更有益的事情要做。”刘琦说着说着,忽然变了口风,又上前抱住李碧筱。 虽然此次谷口之战持续时间极短,但算上出兵时间,前前后后也足足过去了两个月;交战又暂且告一段落,妻子又来到自己面前,刘琦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却不想李碧筱忽然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面向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郎君,这里可是军营。” “就算是军营又如何?战事暂且结束了。而且你不是想要个孩子么?正好趁这个机会要个孩子。” “不巧,我想略微缓一缓生孩子的时间了。”李碧筱继续用同样的表情看着刘琦,说道:“我才接手护士营与伤兵营,觉得管理她们还很有意思,若是怀了身孕就没法继续管了。 所以,这生孩子的时间,只能推后了。待我管的厌了,再说吧。” “你”听到这番话,刘琦有些不解又有些生气,正要再对她说话,李碧筱又道:“何况,我听闻之前在哪个甚底219高地与大食军交战的时候,你将丰哥送了出去,自己却留在高地上,还差点儿战死。 若是与你亲热一回、怀了身孕,但孩子出生后却没有父亲,被旁人讥笑,还不如不怀上、不生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不等刘錡有所反应,又叫道:“小雯,叫护卫送我回护士营,我今晚要在护士营安歇。” “是。”小雯的语气中充满迟疑与不解,但还是答应一声。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安歇。”李碧筱又对刘琦似笑非笑着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真是,真是”刘琦追到帐篷前,看着李碧筱离去的背影,想说甚底却又说不出来。 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妻子这是因为听说他之前留在219高地上诱敌的举动生气了,所以对他甩冷脸。 偏偏此事又无法解释。不管怎么说,他留在219高地上几乎丧命,若李珙与王胜进攻的命令再晚下一会儿,他或许已经变成一具腐臭的尸体;他可以告诉李碧筱自己留下诱敌非常重要,但李碧筱一定不会接受。 “明日向她承认错误吧。”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刘琦只能对自己说道:“向她承诺我以后必定不会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他对于李碧筱是否会接受自己承认错误并无把握,但只能这样做。 “要不要请都护去劝劝她?不行,不行,两口子的事请大舅子掺和算怎么回事,而且她们两个也不是亲姐弟,感情未必有多深,劝也未必有用。”刘琦又想着。 边想着,他已经走回帐篷,坐到床边又开始琢磨还有没有其他增加李碧筱不生他的气的方法。你还别说,还真给刘琦想到一个。 “碧筱很喜欢丹妮娅,明日清早我就去找丹妮娅,请她去找碧筱,在我向碧筱承认错误的时候在一旁帮忙劝说。 有丹妮娅劝说,她接受我承认错误的可能就高了许多。我再想一套最能打动她的言辞,明日一早就去找碧筱认错。”刘琦心里正想着,护卫忽然走进来说时候已经不早,该歇息了。刘琦不好拒绝,脱去中衣躺到床上睡觉。但他闭着眼睛仍然在琢磨劝说言辞,一直到想好一套自己满意的以后才真正睡下。 可他也没睡多长时间,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已经醒了。他出言问护卫时间,得知现下才是卯时初,而且感觉脑袋还有些不舒服,心知虽然没有吃醉可酒仍然喝多了,就想再躺一会儿。 可再次闭上眼睛后,刘琦反过来倒过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上衣服,命护卫端一份早饭来,吃过早饭后就离开帐篷,去护士营寻找丹妮娅。 他很快来到护士营附近,见这里十分安静,护士们大约仍都在睡觉,放眼望去只能瞧见值守士卒瞧不见一个女子;又派人去伤兵营看了看,也瞧不见护士,顿时有些为难。 他若硬要进护士营,也不是不能进去。但一来,他身为男子强闯护士营,护士的名声会受到损害;即使李碧筱就住在营中按理说他不会当着妻子的面骚扰别的女子,也会损害名声。 二来,则是必定惊动李碧筱,而他是想先找到丹妮娅,对她嘱咐几句、等到丹妮娅与妻子说话时再去见她,不想立刻惊动妻子。 “都护,要不属下偷偷潜进去,找到丹妮娅替都护嘱咐她。”见刘琦犹豫,一名护卫说道。 “不行!”刘琦立刻回应。若说他闯进护士营还有话可辩,对护士名声的损害不会太大,他的护卫偷偷进入护士营被发现,那就是天大的丑闻。他绝对不能冒着出现天大丑闻的风险。 “护士中可有人父兄就在军中?”刘琦在营外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有。”另一护卫立刻道:“资深护士何氏的亲兄长就在43团,与我熟识。” “你快去将这个何氏的亲兄长叫来。”刘琦吩咐。亲兄长找亲妹妹合情合理,旁人最多只会琢磨为啥亲兄长这个时候就来找妹妹,不会产生丑闻。他打算用何氏的亲兄长将何氏叫来,再吩咐何氏叫丹妮娅出来。 哎!我是否可以用雷诺直接叫丹妮娅出来?刘琦又想到这个法子。 不过琢磨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雷诺与丹妮娅毕竟不是亲兄妹,大清早来叫人也会引起非议。 可他刚刚打消这个想法,忽然发现有一人向这边跑来,刘琦赶忙闪躲,那人根本没在意周围是否有人,以最快速度跑到营门,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后说道:“二位壮士,我是18团下属第三队队正雷诺,有事要找丹娘,请帮忙通传。” “你有事要找丹娘?何事?”把守营门的二人并不认识雷诺,但也知道丹妮娅有一个形似亲兄长的人,没有将他赶走;但他们毕竟又不是亲兄长,所以出言询问到底因为甚底事情,他要这么早来找丹妮娅。 “是有关” 第409章 请求允许立刻赶去洁山城 “有关丹娘亲兄长的事?”守门士卒还没说话,雷诺就听从身侧不远处传来这样一句话。 “见过刘都护!”雷诺听到声音立刻侧头看去,就见刘琦站在一旁,忙弯腰行礼。 “见过刘都护。”两个守门士卒愣了一下,也赶忙行礼。 “不必多礼。”刘琦走到雷诺身前,说完这句话后立刻问道:“丹娘的亲兄长怎么了?莫非他还没死,甚至就在被咱们解救的民伕中?” “你快去叫丹娘过来。”他侧头一看、见守门士卒还愣着,又吩咐道。 “禀报刘都护,丹娘的兄长确实应当还活着。只是他并不是被解救的民伕,他还在洁山城。”雷诺说道。 “他还在洁山城,你是如何知晓他还活着的?”刘琦立刻出言问道,旋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应当?此词做何解?” “刘都护,属下之所以认为丹娘兄长应当还活着,是因为得知一个消息:洁山城并未沦陷,仍被唐军控制。” “洁山城仍在唐军控制之下?”饶是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许多转折,刘琦仍然极其惊讶。 “确是如此。”雷诺随即说起自己是如何知晓洁山城并未沦陷的。 “昨夜属下吃的酒不少,宴席结束后草草收拾一番就躺下睡着了。但今日寅时正,属下就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 属下不想干躺着,起身来到帐篷外,随意走了几步就走到关押被俘大食将领之处。不知怎地,属下忽然想起被大食兵杀死的父母,心中顿时生起怒气,就走进帐中想要鞭打俘虏。如今想来,或许是属下的父母在提醒属下。 把守营门的士卒不愿属下进去,可,可属下执意要进,又给了他们几个大食银币,他们就放属下进去了。 属下进去后随意挑选一个较为高大的俘虏,挥鞭就打起来。那大食人挨不住打,边躲闪鞭子边说自己啥都愿意交代。属下想着边打边问他话也不错,就问起问题,他立刻回答;后来问到洁山城,他就说:大食军一直没有夺取洁山城!” 说到这句话,即使早已确定,雷诺仍然有些激动。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属下当时非常惊喜,但担心那个俘虏在说假话,于是又问了七八个人,都说洁山城仍还被唐军控制。 属下立刻变得非常高兴又想起丹妮娅就赶忙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 “洁山城真的并未丢失!”刘琦也叫道。 “你们立刻去关押俘虏之处提两个俘虏,去都护大帐前。”顿了顿他又对护卫吩咐道。 “是。”护卫答应一声赶忙去执行命令。 “快,你跟我来立刻向都护禀报。”刘琦又一把拉住雷诺,向李珙大帐走去。既然洁山城并未丢失需要立刻改变进兵方略。 “刘都护雷哥哥,这么早你们叫我有啥事?而且怎么还没等到我就要走?”这时从身后传来丹妮娅还显得稚嫩的声音。 “丹妮娅你过来,咱们一块去求见都护。”刘琦回头说道。 “见都护?到底是啥事?”丹妮娅更加好奇。适才守门士卒传话只是说雷诺有急事找她,没说到底是甚底事情。 “是与你兄长有关的事。”刘琦说了一句也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然后松开手向大帐走去。 “与我兄长有关?难道他还活着?”丹妮娅立刻询问,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 可刘琦却没有回答,只是向大帐走去;雷诺被他拉着,也不及回答。丹妮娅见状只能跟上。 “我要见都护!”不多时,他们来到大帐前刘琦对侍卫说道。 “刘都护,都护还在歇息尚未醒来。”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都护,立刻通传。” “是。”侍卫看了几眼刘琦的神色答应一声进去通传。不多时,侍卫出来对他又道:“都护已经起身请刘都护进去。”顿了顿看着雷诺与丹妮娅又道:“这二人可是与刘都护要与都护说的事有关?” “确实有关。” “那请这二人也进去。”侍卫说着让开帐篷门帘。刘琦立刻带着雷诺与丹妮娅走进去。 “见过都护。”走进帐篷,见到穿着中衣坐在桌后的李珙,刘琦行礼道。 “见过都护。”雷诺与丹妮娅也赶忙行礼。 “刘琦,有甚底事情这样着急,非要将我叫醒?”李珙打着哈欠说了一句,又瞥见丹妮娅,笑道:“怎么将丹娘也带来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件会与丹娘有关的紧急军务。” “都护,适才雷诺说,经审问俘虏,得知洁山城一直并未被大食军夺取。”刘琦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洁山城一直没被大食军夺取?”听到这个消息,李珙也顾不得与丹妮娅开玩笑了,直直地看向刘琦。 “快,将适才那番话再对都护说一遍。”刘琦对雷诺说道。 “都护,……”雷诺又将那番话说了一遍。 “属下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吩咐护卫去提两个俘虏过来,当场审问他们洁山城之事。”待雷诺说完,刘琦补充一句。 “洁山城竟然真的并未丢失!”李珙却没在意刘琦补充的这句话,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又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都护,还要审问俘虏以进行验证。”刘琦又道。 “他又不会故意欺骗咱们,是否再审问俘虏无关紧要。”李珙摆摆手,继续说道:“洁山城中仅有数千士卒,算上所有逃到那里的难民也不超过万人,城池也不算十分高大,竟然能在外援完全断绝的情形下、被大食军围攻而不失,待解了城池之围后,我定要奖赏守将! 若我没有记错,在消息断绝前任命的都督是牛牟吧?不想他竟然如此有本事!我一定会重重奖赏他!” 李珙正说着,侍卫走进来奏报,称刘琦护卫带着两个俘虏来到帐外。李珙下令护卫带着俘虏进来,又审问一番,确定洁山城真的并未丢失。 “都护,刘都护!丹娘请求允许民女立刻赶去洁山城!”待护卫将俘虏带走后,刘琦要与李珙说话;但还未出言,就听丹妮娅说道。 第410章 答应 “都护,刘都护!丹娘请求允许民女立刻赶去洁山城!”听完俘虏的供词,不等刘琦与李珙说话,丹妮娅就朝着他们二人跪下,声音急促地说道。 “你不适合这时赶去洁山城。”刘琦立刻回应:“就算大食军已经从洁山城外撤走,据大食将领所说城中已经断粮,我军赶到后也必定是兵荒马乱,你一个小姑娘不适合去。 而且既然大食军并未夺取洁山城,围城的大食将领也必定已经知晓大食军大部已被击溃的消息,不会在这几日再进攻洁山城,城中也不会再有人身死,你晚去两日也不会就见不到迪马什了,不用这样着急。” “刘都护的话民女都明白,可民女仍然请求二位都护允许民女立刻去往洁山城。”丹妮娅却又道:“自从两年前与兄长分别以来,再未见过,甚至一直以为已经故去了;现在忽然又听说兄长或许还活着,民女实在忍耐不住,想立刻见到兄长,或兄长的尸首。请求都护成全。” “不成,不成。”刘琦又道:“不论如何,你此时赶去都有可能导致洁山城更加混乱,我不能答应。” “刘都护,请求你答应民女赶去洁山城吧。”丹妮娅再次说道,同时连连磕头,而且带上了哭腔;地面也有液体落下,染湿一片。 见丹妮娅这样,李珙心软了,看向刘琦;可刘琦依然摇头。在他看来,丹妮娅此时去洁山城只会造成混乱,他不能因为小姑娘的哀求就违背原则;而且,迪马什现在如果还活着丹妮娅晚去两日他仍然会活着,若已经死了丹妮娅现在赶去也不能见到活人,从丹妮娅自己的角度来说也没必要立刻赶去。 “都护,刘都护,请求二位都护答应丹娘的请求吧。”雷诺见丹妮娅额头已经红肿起来,李珙与刘琦却仍无答应的迹象,也跪下求情。 “你快起来!你难道要我们违背军中规矩不成!”刘琦对他喝道。 “军法无过人情,还请刘都护再考虑考虑。”雷诺又道。 听到这番话,刘琦就要再次呵斥他。‘丹妮娅不好呵斥,你难道也不好呵斥!’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人掀开门帘走进来,正要说话忽然见到跪在地上的雷诺与丹妮娅,而且丹妮娅还在磕头,立刻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赶忙弯下腰拉住丹妮娅:“你这是作甚?快别嗑了,额头快磕破了。” “西平?你怎么来了?”李珙问道。因此时有丹妮娅和雷诺在?他于是用了她的封号称呼。 “我早晨醒来听说外子来护士营叫走了丹娘,心里好奇询问守门士卒?得知他有事情要禀报都护?就赶来问问;却不想见到这一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碧筱说道。 “公主,求公主帮帮丹娘吧。”丹妮娅这是又向她请求:“丹娘请求准许民女立刻去往洁山城。” “洁山城?”李碧筱再次看向李珙。 “是这样的。雷诺审问俘虏?得知洁山城仍未丢失;丹娘因其兄长当初就失陷在城中,听闻城池并未丢失过认为自己的兄长多半还活着?所以请求立刻赶去?见自己兄长。可我们没有答应。”李珙解释一番。 “丹娘兄长多半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李碧筱喜上眉梢:“她总算还有一个亲人在世! 她想去见见自己唯一存世的亲人,也理所应当,为何不答应?”她又道。 “洁山城此时兵荒马乱,她一个小姑娘去作甚。而且早去两日晚去两日也不会影响迪马什的生死?何必非要赶去。”刘琦道。 听了自己郎君的话?李碧筱觉得有道理,看向丹妮娅;丹妮娅却仍然坚持要去又哭诉起来。 “就让她去吧,”李碧筱再次说道:“她能添多少麻烦。而且让兄妹相见,这也是一个佳话,在军中流传开来对威望不仅无损?反而会更好些。” “是不是答应让她赶去洁山城?”听到是一个佳话,李珙终于动摇起来?对刘琦说道。 “若都护答应,属下当然不会拒绝听从。可属下仍然反对。”刘琦闻言这样说道?语气仍不松动。 “这。”李珙再次犹豫起来。他不知道认为这是个佳话一方与认为不应该违背规矩一方那边士卒更多,难以下决定。 “丹娘?我当初给你的那枚玉佩?你可带在身上?”李碧筱见李珙再次陷入犹豫?心里着急,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给过丹妮娅一个玉佩,忙低头小声问道。 “公主,丹娘一直将公主给的玉佩带在身上。”丹妮娅拿出那枚玉佩。 “丰哥,这是当初,喔鹿州之战前我送给丹娘的一枚玉佩,当时说她若是遇到困难,可以来向我求助,我必定答应帮忙;现下她拿出这枚玉佩求我帮忙,我只能帮忙。所以请丰哥还是答应丹娘的请求吧。”李碧筱对李珙说道。 “好,那就答应她的请求。”李珙最终下了决定。 “多谢都护,多谢都护!”丹妮娅赶忙叩头说道,不过才磕了两个头又被李碧筱抱住,只能嘴上不停感谢。 “多谢都护!”雷诺也说道,同样磕了一个头;又侧过身对刘琦表示感谢。 “你不必谢我,都是都护的恩典。”刘琦却仍这样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往常他虽坚持原则,却也懂得变通,怎么今日却好似完全不懂变通一般,真是奇怪。’李碧筱却在心中这样想着。刘琦今日的表现,似乎不大对劲。 但不论如何,丹妮娅立刻赶去洁山城之事已经定下。李碧筱送给她一匹好马,又将自己的护卫送给她两个,过一会儿随大军一起赶去洁山城。 第411章 是怎么回事 “调苏家良带兵去洁山城。”答应丹妮娅此时就赶去洁山城后,李珙说起要派去支援的军队。击破大食主营寨之后、夺取北岸副营寨之前,莫元就统领两千多骑兵沿伊丽河北岸追击大食军,这时也不知是否追到了洁山城下;更加不知驻守在洁山城外的大食军是否已经撤走、洁山城之围是否已解。 既然以上三个问题的答案都不知晓,派兵支援就必须立足于最坏情况,也就是驻守洁山城的大食军仍然坚守,莫元无法将大食军赶走。 所以就要派出至少两三千士卒支援,赶到后打破大食军对一面的包围,与城中取得联系。至于为何派这位苏别将带兵支援,是因为从219高地下至大食主营寨,这位别将一直没立下多少功劳,会更愿意带兵支援,以求获得更多功劳。 “都护,苏别将麾下都是步卒。”刘琦提醒。 “就要步卒。要打破大食军对一面包围,必得步军不可,骑兵做不到。而且步军也正好掩护辎重运往洁山城。”李珙道。 “可若是这样,丹娘如何能够尽快赶去洁山城?”这时李碧筱插嘴道:“丰,都护,你适才已经答应让丹娘去洁山城,可不能说话不算。” “都护,派27团支援洁山城吧。”刘琦这时提出建议。27团是安万里麾下一骑兵团,可以带着丹妮娅尽快赶到洁山城;而且这一团在之前的交战中也没立下多少功劳。 “就派27团去。你立刻向安万里传令,再将苏家良叫来。”李珙又指着一名侍卫道。 “是。”侍卫立刻领命退下。 “民女多谢都护。”丹妮娅赶忙说道。 “我既然已经答应,就不会食言,你不用谢。而且你从喔鹿州之战初就鼓舞全军士气,值得这种待遇。”李珙道。 “多谢都护。”丹妮娅再次说道。 “不用行这么多礼。你赶快回去,将西平要给你的铠甲换上,再去27团营地外等着就是了。”李珙又道。 “是。民女告退。”丹妮娅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这间帐篷,要返回护士营去换衣服。 “不必回护士营那么远,我带你去一个帐篷换衣服,再指给你两个护卫。都护,刘都护,我也告辞了。”李碧筱说着,右手揽着丹妮娅离开这间帐篷。 “都护,刘都护,属下告退。”史鼐也行礼道?得到准许后离开。 之后李珙与刘琦又商议一会儿别的事情?待苏家良与安万里赶来后告诉他们有关洁山城并未沦陷之事,安排他们带兵支援。安万里听说27团要护送一个小姑娘赶去洁山城觉得哭笑不得?但因为二位都护已经准许?而且丹妮娅在军中也受到很多人喜爱,没有提出异议就答应下来;苏家良自然更不会不答应。 待他二人退下执行军令后?李珙与刘琦一道去往关押俘虏之地。因为在极短时间内付出极少死伤打败大食军,全军上下都十分高兴?李珙也不例外?整日只是高兴或琢磨如何封赏立功将士,根本没有审问被抓到的俘虏,却不想洁山城一直未沦陷之事差点儿被掩盖。李珙决定亡羊补牢,对所有俘虏审问一番?看看能不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不过结果让李珙比较失望。他反复审问数名俘虏多遍?还亲自或由侍卫动手鞭打,可俘虏们也没说出甚有价值的东西:碎叶城的事这些俘虏都不大清楚,有关大食本土的事他们此时知道也没用。 一连审问了六个俘虏后,李珙变得意兴阑珊;又问刘琦,他也说没问出有用的消息?李珙遂扔下鞭子,命将俘虏再次关押起来?与刘琦离开此处营地。 “都护,也不是没得到消息?比如得知并波悉林、侯梅德、萨利赫等人其实都是波斯人,并非大食立国之初的天方人?与唐军交战的敌军也多是呼罗珊的波斯人组建之军;而且天方人与波斯人之间也有矛盾?这都是可利用之处。”返回大帐路上?刘琦又道。 “天方人与波斯人互相虽有矛盾,可咱们有何法子与天方人一道对付波斯人?调到东面的天方军队不多,而且就这些俘虏的供词而言,此时天方人与波斯人更像是同胞兄弟,为争夺家产也会大打出手,可面对外敌仍然会齐心协力对抗;况且咱们看来波斯人与天方人长相一样、无法分辨,士卒们在战场上也不可能留天方人一命。咱们无法利用。”李珙道。 ‘其实有利用的法子,比如派使者绕路去往大食国都城库法,告诉他们呼罗珊军损失惨重,鼓动他们不再听从并波悉林的命令。这样就能减少当面大食军能补充的军队数目。’刘琦想着。 但这番话他却并未说出口,而是说道:“都护,可以联络大食国在西方的敌人,告诉他们大食军主力都在东方,引诱他们进攻大食国西部,从而减少并波悉林能调来的兵。” “你是说拂菻国?” “正是。” “你说的很对,确实应当联络拂菻国一同对付大食。马上安排使者出使拂菻;此事你来负责。”李珙道。 “是。”刘琦答应。 “这个使者一定要挑选好。务必不能表现出安西与拂菻国联络、共同对付大食国的急切,就好似一次正常出使,不经意间说出大食队大部在西面,正好是拂菻国出兵收复失地的时机。”他又嘱咐起来。刘琦连声答应。 “我从未想过,会有朝一日与距离如此之远的国家可能联手对敌。”嘱咐完毕,李珙忽然又失笑道。 “这正说明大唐十分强大,开疆扩土远迈秦汉北朝前隋,才会招来大食觊觎安西,又能与距离遥远之国联手。”刘琦道。 “这话说得对。大唐远迈历朝历代!”李珙再次笑出来。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回到大帐。二人再无别的事情,李珙因昨晚睡的太迟此时犯困又睡下,刘琦返回自己的帐篷。 他走进帐篷,发现李碧筱也在,也不惊讶;正要与她闲聊几句,李碧筱却首先问道:“你适才在帐中表现十分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第412章 不要再怪罪 刘琦返回自己帐篷,见李碧筱正在帐中。这十分正常,适才她带着丹妮娅离开要找一间帐篷换衣服,除了刘琦帐篷还能有哪里?所以刘琦并不惊讶,心里一边琢磨如何对她认错让她不再‘追究’自己身犯险境的‘过错’一边脱衣。 可李碧筱却忽然问道:“你适才在帐中表现十分不对劲,怎么回事?” “表现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还与我装。”李碧筱没好气地说道:“我说的是你执意不肯答应丹妮娅去洁山城之事。按照规矩,她确实不应该去;但李珙分明是有所意动,丹妮娅在军中的身份也特殊未必会引起将士反感,你却仍然不答应,这到底是怎回事?你往日也不像这般坚持规矩。”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刘琦坐到床边,反问。既然李碧筱察觉,他也没必要再坚持不承认;本想直接告诉她缘故,但脑子一动反问起来。 “我怎知晓!”李碧筱仍然没好气。“我昨日才赶来军中,也没来得及问这段日子都发生了甚底,谁知道你与李珙或丹妮娅间是否有芥蒂。” “我怎会与丹妮娅有芥蒂?”刘琦失笑。“她每日在军营门前唱歌,我指挥将士打仗,井水不犯河水,岂会有芥蒂。” “这么说,是与李珙之间有芥蒂了?”李碧筱立刻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他的心思?将来咱们都要在他麾下讨饭吃,不要得罪他;就算他做了甚不合你心意、甚至对你不好的事情,能忍着也要忍着,岂能起芥蒂。” “停停停!”刘琦赶忙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与李珙也没芥蒂。” “真的?”李碧筱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你不可能与丹妮娅有芥蒂,又说与李珙没芥蒂,那为何不答应丹妮娅的请求?总不会有其他缘故。” “我不答应的理由,你适才已经说过了。”刘琦却这样回答。 “我适才说过了?”李碧筱更加疑惑。 “再仔细想想。” “我已经说过的,我已经……”李碧筱认真思考,终于想出一个可能的缘故。“难道是因为李珙想做安西之主?” “正是。” “可这两者之间有甚关系?”李碧筱仍然迷糊。她无论如何不能将拒绝丹妮娅的请求与李珙想做安西之主联系到一起。 “我那样做,是为了使李珙在军中进一步增加士卒对他的观感。”刘琦揭开谜底。“我唱白脸,坚决不答应;李珙却出于体恤士卒、丹妮娅的缘故答应,岂不是能使众士卒对他观感更好?更有利于他将来公开自己目的时降低士卒反对。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那样犹豫,明明已经意动,却又迟迟不答应。”说到这里,刘琦不由得摇头道:“他实在是寡断。今日若不是你进入帐篷,好好的一个机会多半就浪费了。” “你竟然会做这种事?”李碧筱再次惊讶起来。 “这可不是我头一次做这种事了。”李珙又道:“开战之初,我就私下里在闲谈时为他出主意,让他能够在带兵来到谷口以东后耍大食人一把;后来我又不为人所知的脱离后军赶到营寨,继续为他出谋划策。这两次都有利于李珙在军中树立威望。” “你还做过这种事?具体经过是怎样的?”李碧筱继续追问。 “是这样的……”刘琦将那两件事的详细经过告诉她。 李碧筱听过详细经过,沉默一会儿,对刘琦说道:“你那两件事做的很对,就应当那样做;可今日这事做的不对! 那两件事李珙能猜到你是要暗中帮他,心里会对你怀有感激之意;可今日这事,李珙并不会知晓你是在故意帮他,而且因为你与他针对,他若更受士卒爱戴不会感激你,若在士卒中观感更差反而会埋怨你。不应该这样做。” “李珙会猜到我是在故意帮他的。”刘琦又道:“李珙很聪明。” “我与他从长安一路来到安西,整个喔鹿州之战中我也几乎每日都与他见面、说话,对他比你了解。据我所知,李珙虽然聪慧,但因为从小就有人在他身旁采用各种各样手段吸引他注意,使得李珙对这种情形下意识感觉十分正常,反而不会细想背后的缘故。 而且,你应当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你已经暗中帮他在军中树立威望两次,再来一次,你焉知李珙不会反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他将来会不会生出自己能登上国君之位都赖你的帮助,从而对你心生忌惮?甚至要除掉你?” “不会吧。”刘琦嘀咕道。 “我不知晓李珙是否会这样想,但必须全力避免他这样想。”李碧筱道。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刘琦悚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做的确实有问题,连声说道,又站起来对李碧筱行礼道:“多谢夫人指点。” “你这是作甚。”李碧筱被他这个动作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又道:“咱们夫妻一体,我当然要为你着想,见到你有的地方做的不妥当自然要指出,你干嘛行礼。” “说的是,你我是夫妻,确实不应当这样做,搞得好像很生分似的。”刘琦又道:“娘子,我错了。” “又认错?”李碧筱佯怒道。 “不,不,我,哎呀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刘琦抓耳挠腮。 “哈哈。”李碧筱忍不住笑出来。 “娘子,既然已经笑了出来,是不是不要再怪罪夫君了?” 第413章 第413 好 “嗯?”听到刘琦的话,李碧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昨夜自己因他身犯险境而用言语讽刺之事,立刻板起脸道:“这并非是同一件事,不可混同。” “夫人说的是,确实不是同一件事。但看在愚这么诚恳道歉的份上,就原谅愚吧。”刘琦说着,走过去抱住她,又温言细语地劝慰起来。 经刘琦一番温柔小意,李碧筱终于原谅了他。他们是夫妻,李碧筱也是因为担忧他才会生气,此时听着刘琦的话,心自然而然软下来。 不过她还是逼着刘琦答应:“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再不冒这样的风险。若再有类似之事,我定然不会原谅。” “夫人放心,我定然不会再身犯险境。”刘琦立刻答应,又笑着说道:“我其实也不愿冒战死的风险,只是当时局势发展到哪里,不得不为。现下大食军已经惨败,且再无能力与我军抗衡,我岂会再冒风险。” “这可说不准。”李碧筱又道:“大食军虽损失惨重,但其国人口也在千万以上,还多于安西大都护府统辖人口。若像当初你与李珙在喔鹿州之战前做的那样,也能再征召数万士卒。 而且我也听说了,要收复昭武九姓国才会与大食国罢兵,而昭武九姓临近大食要地,大食国未必会放弃,恐怕还会再有大战。” “不会的,”刘琦对这一点倒是信心十足。“库思老·萨珊你也远远望过,此人家族在呼罗珊等原波斯国旧土仍很有影响,此人又答应发动家族之力扰乱大食国、策应我军进攻,以换取复国之支持。有萨珊家族支持,一定能轻易将大食人从昭武九姓驱逐出去,甚至打进呼罗珊,将跟从并波悉林东征的大食士卒家人全部屠戮了!”说道最后,刘琦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不是只收复昭武九姓国么?怎么又要打到呼罗珊?”李碧筱立刻察觉问题。 “我只是随口一说。”刘琦恢复平静,说道:“甚至完全没有对李珙提起过。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总觉得,只收复昭武九姓国太便宜大食人了,不论是天方人还是参加东征的波斯人。 大食国向东侵略安西,算上战死将士与被屠戮百姓,至少已有四五十万人死于大食人之手,占到整个安西编户人口近一成;而大食国虽然几次交战损兵过十万,可仍然远远少于他们杀死的人。 有一个词叫做报仇雪恨,军中将士尤其从碎叶城逃出之人整日都念叨杀大食人为家人亲友报仇。可甚底叫做报仇?就是你杀了我家一人,我也杀你家一人才叫报仇;如今若只收复昭武九姓国就对大食国罢手,他们只死了十来万人,岂能认为已经报了仇? 所以我想带兵打进大食国的土地,也杀他们三四十万人,才算是实现报仇。” “道理说得挺对。”李碧筱想了想,先点头认可了刘琦的这番话。大唐可是讲究同态复仇的,在律法上也有体现,虽然此时没有同态复仇这个词;既然如此,那刘琦的言辞在她看来没甚不妥。 只是,“李珙未必会答应你打进呼罗珊。”李碧筱又道:“呼罗珊是并波悉林的老家,其在那里支持极高,多半家家都有人成为军中士卒,来安西打仗。若唐军打进呼罗珊,他们不管是因为对并波悉林的支持也好,担忧唐军报复也罢,多半会坚决抵抗,就好似唐军在喔鹿州做的那样。我军未必能够轻易获胜。 既然没有把握轻易获胜,李珙应当不会派兵进入。他想做一国之君,是承受不了败仗的,一场也承受不了,而只有不派兵进入呼罗珊、与大食国议和才能彻底避免打败仗。” “你说的有道理。”刘琦闻言叹了口气,但又道:“可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刚刚我建议李珙派使者去西面联络拂菻国,东西夹击大食国。若拂菻国能在西面拖住大食国许多军队,致使无军队能赶来呼罗珊支援,再有萨珊家族从中扰乱,我军获胜的可能大增,李珙答应出兵的可能也会大增。” “联络拂菻国?”李碧筱想了想,从脑海中翻出有关这一国的记忆:“拂菻队似乎战力不强。” 拂菻国就是东罗马帝国,大唐早就与这一国有过联系。贞观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就曾遣使献赤玻璃、绿金精等物,当时的皇帝唐太宗回赐绫绮,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后来乾封二年、大足元年与开元七年拂菻先后遣人出使大唐。 大唐对于拂菻国的处境也有了解。知道它曾是一个西方大国,但在大食国崛起后不敌,丢失很多领土,又不得不臣服。 所以刘琦提议联络拂菻国东西夹击大食并不是异想天开,是基于对这一国的了解提出的建议;而李珙也因为知晓拂菻与大食之间有矛盾,大唐也曾与拂菻有过交往,才会答应此提议。 “拂菻国不需战力有多强。既然大食国当初没能灭亡拂菻,这一国显然还是有些实力的。只要能让他们看到击败大食、夺回失地的可能,就会出兵进攻。 而且即使拂菻国不出兵我也有一个计策。”刘琦笑道:“几个月后,我会在军中散布消息,说已与拂菻约好东西夹击,让所有士卒甚至民伕都知晓。 那时我军大约正在昭武九姓国与大食国交战,大食国毕竟已经经营这九国数十年,当地总会有一些忠于大食国的人,这消息就会传入并波悉林等大食将领耳中。 呼罗珊虽对于并波悉林来说十分重要,可西边的库法等地同样重要、不容有失,他即使对此消息半信半疑,为之后还能对抗拂菻队,多半在即将面临惨重损失时从昭武九姓国撤走,让我军占领此地。 而收复昭武九姓后,我会立刻派出使者告诉拂菻国君大食国再一次惨败,精锐士卒死伤殆尽,可以将拂菻国使者带到昭武九姓亲自确认大唐并未撒谎;这样他即使原本没有出兵,此时也会出兵的。 而拂菻国正式出兵后,并波悉林只能派兵去西面支援,留在东方的士卒会大为减少;我军就能以更小的代价进攻呼罗珊了。” “你这个计策很不错。”听完自家郎君的话,李碧筱再次出言赞颂,而且眼睛里都闪烁着亮光。 她在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刘琦的情形下为何会对他心生好感?就是因为他在喔鹿州之战前献计献策、献出使喔鹿州城不被大食人一举夺下的计策;在此战中又指挥若定、使大食人损失惨重,让她感觉十分安心,仿佛只要他在指挥就不必担心大食军会获胜。 此时他又想出在她看来堪比巷战的计策,她当然十分欣喜。 “我自己也这样觉得。”刘琦自夸一句。 “哎,你这幅表情,是被我的计策惊呆了?”他又注意到自己夫人的样子,又道。 “呸!”听到这话,李碧筱回过神来,朝他‘呸’了一下又道:“我适才只是被风迷了眼而已。” “帐篷里的风可真大啊。”刘琦又笑道。 “叫你胡说!”李碧筱被揭穿借口,面子上挂不住,又挥舞着小拳头打刘琦。 “我错了,我错了。”刘琦边躲边说道。 “知道错了吧。”李碧筱脸带得意之色笑了一声,忽然又说起正事:“你这个计策很好,这样一来夺取呼罗珊的可能也大增。若你单独对李珙说了以后他仍然不答应,我会再去劝说他。” “多谢娘子。”刘琦再次行礼。 “你也不用谢我。我在安西待了这二年,对当地百姓也有了感性,深恨大食人,也愿意为报复回去出力。”李碧筱道。 “就算这样,也要感谢夫人。不过,既然如此,夫人是不是可以完全原谅我了?” “嗯?”李碧筱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兜回二人最初说的话题;本想答应,但又想起他其实并未真正许诺不再身份陷阱,于是说道:“你不正式答应,我也不会正式原谅。” 第414章 她就是 (首先对书友们道歉,昨日一章写的不好,尤其收尾,我重新写了一下,情节略有变化,请书友们再看一遍,非常抱歉。 另外,以前章节我有的也会再改,不过大多是改错别字与病句,不会改剧情,与前后章节剧情仍然连贯。) …… “又有,又有大食兵渡河向碎叶镇去了。”就在刘琦不得不坐在桌后装模作样的考虑正事、实则心里琢磨夜晚如何如何时,在洁山城南面城墙上,不时有大唐士卒叫喊道。 “卓大哥,你说大食军到底是不是败了?”看着城外不远处的渡口正在排队上船的大食兵,迪马什忽然侧头问火长道。 大约从三日前开始,有大食兵从东面谷口来到洁山城下的军营。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最初听到城外的响动时,值守城头的士卒为了节约体力甚至都没起来看看。 但在另几队士卒来到城头要替换他们时,忽然见到正有衣着破烂,手里似乎也没武器的大食骑兵正排队进入军营;而且虽看不清面容,但大唐士卒能感受到这些人身上都散发着惊魂未定的气息。 看到这一幕,立刻有人下城头回去禀报李白与牛牟等将领。李白等人得知此事后,也匆匆赶来城头上,看了几眼后认为是这些大食骑兵被大唐骑兵打败,所以会如此。 得出这个结论后,众人也没在意,又下了城头该做啥做啥去了。骑兵不比步军,移动范围广大,都护派骑兵从谷口丘陵北面绕到谷口以西也正常;但仅凭骑兵是不可能解了洁山城之围的,并不值得他们多关注。对他们来说,尽量减少体力消耗、节约所剩无几的粮食与越挖越少的野菜更要紧。 可事情很快发生变化。随后两日,陆陆续续有大食兵从东面来到城外,而且渐渐不只有骑兵,步军士卒也出现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李白与牛牟再次来到城头,看过狼狈不堪且分明已经变成溃兵的大食兵,二人对视一眼,又与其他将领对视,心里不由得萌生一个想法:‘是不是大食军在谷口被唐军打败了?’ 这个想法完全符合他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但又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常识。根据他们上次杀掉大食使者前得到的消息判断,此时唐食两军在谷口开战还不到一个月,而且两军中间相隔绵延二三十里的丘陵与沿河道路,大食将领也绝非无能之辈,岂会这样快就被击败?须知,两军之前在喔鹿州城的交战可是超过了半年,谷口之战持续的时间应当更长才对。 但眼前见到的一切却也不是假的,阿齐兹也没必要对他们故弄玄虚。李白与牛牟商量一会儿,决定按兵不动,只是增加东城头与南城头的守兵,而且要时刻注意大食军的动向,事无巨细全都要奏报。 这一日轮到迪马什所在的队值守南城头。他们都用木头做了椅子,自己紧贴垛口坐在椅子上观察外面。他们注意到今日有大食兵要渡河去往南岸,心里越来越觉得军中流传的李教官与牛都督对大食军在谷口战败的判断是正确的,都变得兴奋起来,即使会消耗力气也不时大呼小叫;迪马什也在此时出言询问火长卓晋军。 “我打了六七年仗,前几日来到城外军营的大食兵一定是打了败仗的溃兵;这些溃兵又都是步军,人数也足有数千人,至少得有两三万大食军被我军击溃。 但是没道理呀,大食军怎会这么快就败了。”卓晋军又喃喃说道。他投军后从没见过一心防守又有地利、战力也不大大弱于敌方的军队会这样快战败。 “看来大食军是真的败了!”迪马什却变得更加高兴,叫道:“这样快战败也正常。三国的评书里不是经常有两军对峙,兵少的一方反而很快打败兵多一方的事么。” “那也是少数。相持数月决出胜负才正常。” “或许在谷口就发生了少数情形呢。” “就算如此,咱们现在能做啥?”卓晋军彻底从自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对迪马什道:“咱们现在人是不少,还有四千多,但每日也吃不到多少东西,身上根本没力气。不要说东面的唐军还没来到城下,就算他们来了,咱们又能做啥?出城接应他们?” 听到这番话,迪马什也不说话了。他当然清楚现在的情形,几乎人人瘦的皮包骨头,手上的力气只能勉强拎起长矛,根本无力投出去,若打开城门派兵出城接应己方军队,只要有一百个脑子清醒的大食兵,就能夺取城池。 所以他们根本啥都做不了,即使有己方军队赶到,也只能干等着被解救。 “可这样,安排咱们在城头上看大食军营又有啥用处?”过了一会儿,迪马什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又问道。既然他们啥都做不了,看也完全没有意义。 “这也不是。”卓晋军又道:“首先可以提振士气啊!大家都认为大食军败了,我军很快就会赶到,大家都能被解救,也就不会有人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自尽了,能多活下来几个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眼睛似乎还要滴下几滴眼泪。因为长期饥饿太折磨人,自从每日粮食定额下降到现在的标准后,不时就有人觉得受不了自尽;就在五日前,卓晋军的一个熟人就自尽身亡了。 ‘他若能多坚持两日,再多坚持两日多好。再坚持两日就能见到曙光,不会自尽了。’他在心里想着。 “而且,若我军赶到,至少可以立刻告知李教官与牛都督,李教官也敢多放出来些粮食,让大家吃的稍微多一点,不用节省到饿死人的地步。”过了一会儿,迪马什继续说道。 “火长说的是。”迪马什点点头接受了火长给出的理由,但却不再看向城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身子又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虽然卓晋军说的有道理,但已经有这么多人看着大食军营了,也不差他一个。 可他的后背才靠到椅背,忽然听到从东城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音只响亮即使众人都浑身力气的情形下也极少发出,更别说所有人都饿着肚子了。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欢呼声。 “发生啥事了?”迪马什又抬起后背叫道。 “我去问问。”卓晋军立刻说道,而且向东城头跑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快步走回来,面上满是惊喜之色,对他们叫道:“咱们的骑兵来到城外了!” “真的?” “真的!” “太好了!”南城头的众人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从椅子上起身,大声叫喊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人看向大食军营。他们远远地感受到大食军营中的气氛与适才截然不同,几乎一瞬间变得充满了惊慌与害怕。 “太好了!骑兵赶来了!”确定这一点后,他们用更大力气再次叫喊起来。 不过喊声没持续一会儿就停下了。他们毕竟都已经饿了很长时间,身上没有力气,喊了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坐到椅子上喘息起来。 “火长,我想去东面城头,亲眼瞧一瞧我军骑兵。”又有人向卓晋军请求道。 “火长队正教官,我想去东面城头亲眼看到骑兵!”经这人一提醒,众人纷纷说道。 此时在城头的诸位队正、大义教官听到众人的话,聚到一起商量起来。他们不敢私自答应士卒的请求,只能派人下城头禀报李白。 李白又经过思量,答应了士卒的请求,但不许一起去看,需分为三批,轮流去看;城中并未值守的士卒若想去东城头则有各别将、校尉带领,经他答应后可以上去。 一时间,城中变得十分热闹。众人听说骑兵赶来,都变得十分高兴,都想亲眼瞧瞧;尤其李白又下令从今日晚饭起粮食供应量翻一倍,使得大家更加高兴,更加兴奋的要登上城头。 而且,每一批亲眼见到骑兵的人都忍不住大声叫出来,这使得东城头上的叫喊声几乎连绵不断。叫喊声甚至影响到城下,大唐骑兵虽不敢靠近城墙,但士气似乎更高昂了些;而大食军的士气则跌到谷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迪马什与同火来到东城头。卓晋军带领他们走过来,指着城垛说道:“待会儿一定记得紧紧抓住城垛。刚才就有人太激动,从城头翻了下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但他们冲到城墙边,看到不远处正高举大唐各式各样旗帜、在大食军营外游荡的大唐骑兵后,立刻将这个叮嘱忘在脑后,只是不停的大声叫喊起来。 “真的是大唐骑兵!” “太好了!” “万岁!” “真是太好了。”迪马什见到己方骑兵,也不由得新潮澎湃,出声叫道。 ‘等到从洁山城中被解救出去后,我要立刻赶去喔鹿州城,找寻丹妮娅。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也一定能找到她。我在洁山城中都能活下来,她在喔鹿州城也一定能活下来,一定能。’迪马什心里又不由得想着,同时眼睛在大唐骑兵间游荡。 他正想着,忽然从东面又冒起烟尘。众人立刻都望过去,过了一会儿见到在烟尘后又冒出来一支骑兵。 这支军队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二三百人,当头举着一面太极八卦旗,后面又有将领的姓字旗,在空中迎着微风飘扬。 这支新来的骑兵并未立刻与早已赶来的军队汇合,而是逼近包围着洁山城的大食军营,将将躲在一箭之距外,然后放缓速度,沿着一条与大食军寨墙平行的线自北向南慢慢踱起来,同时众人都抬头看向城里;一兵骑着马离开旁人,向早已赶来之军奔驰过去。 “怎忽然又出现一支才二三百人的骑兵?”卓晋军略有些惊讶。这种大战,面对的又是同样拥有不少骑兵的大食军,不应该会让一个团的骑兵单独行动。 “而且他们都抬头看向城头,脸上也似乎都带着好奇的神色,难道城中有某个人与这一团校尉有牵扯?”他又说道。 众士卒却没在意他在说啥,只是盯着刚来的这一团骑兵看。众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人伸出手指着某人说道:“那个人的身形好像个小孩子,个头太矮了。” “或许真是小孩子呢!” “怎会允许小孩子投军?” “这也说不准,若是骑兵缺乏,小孩子又精通骑术,未必不可能。” “我觉得不是小孩子,只是个个头矮的人罢了。小孩子不仅个头矮,力气也小,当不了兵。” 众人纷纷议论道。 听到众人议论,迪马什也看向他们说的那个好似小孩子的人,发现个头确实很矮。他对议论一个貌似小孩子的人为啥能进入军中不感兴趣,就要挪开目光。可他忽然觉得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又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恰好此时那人抬头看向他,二人正好双目对视。迪马什身子巨震,叫道:“她是……” 第415章 受伤 迪马什正好与城外那个矮小的人对视一眼,立刻身子巨震,叫道:“是,是丹妮娅!” “丹妮娅是谁?”卓晋军正好站在他身后,闻言问道。 “丹妮娅是我妹妹!那人是我妹妹!”迪马什一边指着个子矮小的人,一边兴奋地大叫。 “怎么可能。”卓晋军闻言失笑:“军中怎可能会有女人。”说完这话,他立刻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从大食人处得来的消息,又改口道:“就算军中有女人,也一定是跟随主力大军在一块,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人真的是我妹妹,我刚才看清了她的长相!”迪马什又叫道。 “迪马什,你一定是挨饿的时间太长,眼前出现幻觉了。”卓晋军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又用可怜的语气说道。不说迪马什的妹妹会不会在军中,但凭从城头到二三百骑兵间的距离,迪马什就不可能看清骑兵长相;他断定迪马什要么是眼前出现幻觉,要么是因太过想念妹妹而白日做梦。 “那人真的是我妹妹!”迪马什不知为何非要让卓晋军承认,又对他叫道。 “好好,既然你说那人是你妹妹,有何凭据?你适才也只与她对视一眼而已,没准就看错了。”卓晋军又像是糊弄小孩似的对他说道。 说完这番话,他又下意识向城下看去;可随即就见到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不仅是他,所有正在城头看向城外的人都不敢相信,嘴巴长的老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城外军营中的大食兵似乎也惊呆了,手里拿着兵器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唐军骑兵。一时间,这方天地除了马蹄踏地之声,只有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回响:“哥哥!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 …… “哥哥!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丹妮娅脱去铠甲挂到马背上,又摘下头盔,露出穿在里面的女装与自己的面容,对城头大叫道。 “妹妹也还活着,而且回洁山城找你了!”她又这样叫道。 丹妮娅实在太激动了。她在刘琦帐篷中换了李碧筱送给她的铠甲,又带上两个护卫后,在27团驻地附近等了一会儿,与他们一起赶来洁山城。 27团校尉尤金与麾下将士对他们名为支援、实则就是护送一个小姑娘去洁山城觉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抵触与反感。但这是都护的命令,他们自己也想在洁山城再得些功劳,并未抗命,命人牵来一匹最温顺的马给丹妮娅;又因为担心掉下来于是用绳索将她牢牢绑在马背上,之后启程赶来洁山城。 路上,尤金才知晓原来洁山城一直没有被大食人占领,而丹妮娅之所以赶来是因为她兄长战前失陷在城中,想找到兄长。 得知缘故,尤金变得兴奋起来:大食人连坚城都没有,等到苏建良别将带兵赶到一定能轻易击破大食军,若大食军此时还在城外的话;他也就能轻松取得功劳。 他对护送丹妮娅前来洁山城也完全不再抵触或反感。他们都知道丹妮娅的父母双亲都死在大食人手里,其余亲人也都死了,只剩下兄长可能还活着,着急想见到兄长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这兄妹二人一个坚守洁山城,一个在大军中每日唱歌鼓舞将士士气,在离散将近两年后重新见面,也是一段佳话。不仅是他,27团全团将士都变得这样想。 因想法发生变化,又因丹妮娅十分着急,更因为担心去晚了得不到功劳,他们行军速度一再加快,而且除午时休息一刻钟外没再停下休息。终于,在下午酉时正天黑之前,他们赶到洁山城外。 瞧着已经赶到洁山城外,离着城池不过二三里地,尤金下令全军慢慢放缓速度,直至几乎已经完全停下时正好贴着一座大食军营,互相只距五六十步。 这时他们听到从城头传来的叫喊声,不由得抬头望去。虽远远的看不清楚,他们却都明白城中士卒见到又有援兵赶来十分高兴,正在对他们呼喊。 见此情形,尤金心中一动。他本想立刻与莫别将所部汇合,商议如何安营扎寨供夜晚歇息;可此时他变了主意,决定骑着马绕城池转一圈,回应城中将士的呼喊,同时也能让大食兵将士气更低。 做出决定后,尤金派一人去向莫别将禀报,自己带着其余士卒绕着城池走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一定会惹怒莫元,但他并非莫元下属,也并不隶属于同一果毅都尉,不怕得罪。至于莫元来硬的,他这一团中有丹妮娅,莫元未必如何在意她,但决不敢让她受重伤或者死去的,而强行制止27团绕城万一引发冲突有可能使丹妮娅受伤或死去,所以莫元也不敢强行制止。 正如他所预料,莫元听到奏报,又亲眼见到27团的动作后大怒,但只是派人劝阻一次就没再有其他动静,27团顺利绕着城行走起来。 对于尤金的想法丹妮娅是完全不知的;而且即使她知晓此时也绝对不会在意。自从能够远远瞧见洁山城的城墙后,丹妮娅脑海里再也容纳不了其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兄长;她迫切希望见到兄长。 不过无论如何,她在瞧见从四面包围城池的大食军营后也知晓自己不可能立刻与兄长团聚,神情变得有些沮丧;但随即她得知尤金要带兵绕城行走,又变得兴奋起来。 她已经瞧见城头上每个垛口几乎都闪动着城中士卒的身影,焉知其中没有自己兄长?绕城一周或许她就能看到兄长,或者被兄长看到。所以她十分支持尤金的命令,尽管已经极其疲惫也强打精神,一边慢慢踱着马步一边抬头看向城头。踱步时她解开绑住自己上身的绳索,以使自己更舒服一些。 这样走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一双熟悉的目光正看向自己,不由得侧头看向目光传来的方向,二人双目对视。虽然距离很远根本看不清面容,但丹妮娅心中浮现出强烈的感觉:那人就是兄长! 想到这里,丹妮娅放声大叫起来:“兄长,迪马什!”但因为四面都响着嘈杂的声音,她的叫喊根本传不出去,无法被城头的人听到。 丹妮娅叫喊几声停下来,坐在马背上想了想,脱去上身铠甲,又摘下头盔。虽然分别将近两年她又长高许多,但她相信兄长一定能够认出自己。 在她脱去铠甲后,城头唐军与营中大食兵都没想到唐军骑兵中竟然会有女子,周围士卒没想到她会脱去铠甲,一时间都愣住了;丹妮娅又趁此时机叫喊起来。 “妹妹,我的妹妹!”旋即,从城头上传来带着哭腔又带着欣喜的呼应之声。 “兄长!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听到这句话,丹妮娅立刻认出是自己兄长的声音。彻底确定兄长还活着的她变得十分高兴也十分兴奋,又抬起头对城头声嘶力竭地叫道。 “妹妹,我在这儿!”迪马什又站到城垛上,向下挥起手来。 “兄长!”丹妮娅再次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忽然掩面哭泣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咱们都还活着,用不着哭!”迪马什见到妹妹还活着眼睛也湿润起来,就要流下高兴的泪水;可见到妹妹先哭起来,又立刻擦掉眼泪,对城下喊道。 “妹妹是高兴的!”丹妮娅哭了一会儿也抹抹眼泪,又抬起头对城头喊道。 “就算高兴也不能哭。咱们马上就要团聚了,哭不吉利。” “妹妹知道了,不会再哭。兄长,再等两日,一员将领就会带着数千精锐步军赶来洁山城下,一定能够击破当面大食军,将你们从城中救出来。咱们也就能够团聚了。”丹妮娅又叫道。 听到这番话,迪马什变得更加高兴,就要再对妹妹喊话;可就在此时寂静被打破,大食军营中响起一阵大食话的叫喊声。还没等学了大食话的大唐将士想明白这几句话是啥意思,就见到许多大食兵紧贴寨墙,举起长弓对准斜上方,然后又伴随着一句叫喊,所有箭矢同时破空而飞。 “快,后撤!”尤金这时也回过神来,立刻叫道。其他人都不必在意箭矢,毕竟他们与寨墙相距一箭之地,即使箭矢能射过来也是强弩之末,刺不穿皮甲;但这时丹妮娅上身没有铠甲,若被箭矢射中恐有性命之忧! 但他说出命令时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一阵‘嗡嗡’的声音,箭矢飞到空中最高点转而向下滑落,而且落点恰好将他们笼罩住。 “啊!”见到大食兵射箭时丹妮娅根本来不及重新穿上铠甲,又恰好有两支箭矢落在她附近。丹妮娅尽力躲避但也只躲过一支箭矢,被另一支箭射中,从马上掉了下去。 见到丹妮娅落马,尤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丹妮娅没有贵重出身,但她每日为将士唱歌鼓舞士气,深得全军绝大多数将士喜欢,身份早就变得十分特殊;而且西平公主殿下对她十分宠爱,几乎当做妹妹看待。若她在自己保护下身死,尤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得何种处境。 “快,快下马去救她!”过了一瞬,尤金才大声吩咐道。 但哪里还用得着他吩咐?他这一团中就有许多人喜欢这个小姑娘,见丹妮娅中箭落马比自己受伤还要焦急,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去找她。 “不要轻易移动她!”尤金又叫道:“做一副担架将她抬起来!”在设立伤兵营后,刘琦又‘发明’了担架。因这种东西简单易做,又确实对战场上受伤的士卒有好处,虽然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并未普及,但大家都知晓这样东西。 听到尤金的话,已经赶到丹妮娅身前的士卒不由得停下已经伸出的手,从马背上解下一块布,又有两根长矛在两侧串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丹妮娅抬上去。 随后有两人又抬起担架,可将担架抬起来后他们却愣住了。此时附近一个唐军营寨都没有,他们能将担架抬到哪里去? “抬去莫别将军中。莫别将麾下一定有懂得医术的大义教官!”尤金又吩咐道。 “是!”两人立刻答应一声,向莫元所部走去。他们担心加重丹妮娅伤势,不敢走快;可也担心时间拖延的长了也影响治伤,又不由得加快速度。 “丹妮娅受的伤怎么样?重不重?”尤金这时驱马来到适才丹妮娅落地之处,又问另外一个在丹妮娅落地后跑到这里要救他的士卒。 听到校尉问话,士卒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见到这幅表情,又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尤金的心沉了下去,大脑又变得空白。 他强行使自己恢复清醒,正要再次询问,忽然听到身旁传来‘隆隆’的马蹄踏地之声,忙抬头看去,就见到莫元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又向远处望了一眼,见到抬着担架的二人已经停下,一人正蹲在担架旁为丹妮娅查验伤势。 “尤金,你做的好事!都护命你护送丹娘前来,你却未能保护好她,该当何罪!”莫元立刻出言呵斥道。 “下官犯下的过错绝不会推诿。只是下官想问别将,丹娘的伤势到底如何?”尤金声音颤抖着问道。 “她的伤势看起来不轻,我麾下一懂得医术的大义教官正要救治;其余会医之人也会立刻赶过去一同救治。”莫元回答。 听到这番话,尤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骑在马背上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忽然掉头朝着大食军营冲过去! 第416章 骑兵夺营(一) 莫元见尤金骑在马背上沉默不语,就要下令亲卫将他从马上拉下来,关押起来。他官职更高,在尤金犯了过错的情形下可以将他抓起来。 但他的命令还未出口,尤金忽然一拉缰绳,掉转马头朝着大食军营冲去! “你要做甚?”莫元下意识出言询问,但随即意识到尤金根本不可能再回答自己的话,又吩咐亲卫:“你们立刻去将尤金拦下!” 可尤金的喊声在亲卫答应之声前响起。“所有27团将士,随我冲向大食军营!” “是!”众将士答应一声,也来不及细想,就出于对尤金命令的服从惯性拨转马头,向西面包围着洁山城的大食军营冲去。 冲出几步,有人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似乎不应该冲击大食军营。但全团人马都已经奔驰起来,被裹在人流中的士卒根本无法停止,只能随着众人继续冲向大食军。 “他这是出于羞愤又担忧万一丹妮娅死了压力承受不住,所以带兵冲击大食军营。若冲破军营解了洁山城之围,自然可以凭借功劳冲抵过错;即使不能冲破军营,因奋力与大食军交战受到的压力总能减轻些。”而莫元在听到尤金的话后,立刻猜出他的想法。 但猜出尤金的想法后,莫元却更加愤怒。他大声叫道:“快,吩咐所有将士赶过来,跟在尤金身后冲击大食军营!”在下完命令后又忍不住骂道:“回头我定要将尤金大卸八块!” “别将,你既然这样厌恶尤金,为何还要下令全军效仿他的举动?”听到命令又听到骂声,他一个亲卫十分不解,不由得问了出来。 “你个夯货!”莫元心情不爽,闻言先骂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和尤金都在洁山城外,尤金带兵冲击大食军营的时候我若完全没有动作,岂不会被众人认为是见死不救、借刀杀人?以后还有哪位将领敢和我一同打敌人?都护、刘都护等人就算明白是尤金做了错事,心里也多半会对我不满。 我只能带兵和他一道冲击大食军营!”莫元用近乎怒吼的声音说出最后这句话,见众将士已经来到他身后不远处,对几个亲卫吩咐道:“你们立刻去保护丹妮娅,绝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不等亲卫答应就又大喊一句:“全军将士,跟在犬豖尤金后面冲进大食军营!”说完这话他就一挥马鞭,向前冲锋起来。 “冲!”众将士这时已经来到他身旁,听到这话纷纷大喊一句、更加快速地向前冲锋。 “快,挡住他们!”见数千唐军骑兵快速奔驰着向军营冲来,阿齐兹大声吩咐一句,但随即又低声骂道:“秦那人疯了吗,用骑兵进攻军营!” 适才见到尤金这一团骑兵绕着军营行进,虽按常理来说二三百骑兵根本不可能打进军营,但阿齐兹仍然有些担心,是以也骑马在营中走起来,唐军骑兵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在跟着唐军骑兵走动时,他能清晰听到城头上传来呼喊声,尤其每当骑兵来到某一段城墙附近,那一段城墙上守军的叫声就会更加嘹亮,而且饱含喜悦与兴奋之情。阿齐兹听到喊声心里愤恨又有些惶恐,只能出言骂道:我一定要守住军营,直到将你们都饿死为止!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周围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似乎在一瞬间变成哑巴说不出话来,天地间只响着马匹发出的声音。 阿齐兹立刻就抬头看向四周,但脑袋刚刚抬起来,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女子声音叫道:“兄长,迪马什!” 阿齐兹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已经脱去上身铠甲、又正要摘下头盔的丹妮娅,立刻陷入与其他人相同的境地:嘴里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秦那军队中怎么会有一个女人! 旋即,从城头上传来带着哭腔又饱含欣喜的呼应声,他眼睛瞧着的女子变得十分兴奋,抬起头对着城头叫喊;城头再次响起回应。 这几句话并未将阿齐兹从惊讶唤醒,他仍然呆呆地骑在马背上;可忽然他又听到那个女子说再过两日就会有唐军将领带领数千精锐步军赶到城下攻打军营以求解洁山城之围,忽然回过神来,抬起手指向丹妮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大声下令道:“所有弓箭手向那个唐国姑娘射箭!” 他仍然不知晓丹妮娅的身份,但下意识觉得射杀这个姑娘能沉重打击唐军士气,让他们不敢与己方交战,所以下此命令。 听到他的话,站在身旁的弓箭手也纷纷回魂,举起弓箭对准丹妮娅所在方位的斜上方,射出箭矢。尤金这时才慌忙下令躲避,但没能完全躲开,唐国姑娘也中箭落马。 他的预料对了一半。在丹妮娅落马后,那二三百唐军骑兵立刻变得慌乱起来,高昂的士气也在一瞬间几乎消失无踪;远处数千骑兵中又有一员将领飞奔过来,出言斥责统领二三百骑兵的将领。 可再被斥责后,统领二三百人的将领竟然调转马头,带领所部向军营冲来!不仅如此,数千骑兵也在将领带领下冲了过来! 阿齐兹完全不能理解唐军将领的做法,觉得不可理喻,但也只能下令全军全力防守,将唐军挡在军营外。 “射箭!”见到冲在最前的唐军进入弓箭射程,阿齐兹再次下令。 “嗡”的声音也再次响起,数百支箭矢脱离弓弦、沿着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线路飞向唐军。 “低头!”尤金虽然几近癫狂,但仍然保有指挥本能,见状立刻叫了一句,自己又忙低下头以防箭矢射中面门;众人也纷纷低头。 许多箭矢射中唐军将士,但所有骑兵都着甲,箭矢射中铠甲发出“铛”的一声响后就被弹开,对将士几乎没有影响;极少数人的马匹被射中,马嘴里发出叫声,但没有一匹马倒下,仍然载着将士向前冲锋。 很快,这二三百骑兵冲到寨墙旁。 第417章 骑兵夺营(二) 二三百骑兵在挨过箭矢后,转瞬之间已经冲到寨墙旁。 其中三成人马挺起长槊,向寨墙内大食兵扎去。马槊长达两丈多,尖头开刃,又借着马冲锋之力扎过来,所有被扎中的大食兵即使身穿铠甲也根本无法抵挡,身子被扎穿,惨叫着跌落下去。 另有三成人马张弓搭箭,向营中射箭。此时在寨墙附近有许多大食兵堆积,唐军将士根本不必瞄准随意射出就射中许多人。又有许多没有着甲的人中箭,惨叫起来。 最后四成人马举起手中的长矛,随着尤金一声令下也向营中投掷过去。长矛威力更胜箭矢,即使身着铠甲的人被长矛扎中也有死无生,惨叫声第三次响起。 “转向南面!”尤金又大声叫喊着,一提缰绳向南面奔跑起来。他虽然想冲破大食军营以功抵罪,但也明白直愣愣的冲锋只能将全军葬送在这里,不可能冲杀进去;因此仍然采用惯用的骑兵围攻军营的法子,一击之后拉开距离,然后再次朝着军营冲锋。27团众将士也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听到命令也纷纷调转马头离开此处。 但尤金带兵暂时离开,不代表这一处的大食兵能暂且缓一口气27团转而向南后没过几刹那,莫元已经带兵杀到。他亲自带领33团经受了一轮箭矢、一轮长矛后冲到寨墙附近,与尤金一样先用长槊、再用箭矢、最后用长矛袭击大食兵,然后调转马头要从北面转回去;在他身后,另外几团士卒也要轮番冲过来。 “快,将两侧的弓箭手与长矛手都调过来!”阿齐兹略有些惊慌,大声下令道。自从大食军包围洁山城以来他一直在这里,从未与真正的唐军骑兵交过手,这次亲眼见到敌人强大的战斗力,甚至觉得他们可能冲破这处军营。为保证守住他不得不从别处调兵,即使会导致别处防守薄弱也顾不得了。 但唐军似乎没有发现别处防守变得薄弱,仍然轮番进攻这一处。大食兵仍然没有适应唐军骑兵的打法,一时间损失惨重。 “不要害怕,咱们有寨墙阻拦,秦那国的骑兵冲不开寨墙!”阿齐兹又大声叫着鼓舞士气。他麾下的士兵本来士气就很低落,在唐军进攻下损失惨重后士气变得更低。他有寨墙可守完全不担心唐军骑兵能冲进来,但害怕士兵们自己溃败,那就完全无可挽回了,所以不停鼓舞士气。 也不知是由于阿齐兹的鼓舞,或者寨墙给了勇气,大食兵虽然士气越来越弱,但勉强站在寨墙后面没有溃逃。 见大食军仍然坚守,尤金变得有些焦急。他带兵冲击军营虽带着立功抵罪的心思,但也是注意到了大食军士气十分低落,认为有可能在他们的冲击之下自行溃散从而夺取军营;莫元应该也与他注意到了同样的事情,所以并未命众将士分散开来而是反复冲击一处。 可现下他们已经轮番冲击这一处数十次,每一次大食兵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恐,似乎下一刻就有可能四散奔逃,但坚持到现在仍未溃散。 “将士们,随我再冲一次!”尤金咬咬牙又下令道。 “尤校尉,”他的命令才出口,忽然身旁传来声音:“已冲击这一处许多次,可仍不见溃散迹象,多半不会溃散了。我家莫别将的意思,不如转而冲击另一处。” “请你回禀莫别将,我不信这一处大食兵都是铁打的,再冲击几次,定能将他们惊散。”尤金顿了顿,回答道。 “你这是异想天开!”来人说话毫不客气,又道:“他们若会溃散早就溃散了,既然没有溃散,再冲击几次也一样!” “众将士,随我冲锋!”尤金却不再搭理他,再次下达命令。而且挥舞马鞭就要发起冲锋。来劝阻他那人只能调转马头返回莫元身旁。 “尤金真是疯了!”虽自己派出的人还没回来,可见到27团的动作,莫元岂能猜不到尤金的想法,不由得又骂道:“老奴不可理喻。” “别将,咱们怎么办?”待他骂完,身旁一亲卫又问道。 “还能怎么办!继续跟着尤金疯!”莫元说道。若他改变冲击的地方,回头在上官面前尤金就可以推脱责任了。虽然他听闻尤金是个直肠子,不像是会推脱责任的人,但他不能不防备。为彻底避免承担责任,他只能继续按照尤金的选择与大食军交战。 “邓成,34团冲锋时正好迎面遇到一阵长矛,死伤最多,你这一团这一轮不再冲锋,在原地休息。”他又对一名校尉吩咐道。虽然只能跟着尤金继续疯,但他也不能不顾及麾下将士性命。他决定麾下八个团轮流休整,从34团开始。 “是。”邓成答应一句。 “其余将士,立刻跟上尤金!”莫元再次下令,咬咬牙又道:“把咱们压箱底的宝贝都用出来!” “别将,现在用出来太浪费了吧!”有人立刻提出质疑。 “不用出来,怎能表明已经尽全力?”莫元反问一句,不等回答就一提缰绳当先冲过去。众人也无法再问,只能跟上。 这时尤金已经带兵冲到军营前,经受过箭矢与长矛后又是先长槊再弓箭。但在弓箭后,长矛手们竟然没有将手中长矛扔出,而是马鞍旁的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向营中投出去。 “快趴下!”此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影影绰绰看不清远处的东西,阿齐兹也没有立刻分辨出唐军将士扔出的东西是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又大声叫道。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近百个圆球落在地上,随即裂开无数细小铁片、铁痢疾向四周飞散。身上没有着甲,或者只穿皮甲的大食兵被扎中,立刻惨叫起来。 “尤金竟然也用出手雷!”听到许多手雷同时爆炸发出的响声,莫元有些惊讶。他所说的压箱底的宝贝就是手雷。因手雷数目不多,威力又大,一向被所有将士当做杀手锏。莫元要表现自己奋力支援27团,又不想士卒死伤太多,决定用出杀手锏。却不想尤金也用了。 第418章 骑兵夺营(三) 莫元话音刚落,忽然又听前方传来爆炸声。他变得更加惊讶。“尤金难道真想冲进军营!”他这一部每个士卒只分得三个手雷,尤金麾下士卒却已用出两个,在他看来尤金变了心思,真想凭此打进军营,而非仍旧打着使大食兵溃散的主意。 随即,27团士卒的做法验证了他的想法。莫元只见在第一轮手雷爆炸的同时所有弓箭手下马走到寨墙旁,在手雷再次响起后抓住寨墙,向上攀爬起来。 “传令33团与35团,去往27团北侧不远处,向营中投掷手雷;弓箭手下马进入营寨!”见此情形,莫元也决定真正试着击破军营。但他还是留了一手,嘱咐这两团校尉不可令本团弓箭手进入大食军营的深度超过27团将士。 随着33团与35团靠近寨墙并向内投掷手雷,此战真正变得激烈起来。数百唐军翻进军营,用短矛或横刀捅死躺在地上哀嚎的人,随后向营中冲去。适才侥幸躲过手雷袭击的大食兵也冲上来,拼命阻拦唐军进攻。 大食兵战力不如唐军,被杀的节节败退,但却一直败而不溃,仍然坚决同唐军搏杀。 见到这一情形,莫元麾下各校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是说大食兵士气极其低落、几乎一触即溃么?适才冲击军营时他们的表现也差不多;可此时为了士气变得高昂起来? 莫元却明白为何变得高昂。唐军对大食普通士卒的杀戮早已威名远播,所有大食人都知晓他们很少留俘虏。现在大食兵被堵在军营里,若是不奋力抵抗必定被杀,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也必须抵抗。 “长矛兵也全部下马,进入营中与大食兵搏杀;其余将士砍断寨墙。”他又下令道。他麾下都是骑兵,虽然步战也比面前的大食兵强,但总归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他要让众人可以骑马进入军营内,从而彻底发挥优势,击败大食军夺取军营。 “砍断寨墙。”同一时间,尤金也下达了与他相同的命令。 众士卒赶忙执行命令。他们使用横刀猛烈劈砍粗重的木头,后来因为横刀不好用又不知从哪里招来几柄斧子,继续劈砍,总算在寨墙上劈开一个口子。 随即,手持马槊的大唐将士纵马进入营寨,冲向大食兵;正与大食兵搏杀的下马骑兵也立刻让开道路。 这些大食兵见到骑兵向自己冲来立刻变得十分惊慌,然后稍一接战就溃散了;尤金与莫元见状大喜,下令所有正骑在马上的士卒分散开来,彻底扰乱这座军营。 众人接令,向四周散去;但他们才要纵马奔驰,忽然察觉不对,忙弯腰伏在马背上。众人刚刚趴下“嗖”“嗖”的破空之声就在身旁响起,有人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见到是许多长矛划过空中,向他们飞来。 “啊!”惨叫声随即响起。总有士卒稍微慢了一步,被长矛扎中身受重伤;还有人座下的马匹被射穿,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快!”带领他们的校尉詹宝山在长矛全部落地后大叫道:“立刻冲向大食兵!” “冲!”众人知晓不能等到大食兵再投掷长矛,纷纷叫喊一句就要按照适才的安排向四面冲去。 詹宝山亲自带领十多个士卒冲向正东面。他先随手抄起一柄长矛向前扔出去,随后挺起马槊,一挥马鞭驱使座下良马向前冲去。十多个士卒跟在身后。 但他冲了没几步,忽然觉得前面道路上有啥东西。因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看不清楚,但他下意识觉得不是大食兵逃走时随意丢下的东西,不由得一拉缰绳。 “啊!”更加惨烈的惨叫声响起。詹宝山赶忙纵马向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道路上的东西是甚底。 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排拒马。也不知大食兵是何时将它们推到这个位置,阻拦着前行的路;两个唐军骑兵适才没有减速,正撞在拒马上,锐利的尖头扎进马身体,甚至扎穿马匹、扎进唐卒身体内。 “yaвфвn!”随即又响起大食话的叫喊,长矛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大唐将士再次飞来。 首先遭殃的是马匹被拒马扎穿、自己并未受伤那人。这人虽然自己没有受伤,但也完全无法移动,就是个活靶子,立刻被长矛射中身死;其余将士也有人被射中。 “冲!”见到短短几步路已经死伤许多人,詹宝山心生惧意;但他很快将这种情绪从脑海中甩脱,又大喊着向前冲去。此时他们已无退路,只有击退大食兵才能活命。 众人立刻来到拒马旁,就像适才在寨墙旁一样挺起长槊扎过去。大食兵也要闪避,不想敌人来的这样快速,有几人闪避不及被杀死。 “扔!”詹宝山又下令道。一边下令,他从怀中掏出手雷向前扔去。立刻又杀伤数个大食兵。 这时弓箭手与长矛手也已经赶过来,要推开拒马。但大食兵复又转回来,在拒马旁坚守。 战局僵持下来。唐军战力远胜大食兵,但人数较少;大食兵虽然战力弱士气也低,但人数更多,而且知道若被唐军彻底夺取军营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为了自己的命也迸发出顽强的战斗意志,死战不退。 见到这一幕,莫元心里萌生退意。虽然已有部分士卒突入,貌似再派兵支援就能夺取军营,但在洁山城外的全部唐军只有他与尤金这不到三千人,而大食军足有近万人;再加上大食兵越来越强的战斗意志,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夺取。 “传我命令,命已经冲进大食军营的士卒缓缓后退,撤出军营。”莫元又在一旁观察一会儿,确定难以夺取后,咬牙下达这个命令。 “你去告诉尤金,说我军即将撤出军营。”莫元又对一亲卫说道。他虽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但也不会为了彻底免去责任将全军搭在这里。 “是。”亲卫答应一声,就要赶去传令。可就在此时,大食军军营后方,忽然响起一阵汉话的呐喊声! 第419章 骑兵夺营(四) “好,就是这样,挡住秦那人!”阿齐兹看着不远处两军交战的情形,大声叫道。 “将军真是英明,竟然能够挡住秦那人。”一名站在他身旁的千夫长立刻出言称赞。 “是啊是啊,阿齐兹将军真是厉害,竟然能够挡住秦那人。” “那可是秦那精锐骑兵,瞧见那面绘制着分成黑白两半的圆形的旗没有?那叫做太极八卦旗,是秦那国安西副都护刘琦的旗帜,所有能打这面旗的军队都是精锐!咱们这些老弱病残能挡住他们,全因为阿齐兹将军的精彩指挥!” “就是,就是!”其余将领也纷纷称赞道。 可听到称赞的话语,阿齐兹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淡,转身对他们说道:“你们还有身为大食将领的荣誉吗!你们刚才是在称赞我吗,分明是在称赞秦那军队!秦那国军队的战斗力确实不弱,但你们也不应该这样称赞他们! 实际上,我军人数比秦那军多,又都是步兵而敌人都是骑兵,同时所有人都明白必须全力阻止营寨被秦那人夺取,所以守住营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守不住才奇怪。可听你们一个个的话,好像在少量敌人的进攻下守住军营就是无可比拟的胜利!”阿齐兹越说越生气,最后干脆大声叫起来。 他没有参加喔鹿州之战与谷口之战,今日是头一次见识唐军的战斗力,虽然很强但并不是不能对付,所以对这些千夫长的话很不满意。 众将领听到他的话,顿时变得沉默起来。之前两战没有参加的阿齐兹是无法理解他们对唐军的惧意的。这些将领在唐军手上两吃败仗,而且两次都是惨败、大军损失惨重,此时的他们就好像辛丑条约之后的中国人对本国军队战斗力看的无比之低,惧怕任何一支列强军队一般,惧怕每一支唐军。所以当见到己方军队竟然能够守住军营后立刻真心实意地称赞阿齐兹。 你们都这幅样子,下面的士兵估计对秦那人更加害怕。怪不得编制基本完整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被秦那军打进军营。如果全是我之前统领的军队,只有骑兵的秦那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军营。 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后备将领,应当解除他们所有人的职务!一个对秦那军非常惧怕的将领会将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士兵,哪怕是新招来的、没有与秦那军交战过的士兵在将领影响下也会不自觉的害怕秦那军,这将大大降低我军战斗力! 即使没有足够的后备将领,从洁山城下撤走后我也要向总督进言,免去对秦那人最害怕的几个人的职务,同时劝诫其他人收敛些。看着他们,阿齐兹又想着。 “将军,您应当继续指挥军队。”这时他的一名护卫小声提醒道。 听到这话,阿齐兹立刻转过头继续看向战场。如何对待这些出现唐军恐惧症的将领有的是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唐军赶出去。 他又连连下令,挡住唐军进攻,见战局逐渐僵持下来,唐军将领又没有再派兵增援的意思,心里认为这一次防守战即将取得胜利。 “阿齐兹将军,您挡住秦那军,立下一个功劳,总督一定会奖赏将军。”适才出言的千夫长中又有人小心翼翼地称赞起来。 “阿齐兹将军,城中的秦那军粮食应该快要耗尽了,如果能饿死他们,又能立下一个功劳。”另一人也说道。 “哈哈!”这次阿齐兹忍不住笑出来。虽然他不像别人那样惧怕唐军,但也知晓以现在的局势,只要能在洁山城下多坚守几日,一定能得到并波悉林的奖赏;而如果在撤走前可以饿死城中唐人,他会因为出了一口恶气而非常高兴。 “刚才那个唐国姑娘说两三日后就会有一位将领带数千士兵来到这里。如果只有数千士兵,我仍然能够守住军营。之后秦那国的安西大都护李珙与副都护刘琦应该会带领主力军队赶来,围攻我军。 我虽然不害怕秦那人,但也知道想挡住秦那全军是不可能的。在主力赶到前就撤到河南岸去。幸好咱们有座军营就修在河岸边,想要渡河非常方便,秦那骑兵很难干扰。”他一边笑着,又说道。 “阿齐兹将军英明!”他们这次见自己拍马屁没拍到马蹄上,又立刻疯狂称赞起来。 “将军,秦那军已经开始后退了!”一名传令兵又跑回来说道。 “秦那军真的撤退了!军营守住了!”千夫长又叫道。 “真的守住了!”众人纷纷叫道,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阿齐兹虽然没有像别人一样大叫,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可就在此时,从阿齐兹身后传来声音:“将军,城中秦那军出城了!” “城中秦那军出城?”阿齐兹首先重复一遍,之后脸上浮现出十分高兴的神色,大声说道:“快,命附近士兵赶去迎战!” “是。”跑来告知的人答应一声,又向来路跑回去。 “他们竟然出城送死!”阿齐兹又冷笑着说道:“一群已经断粮不知多长时间、早就饿的皮包骨头的人还敢出城?如果一直在城里,或许部分人能够坚持到秦那军主力赶来解围;但是以他们这时孱弱的战斗力,出城就是彻底断绝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将军说的很对。”一名千夫长又出言恭维道:“将军能够指挥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挡住秦那精锐骑兵的进攻,紧贴洁山城的士兵都是已经被将军统领两年的人,一定能够轻易杀死出城的人,甚至反攻夺取这座城。” “你说的”这人的夸奖又挠到了阿齐兹的痒痒肉,他就要高兴地称赞对方说的不错;可他才说出三个字,忽然脸色大变,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将军想问什么?”那人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紧贴洁山城的士兵都是一直驻扎在军营中的人,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吗?” “是这句话。”虽然字词不完全相同,但意思一样。 “坏了!”阿齐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到太阳将要落下但还未彻底落下,能够看清几步外的人样子却又显得昏暗,立刻叫了一句,又焦急的对他们说道:“你们赶快带领自己麾下一百个尚未与秦那骑兵交战的士兵,去后面杀死出城的秦那人。” 不过是一些骨瘦如柴几乎毫无战斗力的人,为什么还要吩咐我们去迎战?众人都非常不解,可也不敢质疑阿齐兹的命令,答应一声就要执行命令。 但这时他们听到从后面传来惊慌的叫喊声:“魔鬼!魔鬼!” “冲啊!”迪马什用出最大力气,大声叫喊一句,向前冲去。 “冲!”其余三百人也大喊一声,跟在他身后冲过去。 “杀!”眼前出现一个大食兵,迪马什一边叫喊着、一边挥舞长矛刺向那人。那人见到迪马什的样子,又瞧见他身旁身后的人,长矛尚未临身就发出渗人的惨叫,转身便逃。迪马什双手握紧长矛追了几步,觉得自己难以追上那人,奋力扔出手中长矛。 大约是因为力气仍然不够,长矛没能按照预想扎中上身,只是从大腿外侧擦过,擦下一块皮肉。那大食兵再次发出惨叫,然后加快速度逃走,彻底跑出秦那人的长矛射程,再有人投掷长矛根本无法落到那人身边。 迪马什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柄长矛,又趁机扫视一圈,见到大食兵要么死要么逃,周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脸上露出兴奋又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没法不露出这种表情,因为适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非常出乎预料,出乎预料的好。 在亲眼瞧见自己的妹妹中箭落马后,迪马什当时几乎发疯。没有什么比给与希望后又立刻毁灭更能摧毁一个人,迪马什眼前刚刚涌现出与妹妹团聚的希望、妹妹就变得生死不知,他登时就要从城头上跳下去,亲眼看妹妹是生是死。 若他跳下去,即使没有摔死,也会被大食兵生擒或杀死;但好在卓晋军拦住了他,告诉他不能从城头上跳下。 可迪马什虽被拦住却对卓晋军一丝一毫的感激都没有,只是疯狂叫着要去看妹妹。 卓晋军忙出言劝解,可无论如何劝解迪马什就是不听,非要出城。卓晋军十分头疼,正要再劝解,李白忽然出现在一旁,对迪马什说道:“我允许你出城。” 第420章 骑兵攻城(五) “多谢李教官!”听到李白的话,迪马什愣了一下,跪倒在地对他磕了一个头。 “李教官,怎么能让他出城呢!让他出城分明就是让他去送死!”卓晋军却焦急地说道;站在一旁的其他士兵也看向李白。 “我不会让他去送死。”李白却说道:“我不仅要让他一人出城,还要让三百人和他一起出城!” 随即,他指着城下说道:“你们看,城下来援的大唐骑兵正在攻打大食军营!” 听到这话,附近几人都侧头向城下看去。他们适才因为劝说迪马什没注意城下,这时发现两三千骑兵正在轮番进攻大食军营。 “他们是为救援咱们而同大食军交战,咱们不能丝毫动作都没有。我决定挑选三百此时力气最大的士卒,将库房中所有粮食都拿出来,让被挑出来的三百人都饱餐一顿,出城从大食军营后方进攻,配合援兵击破大食军营!”李白又道。 “这,李教官,此时不是进攻大食军营的好时机吧。”卓晋军却又道:“来援的兵都是骑兵,人数又只有两三千人,恐怕击不破有近万人的大食军。咱们只派出三百人更是起不到啥用处。 这个法子等到过几日数千精锐步军赶来城下、攻打大食军营时再用吧!” 在他看来,现在派三百人出城只是肉包子打狗,若开城门送他们出城甚至城池也很可能被夺取;等精锐步军赶来、与大食军杀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再从大食人背后插一刀才有用。 “不,就是此时。”李白却拒绝了卓晋军的建议。卓晋军能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但卓晋军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军心士气。 适才丹妮娅中箭落马,顿时引得城上所有将士愤慨。众人虽不知详情,但通过刚才的对话大概知晓是那个姑娘的兄长失陷在城中,赶过来找寻兄长,而她兄长也确实还活着。众人在听到对话的同时也为这对兄妹感到高兴,还有人寻找城头上答话的人,想要当面恭贺。 但随即,那个姑娘中箭落马。这不仅是毁掉了迪马什刚刚燃起的希望,对所有人也都是重重一击。许多人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大食人家破人亡,顿时涌起愤恨之情,都想要将眼前的大食兵全部杀光;极少数并未家破人亡的士卒,在气氛的感染下也变得十分愤恨。 李白很快注意到众人的情绪,又见到城下援兵正在攻打营寨,决定派兵从后面也发动进攻。他固然知晓此时不算特别好的时机,主力精锐赶来之后才是好时机,但到那时愤恨之情已经褪去,能发挥出的战力多半还不如今日。 而且此时他们的粮食确实已经快要彻底耗尽。若此时挑选三百人出城,还能凑出足够这些人饱餐一顿的粮食;若再等几日就只能与野菜搀合着了,吃着这种饭的士卒不免会降低士气。 总而言之,李白认为今日已是很好的时机,所以决定出兵从背后进攻大食军营。他也是用这些理由劝说牛牟答应的。 李白说完那句话,立刻派人将所有校尉都叫来,告诉他们自己的命令。众校尉当然有出言劝解,可李白固执己见,只能答应一声,从自己麾下挑选身体还康健的士卒。 很快,三百人被挑选出来。这时足够三百人吃的面饼也已经蒸熟,一大筐一大筐的抬过来,在城门内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迪马什挥舞着长矛,当先冲了出去。其实他此时身体十分瘦弱,本来挑不进三百人中;但他是丹妮娅的妹妹,李白也有意借他对大食人的愤恨带头冲锋,所以将他选进来。 迪马什根本没有思考自己为何能成为三百分之一,实际上他脑中除了对大食人的愤恨与对妹妹的担忧外任何事情都容不下,吃饭时也一直在想妹妹现在的情形如何,在心中祈求她能平安;吃完饭打开城门后,又第一个冲出去。 大食军营并非紧贴洁山城,毕竟也担心守军使用滚木礌石与箭矢袭扰,距离城墙根大约有百步远;原本为防止守军出城,在中间的空地上还摆放了许多拒马、修建了坚固的寨墙、驻守许多士兵,可自从去年确定守军饿的皮包骨头后就将拒马搬走、驻守士兵也大幅度减少,寨墙偶有破损也不再修补。 而且此时因为骑兵攻营的缘故,留在后面的少数弓箭手也都被调走,只剩下几个懒洋洋的、本应有长矛但两手空空的长矛手留在这里。 所以当三百人冲出城墙之后,他们并未遇到任何袭击就跑到寨墙旁,用嘴叼住横刀或将长矛放到地下向上攀爬,弓箭手则站在营外向稀疏的大食兵射箭。 刚刚在他们出城时所有大食兵都惊呆了,知道箭矢朝着自己飞过来才回过神,慌忙闪避后才一边叫喊“守军出城”一边要拿起杵在一旁的长矛迎敌。 这时最先攀爬的几人已经翻过寨墙,从嘴上取下刀或从外面的人手中接过长矛,就要与大食兵搏杀。 那些还保有些许理智的人还有些担心。他们毕竟挨饿的时间太久,饱餐一顿并不能使力气恢复太多;而对面的大食兵则个个身体强健,他们一对一估计不是敌人的对手,都在心里盼望留守后方的大食兵数量稀少,能让他们三五个人围殴一个取得胜利。 可他们正想着,忽然发现正要与他们交战的大食兵停顿下来,嘴上大叫一句听不懂的话,然后转身便逃。 这些留守后营的兵都是在这里驻守将近两年的人,其中有的参加过两次攻城。他们通过身形辨认出对面的唐人都状似骷髅,立刻想起两次攻城时的情形,又因此时天色昏暗更添恐怖,他们顿时以为自己要再次与从地狱返回人间的魔鬼交战,一边叫着:“魔鬼,魔鬼!”一边转身逃跑以最快速度远离。 见到大食兵纷纷转身逃走,唐军众将士虽不明白缘故,但也不由得士气再次大涨,保有理智的人也担心尽去,疯狂向前追去,不时追上跑的慢的大食兵,将其杀死。 第421章 骑兵夺营(六) “冲!朝着那面大旗冲过去!”迪马什兴奋过后,又指着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一边说着,一边当先冲了过去。他记得那面旗帜是大食军主将阿齐兹的旗帜,就想冲过去杀死阿齐兹。 “杀!”三百人也都大声叫喊一句,跟在迪马什身后冲锋。 他们又冲了一会儿,距离那面旗已经不远了,迎面遇到一支大食兵向他们冲来。这些大食兵不像刚才的人那样惧怕他们,但似乎士气也不怎么高昂,瞧见唐军后立刻停下,刀牌手在前、长矛手在中、弓箭手在后排成一个阵势,随即弓箭手张弓向他们射箭。 迪马什见状立刻减缓速度,又要转向绕过他们。他虽然十分愤恨,但也知晓要以杀死阿齐兹为要务,只要杀死阿齐兹大食全军必定崩溃,到时候想杀多少大食兵就能杀多少,完全不必这时与他们纠缠。 可他向南绕路,发现南边也有一支军;向北绕路,同样被堵住。带领众人的将领见状,只能下令向前冲破当面之敌。 弓箭手首先射箭,骚扰大食兵;长矛兵上前走到将将压在长矛射程的位置,举起长矛做势瞄准,但迟迟没有投出去。 见到唐军长矛手上前,大食兵立刻缩紧阵势,防备的更加严密,同时己方长矛手也做好投掷准备。 但唐军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就站在那里。见此情形,大食将领有些迟疑:按照惯例,此时应当反过来对敌方发动进攻;可他麾下的兵都是刚刚从谷口逃过来的,士气也不高,只想防守不想进攻。将领又思考一会儿,觉得还是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精神,继续对峙。 对峙一会儿,大食军中有人变得不耐烦起来。他们虽然不愿进攻,但不妨碍他们鄙视对面的唐军不进攻,也不由得略微松懈了些。 就在此时,唐军动了。长矛手上前两步将长矛向对面扔过去,刀牌手随即跟上,用盾牌护住自己与长矛手,向前行进;弓箭手也在同一时间射出箭矢。 大食军慌忙闪避,匆忙中长矛手也将手中的家伙扔出去。但他们的准头就差多了,扔的四面都有没扎死炸伤几个唐军。 等到大食人将所有长矛与箭矢都闪避过去,唐军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大食军只能迎战。但交战没一会儿,大食军就被击溃。他们之所以愿意与唐军交战,是因为担心军营沦陷后被屠杀,归根结底还是想保命;可此时与唐军拼命交战自己就得先死,岂不是违背了根本目的? 所以当发现自己毫无依仗的与唐军交战后,排在最前的士兵立刻转身溃逃;将领想杀人阻拦,但随即全军都溃散了,将领也只能边叹气边随着众人一起逃走。 “杀!”见此情形,迪马什大喜过望,又呐喊着向阿齐兹的旗帜所在之处冲过去。 他们又冲了几步,迎面再次走过来一支大食军。这次三百唐军不再像刚才一样担心自己无法击破眼前的敌人,可他们刚刚一阵冲杀力气消耗不少,带兵校尉命众人停下,稍微歇息一会儿故技重施。 可众人才双手扶在腿上喘息几下,忽然听到从当面大食军的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三百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对付步军是一回事,对付骑兵是另一回事。他们出城根本没带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陌刀与长枪,如何是骑兵的对手? “快,大家快散……”校尉立刻就要吩咐众人散开。 但他的话才说出五个字,忽然停下了。因为那支带来隆隆响声的骑兵竟然不等大食步军散开就撞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被撞得人仰马翻、惨叫一片的大食步军,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是我军骑兵!”迪马什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惊喜地叫道:“他们是攻打军营的援兵!” “这么说,大食军营已经被打穿了?” “就是已经打穿了!洁山城的围解了,咱们都得救了!”有人叫喊道。 正在围杀大食步军的骑兵似乎被他们的喊声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之后才继续砍杀;又有两人躲着马步向他们赶过来。 迪马什等人不由得又举起兵器,做出迎敌的动作。虽猜测他们是援兵,但毕竟没有确认,众人下意识准备迎敌。 “我们是从大食军营外杀过来的大唐骑兵!”那两人叫道。 “真的?”无数异口同声的叫喊响起。 “真的!”二人斩钉截铁的答应一句,又跺马靠近几步,让众人认出自己身上唐军样式的铠甲。 “真的是唐军,咱们真的得救了!”有人立刻疯狂的叫喊起来。 “道祖保佑!”大义教官又叫喊道。 “道祖保佑!”众人纷纷叫喊,声音传出很远。 “成功了!”听到从军营中传来的喊声,站在城头一直关注战局的李白也激动地大叫一句,转身对亲卫吩咐道:“你们立刻在城中边跑边喊‘已经解围,咱们得救了’!” “是。”几人答应一句,脸上也都带着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的喜色,转身离开。 “你们去火头军,告诉他们不要用野菜做今晚的晚饭了!骑兵必有干粮,咱们也不比城外骑兵多多少,供咱们晚上吃一顿干粮一定足够!” “是。”一人答应一声,也赶忙下去执行命令。 很快,城池之围已解的消息传遍全城,所有人不论在做甚都立刻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计,火头军一把将案板上正好切的野菜抹到地上,正在捡拾柴火的人将背篓随手一扔,值守的人扔下兵器,然后一起举起双手,抬头望天呼喊道:“得救了!道祖保佑!”声震云霄。 这声音立刻传到城外。听到喊声,大食人虽听不懂意思但其中饱含的高兴之意也能听出来,明白己方已经败了,还在抵抗的人立刻转身逃走,已经溃败的人跑的更快了;而唐军将士也纷纷叫喊起来,庆贺胜利。 第422章 阿齐兹之死(一) “都停下!转身迎敌!咱们的人比秦那军多得多,只要所有士兵翻身迎敌一定能将他们打败!”一个大食将领大声喊叫着要阻拦边呼喊‘战败了’边快速逃跑的士兵。但不说士兵多半不是这个将领的下属,就算是下属,岂会停下来转身迎敌?根本不听这将领的话,见他挡在路中间纷纷让到两旁继续逃走。 “不许走!”将领又大喊一句,突然抽出刀来在士兵面前挥舞。他本意只是想吓唬士兵让他们转身迎敌;可士兵们见状却也提起兵器,而且毫不留情捅向将领。将领猝不及防,身上一连中了三刀,惨叫一声倒地身死。 “将军,是艾本尼千夫长的惨叫声!”不远处,一位正在向南面逃跑的人听到惨叫声,出言说道。 “他一定会死的。”一起逃跑的另一人说道:“所有人都知道己方比对方人多,如果全力与秦那军交战一定能获得最终胜利。 但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留下坚决抵抗。营中大约有一万士兵,其中一半是一直跟随我驻扎在这座军营中的,一半是从谷口逃过来的。从谷口逃过来的人都对秦那军非常害怕,本来士气就很低,只是担心被屠杀才抵抗。 当这些人听到秦那军高兴的喊声后,认为已经不可能挡住敌人,而秦那人又没有将整座军营包围还有逃跑的可能,一定会逃跑。而他们逃跑,一直跟随我驻扎在这里的人也只能逃跑。” “所以您刚才听到秦那人宣称已经获胜的叫喊声后没有再试图组织抵抗,而是立刻带领我们向南逃。”那人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不想将他们都抛弃的。”阿齐兹听到护卫的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说抛弃自己统领的士兵会被总督处罚,单从感情角度考虑,他就很想挽救麾下士兵;但已经不可能挽救,他只能放弃。 “将军,咱们怎么样才能活着逃出去?”那护卫感怀过不得不抛弃许多士兵,又出言问道:“虽然以秦那军的兵力不足以将整座军营包围起来,但他们都是骑兵,可以在军营外游荡,阻拦所有逃出军营的人。” “逃去码头。”阿齐兹立刻指着西南方说道:“只要逃到船上,或者哪怕没有船只要能逃到河中,秦那人就拿咱们没办法了,咱们也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而且在码头还驻扎着两千士兵,驻守着一座独立的军营。秦那军不夺取那座军营是不可能夺取船只的,而秦那人就算仍保有开战初期的战斗力,要夺取军营也要耗费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咱们逃走了。 而咱们是最早向南逃走的人,绝大多数人在逃跑初期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过一会儿才能想起来;秦那人起初为了尽可能拦住更多士兵也只能将军队分散开阻拦,咱们成功逃出去的可能性更高。” “太”护卫听到阿齐兹这番话,虽然因为战败而十分沮丧,但听到可以逃走也不由得变得有些高兴,甚至要叫出来。但他才说出一个字就反应过来这时叫出声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非常不合适,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听到叫声,阿齐兹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向南跑,但在心里想着:‘等逃出去以后,要找人替换他,换别人担任护卫。’ 他们又跑了一会儿,已经能够瞧见军营边缘的寨墙了。阿齐兹又向四周望几眼,没看到周围包围着多少唐军,虽不时有汉话的喊杀声传出,但十分零散,立刻在心中默念一句:‘感谢主保佑我成功逃出去。’ “快,马上就要逃出环城军营了,离开环城军营后用不了多久就能逃到码头军营附近,或进入军营或不入军营直接挑一艘小船过河。不论如何,咱们都能逃走了!”他叫道。 说着这话,阿齐兹又回头看了洁山城一眼,就想按照以往的习惯撂下几句狠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要说出的狠话收了回去。 不论东西方,逃走前撂下的狠话都差不多,无非是‘我早晚会(报复)回来’之类的。但阿齐兹心里明白,经过谷口之战,不仅大食国无法在天山两侧继续立足,甚至就连河中地区是否能保住都很难说。 就算守住河中地区而且给与追击的唐军沉重打击,总督也不可能再次进攻唐国安西,只能将绝大多数精力用来应付天方人的责难;如果河中地区丢失,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撂下任何狠话都不可能实现。既然不可能实现,还有什么必要说出口? 这样想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听说派入城劝降的使者鲁格曼等人战死的消息、决定攻打洁山城后,对主发的誓言。当时他说一定要为鲁格曼等人报仇,如果不能报仇就死在城外。 回想起这个誓言,阿齐兹忽然感觉浑身不舒服,心里也难免有些忐忑。但他随即想着;‘主一定没有听到我的誓言,不然他怎么可能不保佑他的信徒呢!既然他没有保佑信徒,那一定没有听到誓言;所以誓言的后半部分也不会成真。’ 想出这番言辞,他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不再为誓言纠结。 这时他们已经跑到寨墙边。阿齐兹又对外面看了几眼,确定附近没有大唐骑兵游荡,将刀插进刀鞘里,伸手攀爬寨墙;跟在身旁的护卫也纷纷攀爬。 ‘我没能按照总督的要求坚守军营五日,等逃到总督所在的地方后一定会被惩罚。我也愿意为自己的失误接受惩罚。 不过想来总督也不会对我惩罚的太重。这一战被俘被杀的将领太多了,还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总督舍不得也不可能重重处罚。 但我自己不能认为轻轻的处罚是对的。我要向总督请求驻守碎叶城,再次为全军断后,而且下一次一定坚守够总督要求的时间。’一边攀爬,他又在心里想着。 他还在想着,已经爬到顶,赶忙中断思考,翻身跳到军营外要与护卫一起向河边逃。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身侧传来马蹄之声! 第423章 阿齐兹之死(二) 阿齐兹来到军营外,就要与护卫一起向河边逃;可就在此时,他身侧忽然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出现!”阿齐兹大惊,向左右看去。是的,他身体左右两侧,或者说东西两个方向都传来马匹奔驰的声音。 他首先看向东侧,但此时东侧的马匹尚未跑到视线范围内;又连忙看向西侧;因他西侧的寨墙几乎是一条直线也能看的更远,就见到十几骑正向他这边奔驰而来。 “附近游荡的秦那骑兵怎么会忽然都来南面包抄!”阿齐兹不由得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 但这时不是叱骂的时候。他骂完一句后又向四面看几眼,觉得自己在骑兵追上前不可能逃入码头军营或跳入河中,只能咬咬牙翻身再次攀爬寨墙,要回到军营中。秦那骑兵既然在军营外游荡,就不会进入进入军营;他们瞧见自己几人都再次逃进军营后,在附近转一会儿应当就会离开去其他地方追杀大食兵。 阿齐兹动作十分利落,在秦那骑兵赶过来前已经翻身进去,就连箭矢都差了几步落不到身上。当然,他身上穿着铠甲,即使箭矢临身也不怕。 重新进入军营后,阿齐兹又向内跑了几步,躲到一堆木头后面,从缝隙向寨墙看去。只见大食骑兵来到他刚才站的位置,向四面看了几眼没发现人,低声交谈几句,大部分人转身离开,还有五六个继续留在这里。 阿齐兹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总有人想要守株待兔;他也不着急,就在木堆后面等着。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五六个唐军骑兵迟迟不离开。阿齐兹渐渐有些焦急,想过是否换其他地方逃走,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留在这里。他们需要保留足够的体力划船或者游过伊丽河,若将体力都在这里消耗掉,或许就不能逃到对岸了。 可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唐军骑兵仍然不离开;而且北面不远处已经有唐军步卒的喊杀声传来。阿齐兹更加焦急,又想了想对护卫们说道:“你们身上还带着几张弓?” “弓弩一共还带着七个。” “长矛呢?” “还有五把。” “足够了。”阿齐兹低声说了一句,对众人道:“咱们将寨墙外面的六个秦那骑兵杀死,以便逃出去。”他随即分派众人谁攻击哪个骑兵。众人边听边答应。 他分派完毕后,从一人手中接过一张弓又搭上箭,慢慢走到木堆边缘,举起弓对准一个骑兵。 “嗖”的一声响,阿齐兹松开弓弦、箭矢飞向那个骑兵。这如同一个信号一般,护卫们也纷纷射箭、投矛,要将六个骑兵全部杀死。将箭矢射出、长矛投出后,所有人不等看袭击结果就向寨墙冲过去。 那六个骑兵显然对忽然遭袭没有准备,全部中箭、中矛,三人立刻从马背掉下去摔在地上;另外三人虽然自己受伤较轻,但座下马匹都被射中要害,摇摇晃晃要倒下。 其中一人奋力将扎在右臂上铠甲缝隙的箭杆折断,然后用左手拿起挂在脖子上哨子,使劲吹起来。 “快!快冲到寨墙边。”阿齐兹见状又大叫道。这哨子一定是召集其他骑兵的,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冲到寨墙边,杀死还活着的人,从而逃走。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哨子响起后,自己身后的喊杀声竟骤然大了数倍,而且声音传出的方向距离自己很近;并且,马蹄声也立刻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阿齐兹叫道。他对这一切完全无法理解。 但这时也没空思索。他向寨墙外看去,见到十几个骑兵以最快速度向这边奔驰,他完全不可能逃出去,只能转身又回到木堆附近。他躲到一南一北两个木堆中间,身子趴到北边的木堆上,看了几眼忽然张弓搭箭、向冲过来的一个大唐步军射去。 那人完全没有料到箭矢来的这样快,闪避不及正中面门,立刻倒下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注意隐蔽!”带领众人的将领立刻低头用头盔挡住一半面门,又大声吩咐道。众士卒也纷纷减慢速度,走在木堆、帐篷旁边预备一旦遇袭就躲进去。 “你们几个用箭矢对准他们,专射面部。”同时阿齐兹吩咐道。 “将军,咱们被秦那人包围在这里了。”适才一直同他说话的护卫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浑身颤抖地说道。 “麦克尼,你说的我也都看到了。你想说什么,向停止抵抗向秦那人投降么?”阿齐兹反问。 “不,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麦克尼立刻说道。 “既然你不是这个意思,就准备迎敌。”阿齐兹道:“秦那人是不会接受普通士兵投降的,你们抵抗也是死,不抵抗也是死,为什么不抵抗到最后? 至于我,我如果投降确实可以活下去,但我已经决定,绝不向秦那人投降!”他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也不由得有些大。 “好,说的真好!阿齐兹将军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麦克尼还未说话,忽然从南面传来这样一句话,而且是用大食话说的。 “你是什么人?”阿齐兹立刻反问。 “我就是与你在洁山城纠缠了将近两年的老对手,李白。” “李白,你就是李白?” “如假包换。” “你怎么会亲自带兵来追杀四散奔逃的我军士兵?”阿齐兹问道。 他对这个问题很疑惑。城中唐卒都已经饿了那么长时间,无论体力还是力气都远远不如远道而来的援兵,即使援兵已经打了一个时辰的仗。就算两军会合后城中之人吃了干粮,短时间也不可能恢复。所以在他想来,城中唐卒都应该干站岗之类的事,由援军追杀大食兵;李白本人则应该与援兵将领在一块,饱餐一顿。 “还没有抓到阿齐兹将军,我怎么能去休息?”李白也靠在一个木堆上,笑着回应。 “抓到我?”听到这话,阿齐兹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是特意来抓我的?这么说,寨墙外一直不走的骑兵,哨子一响就出现的士兵,都是专门针对我的?” “你说得很对。” “你们是怎么猜到我的位置的?或者说,你们是怎么猜到刚刚逃出营寨又折返的人是我的?” “我与带领援兵的将领莫别将相见后很快商议起如何抓到你。我们都猜测你会向南逃走,原因我也不分析了你都明白。所以我们安排了数百个骑兵分散在南半边的寨墙附近,准备拦截你。我自己也带领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百多个体力还算充足的人来到军营南部,准备接到消息后就来围杀你。 很快,有骑兵回报,发现一位铠甲非常华丽的人想要逃走,又被堵回军营中。我让那人描述一下铠甲样式,确定是你穿的铠甲,就带兵包围过来。然后哨子响起,我们虽然还没有完全埋伏好,也决定发动进攻。”李白解释几句。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就换一身铠甲了。”听到这番话,阿齐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铠甲,苦笑着轻声说了一句。 不过他这也是马后炮而已。当时他着急逃走,岂会‘浪费’时间换铠甲?不穿铠甲也不成,所以被唐军发现也是理所当然。 “李教官,你是非杀我不可吗?”顿了顿,阿齐兹又问道。 “如果你愿意投降,或者存在将你生擒的可能性,我也愿意受降或者生擒。但你刚才那句话表明绝对不会投降;你们站的位置也很不错,想要生擒很困难,我只能选择将你杀死了。当然,如果所有其他人都死了以后你还活着而且愿意停止抵抗,我仍然愿意接受投降。只不过我觉得你不会那样做。 好了!”李白忽然变了音调说道:“我知道你和我说话是在拖延时间,不过咱们隔着城墙也对峙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愿意在你临死前与你说一会儿话,让你死的明明白白。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要发动进攻了!”说完这句话,他换了汉话大声喊道:“冲!道祖保佑!” “向那个位置射箭!”与此同时,阿齐兹也大声叫喊一句,爬到木堆顶部对着他判断李白所在的位置射出箭矢。 可他的箭矢才离弦,对面也有箭矢射过来。原来在李白与他说话的过程中,唐军弓箭手也一直在判断他的位置,听到李白下令后也立刻射出。 阿齐兹忙低头,十几支箭矢从自己头顶飞过。但他丝毫没有顾及这些,从木堆上滑下来,看向两侧。他见到秦那刀牌手与长矛手正向木堆冲过来,即使有人中箭也只是低下脑袋继续冲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又张弓搭箭射出一箭,这时唐军将士已经冲到十几步远的地方。阿齐兹将弓扔到地上抽出腰刀,大声喊道:“主至大!不是你们秦那的伪神可以比拟的!杀!”然后带头冲上去,和护卫一起与大唐将士搏杀起来。 第424章 阿齐兹之死(三) “咔”的一声响,阿齐兹折断自己腰间中的箭矢木杆,随手朝着一个正冲过来的唐卒扔去。那唐卒偏一下脑袋让过箭杆,随后挥舞着横刀要砍向阿齐兹的手臂。 但他刚刚抬起头,就见到阿齐兹从上衣内掏出一个圆柱形好像手雷的东西,立刻转身对着相反的方向逃走。手雷的杀伤范围足有一两丈,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阿齐兹将手雷扔出去之间砍死他,现下阿齐兹已是必死无疑,没必要为大食将领陪葬。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要冲过来的唐卒也纷纷停下脚步。 但阿齐兹却没有将手中好像手雷的东西扔出去,而是趁此时机转身逃进由三堆木头堆成的不规则的四边形中,其中三面是木堆,一面是空的,但这一面很窄小,整个入口都可以被手雷的杀伤完全覆盖。 “阿齐兹,你若想投降,赶快投降,这时还能许你一条活路。若一心想死,要么尽快说,我们立刻投掷长矛,将你扎死;要么赶快自尽,别拖拖拉拉的。”从木堆外又响起李白的叫声,仍然是用大食话。 这时阿齐兹已经陷入绝境中的绝境。与自己一起逃到寨墙边的十来个人已经全部死在唐军手里,唐军将领完全没有留下几个重伤之人审问的打算,全都是一刀或一矛捅死;阿齐兹自己也受了不少伤,左臂与腰间的铠甲都被打的破破烂烂,腿也受了点伤走路都走不快了,完全不可能逃走。 “可以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么?”阿齐兹想了想,对外喊道。 “不行!天已经黑下来,大家还要杀掉俘虏的牛羊,好好吃一顿呢!不可能等你这么长时间。”李白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想着拖延时间。” “一个小时不行,十分钟可以吗?” “十分钟,”李白轻声重复一边,随即换了汉话与旁人商量起来。 “可就在众人商量的时候,阿齐兹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跌坐到地上,又将手雷放到一边,身体向后一躺靠在木堆上,轻声说道:“你们慢慢商量吧,趁这个时机我还能休息一会儿,没准你们商量的时间都会超过十分钟,我等于是在你们不答应的情况下仍然实现了自己的请求。”说着,他甚至低声笑出来。不过他很快又捂住嘴,不让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 “利用这点时间,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吧。”他又轻声自言自语一句,然后陷入沉思。 他最先回想起的,是前几日有溃兵从谷口逃来的情形。当时正是清晨,他还在睡觉,忽然有人摇醒他,他醒来看了一眼见到是自己的护卫,正要出言询问有什么事,就见到那个护卫慌张地说有很多溃兵逃到这里,这些溃兵都说谷口大营已经被击破。 当时睡眼惺忪的阿齐兹立刻变得非常清醒,又问了护卫两遍确定不是他在说胡话,立刻穿上外衣去找溃兵。他找到溃兵中混杂的中低级将领,仔细询问,确定谷口大营已被击破、大军已经彻底战败,总督下落不明。 听到这番话的阿齐兹当时非常着急,一面吩咐将领将溃兵安置下来,一面就要带领营中残留的骑兵去东面寻找总督并波悉林。 但他立刻被护卫拦下了。护卫们一边抱着他的腿一边说:“将军你不能离开军营!如果将军不在军营中,这时秦那军忽然对军营发动进攻,根本不可能守住,即使敌军只有一两千人,就凭这慌乱的气氛也不可能守住。 还不知道驻守在伊丽河南岸的士兵是否成功逃回来,如果也没有,咱们这里的一万人就是整个中亚地区唯一人数在两千人以上的成建制军队,绝对不能再被秦那军击溃,总督也一定不会愿意看到。 而且还不知道总督从哪条道路逃回来,是北岸的陆路,还是水路,或者是南岸,将军你很可能无法迎接到总督。 既然很可能迎接不到,那么留守军营,保证一万人不被秦那军击溃就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阿齐兹将军,我想即使总督也更愿意将军留守军营,等他撤到这里。”闻讯纷纷赶来的千夫长们也出言劝道。 听到众人劝说,阿齐兹最终打消了带兵迎接的打算,而是留在军营中安置溃兵;为防万一又安排两千人驻守到河边守住码头。 下午并波悉林逃到这座军营。他来到帐篷喝了一杯热水压压惊以后,称赞了阿齐兹的做法,又对他下达命令:“阿齐兹,谷口战败后,我军已经不可能占领秦那国安西了,这一点你也明白,要从已经占领的地方撤出去。 但不能立刻撤出去,要逐渐撤出;而且我还要带兵赶回河中地区驻守,河中地区不能随便丢给秦那人。 所以我要从你的军营中调走五千士兵,以及部分勉强恢复组织的骑兵,赶去河中;而你继续带领另外五千人留在这里收拢溃兵,也要尽量多挡住追来的秦那军一会儿。” 并波悉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非常忐忑。他知道当时驻扎在南岸的士兵在见到北岸变乱后立刻撤走,而唐军攻击南岸的军队第二日清晨才珊珊来迟,南岸军队也完全撤走。 但那支军队总共只有五千人,远远不如阿齐兹麾下人多,整个呼罗珊以东建制完整的军队有一半都在阿齐兹手上,如果他有了别的心思,拒绝交兵,自己的下场会非常凄惨;因为两连败,并波悉林的威望也未必很好用。 可阿齐兹立刻答应了并波悉林的所有要求,当面指了五个千夫长,将这五个千人队交给总督。 并波悉林立刻变得十分高兴,连声夸赞。听到夸赞声,阿齐兹满脸欣喜的答应。 说完夸赞之语,并波悉林没有浪费时间,匆匆吃了点干粮,就带着五千多人离开此处渡河向碎叶镇的方向赶去。临走前再次嘱咐他一定至少坚守五日,阿齐兹也连声答应。 ‘但我没能实现对总督的许诺。在他离开后仅仅坚守两日,其实在秦那军的进攻中只坚守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丢了军营,惨败收场。我对不起总督。 总督临走前还曾经嘱咐我一定要尽量活下去,即使被秦那人俘虏也要活下去,秦那人不杀被俘的将领,将来我还有在停战后换俘时回到大食国的可能。 但我没能完成对总督的许诺,又没能从军营中逃出去,怎么有脸面作为秦那人的俘虏活下去,将来还回到大食国?不,我绝对不能做俘虏,即使无法活着离开了,也不能做俘虏!’阿齐兹在心里再次发狠想着,将早已坚定的信念又重复一遍。 “阿齐兹,我们经过讨论,不答应再给你十分钟的思考时间。”这时从木堆外响起李白的呼喊声。 听到这话,阿齐兹回过神来。适才虽在他脑海中想过无数情形,但实际上只过去了一分钟,他的双臂双腿仍然十分疲惫,受伤之处的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流。 ‘看来秦那人识破了我只想拖延时间、根本没打算投降的想法。’他又在心里想着。一边想着,他丝毫再次搭话的意思都没有,左手拿起手雷,双眼不时看看入口,又在木堆顶上瞧几眼。若唐军投掷长矛杀他,他就将手雷扔向长矛飞来的方向;若从入口进攻,他就将手雷扔出入口。 但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李白说话,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甚至这方天地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齐兹知道这是唐军放松他注意力的一种方法,等到他注意力涣散时唐卒就会发动进攻了。可他虽知,但因身体已经十分疲惫,握着手雷的时间长了些左臂都在颤抖,大脑也不由自主开始走神。 就在此时,忽然从入口外面出现十几个人,都拿着箭矢对准他。阿齐兹赶忙回过神来要扔出手雷,但左臂刚刚动了一下两支箭矢已经射穿他的小臂,手雷也不由得掉下来,掉在他前胸。 十几个唐卒立刻趴下躲避手雷飞散的铁片,但他们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爆炸之声。 “哈哈哈!”阿齐兹这时忽然笑出来,边笑边说:“竟然是一个哑的。而且就是这个哑的吓得你们很长时间不敢进攻,还要用计谋。”为了让唐军将士能够听懂,他使用了汉话。 “我这也是出于谨慎。毕竟,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活着,为了杀死你再有士卒死伤,很不值得,你说是不是?”这时一个年过五旬、身穿精良铠甲的老者也出现在入口。 “你就是李白?” “正是。”李白点点头。 “与你对峙这么长时间,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长相。”阿齐兹笑道。他正好背着月亮,而李白迎着月光,所以他能看清李白的长相。 “想不想看一看我的长相?”他又说道。 “不用了,过一会儿你变成尸首后,我想知晓你的长相还不容易,何必此时冒险?” “说的也是。”阿齐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何还不下令士兵将我乱矛杀死?” “我忽然有又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在临死前,到底在想甚底?是辜负了并波悉林的托付,还是怀念自己的家人,或者因为能前往天堂而感到高兴?”李白说道。 李白毕竟是个大诗人,而且是一个多情且敏感的诗人。之前随时有可能断粮饿死当然没空琢磨这些‘没用的’;但最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他再也不必为会不会饿死而担忧,对面的敌人也没有再伤害他的能力的时候,青莲居士的文青又发作了,很想知道一位大食将领临死前在琢磨啥。 ‘我在想如何操到你妈。’听到李白的问话,阿齐兹第一时间想把这句话说出去。按照天方地区传统与伊思蘭教义,并不把母亲与除父亲之外的男人发生关系看做严重的事情,但他知道这句话对唐人中的汉人很有杀伤力,想用这句话骂李白。 但他正要说出口,忽然又觉得临死前再痛骂对手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如果李白因此恼羞成怒决定临死前再折磨自己一会儿,对自己反而不好,就改了主意,打算随便说句话将问题搪塞过去。 他正想着要说甚底,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笑了出来。 “你为何发笑?”李白立刻问道。 “我在想,千万不要发誓,任何誓言都不要发。”阿齐兹边笑边说道:“就在我得知你们杀死我派去城中劝降的使者,而且吃掉了他们的肉后,我曾经发誓要为他们报仇,如果不能报仇就让我死在城下。 我果然没有报仇,也果然要死在城下,誓言真的很准。如果我还能以某种形式在人间再活一次,一定不会再发誓。” “你临死前在想这个?”李白疑惑地询问。 “不行吗?我临死前不能想这件事吗?”阿齐兹仍然笑着,反问一句。 “似乎有那一点道理。”李白点点头,又问道:“你还有遗言么?如果有,我们可以通过告诉一名俘虏、再将俘虏放到河对岸的方式传达回去。” 听到这句话,阿齐兹又低下头沉默一会儿,抬起头说道:“没有,我没有任何遗言。” “真的?” “真的。” “既然如此,”李白后退几步,指了阿齐兹一下。两个士卒立刻手持长矛走向阿齐兹,要捅死他。 阿齐兹临死前似乎还想挣扎一下,右手拿起弯刀,左手支撑着想站起来,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又想说话。但他刚刚站直身体,两支长矛已经从左右同时捅进他的胸口。 “总督,我辜负了……”阿齐兹勉强说出几个词,但没有说完已经倒地身死。 第425章 兄妹重逢 “终于将这个猪狗给杀死了。”瞧见阿齐兹身死,李白脸上首先露出惋惜的神色,但随即变得充满愤怒与畅快之情,又大声骂道。 他其实对于这个与自己纠缠了两年的将领就这样死了感觉很可惜,但随即意识到在场众人除了自己有文人的这种独特情感外,其余将士要么觉得终于将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弄死了,要么觉得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了,应该狠狠折磨一番才对。为了贴近将士们的情绪,李白只能变了脸色。 “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应该在他身上砍三千多刀,让他受凌迟才对!” “害死咱们那么多将士,很多人都是因为挨饿又受了病死的,这样死太便宜他了,应该将他扔在满是大食兵骨头的屋子里,活活饿死他!” “犬猈,你还我兄弟命来!”有人一边骂着,甚至挥刀在尸首上砍起来。 “好了,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再怎么骂人家也听不到了,再砍尸首也折磨不到活人了,都回去吧。”李白这时看不过眼,出言叫道。 李教官的话众人不敢不听,只能停手住嘴。但许多人心里仍然憋着一口气很不舒服,想要发泄出来,但又不知如何发泄。 就在此时,一名铺兵匆匆跑到李白面前,行礼后说道:“李教官,军营中的交战差不多已经都结束了,莫别将请教官过去呢。” “差不多结束了?咱们杀死多少大食兵?” “还来不及清理军营,不过估摸着杀死了四五千大食兵,三四千人逃走。还有一千多人被俘,莫别将不知该怎么处置,请教官过去也有商量如何处置俘虏的意思。”铺兵又道。 “还有这么多人被俘?”李白有些惊讶。不是说唐军不留大食兵活口之事已经传遍大食军了么,怎么还会有人被俘? “哎,被堵住了逃不出去,投降也正常。他们不管是战是逃,为的都是活命。被堵住后再打也活不了,不如投降试试看,万一咱们这回留俘虏了呢,不就能活下去了。”铺兵不在意地说道。 “说的也是。”李白点点头。在某些时候唐军将士与大食兵的表现相似,但深层逻辑完全不同。唐军将士的动机是为战死之人报仇或者让自己的家人不受蹂躏再辅之以仇恨教育,很多时候当然宁愿战死也不投降。 而除少数狂信徒以外,大食兵是为了获得战利,视可能得到的战利多少愿意冒不同程度的风险。既然如此,当全军即将崩溃或已经部分崩溃、继续打不可能获得战利的情况下,大多数人当然会撤走甚至溃逃。而在完全被包围、一丝突围可能都没有情况下,他们投降也是理所当然的。 “有大食兵被俘?”李白正想着,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他立刻回头看去,就见到几个士卒脸上显露出异样的神采,又说了一句:“既然虐尸骂尸首没用处,我们就去虐活人骂活人!”随即迈开步子向军营中间跑去。 “你们……”李白下意识要拦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总让将士们憋着也不好,想发泄就让他们发泄一会儿吧。‘想来莫别将也不会让他们虐多少俘虏。’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有一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李白有些好奇,叫道:“谁还在那边?” “李教官,是我。”那人仿佛刚才一直在琢磨事情,听到李白的叫声才回过神来,立刻叫了一句,又匆匆跑到他身旁,急切地问铺兵道:“这位郎君,请问我妹妹现在怎么样?” “你妹妹,你妹妹是谁?”铺兵先疑惑地说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你指的是那个小姑娘?她是你妹妹?” “烦请郎君告诉我她现下怎么样,受的伤到底重不重?”迪马什最后几乎是颤抖着吼出来的。 “应该没性命之忧,到底伤势如何我也不知。”那人回答。他听令的时候听到莫元与其他将领议论说丹娘死不了,详情并不知道。 “多谢郎君。”迪马什听到死不了松了口气,又问道:“郎君可知道她此时在哪儿?” “就在莫别将为自己选定的帐篷附近一间帐篷。” “多谢。”迪马什又感谢一句,立刻转身朝灯火最密集的方向跑去,而且速度极快一溜烟就消失了。 “这个丹娘,她到底为何能在军中获得不低的位置?”李白看着迪马什的背影,出言问铺兵道。 他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一个女子,还不是皇亲宗室,竟然能出现在两军阵前,十分奇异;适才与莫元见面时因为还要清剿残余的大食兵他们也没空闲聊,是以李白还不知丹妮娅做过甚底事情。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得从喔鹿州之战开始前说起……” …… …… “请问这是不是莫别将的帐篷?”迪马什飞奔回军营中间,四面看了一圈后走到门口守卫最多的帐篷,又出言问道。 “你是何人,找莫别将何事?”守卫上下打量他几眼,反问道。 “请问那个在阵前中间的姑娘在哪间帐篷里?”迪马什立刻追问,又补充道:“我是她兄长。” “你就是丹娘兄长?”这话一出口,守在门前的所有士卒都看向迪马什,想打量一下丹妮娅的兄长。可看过来就见到一个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仅脸上还有点儿肉的人,顿时醒悟过来,一边失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看一幅骨头架子能看出啥来’。 “那个帐篷。”一名士卒指着不远处一个帐篷说道。 “多谢。”迪马什感谢一句,转身向那间帐篷跑去。 他很快来到帐篷入口,在门帘前停下用袖子和领子遮住自己干瘪的身体,之后才掀开门帘走进去。 掀开门帘后,迪马什立刻向内望去,就见到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床周边围着三四个将士,正与小姑娘说话。 “丹妮娅!”即使看不到正脸,迪马什也立刻认出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妹妹,撕心裂肺地叫道。 “兄长!”丹妮娅听到叫声也立刻转过头来,见到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的那张脸,也激动地叫喊出来。 “丹妮娅,我的妹妹!”迪马什扑到床边,又喃喃自语道:“你还活着,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说着,他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哥哥!”丹妮娅也流下眼泪,哭着叫道。 刚才围在床边的四个人立刻后退,又悄悄从门帘离开。 “妹妹!”迪马什哭了一会儿,又伸手要拉住丹妮娅的手;丹妮娅也立刻伸出胳膊。可他忽然瞧见绑在妹妹左臂上的绷带,立刻停止伸手,又对她说道:“你胳膊受了伤,就不要随便动了。” “丹妮娅,你受的伤到底重不重?都哪里受伤了?”迪马什又连声问起伤情。 “不重,妹妹受的伤不重,兄长不用担心。妹妹只是腰左侧与左臂内侧被箭头划伤了,当时妹妹的左臂夹在腰间,箭就在缝隙穿过。这伤一点都不重,本来都不用包绷带。是郎中太担心,才给我裹上绷带的。”丹妮娅立刻说道。 “真的?” “真的!”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欺瞒我。”迪马什却不相信。他明明见到妹妹中箭从马上摔下来,岂会仅受了这种轻伤。 “真的只是这点儿伤。”丹妮娅着急地说道,又伸右臂要解开绷带。“我给你看看,是不是只被箭头划伤了。” “不用,不用!”迪马什赶忙拉住她右手,又连声说道。 “你若不信,就将郎中叫来,也可知晓。”丹妮娅又道。 “不用,不用,我信你的话。”迪马什仍然没有完全相信,但见她适才都想解开胳膊上绑的绷带,即使为了使他安心若伤势太重也不会这样做,也相信她受的伤确实不算重。 “你没受重伤,真是太好了。”迪马什又道:“见到你落马,我都快疯了,当时就想从城墙上跳下来。” “幸好你没跳下来!”丹妮娅立刻说道,颇感后怕。 “真是幸好被火长拦住。若没有他,我就真的要跳下来了。”迪马什自己回想也非常后怕。若他当时跳下来,就不可能与妹妹重逢了。 “一定要感谢火长!”丹妮娅又说道。‘救我兄长一命,就等于救我一命。他若是想升官,我就在都护、刘都护面前为他美言;若是想要钱,我就把都护、公主赏赐给我的钱都给他。’ “是得感谢。我在与大食军交战那一个月也立下些功劳得到赏赐,再加上两年来的军饷,也有十几贯钱,都送给他。”迪马什不知妹妹心中所想,说道。 可听到自己兄长的话,丹妮娅没忍住‘噗嗤’一笑。迪马什不解地看向妹妹,就听她说道:“这事就不必兄长操心了。等大军赶来,妹妹会好好感谢他。” “你现在手里有很多钱?”迪马什听出妹妹的言外之意,又想起些甚底,出言道:“丹妮娅,咱们分开后,这段日子你到底是怎么过的?过的好不好?你怎么能够让带兵将领答应带你来到两军前线?” “这说起来可就长了。妹妹尽量简短的告诉兄长。”丹妮娅随即将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说与迪马什听。 第426章 续兄妹重逢 “……,雷哥哥立刻来找我,却十分偶然的遇到刘副都护。刘副都护带着雷哥哥和我去找都护,我请求都护允许我来洁山城,都护答应,我就跟着尤校尉这一团来了这里。之后事你都知道了。”丹妮娅说完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 “你竟然依靠给将士们唱歌鼓舞士气,得到许多将士喜欢,也被都护赞赏,公主也对你另眼相看?”听完妹妹的经历,迪马什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妹妹竟然会有这样的经历。在他想来,有雷诺照顾,钱也不算少足够二人生活好些年,丹妮娅日子应该过得还可以,不至于挨饿受冻,但因为大食军打到喔鹿州,匆匆从喔鹿州城撤走的时候可能会吃些苦头。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应该从城中撤走的时候妹妹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没有撤走,留在河北大营,之后又因想为大军打败大食人出力,正好唱歌好听,每日在军营门前唱歌,得到了都护、公主的赞赏与喜爱,以及许多将士的喜欢。 “妹妹起初真的没有多想,就是想为打败大食人出力;也想过被将士们厌恶或都护不喜的情形。若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就停止唱歌,缩在卓大娘的小院子里。”注意到兄长眼睛里的惊讶,丹妮娅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又说道。 “你还得意!”却不想迪马什回归神来后见到妹妹的脸色出言斥责道:“你知不道那有多危险!那可是打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全军打败了,你怎么办!河北大营就与喔鹿州城隔着一条河,大食军占领喔鹿州城后很快就能打过伊丽河,你根本跑不掉。那些兵岂会还会想着带着你跑。” “妹妹知道错了。”丹妮娅其实有话可以反驳,例如‘雷哥哥已经入伍,没人会照顾我,我就算逃到小城就能好了’等等。但她知道兄长说这话是因为关心自己,也就没有出言反驳,而是立刻认错。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迪马什毕竟也是关心妹妹,见她认错,没有再多说。 “多谢兄长关心。”丹妮娅又笑着出言感谢道。 “我是你兄长,关心你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而且,”迪马什脸上又显露出愧疚之色,继续说道:“若不是我不小心落水留在洁山城,你也不会不得不留在河北军营。这是我的错。” “这怎会是兄长的错?”丹妮娅立刻说道:“兄长也是因为不小心,而且也是当时坐船的一个官员太霸道,不需停船才使得兄长留在洁山城。完全不是兄长的错。 对了,兄长,你知道当时那艘船上坐的官员是谁么?”提起迪马什为何无法前往喔鹿州,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顿了顿又问道。当时雷诺并没有与她说向那个官员请求好一会儿也没能让他答应愿意停船,丹妮娅是过了很久才知晓的,那时想要打听坐船官员是谁已经打听不到了。 “你问这作甚?” “就是随便问一问。” “你可别随便找事。”迪马什说了一句,也没太当回事,回答道:“我上岸后打听了,是洁山都督府的长史张至礼,当时有事去喔鹿州。” “张至礼,我记住了。”丹妮娅小声嘀咕一句,又对兄长说道:“哥哥,我说过了咱们分来后我的经历,哥哥也说说自己的经历吧。” “说说就说说。”迪马什也不在意,笑着说了一句,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当时身无分文,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地方,只能找到原来把房子租给咱们的人。 ……,粮食越来越少,李教官只能减少每人的口粮,大家每日都是半饥半饱。一直到前几日粮食快要吃光了,大家都犯愁的时候发现大食军在谷口战败,大军很快就能打过来,众人立刻变得高兴。之后就是你们赶到后的事情了。”迪马什也大概说了说,略过了吃人肉的事情。 “竟然挨了一年多的饿!”丹妮娅惊叫一声,忽然抓住迪马什的左手,又撸开袖管,随即见到骨瘦如柴的左臂。 “兄长!”丹妮娅摸了摸粗糙且梆硬的外皮,叫了一声不由得又哭出来。 “你哭啥!都已经过去了。”迪马什又连忙劝道。他就知道见到自己的身体妹妹会伤心,但洁山城挨饿是人人知晓的事,他即使隐瞒也隐瞒不了多久,一二日内他的肉也不会迅速长出来,妹妹早晚会知晓,所以自己还是说出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可同一日再次见到妹妹的眼泪,顿时觉得应该隐瞒下来的,能多瞒一日是一日,或许明日再听说就不会哭了呢。 “不要哭了,都已经过去了。”他又劝道。 他劝了一会儿,丹妮娅才止住哭声,想了想又连忙指着床旁边小桌子上一个盒子说道:“哥哥,那个盒子里有点心,从别的帐篷里抄出来的大食点心,你快吃些。” “不成。”迪马什道:“将领们都说我们这些饿了很长时间的人不能忽然吃太多东西,会撑死的。我天黑前已经吃过一顿饭,后来又蹭了别人半块干粮,不能再吃了,再吃就会撑死。” “那现在别吃了,我继续留着,明早给哥哥吃。” “你不用给我留着。你自己吃了就好。” “这种好点心妹妹在大营里吃过,不稀罕;这一份就给兄长吃。” “你虽然伤势不重,但也受了伤,得吃好的。你今晚或者明早把那些点心都吃光。” “哥哥,我这伤根本不算啥,都留给哥哥吃。” “不行,你必须吃了。”说话间,迪马什瞧瞧看了点心一眼,一眼就能瞅出来确实是好东西,更坚定了让妹妹吃掉的想法。 他们兄妹又互相推脱好一会儿,终究是丹妮娅宥不过兄长,只能答应自己会吃掉。但答应的同时她在心里想着:‘我才不会吃呢,大不了换个盒子盛,一定要让你都吃下去。’ 第427章 四同行人 “丹妮娅,适才围在你床边的人是谁?”听到妹妹答应吃掉点心,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甚的迪马什心情变得很不错;又因二人分开后的经历都已经说过,迪马什想与妹妹继续说话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话题,忽然又想起这件事,忙出言问道。 “他们?兄长,适才围在妹妹床边有四个人,你一个都没认出来?”丹妮娅愣了一下,反问道。 “那四人中有我认识的人?”迪马什见妹妹说话时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反应过来,对反问进行反问。在丹妮娅点头他想了想又道:“是雷诺也来了?” “正是他。兄长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他了?”丹妮娅笑着说道。 “要说当初咱们家酒肆迎来送往,吃过酒的人很多;可多数客人你岂能有把握我一定认识?唯一一个有把握认识的就是刘副都护,但他此时不在这里。所以定然是咱们都很熟悉的人。你适才又说雷诺也投了军,哪里还有旁人咱们比对他熟悉,一定就是他了。” “兄长真是聪明。”丹妮娅又立刻夸赞起来。 “这有甚能称作聪明的。”迪马什也先笑着说了一句,又疑惑地说道:“他怎么也来了?”刚才丹妮娅的叙述很简略,迪马什根据叙述分辨不出来雷诺在哪个团;但雷诺不会骑马,至少在碎叶城时不会,初入军中当不了骑兵;就算后来学会骑马也升了官,应当仍然是步军而不是骑兵。所以,雷诺这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还是让雷哥哥亲自和你说吧。”丹妮娅又眨眨眼说了一句,拍手叫道:“雷哥哥,夏君,两位曹君都进来吧,不用在外面待着了。” “你们兄妹终于说完话了,我们都已经吃完一顿饭了。”丹妮娅的话音未落,四个男人已经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那人一边走一边说道。 “夏公。”迪马什对说话这人行了一礼,又招呼曹方豪、曹方峰兄弟。这三人当年都在他们家的酒肆吃过酒,也算认识。 “我可当不起公的称呼。”夏传涛立刻说道:“我算是啥牌面上的人,一个小小的旅帅而已,你称我作公我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你不是又升官了么?”丹妮娅插话道。 “只是加了官衔,本官仍然是旅帅,算啥升官,就是能得一点俸禄而已。”夏传涛又道。这一战因为战死的人很少,绝大多数将领没发升官,只能加衔。 “那,夏丈人请坐。”迪马什想了想,换了这个称呼。 “这里原本是我们几个最先来的,现下反倒你成了主人。”夏传涛笑着说了一句,坐在椅子上。 “曹二郎、曹七郎请坐。”迪马什又对这兄弟二人说道。这人赶忙回礼,然后坐下。 “雷诺。”他们三人坐下后,迪马什抬头看向自己从小的邻居,轻声招呼。 “是我。” “你也还平安,真好。”迪马什首先上下打量他几眼,首先说了一句,语气中带着高兴之意。雷诺与他的关系比一般人家的堂兄弟还近,见他没缺胳膊短腿的,自然高兴,又伸手抱他。 “你平安更好。”雷诺同样伸手抱住迪马什,也笑着说道。在迪马什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迪马什,见他没甚毛病一样很高兴。 帐中另外四人都一幅见怪不怪的神情。汉人没有高兴时拥抱的礼仪,但突厥人有,安西本地这么多突厥人大家早就见过很多次了。 “丹妮娅的事,真是多谢你了。”拥抱过后,迪马什又道:“虽然她话说的不清楚,但她一个小姑娘,要是没有你的照顾,根本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你对我们家的帮助我都会记在心里。” “咱们甚底关系,你又是因为拉我上来才不小心跌进河里,我照顾丹妮娅理所应当,你根本不用一直记着。”雷诺立刻说了这番话,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除了刚到喔鹿州城那两个月,也没照顾丹妮娅多少。 在租的房子里住了两个月后,那家的女主人挺喜欢丹妮娅,那家的女儿甚至把丹妮娅当做妹妹,她们卓家母女照顾丹妮娅比我照顾的更多。尤其后来我投了军,虽然有空一定会来找丹妮娅,可也是卓家母女在照顾。 再后来,丹妮娅唱歌引起都护、公主的注意,都护专门派人保护她,公主时常召她去说话,她在军营中无人敢惹,其实也不需旁人照顾了。” “你当时那么厉害?”听到最后这段话,迪马什又看向妹妹。丹妮娅适才的叙述中说起自己为众将士唱歌引得都护、公主注意,可没说还有专人保护自己。 “雷哥哥说的太夸张了,我岂会没人敢惹,只是旁人见我有都护的侍卫保护,不愿招惹而已。”丹妮娅干笑道。 都护不会是见我妹妹长相漂亮,想要纳了她吧?迪马什却又想到男女之事上面。一边想着,他又打量自己妹妹几眼。见妹妹两年不见出落的越发美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件事,迪马什的心情有些复杂。以他妹妹的出身,而且都护似乎有正妻,她不可能做正妃,至多是个侧妃,甚至连侧妃都算不上。他从小就很宠妹妹,可不愿意妹妹做小、与其他小妾争抢郎君;可都护身份太高,给他做小似乎又是平民百姓想不来的好事。所以迪马什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赞同还是反对。 不过这也不是他在这里想就能解决的事。迪马什暂且将这番心思从脑海中赶出去,又说道:“卓家母女?既然他们照顾你良多,我回头定要好好感谢她们。” “我已经感谢过了。而且我与卓姐姐的感情也不是一般感情。”丹妮娅又道。 “你感谢与我感谢可不一样。你也不用多说了。”迪马什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丹妮娅只能住嘴。 “雷诺,夏丈人,曹二郎、曹七郎,你们都是步军吧?”迪马什又问道,见四人点头,问出自己最初的疑惑:“既然你们都是步军,如何此时就出现在此处?难道也是都护特许?” “这,话说来就长了。”雷诺出言,回答他的问题。 第428章 心理准备 离开李珙大帐后,雷诺站在路上看了几眼正与李碧筱一块走着的丹妮娅的背影,转身返回帐篷。 他回到帐篷的时候,看了床上的夏传涛、曹方豪与曹方峰兄弟几眼,见他们还在床上躺着,以为都还睡得死死的,自己脱下外衣,也要钻进被窝重新睡下。 “你适才出去作甚了?”不料他刚刚躺下,就听身旁传来这句话。 “夏叔,你醒了?” “早就醒了。昨夜吃酒吃的太多,睡也睡不好,只是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着。我躺着的时候恍惚听见有人走动,略微侧头看了一眼,见你出去。”夏传涛仍然迷瞪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怪不得你睡我帐篷里了。”雷诺闻言笑道。因雷诺住的帐篷位置最好,他们四个同一火的人在校尉杨克食宣布解散后又在他这间帐篷吃酒,吃醉了大家干脆就在这里睡下,逼得原本也睡这间帐篷的另一个队正、大义教官只能去别处凑合。 “我当时也能回去,几个小崽子竟然不把我扶回去,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夏传涛先骂了自己的两个亲卫,又说道:“你别转移话题,说说你出去作甚了。” “你知道洁山城始终没有被大食人占领么?” “啥?”夏传涛目瞪口呆。 “洁山城始终没有被大食人占领。”雷诺又重复一遍。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夏传涛听到雷诺重复,确定他不是在说笑话,不由得惊讶地叫道。那可是洁山城啊,被大食人包围了快两年,竟然一直没沦陷! “大清早的鬼叫啥!”夏传涛的叫声大了些,将原本还在沉睡的曹家兄弟惊醒,曹方峰不由得说道。 “都起来,发生大事了!”夏传涛却丝毫不觉得抱歉,反而又叫道。 “发生啥大事了?”曹家兄弟睁开惺忪的睡眼,先后问道。 “你们先清醒清醒,省的雷诺说第二遍。”夏传涛又对帐外喊道:“打盆水来!” “是。”帐外正经过的一个士卒听到叫声,又见是他吩咐,答应一声;不一会儿,这人端着一盆水走过来。 曹家兄弟洗了把脸,恢复清醒意识,坐到床边听雷诺说发生的大事。 雷诺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兄弟二人也变得十分惊奇:“洁山城竟然能够一直被守住,这是道祖显灵了吧。洁山都督府的都督是谁,听说叫做牛牟?他不会是道祖骑的牛下凡吧!” “迪马什竟然还有可能活着!”夏传涛适才对洁山城一直没有沦陷已经惊讶过了,此时他琢磨的是这件事。 “丹娘听到都护准许她立刻去洁山城,高兴的不得了!”雷诺又笑着说了一句。 “雷诺,这对你不是一件好事啊。”夏传涛却说道。 “这是啥意思?”雷诺不解;曹方峰似乎也不明白;只有曹方豪若有所思。 “这段日子丹娘与她亲兄长不在一块,又因为你过去就与她家关系好,又将她带到喔鹿州照顾她,丹娘可是将你看做兄长的,与亲兄长也差不了多少。她又得都护与公主喜欢,将来对你的前程大有好处。别的不说,丹娘时常能见到公主,她在公主面前为你说好话,公主再在都护与刘都护面前说出来,多半你有功劳的时候就会立刻提升。 可若是她的亲兄长还活着,事情就不一样了。丹娘见到公主一定为她亲兄长说话,不会为你说话;就算为你说话也只是捎带着提到一句,公主未必会记住,更不会在都护与刘都护面前提起。你想要升官即使立功也只能慢慢排着等了。 也不仅是丹娘在公主面前为你说话的事。你现下被当做她的兄长,也因此得过好处吧?譬如别的队正、旅帅和你起了冲突,人家知道你的身份后几乎都是退让,这是因为你与丹娘的关系,你自己应该也能想到。可她的亲兄长若还活着,旁人就不会这样顾忌了。 雷诺,我说这话不是挑拨你与丹娘或迪马什的关系,完全是出于为你着想。我虽也认识迪马什,但比不上和你一块打了快两年仗的交情。”夏传涛最后说道。 听到这番话,雷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又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夏叔,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影响迪马什的生死?而且,”他又停顿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迪马什毕竟是我的好友,我岂能盼着他已经死了。实际上我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我不是让你盼着他已经死了,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万一迪马什真的还活着,你以后得到的好处会减少。不管怎么说,迪马什也都是咱们唐人,我岂会愿意他死。”夏传涛也赶忙说道。 “我会有心理准备的。”雷诺说道。 “你这可不想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雷诺再次低下头。他得知洁山城一直没有沦陷、迪马什也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心里只是高兴,听到夏传涛的话才想起这些,岂会有心理准备?只是随口应付而已。这时被追问顿时不知该说啥,只能沉默。 见他这幅样子,夏传涛又想说话,但这时曹方豪插嘴道:“夏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哪里能这样快做好心理准备。 再说,这难道没有补救的法子了?只能任由丹娘以后只顾着自己的兄长?”他也想帮帮雷诺。 “人家那是亲兄长,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的亲兄长,外人怎么和亲兄长比?”夏传涛反问。 “那这件事是否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增进都护或者刘都护对他的看法?”曹方豪又问道。 “他适才在都护面前的表现就不错。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至于其他可利用的地方,”夏传涛低头沉吟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雷诺说道:“丹娘是要在27团护送下立刻去往洁山城吧?” “是。” “你也立刻跟随27团,赶往洁山城!立刻!” 第429章 赶来的经过 “你也立刻跟随27团赶往洁山城!立刻!” “我也去洁山城?”雷诺听到夏传涛的话反问一句,见他点头不由得说道:“我去洁山城作甚?况且我如何能去洁山城?” “当然是因为你也很想见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等不及随大军一起去,所以擅自赶去。至于如何去,你立刻重新穿好铠甲,去27团驻地附近找到丹娘,让她带你一块去。”夏传涛说道。 听到面前之人的话,雷诺在惊讶过后有些心动。他不知道夏传涛都有哪些算计,他也不在乎这些算计,确实也很想见到迪马什这个自己相识多年的邻居、好友、玩伴。 “这,27团如何会答应?”可他仍然觉得尤金不可能答应自己也去,又出言问道。 “你就说自己是保护丹娘之人。”夏传涛道:“27团校尉是尤金吧,他又不可能亲自聆听都护、刘都护下令,全是上司转达。你去了就说都护答应你保护丹娘,丹娘只要不说你的话是假话,尤金绝对不敢说你的话是假的,时间又急没空向上司请示,只能带你一道去。 丹娘一定不会反对的。虽说还有其他人保护她,可她与你最熟悉,肯定愿意你一道跟去。 此事都护与刘都护必然知晓,就算你们出发时不知,等解了洁山城之围后也会得知;但他们也不会诘问你。你与丹娘兄妹的关系众人皆知,刘都护更是十分了解,多半会认为是你急于见到迪马什才去,这件事在军中传播开来也不算是坏事,他们不会诘问你的;相反,因此事你一定会名声大噪,对将来很有好处。” “多谢夏叔。”话还没听完,雷诺已经确定这个法子一定能成,立刻起身感谢。 “我这就穿上铠甲,去27团驻地附近找丹娘。”感谢过后雷诺又说了一句,而且边说边随意地穿上外衣,又要将铠甲套上。 “就算你想尽快过去,也不能这么着急。”夏传涛却又说道,而且起身拦住抓着铠甲的雷诺双手,将铠甲夺过来扔到床上,又顺手给他整了整外衣。 “不把衣服穿好了就套铠甲,再一路骑马颠到洁山城,非得把你的皮磨坏了不可。到了洁山城下一脱铠甲,旁人看着你磨破的皮,非得笑话你是煮熟的大虾不可。” “多谢夏叔,我一着急都忘了。”雷诺赶忙出言感谢。 “总是毛毛躁躁的可不成。”夏传涛又说了一句,从床上拿起铠甲递到他手里。“这回可以套铠甲了。” “是。”雷诺答应一句,接过铠甲就要套上。 夏传涛后退几步回到床边又坐下,看着正在套铠甲的雷诺,心里为自己替雷诺想出一个既能蹭功劳又能在上官面前显示一把的法子而高兴。 “夏叔,你说这事咱们可以蹭功劳吗?”他正想着,雷诺也仍在套铠甲,忽然从身旁响起这句话。 “咱们蹭功劳?”夏传涛转头看向说话的曹方峰。 “就是咱们。咱们能不能也说是护卫丹娘去洁山城的人,一并去洁山城下立功?” “不成。”夏传涛立刻说道:“雷诺与迪马什关系很近,心切赶去十分正常,咱们与迪马什有甚关系?” “咱们也认识迪马什啊!”曹方峰道:“当初我也在他们家的酒肆吃过酒,而且不止一次!我还与丹娘的耶耶,叫做,叫做,我忘了叫做啥的人拼过酒呢!” “就算如此,咱们与她家的关系也远,非要去的话倒是能去,但传到都护、刘都护耳朵里不会有啥好话,或许还会以私自行事为名处罚咱们。”夏传涛忽然意识到他们这一火八人此时不住伤兵营的四人都与迪马什认识,过去还与他或家人吃过酒,可凭这点关系就赶去洁山城太牵强。 听到这话,曹方峰立刻垂下脑袋,不再说话;曹方豪最初听到弟弟的话时眼睛一亮,这时亮光也恢复正常情况。 可就在此时,从帐外又响起一个声音:“你们若愿去,尽可去。” “杨校尉。”众人赶忙站起来掀开门帘将外面说话的人迎进来,又行礼道。 “请校尉恕罪。”雷诺又道。他还未将肩甲套上,这时也放到床上。 “你想念丹娘的兄长心切,想尽快赶去洁山城有甚过错?不必请罪。”杨克食先说了一句,又对其他三人说道:“你们若是也想去洁山城下立功,我可以允许你们去。” “不敢,属下不敢。”夏传涛立刻说道。 “你也不必不敢。你们不知晓,昨夜宴饮前,孟校尉与我说,都护命咱们团派出几人做斥候,去探查北面离河道较远之处可否还有成规模的大食军。因再往北也有少许丘陵,所以不选骑兵选步军。 你们若想去洁山城,我就将你们报为斥候;都护或刘都护问起此事,你们就报称出营后路遇27团,因思乡心切或其他啥缘故骑27团的马一并去了洁山城。”杨克食道。 “校尉,这样行吗?”夏传涛心动,但仍然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杨克食反问:“洁山都督府再往西,就是碎叶镇了;大食军惨败有可能弃守碎叶镇,你们都是碎叶城人,急于回乡有啥不行的?事出有因,你们又都有正经差事出营,都护也不会责怪。” 听到这番话,夏传涛不由得与曹家兄弟对视,三人眼中都闪烁起激动的神色。他们原本想去洁山城,一是立功升官,二是多杀几个大食兵为亲人报仇;可听到杨克食提起碎叶镇,就像野火一般,他们心中也蓦然涌起想要尽快回到碎叶镇的心思,而且再也无法扑灭。 “多谢校尉。”三人对视过后,又一起对杨克食行礼。 “不必谢,我这就将你们报为斥候。”杨克食笑着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你们赶快穿上铠甲。” “是。”三人再次答应,又套起铠甲。杨克食见他们的样子笑了笑,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第430章 鞭打俘虏 630shu “……然后我们就随27团向洁山城赶来,在伴晚赶到。”雷诺将他赶来的缘故大略对迪马什说了说。当然,不该说的他不会说出口。 “真是多谢你了。”迪马什听完这番话,立刻对雷诺感谢道。他虽然从丹妮娅的叙述中得知早在喔鹿州之战时妹妹身边就有都护派的侍卫,但毕竟没有亲自经历过,下意识仍然觉得没有雷诺随行保护不放心,所以十分感激。 “若是上司诘难你们,我若能起到用处,一定帮忙;丹妮娅,”他又回头对妹妹说道:“你也要为雷诺向上司解释。” “哥哥放心,妹妹一定解释。”丹妮娅点头。 “也多谢你们。”迪马什又对夏传涛等三人说道。 “你不用感谢我们。”夏传涛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们来就是陪着雷诺,也是想多杀几个大食兵、立一些功劳。可不是来保护丹娘的。” “多谢夏丈人,多谢曹二郎、曹七郎。”迪马什却仍然出言感谢。在他看来,不论这些人赶来洁山城的目的是啥,都起到了保护他妹妹的作用;尤其丹妮娅受伤后为了照顾她,这几个人也没能杀多少大食兵,他更要感谢。 “好了,话都说完了,咱们出去庆贺此战胜利吧。”夏传涛又道:“大食兵该跑的都已经跑了,没跑的要么被杀了要么被俘了,我们刚才在外面看的时候,众人都忙着庆贺呢!咱们也出去一块庆贺。” “是极是极,也出去庆贺。”曹方峰立刻说道。 “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陪着她。”迪马什却坐到床边,出言道。 “都出去庆贺吧。”雷诺道:“丹妮娅的伤也不重,只是擦伤而已,不用一直在床上躺着,也可以出去庆贺。” “哥哥,我不用一直在床上躺着的!”丹妮娅自己也这样说,而且一把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地上,又挥了挥胳膊。“兄长你看,我没事的。” “那就一块出去庆贺。”迪马什其实不愿意妹妹离开帐篷,但大家都劝他,他适才又没能拦住妹妹下床,也不好劝说,只能答应。 “谢谢哥哥!出去庆贺喽!”丹妮娅立刻高兴的叫起来,将外衣穿上,又挽着兄长的手走出帐篷。 他们来到帐外,见到军营中确实十分热闹,许多人又唱又跳,显得十分高兴;而且每隔一丈就竖起一支点燃的火把,照的军营灯火通明。 不过却没有一般庆贺场面必定出现的大口吃肉大口吃酒。从谷口来援的骑兵刚刚经历过谷口大胜,眼光养刁了,对解洁山城之围并不觉得多值得庆贺;而一直守洁山城的人又不能大吃大喝,只能以歌舞表达高兴。他们因为体力仍未恢复,跳舞都只能扭一会儿就换别人。但即使如此,整座军营仍然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大家将被包围近两年的憋屈都释放出来了。”看着这种场面,迪马什轻声嘀咕一句。 “哥哥,你说甚?”丹妮娅没听清兄长的话,连忙问道。 “没啥,只是心里想着大食人也有今天,高兴而已。”迪马什随意说了一句,又对雷诺等人说道:“你们怎么不去吃酒吃肉?我们这些人不能大吃大喝,你们可无碍。” “我们岂能撇下你独自去吃酒?”夏传涛笑道:“等过几日你可以吃酒吃肉了,咱们再一块畅饮。” “那岂不是高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们就应当今日吃酒。我在一旁看着,再为你们跳支舞助兴。”迪马什笑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曹方峰不等旁人说话就率先说道。他也不怎么在乎这次胜利,但很喜欢吃酒,在原一火八人中仅次于丹夫,听到迪马什的话不由得接茬。 “哈哈,这样才对。”迪马什笑了两声,转身向酒香传来的方向走去。曹方豪嗔怪的看了弟弟一眼,但事已至此只能跟上。 他们很快找到分发酒水之处。洁山城中原藏有不少酒,在粮食短缺后李白下令将所有粮食收归官府,派士卒挨家挨户搜检,顺便将酒都搜了出来。李白将酒封存起来不许动用,直到今日。 “迪马什,你可不能吃酒,一滴都不要吃。”分发酒水的人反复观察雷诺等人的身形确定不是城中士卒后才发,但仍然叮嘱道。 “我知道,不会吃酒的。”迪马什答应一声,示意雷诺等人抱起酒坛。 “迪马什,你不与我吃酒,我就感觉这酒寡淡无味,我今晚还是不吃了。”抱起酒坛,雷诺又道。迪马什虽不喜吃酒,偶尔也与雷诺一起小酌几杯。 “我替兄长吃酒。”迪马什还没来得及搭话,丹妮娅道:“我今年也十三岁了,可以吃酒了。” “十三岁吃啥酒!一边玩去!”迪马什立刻对妹妹说道。 “咱们突厥人不论男女十三岁吃酒都很平常;而且只要吃得不多,耶耶也没管过我。” “只是小酌几杯,小酌几杯,我们也不多吃。”雷诺见迪马什要发火,又赶忙说道。 “不是,她身上有伤,不能吃酒。”迪马什道。 “这说的是,我给忘了。丹妮娅,你不能吃酒,一滴也不能吃和你兄长一样。”雷诺又赶忙道。 “是。”听到这个理由,丹妮娅不再反驳,只是闷闷地答应一句。 听她这样说,雷诺又想劝解几句;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到从身侧三四丈外一个围起来的小院子里传来叱骂声,又有人的惨叫声传来。 “这是怎回事?怎么还有人在打人?”丹妮娅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出言问道。 “我去瞧瞧。”雷诺将酒坛放到地上,走过去看了几眼,回来说道:“有士卒正折磨俘虏呢。听说有一千多个大食兵投降,做了俘虏。我适才看两眼,几个洁山城里的守兵正鞭打他们呢,一边打一边骂。” “打得好!”迪马什立刻说道:“这帮猪狗都该死!应该先使劲折磨他们,再统统杀掉!”不论是出于对父母亲人惨死的愤恨,还是在洁山城中两年经历,他都恨透了这些大食兵,想把他们全部杀死。 但他说完这话,随即意识到妹妹还在身旁,自己似乎不该说这样的话,忙捂住嘴,又示意雷诺不要再提了。 “哥哥,我没那么不谙世事。”丹妮娅却说道:“在喔鹿州的时候我都听过士卒交谈今日杀了多少人,也亲眼见过他们杀死跪地想求饶的大食兵。更别提在碎叶城,总之,你说这些话对我没甚影响。” ‘瞧大食人来到安西后让我单纯的妹妹变成啥样了!这帮猪狗!’迪马什对妹妹更加愧疚,对大食人也更加愤恨。 “咱们要不要去瞧瞧虐待大食兵?”曹方峰这时又道。不过他虽这样说,真实想法是‘咱们要不要也去鞭打俘虏出气?’ “不去,省的败坏心情。若明日李教官下令将俘虏都杀了再说。”迪马什说了一句,揽着妹妹向适才的帐篷走去。雷诺等四人也重新抱起酒坛,回去吃酒。 他们走出去没几步,又有几人匆匆来到关押俘虏的小院子门前。为首一人跑到这里后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惨叫声,连声叫着“都住手”,又赶忙走进去。 “见过李教官。”正在鞭打大食兵的人听到叫声,忙回头看是谁在说话,就见到李白匆匆走进来,赶忙行礼。 “我听说你们已经鞭打死一百来个俘虏了?”李白也不搭话,直接问道。 “确实有一百来个人已经死了,但死的人都是身上本来就有伤的,不是我们鞭打死的。好几个俘虏被鞭打一个时辰还活得好好的。 而且这么多士卒,人人都想打俘虏,被打死一百来个也不算多。”将士们辩解道。 “放屁!就你们这个鞭打的法子,再健壮的人也承受不住!一百来个人都不多,你们非得将俘虏都打死才满意吗!”李白先骂了一句,又道:“我本来以为随便打两下就成了,没想到你们一直鞭打,都打了一个多时辰,也打死一百来个人。快出去,不许再打了。” “是。”大半人见教官发怒,不敢再反驳,躬身答应。 “李教官,我们已经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还没鞭打过大食人呢!”还有一小半人这样说道。 “不能再打了,不能将俘虏都打死!若决定将俘虏全部杀死,或者几抽一杀人,我允许你们来杀。”李白劝道。 他好说歹说,总算劝得剩下一小半士卒答应离开;但这一小半人也不停的说“杀俘虏的时候一定得让我来”,李白也只能连声答应。 “总算把人都劝走了。”待不该在此地的人都离开后,李白疲惫地说了一句。他带兵与大食人交战已经够累的了,还得来劝说士卒不杀俘,疲惫至极。 “真是多谢李教官了。”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人说道。 “莫别将何必这样客气,来鞭打俘虏的人都是我麾下士卒,这是我应该做的。”李白赶忙说道。 第431章 忽然前来 “真是多谢李教官了。”将所有想要打俘虏的人都劝走后,一直站在李白身旁的人对他说道。 “莫别将何必这样客气,来鞭打俘虏的人都是我麾下士卒,这是我应该做的。”李白赶忙回应。 站在他身旁的人就是莫元。适才他正与李白在帐中说话,忽然有看守俘虏的士卒走进来说已有百来个俘虏被打死,他们二人匆匆赶来阻止。因鞭打俘虏的都是城中士卒,莫元适才一直没有说话,再加上他穿着常服,众士卒还以为他是李白护卫,不知是此时洁山城附近另一个大佬。 听到李白的回应,莫元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道:“李教官,你以为,都护和刘都护会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我如何能够知晓。”李白道:“过去两年我一直被包围在这座城中,不与外界通消息,甚至都不知喔鹿州之战是胜是败,对都护与刘都护更不了解;虽然适才听说了些有关二位上官的事迹,却也如同雾里看花般不清不楚,如何能知晓二位上官会怎么做?” “说的也是。”莫元轻声嘀咕一句,又道:“我觉得都护不会变过去的法子,多半还会下令将俘虏都杀死。只是是否杀死俘虏你我无权做主,只能请都护下令。 罢了,既然需都护下令,再琢磨此事也没甚用处,不如使自己高兴些。李教官,咱们回去继续说话,顺便小酌几杯,不必为此烦心,等着都护的命令即可。”他又说道,转身就要回去。 “莫别将的好意太白心领了,只是,不瞒莫别将,我们城中驻守之人因为吃得少,为了减少体力消耗晚上睡的很早,除了守卫外旁人几乎天一黑就会躺到床上休息,将领也不例外。今日已是这个时候,我困得很,想回去休息。”李白说道。他确实很有困意,不想继续闲聊了。 “李教官,”可出乎他预料,莫元却说道:“我并非是想继续与教官闲聊,确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要商量。不过既然李教官已经困了,就明日再说。” “何事?”李白却好奇起来,追问道。 “是否要派兵过河,攻打碎叶镇。” “攻打碎叶镇?”李白重复一遍,见莫元点头,连忙说道:“莫别将,你可是得到了甚消息,知晓此时碎叶镇内没有多少大食兵,想要再立功劳?” “我自然想要再立功劳,不过并不知晓此时碎叶镇内驻扎有多少大食兵,更不知并波悉林是正带兵撤往昭武九姓国、弃守碎叶镇,还是仍驻守在碎叶镇。 只是依照对俘虏大食千夫长的审问,并波悉林想要放弃碎叶镇,所以估计此时碎叶镇没多少兵,可以轻易夺取。” “既然别将并不知晓碎叶镇士卒多寡,还是不要冒险出兵得好。”李白立刻说道:“虽俘虏招供并波悉林想放弃碎叶镇,连续惨败后大食人放弃碎叶镇也确实合情合理,但谁知他打算何时放弃?若并波悉林打算拖到秋季,使得大唐天兵今年无法进攻昭武九姓国,现下出兵岂不是正撞在他怀里? 须知,并波悉林带领五千一直驻守在城下的士卒向碎叶镇撤去;而且据原本得到的消息,碎叶镇原驻守有大食军一千、哈迪军一千,再加上原本驻守在谷口南岸的五千士卒,即使不算其他溃逃回去的士卒,也足有一万两千人。 而别将拥兵两千多,我麾下约四千士卒,加在一块只有大食军一半。我军发动进攻,不可能击败大食军,甚至很可能战败。 自然,若别将只想带领骑兵在城下对城中守军耀武扬威一番,也不会打败仗;可我想别将既然与我商量,必定不会是做这种想法,而是想要夺取碎叶镇、再立功劳。既然如此,我不愿派兵攻打。” 李白虽是个文人,但这二年在洁山城中接触有关用兵打仗之事,也让他在军事上迅速成熟起来。他的指挥能力或许还不高,但至少知道情报非常重要。而他们此时对碎叶镇的情况两眼一抹黑,碎叶镇的大食军可能拥有比他们多得多的军队,他们贸然出兵败多胜少。 “别将若十分想攻打碎叶镇,不如先派一半骑兵渡河去碎叶镇探查一番,探查出大食军多寡后再出动另一半骑兵与步军。”李白又提出自己的建议。 “李教官的做法十分稳妥,可时间上却来不及了。”莫元道:“派出一半骑兵探查,以此地与碎叶城之间的距离,往返总需六七日;可再有日,苏家良就要带领他麾下几团赶来洁山城。若探知碎叶城空虚、决定出兵进攻,难道能不许他带兵一起赶去?若是答应,咱们能分得的功劳就会减少几分。” “我还是觉得稳妥为上。”李白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此时的宗旨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自己带兵坚守洁山城近两年,这已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必定会被重赏;虽然收复碎叶镇也是一个大功,但他不愿为此冒大风险。 “瞧我,本只是想先说与李教官,明日再商议,此时却不知不觉商议起来,耽误了教官休息。”听到李白的话,莫元本想再说几句话,可忽然想起这件事,忙说道:“教官此时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咱们再议。” “我自己也忘了要去休息。多谢别将提醒。”李白适才也忘了自己已经犯困,忙笑着说了一句,与莫元一道走出关押俘虏之处,又向城中走去;莫元则留在城外军营。 但莫元返回住所后,迟迟睡不着觉。虽然他觉得李白说的有道理,可他认为自己在洁山城下立的功劳还不够大,仍想收复碎叶镇、立下大功。也因此他在心里不断想着能劝说李白出兵的理由,自然睡不着,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但即使睡着,他仅仅睡了一个半时辰就醒来,由亲卫服侍着穿上外衣去城中见李白。此时城中仍然一片欢腾,许多士卒仍然庆贺,不过他对这些都无心注意,径直来到李白居所。 李白这时刚刚起来,虽不想这么早就见莫元,可人家已经来了难道还能拒之门外?只能在正堂会见。 “李教官,昨夜我又想了想,想出另一个法子。”随意寒暄几句,莫元就直入正题。 他首先拿出一幅安西地图,然后指着地图说道:“李教官请看,这里是碎叶镇的几座城,碎叶城、裴罗将军城、叶支城、贺猎城等。大食人占据碎叶镇后,也并未新建城池。 既然如此,大食人驻兵也会在这几座城。我的想法是,我先派出两个团去碎叶镇探查,李教官带兵与我随后也立刻出发向碎叶镇赶去,但并不接近这些城池,待探查之兵回报各城并未驻守多少士卒后再进攻城池;若探查得知驻兵较多,就退回洁山城,李教官以为如何?” 说完这番话,莫元看向李白,等候他的回答。莫别将自认为自己的计策即能避免损失,又不会拖延时日,是个好计策。 却不想李白仍然不答应。“莫别将,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为何?”莫元立刻追问。 “莫别将,我麾下士卒都是已经饿得皮包骨头的人,昨夜出兵攻打军营已是耗尽最后一丝战意,现下都忙着为城池之围被解而高兴,或者在身体能够承受的情形下多吃东西以尽快恢复,至少一二个月内不想再打仗。 若我对众人说必定能够轻松夺取碎叶镇、立下功劳,凭借少数人想立功的想法,与许多当初从碎叶镇逃出之人回乡的心思,还可能让他们愿意出兵。但若我只能给他们一个不确定的回答,他们万万不可能答应去碎叶镇的。”李白苦笑着解释道。 “这,哎呀!”莫元听到这番解释,叹了口气,但又无话可说。士卒们可不是将领说啥听啥,也会为自己考虑。大多数人都不想继续打,就算李白用自己积累的威望驱使士卒出城,大家也一定会慢慢腾腾的,六天挪动七里地,估计连伊丽河都未必渡过去。何况李白凭甚动用自己好不容易积累的威望这样做?出兵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若是能知晓碎叶镇此时虚实就好了。”莫元只能这样说一句。 李白的手略微动了一下。他原本有与碎叶镇反抗军的联络方式,通过家族在整个碎叶镇内分布的农庄进行。但这个途径在大食军围城后断掉,一两日的功夫也恢复不了,他也就没有说出口。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莫元忽然又道:“那就是都护与刘都护忽然出现在洁山城,下令进攻。就算是你麾下的士卒,也不会违背都护的命令吧。” “都护与刘都护岂会忽然出现在洁山城。”李白笑道。从谷口至洁山城,步军至少得走日,就算昨日启程今日也不能抵达。 可李白话音未落,忽然一名护卫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惊奇的神色说道:“李教官,有人从谷口赶来,自称是安西大都护与副都护!” 第432章 终与安社稷 ??? “李教官,有人从谷口赶来,为首之人自称是安西大都护与副都护!”护卫说道。 “甚,都护与刘都护赶来!”李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莫元已经拍案而起。 “是。为首二人都穿着十分精良的铠甲。”护卫又补充道。 “快,带我去拜见二位都护!”莫元立刻说道,伸手拉住护卫的胳膊就要他带自己前往。 可护卫却不动身,即使被莫元使劲拽了个趔趄,仍然坚持站在屋内。莫元立刻回头看向李白,见他仍坐着,又赶忙说道:“李教官,咱们赶快一起去。” “好。”李白答应一身,站起身来,正要走又问道:“可已经告知了牛都督?” “小吴去向牛都督禀报了。” “莫别将,你也赶快派人告知尤校尉与舍利吐利氏。”李白又对莫元说道:“尤校尉虽官阶较低,但毕竟此来洁山城肩负要紧差事,也应让他去拜见二位都护;至于舍利吐利氏,我不说别将也能明白为何告知她。” “你们快去告知尤校尉与丹娘:二位都护来了洁山城!”莫元心里不想告诉尤金,但明白不能不告诉,只能走出这间屋后对外面侍候的护卫吩咐道。 “是。”两个护卫答应一声,立刻赶去告知。 “李教官,咱们赶紧去拜见吧,不必等着他们。”莫元又回头对李白道。 “我要等候牛都督一起去拜见。”李白却仍不动窝。他已经打听过了,像自己这样以大义教官身份统领全军的绝无仅有,也不知是否会犯二位都护的忌讳,还是与牛牟一块去,解释起来也方便。 “哎呀李教官,你放心吧,你统领全军事出有因,二位都护都会理解的;而且不论是否与牛都督一并拜见,他的说辞难道还会有变化不成?不必非要等牛都督一块去。 而且咱们赶去拜见的越早,越显示对二位都护的恭敬,二位都护对咱们的印象越好。”莫元又回身来到他身旁,出言劝道。 “既然如此,那就一并去拜见。”李白听莫元说的有道理,又产生动摇,出言道。 “走走,咱们赶快去拜见。”莫元拉着李白走出正堂。 …… …… “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打败大食军的?”与此同时,在洁山城官衙中,李珙一边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一边说道。 “门口的兵不是已经说过了,骑兵冲杀,吸引了绝大多数大食兵注意,城中守军趁机出城从背后进攻,扰乱大食军营,两面夹击击败大食人。”刘琦说出这番话,又道:“都护,咱们还是进屋里休息一会儿吧。纵马奔驰近三个时辰,也疲惫的很。” 在杀死阿齐兹后,莫元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赶回谷口大营,要将好消息告知李珙。 他派出的人赶到谷口大营时已是深夜子时正,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李珙也不例外。侍卫接到消息也不敢叫醒都护,将来人安置下来,又将报捷文书放到桌上,等明日再向李珙奏报。 可大约寅时初的时候,李珙起夜撒尿,被侍卫瞧见,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都护。 李珙得知后先是不可置信,但随即变得十分高兴,又要立刻前往洁山城。李珙认为,既然自己指挥不行,就要从其他方面树立威望、收拢军心,忽然出现在洁山城、奖赏莫元与牛牟的下属定能让众将士对他极为感激;而且他得知这个消息多半也睡不着了,不如连夜赶去洁山城。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李珙不愿说出、可确实深藏在他内心,那就是这件事对他来说很刺激。他从未有过奔驰百里赶去另一处的经历,一想到自己将要这样做,他就变得十分激动,也顾不得其他了。 侍卫当然立刻劝阻,先是劝他不要只带着几个侍卫就赶去洁山城,见都护不接受又改为劝他天亮后再启程。可李珙执意不听,侍卫们只能一边阻拦,一边派人去请刘琦夫妻劝说。 今夜刘琦与李碧筱仍然分居两处。李碧筱虽已原谅郎君,可受了惊扰后神志完全恢复,认为影响不好所以拒绝与刘琦同居一帐。刘琦也因此早早睡下,这时也处于半睡半醒间,听到侍卫叫他立刻醒来,又简单问了几句是何事后穿衣也赶去劝阻。 可刘琦赶去大帐的结果反而是他被李珙说服了。刘琦也没有过夜间驱驰百里赶往另一处地方的经历,闻言也十分心动;而且莫元等人奏报称洁山城外大食军已完全被击溃,赶去似乎没有危险,也就变得支持李珙的决定。 当然,他还是比李珙周全些。李珙打算带着二三十个侍卫就出发,可刘琦觉得保护的人太少,于是叫醒一骑兵团,护送他们赶去。待所有人都准备好以后,刘琦匆匆给妻子留了一张纸条,就与众人启程赶来。 “我一点不觉得累。”听到刘琦的话,李珙道:“我昨夜也睡了三个多月时辰,已经睡饱了。一路从谷口大营到这里只是大腿内侧磨的有些疼,可坐着也不能缓解疼痛,与站着也没甚区别。” “都护,”刘琦闻言又要说话,可话还没出口守在门前的一个侍卫走进来,通禀道:“都护,刘都护,莫元别将与洁山都督府大义教官李白求见。” “他们来的好快啊。”李珙说了一句,又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这洁山城也真实奇怪。握有大权的竟然是大义教官。若这个大义教官是行伍出身也就罢了,竟然只是一个文人,真是不可思议。”待侍卫退下,李珙又对刘琦说道。 “都护,真正不可思议的,难道不是中原有名的大诗人李白竟然出身安西么?”刘琦笑着反问。 “这件事却也十分不可思议。”李珙惊叹着说道:“天宝初年李白曾在翰林院为官,我当时才十岁出头,也知他的名头,当时他已是大唐一流诗人;后来他去官后又做过几首诗,更是被有些人称为当世诗坛第一人。却不想这样一位诗人出身安西。” 他正说着,莫元与李白已经走进官衙,莫元见他们二人站在院中,慌忙行礼;李白不认识李珙,但认识刘琦,见到他们二人的一瞬间已对李珙身份有所猜测;见莫元行礼更是不再有任何怀疑,也立刻行礼。 “不必多礼。”李珙忙命侍卫将他们扶起来,又笑道:“你们二人都是大功臣,我岂能受你们的礼。” “属下愧不敢当。”莫元立刻说道:“此战全赖都护指挥英明,以及李教官出战的时刻拿捏的十分妥当。” “你别谦让了。”李珙道:“我适才也听士卒说起过此战经过,若无你带兵进攻,李教官即使出战时刻拿捏的再妥当,也不可能击破大食军营。此战你当为首功。” “多谢都护。”莫元听到这番话,心中十分高兴,也不再推辞,赶明躬身说道。 “李教官,”李珙又对莫元说几句话,赞赏一番,转过头看向李白。 “都护。” “我对你是颇为好奇啊。”李珙笑道:“你并非行伍出身,却能掌控全军;而且原本身份竟然是一位诗人,更是令我惊讶不已。” “这都是因为机缘巧合。”李白回答。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珙,随后将自己成为大义教官、以及掌控全军的经过简单说出。 “确实十分巧合。”听完后李珙又笑着说道。 他正说着,侍卫又来禀报,称都督牛牟与27团校尉尤金也赶来拜见。 李珙自然也宣他们觐见。很快,二人走进来躬身行礼。 李珙暂时没有理会尤金,而是以貌似说笑的样子与牛牟说起自从洁山城被包围后发生的事。牛牟很想将守住洁山城的功劳都揽在自己手里,但一来李白就在身旁,二来当时发生了甚底事情全城将士都知道,根本隐瞒不住,只能照实说出。 听了牛牟的话,李珙彻底信了李白的言辞,对他更加惊异,又道:“李教官真是天生奇才,不仅写诗作赋当世一流,竟然还会用兵打仗! 疏远李教官如此大才真是上皇的疏忽,若上皇能重视李教官这样的人才,岂会使安禄山祸乱天下。” “都护谬赞了。”李白立刻躬身行礼,仿佛承受不住李珙的夸赞;但他心里却非常高兴。 李白虽以诗文闻名天下,但内心深处一直想要建功立业,建立不世之功一展抱负,在《上李邕》、《梁甫吟》、《读诸葛武侯传抒怀》、《永王东巡歌》、《行路难》等诸多诗歌中均有展现。尤其《梁甫吟》这首诗中直白写出“我欲攀龙见明主”这种诗句,可见他的心思。 历史上的李白当然没有机会展现自己除诗词歌赋之外的才华,以大诗人留名史书;可这一世李白卷入唐食之战,而且带领唐军守住洁山城,实现自己“谈笑安黎元”、“终与安社稷”的志向,如何能够不高兴? ‘我李白的才能,总算没有被埋没!’他在心里说着。 “李教官,你带领将士守住洁山城,如此大功必要重赏!”李珙又道。 第433章 合并赏赐 “李教官,你带领将士守住洁山城,如此大功必要重赏!”李珙夸赞过后,又出言道:“吾赏赐你黄金千两,珍珠一盘!至于官职,李教官,你愿意继续担任大义教官,还是转为将领,或是文职?” “但凭都护吩咐。” “一都督府大义教官,再向上已是升无可升,只能将你转为将领或文职。你虽是文人,但此战展现用兵打仗之才华,军中此时也更需杰出之人,吾决议任命你为中折冲府都尉,洁山城驻守之兵均为你麾下士卒;吾还会调兵给你填补空缺。” “多谢都护。”李白再次躬身说道,喜色已经完全掩盖不住。转为文职,以后只能在后方管理百姓、供应大军后勤,如何能比得成为都尉领兵打仗能建功立业?一时间,他心中甚至涌现出写诗的欲望,只是二位都护在前不敢造次。 “牛牟,你此战也立下功劳,吾要赏赐你黄金五百两,珍珠一串,再向朝廷进奏,加左武卫将军衔,仍为洁山都督府都督。”李珙又对牛牟说道。 “多谢都护。”牛牟微感失望,但也无可争辩,只能躬身答应。 “牛牟,大军之后必定在昭武九姓国与大食军并不十分不能公开说的,总不能是逃进丘陵的大食兵集合起来反攻、夺回谷口大营吧?那些大食兵要有这份组织能力,当初就不会溃逃。他不由得走过去,待李珙与侍卫说完后出言询问。 “是丹娘来了,却又不请求拜见,大约是怕打扰咱们要做的正事。我本想让她进来,但又一想她不在此处也好,就没吩咐侍卫叫她。”李珙在刘琦耳边轻声说道。 “尤金,你可知罪!”说完后,李珙转过头,对尤校尉厉声喝道。他本想先赏赐莫元,可听到侍卫奏报想起尤金没能保护好丹妮娅之事,生气起来,改为先处置尤金。 “属下知罪。”尤金立刻跪下。 “吾交给你的差事是甚,你应该不会忘记;但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完成吾交给你的差事的!竟然使丹娘受伤! 而且在她受伤后,你又带兵冲击大食军营!你麾下才多少人,不到三百人!营中大食人足有上万,又有营寨可守,你是觉得自己麾下士卒都是如同赵子龙一般的猛将,能在大食军中七进七出嘛!” “属下不敢做此想。”尤金赶忙说道,又想解释,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减轻旁人对你的责难,或者拖莫元下水。但正因如此,吾才对你更加不满! 尤金,吾免去你校尉之职,贬为士卒,仍在27团效力。”李珙也不多说,直接免了他的官。 “都护,这处罚似乎太重了。”刘琦赶忙在李珙耳边小声说道:“尤金作为不大妥当,但毕竟也立下功劳,足以冲抵一些过错,都护即使处置他似乎也不应免去官职,贬官即可。” “他的心思太过阴险,竟然拖莫元下水。此战是咱们打赢了,若是失败,阵亡士卒都是因为尤金的心思而死。这样想来,将他免职并不为过。” “都护,这是诛心之论,不可证有又无法证无,恐怕难以让将士们心服口服;而且丹娘虽然受伤,伤的也不重,更会给众将领小题大做的感觉。”刘琦又劝道。 “既然你这样说,就减轻处罚。”李珙一想觉得刘琦说的有道理,虽然心里对尤金十分不满,又对校尉说道:“吾将你降为队正,调去28团效力。” “多谢都护。”尤金心里觉得特别委屈,尤其他当时真的没有拖莫元下水的心思,只是想以功抵过或减轻责难。但他知道自己此时任何解释之语都会被当做狡辩,反而使得都护更加生气,只能磕头谢恩,打算待过几日都护心情好了以后再请求朋友帮忙、为自己求情。 “你滚吧。” “是。”尤金又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官衙。 “莫元,”尤金离开后,李珙立刻对莫别将说道:“其实对你的做法,吾也不十分满意。” “请都护责罚。”莫元也立刻跪下来。 “你跪下作甚,快起来。”不过李珙马上这样说道,又让侍卫搀扶;莫元见此心情稍缓,依从命令站起来。 “你猜测尤金的心思后,也带兵冲击大食军营,显然是本着自己不受责难的想法,对这一点,吾当然是不大满意。可你并未因此枉顾士卒性命,一直尽量减少士卒死伤,这吾也听旁人说起。 而且最终击破大食军营,又杀死阿齐兹,功劳极大,过错就不必再说了。 所以,”李珙就要说出自己的赏赐。 可这时莫元忽然说道:“都护,属下请求都护暂缓赏赐属下。” “为何?”李珙愣了一下,不解地反问;刘琦也十分疑惑。 “属下想在夺取碎叶镇后,请都护将多次功劳合并赏赐。”莫元说道。 第434章 兵发碎叶镇 李珙正要说出自己对莫元的赏赐,要接受赏赐之人忽然说道:“都护,属下请求都护暂缓赏赐。” “为何?”李珙愣了一下,不解地反问;刘琦也十分疑惑。 “属下想在夺取碎叶镇后,请都护将多次功劳合并赏赐。”莫元说道。 “夺取碎叶镇后合并赏赐?”李珙轻声重复一遍,一时没有明白莫元的意思。 “你是想就凭你麾下骑兵与洁山城守军夺取碎叶镇?”刘琦却在一瞬间明白莫元的心思,出言道。 “刘都护所言不错,正是如此。”莫元随即解释:“据审问俘虏得知,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有弃守碎叶镇之意。属下认为,并波悉林此时多半已经带领残存精锐撤离碎叶镇,只留下少许兵马迟滞大唐天兵。属下想趁留守大食军仍有些慌乱时一举收复碎叶镇。” “你可能确定,并波悉林已经带领精锐从碎叶镇撤走?”刘琦追问。 “属下并无证据。” “既然如此,都护,你看如何?”刘琦正要驳斥莫元的话,忽然想起李珙还在,赶忙转了话风,又侧头看向都护。 “现下若想与碎叶镇的细作联络上,需几日?”李珙想了想,问道。 “至少得五六日。”刘琦回答。他是在谷口之战结束后才派人去往碎叶镇,联络暗中支持大唐的人打探消息;因洁山城之战仅仅一夜即结束,此时派去联络的人估计还没抵达碎叶镇范围内,得到消息后又会返回谷口大营,根本来不及;立刻从洁山城派人去碎叶镇时间短些,可至少需要五六日才能回来。 “五六日太长了。”李珙轻声说了一句,低头思索起来。 他当然很想立刻收复碎叶镇。碎叶镇是安西五大军镇之一,是安西最西面的直接统辖之地,也是最早沦陷于大食人之手的地方。收复碎叶镇,代表着收复全部失地,必定能提振安西所有将士百姓的情绪,也会让他拥有巨大威望。 可此时在洁山城,只有大约三千骑兵,以及四千刚刚不必担心挨饿的步军,若并波悉林此时还在碎叶镇,以这七千人的战力一定会输给大食人,而且会是惨败,四千步军多半不能撤走。 可若并波悉林已经离开碎叶镇,不出兵却又会贻误战机。大锐刚刚撤走时几座城内必定人心浮动,这时攻城最为容易;若等到城中恢复秩序,再攻城恐怕会事倍功半。尤其碎叶城,这座城高大坚固,大食人若死守,恐怕要废许多时间、死伤许多士卒才能夺下。 “刘琦,你怎么看?”李珙自己不能下决断,出言询问刘琦。 “属下无法决断。”刘琦回答。他完全无法断定大食军是否已经撤走,若猜错责任又太大,不敢说。 “你们呢?”李珙又看向李白与牛牟。 “属下认为,应稳妥行事。”李白说出自己的意见。 “属下也无法决断。”牛牟则耍了个滑头。 “唔,”李珙闻言轻声说了一声,又低头发反复琢磨,终于抬起头说道:“发兵进攻碎叶镇!” “属下听令!”莫元松了口气,立刻应诺。 “都护,还请三思。”刘琦却又说道。 “吾已经三思过了,决意出兵碎叶镇,就赌并波悉林已经撤走。”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既然都护已经下了决定,属下不敢再违背。敢问都护要发兵多少?”刘琦又道。既然李珙已经下定决心,他也不会再违背,开始询问具体手段。 “洁山城只留五百步军,再留一百骑兵,其余所有士卒全部去往碎叶镇。以牛牟统领留下之军。” “俘虏呢?” “全部处死。”李珙本想留下这次巧合之下没被当场杀光的俘虏,减轻大食军的交战意志,可既然他要立刻出兵碎叶镇,留下的兵又很少,只能将他们全杀掉。 “何时出兵?” “命士卒立刻准备,火头军蒸干粮,拆除城外军营,下午未时初启程。 对众将士的赏赐也等到夺取碎叶镇后一并奖赏。” “是。”李白、莫元、牛牟等人听到李珙的话纷纷答应,说完这番话后见二位都护不再一问一答,又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其他事情值得吩咐,躬身行礼后转身去执行命令。 “都护,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刘琦又道。 “怎么,你还要劝我收回适才的话,不出兵么?” “我非是此意。只是请都护再谨慎些。” “我会十分谨慎的。而且,你也不会留在洁山城,而是随我一道去碎叶镇,行军路上你仍然可以在我的命令不够谨慎时出言劝谏,不必好像咱们就要分别似的劝说。”李珙笑着说道。 他本想将刘琦留在洁山城,但他自己也担心判断失误、并波悉林仍在碎叶镇。为了在自己判断失误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损失,只能让刘琦一道去,这种情况下接替指挥带士卒返回。 “说完这番话,他又道:“已经定下下午未时初启程,咱们赶紧吃了早饭,再睡一会儿,使下午能经历充足的去往碎叶镇。”说着,他叫来侍卫,出言吩咐。 “是。”侍卫先答应一声,顿了顿又道:“都护,可要召见丹娘?” “丹娘?瞧我这记性,还想着对莫元赏赐完毕后见她,现下却已经忘了。”李珙拍拍脑袋,忙补充:“宣她进来。”想了想又道:“她兄长可来了?” “也在衙外等候。” “一并宣进来。” “丹娘/属下见过都护,刘都护。”丹妮娅与迪马什很快走进来,对二人行礼。说到‘刘都护’的时候,迪马什差点儿说错,幸好丹妮娅比他说话快了一点,才使他没将错误称呼说出来。 “快起来。”李珙笑着对丹妮娅说道:“听说你受了伤,现下如何了?” “启禀都护,丹娘只是腰左侧与左臂内侧被划伤,伤很轻,不劳都护挂念。”丹妮娅顿了顿又道:“因都护与刘都护一向关怀士卒,丹娘若是受伤较重,一定会躺在床上休息,而非赶来拜见都护。” “哈哈!”李珙闻言不由得笑了几声,又对她说道:“不论如何,受伤都是受伤,感觉不好受吧。” “丹娘好受的很呢!”丹妮娅却说道:“虽受了伤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见到兄长,丹娘心里高兴坏了,岂会不好受。” “这也说的是。”李珙笑着说了一句,看向站在一旁的迪马什。他上下打量几眼,见他身上几乎就是皮包骨头,又联想到军中其他士卒大约也都这幅样子,心中略微有些后悔下令出兵碎叶镇。 不过他很快从后悔的心情中挣脱出来,又想着:‘若并波悉林真的已经撤走,我此时不出兵会使得更多士卒死伤,劳累这些人而使全军减少死伤,这事我做的没错。大不了在夺取碎叶镇后多多赏赐这些士卒。’ “既然你们兄妹重聚,就好好在一块多待几日,丹娘你也正好养伤。等你的伤养好后,碎叶镇多半也已经夺下,你们就可以回乡了。”又与丹妮娅说了几句话,对迪马什不咸不淡地赞赏几句,李珙最后随意说道,说完这番话就想去屋里吃早饭。 “都护,要出兵碎叶镇?”丹妮娅问道。 “啊,是要出兵碎叶镇。”听到丹妮娅的问话,李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将出兵之事告诉他们,不过下午就要出兵即使自己没说出口他们也很快就能知晓,李珙也不怎么在意,点头答应。 “都护,求都护一定允许丹娘随军赶往碎叶镇。”丹妮娅却又请求道,而且立刻跪下。 “求都护允许属下为出征士卒之一,赶往碎叶镇。”迪马什同时跪下请求。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我妹妹也要去碎叶镇!’就要出言求都护不要答应妹妹的请求。 “迪马什你若是想去,我自然不会阻拦;可丹娘,你的伤还没好,而且一个女子也多有不便,你还是留在洁山城吧。”迪马什的话还未出口,李珙已经说道。听到这话,迪马什觉得自己不必再求,忙低下头来。 “都护,丹娘的伤无碍,不会影响骑马、走路;至于一个女子不便,奴就算留在洁山城也是单独一个女子,与行军何异?甚至因为都护答应奴兄长赶去碎叶镇,反而还不如在军中。 丹娘请求都护再次开恩,允许奴与兄长一起去碎叶镇。”说完这番话,丹妮娅又赶忙磕头。 “这,好吧,我答应你一并去碎叶镇。”李珙在谷口答应过,此时也不好拒绝,只能再次答应。刘琦也不想他去,但出于同样的理由不好拒绝,就没出声。 “多谢都护!”丹娘立刻磕头。 “都护!”迪马什却叫道:“舍妹年幼,岂能随军赶去碎叶镇!求都护收回成命。”又对妹妹道:“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丹妮娅却说道:“当初咱们狼狈逃出碎叶城,如今即将收复,我定要最先回去!” “不成!我不许你去!”迪马什叫道,转过头对李珙行礼:“求都护收回成命!” “这,丹娘,你还是听从兄长的话,不要去了。他也是为你好。”这兄妹两个在自己面前的表现颇为失礼,李珙有些不悦但也能理解,没有追究他们失礼之罪的意思,反而想了想决定支持迪马什。 “都护,刘都护。”丹妮娅边磕头边说道:“丹娘知晓兄长出于关心才这样说,但丹娘就想尽快回到碎叶镇。至于危险,从谷口赶来洁山城一路上也未遭遇危险,在城下若不是奴脱下铠甲也不会受伤。此去碎叶镇奴不会再脱铠甲,绝对不脱,一定不会再受伤,也不会再遭遇危险。 而且洁山城中除丹娘外没有一个女子,也仅有兄长一个亲人、两位都护看顾,若兄长出征碎叶镇,二位都护又领兵离开,丹娘留在城中比在军中更加危险!还请二位都护答应随军。” 说完这番话,又对兄长说道:“也请兄长答应。” “我不去碎叶镇了!”迪马什却说道:“只留在洁山城守着你!”为了妹妹安全,他宁愿放弃最早返回家乡。 “兄长,”丹妮娅闻言又要说话,可李珙咳嗽一声,二人赶忙侧头看向都护。 “迪,迪马什,丹娘,我反复想来,你们都去往碎叶镇更好些。”李珙最初最终决定。他认为这对兄妹都去碎叶镇,能最大程度提高将士们的士气与战斗意志,所以允许丹妮娅随军。至于可能面对的危险,他李珙自己都要亲自带兵去碎叶镇,也要冒风险,难道他们比自己还金贵? “多谢都护!”丹妮娅再次高兴地磕头。 “都护!……”迪马什还想反对。 但李珙却没心思听他的话了,转头与刘琦一起走向屋内,要去吃早饭。 迪马什站起来想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他又大声叫喊起来,可李珙丝毫反应都没有。 “兄长,你不必再叫了,都护不会再改变主意的。”丹妮娅说道。 “丹娘,你怎能随军去碎叶镇?”迪马什停止对都护叫喊,转过头来大声冲着妹妹喊道。 “我要最早返回碎叶镇,即使不能找到耶娘尸首。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变了心思。”丹妮娅沉默一会儿,说出内心所想。 “你,唉!”面对倔强的妹妹与不可改变的结果,迪马什也只能叹口气,转身离开官衙。 丹妮娅立刻追上去,挽住兄长的胳膊。迪马什似乎想要甩开,但最终还是放下了。丹妮娅脸上浮现出笑容,又靠到兄长身上。 ‘兄长虽然还在怪罪我,但也不会不对我好了。’她在心里不由得想着。 ‘也不知此时碎叶城情形如何,当初留在碎叶城的人日子过得如何,大食兵有没有将所有人都杀死?尤其姑父家里,他们当初是逃出来了还是一直留在城里?如果留在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第435章 溱文日记(二) 六月六日,晴。 ‘终于能完全确定了,唐军要打回来了! 前日有一支千人上下的大食军和一支千人上下的叛贼军从洁山城返回碎叶城。大家听说这个消息后都觉得很奇怪:自从两年前大食军攻打洁山城开始,只有从西向东调兵,没有过从东向西调兵的情形发生过。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是不是唐军在谷口打了败仗,大食军不用在谷口驻守太多士卒,为少运送几个粮食调回来些。 听到这个猜测后,因为符合常理,大家都变得很沮丧,甚至有人当场哭出来,还有人既痛骂大食将领又痛骂大唐将领。耶耶听了这话也很不好受,回来告诉我与娘、兄长后,我们也变得心情很差。 可第二日打探来的消息,似乎不是唐军打了败仗,而是大食军打了败仗。耶耶一个朋友就住在这次回来的叛贼军一个士卒家旁,他说昨夜听到从隔壁传来哭声,那个叛贼军士卒似乎后悔投靠大食人了。 不过当时大家都不信。一个士卒哭未必是因为大食军又打输了,也可能他自己犯了事要被军法处置。那人想反驳,可说来说去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但当日下午发生一件事,让大家都惊疑不定。投靠大食人的原来碎叶镇官吏中有一个姓曹的,因为他人很坏,又行八,大家都叫他曹王八。昨日下午曹王八不知为何路过我家门口这条街巷,又在何老丈开的水摊子坐下喝水。何老丈当然不愿招待他,又不敢不招待,只能给他倒水。 可曹王八竟然改了脾气,对何老丈特别和蔼,反正耶娘从没见过那他么和蔼;不仅态度好,甚至在离开前给钱了。曹王八竟然会给钱,就算过去他还当碎叶镇官吏的时候也没给过钱啊! 何老丈当时被吓住了,连连推脱不敢要,曹王八非要给才不得不收下。等他走了大家都聚在一块议论曹王八为啥这样做,说了半日忽然有人道:‘是不是大食军在谷口又打了败仗,唐军可能要打回来,所以曹王八给钱,让城中百姓不再说他坏话?’ 当时就有人反驳,问如果打了败仗为啥会调兵回来。那人又道:‘昨日那两千人入城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有些士卒的衣服好像破了似的,而且所有人都垂头丧气的。他们会不会是打了败仗后逃回来的?’ 大家一想觉得这个猜测也有道理,但众人也没处验证去,说了一会儿就散了。 散了以后,耶耶正在做饭,忽然又听外面有响动,兄长出去看了一会儿,说又有数千大食兵从北面来到碎叶城。这些大食兵的衣服比昨日来的整齐多了,不像是打了败仗;但所有人仍然垂头丧气的,也不知他们为甚这样。 今日终于搞清了真相。清早耶娘刚刚掀开门板,耶耶去菜市场买菜再买一斤肉,对门刘阿婆就上门了,神神秘秘的拉着我娘来到后院,告诉我娘说:‘大食人真的打了败仗!’ 我娘当然马上询问。刘阿婆说她昨夜听隔壁老赵家两口子议论,说已经打听清楚,大食军在谷口大败,又死了好几万人,并波悉林自己虽然逃出来,可手下大将都死光了,自己带着逃出来的兵也只有五六千人。 我娘又连连询问,说到最后又出门去找老赵家的。回来后娘就一脸喜色,对我与兄长说从衙门里投靠大食人的叛贼口中传出确凿的消息,大食军真的打了败仗,又死了好些人,而且这一次输了以后,调不来几万人再和大唐打仗了。 不一会儿耶耶回来,后背背着十几斤菜,手里提着二斤肉。耶耶回来的时候也非常高兴,说菜市场上的人都说大食军在谷口又惨败,并波悉林也战死了,大食人已经乱作一团,大唐天兵马上就要打回来,收复碎叶城了!耶耶特意多买一斤肉,就是为了庆贺。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当初碎叶城还在大唐手里的时候,大唐士卒喝多了也经常耍酒疯,也有人赖账不给,大家不喜欢他们;可自从大食国占领碎叶镇后,大家都怀念起大唐来了! 刚入城时杀了好多人就不说了,入城后大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坏,要交的税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差;大食兵的军纪比大唐士卒要坏百倍千倍,打人骂人,吃饭不给钱,还,还对女子,反正坏到了极点。 再加上好多人的亲人在大食人入城的时候被杀,大家都盼着大唐打回来,重新建起碎叶镇衙门,恢复两年前的日子。 刚才我与耶娘说起等唐军打回来后,就能恢复两年前的日子。耶娘也很高兴,笑着说话,但说着说着娘忽然哭起来,边哭边说舅父、舅母、迪马什表哥、丹妮娅表妹他们都活不过来了。听到娘的话,我也变得很伤心,哭了好一会儿。 耶耶赶忙劝娘,说等唐军回来后就去找他们的尸首,如果尸首找不回来就拿当年用过的东西在城外埋下当做坟墓。 可听到这番话,娘哭的越发凶了,怎么劝都止不住。一直快到午时,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才止住哭声,去厨房做饭。耶耶也立刻跟去。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提有关舅舅一家的事,娘也不再主动提;又因为唐军打回来后日子一定能恢复,耶娘脸上都露出笑模样,全家高兴的一块吃了顿饭。 下午兄长又带来一个好消息。街上一直有大食兵与投靠大食兵的叛贼两个一起巡逻,原来大食兵都趾高气昂的,傲气的很,唐人如果敢见到自己不行礼肯定一棍子打过去,吃饭买东西也不给钱;叛贼也狐假虎威,有时候比大食兵还威风。 可今日下午他们都变了样子。大食兵都心事重重的;叛贼都变得小心起来,见到往日不拿正眼瞧的人说话态度都十分和蔼,买东西也给钱了,要是大食兵不给钱还会替人家掏。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们为啥这样做了,只是在背后笑话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真希望唐军尽快回来,城里尽快恢复原来的样子,家里日子能好过些,我也能自己出门了,不用像这样整日憋在后院,连前厅都不敢去。 还有我的婚事。哎呀,我一个小姑娘在日记里写这个很害羞,但又特别想写,就当做是在写别人吧。 耶娘又看中了苏家哥哥,说他虽然父母都被大食人害死了(天杀的大食人),家里的东西也被抢光了,苏家哥哥自己也是侥幸才活下来,但聪明又肯干,自己卖力谋生,日子过得竟然也不算很坏。 耶娘还说他人很好,经历这样的大变性情也没变坏,对自己媳妇不会差,嫁给他会有好结果。 耶娘还问我的心思。我当时自然害羞的不说话;可心里早就已经千肯万肯了。苏家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人又好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就已经瞧了出来,我岂会不喜欢他?原本因为他家境好,耶娘觉得高攀不上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哭过呢!现下我又能嫁给他了,怎么可能不愿意。 唐军赶快回来吧,耶娘说只要唐军回来就找到刘媒婆向苏家哥哥求亲。我长得也不差,过去与苏家哥哥玩的也很好,他不会拒绝的。 哎呀溱文,小姑娘家家的你在想啥呀,女孩子要矜持,岂能想要尽快嫁人。 不想这个了,不想他了,写其他事情。今日给大食人效劳的官吏对百姓越发和蔼,就算是不小心被泼上了水,放在以往一定会将泼水的狠狠打一顿,现在也十分大度的不计较了;甚至问他们一些事情,他们也会告诉百姓了。 耶耶就打听来今日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寅时初近万大食兵悄悄出城,向西面去了。告诉耶耶这件事的官还说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也不见了,大食官员都说他太过疲惫需要休养,可大家都认为他昨夜已经与大食兵一起走了。 听到这话,耶娘与兄长都非常高兴。我却不明白为啥高兴,询问耶耶。耶耶告诉我说大食摄政王自己都走了,摆明大食军不可能守住碎叶城,只要大唐天兵一到就能立刻收复城池。我听了之后也变得很高兴。 可娘高兴一会儿,又说必须为城里再次乱起来提前做准备。 被留下的大食兵不会唐军一到就投降的,唐军进城后还会乱上一阵。全家人要在乱起来前提前藏进密室里,再在里面存放足够十几日吃喝的饭和水。耶耶也赞同,说今日就要开始准备。 我也要将你放进密室里。虽然大食人看不懂大唐文字,应该没兴趣抢走一个已经写满字的本子,可万一被随意丢掉了也不好。 不过,如果将你提前放进去,这两日我就不能写日记了,还是将你就放在我手边吧,搬进密室那一日你再和我一起进去。’ 第436章 梆梆梆 “溱文,快出来帮忙了。”苏溱文刚放下笔、将日记本合上,就听母亲在院里叫道。 “这就来了。”溱文知道母亲招呼她一块准备藏到密室的东西,答应一声,将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面后推门出去。 “溱文,去将这一坛咸菜放到密室门口去。”梅里听到脚步声,没回头吩咐道。 “又吃咸菜啊!”溱文抱怨道。 “咱们要在密室里躲十几日,又不能生火,除了咸菜,还有啥东西能一直不坏?你愿意只啃干粮啥都不就,也可以不吃咸菜。”梅里仍然不回头。 听到这番话,溱文撇撇嘴,但也不再说话,按照吩咐端起坛子向密室走去。 她很快走到一处墙壁旁。这处墙壁紧贴左厢房,用砖块垒成,下面就是与地窖一般的密室。这处密室很不容易被发现,大食军入城时他们全家就是藏在这里躲过肆虐。 密室的门很不好开,他们也很少开启,即使往里面存放东西也是凑到一定数量后才会开门放进去。溱文将坛子放在墙壁旁,又走回母亲身旁。 “……干粮是先放还是后放?最后放吧,密室在地下,毕竟比地上潮湿些,更容易坏。”梅里自言自语几句,又吩咐苏溱文:“你去左厢房把床单被罩拿出来,洗一洗。” “有啥好洗的。”溱文嘀咕道。 “等到城中乱起来的时候,哪还有空带着床单被子去密室?只能先在密室里防着。但平时也不能不盖被不铺床单,只能另备一套。”梅里解释一句,又笑骂道:“这个道理我说过,你却还问。赶快去洗!” “知道啦!”溱文拉着长音答应一句,去厢房拿出四张床单、四份被罩,从井里打了水,坐在小椅子上洗起来。 大件东西很不好洗,溱文今日是第二次洗还不熟练,用了很长时间才洗完,又全部搭在绳子上晾晒后,天已经黑下来。 “真是累死我了。”搭完后,溱文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说道。 “以后嫁了人,也得经常洗床单被罩。”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苏家哥哥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了,我就算要洗只需洗两个人的,用不着一次洗四份。”溱文随口搭话道。 但她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不由得红起来;那个男子的声音带着调笑之意又响起:“哎呦,看你这样子,早就想嫁给苏兴平了吧?我可跟你说,有一个古训叫做同姓不婚,你与兴平同姓,万一人家忌讳,未必能成呢。” “苏家哥哥,兴平哥哥不会忌讳的。”溱文仍然害羞,但忍不住说道:“小时候我问过他,他说过不忌讳。” “哎呦呦,以前竟然问过,你到底几岁就想嫁给兴平了?”那人又道。 “苏博文!你说这话有意思嘛!”溱文忍不住说道。 “当然很有意思。”苏博文,也就是溱文的兄长笑着回答一句。 “你就会欺负我!”溱文恼羞成怒,上前伸手要打他;博文忙躲闪,但嘴里仍然出言调笑。 “晚饭已经做好,别打闹了赶快来吃晚饭。博文,你是兄长,要让着妹妹。”他们玩闹一会儿,梅里从厨房走到院子里,对他们喊道。 “娘,我一直让着妹妹,你看她打我我也不还手。” “你啥样我还不知道!赶快停下过来吃饭!”梅里笑骂一句,又叫道。兄妹答应一声,苏博文又回头捋了捋妹妹乱做一团的头发,二人一起去吃饭。 “都举起杯子,为庆贺大唐又打败大食人,碎叶城也很快就能被收复吃一杯!溱文,你今年已经十五,也可以吃酒了。”苏展最先举起已经倒满葡萄汁的杯子,十分高兴地对妻儿说道。 “但愿碎叶城很快被收复!”溱文立刻应声,而且举起杯子就要全部吃下去。不过嘴唇碰到杯沿见母亲与兄长还没举起杯子,又赶忙停下。 “哈哈,溱文着急了。你们快把杯子举起来,一块吃一杯。”苏展又笑着说了一句,待梅里与博文也将酒杯举起来后一块饮尽。 “还吃一杯吗?”这一杯吃完后,苏展又笑着问女儿。 “再吃,不吃了。”溱文脱口就想说再吃一杯,但瞥见母亲的脸色,又赶忙改口。 “高兴的日子,你别拘着女儿不许吃酒。”苏展对夫人说道。 “我今日可没拘着不许吃酒,是她自己不吃的。我刚才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梅里对苏展的话很不满意。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苏展赶忙道歉,但又说道:“可这也是因为你平时就管着她不让吃酒,溱文才这样。” “平时不该管她吃酒吗?”梅里反问:“姑娘家家的,吃酒有啥好的;也没几户人家喜欢一个爱吃酒的媳妇。咱们看上眼的人家更不会喜欢。” “娘,女儿以后一定不再吃酒。”不等苏展搭话,溱文赶忙说道,又将酒杯放下。 见她这样,苏展与梅里都忍不住笑出来,苏展还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平时怎么与你说你都不听,说起旁人不会喜欢爱吃酒的媳妇,你却这幅反应,我们很是白疼你了。”梅里也说道。 “耶,娘,你们说啥呢。”溱文脸色微红,说道。 “还打马虎眼!”梅里又笑骂一句,却没再多说。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嫁人,这时不必要再多说了。 “快举起酒杯来吧,高兴的日子,多吃一杯也没啥。”苏展又道。 “是啊,今日多吃一杯也没啥。”博文脸上还带着坏笑,说出的话却一本正经。 “那,那女儿就再吃一杯。”溱文自己也想吃,又端起酒壶满满倒上一杯,与耶娘兄长一块吃了。 吃过两杯酒,他们发放酒杯,开始吃饭。梅里将多买的一斤肉细细剁了,与白菜搅拌在一起做了一顿猪肉白菜的偃月馄饨。 因日子越过越艰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偃月馄饨,博文见到馄饨甚至两眼放光,一口吞进去一个,即使被妹妹打趣也不以为意,反而说道:“你有本事就别吃。” “我怎能不吃!”溱文也赶忙将一盘偃月馄饨端到自己身旁,大口吃起来。 “耶,娘,你们怎么不吃啊。”溱文吃了几个,瞧见父母都只吃了一个,又说道。 “吃,我们也吃。”苏展与梅里赶忙答应一声,也夹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但吃的极慢,儿女都吃了六七个后他们才吃掉两个。 毕竟日子越来越艰难,几乎挣不到钱;他们又不能把棺材本用来吃喝,即使今日庆贺唐军大胜也只多买一斤肉,包做偃月馄饨后四个人分不大够,他们为了让儿女都吃饱,只能自己少吃几个了。 不过他们多少也都吃了几个,一儿一女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馄饨只顾着吃饭,就没发现耶娘吃的少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将碗筷收拾干净后又来到后院。因很高兴他们都睡不着,今日天气又好微风吹过感觉很凉快,月亮也高高的挂在空中照的地面十分亮堂,他们遂坐在院里纳凉,溱文又跳起舞来。 “跳得真不错。”博文一边拍手一边笑着说道。 “越来越好了。”梅里也笑道。 “还不如娘亲,”溱文停下擦汗,又笑着回应:“比娘亲跳的差远了。” “你怎比得过娘亲,这辈子也比不上。”博文又道。 “你就别在跳舞上与你娘相比了,当初你舅舅家那间酒肆,那时你外祖还在,就因为有一日清早你娘在院子里跳舞被旁人瞧见,从此之后本来没啥生意的早晨酒肆都爆满,过了好久,因为你娘没再跳过人才少些。”苏展得意地笑道。 “在孩子面前,瞎说甚底。”梅里对郎君说一句,又对女儿道:“你跳舞不比为娘差了。” “还差的远呢。”溱文又道。 “不差。等大食人被赶走、咱们一条街的邻居又能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你在众人面前跳一支舞,老街坊们一定都这样说。” “真的?”溱文听到这话心中一喜,高兴地叫了一句,又想起苏兴平。‘兴平哥哥也很喜欢看我跳舞呢。我一定要好好练一练,等到大食人被赶走了,在他面前跳舞。’ “溱文,你怎么不说话了?”溱文一想起苏兴平,立刻停顿下来,等了一会儿苏展说道。 “大约又想起苏兴平了吧。”博文又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 “没有,没有。”溱文回过神来,连声说了几句,又道:“我再跳一支龟兹舞。”说着她又展开身体,要跳起来。耶娘兄长也不再说话,看她跳舞。 可这时,忽然从前院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因在大食人到来后街巷夜晚十分安静,他们又没有说话,敲门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第437章 好下场与坏下场 “谁会这个时候敲门?”溱文立刻停下舞动的身姿,说道。 “这个时候不应该有客人才对。几个每日来店里买饭菜的老客人都已经在吃晚饭前来过了;而且大食人定下的宵禁时间越来越早,现下快到宵禁了,也没人敢上街。”苏展不解地说道。 “不会是大食人吧。”梅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是夜晚巡逻的大食兵吃醉了酒,胡乱拍门。” “啊,那是不是应该立刻躲起来?”溱文听到这话紧张地说道。 “你们先都躲到左厢房去。”听到敲门声一直不停,不得不去应门,苏展对老婆孩子说一句,起身去前院。梅里带着两个孩子跑进左厢房。 “谁呀?”苏展走到门前,询问道。 “店家,我是城中官员,路过你这家店口渴了,讨一碗水喝。”外面的人停止敲门,出言道。 听到门外之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苏展心放下一半,说了一句“稍待”,摘下门栓要开门。现下城中投靠大食国的汉人突厥人官吏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惹事的。 他打开门,见到外面是两个汉人,心里更加放心,又弯腰行礼道:“二位官人请进。” “怎这样早就关门闭户了?”二人走进来,走在前面、看起来官职更大些的人问道。 “官人,已经临近宵禁,街面上也少有人走,于是提前关门打烊。”苏展小心地说道。 听到这话,那人一怔,随即失笑道:“我都忘了,上月底又提前了宵禁时间。” 苏展赔笑几声,又赶忙端来一个装满热水的壶与两个碗,放到最靠近大门的桌上,边倒水边说:“请二位官人喝水。” “你家店里除了热水,还有别的吃食么?”二人坐下,为首那人又问道。 “禀报官人,小人店里只有一些青菜,半斤猪肉,再无旁的东西。”苏展回答。 “猪肉是生的熟的?” “是生的,若官人的时间不多,来不及现做。” “既然如此,那就再拍两根黄瓜,赶快端上来。” “是。”苏展答应一声,将碗放到二人身前,赶去厨房拍黄瓜。 “十郎,下了值怎不直接回家,非要在这家小饭馆喝碗热水,又要吃黄瓜?”待苏展离开后,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家作甚。一回到家那些个婶子、嫂子弟妹都来我房里,求我替她们的儿子夫婿说好话,烦不胜烦。我等到家里也宵禁了以后再回去。 本想在衙门里待到宵禁过了再说,可不想那个叫做阿费夫的大食将领气不顺,见汉人突厥人就骂。我不想挨骂,只能时候到了就走。 可就算如此也不想早早回家,想着在路边找一家饭馆酒肆消磨时间,正好路过这家,就敲门进来了。”被叫做十郎的人无奈地说道。 “他们当然想请十郎说情。族里谁人不知十郎明面上做大食国的官,实则一直为大唐效力;眼看着大唐要回到碎叶城,到时候族长一定不会保真心投靠大食国的族人,反而会主动交出,他们岂不慌乱? 为了保命,他们就想让十郎将自己的名字也填在一直暗地里为大唐效力的名单上,可不就整日找十郎求情?”另一人笑着说道。 “我一个名字也不会添上的!”十郎冷哼一声。“虽然是族里共议与大食人虚与委蛇,可为大食国效力的人都是自愿的,族里可没逼迫他们;为了保证我们这些暗地里为大唐效力的人一旦发现不会牵连他们,甚至不许用任何法子从他们手里探查消息。大食国势大的时候,他们也都风光的很。 现下大食国败了,要从碎叶城逃走,他们这时变得心慌,早干嘛去了!” “十郎,话也不是这样说。毕竟都是为保住族里,能帮就帮。” “也帮不了。昨日得到大食军惨败的确切消息后,族长立刻将我们这些暗地里为大唐效力的人都叫回去,叮嘱我们一定不要管他们的事。” “这是为何?” “族长说,都护与刘都护就算不知我家到底有几个人真心为大食国效力,但一定不会认为很少,不会觉得所有投靠大食国做官的人都是两面派,真要是将这些人都包庇了,都护与刘都护或许当时不会反驳,可一定记在心里,以后会反复整治咱们家族。 尤其史家几乎完全投靠大食国,大唐回来后史家铁定完蛋,碎叶城咱们李家一家独大,官府不会放心。 所以为了保全家族,除了真的为大唐效力的人,其他族人全部照实向都护、刘都护供出,让上官见识到咱们李家的恭谨,略微减少敲打。”十郎说出理由。 这个十郎,就是城中李家族人、刘琦旧相识李全;另外一人是他的书童,现下也是他的亲随,名叫赵玖,也出身李家世仆家庭。 大食军在谷口再次惨败的消息被确定是真的以后,李家冰火两重天。李全这样暗地里为大唐效力的自然十分高兴,为大食效力的却如坠冰窟。 其中有部分人自知与大食人牵扯太深、无可挽回,于是整日借酒消愁,过一日是一日,等死而已; 可还有一部分与大食人牵扯不深,虽然为官出力但也是混日子居多,觉得自己还可以挽救,就整日来找李全等人,求他们帮忙;又让自己的母亲媳妇找李全等人的母亲媳妇。李全等人都不胜其烦,于是就晚回家。 其中也有人想过随大食人逃回他们的老家。可一来人生地不熟,他们未必能适应在大食国内的生活,二来一旦离开碎叶镇,他们对大食人再无用处,大食人如果翻脸将他们贬为奴仆如何是好?并波悉林突然与葛逻禄翻脸、将葛逻禄人都贬为奴仆的事他们都听说过。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原来是族长吩咐的。”赵玖笑道:“族长吩咐的一定是对的。” 这时苏展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他们二人赶忙住口。李全看了一眼盘中的东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大食银币,拍到桌上。“店家辛苦了,这是水钱。” “太多了,太多了。”苏展赶忙说道。 “我今日高兴,多的就当做赏钱。” “多谢官人。”苏展又赶忙出言感谢,随后从桌上拿起银币,看了二人一眼觉得应该不想自己留在身旁伺候,又行礼后退几步,转身要离开大堂。可他嘴里又嘀咕起话来,李全与赵玖也听不清楚,只能依稀听到“大唐……回来……他们……高兴……啥”。 “十郎,大唐在谷口取得大胜,收回碎叶城轻而易举。应该赶快派人去禀报碎叶城详情,督促上官们尽快出兵才是。”赵玖没在意店家的嘀咕,又说道。 “已经派别人去了。我的身份太显眼,虽然大小消息都是我来探查,可这时离开碎叶城仍然会让大食人怀疑。大食人如果因此怀疑整个李家,在临走前屠了家族怎么办?他们在城里还有二三千人,不是家族能抵挡的。”李全道。 “这样啊。”赵玖脸上显露出失望之色。 “怎么,你想去禀报详情?”李全笑道。 “确实想去,尤其想跟着十郎去。”赵玖道:“十郎要禀报的消息十分要紧,本身又是李家族人,一定会被都护、刘都护接见。我也就能一道被接见,趁机瞧瞧凤子龙孙是一幅甚底样子。” “还能甚样,样子与普通人一样的。”李全笑道。 “除了丰王,我也想再见到刘都护。谁能想到,当初还需十郎借书才能有书看的人短短几年就成了安西二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玖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刘琦向李全借书时他见过这人,当时以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从中原来的、运气好一点的士卒,却不想短短四年内就从一介小兵成为都尉;如今更了不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副都护。赵玖很想再次见到这位足以称得上传奇的人物,瞧瞧他是否有变化。 “哈哈,我李十郎交好的人物,岂会是一般人。”李全得意地笑道。 他原本在家族中地位不高不低,因为与刘琦成为朋友,这几年来一直水涨船高,族中地位足以比肩族长一脉,碎叶城被大食军占领后略有下降,可谷口之战的结果传来后再次提升。对此李全当然十分得意,也有资格得意,得意于自己当然‘慧眼识英才’。 “大军收复碎叶城后,都护与刘都护一定会来城里的。十郎你定要再去拜见,加深友情;也一定记得带着我,让我再瞧瞧刘都护。”赵玖又道。 “你放心,我若去拜见刘琦,一定带着你。”李全仍然笑着说道。 “多谢十郎。”赵玖又玩笑似的感谢,李全也玩笑似的回应。 “十郎,还要在城中传播流言,说大食国如何如何,大唐如何如何,提振百姓对大唐的盼望、让大食人更加绝望么?”玩笑过后,赵玖又说起正事。 李全不仅负责探查消息,自从唐军在喔鹿州之战中之事获胜被确定后,他又肩负起散布消息的差事,这次如苏展一家听到的种种有关谷口之战,或今日清晨并波悉林带着一万人悄悄溜走等消息都是他负责散布的。 除真实消息外,为了提振百姓对大唐盼望,他还允许个人私自添加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所以梅里听到的消息是并波悉林麾下大将全部死光,而苏展听到的消息则是并波悉林本人死了。 “这,”刘全沉吟一下,说道:“继续散布吧,但不要再说唐军很快就能收复碎叶城这种话:谁知道唐军啥时候会杀过来;只散布大食人都已经收拾好行囊,只待探知唐军进入碎叶镇后就逃走。 还要叮嘱百姓多加小心。大食人撤走前多半会在城中劫掠,有些兵还会杀人;已经有消息从叶枝城传来,那里的大食兵抢了百姓一通,正撤往裴罗将军城。让百姓都把值钱的东西和妻女藏好,自己最好也暂时躲起来。 ‘反抗军’也要重新活动起来,落单的大食兵不论白天黑夜都给杀掉!让他们不敢在城中落单。” “是。”赵玖赶忙答应,又说道:“现下城中百姓大多是经历过大食人入城劫掠杀戮的,此事又过去才二年,大家都警醒着呢,不用提醒也会小心防备。” “小心防备是好事。但你也不能因为嫌麻烦不说,总有不小心的人。” “是。”赵玖再次答应。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族中宵禁的时候,招呼苏展收拾桌子,起身离开这间饭馆。 离开饭馆后没走几步遇到巡夜的大食兵,二人忙停下,又出示腰牌才被放走。 “还敢张狂!再过几日,你们就得滚回老家了!”看着大食兵的背影,赵玖说道。 “或许他们回不了老家,过几日就被杀死了。”李全也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倒不在意这些大食兵如何,反正过几日不是逃回老家,就是被杀死,没有第三种情形;我很想知道那些投靠大食国,而且全心为大食国效力的人打算如何。他们也不像咱们家族人一样,本人死了妻儿会被族里照顾,他们可没族人可以托付。” “关心他们作甚!一群待死的人而已!”赵玖却完全不在意。 “说的也是。”李全失笑道:“无论如何,一帮为虎作伥、又没有后盾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说完这句话,他不再说话、向家里走去。赵玖赶忙跟上。 第438章 何普与史信 “何普,咱们到底怎么办?”就在李全带着随从返回家中的时候,何普家中,史信一脸焦急之色的对他说道。 “你问我,我怎知晓!”何普很不高兴地回一句,又道:“而且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来我家,不担心回去的时候被大食兵责问?” “我不这个时候找你,何时能来找你?”史信回道:“我倒是想在白日找你,可下午才从裴罗将军城赶来碎叶城,阿费夫又拉着我说了好一阵子话;等话说完了,都已经到了宵禁,你是想现在见我还是想明日清晨见我?” 大食全军谷口溃败时,同在军营中的哈迪军当然也溃败了。但因大食人对哈迪军并不完全信任,将这数千人马安置在军营西北侧,领兵的何普、史信等人又十分警醒,成功带领一半多士卒逃出生天,逃到洁山城下。阿齐兹起初担心哈迪军已经投靠唐军、是来做奸细的,不许他们入营;何普与史信反复请求才被允许入营。 就在何普、史信等人逃到洁山城下后不久,并波悉林也来到此处。他不像阿齐兹那样怀疑,反而认为他们比一般大食士兵更值得信任,至少嘴上是这样说的,还赞赏了何普等将领。 之后并波悉林带兵返回碎叶镇,将撤来的约两千哈迪军一块带走;不过只有何普与他一起来碎叶城。大食摄政王以裴罗将军城有一些粮食要运来碎叶城为由,派史信带兵一千去押运。史信不得不从命,今日下午才押着粮食来到碎叶城。 与阿费夫交接完毕后,史信立刻赶来何家来找他。何普这时都已经打算睡下了,听闻史信要见他,也只能穿上外衣,来客厅会面。 “这两个时间我都不想见你。”何普没好气地说道。 “何普,这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咱们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史信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为大食人效力,而且很受大食摄政王信任,按照有些人的话说是天字第二号大叛贼,该千刀万剐的! 若唐军夺回碎叶镇,就算不把我千刀万剐,也一定不允许我活命;我家人也会被牵连,要么被杀掉要么被贬为贱民。 可我不想死,更不想家人都被杀死。何普,何将军,何大人,我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不被唐军杀死吧。”史信最后又用哀求的语气对何普说道,看他的架势甚至有跪下的打算。 “你这是作甚!这是作甚!”何普连声说道:“咱们身为同僚,岂有你叫我大人的道理。也不必再行礼,快坐下,快坐下!” 听到何普的话,史信停止要跪下的动作,又坐到椅子上,但脸色仍然十分惶恐,又道:“何普,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史信,我也没有法子。”何普说道。他说出这句话见史信又要发狂,赶忙又补充道:“若你是想留在碎叶镇却又不会被唐国处置,甚至保留权势,我没有任何办法。” “你的意思是?”史信即使十分着急,也不会丧失智商,听出何普的言外之意。 “我的应对方法,就是离开碎叶镇,带着全家人去昭武九姓国。”何普说道。 “你要离开安西?”虽然因为刚才那句话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何普说出,史信仍然难以置信。 “是,我要离开安西。” “你,你,”史信一时无法接受何普这番话,可又不知该说甚底,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却不说话。 “史信,你不要以为我在骗你。我骗你又有甚底用处?难道骗了你,我留在碎叶镇就不会被唐国处置吗?”何普又道:“我是投靠大食人的原碎叶镇官吏中官职最高的,又阻拦唐国解救俘虏,而且多次为总督进言,大大得罪唐国,若落在唐军将士手里,非得被大卸八块不可!若想活命,只能离开碎叶镇!” 早在谷口之战失败后,何普就已经想到大食国不可能再控制碎叶镇,琢磨自己的出路。思考的结果是悲观的,他反复思量所有情形,甚至将献城都已经考虑过了,仍然没有发现大唐放过他的可能。他最后想到这个法子:随同大食人撤到昭武九姓国。 “你就不怕被大食人卸磨杀驴?”史信走了一会儿,略微恢复平静,又问道。 “大食人不会对我卸磨杀驴的。”何普继续说道:“我是所有投靠大食国的汉人突厥人中地位最高的,若我都被贬为奴仆,其他投靠他们的汉人突厥人必定人人自危,甚至会为了求得一丝活命之机杀死大食将领转而重投唐国,对大食国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大食人也不会缺要发给我的高官厚禄。所以除非我叛变,大食人不会对我如何。 史信,你其实也一样。”何普又道。 “我也一样?”史信下意识答应一句。 “一样。你们史家投靠大食国的人太多了,唐国一定会全面清算,而史家虽然势大,也绝对不是都护府的对手。唐国不会杀死没有投靠大食国,或者说没有证据证明投靠大食国的你家族人,但会借由投靠之族人整治史家、没收资财,史家必定会一蹶不振。 若想避免这种情形,只能是将史家一分为二。你带领所有投靠大食国的人离开碎叶镇,与大食人一起撤到昭武九姓国;并未投靠大食国的人留在碎叶镇。 因为你们史家投靠大食国的人很多,而且比如你等数人都忠心效力,大食国也不会对你们史家人卸磨杀驴、反而会一直重用。” “你说的是。”何普说完后,史信沉默好一会儿,才出言道:“你的法子确实能解一时之困。可是,万一大食国在昭武九姓国再次战败,不得不退回呼罗珊,咱们应该怎么办呢?也一起退到呼罗珊吗?” “我不认为唐国能夺回昭武九姓国。”何普说道:“昭武九姓国距呼罗珊近、距安西大都护府远,大食国占据优势;众将士因为若昭武九姓国被唐国夺取、呼罗珊将完全暴露于唐军冰锋之下,定然奋力抵抗。大食军守唐军攻,定然不会失败。” “若你的猜测出错了呢?”史信追问道。 “我不考虑不会发生之事。”何普语气坚定地说道。 “罢了,”史信又坐在椅子上认真想了很长时间,何普都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才说道:“既然留在碎叶镇已无活路,只能去昭武九姓国了! 但愿真如何普所预料的这样,唐军夺不下大食国。”他又小声说了一句。 “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就与阿费夫说,请求撤往昭武九姓国。”何普没听到史信小声嘀咕的这句话,只是说道。 “明日一早说与阿费夫,大约后日清早能启程。一日时间,足够族人将行礼收拾好了。”史信嘀咕一句,又想到一事问道:“麾下的兵呢?” “兵自然也带走。”何普道:“阿费夫十分不信任哈迪军士卒,担心在唐军打来时反戈一击,又经总督答应,要将所有哈迪军全部派到昭武九姓国。 可史信,你必须要注意,不是所有士卒都愿意去昭武九姓国,你若是提前告诉他们,恐怕消息会泄露给百姓,还会有士卒逃亡。 为保万全,你在后日凌晨启程前才召集所有士卒,告诉他们全军即将撤往昭武九姓国,假意说不想去的人可以离开,但在他们走出队列后命你的亲信将这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之后趁其他士卒正惊骇带他们出城。” “有必要把不愿走的人杀死么?” “有必要!他们既然不愿离开碎叶城,多半会重新投靠唐国;而这些人身上都有污点,为戴罪立功恐怕会想要在唐军到来前夺城!城中大食兵也不多,城池又这样大,被他们夺取一角十分可能!为避免这种情形,必须将这些人都杀死。” “好吧,我记得了。”史信叹了口气,可没再说反对的话。 之后何普又对史信交代几句,史信也认真听着。过了好一会儿何普交代完毕,对史信说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回去吧。我过不了两三个时辰就得起来。” “你明早就撤往昭武九姓国?”史信本想感谢,可听到最后这句话,愣了一下又道。 “自然如此。”何普说道:“我所有与你说的话,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我前日已请求总督让我带兵前往昭武九姓国,他也答应了。我明早才启程,已是拖延了一两日。” “你果然狡猾。”史信感慨地说了一句,又躬身致谢:“多谢何将军。” “不必感谢。”何普已经很困了,没有再与他寒暄的心思,说了一句就要送客。 史信也要离开。但他临走前又想起一事,问道:“担任穆法提的杜环,你是否与他说了这些话?他可是也要明早与你一起去往昭武九姓国?” “杜环?”听他提起这个名字,何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感觉差了一人,原来是他。” 第439章 杜环与高适 “杜环?”听史信提起这个名字,何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感觉差了一人,原来是他。” “你这话甚底意思?”史信不解。 “有许多人来问我如何是好,比如赵平;对所有人我也都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不藏私;可他却并未询问我该怎么办。” “杜环没有问你?” “他没有问过我。” “他这是如何想的?难道不怕被唐国处置?” “他或许想着重新投靠唐国呢。”何普冷笑道:“他来做穆法提后,从来都是按照章程办差,对士卒解说《柯兰经》,战前鼓舞士气,从来不直接沾染与交战有关之事。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总督暗地里特许他的,反正他从不沾染。 既然如此,按照唐国张贴的榜文,他的罪过不重,罪不至死。现下大食国要从安西败退,他多半就想在唐军赶来后投降,然后献出自己所有在大食军中的见闻以求抵罪。” “既然他这样想,为何不杀了他?”史信语气狠厉地说了一句,又有些不解。并波悉林绝非心慈手软的人,怎对这样一个叛变可能极大的人不下杀手。 “或许是因为总督太过欣赏他吧,即使明知很可能叛变也不杀。”何普也不是很明白,只能这样说一句。 “别管杜环了,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起床,这就回去睡觉;你也赶快回家。”他又说回最初话题,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不等史信回应就转身离开。史信似乎还想说话,但见此也只能将要说的话憋回去,离开何家。 ‘总督为甚不杀死杜环?’可在回去的路上,史信仍在心中疑惑地想着这件事。 …… …… “甚?你不与我一起谋划如何在大军赶来前光复碎叶城了?”也在同一时刻,于城中哈迪军营里,高适对杜环大叫道。 杜环被任命为哈迪军穆法提后,又想方设法将高适以自己护卫的名义要来,然后二人开始琢磨如何拉拢将士,在关键时刻反水以功抵罪、重投大唐。可计划不如变化,谷口之战以出人预料的速度结束,杜环和高适还没拉拢到将士大食军已经战败。 在没有一定数量士卒护卫的情况下擅自留在军营,唐军将士很可能不听他们的话就一刀砍死,为了保命他们只能随大流逃走。二人又要放弃戴罪立功的想法,想在路上脱离军队藏到树林里,之后对赶来的唐军投降,可杜环却在出营时被砸中脑袋,昏迷不醒,还是何普命人将他背出来。高适与杜环在一块这么长时间现下关系很好,不愿弃他而去,也跟着来到洁山城下,又回到碎叶城。 返回碎叶城后,高适眼见并波悉林带着许多将士离开,城中真正的大食军只有不到两千人,而哈迪军算上原本驻守在城中的有差不多三千,又起了心思,想提前夺下碎叶城再献给大唐。 想出一个大概计划的高适立刻赶来找杜环商量,可杜环却对他说自己不会参与此事。 “到底发生甚底事了,你为何不参与?”见杜环不说话,高适又问道。 “总督,并波悉林临走前与我说了几句话。”杜环终于开口道。 “你们说了甚?”高适连忙追问。 “并波悉林说:‘我一直知道你的想法,知道你不想彻底投靠大食国,想重归唐国。如果别的唐人这样想,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将他处死;但因为我很赏识你,所以不仅没有杀死你,反而允许你私底下搞一些小动作;甚至因为赏识,我连和你在一起谋划的高适都没有杀。’ ‘现在大食国战败,即将完全退出安西都护府的领土。我允许你重新归附唐国,但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在唐军抵达碎叶城谋划夺取这座城。’ 听到并波悉林的话后,我答应了他。” “并波悉林的最后这番话完全是在利用你!”高适听完杜环的讲述,略微想了想已经明白大食摄政王的心思。 虽然杜环搞了不少小动作,可这些动作与大食军惨败并无干系,并波悉林杀了杜环也不可能避免战败。而在大食军战败后,同样的,他杀了杜环也不会对战局造成任何影响,反而可能会使哈迪军军心浮动,得不偿失;反而以不杀杜环为条件换取不参与谋夺碎叶城,还能使这座城池在大食人手里多留几日,为主力撤退多争取几日时间。 “我知道并波悉林是在利用我。他的心思,我在答应之前就已经想明白。”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或者说遵守当时答应的话?”高适追问。 “因为,我觉得自己确实欠他人情。” 杜环道:“不论如何,咱们一直没有完全投靠大食国,甚至私底下密谋重归大唐是真的,按照大食军规,足以将咱们处死。不论因为甚底,并波悉林一直没有杀咱们两个,这就是咱们欠他人情。既然欠人情,往后多半也不可能再相见,他最后一个要求,我一定要答应。” 听了这番话,高适盯着杜环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却无话可说。或许在有些人眼里杜环的做法很傻,但这就是士人风骨的一部分。高适将自己代入杜环,发觉即使是自己在那种情形下,也不可能不答应,答应后也一定会遵守。 “罢了,既然你不参与,我自己谋划好了。”过了好一会儿,高适长叹一声,又说道:“你现下不参与,可之前咱们议论过的一些事情留下的手稿我都要拿走。” “尽管取走。可请恕我不能陪你一起翻找。”杜环答应。 不过在他答应前,高适已经走到桌边,拿起本子翻开起来。他不时翻到某一页,见上面写着一些外人完全看不懂的话语,然后将这页撕下来放到一旁。 他先后撕了七八页,放下本子又对杜环道:“我都已经找出来了,这就回去琢磨如何提前光复碎叶城。” “不论你是如何想的,都不要再与我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与你说。”高适答应一句,转身离开这间帐篷。 “但愿你能成功。”在高适走后,杜环轻声说了一句。 第440章 临走前的真面目 第二日凌晨寅时初,何普醒来,带着全家人来到军营,命亲信叫醒归自己指挥的一千将士,告诉他们此时就启程赶往昭武九姓国。 许多士卒立刻叫起来,不愿离开;何普慈眉善目地告诉众人不愿去昭武九姓国的人可以留下,只要离开队列即可。有些人了解何普,觉得他不像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没有站出来;不过大多数人非常不愿离开,从队列中走出。 但这些从队列中走出的人立刻遭到射杀。还没等站稳,百名忠于何普的士卒就将他们围起来,用弓弩射杀;箭矢都射出后又上前补刀。 随后,何普大声命令全军出发。众人还在害怕,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地跟着将领出城,都不敢说收拾一下行李。 离开碎叶城后,何普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回头望一眼又有甚用处?他只是轻声对年纪尚幼的儿子说道:“等将来食唐两国听战几十年后,你将我的尸首重新挖出来,带到碎叶城外祖坟附近埋下。 不,唐军可能出于泄愤扬了咱们家祖坟。你也没多大记性,恐怕到那时已经不知在何处;就随意找一处风水还算好的地方埋下吧。” “耶耶,你在说甚?”儿子却听不懂他的话。 “我在说,罢了,等你年纪大些我再同你说吧。”何普轻声说了一句,放缓马速将儿子递给驾车的仆人,由仆人递给车厢内的妻子,然后一甩马鞭,重新回到最前,带领全军继续赶路。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起来。 …… …… “你也想去河中地区?”听到史信的话,阿费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我当然想去。若是落到秦那人手里,我一定会生不如死,家人也都会被杀死;为了活命,我只能去河中各国。我的家族中也有很多人愿意去。”史信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 阿费夫皱了皱眉。史信这话等于说他们不可能守住碎叶城。虽然他自己同样这样认为,但也不能说出来。 不过阿费夫没有斥责史信。并波悉林临走前嘱咐他凡是哈迪军将领愿意带兵去河中的一律准许,完全不要阻拦。他只能忍下不满,对史信说道:“我答应你的请求。 但明日一早不行。明日我安排了赵平带兵离开,你不能和他一起离开,只能等到后日清早。”他又说道。 “将军,可以将我提到前面吗?”史信请求。 “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不能更改。而且只差一日,有很大的区别吗?”阿费夫反问。 “属下求求你了将军,请将我调换到明日清早。”史信不知为何,总觉得后日清早再离开会很危险,再次出言请求。 “你有充足的理由吗?如果有,我可以答应。”阿费夫心里很不耐烦,但因为总督的叮嘱,只能说道。 “这,”史信却不知该怎么说。说自己‘觉得’后日很危险?是把阿费夫当傻子吗?说主警示自己必须明早离开?就凭这半吊子的教徒,祈祷都没做过几次,阿费夫能信? “既然没有合适理由,不能调换。”阿费夫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这样说了一句,又问道:“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感谢阿费夫将军,愿主赐安宁与你。”史信回过神来,对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逃跑的时候这么积极。”在他离开后,阿费夫又讽刺地说道:“从喔鹿州城到谷口再到碎叶城,每一次我军都损失惨重,可哈迪军的士兵死伤比例却远远小于全军整体。这样的军队组建起来又有什么用处? 总督根本不应该成立单独的哈迪军,而是作为战兵的仆人,那样他们能发挥出的战斗力或许会更多。” 阿费夫说完这几句话,走到桌子后面要处理仅有的几份文件。但他才坐下,忽然又响起敲门声。 “进来。” “将军早上好,愿主赐安宁于你。”他麾下的一名百夫长走进来,行礼道。 “愿主赐安宁于你。”阿费夫回应一句,说起正题:“艾哈迈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离开碎叶城?”艾哈迈德问道。 “还不确定,至少要得到秦那军已经进入碎叶镇范围内的消息后再撤出。”阿费夫道。 他们其实并没有坚守碎叶城的想法,并波悉林也没有下达过类似命令。他很清楚,仅凭一两千人根本不可能守住碎叶城,即使阿齐兹超长发挥,能带领超过五千士兵从洁山城撤到碎叶城,让守军增加到七千人以上也不能。 所以他临走前给阿费夫的命令是在唐军距离碎叶城百里左右(骑兵一日路程)的时候,就带领全军撤离,将军械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与粮食一起烧毁;不论是否接应到阿齐兹残部。 “将军,那什么时候允许士兵们抢劫城中居民?”艾哈迈德又问道。 “你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阿费夫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什么都瞒不过将军。”艾哈迈德陪笑着回应。 “你呀,咱们大食国现在局势这么艰难,你还想着抢劫。”阿费夫又笑骂道。 “将军,我就是出于为国家着想,才询问什么时候允许抢劫。”艾哈迈德辩解道:“经过谷口的惨败,全军士兵的士气都变得很低;我麾下的士兵都是从谷口逃过来的,士气更低。 想要提升士气,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人,多杀几个秦那人。可时间不允许杀光城中的人,只能用抢劫的方法代替。虽然抢劫对士气的提升不如杀人,但多多少少也有一定作用。” “你呀,只会说这些似乎有点儿道理,但其实仍然没道理的歪理。”阿费夫又呵斥一句,但想了想说道:“不能等接到秦那军入境的消息后再抢劫,那就来不及了;可也不能太早开始。 这样吧,明日中午12点,全军所有士兵可以抢劫城中居民。” “十分感谢将军的慷慨。”艾哈迈德大喜过望,又连忙说道。 “你应该感谢主的慷慨。” “将军说得对,是我错了。十分感谢主的慷慨。”艾哈迈德又赶忙重新行礼。 “今日可以踩点,提前看好了某家人比较有钱,或者女人比较漂亮。”阿费夫这样说一句,随即又强调道:“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提前动手。” “是,我一定嘱咐士兵遵从您的命令。”艾哈迈德又说了一句,见他没有别的命令,转身离开。 “你们去把我的命令传达给所有百夫长。”阿费夫又对自己的护卫说道。护卫们连忙答应,离开这里去传令。 这个命令很快在全城大食兵中传开。不可否认的是,士兵们的士气确实因此有了一定提升,大家不再像刚刚抵达碎叶城时那样沮丧,许多人精神抖擞起来,争抢着在城中巡逻的差事;有的人抢不到,干脆只凭着曾有的印象与众人口耳相传的一些消息,挑选自己认为有钱人比较多的地方走动起来。 …… …… “老赵,那两个大食兵已经在咱们这条街来回走了五六趟了吧?”在自家饭馆内,苏展看着门外坐在水滩子前暂时停歇喝水的大食兵,悄悄问道。 “岂止五六趟?我出来前我家那婆娘对我说,他隔着门缝瞧见这俩人至少七次。再算上我出来后瞧见的这一次,足有八趟了。” “他来来回回地走动,到底是为了啥?往常也有大食兵巡逻,可从没走的这样勤;若说是来盯梢要抓人,也应该盯在某几户附近,而不是整条街来回走。” “谁知道呢。”老赵说了一句,忽然想到一件事,又轻声说道:“不会是踩点呢吧?” “踩点?为啥踩点?” “抢东西啊!”老赵将声音压得更低。“任谁都知道他们已经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大唐天兵一到要么滚旦要么死。我瞧着大食兵虽然凶狠,但都是惜命的人,应该会提前滚旦。既然要滚旦了,再抢咱们一把。至于为啥现在不抢,大约是他们上头的官还不许,所以白天踩点,打算晚上抢。” “哎呀,你说的太对了!”苏展叫了一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赶忙低下头来,又将老赵要买的凉菜递给他,装作在谈生意,轻声说道:“这帮狗娘养的大食人入城时就杀了好些人,抢了好些东西,保不齐临走前又想弄一遍。 我得赶快嘱咐孩他娘把家里值钱东西都藏起来,伴晚打烊后全家也躲起来。” “这会儿就让你婆娘和你们家文娘躲起来吧。我猜他们晚上动手,可万一有个愣子现在就忍不住动手了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就得防起来。” “对,你说得对。”苏展又说了一句,从老赵手里接过钱后都没看就向后院走去。 “梅里,溱文,赶快收拾收拾,藏进密室里。”苏展一走进后院,就喊起来。 第441章 溱文日记(三) 六月七日,晴。 我之前从未连续两日书写日记,因为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写;但今日不同,今日我又躲进密室里。不仅是我,我们全家都躲进了密室里。 大约未时初的时候,耶耶忽然从前堂回到后院,同娘亲说话。耶耶说话声音不小,不过我当时正在认真读书,没听清耶耶在说甚。过了一会儿娘忽然叫起我和兄长的名字,我只能把书本放下,将脑袋探出窗户问娘有甚底事情。 最近娘让我做了很多事情,都是从前没叫我做过的。我知道因为我今年已经十五,是个大姑娘了,成婚也要提上日程了,所以娘让我做很多家事,这样我嫁给兴,嫁出去以后就不会因为干太多家务活觉得累。 可忽然叫我做的事情也太多了,明明唐军还没收复碎叶城,城池被收复后也得过一阵子才能为我说亲,干嘛现下就让我做这许多活计。 不说了,说回正题。听到我的话,娘亲惊慌地说道:“快,你们快去密室,大食兵要抢东西了!” “大食兵要抢了?”听到娘亲的话,我当时吃了一惊,立刻害怕起来,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拿起笔与本子就向密室跑去。博也听到了,和我一样跑过来。 耶耶比我快一步走到密室门口,先推开放在上面用来遮盖的木箱,然后用手在地上摸索几下,找准位置,打开来让我、兄长和娘亲进去。 娘亲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我借着通气口照进来的亮光,找到提前放进来的小椅子,正要坐下,又听娘亲说道:“你不进来?” “我暂且不躲进来。大食人还没开抢,咱们家又是开门做买卖的,家里没人反而会让大食兵怀疑,我先留在外面,瞧着大食人真的要开抢,或者天快黑打烊后再躲进来。”耶耶的声音随后响起。 “那我也和你一块留在外面。”娘又说道。 “不行!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能一样吗!”耶耶说完这话,又放缓语气道:“反正自从大食人占了碎叶城,你也很少露面,你不在也不会让别人觉得不对劲,就留在密室里照顾孩子。” “你多小心。”娘亲又说出这四个字,没再说别的,拉上密室的门。 我知道娘亲为甚不再对耶耶说也要和他一起留在外面。两年前大食兵不再随意杀人、我家也从密室里出来后,虽然耶娘不让我听,但我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大食兵不会杀死见到的每一个汉人突厥人,或者按照大食人的说法唐人,可几乎见到每一个唐人女子都会,女子当然不会愿意,耶耶、兄弟、儿子也会阻拦。这时大食兵往往会杀掉女子的耶耶、兄弟、儿子,再在之后杀掉女子。所以耶耶单独在外面,即使碰到大食兵抢劫也未必会死,可娘亲也在外面而且被大食兵瞧见,都会被杀死的。娘亲只能留在密室里。 进来密室后,大家都很担心,担心没等耶耶躲进来大食兵已经开始抢劫。就算他们不杀了耶耶,搜我家没发现多少值钱东西也会把耶耶打一顿。所以我和娘亲、兄长都盼着耶耶尽快进来。 过了不知多久,反正天还亮着,密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我和娘亲、兄长都激灵一下,可很快耶耶的声音传来。大家都放松下来,又问耶耶现在地上如何。 耶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示意我们不要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关上密室的门,确保没有任何缝隙,然后才说道:“大食兵马上就要开始抢劫了!” “马上要开始?这是怎么说的?”娘亲对耶耶的说话不明白。我当时也不明白。 “也不知谁传来的消息,大唐天兵已经进来碎叶镇了!”耶耶兴奋但又压低声音说道。 “天兵已经回来了?太好了!”娘亲立刻满脸高兴地说道。 “小声些。”耶耶立刻提醒娘亲说话不要大声,娘亲反应过来,马上捂住嘴,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地上有声音,才又小声问道:“这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话音仍然带着高兴。 “是一个原来哈迪军士卒大声叫喊的。”耶耶说道:“你们进了密室后,我又回到大堂待着,可一直坐立不安的,虽然不敢紧盯大食兵,可每当他们从咱家饭馆门前经过都会偷偷瞟几眼,如果看起来要动手我就立刻跑回后院,大食兵没追来就进密室,追来了就求饶。 不过下午不知怎回事,来回走动的大食兵少了许多,反而有些哈迪军士卒在街上转悠。大家也不怕他们,任他们转。甚至还有人吓唬他们,他们也不生气。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酉时初,忽然又哈迪军士卒大声叫喊起来,说大唐天兵已经进入碎叶镇,再有两三日就能赶到城下、收复城池,大家很快就能重归大唐了! 我也不知那人喊的是真是假,但就当做真的,立刻关门打烊,跑进密室内。大家好像都是这样做的。” “这要是真的就太好了!”听到耶耶这样说,娘亲感叹一句,又道:“因为大唐天兵再过两三日就要回来,所以大食兵提前抢劫,然后尽快逃走?” “我是这样想的。”耶耶回答。 耶娘的对话到底为止,之后他们或许又说了一阵话,或许没再说话,反正我都没听清,因为我实在太高兴了。虽然大家都猜测唐军很快就会收复碎叶城,但谁也没料想这样快,所以当事情发生的时候非常高兴。 唐军回来后,家里的日子会很快恢复,我也不必再像这样整日在后院躲着,而且耶娘还能向兴平哥哥提亲,所有现在不敢干或做不了的事情都能开始做了! 关于这些在前面的日记中都已经写过,在密室里光线不好也不再写一遍了;我最近刚刚琢磨出一个表示非常高兴的用法,就用在这里表达我的心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一阵慢慢止住,靠在墙上歇一会儿后正要对娘亲说话,她忽然捂住我的嘴不许发声;我要掰开娘亲的手,双手才举起来就听到地面有动静。 这个时候在我家地面上的人会是谁?我一想就明白一定是大食兵,顿时完全不敢动了,任何声音也不敢发出,静静听着地面的动静,心里祈求密室千万不要被发现。据说是因为道祖保佑大唐保佑安西,才使得大唐天兵能打败大食人,所以我除了对老天爷,又向道祖祈求。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祈求起了作用,大食人没发现密室,转了一会儿走了。脚步声从渐渐远去一直到听不见,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等大食人走了,我才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立刻与娘说,由娘挡着换了衣服。兄长好像也出了一身汗,我换好衣服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穿着另一身。 这时已是酉时正。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大家都有些饿了,耶耶要娘亲将水和吃食拿出来。娘答应一声,取出水壶与干粮以及咸菜,让我们吃完饭。 博接过后立刻用干粮夹着咸菜吃起来,我却瞅着咸菜皱眉。干粮我不讨厌吃,可很不喜欢咸菜。我于是没要咸菜,就水吃下一半干粮,剩下的放回去明日接着吃。 吃饭的时候,因为躲过大食兵搜检,和上次一样能安然度过大唐天兵入城前后的乱子,耶娘兄长都挺高兴,也不像刚刚进来时那样紧张,边吃边小声说笑,我也与耶娘兄长说话。 兄长又用兴平哥哥来取笑我。过去他这样取笑,我一定怼的他求饶;可这次我真的喜欢兴平哥哥,真要是用以前的话怼他,他反问一句我就招架不来了,只能不接话茬。 哼!我就不信你以后不娶嫂子!等到你要定亲前,我一定将这段时日你对我的取笑全部加倍还给你!我苏溱说到做到! 哎?为甚不将兴平哥哥也接来我家这个密室?他现下只有一人,也不用再管别人!哎呀,要是我能在进来前想起来就好了,现在与耶娘说他们一定不会答应。只能盼着兴平哥哥平安了。不,他一定会平安的。 吃过饭,耶娘靠在墙边,又要我为他们讲故事。这是上次躲在密室里时养成的习惯,因在密室里无事可做,因为我读过书,耶娘就让我对他们讲古里写的事;也不是我一人,我与兄长轮流讲。 娘起初要让我讲,可我刚才出了那么多汗,即使喝了不少水还是觉得渴,推给兄长。兄长也没再推给我,就讲起来。 趁着兄长对耶娘讲故事的时候,我打开日记本,借着还在照进来的阳光,写下这篇日记。我之所以把讲故事推给兄长,也是因为想趁着太阳落下前写一篇日记。 兄长讲了几个故事,耶娘又要叫我去讲;而且马上就要天黑了,照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少了,这篇日记就先写到这里。明日我再抽空继续写。 第442章 幸福 “溱文,别在写日记了,太阳都落山了再写眼睛会坏掉的。快过来讲故事。”梅里对女儿叫道。 “知道了。”溱文写下最后一句话,合上日记本又放下笔,走到娘亲旁坐下,说道:“耶耶,娘亲,你们要听甚故事?” “甚?这个词也太文雅了,还是用啥好点儿。”苏展笑道。 “那,耶耶娘亲想听啥故事?”溱文白了父亲一眼,又问道。 “我听说有个故事叫做孔融让梨,可还没听你们说起过。你说说。”梅里想了想,想起这个听过一嘴的事,要让溱文讲一讲。 “这个故事挺简单的。东汉时候,东汉就是大唐前边的一个朝代,不是杨家的朝代,杨家的朝代叫做隋,是隋前边好几百年的,就是三国之前的。” “你早说三国,我们不就早明白了。”苏展又笑着说道。这个年代有关于三国的戏曲、评书已经不少了,只是不成系统;尤其历朝历代都推崇诸葛亮,有关于诸葛亮的故事很多,大家都知道三国。可许多人即使在评书中听到‘汉天子’、‘汉献帝’之类的词也记不住三国之前的朝代。 “好好好,是女儿错了。”溱文毫无诚意地认错,继续说道:“东汉时有一个叫做孔融的人,是孔子后人,有一次他家买了一筐梨,让孩子们挑着吃。因为他耶耶喜欢小儿子,所以从小到大挑。 头几个人都挑的大的,可轮到孔融时他却挑了一个小的。他耶耶不解问他,孔融说要礼让兄长,按照规矩吃小的;而且自己食量小也吃不了大的。他耶娘立刻夸赞他,而且觉得他以后必成大器。” “专门挑小的,溱文,你啥时候能像孔融一样礼让你兄长就好了。”苏展听完后说道。 “就是,咱们两个,你从来没有礼让过我,既然知道这个故事为啥不礼让?”博文也笑着说道。 “去去去!孔融是弟弟,礼让兄长;我是你妹妹,与孔融可不一样,不需礼让你。”溱文白了他一眼,回道。 “你这是狡辩!” “我说的才不是狡辩!难道孔融是女子不成?” “好了,你们兄妹不要吵了,在地面上整日吵吵嚷嚷不安生,在密室里也不安生。”梅里这时出言劝道。听到母亲的话,兄妹二人都住了口。 “博文,你年纪大,要让着你妹妹;溱文,你年纪小,要对你兄长尊敬。”她又说道。 “知道了。”博文与溱文异口同声地说道。但发觉自己与兄长妹妹同时说出,二人又对视一眼,别过身去。 梅里见状又要说话,但被苏展拦下。他可不像自家婆娘那样担心,在他看来经常吵吵嚷嚷是兄妹关系好的表现,只要不变成吵架就不必在意。 “孔融让梨这个故事讲完了,你再讲一个吧。”苏展说道。 “耶耶想听啥?” “嗯,讲个三国的吧。以前说过的也可以。” “三国的,”溱文想了一会儿,觉得三国时的故事都是打打杀杀的,她讲不好,正要让耶耶换一个,忽然想起一个不是打打杀杀的故事,说道:“女儿想起一个。 话说诸葛一家从徐州迁到荆州,诸葛亮年纪过了二十岁以后要娶妻,可他叔父向他提遍了荆州年岁相当的名士女子,诸葛亮却都不满意。 黄承彦听说此事,主动找到诸葛亮,对他说:‘听闻你要娶妻子,我有一女儿的才干足以匹配你,只是长相丑陋,而且黄头发黑皮肤,你可愿意?’ 听到黄承彦的话,等到他离开后叔父、兄长都劝诸葛亮不要答应。诸葛瑾说:‘黄承彦家的丑女远近闻名,身份相当的人都不愿娶;你是咱们诸葛家的英才,长相也十分英俊,何必娶这样一个丑女。’ 可诸葛亮却不听叔父、兄长的话,执意要娶黄承彦之女。四邻八乡的人听说后都笑话道:‘不要像孔明一样挑选妻子,会选中阿承的丑女。’” “诸葛亮的婆娘是个丑女?”听完这个故事,苏展不可思议地说道。他听过许多三国故事,但从未听过这一段;因为诸葛亮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他们都觉得这种人物的妻子也一定是大美人;却不想今日听说是个丑女。 “这是真的。被写进正史的。”溱文点头。 “真是不可想象。那后来呢?后来诸葛亮与他婆娘之间的关系如何?”苏展追问道。 “后来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年过四十夫人没生儿子也不曾纳妾。一直到诸葛亮是四十七八岁的时候才生了一子。”博文说道。他见溱文面露难色,想是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出言补充。 “看来感情真的很好。”苏展道。 “诸葛亮这种大人物能一直不纳妾,实在是值得敬佩。”梅里说着,又斜眼看向自家郎君。她的郎君虽然也不曾纳妾,但这是因为家里不算很富裕,又已经儿女双全没借口;若是年过四十还没儿子,她不信不纳妾。 “溱文,你将来嫁给苏兴平后也要让他像诸葛亮这般,即使你四十几也不生儿子,他也不纳妾。”苏展果断转移话题。 “啊!”正在吃瓜的溱文忽然听父亲提起自己,愣了一下听清楚父亲说的话后,脸立刻红起来,不知该说啥。就算安西更开放,也没有对未婚女子说这种事的。 “有你这样做女儿父亲的嘛!”梅里立刻说道:“别人都是盼着女儿嫁人后头胎就生儿子,你倒好,盼着女儿四十几还不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展又连声说道。 “那你是啥意思?” “我是……”苏展忙解释起来。 “要不要劝劝耶娘?”溱文小声对兄长说道。 “不必。”博文笑道。正如父母能看出儿女打闹反而是感情好的表现;他也能看出父母这样拌嘴是感情好。 “哦。”溱文却似懂非懂,不过她倒是听兄长的话,没有插嘴。 苏展与梅里笑闹几句,重新靠到墙上,又对溱文说让她讲下一个故事。溱文一边搜肠刮肚的想故事,一边看向父母兄长,忽然觉得一家人坐在一块闲聊,即使在狭窄的密室里,似乎也挺好的,洋溢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我与兴平哥哥成婚后,和自己的儿女也要像这样相处。’她想着。 可就在这时,从外面忽然又传出响动! 第443章 ‘叛乱与平叛’ “什么,秦那军出现在碎叶镇内?”阿费夫不敢相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将军,羯丹山北面驻守的士兵用最快速度传回消息:发现打着秦那军旗号的骑兵!”传令兵再次说道。 “我知道了。驻守在羯丹山北面的士兵是否正在向碎叶城撤退?”阿费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驻守羯丹山北面的一百名士兵确实都在向碎叶城撤退,只是因为速度较慢还没有抵达;不仅是他们,传令兵返回的路上将秦那骑兵出现的消息告诉了沿路设置的所有哨所,这些哨所的士兵都正在撤退。” “嘱咐他们小心地雷,算了,地雷炸死一两个人也比被秦那军追上更好。”阿费夫说到一半,收回自己的话,又道:“你立刻去河边,告诉驻守码头的士兵,立刻烧毁河北岸的码头,退守南岸。” “是。”传令兵答应一声,见阿费夫没有其他命令,转身离开。 “你们赶快去将艾哈迈德、阿迪勒、阿拉义三个人叫来这里。”阿费夫又对自己的护卫吩咐道。 “是。”他们也答应一声,立刻去找人。过了一小会儿,三人走进他的办公房屋,行礼道:“见过阿费夫将军,愿主赐安宁于你。” “愿主赐安宁于你们。”阿费夫微微弯腰回礼,之后马上说道:“你们赶快向士兵传达命令:所有人立刻收拾东西,立刻向西撤走。” “将军,发生什么事请了?”艾哈迈德问道。 “大约两个小时前,秦那军骑兵出现在羯丹山北面。”阿费夫言简意赅。 “两个小时前?我的天哪!羯丹山距离碎叶城只有百里,轻骑兵长距离行军速度大约每小时二十里,也就是说他们距离碎叶城只有六十里左右了。”艾哈迈德不可思议地说道: “咱们两天前才得到阿齐兹将军所部被打败的消息,秦那军竟然几乎没有休息就出兵攻打碎叶城!他们总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一万,又非常疲惫,如果总督没有带兵离开足以击溃他们。” “可现实是秦那人赌赢了,总督已经撤走。”阿费夫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遵从总督临行前的命令,立刻带领所有还在城中的士兵离开。” “将军,我不赞同你的意见。”可听了阿费夫的话,却有人说道。 “阿迪勒,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阿费夫有些不满意,但并没有动怒,而是沉声问道。 “阿费夫将军,艾哈迈德、阿拉义,”阿迪勒首先对三人示意一下,然后说道:“虽然秦那军已经距离碎叶城这么近,但碎叶城北面有河流阻隔,只要烧掉码头秦那人想过河并不容易,至少四个小时后他们才能赶到。现在是16点30分,也就是说20点30分秦那人才会出现在碎叶城外。 此时城中的所有士兵都有马,同时都没有多少行李很快就能收拾好,提前一个小时跑出碎叶城就可以保证安全,所以中间还有两个半小时的富余时间。 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就可以让士兵们在城中抢劫,将秦那居民的钱与票漂亮女人都抢走。” “阿迪勒,我明白你想为麾下士兵谋福利的想法,但现在是谋福利的时候吗!虽然正常情况下秦那人四个小时后才能来到碎叶城外,但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如果出现意外,比如秦那人三个小时后就出现在城外,怎么办?”阿费夫说道。 “那就给士兵一个半小时的抢劫时间。”阿迪勒又道。 听到这句话,阿费夫彻底生气了。‘只知道抢劫,抢劫!’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要怒斥阿迪勒。 但阿迪勒又说出口的一番话,让阿费夫的怒气消失无踪。“将军,已经把允许抢劫的命令传达给所有士兵,如果不允许他们抢劫,而且他们的肉眼还看不到秦那兵的情况下,他们不会愿意离开的。” “你说的对,是我犯了错误。”阿费夫沉默一会儿,说道。 自古以来全世界国家的军队抢劫都是天经地义的,君不见西元21世纪福摩萨岛的人在电视节目中还公然宣称当兵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这个年代的大食军队就更不必提了。如果出去打仗不能获得战利,士兵们下次就会决绝交战。 当然,现在的大食兵都知道自己如果落到大唐手里极有可能死掉,所以即使没有战利也会尽力与唐军交战,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想取得战利。 此时城中居民对大食兵来说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抢劫他们不仅不会付出代价反而可以发一笔财,而且阿费夫之前已经许诺过了,士兵们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即使阿费夫下令全军撤走,如果不亲眼见到唐军将士,士兵们也不会听从命令。 “一个半小时,我只给士兵们一个半小时,到时候不论能不能看到秦那军,都必须从西门撤走。”阿费夫又道。 “是。”阿迪勒等三人都答应一声,又和阿费夫商量几句撤退时的具体安排,就要离开。 可阿拉义又想起什么,对阿费夫说道:“总督,哈迪军怎么对待?” “哈迪军?让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军营里。”艾哈迈德笑着说道:“抢劫居民这种事情,怎能允许哈迪军参加。” “向史信与杜环传令,命令他们不允许任何哈迪军士兵离开军营;秦那军已经接近碎叶城的消息暂时也不好告诉他们。”阿费夫接受了艾哈迈德的建议,对两名护卫吩咐道。史信与杜环各统领一半哈迪军,虽然驻扎的地方较近,但不在一座军营里。 两个护卫立刻答应一声,赶去传令。这件事做出决定后,阿迪勒等三人再也没有事情与阿费夫商量,同样离开。 这三人离开后,阿费夫命护卫将行李收拾好、放到马背上,又亲自喂了马匹草料,将撤退的一切准备都提前做好。 之后他看了一眼时间,见刚刚17点,距离预定的撤退时间还差两个半小时,开始琢磨这段时间怎么度过。 这时从房屋外面传来惨叫声与兴奋的大叫声,阿费夫知道这是士兵们抢劫时的声音传到自己耳朵。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些声音后阿费夫兴奋起来,虽然他不缺钱,可仍然变得兴奋。 ‘抢劫本身也是一种乐趣,我虽然不缺钱,但也可以单纯体验这种乐趣。’他心里想着,就要带着护卫们一起出去抢劫。 可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对他行礼后说道:“总督,城中的哈迪军忽然反叛,杀死我军士兵,而且试图夺取四面城门!” “哈迪军反叛?快,命令艾哈迈德、阿迪勒、阿拉义三个人调集军队消灭哈迪军!”阿费夫愣了一下,随即下令道。 “是。”士兵答应一声,就要去传令。 可这人走出几步,阿费夫忽然感觉不对,叫道:“站住!”又问道:“所有哈迪军都反叛了?”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禀报将军,艾什勒弗百夫长正在带兵抢劫,忽然有穿着哈迪军士兵军服的人砍杀在院外留守的士兵,艾什勒弗百夫长立刻召集士兵进行抵抗,又命属下告知将军。” “你快回去问清楚了,不,我亲自跑一趟。”阿费夫说着,伸手将挂在马背上的头盔摘下来带上,又牵着马走出院子。众护卫赶忙跟上。 阿费夫走出院子里,翻身上马向哈迪军驻扎的地方跑过去,但没有走大路,而是饶了一条小路,绕过杜环所部驻守的军营,赶去史信所部。 来到军营外面,阿费夫见军营大门紧闭,营中也仍有秩序,心知自己猜对了,忙贴近军营叫道:“我是阿费夫将军的护卫,有命令向史信传达!快叫他出来!” “属下史信,拜见阿费夫将军。”同样也没出乎预料,他话音刚落军营大门就被打开,史信小跑着走出来,在自己马前停下,愣了一愣弯腰说道。 “史将军,我就猜到你不会反叛。”阿费夫笑道。史信与史家很多人不遗余力为大食国卖命,一定会被唐军杀死,就算现在反叛重投大唐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处罚后一丝权势都留不下,岂会反叛。 “属下对大食国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反叛。”史信忙道。 “既然你这么忠心,立刻将麾下在城中有亲人而且没有接到军营附近的士兵都杀死,然后带领其他士兵去平定叛乱。”阿费夫传达命令。 听到这个命令,史信的第一反应是不想执行。开玩笑,不管怎么说打仗都会死人,他麾下只有这么点儿人,每一个都是宝贵的,不想死在城里。可是,他又偷偷看了阿费夫一眼,咬牙答应:“是!” “将军若无其他命令,属下这就去执行。”他又说了一句,见阿费夫仍然没有反应,转身走进军营中。 “将军,要不要派人监视他?”一名护卫在阿费夫身旁小声说道。 “不用,他这时一定会竭尽全力消灭叛军,比真正的大食军更加卖力气。” 第444章 你帮我找到他们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杀!” “杀!” 两支喊着同样口号、军服一样、战术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支头上裹着黄巾的军队在奋力交战。 “杀光这些叛徒!”史信又大声叫喊着。 “杀死为虎作伥的人!”高适与几个百夫长也大声叫道。 或许是史信的口号更简洁而高适的口号有些人听不懂,也或者是高适指挥打仗的本事远差于史信,两军交战没一会儿,反正的哈迪军已经抵抗不住敌人攻势,连连后退,甚至被打出街巷中,只能退往东城门。 “杜环,我已经顶不住了。”高适见实在打不过坚持当叛贼的哈迪军,对站在身侧的杜环叫道。 “下令士卒后撤,驻守东城门。我军已经夺取这一面城头,定能守住城门。”杜环道。 听到这话,高适对杜环怒目而视。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让杜环接替自己指挥;毕竟他一个文人,虽然历史上在安史之乱结束后官至侍郎,甚至还封了侯,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打仗。可杜环却答非所问,显然是不愿接替指挥,高适自然不高兴。 但他看了几眼,就变得颓然起来。杜环的性子如何他早就知晓,岂会违背自己对并波悉林的许诺。 “撤!”高适大声喊道。 “撤!撤!”众将领也纷纷叫喊起来,指挥着麾下士卒且战且走。 “史将军,不必追的太急。”见背叛大食的哈迪军撤走,阿费夫虽然心中对他们很恼火,但仍然对史信吩咐道。 “将军,不追过去,恐怕夺不回东城门。” “不必夺回东城门。”阿费夫解释道:“你应当已经知道秦那国军队两个多快三个小时前出现在碎叶镇,甚至距离碎叶城不过几十里路;我也准备按照总督临行前的命令带兵撤走。 凭这些反叛者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打进城中,我军可以轻松将他们堵在城门附近;之后在秦那军到来之前咱们就会撤走,反叛者即使控制东城门对于赶来的秦那军也没有多少帮助,所以不需要夺回。 当然,如果能轻易将反叛者都杀死,我也会选择杀掉他们;可反叛者占领城头的情况下杀死他们并不容易,死伤也会很多;现在还活着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宝贵的,不能轻易浪费,我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是。”听完他的话,史信答应一声,转身用汉话对众将士下令。众将士放缓追击的速度,放任高适带人退入东城门与城头上,随后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与城头的人遥遥相对。 “史将军,你留下一半人驻守在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士兵不需要留在这里。”阿费夫见状又说道。 “将军,为了保证一定能将他们堵住,最好还是将所有士兵都部署在这里;而且既然很快就要撤走,士兵们又已将行李收拾好,待在军营与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区别。”史信回道。 “如何没区别?在军营中至少有屋顶可以挡住阳光,虽然已经是夕阳,照在身上还会觉得热;而且,”阿费夫忽然笑着说道:“撤出的一半士兵,我并不是要让他们回到军营里,而是允许他们也参与抢劫。” “也抢劫?” “是。”阿费夫点头。在他看来,史信统领的这支军队愿意与原来的同僚交战,可以完全被信任,甚至比许多大食军队更值得信任;既然如此,就应该多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更卖力为大食打仗;允许抢劫,就是甜头之一。 “属下待士兵感谢将军。”史信立刻高兴地说道。 “感谢的话不用多说,而且我圈定的抢劫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你还是赶快将人挑出来,放他们去抢。” “是,是。”史信又连声答应,略想了想转头吩咐几个百夫长。百夫长也立刻变得满脸高兴之色,又去吩咐士兵。被吩咐的士兵也兴奋地叫喊起来。 “你也可以去抢劫,这里留几个百夫长就可以了。”见不少士兵高兴地离开,阿费夫又对史信说道。 “这,”史信犹豫一下,躬身答应。他对亲自动手抢劫兴致缺缺,但担心这是一个试探,不敢拒绝。 答应过后,他见阿费夫没有其他的话要吩咐,带着护卫向城中走去。阿费夫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史信来到城中房屋密集之处,又听到惨叫声与狂笑声。其实上次大食人屠城才过去两年,即使是后搬入城中的百姓也有所耳闻,在大食军遭受大败仗、压榨也越来越严重之后纷纷琢磨各种法子在紧急时刻将自己与家人藏起来;再加上人本来就少,所以被大食兵抓到的百姓不多。 但正因如此,大食兵对抓到的百姓折磨得更离开。史信一路走来,见到的每具尸首都不完整,身上缺了部件;女子更惨,惨到史信都不忍看,吩咐护卫用布或稻草遮盖一下。 在每户院子大门附近,还有许多被打碎的陶瓷。大食兵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回来了,以最大恶意毁坏见到的每一样稍有价值的东西,陶器、瓷器、桌椅板凳、甚至被面都要撕烂。 ‘禽兽!’即使是铁了心投靠大食国的史信都看不下去了。他能理解杀人,甚至虐杀,可对连一般家具都要毁掉无法接受。 他顿时没了抢劫的心思,想回到军队所在;但又不敢回去,正站在街上踌躇,一眼瞥见两个大食兵手里提着装满‘葡萄汁’的壶在另一条小巷走着,边走边吃。 “你们两个,停下!”史信对他们叫道。 “将军有什么事?”二人站住,其中一人问道。 “把葡萄汁给我!” 二人听到这话面现怒色:就算是大食将领,也没有抢夺别人战利品的道理!何况你还不是大食将领。 可他们又看了一眼面色不渝的史信,以及他身后七八个壮汉,还是将壶递给壮汉之一。万一史信打他们呢?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可打不过这么多人,就算后来禀报上司导致史信被斥责,自己也挨了顿打,不合算。 “滚吧!”史信从护卫手中接过壶,又对二人喊道。二人连忙跑远了。 “不走了,咱们就坐在这里,坐一个时辰。”史信又指了指路边一个卖水的摊子,长条椅侥幸没有被毁。说着,他自己已经走过去坐下。护卫也赶忙跟过去,两人坐在史信两侧,其余五六人站在身旁。 可他还没坐一会儿,就见艾哈迈德走过来。史信忙将壶放下起身迎接,还没说话就听艾哈迈德喊道:“你从我麾下的兵手里抢了两壶葡萄汁?” “不是抢的,是他们自愿给我的。” “你别扯淡了!大食人从来没有将战利品送给别人的传统,就是你抢的。我郑重地告诉你,抢别人战利品违背军规,要受处罚的。”艾哈迈德又叫道。 “如果确实违背了军规,我愿意受处罚。”史信不知这人来和他说话是何用意,也不是很了解大食军规内容,他们哈迪军原来不完全使用大食军规,所以谨慎地说道。 “你不用这么小心。”艾哈迈德注意到他有些紧张,笑道:“以你的级别,抢士兵东西不会受到多少处罚;尤其你是初犯,又是秦那人,阿费夫将军一定会轻轻放过你。 只不过,即使轻轻放过,也会被鞭打,在很多人面前被鞭打的滋味不会好受。 但是,”他特意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不将这件事向阿费夫将军报告,你也不会被处罚。” “请问是要帮什么忙?”史信仍然谨慎。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件小事,也绝对不违反军规。来来来、跟我走,我带你过去、到了地方后再说更方便。”说着,艾哈迈德已经伸手拉着他向一条街巷走去。史信听到这番话,心想艾哈迈德这种时候没必要骗自己,而且若是发现与他说的不一样,到时候也可以拒绝,就没用力挣脱。 艾哈迈德拉着他来到一处宅院大门附近。宅院中住的人家应当是开饭馆的,前堂就是一家饭馆的样子。 他很快来到后院,见后院有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两间,角落还有一个水井。 “这个院子长期有人住,即使在我军控制碎叶城后,你看前堂的桌椅上都没多少灰,说明主人家没有在入城时被杀掉。 可是我带人进入这个院子后,却一个人都找不到。但在房间里搜查时还能见到几个小时之前的生活痕迹,所以他们一定躲在了某个地方! 我反复找,找了很多遍,就是发现不了他们藏在哪里。史信,你也是秦那人,而且是秦那人中最聪明的一类人,你帮我找到他们藏在哪里。” 第445章 抗日片中常出现的一幕 “艾哈迈德将军,我对找出藏起来的人这种事不擅长,你还是找别人吧。”史信听到艾哈迈德的话,不想做这种事,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不是什么将军,你不用对我这么尊敬。”艾哈迈德首先说了一句,又道:“你也是秦那人,与这个院子里藏起来的人想法应该相通,比我或者其他大食人更容易找到。” “艾哈迈德,秦那国的民族众多,我是汉人,可藏起来的这一家人未必是汉人。”史信再次出言推脱;而且既然他自己说自己不是将军,史信甚至不再用敬语称呼。 “就算可能是突厥人,你们被同一个国家统治的时间长了,思想也会趋于一致。”艾哈迈德再次说道。 史信又想出别的话推脱,可艾哈迈德就咬住他不放,无论如何都要他帮自己找人。虽然艾哈迈德只是千夫长而史信是副将,可史信也不敢太得罪他,被反复纠缠最后只能答应,在院中寻找起住户可能藏匿的地方。 他转了三圈,将每间屋子、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甚至厕所都特意看了,没有发现他们藏在哪里,只能又对艾哈迈德说道:“艾哈迈德,我认真找过了,仍然找不到。” “这可怎么办?怎么把他们找出来?”听了史信的话,艾哈迈德有些沮丧地说道。 “艾哈迈德,这个院子住户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为什么非要找到?”史信见他这样,不解地问道。 “也不是一定要找到,可我已经为这个院子耽误了太长时间,如果找不到会非常不甘心。”说着,艾哈迈德抬起头又看向史信:“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这个院子附近的人家有被抓到的么?”史信想了想反问。 “你去问问,附近七八个院子有居民被抓到么?”艾哈迈德转身询问护卫。 护卫答应一声离开这户院子去询问。不一会儿他小跑着回来,小声说道:“千夫长,对面隔了两户的一个院子有一家人被抓到。” “将他们带过来。”史信闻言说道:“邻居之间或许透露过一些信息。” “快,把那家人带过来。”艾哈迈德立刻对护卫吩咐。 “属下已经将他们带过来了。”护卫说着,又走到大门说了一句话,随即,两个大食兵押着六个人走进后院。 史信放眼看过去,见他们是三男三女,其中一对男女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另一对在二十上下,最后两个都是小孩子,男孩大约十岁,女孩六岁左右。这六个人此时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破洞透出来的皮肤满是红色的鞭痕;两个成年女子的衣服被撕破,几乎不能遮体,其中较年轻的双眼红肿,边走边流泪。 “你们知道这个院子里住的人藏在了哪里吗?如果说出来,我可以不杀死你们。”艾哈迈德对他们说道,懂得汉话的护卫立刻翻译。 听到翻译,四个成年人似乎有些反应,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你们都不想活了?我说了,只要你们告诉我这个院子住的人藏在哪里,我一定不杀你们。”艾哈迈德先烦躁地说一句,又想着他们大概是不信自己的话,又道:“我没必要欺骗你们几个平民,除了有这个院子的住户外你们没有任何值得我了解的信息;杀不杀你们对战局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尊敬的大食老爷,我们不敢怀疑你的话,可我们不知道这户人家会藏在哪里。”这时年纪在四十上下的男子出言道。 “就算没有告诉过你,你们平时不串门吗?总能看到一些痕迹。” “尊敬的大食老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 “真的。” 听完翻译,艾哈迈德又看了另外三个成年人一眼,见他们都没说话的意思,忽然伸手将那个小男孩拉到自己身旁,又从腰间刀鞘抽出刀来。 “大食老爷,大食老爷,我们真的啥都不知道啊!求你不要杀死我孙子,求你不要杀死我孙子。”中年男子立刻跪下,边磕头边说道。 “大食老爷,求求你了,不要杀了他,不要杀了他。如果非要杀掉一个人,就杀我吧。”另外三人也纷纷跪下祈求。小姑娘被吓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赶忙学着耶娘的样子跪下;被艾哈迈德抓过去的男孩更是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你们只要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或者猜测这个院子里的住户,按照你们刚才的说法是一户人家,可能藏在哪里,哪怕找不到,我就会放过这个小孩子。”艾哈迈德说出这句话,又补充道:“中年人,你的长相,应当是从秦那国本土来的人吧?我听说你们很在乎后代,尤其是男性后代。 如果你坚决不说,我就将你的孙子、孙女、儿子全部杀死,再阉割了你,让你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一边说着,他摆弄着手里的刀,在男孩脖间晃动。 “我说,我说,大食老爷,我啥都愿意说。”中男人彻底崩溃了,边哭边叫。 “你早这样说,不就不用受这样的惊吓了?”艾哈迈德冷笑着说一句,又道:“你立刻指出这户人家可能藏的地方。” “请老爷允许我在院子里看一看。”中年人又声音颤抖地说道。 “可以。但我只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如果找不到,你还会遭受到我刚才对你说的对待。”艾哈迈德略微松开抓着男孩的左手,但仍然让他在自己身旁。 “是,是。”中年人答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在院中寻找。 “艾哈迈德,如果他找出这户人家藏身的地方,你真的会放过他们吗?”这时史信来到艾哈迈德身旁,问他道。 “你复述错了,我说的是不杀他们,而不是放过他们。”艾哈迈德笑道:“那个年轻女人长得不错,我要把她带走作为侍女;中年女人虽然年纪大了点,长相也还可以,能作为军中伎女。至于另外四个人,我不会再动,甚至会给他们几件完整衣服;可也不会派人保护他们,如果有其他千人队的士兵走过来发现他们并下杀手,不能赖我不遵守诺言。” 无耻!史信没有说话,在心中给了艾哈迈德这样一个评价。 “你觉得他能找到么?”艾哈迈德却不知史信心中所想,指向中年男人又问道。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完全无法预测。” “我觉得他能找到。不过也无所谓,如果他能找到,我就杀掉这个宅院的住户,既然是一家人,人数应该不会少于四个,杀的也不少;如果他没有找到,我杀掉他全家,能杀死六人。怎么都不亏。”艾哈迈德又说道。 “那个青年男子,体格不错,可以成为一名优秀士兵。”史信没接话茬,又看了六人几眼忽然说道。 “我劝你不要招他当兵。我要将他的母亲和妻子带走,他心里一定会对大食国充满仇恨,放在军队里是不稳定因素。你不怕他某一晚杀死同火所有士兵吗?” “所以,你能放弃他的妻子与母亲吗?”史信看向艾哈迈德,出言道。 “原来你是这个目的。”艾哈迈德笑了,认真看了史信几眼,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如果中年男人能找出这个院子里的人,而且让我杀爽了,我就放过他们。 你为什么非要招那个人成为士兵?”他又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为了补充损失的兵员。” “在昭武九姓国也可以招人补充。” 史信没有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在昭武九姓国招募与在碎叶城招募不一样。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离开碎叶镇后,哈迪军没有地方补充士兵了。根据他了解到的计划,并波悉林会一口气退回塔什干,也就是石国,争取在这个六年前打败过唐军的地方挡住他们,放弃以东所有土地,包括拔汗那国。 昭武九姓国是由栗特人建立的国家,汉人与突厥人都很少,而且因为被大食人控制的时间较长,大食国在当地已经形成较为稳固的统治关系,当地人不会太排斥大食国,大食国也会招募当地人加入大食军,改信天方教的人可以成为战兵,不信的人可以作为辅兵。 这种情况下,大食人肯定不会在当地招兵填入哈迪军,哈迪军又无法再招募汉人突厥人,这样等于断了来源,人会越打越少。 想明白这件事的史信立刻开始想方设法将城中青壮年男人召为兵,而且减少己军损失;他没有听从阿费夫的命令杀死亲人没有迁到军营附近的士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由于大食兵的抢劫加杀戮,使他想召几个兵变得很困难。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体格健壮的人,当然不愿放过。 艾哈迈德见史信不说话,这时闲着也是闲着,又要询问。可就在这时,中年男人忽然叫道:“我发现他们藏在哪里了!” 第446章 苏家的结局 “找到了?”艾哈迈德站起来说道:“在哪儿?” “这里,地下。”中年男人指着左厢房一面墙壁附近地面说道:“这家的男主人过去闲聊的时候,有一次吃多了酒说过自家密室在地下。我刚才把所有地面都看过了,觉得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用手摸摸,发现缝隙!” “好,好!”艾哈迈德连叫两声,吩咐护卫摸索着打开密室的门,又对中年男人说道:“你可以去屋里找几件衣服,为你家人穿上。”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又感谢两句,走进屋里去拿衣服。 与此同时,护卫找到密室的门,用力推开。 沐浴在从门口照射进来的夕阳下,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呆愣愣地看着被掀开的门,看着从外面探进来一个脑袋,看着脑袋上显露出高兴的神色,又说了一句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脑袋消失,一只脚探进来。 之后,她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想要阻拦大食兵,可却拦不住,让大食人进入密室,将她父亲打到在地,又拖出密室;她母亲也想阻拦,被一拳打在腰间,然后被拽着头发拉出去;兄长与父亲一起被打倒,同样被拖出去。 最后轮到溱。两个大食兵走到她面前,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神色,不过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一人抓住她一支手臂,半拉半抬的弄出去。期间溱仍然没有动作,倒是省了大食人的事。 “大食老爷,大食老爷,求求你绕过我们,求求你。”见女儿也被拖出来,全家都无法幸免,苏展顾不得自己身上有多处伤痕,挣扎着面对艾哈迈德跪下边磕头边说道。 “大食老爷,我们都只是平民百姓,平日里丝毫不敢反抗的,都是良民,良民,我还会用大食话打招呼:呀爸拉克安拉呼马按儿库姆,我们一家绝对是良民。躲进自家地窖里只是担心遭遇战乱。求老爷绕过我们家人。”梅里也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这个姑娘可真漂亮啊!”艾哈迈德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甚至都没有看向他们;他的目光完全被拉出来的溱吸引了。 “确实很漂亮。”史信愣了一下,也称赞道。 “真是个小美人。”艾哈迈德走到溱身前,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看错,心情大好,转过头对史信笑道:“我没有白白在这个院子里浪费时间。碎叶城民间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处女,真是赚大了。” “恭喜你。”史信心里对他很嫉妒,但明白自己不可能将这个姑娘抢过来,只能违心的恭贺一句。 “哈哈哈!”艾哈迈德又大笑起来。 “大食老爷,求求你绕过我们家,我们都是良民,从来没做过违反规矩的事,求求你绕过我们。”这时梅里的求饶声又响起来。 她略微懂一点大食话,能听懂艾哈迈德说的几个词,而且也瞧见了他的动作,知道女儿被他看上,更加努力的求饶,以求他放过自己女儿。 她喊了一会儿,侧头见到女儿仍然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利用磕头求饶的时间慢慢挪动身子距离女儿更近些,然后猛地在女儿胳膊上掐了一把,又叫道:“求大食老爷开恩!” 被娘亲掐了一把后,溱回过神,立刻呜呜的哭起来。她刚才没有丝毫动作,但并不代表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正相反,正是因为能清楚感知到发生的事情又不愿接受,所以才自己封闭自己。可这时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她又不知能怎么做,只得哭出来。 “你们一家可以滚了。”见到溱哭泣,艾哈迈德却更加得意起来,正好这时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几件衣服走出来,心情大好的千夫长失去了对这家儿媳的兴趣,对他说道。 “多谢大食老爷。”中年男人立刻跪下行礼,又招呼婆娘儿子儿媳一块给艾哈迈德磕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孙子叫过来,一家人就要离开。 “老赵,竟然是你!”苏展这时见到中年男人的长相,就是中午和他说话的老赵! 听见叫声,老赵瞥了苏展一眼,没说话,只是拉着家人以更快速度跑出去。他对苏展有愧意,但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选择保住自己家人,帮大食人找到他们。 “你个”苏展更加愤怒,就要出言叱骂,可梅里伸手拉了他一下,又对他使眼色。苏展回过神来,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又对艾哈迈德磕头求饶。 “我要将你们的女儿带走。她长得很好看,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小妾。你们放心,她这么漂亮,我不会亏待她的,她的生活会比在更好。”艾哈迈德这时终于对苏展、梅里夫妻说话了;但这句话却彻底让他们坠入冰库。 “大食老爷,求你放过我家女儿吧。她年纪还小,不会伺候人,更伺候不了老爷这样的贵人。”梅里又连连说道。面前这个大食凶汉岂会真的对她女儿好?只不过现在看她女儿长得漂亮,一时新鲜而已。如果真的做了凶汉的小妾,过不了几天就会厌烦,沦为仆人,甚至被卖到技院。她岂会愿意女儿遭受这么悲惨的情形? “还小?不小了。”艾哈迈德听了翻译,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溱一下。“应该是十四五岁,这个年纪即使在秦那国,也是可以嫁人的年龄了。” “求老爷放她吧,她没伺候过人也不会伺候人,伺候不了老爷。”梅里说了好一会儿也已经词穷,只能反复重复这句话。 “别给脸不要!”见他们只是求饶不答应,溱也一直在哭,艾哈迈德沉下脸说道。因为溱长得好看他愿意对这家人容忍一二,而且看别人跪下给自己磕头也是一种享受,可目的必须达到;既然他们不愿答应,也没必要给好脸色了。 “你们,把这个姑娘拉到我的马背上!”他又对护卫吩咐道。 “是!”两个护卫答应一声,抓紧溱的胳膊,向院外拉去。他们本就对艾哈迈德刚才的动作不耐烦,觉得就应该直接带走,完全没必要叽叽歪歪说这么多话;这时听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溱,我的女儿。”梅里冲上来,要拦住他们。一个大食兵踹了她一脚,可梅里死死抱住大食兵的腿,让他走不了。 “把她也带回去吧。”艾哈迈德又吩咐道。这个做母亲的长相也不错,虽然年纪大些了仍然风韵犹存,又是小美人的母亲,带回去一龙双凤,想想都刺激;他的脸上也露出淫笑。 “不!”见梅里也被两个护卫抓住、要拖出去,苏展大叫一声,跪着来到艾哈迈德身前,又不住的磕头道:“大食老爷,求求你了,不要抢走我妻子与女儿。” “你的妻子女儿伺候我是荣幸。”艾哈迈德却又说道,之后转身向院外走去,不再搭理他;一个护卫走过来要拦住苏展。 “不!”听到艾哈迈德最后这句话,苏展彻底绝望,明白自己再求饶不仅无用,而且妻女一个都保不住,终于发了狠,大喊一声、一拳打向大食兵。 这大食兵因为苏家四人刚才一直要么求饶要么哭泣,不免有些松懈;苏展力气又大,被一拳打翻在地,手里拿着的刀也落到地上。 苏展立刻捡起刀,向四周挥去,附近几个大食兵已经冲过来要将他再次打到,可见他拿起刀,纷纷停下脚步又大喊道:“保护千夫长!”同时抽出腰刀。 苏展挥刀向院门冲过去。虽然他完全没有章法就是胡乱挥舞,任何一个大食兵都能将他杀死,可自己不免也会被砍中;现下不是战场,面对的敌人也只有一个,众护卫都不想受伤,一时竟然被他逼退几步。 “快杀了他!”艾哈迈德叫道。说着,他自己从身旁一个护卫手中抢过长弓,搭上箭向苏展射去。 “嗖”的一声响,苏展右臂中间不得不停止挥舞腰刀,趁此时机众人冲上去将苏展几刀砍死。 “郎君!”从院门前忽然传来撕心裂肺地叫喊声。又听啊的一声喊,艾哈迈德回头看去,见原本要把梅里拉出去的大食兵左手捂着右手,有血从手背滴下;梅里则发疯似的向苏展跑来。 “郎君!”众护卫不知为何给她让开道路,梅里趴到郎君身上,见郎君已经死了,又撕心裂肺地喊道。 “把她拉走!”艾哈迈德皱眉说道。 三个护卫立刻伸手拉梅里。可梅里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住苏展尸首,他们三人根本拉不动。 一人伸手抓住梅里一只手,要将这只手从尸首上搬开,可梅里忽然低下头又狠狠一口咬在他小拇指上,一下将这根手指咬了下来! “贱货!”大食兵彻底发了凶性,也顾不得艾哈迈德想把这个女人带回去,狠狠一刀捅在她腰间,又立刻抽出来在后背捅了一下。 “啊!”梅里大叫一声,趴在苏展身上,抓紧的双手松开来,可以拖走了;但却没有大食兵再拖她。 “死了就死了吧。”艾哈迈德又皱起眉头,但这样说道。他固然不满意护卫将这个女人杀死,但也事出有因,不能责怪。 他又看向这家在院中最后一个可能的活人,博。在苏展与大食兵搏杀的时候,博也奋起反抗,但他力气不够,虽然最初凭借突然袭击打倒一人,可随后没能夺下任何兵器,被另外一人在身上砍了两刀、倒在地上,这时还活着,过一会儿是不是仍然活着就不好说了。 “你们再去密室翻翻值钱的东西,把能带走的都带走;我一个银币也不要,都给你们;”他朝着小拇指被咬掉的人示意一下,继续说道:“他今天损失较大,你们找到的东西再分给他几样。” “是。”除了被咬掉小拇指的人之外的护卫都高兴的答应一声,进入密室翻找。 “史,将军,我需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给我的建议,我恐怕找不到这家人藏匿的地方。”艾哈迈德又对史信感谢道。 “你不用谢我,我完全没有出力。”史信莫名不愿接受艾哈迈德的感谢。 “不,你帮助了我。我会感谢你的。我有一个长得也很漂亮的女人,是栗特人,塔什干的栗特人。回到河中地区后我就把她送给你,以酬谢你让我又得到一个漂亮的少女。” “那我就收下了。”史信见艾哈迈德执意要送他东西,只能收下。 听史信答应,艾哈迈德笑出来,又要说什么,可这时护卫们已经从密室里走出来,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些值钱东西,手指被咬掉的人还扛着一匹布。 “千夫长,还去搜其他院子吗?”一名护卫又问艾哈迈德。 “不去了。所有院子基本上都已经被士兵们翻过了,这时再翻也找不到多少东西,只是浪费时间。咱们去西城门附近找一个地方待一会儿,19点半的时候再召集所有士兵集合起来离开。”艾哈迈德想了想,出言回答。 “是。”众护卫也觉得再去搜其他院子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答应一声走出院门,有些人将值钱东西装进马背上的袋子里。 艾哈迈德也看向自己马背上的女人。溱这时也不知是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还是彻底麻木了,就老老实实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只是随着马匹偶尔晃动而晃动。 见她这样,艾哈迈德又皱起眉头。他不太喜欢和木头一样的女人。不过转瞬,眉头又舒展开:他的第一个妻子很会调教人,会让这个女人变成自己喜欢的类型。 艾哈迈德正想着,众人都已经翻身上马,史信带着自己的护卫也已经离开、向军营返回。艾哈迈德也跃上马背,就要带领众人向西城门赶去。 但就在这时,南北两面的城头上忽然又响起敲鼓的声音。艾哈迈德起初还不在意,可听了一会儿脸色大变,叫道:“秦那军已经赶来了?” “是有敌兵在城池附近出没的鼓响!附近的敌兵只可能是秦那人,他们怎么快就已经来到碎叶城附近?不是说20点半才能赶来吗?现在才18点半!”众护卫也听懂了鼓声,脸色大变,纷纷叫嚷道。 “秦那兵来了!”随即,从周围不知多少院子里传出惊叫。因为有敌兵在附近的敲鼓声响和其他声响差别较大,所以几乎所有大食兵都能听懂。 顿时,原本已经很乱的街道顿时变得更乱。士兵们不管自己还有多少东西唾手可得,统统放弃,甚至已经抢到的东西如果太重也扔到地上,正在戏耍居民的要么放过,要么两三刀砍死,然后急匆匆走出院子,向存放马匹的军营跑去。在逃跑时候,为了抢夺道路甚至有士兵互相打起来。 “快,咱们赶快从西城门逃出去!”艾哈迈德回过神,对众人喊道。 此时东城门就在反叛的哈迪军控制之中,阿费夫将军为了减少死伤没有下令强攻,也就是说唐军骑兵只要赶到就能立刻杀入城中;何况即使东城门没被敌人控制,一旦唐军骑兵包围这座城他们也无法再逃走。为了能够活着离开,必须以最快速度穿过西城门。 “驾!”众护卫也回过神来,挥舞马鞭驱赶马匹向西冲去。 艾哈迈德最早回过神,驱赶马匹也比护卫快一些,冲在最前。但他冲了几步,忽然停下了,又回头看向溱。 溱虽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体重很轻,但马背上已经有他、有他的铠甲的情形下,再添上这几十斤会使马匹奔跑速度明显减缓,比护卫的马跑得更慢。 但他又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看的唐国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艾哈迈德犹豫起来。 “千夫长,快把这个女人扔下吧。”一护卫叫道:“现在逃命最重要!” “千夫长,快扔下她!”其他护卫也纷纷叫道。 “秦那兵入城了!”这时又从东面传来令他们更加紧张的喊声。 “只能放弃她了!”艾哈迈德下定决心,一把将溱从马背上推下去,又要驱赶马匹向西城门冲去。 在马跑起来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溱。溱对被推下去猝不及防,双臂双腿都有擦伤。但在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后,她的眼睛里又闪起亮光,站起来向自家院子跑去。 我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艾哈迈德心里想着,从护卫后背抽出长矛,朝溱投掷过去。 投出这个长矛,他又想再补一箭。可这时他已经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颤动,心知秦那骑兵与自己已经很近,放弃这个想法,拍马向西城门跑去。众护卫立刻跟上。 不敢分章 第447章 得知 “冲,冲!立刻冲到三面城墙,夺取城门!”刘琦大声叫道。 “是!”众将领答应一声,按照之前的吩咐,沿着大道冲过去。 “咱们直冲大食军营!”刘琦又对扔跟在他身后五六百骑兵叫道。他已从把守东城门的人口中得知:很多大食兵的马还放在军营,只要占领军营就能彻底断绝大食人逃出城的可能。 “是。”这些人也欢快地答应一声,跟在刘琦身后继续沿着碎叶城中间的这条大道向西赶去。 他们飞奔过程中,不时有大食兵从院子或小巷里出来,恰好碰见他们。刘琦将麾下将士分成两部分,分别等着左右两边,见到大食兵冒头就射去,丝毫不停下用数量弥补准头;若大食兵已经走到路中间,则用马匹将人撞死。一时间惨叫连连。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大食军营附近。此时在门口正有二三十个大食兵要骑马离开,见到唐军的旗帜更加惊慌,也不再管其他挥舞马鞭驱赶马匹。 “射!”随着刘琦一声令下,数百支箭矢射向他们。这些大食兵因为穿着铠甲行动不便,所以适才劫掠时都脱去铠甲,听到鼓声后匆忙返回军营牵马,这时还没来得及穿铠甲,顿时被箭矢射中。虽有许多箭矢没射中人,但连人带马每一骑身上都插着十支箭。 “啊!”他们顿时发出惨叫声,甚至有的马因被射中要害倒地,将背上的主人压死。 三十个人下马走过去,将人马全部杀死;大多数人则拨转马头,向军营内冲去。这时正是大食军最混乱的时候,冲进军营定能将里面所有的兵都杀死。 事实也正如他们预料。大食人没有想到唐军来的这么快,而且这么果断的冲入军营,许多人正在马厩里牵马,还有人正拿着铠甲跑向马厩,对唐军杀进来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变成尸首,剩下的人也没有丝毫抵抗,四散奔逃。 见此情形,刘琦留下二百人继续清理军营,带领其他人离开军营,又下令道:“你们从城中沿着街道向四面搜检大食兵,除千夫长以上将另外,其他所有大食人见到后可立刻杀死,不需请示!” 虽然匆匆一撇,但他也看到了被大食人折磨死的尸首,心里早已怒气勃发,是以完全没有请示李珙的意思就下了命令。 “是。”众士卒也带着一脸混合着高兴与愤怒的表情答应一声,以旅或队为单位分散开。 “丹妮娅,你是跟在我身边,还是怎地?”刘琦又问军中唯一一个小姑娘道。 “我们留在都护身边。”迪马什立刻说道。他不放心妹妹,何况他不是骑兵也没有组织,也就与妹妹一起跟在刘琦身旁。 “我想回家里看看。”丹妮娅转头对兄长说道。 自从进入碎叶城后,丹妮娅脑海中就好像放纪录片似的,回想着自己在城中做过的事情,与父母在一块相处的时间。她非常想念父母,虽然知道父母不可能活过来,也很想回家里看看。 “等到将全城的大食兵都杀死后再回去看。”迪马什也很想回家看看,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念自己的家;但为了妹妹的安全,现在不能回去看。 “也没那么危险。”丹妮娅又道:“咱们那家酒肆,早在两年前就没人了,大食兵劫掠也不会去那里。” “若这两年间又被人占了呢?”迪马什反问:“若是被人占了,大食兵去那里劫掠,听闻大唐天兵入城又躲在角落,见咱们进去偷袭呢?” “可以放狗!”丹妮娅脑子转的很快。“为更快清理大食兵,咱们路过的李家庄田把一百多条狗都捐了,咱们去西城门领一条。” “不行,你……”迪马什又要说话,可才说三个字被刘琦打断。“你们不必再争论。丹妮娅,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有狗配合全城大食兵很快就会被全部搜出来杀死,不用等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是。”丹妮娅不敢不听他的命令,只能答应。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天越来越黑。不时有铺兵来到刘琦身前,报称已将某处大食兵全部搜出来杀死。每次有人来奏报丹妮娅都侧耳听着,但始终没有她家所在的地方。 “刘都护,咸池街因是城中最繁华的大街,房屋太多,大食兵自知必死又负隅顽抗,而且天也已经黑下来,恐怕今晚难以将他们歼灭,除非烧毁房屋。”又过了一会儿,一人跑过来,对刘琦说道。 “不能放火!”刘琦立刻下令,想了想又道:“你去找李家人,让他们多交出些狗来,利用狗继续进攻;但也不必急于求成,今夜无法全歼我也不会责罚。” “是。”那人答应,转身离开。 “恐怕今日你们都无法回家了。”刘琦朝着那对兄妹说道。 “今日无法回家,明日也能回去,不急于一时。”迪马什赶忙说道。 “现下天已经黑下来,你们要如何,和我一起寻一户宅院休息?”刘琦又问道。 听到这话,迪马什就想答应;可他忽然想起来自家还有一个关系很近的亲人在城中,想去确定一下这户亲人的生死,遂出言道:“启禀刘都护,属下有一表亲两年前大食军破城时留在城中,并未离开。属下想去瞧瞧他们是否还活着。” “不在咸池街即可。” “多谢都护。”迪马什又行了一礼,与妹妹一道向城南赶去。 “兄长,若不是你说,我都忘了姑父一家还在城中。”丹妮娅笑道:“姑父全家一定还活着,他那么谨慎,平时就热衷于挖地道,大食兵来了躲进地道里就能活下来,不会死的。” “我想也是。”迪马什也轻笑着说道。 他们说笑几句,已经来到城南;借着往来将士的火把,找到姑父家的饭馆,又纵马赶过去。 可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却见到饭馆前聚集不少人,还有哭声传来;迪马什心生不妙之感,下马拉住一人问道:“这户人家怎么了?” “一对夫妻被大食兵杀死,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重伤,郎中正在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第448章 执手相看泪眼 “一对夫妻被大食兵杀死,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重伤,郎中正在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哎,真是太惨了,就在大军入城前不到一个时辰被杀!” “姑父死了?”听到这人的话,迪马什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自语一句,忽然大叫一声“姑父”,推开众人向院中冲去。 “姑姑!”丹妮娅也边叫边跟在兄长身后跑进院子。 他们进入院子,借着火光见到院子正中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互相紧紧搂抱着,不知生死;这两人身前一步铺着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一道士打扮的郎中正低头看向这人,双手在其身上上下移动似乎正在涂抹伤药;五六步外还有一人躺在木板上,另一郎中也在救治。 “你们怎么进来的?赶快出去,出去,没见到郎中正在救治伤员吗?万一惊扰到郎中使伤员死了,你们,哎,你不是……”见他们闯进来,一士卒出言呵斥,可呵斥到一半忽然变了口风。 “我是丹妮娅,是这家主人的侄女!”丹妮娅没等他说完就叫道。 “你是姓苏这家人的侄女?”那士卒又问道,见丹娘点头立刻说道:“哎呀真是太好了,这家还有亲人活着,真是……” 可不等他说完,迪马什就拉着丹妮娅跑进院中,向那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人跑去;士卒见状只能喃喃的住口。 “是姑姑,姑父!”丹妮娅比迪马什更早跑到身旁,认清脸叫道;随后又将手指伸到他们二人鼻子底下,立刻流下眼泪,带着哭腔对兄长说道:“姑姑、姑父真的死了!” 听到这话,迪马什跪在二人身旁,小心翼翼地又将手伸到鼻子底下,也流下眼泪。 适才在院外虽然听人说姑姑姑父死了,可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只是讹传;可他们此时亲自确定人已经死了,再也无法用讹传来欺骗自己,顿时哭起来。 “博文,溱文呢?”哭了几声,迪马什又想起自己的表弟表妹。姑姑姑父已经死了,表弟表妹可不能再死。他忙起身,看向就在一步外正在被涂抹伤药的那人,认出是溱文。 “溱文,溱文你怎么样了?”丹妮娅也走过来,见是表姐赶忙问道,又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不要动!”郎中忽然叫道:“我正在为她处置伤口,万一因为你的动作使得她身子移动、伤药撒错,她一定活不了!” “曲郎中,对不住,对不住。”丹妮娅立刻收回手,又连声说道。曲郎中哼了一声,没再作声。 “敢问曲郎中,她的伤如何了?她为何会昏迷?”丹妮娅又问道。 可曲郎中并未理会他们,只是涂抹伤药。丹妮娅还要再问,迪马什赶忙拦住,又拉着她去看最后一人。 “黄郎中,请问他伤势如何,是否可以,救回?”迪马什在那个郎中停止涂抹伤药后问道。 “伤势不轻,左肩中了一刀,肩胛骨受创,以后左臂恐怕抬不起来了。腰又被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不过这一刀未伤及内脏,把血止住还有活的可能。现在血已经止住,只要两三日后他能醒过来,命就捡回来了。”黄郎中回答。 “谢天谢地!博文还活着!”迪马什立刻叫道。 “太好了,博文表哥没死!”丹妮娅也叫道,只是因为仍在流泪还带着哭腔。 “黄郎中,现下还需对博文继续救治吗?”叫过后迪马什又问道。 “暂且不需再处理伤口了。我开了几副药,每日一副,今日这一副快要熬好了,待会儿熬好后你们趁热喂他吃下去。”黄郎中又道。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迪马什又连声感谢。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两枚大食银币,要送给他。黄郎中见到银币心中一喜,不过表面上出言推脱。 “求两位郎君帮忙将我表哥抬进屋里去。”在迪马什与郎中纠缠的时候,丹妮娅又对着院中两个士卒说道。 “哎呀,哪里用得着求这个字,丹娘吩咐的话我们一定听。”二人立刻答应,走过来抓住垫在博文身下的木板四角,缓缓抬起。 “请二位郎君稍微慢些,别太颠簸。”丹妮娅又道。 “放心,我们都是惯于抬伤员的,不会颠簸。”二人抬着木板向正房走去。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经常用担架抬伤员确实手熟,十分平稳地抬着进入正房,又将木板放到床上。 “多谢二位郎君。二位郎君帮忙救助我表兄,丹娘一定记在心里。这是两个金锞子,我请二位吃酒。”在木板放到床上,丹妮娅又看了几眼确定伤口没再流血,朝向两人露出笑容,又从腰间掏出两个得自大食兵、大食兵多半也得自安西富户的两块极小的金子,对他们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 “请一定收下,不收下我心中不安。” “既然如此,我们就收下了。”二人又推脱几句,可丹妮娅执意要给,他们只能收下。 “多谢二位郎君。”丹妮娅又连声说道。 将这二人送出屋子后,她转过头来又看向博文,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擦了脸,又将被子拿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这时药已经熬好,郎中倒入碗里送进来。丹妮娅又道了声谢,扶起表兄的头在下面加一个枕头,慢慢喂他吃下药。 喂完药,她又擦擦嘴角,将加的枕头抽出去,使表兄恢复正常睡姿。 做完这一切,丹妮娅走出屋子,轻轻将门关上,来到跪在溱文旁边的兄长身旁。 “已将博文安顿下来了?” “已经安顿下来,药也喂下去了。” “嗯。”迪马什又答应一声,没再说话,甚至没将脑袋转过来。自从在洁山城外军营见到她后,他就意识到妹妹早已不是两年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姑娘,虽然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会对大食人切齿痛恨,可终究能放心她做一些事了。 丹妮娅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溱文。她瞧见溱文腰间破开一个大口子,很可能是贯穿伤,曲郎中在伤口附近撒着伤药,又用月白色的布紧紧在腰上裹一圈。 伤口附近立刻渗出血来,将布染成红色。但过了一会儿,被染色的范围仍然是那么一小块,没有新的血液渗出。 见此情形,迪马什松了口气。他知道这种伤只要能止住血,就可以把人救回来。看起来血已经止住了。丹妮娅常年住在护士营,对治疗外伤现在同样非常了解,脸色也放松许多。 ‘还能救回溱文,虽然姑姑姑父都死了,家也算留了下来。’ 可他们正想着,忽然瞥见被染红的布条范围似乎大了些。丹妮娅觉得自己应当是看错了,又仔细看去,这次清清楚楚地瞧见从伤口冒出鲜血,浸湿布条! “曲郎中,曲郎中这是怎么回事!”她立刻叫道。 “曲郎中,又流血了。”迪马什也喊道。 曲郎中听到这话立刻回过神来,缓缓解开伤口处,看了一眼面色沉下去,说道:“不行啦,救不回来了!” “真的救不回来了?”迪马什问道。 “救不回来了。适才我处置她的伤口就用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勉强不使流血,可才过一小会儿又开始流血,彻底止不住了。”曲郎中道。 “你个庸医!”丹妮娅忽然暴起,伸手抓住曲郎中衣领的,对他喊道:“就是你将溱文治坏了!”一边喊着,她又流下眼泪。 “丹娘冷静!” “他是随军赶来碎叶城的郎中里医术最高明的了,可不是庸医!丹娘千万不要因为他没能救回亲人而迁怒!” 见此情形,一旁的众士卒纷纷叫道。若抓住曲郎中衣领的人不是丹妮娅,他们恐怕已经冲上去将这人打到在地了。 “丹妮娅,不敢曲郎中的事!快松手!”迪马什也流着眼泪,但出言喝道。 “呜呜!”丹妮娅抓着衣领看了几眼,忽然颓废地松开衣领,跌倒在地又大哭起来。她常年住在护士营,不仅毗邻伤兵营而且护士们偶尔也议论郎中们的医术,岂能不知曲郎中医术精湛?适才只是再次自己蒙骗自己;可很快被众人甚至兄长揭穿,她也只能再次痛哭起来。 “对不住,舍妹年幼,适才又太过激动,所以这番表现,对不住。”迪马什又流着眼泪对曲郎中道歉。 “我能理解。”曲郎中似乎也没生气,想了想又道:“她虽然已经救不活,但因为我止血的缘故一时半会儿血还流不完,若将她唤醒,还能与她说几句话。要唤醒吗?” “请郎中唤醒。”迪马什立刻说道。 曲郎中点点头,弯下腰去掐住苏溱文身上几个穴位,掐了一会儿使她悠悠醒转。曲郎中随即松开双手,离开此地。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了?”醒来后的溱文睁开眼睛,一时没认出自己身在何处,轻声说道。 “表姐,表姐你醒了!”丹妮娅立刻叫道。 “丹妮娅,是你,你怎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在做梦吗?”溱文见到表妹又惊又喜,说道。 “不是,表姐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真的是我。”说着,丹妮娅捧着溱文的手摸向自己的脸。 “是真的,不是做梦。”溱文的手触碰到表妹的脸,完全变成高兴之色,激动之下又要直起上半身。可她身子才一活动,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又跌倒在木板上。 “我这是怎么了?”溱文低头看向腰间,接着火光发现有一伤口,立刻惊恐起来:“我怎么会受伤?” 喊出这句话后,溱文在瞬间回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发生的事,又大声叫道:“我耶娘呢?他们怎么样了?博文呢?大食兵在哪里?” “溱文,溱文,大食兵都已经被打跑了,唐军已经收复碎叶城!博文也还活着,只是也受了伤在屋里休养。姑姑姑父,他们……”迪马什说到后面忽然停顿下来。丹妮娅更是再次大哭起来。 “我耶娘怎么了?”溱文叫着,又向四面看去,立刻瞧见附近的两具尸首。她虽看不清面容,但一瞬间就确定他们是自己的耶娘,又将双手伸向那个方向,一边叫着“耶耶,娘亲!”一边要向他们爬过去。 “溱文,溱文,”迪马什又叫了几声,见她不应只能又求了一位士卒,二人一起将木板搬过去。 “耶耶,娘亲!”木板落地的瞬间溱文伸手抓住耶娘,又探探他们的鼻息,随即痛彻心扉地喊道,眼泪也在瞬间流出来。见她如此,迪马什彻底忍不住,同样大哭起来。院子内外听到叫声的众人,虽未必落泪,但全都变得悲伤起来。 “溱文,溱文,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过了一会儿,迪马什劝道。 “耶娘。”溱文趴在父母身上又叫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迪马什道:“表兄,我的兄长呢?他真的没事?” “真没事。”迪马什立刻赌咒发誓,又请旁人帮他抬起木板,向安置博文的房屋走去。丹妮娅也站起来跟过去。 溱文来到屋中,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觉有呼吸,轻声说道:“幸好,幸好博文还能活下去。” “溱文,你也一定能活下去。”迪马什赶忙说道。 “真的?”溱文反问。 “真的,真的。”迪马什连声说道。 “这可太好了。”溱文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对他说道:“等我伤好了,表兄一定教我乐器。我过去就想学,娘也答应,只是耶耶不同意才没学成;现在耶耶,我可以学乐器了。” “教,教。” “我还要学做菜。耶耶过去就教过我,可我懒得学;以后我也要想耶耶一样会做菜。” “教,教。” “我耶娘死了,我得服丧三年,与兴平哥哥的婚事只能推迟了。请刘阿婆同兴平哥哥说一声,求他等我三年。 两年前刘都尉送过我一个本子,当时我已经十三岁,他大概是想娶我吧。但我不喜欢他,要嫁给兴平哥哥。请表兄请托身份高的人求他不要扰乱我与兴平哥哥……”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溱文已经合上双眼,没了声息。 “啊!”迪马什大叫道。 第449章 逼问 “啊!”迪马什大叫一声,泪如雨下。 “溱文!”丹妮娅也痛不欲生的哭喊道。 “还请节哀。”与迪马什一块抬着溱文进来的人出言劝一句,见二人都不理他,又道:“屋里还有人,是不是先将板子抬出去?” “不能再惊扰了博文!”迪马什回过神来,与那人一块将木板抬出去,又出言道谢。 “这位郎君,还有丹娘,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伤心了。”那人又道。 “是啊,丹娘、这位郎君,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无用。”旁人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那个姑娘也死了,看到丹妮娅梨花带雨的模样,纷纷劝道。 “这是怎么了?”这时又从院子大门外传来一句疑惑地询问。众士卒回头看去,不等看清来人长相仅仅瞧见铠甲,纷纷行礼道:“见过刘都护。” “免礼。”刘琦走进来,看到地上的尸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迪马什与丹妮娅的姑父一家死了?” “启禀刘都护,这一家的男女主人与女儿死了,被大食人杀死;儿子活了下来。”他们也顾不得疑惑刘琦为何知晓院子里的尸首是丹娘的亲人,回答道。 “看这个痕迹,才死没多久!天杀的大食兵,在逃出城前还不忘杀人!”刘琦又蹲下看了几眼苏展夫妻的尸首,怒骂一句。他已经见到过许多不久前才死的人的尸首,可亲眼见到熟人被杀,仍然十分愤怒。 “迪马什,丹妮娅,你们不要再哭了。”说完那句话,他又站起来走到兄妹身旁,劝他们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们姑父一家的身后事也都需你们处理;若是因伤心太过而昏过去,谁能为他们办丧事?” 说完这番话,他见二人仍然止不住哭泣,想了想又道:“难道你们不愿为姑父一家报仇?立刻审问生擒的大食兵,或周围生还的邻居,或许还能知道线索。迟了就彻底不知谁杀的你姑父一家了。” “对,要报仇!”刘琦这番话将迪马什唤醒,他停止哭泣,立刻转过头来求道:“刘都护,求你下令众人不要将发现的大食兵全部杀死!” “我立刻下令。”刘琦说着,回过头吩咐护卫。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谢都护!”迪马什跪下磕了个头,又站起来走到前院饭馆的正堂,对外面喊道:“诸位父老乡亲,我叫舍利吐利·迪马什,是苏展内侄,有些人也认得我。求父老乡亲若知晓我姑父一家被哪个大食兵所杀的告诉我,我感激不尽,一定会有报答!” “我、舍利吐利·丹妮娅,是苏展内侄女,也来过这里。若有谁告诉我我姑父一家被谁杀死的,我以千金相赠!绝不食言!”丹妮娅不知何时也来到正堂,在兄长说完后又道。 听到这话,外面骚动起来。千金,哪怕只是铜钱也是一笔巨款,听到的人无不心动。 可心动过后,绝大多数人又平静下来。他们很想得到这笔钱,可自己当时都躲在自家隐秘之处,完全不知道苏展一家是怎么死的,拿不到钱。 “可有人知道?”迪马什又出言问道。但他问了好几遍,都无人应声。 见此,迪马什的目光黯淡下来。如果不能从左邻右舍得到消息,虽然还可以审问大食兵,但一来已经杀死很多人,二来大食兵也未必说实话,得到苏展被何人所杀的可能性极小。 ‘难道注定无法报复回去了?’ 可他正想着,丹妮娅忽然跑向院外人群,伸手抓住一个女子左臂。那人立刻奋力甩动左臂,又叫道:“你抓我做啥!” “松开我娘!”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又叫道,伸手推向丹妮娅。 “你身上穿的,是我姑母的衣服!”丹妮娅闪过那男人的手,叫道:“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件衣服!” “天下的衣服就几种款式,你凭啥说就是你姑母的?”那女人边甩边道。 “你不必狡辩!这件衣服因为颜色鲜亮我很喜欢所以印象很深,还曾经因为偷出来穿被娘亲责骂过!你若不信,在衣服右边袖子胳膊肘处有一细小裂口,是我当时不小心刮坏,我娘用黄色的线重新缝上的。”丹妮娅又道。 “你松开,你松开!”那女人不再反驳,只是说道。她儿子又重新把胳膊伸过来,这次丹妮娅没躲过被他抓住。他死命要掰开丹妮娅的手,见掰不动又想踹向丹妮娅。 可他的腿刚刚抬起来,脑袋就遭到重重一击,倒在地上,抓着丹妮娅的手也不由得松开。 “说,你身上穿的衣服哪里来的!”迪马什又抓住女人的脖子,厉声喝道。 “是,是苏展婆娘送给我的。我,有一次来串门,见这件衣服好看,向她要,她,她就给我了。”女人断断续续说道。 “你胡说!”丹妮娅立刻道:“这件衣服我姑母也十分喜欢,岂会送人!” “这就是,这就是实话。” “说不说!”迪马什松开抓着女人的手,但从腰间抽出刀来,指着她道。 “求你们绕过我婆娘。”这时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跑过来,对他们跪下磕头道。 “我没想杀了她,只是她必须说实话!” “哎,你脸上有泪痕,刚才我们进来时听到的哭声就是你发出的?”丹妮娅又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我认识你,你也是这条街上的住户,我姑父的邻居。可就算如此,你为何会哭?” “他不是因为苏展一家的死哭的,是因为我们家有人被杀,所以听说苏家也有人死了又哭起来。”女人叫道。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迪马什与丹妮娅都已经不信她的话了。迪马什将刀指向老赵,叫道:“你今日不说实话,别想离开!” “我说,我说。”老赵连声说道,随即说起苏展一家三口被杀的经过。 第450章 抓回仇人 “……,之后大食将领把苏溱文放到马背上,就要走。可这时从三面墙忽然响起鼓声,那大食将领立刻变得十分惊慌,就要纵马跑起来。可没跑两步又停下,忽然将苏溱文推到地上。 苏溱文立刻向自家院里跑去。可大食将领又拿起长矛扔向苏溱文,扎在腰间,然后带人跑了。苏溱文挣扎着走进院子,之后我就不知道了。”老赵说道。他在拿了衣服以后与家人就躲在大门后面,瞧见了苏溱文被杀的经过。 “迪郎君,丹娘,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们的,真的不是故意要害的。”说完经过,老赵又磕头道。他真的不想害苏展一家,不然也不会又回到苏家门口哭泣了。但当时他不敢不答应大食将领的要求。 “你!”迪马什拿刀对准他,似乎想要砍下;可犹豫好一会儿也不敢砍下,只是伸腿将他踹翻。 “迪郎君,丹娘,真不是我们想害苏家,我们也是没法子。如果不找,那大食将领就要杀死我儿子、儿媳与孙子孙女。”女人也说道。 “就算这样,你们不能随便指一个地方嘛!那大食将领不是说即使最后没找着也放你们一马!”丹妮娅又喊道。 “丹娘,你没瞧见当时大食将领的表情,如果不能找到,不会放过我们家的。”女人又道。 迪马什闻言又要说话,可在话出口前从身后传来刘琦的声音:“迪马什,丹娘,我知晓你们因为亲人的死十分伤心也十分愤怒,但他们家做的事虽然可恶,却也是无可奈何,不应迁怒他们。” “可是……”迪马什转过头要说话,可刘琦不等他出言又道:“虽然老赵没瞧见苏展夫妻被杀的经过,可必定与那个大食将领和叛贼将领脱不了干系,他们和他们的护卫才是你们的敌人、杀死苏展的凶手,而不是这家人。” “老爷明鉴,老爷明鉴。”那女人赶忙对刘琦磕头道。她也不知刘琦具体身份,只知是一位大官,情急之下用了老爷这个称呼。 “我自然要劝他们兄妹不对你们家如何,可你们必须说出那两个将领的名字。”刘琦虽然能理解,可对他们也没好感,沉声说道。 “那个叛贼将领叫做史信,小人亲耳听到了!那个大食将领,官人,他一直在说大食话,小人根本听不懂,也分辨不出哪个词是名字。”老赵说道。 “史信?原来是他,看来他真的一门心思投靠大食国了!”刘琦嘀咕一句,又道:“你再仔细想想。重点想想别人尤其史信对他说话的时候,最前几个词与最后几个词。” “最先与最后的词。”老赵仔细琢磨,想了好一会儿又道:“将军,我想起来了,叛贼将领对大食将领每次说话,都会说出一个词后停顿一下。” “那个词怎么说?”迪马什立刻问道。 “好像是‘艾飞虎’?或者‘爱肺腑’?”老赵仔细回想发音。 “艾飞虎?”丹妮娅道。 “是阿费夫。”也已经学会不少大食话的刘琦沉声道。这个相近的发音,翻译成汉话一定是阿费夫。 “阿费夫!史信!如果我能够生擒他们,一定要将他在他身上用出所有酷刑,最后再砍成十八段!”迪马什咬牙切齿地说道。 “绝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丹妮娅也叫道。 刘琦听了他们的话,不置可否。从感情上他也很痛恨这二人,但他们都是将领,能不能杀、怎么杀都要李珙做决定,他不敢擅自做主,此时也不敢多说。 “迪郎君,丹娘,你们一定能生擒这两个人,为苏家报仇!”老赵附和一句,又对刘琦说道:“官人,可否让我们走了?” “你们是否还有甚要问的?”刘琦看向兄妹。 “没有了,让他们走吧!”迪马什虽仍厌恶他们,却不再痛恨,挥手说道。 “多谢迪郎君。”老赵与自家婆娘、儿子又磕了个头,站起来要走。 “慢!把衣服脱下来!你们都要脱!”丹妮娅又叫道。 “是,是。”老赵答应一声,立刻开始脱衣服;他儿子也一样。女人不想脱,可看着丹妮娅的样子,不敢不脱,只能当街脱下、身上只剩中衣。 “走吧!” “谢迪郎君,丹娘。”他们又出言感谢,转身离开。 “不必对他们置气。普通百姓面对大食人威逼,也无可奈何。”刘琦又对兄妹开解道。 “我们也懂这个道理,只是仍然气不顺。”迪马什道。 “把气都对大食人发出去!不能对百姓发出!”刘琦又大声说了一句,随后放缓声音说道:“因我的命令,大约能有几十个大食兵活着被俘,我都给你发泄。” “刘都护,属下想立刻向西追去,追上阿费夫与史信。”迪马什又出言请求道。凡是将领被杀、被抓,刘琦都会得到消息;既然他没说他们已经死了或被俘,显然已经逃出城。迪马什所以很想亲自追出去,追上他们再杀死。 “已有将士向西追去。” “刘都护,属下想亲自把他们抓回来。” “不可。”刘琦说道:“阿费夫与史信至少已经逃走半个时辰,你此时追出去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们;就算我给你一匹宝马,你独自追上,又岂能奈何得了他们?” “可是……” “没有可是!你就在城中等着追击将士的捷报!” “是。”刘琦说的有道理,迪马什无法再反驳,只能答应。 “你们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没有,我这就去别处了。”说完这件事,刘琦又道。虽然夺下碎叶城,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比如张榜安民、清点缴获、审问俘虏、安排城防等事,可不是等着李珙来就行了。 听到这话,迪马什想起溱文临死前的最后一条遗言,就要对刘琦说出;但他在出口前丹妮娅抢道:“刘都护,我们没有别的事了。” “既然没有,我去别处了。”刘琦看了一眼迪马什的表情,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转身离开。 “怎不将溱文的遗言告诉刘都护?”待他走了,迪马什对妹妹说道。 “告诉刘都护?”丹妮娅仿佛看傻子似的看向兄长。“这事怎么告诉刘都护?难道对刘都护说你当初看上了我表姐,但她不喜欢你,临死前还想着如何推掉纳娶?” “可是,”听妹妹这么一说,迪马什也觉得确实不应该告诉刘琦,但想了想又道:“若是刘都护真的对溱文有意呢?” “就算当时有意,表姐已经故去了,还能有甚结果?不如不说。”提到溱文故去的时候,丹妮娅眼神一黯,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别在提此事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赶紧买三口棺材,将姑母、姑父、表姐的三具尸首放进棺材里。 但不先下葬。博文表兄还活着,总得让他见到姑母、姑父、表姐最后一面。而且,若追击之兵能把阿费夫与史信抓回来,还要用他们的尸首祭奠亲人。”说着说着,丹妮娅又想哭出来,勉强止住泪水。 “你说的是。”迪马什也眼圈一红,轻声答应。 之后,兄妹二人分工,丹妮娅留在表兄家里整理尸首仪表,迪马什推着车去买棺材。他走到棺材铺子,见门窗紧闭着立刻开始砸门,又叫到自己有亲人死了,来买两副棺材。他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给他送出来一大一小两副棺材。 迪马什付了钱,把棺材抬到车上推回表弟家,又央着过往的士卒帮忙将棺材抬到院里,之后他们兄妹将尸首放进棺材里,姑父与姑母合葬同一个棺材。 将溱文的尸首放进棺材里后,迪马什看着略显空荡的棺内,忽然询问仍留在院子附近的士卒一个问题。那士卒愣了一下,出言回答。迪马什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又对士卒说了几句话,与他一起离开这里。过了一会儿,迪马什抱着一个人回来,丹妮娅凑过去瞧一眼,发现也是一具尸首。 “兄长,你抱一具尸首过来作甚?”丹妮娅说着,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这是苏兴平的尸首。” “苏兴平?他也死了?” “也被大食人杀死了。”迪马什解释道:“适才我见溱文的棺材较空,忽然想起她临死前还说想嫁给苏兴平,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那人附近可有一个少年被杀死。那人立刻说有,我有让他带我去瞧,发现被杀的人果然是苏兴平。” “难道是,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听完兄长的话,丹妮娅不可置信地在苏兴平与表姐两具尸首间来回看去。“我记得表姐与我说过,喜欢苏兴平想嫁给他;苏兴平似乎也喜欢表姐。难道是上天见他们生前不能成为夫妻,死后成婚?” “不管如何,既然溱文喜欢苏兴平,苏兴平也死了,就为他们两个举行,也合棺埋入姑父家的祖坟。”迪马什不容置疑地说道。 之后,兄妹也再无要立刻做的事,离开这里。迪马什本想今夜就住在表弟家,守着姑父一家几具尸首,可想起城中还有大食兵藏匿,担心晚上的安全,决定还是回到防守严密的刘琦身边。他又做了一副简易担架,央求一个士卒与他一起将表弟抬过去。来到刘琦住的院子后,迪马什与表弟睡一间,丹妮娅自己睡一间。 第二日天不亮,迪马什就醒来,在屋里一边熬药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响动。刘琦昨日说派出将士追击大食兵,若能追上今日一定会返回复命,若今日追不上也就不可能追上了;而且阿费夫、史信都是将领,若被抓到、报信之人必会在进入院子前大声叫喊出来,自己一定能听到。 可迪马什坐在屋里听了一上午,都没听到他们被抓到的消息。遂有几个大声报捷的铺兵,可每次仔细听下去被抓到的人都不是他们两个。 吃过午饭,迪马什让妹妹在院子里守着博文,自己返回表弟家里收拾东西。他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将东西收拾完毕,分门别类的放好,又带着几样被落下的贵重物品回到院子。 他回来时已是酉时初,一见到妹妹就问道:“追兵是否抓到了阿费夫与史信?” “没有。”丹妮娅摇摇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迪马什也变得十分失望,忍不住骂道:“都是饭桶!竟然追不到人!” “迪马什,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他话音未落,从屋外传来这句话:“你也是军中将士,也曾与大食人交战,岂能不知能否追上全凭运气? 自碎叶城向西直到怛罗斯城,中间不说一马平川,道路也十分宽阔,又散乱分布着树林。若阿费夫或史信逃出数十里后藏入树林,追击之兵稀少,岂能停下搜检?就算搜检又怎能搜得到?无法抓到他们不能怪追击将士。” “刘都护说的是,是我说错了。”迪马什赶忙回身认错。 “我知晓你们急于为亲人报仇,可也不能因此胡乱责怪旁人。” “是。”兄妹同时答应。 “不过你们放心,”刘琦又道:“他们既然为大食国效力,早晚都能将他们或擒或杀,为你的亲人,为所有死在他们手上的大唐百姓报仇!” “早晚必能报仇!”迪马什也叫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道:“刘都护,属下有一事请求。” “何事?” “属下求刘都护下令,若围住阿费夫与史信,不许杀死必须生擒。属下想亲自杀死他们!” “好。”刘琦想了想答应道。因丹妮娅的特殊身份,她的亲人被杀引起全军将士愤慨;而且阿费夫之前也杀过不少大唐百姓,其中包括其他将士的亲人,所以全军皆欲杀之而后快。这种情形下李珙也不可能违背众意留他们的命,自己可以答应。 “多谢都护。”迪马什又躬身致谢。可心里仍然为不能立刻报仇、用二人尸首祭奠姑父而遗憾。 可就在此时,从屋外又响起一阵喧哗。刘琦才转过身,就听到清晰地声音传来:“生擒大食将领阿费夫、叛贼将领史信!” 第451章 何种刑罚 “恭贺都护!”在城门处,刘琦跪下说道。 “恭贺都护!”数千将士下马,跪在刘琦身后大声叫道。 “恭贺都护!”在附近围观的百姓见此情形,不由自主地跪下喊道。 “哎呀,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刚刚来到城门的李珙立刻下马,走到刘琦身前想要扶起他,同时又惊又喜地说道。 “都护,大唐天兵一战而下碎叶城,今日清晨又彻底歼灭城中所有大食残兵,收复这座被大食人占据两年之久的城池,属下岂能不恭贺都护!”刘琦顺势被扶起,嘴里又道。 “哈哈!”听到这话,李珙顿时大笑起来。他接掌安西大都护之职时整个碎叶镇都已被大食国夺取,此城丢失不是他的责任;而经过近两年奋战,在他的指挥下大食夺回碎叶城、收复失地,歼灭以十万计的大食兵、取得辉煌胜利,如何不高兴! “全赖将士用命!”笑过后李珙大声喊道:“若无将士们奋力作战,此战不可能如此顺利。 其次是城中百姓抗争!碎叶城中有许多百姓曾为都护府提供消息,若无众人提供消息,也绝不可能这样快打下碎叶城。 对此战立下功劳之人,吾必定有所奖赏。” “多谢都护!”众将士又赶忙说道。 “多谢都护。”百姓们匆匆模仿将士。 “都起来吧,今日乃是高兴之日,尤其城中百姓;将士们也都散去庆贺吧。”李珙最后说道。他本还想在尤其是后面插一句家原在碎叶城的士卒,忽然又想起来所有从碎叶城逃出的人都家破人亡,回到碎叶城恐怕是伤心多于高兴,赶忙去掉。 “多谢都护。”所有人又答应一声,之后站起来,纷纷散去。百姓自然回家再庆贺一番;许多将士要去自己原来的家看一看;剩下的将士除少许在城头上值守之外,其余也各自找乐子去了。 李珙待众人散去后,也不上马,与刘琦一起,边说边走来镇衙门,坐下吃了口奶茶,就听刘琦又道:“都护,该接见、封赏立功将士了。” “也容我歇歇。”李珙笑道:“我才带着步卒急匆匆赶来碎叶城,在城门又用尽力气喊叫几句,你必得容我休息一会儿。” “都护,也没几人需接见。”刘琦道:“首要一个是莫元,他在洁山城推辞了都护的赏,要夺下碎叶城后两功并封,必须接见。 其次是李家的人。在碎叶城被大食人夺取后李家一直在暗地里向都护府传递消息,还设计阻挠碎叶城与谷口的交通;此次进兵李家更是献出藏在农庄的数百匹马供将士换乘,又提前在碎叶水下游扎好浮桥供将士过河,而且配合追击骑兵拦住数位逃走的大食将领,功劳很大,也要立刻召见、封赏。 其三,”刘琦犹豫一下,继续说道:“则是杜环与高适。他们二人虽一度身陷敌营,但半真半假为大食人效力,前几日也提前夺取东城门,如没有他们反正、恐怕不能当日就打下城池。不论都护定性为功大于罪也好,罪大于功也罢,都应理解接见。 除这三股人外,其他人倒是可以不立刻接见。既然只有三股,都护不如先接见了,接见过后再休息。” “既然你这样说,就先接见。”李珙放下杯子,对侍卫叫道:“传莫元觐见。” “传莫元觐见!”侍卫们立刻喊道。 刘琦听到这句话,听到侍卫们的传诵,不由得看了李珙一眼。 他是要正式成为一国之君了么?刘琦心里想着。这句话太像是皇帝宣外臣时的话了,当年封常清还在安西时他听这人说过,拜见皇帝就是这样的;而且碎叶城已经收复,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李珙自然不知刘琦在想甚底,等候莫元进来。不多时,莫元走进屋中,大约是因为之前气氛的渲染,单膝跪地说道:“拜见都护!” “不必多礼。”李珙笑道。 “莫别将,你果然料中了,大食军主力已经撤出碎叶城,我军轻取该城。若无你劝说,拖到大军赶到洁山城后再出兵,恐怕大食人就会做好防守准备,死伤许多将士才能夺下了。”他又道。 李珙其实已经从刘琦嘴里知晓大食兵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并波悉林临行前的命令也是让他们各自逃跑,可李珙对莫元之前在洁山城的提议高看一眼,打算多封赏他,于是故意这样说。 “都护谬赞了。此战都护判断准确,用兵有方,末将只是立了些微末之功,不敢担都护称赞。”莫元赶忙说道。 “莫别将不必过谦,众将功劳大小吾都明白。”李珙见他上道,笑着说了一句,正色道:“莫元听赏,吾命你为下折冲府果毅,请朝廷加左千牛卫将军衔,赐婢女十名。” “多谢都护。”莫元立刻又行礼,甚至激动之下磕了个头。见他磕头,李珙更加高兴,嘴上却连连说不可、不可,又亲自将他扶起来。 “下一个,传李家之人。”莫元退下后,李珙再次说道。 “传碎叶李氏族长李柯、族人李全觐见。”侍卫们又喊道。 “罪民李柯罪臣李全,拜见安西大都护、丰王殿下。”二人进入屋中,也连忙跪下说道。 “你们何谈罪字?”李珙自然也让他们起身,又说道:“吾都知晓,你们身在大食治下,却一直心向大唐,为大唐打败大食出力不小,哪里能算得上罪人。” “禀报都护,罪民虽然一直心向大唐,可族中有许多人贪慕大食国许下的荣华富贵,投靠大食、为虎作伥,残害百姓,罪不可赦。罪民身为族长,自然有罪。” “都护,罪臣虽为大唐效力,可族中许多人忠于大食,罪臣也不曾劝说,自知有罪,请都护宽恕。”二人先后说道。 “吾岂会苛责你们?”李珙笑道:“吾也能理解你们这种人口众多的大族顾虑,那些曾为大食国效力之人自当按照律令处置,但不会牵连你们。” 李柯又连声自称有罪,李珙连连说不会牵连反而要奖赏。其实双方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演戏,李珙让李家安心,李家表态忠心而已。 “吾听闻你家也是李广后代。吾也是飞将军后人,若要牵连,岂不是还要牵连到吾自己头上?此话万勿再说。”李珙陪着演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这样说了一句。 “都护严重了。”李柯见状不再推脱,只能感谢李珙恩典;李珙又出言抚慰,还当场任命李全为碎叶镇录事;李全也赶忙谢恩。 “待将史家资财抄获后,吾还要赏赐你家。”李珙又道。大食兵临行前在城中劫掠,可史家与李家都没有抢;史家是因为顾忌史信,李家则是防备太严密,强攻恐怕会死不少人所以放弃。 不过李珙是不会放过史家的。虽然曾为大食国效力的都已经逃走,但他还是打算以此为由查抄史家,至少抄没大半财产与土地。就连李家,虽然他不会株连,可曾为大食人效力的族人家财也都要罚没。 二人再次千恩万谢。李珙又说了几句话,让他们退下。二人当然躬身告退;只是出去前李全侧头看了刘琦一眼。 第三组被接见的,是高适与杜环。侍卫传诵之声响起没多久,他们两个已经走进屋中,朝着李珙跪下说道:“罪臣高适杜环,拜见都护,求都护治罪。” “你们还自知有罪?”李珙一改对之前三人的笑容,冷笑道:“自知有罪,却又为大食人效力两年。” “请都护治罪。”二人又叩头说道。高适似乎想辩解,可最后并未将辩解之语说出来,与杜环一起再次请罪。 李珙让他们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才说道:“高适,你先起来吧。 依据对大食俘虏审问,得知你虽成为叛贼哈迪军中一武将,可之前有一段时日也曾坚贞不屈;进入哈迪军后也不曾出谋划策,前几日又主动反正归唐,虽不可功过相抵,却能减轻罪责。” “多谢都护。”高适赶忙说道。 “吾免去你出使大食前的所有官职,将你流放碎叶镇。”他又说出对高适的最终决定。 其实李珙是很想重重处罚高适的。在他看来,高适孤身一人陷于大食,不像李全等李氏族人有一大家子人在大食国眼皮子底下,他当初在两国开战后就应该效仿苏武;做了哈迪军的官就等于公开背叛大唐,必须重处。 但高适最后又有反正的行为,而且这个行为对大军夺回碎叶城还有了用处,这就不好太处置了。他本想将高适削职为民,遣返老家,可又一想觉得安西读书人不多,留下来给某个将领做幕僚也好,就做出这种决定。 “多谢都护。”高适又磕头道。 处置过高适,李珙看向杜环。他仔细打量几眼,冷笑道:“杜环,你可有自辩之语?” “启禀都护,罪臣无可自辩。” “好,既然无可自辩,明日斩首!”李珙的话干净利落。 “都护,”杜环自己还没说话,高适赶忙道:“都护,杜环与属下一样,身在大食国却一直心向大唐,曾多次谋划叛食归唐,只是由于大食人防备严密才未能成功。求都护赦免他的死罪。”他本想还说杜环参与了最后反正的谋划,但想着许多哈迪军将士都知道详情,不敢撒谎,所以说出这番话。 “既然想叛食归唐,可有凭证?” “有,”高适赶忙递上去一个本子,又道:“这本上写了当初罪民与杜环的谋划。从墨迹就能看出绝非这几日所写。” “这证明不了甚。”李珙随意翻看几眼,说道:“说不准你们在喔鹿州战败后觉得大食国可能会退出安西,所以提前做两手准备。” “都护,军中有些将士也曾听说过罪民与杜环谋划反正。”高适又道。 “或许也是两手准备呢。吾听说大食国摄政王并波悉林很赏识杜环,就算他有一二小动作,只要没对大食造成实际破坏,也会容忍吧。” “都护,即使在哈迪军穆法提任上,杜环也不曾多说甚底。若是他说出对唐军、安西大都护府的所有了解,大唐想收复碎叶镇会更加困难。”高适咬牙说道。 “这倒算是一个可减轻他罪责的点。”李珙这次点点头,又问道:“还有别的么?” 高适想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他认真想来,却再也发现不了其他能洗白杜环的证据。 “杜环,你自己可有辩驳?”李珙又看向当事人。 “罪臣无可辩驳,即使都护要斩罪臣的脑袋,罪臣也甘愿接受。只是,罪臣希望都护容罪臣写完正在写的书后再斩。” “书?甚书?” “是罪臣记载在怛罗斯被俘后游历大食国西方经历的书。此书罪臣已经写完大半,再有三五个月就能完成。请都护到那时再处置罪臣。” “记载游历大食国西方经历的书?”李珙顿了顿,问道:“你可带在身上,拿来我看。” “启禀都护,并未带在身上。” “过后将已经写完的部分送来,让吾瞧瞧。”李珙又吩咐道。 “是。” “都护,您是答应免杜环死罪了?”高适这时说道。 “无礼!”一名侍卫立刻说道:“岂能随意插嘴!” “罪民知错。”高适只能又叩头道。 “哎,不必太过苛责。”李珙说了一句,对杜环说出最终处置。“既然你曾有反正大唐之心,吾免去你的死罪,将你在碎叶城囚禁起来。在囚禁时,你要将这本书写完。若其中对大食国的记述能对大军打败大食起到用处,吾还可减免对你的处罚。” 他一直没想过处死杜环,之前只是在吓唬他,毕竟还要给为大食效力的汉人突厥人一点希望、让他们打仗时三心二意;起初就想作为囚徒,服苦役。得知他写了一本这样的书以后,临时又改了心思,不让他去做重活,而是专心写书。 “多谢都护。”杜环脸上浮现出高兴的表情,也不知是因为可以写完要写的书还是捡回一条命。 “你们退下吧。”李珙没心思再和他们说话,挥挥手。二人又磕头后离开。 “召见他们真是累死了。”李珙捏捏脖子,又道:“莫元就罢了,李家二人与这二人都要费心琢磨如何处置。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应当休息过后再召见他们。” “是属下的不是,属下向都护致歉。”刘琦笑着说道。 “免了,不用道歉;而且你这表情一看就不像是在道歉。”李珙赶忙道。 “给我预备的床在哪儿屋?我要歇息。”他又道,说话的同时站起来,要立刻去歇息。 “都护,房屋在那边。”刘琦指了一下,可指完这下后他又说道:“都护,属下还有一件事要与都护商量。” “等我休息过后再说。” “都护,这件事有些着急,最好立刻做出决定。” “那也等我休息过后再说。” “都护,确实是着急之事。”刘琦第三次说道。 “能让你连说三次着急,应当是一件确实要立刻处理的事。可此时还会有甚这种事情?”李珙好奇起来,重新坐下。 “是关于对生擒的一位大食将领、一位叛贼将领的处置。”刘琦随即将与迪马什、丹妮娅兄妹相关的苏家的事告知李珙。 “应当立刻处死!”李珙没有丝毫犹豫,下了决定。没有投降的叛贼军将领抓到必杀,没啥可多说的;大食将领基本上都杀过大唐百姓、将士,大家也心中有数,若艾哈迈德杀死苏家三人的事没传开,他还可以留这人一命;但既然已经传开,又涉及在军中影响不小的丹妮娅,必须杀死。 “但这也没有太紧急吧?”他却又对这点产生疑惑。此事很重要,但不算紧急。 “都护,今日是苏家三人死的第七日,民间俗称头七的,今日若能用这二人祭奠苏家三人,丹娘定会感恩戴德,在军中也会产生好的影响。”刘琦解释。 “原来如此。那就下午把这二人杀了,祭奠苏家三人,也祭奠所有战死将士。” “是。”刘琦答应一句,又问道:“处以何种死刑?” “具五刑!”李珙犹豫一下,但还是决定采用这种最残酷的刑罚。 “都护,属下却有另一种刑罚,更能惩处这二人。”刘琦这次却没有答应,而是说道。 “何种刑罚?” 第452章 行刑 “打死你个猪狗!” “屠夫!” “该死的!” 道路两旁,无数城中百姓甚至将士愤怒地叫嚷道。 在道路中间的,是三十多辆囚车,每辆关押着一个人,脑袋从车顶恰好能容纳一个头的圆框伸出来,身子用铁链绑在牢笼内。三十多辆囚车其中一多半里面关押的是东方面孔的人,另一小半是西方面孔之人。 此时这些关押在囚车中的人一个个都面容悲戚,其中汉人突厥人大多在求饶,大声喊着愿意为大唐做任何事只求留一命;大食人则痛哭流涕地用大食话喊,众人猜测也是求饶的话。 但围观的百姓与将士却对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仍然愤怒地大声叫嚷,甚至抓起身旁能抓到的任何东西向囚车扔去。起初有人朝囚车扔菜贩遗留在路边的烂白菜梆子,但随即东西多了起来,石子、破碎的陶瓷片、桌腿都被拿起来砸过去。 守在道路两边的士卒不得不阻止他们:“乡亲们,你们再砸就要把人砸死了,让他们在刑场被酷刑杀死吧!” 听到劝阻,百姓这才停下。可能听懂汉话的囚犯更加大声的求饶起来。 也有两人没有痛哭流涕或求饶,只是被铁链抻着站在囚车里,其中一人面容平静,另一人还在猖狂地用大食话叫嚷着。百姓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甚至砸向这二人的石子比旁人更多,二人此时都头破血流、脸上满是伤痕。 “狗日的艾哈迈德,你抢我家东西的时候没想过有这一日吧!砸死你个狗娘养的!” “艾哈迈德,我兄长只是偶然在路上走着与你的护卫不小心相撞,你就杀了他,我一定要看着你还命给他!” “艾哈迈德,我妹妹被你抢去才三五日就被折磨死了,尸首都不成人形,我要看着你被酷刑杀死,还要用你的肉祭奠我妹妹!” “史信,你别装死,有你死的时候!我耶耶给你家干活,被你无缘无故打死了,我要看着你如何一报还一报!” 可二人仍然没有改了做派,一个仍然平静,另一个仍然猖狂叫嚷。平静的也就罢了,瞧着猖狂的,百姓更加生气,即使明知艾哈迈德听不大懂汉话,污言秽语不绝口的叱骂。 在百姓的叱骂声中、在二人护卫的哀求声中,囚车来到行刑之处。这里原本就是碎叶镇处决人犯之地,但往常每次都只是处决一二人,最多一次不过十人,高台容纳不下三十多人,上午临时扩建一番才将将能够容所有人犯跪下。 囚车停下,士卒在外面依次解开铁链,另一人将囚犯拉出来,由两人押着上了高台,又按倒在地、面朝南跪下,后背又被插上一个木牌,上书死字。众囚犯知道快要死了,顿时更大声地哀求起来,希望大唐官员临时改主意。 “老子抢你家东西是看得起你,一般人家我还不会抢呢! 你们这些愚民,现在我被绑着那么猖狂地叫骂,如果还是大食军控制城池,你们估计路上见到我都会忙不迭的磕头! 那个人,你妹妹干起来一点不舒服,所以我把她折磨死了,去了地狱我还要折磨她!” 被押上高台的时候,艾哈迈德却仍在猖狂叫骂,偶尔还用不熟练的汉话说一句,引得能听到他的话百姓更加愤怒;押送的士卒也听不过去,用刀柄在下巴狠狠磕了一下,嗑的艾哈迈德满嘴是血,这才不得不停止叫骂。 “艾哈迈德,你还是少说几句吧,临死前还能少吃些苦头。”待二人都被押着跪在所有囚犯最后面以后,史信对他说道。 “我就是要骂他们!”艾哈迈德仍然口齿不清地说道。 史信见状又要说话,可这时围在高台附近的众士卒齐声叫喊起来,他忙住了口,向四周看去,就见到一名身着大唐亲王正装的人从东南边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官品不低的人。见他进来,百姓们纷纷跪下,都大声喊道:“拜见殿下!” “免礼。”李珙走到高台东侧,转身对众人说出这两个字,顿了顿又道:“今日要处决两个在碎叶城中作恶多端之人,以及他们的护卫。 这些人罪恶滔天,凡是城中百姓具知之甚详,今日也不再赘述,立刻行刑! 来人!”他放大声音喊道:“对三十个为虎作伥的护卫处以具五刑!” “千岁!”百姓与士卒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十名刽子手走上高台,来到跪在第一排的十个囚犯身后,摘去木牌,就要行刑。 “具五刑,啥是具五刑?”艾哈迈德能听懂这几个汉字,却不知是啥意思,不由得询问史信,又侧头看向他;却见到史信脸色发生变化。 “史信,这是很残酷的刑罚吗?”艾哈迈德又问道。从离开监牢到这里一路上史信的脸色都没啥变化,听到这个刑罚却变了,可见必定是重刑。 “具五刑,确实是一种很残酷的刑罚。”史信回过神来,解释道:“就是将人的鼻子、双臂、双腿、子孙根依次割去,最后再砍掉脑袋。” 史信说着,十个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他们首先砍去人犯鼻子,在哀嚎声中又由自己用惯的徒弟抓起双臂,要砍下。 耳中听到史信对这种刑罚的描述,眼中又瞧见行刑,艾哈迈德脸色发白,嘴角微微颤动起来。“这,这也太狠了。而且,对护卫都处以这么重的刑罚,会怎么处置咱们两个?” 史信没有回答。他也是因此脸色发生变化的。虽然具五刑就是对一个人最严厉的刑罚,没有更折磨的人死刑了,但他又打心底里觉得对他和艾哈迈德的刑罚一定比对护卫更严厉。 这时第一排的人犯都已经被砍去鼻子、双臂、双腿,割去下体,形似人彘,滚在地上哀嚎。因刘琦在行刑前的嘱咐,刽子手特意在此时停一会儿。 见到高台上滚着的人彘,有些百姓脸色发白,不忍再看;但大多数百姓与所有将士仍然兴奋地高声叫喊着。他们过去没亲眼见过具五刑行刑,可割鼻、砍臂、砍腿、阉割、砍头过去都见过,聚在一起虽然更恐怖,可还在承受范围内。 而且因为艾哈迈德平时就非常暴虐,时常欺压百姓,他的护卫也经常助纣为虐,百姓都恨透了他们,被处以这么残酷的刑罚只觉得大快人心。 刽子手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又举起刀砍向人彘,把脑袋割下,与其他割下来的部位排在高台上。 砍完第一排十人,刽子手领着徒弟走向第二排人身后。这一排十个囚犯刚才亲眼目睹了刑罚,见状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又要大声叫嚷。可他们已经被饿了六日,每日只有半碗稀粥吃,体力极差,根本挣脱不开。 “二位壮士松开吧,我的两个徒弟力气也大得很,由他们抓着我行刑更方便。”每个刽子手走过来后都对押着人犯的士卒说道。 所有士卒也都笑着答应一句,在徒弟抓住小臂后松开,从两侧退下高台。在交接的时候人犯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但徒弟们的力气比士卒更大,如同铁箍一般紧紧抓着他们。 刽子手左手抓住人犯头发,右臂手起刀落,鼻子已经掉在地上。又依次砍去其他部位,而且和对第一排人犯施刑时一样在砍头前停了一会儿。第三排也是依样施为。 在三十个变成人犯的护卫都被砍死后,有围观的百姓实在忍受不住,吐了起来;更多人脸色发白;但没有一人离开,所有人反而又上前挤去,士卒不得不全力拦住他们。 “你们都辛苦了,左数四人,右数四人,都下去领赏吧。”李珙对刽子手说道。 “多谢都护!”八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答应一声,从两侧退下,在退下前艳羡地看了仍留在原地的两人一眼。不过他们的手艺都比不上留下的二人,也只能艳羡。 “我与你们说的话,还有甚不明白的地方么?”站在李珙身后的刘琦上前一步,对二人说道。 “刘都护,你说的话小的都明白了,可是,之前从没有施行过这种刑罚,恐怕砍不了太多刀人犯就会流血而死。”其中一人回答。 “你估计大约能削多少刀?” “小心的话,三四百刀吧。”两个刽子手对视一眼,回过头说道。他们听了刘琦的话后在家里研究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是最多了。 “三四百刀已经不错了。你们不必有压力,只要一百刀内二人不死变成,后面继续削尸首也无所谓,只要让百姓亲眼瞧见便好。”刘琦又道。 “是。” 说完这番话,李珙上前几步,来到高台中间,对百姓朗声喊道:“已经砍杀三十个助桀为恶之护卫,可恶贯满盈的两个正主还活着,之后就要将二位正主用酷刑杀死!” “千岁!”众人再次叫道。 “而处死二位正主的刑罚与旁人不同,是一种新发明的刑罚,被取名为凌迟之刑!” 第453章 凌迟 “而处死二位正主的刑罚与旁人不同,是一种新发明的刑罚,刘都护取名为凌迟之刑!” 说完这句话,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李珙继续说道:“昨日吾听闻这两人在城中暴行后,十分愤慨,当即准许将他们与护卫一并处死。 随后吾与刘都护议论如何处死他们。先说起护卫,吾就觉得非处以具五刑无以惩戒;可如此决定后又犯愁起来:对两人如何惩处?没有比具五刑更加震慑人犯的刑罚。 刘都护也十分犯愁。就在此时,刘都护一名护卫忽然说:‘可以用渔网将两个贼人包住,由刽子手挨个渔网眼用刀刮肉,直到将贼人刮死为止’。 吾听了这个法子,觉得确实比具五刑更加震慑人犯,虽有些恻隐之心,但又一想:贼人残害百姓时也不曾有过丝毫手软,所以准了这刑罚。刘都护取名为凌迟之刑!” “用渔网包住人犯,挨个网眼刮肉?”百姓们议论一句,脸色发白的人顿时觉得不寒而栗,看向高台上跪着两人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怜悯。 不过大多数人却更加激动,大声叫喊着:“凌迟,凌迟!”并非所有人都曾被这二人残害过,但更加恶贯满盈的阿费夫跑了、没能抓回来,被公开行刑的只有这二人,城中百姓与出身碎叶城的将士把所有被残害的愤怒都发泄在二人头上,是以他们经受的刑罚越惨,百姓们越兴奋。 “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从高台上忽然传来这样一声大叫。众人看去,就见到艾哈迈德声嘶力竭地叫道,而且用的是汉话。 “这个狗东西,原来会说汉话!”百姓们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大声地叫道:“听到要受酷刑的时候才求饶,你当年杀我耶耶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今日?不能饶了他,要刮他一百刀!” “刮他一千刀!” “刮他一万刀!”百姓疯狂地叫道。 “吾绝不会绕过他!”李珙大声说了一句,从高台中间回到边处,对刽子手吩咐:“行刑!” 两个刽子手答应一声,走到高台正中。他们两人的四个徒弟从士卒手中接过艾哈迈德向高台拉去。艾哈迈德奋力挣扎,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声叫嚷,忽而又转为哀求,脸上也是鼻涕眼泪横流。可没有任何人有答应求饶的一日,人们或是嘲讽,或是更加大声地叫喊多刮他几刀。 艾哈迈德虽然尽力挣扎,但还是被拉到了高台正中。两个徒弟松开抓住他的手,接过一张渔网,要包在艾哈迈德身上。艾哈迈德又挣扎起来,却仍然抵不过徒弟的力气,全身被包裹住。 两个刽子手对视一眼,站在左边的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特意准备的一柄刀,就要开始刮肉。 “慢!”李珙忽然又想到一事,让刽子手停下,对举着三个牌位、站在高台东侧的二人说道:“迪马什,你上来。” “是。”一身孝服的迪马什将手中姑父姑母的牌位递给丹妮娅,走上高台。因博文受伤太重不能来,今日迪马什穿的是斩衰服,代替表弟旁观仇人受刑。 “迪马什,你上去刮第一刀,为你亲人报仇!” “是。”迪马什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答应一声,走向艾哈迈德。 艾哈迈德见让旁人刮第一刀,立刻看向迪马什。他不认得这人,也不认得孝服,以为这人是李珙某个重用的人,就要出言求他一刀捅死自己。但他的话还没出口,迪马什已经来到他身边而且卸掉下巴让他说不出话来。随即迪马什从刽子手手中接过小刀,一刀削在胳膊上,从胳膊上挂下一大块肉来! “好!”适才动手前所有百姓、将士都敛声屏息,瞧着迪马什的动作。待他一刀削下顿时欢声雷动。 迪马什将小刀递还给刽子手,拎着那一条肉走下高台,对着三个牌位说道:“用这块仇人的肉祭奠姑父、姑父和溱文。我本想割下他的心来祭奠,但不能让他这样畅快死了,所以只割下一条肉。过一会儿待他死了再取得心祭奠。” 刽子手拿回小刀,开始在艾哈迈德身上刮起来。他刮肉的水准比迪马什高了很多,轻轻一刮从有胸刮下一块肉,让艾哈迈德疼痛难忍即使下巴被卸了仍然发出渗人的惨叫声。旁边还有徒弟高声叫着:“第二刀!” 刽子手继续刮肉,在右胸刮了十几刀,又刮左胸;刮过左胸又刮腰间。 他先后刮了百刀,艾哈迈德浑身已是鲜血淋漓;而且嗓子早已喊哑,声音也几乎不再发出。 因是头一次行凌迟之刑,这刽子手刮了百刀,双手已经有些不稳,示意另一人上前。另一人走过来,继续行刑。 这时高台下的喊声也越来越少。起初台上唱一刀,台下就喝一声彩,仿佛过节一半。然而艾哈迈德虽然罪大恶极。如此酷刑却叫人实在不忍目睹。随着刀数越来越多,艾哈迈德已成了一个血人,台下的人虽仍站在原地,却侧过头去不忍再看。台上受刑的虽是禽兽,碎叶百姓心中长的却是一颗肉做的人心,如何看的下去? 只有被艾哈迈德逼迫的家破人亡之人,不但不侧头,反而咬牙切齿地盯着,继续看着刀光叫喊;还有出身碎叶城、家人都被杀光的士卒,就把艾哈迈德当成了杀死自己家人的凶手,越割肉越是畅快。 两个刽子手前后割了四百多刀,因不给艾哈迈德止血,他终于鲜血流尽而亡,没了声息。见他死了,仍然盯着瞧的众人再次高声欢呼起来。 对艾哈迈德行完凌迟之刑后,两个刽子手休息一会儿,又要将史信提到高台中央继续行刑。 史信此时也已经浑身瘫软。他对于自己被杀有所预料,甚至被处于具五刑也有心理准备,但万万想不到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却又发明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折磨人犯的刑罚。在听到李珙描述时他就觉得不寒而栗,亲眼见到对艾哈迈德的行刑过程后更是变得面无人色。 见徒弟来拉他,他大声叫喊求饶,还说自己有机密事要禀报都护;可高台上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徒弟将他强行拉到中间,李珙又点了迪马什来割第一刀。 “迪马什,我认识你,你是咸池街上开酒肆的一户突厥人,我还在你家的酒肆吃过酒。你帮我和都护说,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向都护禀报,真的是非常要紧的事,绝不是在哄骗你们。”见到来人,史信又出言请求道。 “原来也是个孬种。”听到他的话,迪马什还未回答,一旁站着的士卒就嗤笑道:“从牢房押过来的一路上不是很冷静吗,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不害怕,现下也知道怕了? 不过你比艾哈迈德还强点儿,起码没有痛哭流涕的求饶。” “迪马什,求你帮忙和都护说。”史信不理士卒的话,只是看向面前之人。 “你早在投靠大食人、为虎作伥的当日就应该有觉悟会被处以重刑!”迪马什冷冷地说道。 “我已经知道悔改了。我早就悔改了,从去年开始就没再残害过百姓!” “知道悔改了?那你为何与艾哈迈德一道杀了我姑父一家!” “你姑父?”史信略一思索,已经想到他指的是哪一家,连忙说道:“我当时没动手,真的没动手!你去问艾哈迈德,不是,你去问当时在场的人还活着的,我完全没动过手,甚至没给艾哈迈德出主意,就是和他一起待了一会儿。” “你不用狡辩。事情的经过我早已知晓。” “我当时真的不想给艾哈迈德出主意!可是你也知道,我哪里敢得罪真正的大食将领!不得不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在见到艾哈迈德杀了那一家人后,我心里也很后悔,这段日子被关在牢房里一直在忏悔。我还想……” 可史信还没有说完,面前之人又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卸下来使他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而无法说话。迪马什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这样的仇人,我绝不会放过!过一会儿我还要拿你和艾哈迈德的心与肉去祭奠我的姑父、姑父与表弟!” 说完这句话,他用小刀在史信身上划下一块肉,拎着肉走下高台。 史信经受了比艾哈迈德更加残忍的刑罚。因刮过艾哈迈德后两个柜子手都有了经验,史信生生挨了六百多刀才流血而死。 这时太阳偏向西方快要落下,天已经有些昏暗。可见到史信身死,所有百姓将士,不论适才是否亲眼看了凌迟的经过,都齐声发出呐喊,随即冲向高台,从盛着刮下来的肉的筐里面拿出几片肉,回家祭奠亲人。 迪马什则从士卒手里接过两颗已经黑了的心,带着心与牌位回到姑父家中,将牌位放进祠堂,将心与肉也放在桌上,与丹妮娅一起叩头说道:“姑父,姑母,溱文,杀死你们的仇人,终于伏诛了!侄儿代替博文,用仇人的心与肉祭奠!”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454章 同火重逢 “你们终于赶来碎叶城了!” “真是好久不见!”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了!” 在碎叶城东门附近,正有七八个低品武将寒暄。这几个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互相之间十分热切,不时搂抱在一起。 “今日是哪一日?”寒暄一阵,忽然有人说道。 “你走路走的糊涂了?今日是七月初十。”另一人笑着回答。 “从咱们分开才过去一个多月?我怎么感觉过去了好几个月似的?”那人又道。 “我也觉得过去了好几个月。”又有一人笑道:“夏叔,你都已经升为校尉了;曹二哥,你也成了校尉;曹七哥,你升了旅帅;雷诺,现下也是旅帅了!” “运气,全是运气。而且现下也只是空头官职而已。”四人赶忙谦虚地说道。 “甚底运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说,就算是空头官职,那也比我们的官大,我们四个官全都比你们小,见面该行礼才是。” “就是就是!”最初说话那人应和一句,这边四人同时就要弯腰行礼。 “快起来!”夏传涛等四人赶忙过去搀扶,一人扶一个,又说笑几句,夏传涛道:“还有士卒经过东城门入城呢,咱们别在这里打闹了,我请大家吃酒!” “好,好!”说笑一阵,另外四人也已经口渴了,听到可以去吃酒立刻答应。 “我不去了,我还有事。你们在哪儿?我过一会儿去找你们。”其中年岁最大的人却说道。 “咸池街上招牌写着‘舍家’二字的一家酒肆。五哥若是事情办完的早就去这家酒肆找我们。”雷诺说道。 “我记下了。”被叫做五哥的人答应一声,向城北一处地方走去。另外七人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转身赶向咸池街。 另外四人,就是宋五、丹夫、米特、史鼐。将艾哈迈德与史信凌迟处死后,虽然已经探查得知碎叶城西面的米国城与新城都只有一二百大食骑兵看守,只要派兵,必定能够不损一兵一卒夺取城池,但李珙似乎对于立刻夺回两座城没有丝毫兴趣,只顾着在城中清查叛贼,许多曾为大食人效力的都遭到百姓检举揭发,受到惩处。 被处罚最重的自然是史家。李珙没有通过史信株连史家,但罚了他们很大一笔钱,又没收很多田地;再加上族人减少,史家一蹶不振,无法再与李家相提并论。 清查叛贼的同时,李珙也对从洁山城到碎叶城连续两战立下功劳的将士进行奖赏。莫元成为下府果毅就不必多提,下面的别将、校尉各有赏赐;雷诺等四人也被升了官职。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调兵。不论今年就在碎叶城过冬,还是兵发昭武九姓国,仅凭此时城中不到八千士卒远远不够。李珙在接到收复洁山城的消息后就留下命令,让全军在天亮后立刻启程;夺下碎叶城后,再次下令马上赶来。 接到命令,领兵的王胜、赵光密又惊又喜,立刻加快行军速度。 但他们仍然用了一个月才将全军带到碎叶城。对于在谷口以西的军队来说,都护、刘都护带兵夺取碎叶城时、谷口大战的余韵尚未消散,大多数士卒仍然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不愿奔驰数百里赶去碎叶城。二人好说歹说才使得将士启程;可即使启程了,速度也很慢,几乎相当于冬日行军速度。好在从谷口到洁山城这一段辎重、伤兵可以坐船,不然会更慢。 六月下旬,大军经过洁山城。王胜按照李珙派人传来的命令在这里给牛牟些兵,带领其余士卒渡河赶来碎叶城;今日七月初十,全军抵达。 “……昨日赵都尉派出的探马赶到碎叶城,我们就知道你们今日一定会到,天亮后没多久就来城门等着了,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你们四个等来。”向酒肆走的路上,曹方峰又说道。 “本来昨日伴晚就能到的,可因为听说还有本地反抗军埋的地雷没有挖出来,赵都尉就变得十分小心,命将士慢慢前行,所以才会今日赶到。”米特解释一句。 “要依着我们的心思可都想早一日来呢。”史鼐笑道:“安西都护府在天山西北唯一军镇,富饶的很,我早就想来碎叶城瞧一瞧了。” “那是过去了。经过大食人蹂躏,碎叶城已经大不如前。”夏传涛却淡淡地说道。 听了这话,史鼐一时有些尴尬。曹方豪赶忙道:“虽然如今因为大食人蹂躏不如过去,可只要战事停歇,碎叶城必定很快恢复往日的繁华。” “前日夏叔从自家原来宅院中找到一具小孩骸骨,辨认出应该是自己大孙子的,因此心情十分不好。”曹方峰则在二哥的指示下轻声对他们解释。 “是,是。”米特等人一边附和,一边在心里想着:‘夏叔也太惨了,家人都死光了不说,竟然两年后又翻出尸骨。尤其夏叔今年已经快五十岁,重回碎叶城正是触景伤情的时候。以后再说话定要小心,不要触犯了夏叔的忌讳。’ 他们想着,已经来到咸池街。雷诺带领众人又走了几步,瞧见写着‘舍家’两字的招牌,一行人走进去。 “雷诺,这是不是你家原来的酒肆?”史鼐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大量就问道。 “必定不是。”米特笑道:“你没瞧见这家酒肆的样式?整体上是栗特人样式,可又不大一样,一瞅就是突厥人开的酒肆。” “米哥哥观察真是细致。”米特话音未落,从后厨方向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众人忙看过去,就见到丹妮娅端着一个大盘子走出来,将盘子放到酒肆正中一间桌上,对众人笑道:“这家酒肆是我家的,还没正式开业,请大家尝尝我家凉菜做的如何。” “原来是丹娘家的。那必定做的十分好吃。”众人纷纷说道。因为雷诺或卓桠的关系,他们一火八人对丹妮娅还算熟悉。 “可是丹娘亲手做的?”米特又笑道。 “不是,是我兄长做的。” “丹娘兄长?快请过来,让我们拜见一番。”米特又道:“我们路过洁山城的时候都听说了,丹娘兄长见妹妹落马,几乎疯癫,从城门冲出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杀穿大食军营,才使得仅仅一个多时辰就击破大食军、立下大功,被都护从士卒擢升为校尉!都足够写进话本了。” “哪有这样夸张,我兄长又不是三头六臂,当时因为长期挨饿体力很差,岂能杀穿大食军营;被升为校尉也是都护抬爱。”丹妮娅‘谦逊’地说道。但说话时她嘴角的喜意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 “还是快请出来让我们见一见。”米特又道。 “现下不成。现下我兄长正在炖排骨,炖好后再来与几位相见。我也得回去帮忙。”丹妮娅说完,就向后厨跑去。 “你们这过得是神仙的日子啊!”待丹妮娅走了,米特又忍不住说道:“竟然可以在军营外住,甚至重新开起酒肆;打了胜仗肯定还有赏钱吧?这岂不是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若是全军将士知晓你们过得日子,恐怕就不会拖拖拉拉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雷诺赶忙解释:“虽然比在喔鹿州时松懈了些,但这段日子也每日一操,一次操练一上午,所有将领、士卒都必须在场;而且所有人夜晚都要回军营居住,外宿不归者打二十板子。 只不过我们几个特殊些。我们在碎叶城上无直属上司,下无士卒,根本没得操练,所以白日可以在外面,夜晚也要回营的。 至于丹妮娅与她兄长迪马什,丹妮娅你们也都知道,喔鹿州交战时就不在军纪管辖之内,全凭都护或公主心意;迪马什托她的福,而且他也从原团旅队调出、校尉还是空衔,才能这般自在。” “我说呢,都护应该是想着在夏季最热的时候过去后出兵昭武九姓不至于马放南山。”米特说完这话,坐下吃了一颗蚕豆,又对旁人道:“你们怎么都不坐下吃?” “这不是一直在听你说话。”众人笑着说一句,也纷纷坐下,挤在大桌子旁也吃起来。 雷诺却悄悄看了一眼丹夫。丹夫本应是他们八人与曹方峰并列最活跃的人,可今日很少说话,这是因为甚底缘故?听他自己过,过去只来过碎叶城一次,而且只是匆匆经过,在这里也没亲戚,应该不会触景生情才对。 “夏叔,你们说自己的官职是空衔,到底啥意思?”米特又问道。 “是啊,夏叔,曹二哥,曹七哥,雷诺,还要再与大食军打仗,都护岂会用空衔安置立功将士。”史鼐也不解地问道。 “你们不来就是空衔,来了就不是空衔了。”曹方豪笑道。 “这是啥意思?”二人连带丹夫都更加不解,看向他们四人。 第455章 不被妹妹帮 “我与夏叔所辖团的番号是202团与203团,你们可听过这两个番号?”曹方豪说道。 “没听过。番号应该只到200才对。”米特道。当初李珙与刘琦对整个安西的经制之军进行整编,又统一编号,数字最大的是200团。 “没听过才对,这两个团都是即将建立的。” 曹方豪不再卖官司。“你们或许也听说了,收复碎叶城前有一千叛贼军反正,还为收复城池立下功劳。刘都护赶来后,将其中被百姓检举恶行较多的人处死,再减去反正时战死的,留下八百多人。 都护赶来后与刘都护商量,决定将101、102、103、104、105五个团与这些反正的兵混编、编成九个团,增设201、202、203、204四个团。我与夏叔担任202团与203团校尉,迪马什与另外一个从洁山城抽调出来的人担任201与204团校尉。” “原来如此。”米特恍然大悟,顿了顿又道:“这样说来,反正的叛贼军都算作精锐战兵了?”因为连续不断的交战,还有民夫可以役使,现在安西战兵多辅兵少,1-60团、101-150团是战兵,其余为辅兵。 “这样说来,我也有可能调入这四个团了?”史鼐却关心这一点。他们所在的团番号就是101团。 “确实都算作战兵。他们毕竟上过战场,老兵油子也都被杀了,混编后战力应当不会弱于其他战兵团。 至于是否会调入这一团,如何混编刘都护还没正式下令,也说不好。不过史鼐你不用担心,迪马什人很好,不会依仗他妹胡作非为;另外那个更没有胡作非为的本钱;至于我与夏叔,你难道还担心我们给你穿小鞋?”曹方豪笑道。 “说的也是。”史鼐也笑了。但随即又开玩笑道:“若小的真的编入202或203团,还请二位校尉照应。” “你放心,一定照应你,每日午饭多给你一张饼!”曹方豪‘豪气’地说道。 “哈哈!”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笑甚呢?这样高兴?”他们正笑着,从后厨再次传来丹妮娅的声音。几人回头看去,见到丹妮娅与一个年龄和雷诺相仿、长相十分好看的男人端着盘子从后厨出来。 “迪马什,你总算把排骨炖完了。”雷诺起身迎过去,接过他右手食指拎着的酒壶。 “今日买来的猪太老了,肉不好炖,一直炖到这时。”迪马什笑着答应一句。 “别说猪肉的事了。来来来,我为你介绍。”雷诺将他拉到桌旁,待盘子放下后说道:“我们当初那一火八人的另外四人也都赶来了碎叶城。” “这位是米特,刘三叔你认识吧,过去在咱们两家的酒肆吃过酒的,米特是他邻居。现下是队正。” “见过米郎。”迪马什行礼道。 “迪郎我是久闻大名了。”米特笑道:“处决两个罪大恶极人犯时每次都是迪郎先下刀,还用他们的心祭奠亲人,报了恶仇。” 当着迪马什的面,为了显得亲切、拉近关系,米特说的就不是他立下的功劳,而是亲手为亲人报仇之事。 “全赖都护开恩。”迪马什立刻说道,虽然因为想到死去的亲人没带笑容,却还是显露出得意。米特显然是挠到了他的痒处。他本人对自己做过的最满意的一件事,不是立下战功升为校尉,而是为姑父一家报仇。 “这是史鼐,龟兹人,听闻大食东侵大唐后千里迢迢赶去喔鹿州投军。现下也是队正。”待他们说完后,雷诺继续介绍。 “见过史郎迪郎。”二人互相见礼。 “这是丹夫,与米特是邻居。现下同样是队正。” “见过丹郎。”迪马什行礼。丹夫愣了一下才回礼。 “米特与丹夫也都算是刘都护的邻居,和刘都护关系很好。”他又在迪马什耳边小声说道。 “还有一人是宋五,原是咱们碎叶城人,也曾在咱们两家酒肆吃过酒。不过入城后有点事先离开了,过一会儿来找大家。”雷诺最后说道。 “我也在你们两家的酒肆吃过酒呢。”丹夫这时笑道:“我两年前路过碎叶城,在这里休息一夜,被长辈带着出来吃酒,就来了你们这两家,各吃一杯。” “这也算是旧人重逢了。”迪马什也说道。 “似乎凡是来过碎叶城的,都来咱们两家酒肆吃过酒。”雷诺笑着说道。 “还真是。反正咱们这一火来过的都吃过。”曹方豪道。 “既然这样巧合,岂不是要吃一杯?”米特说着,拿起酒壶掀开塞子闻了一闻,笑道:“果然是好酒。”又给九个杯子都倒上。 “吃!”众人也不矫情,纷纷举起酒杯吃下。只有丹妮娅酒量不行,只吃了半杯,另外半杯被兄长吃了。 “吃过这杯酒,我也是在你们两家酒肆吃过酒的人了。雷诺,你的那一家尽快重新开起来,我也要去吃一杯。”米特又道。 听到这话,雷诺愣了一下,随意笑笑,没有搭话。 米特见状想问,可这时宋五来了酒肆,众人赶忙招呼他,米特也就将疑惑咽下。 宋五也坐到桌旁,见有酒,立刻拿起剩下的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一口咽下。 “五哥老五好酒量。”众人纷纷说道,绝口不问适才他去做啥了。宋五从投军后一直挂念亡妻,杀敌也是为亡妻报仇,适才做的事不问可知。 随后米特介绍迪马什与宋五认识。宋五回到碎叶城后大约心情舒缓了,脸上也多了些表情。 介绍过后,正式开始吃饭。米特、史鼐、丹夫三人天亮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碎叶城,早上也没吃东西,这时都饿的很了,用筷子夹起排骨放到碗里,就着饼大口吃起来。曹家兄弟、雷诺笑话他们,他们也不以为意。 迪马什对于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很不适应。除雷诺和妹妹外其他人他都不熟悉,有些人吃饭的习惯他更是看了想皱眉。 但妹妹在来到前厅前特意嘱咐他:“兄长,你从熟悉的洁山城调到新的团做校尉,麾下旅帅、队正没有熟人。因为混编,米特他们三人还有宋五或许会调入你麾下,现在与他们关系融洽了对将来领兵;就算他们不会调入201团,你在军中也能有个照应。我虽然身份特殊,可也不能时时帮你。” 因为妹妹这番话,他来了前厅与他们一起吃饭。其实丹妮娅前边的话他都没在意,可最后一句话却深深刺激到了他。迪马什和妹妹相处久了,很快意识到妹妹在军中的特殊身份,也明白妹妹真的可以‘帮’他。但他毕竟是兄长不是弟弟,不愿被妹妹‘帮’。可迪马什真的陷入危险,妹妹岂会不帮?所以他要在军中拥有助力,不需要被妹妹帮助。 “米哥哥,护士营来了碎叶城没有?”丹妮娅不知兄长心中所想,看着米特吃饭速度慢下来,又问道。 “自然来了,王都尉与赵都尉岂会将护士营落下。” “卓姐姐和唐姐姐也都来了?” “那是自然。” “吃完了饭,我就去护士营找卓姐姐。”丹妮娅立刻说道。和同火八人一样,她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卓桠,很是想念。 “我和你一起去。”迪马什说道。卓桠对妹妹帮助很多,他要当面感谢。 “好。”丹妮娅知道兄长要去做啥,没有拒绝。 听到兄妹对话,米特在心中推迟了去见卓桠的时间。他们现在感情很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日都要想方设法见一面;今日终于来到碎叶城安顿下来,他本也想吃过饭就去见她。 可丹妮娅兄妹要去,而且他也大概知晓二人为何要去,也不好耽误卓桠接受感谢,遂决定推迟。 史鼐也心中一动。他原本没想今日立刻去见唐妩,可听丹妮娅的话反而生出这种心思。‘我也过一会儿去?不好,不好,现下才是巳时正,过一会儿去恐怕会耽误唐姑娘吃午饭,还是下午未时再去。’心里想着,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丹夫,却见这人仍然是自从入城以来的那幅样子,心里同样感觉十分奇怪:‘他到底在想甚?’ 众人在各异的心思中吃完这顿饭,曹家兄弟要去街上再逛逛,夏传涛拒绝了这对兄弟的邀请,向自己的宅院走去;宋五也没心思逛街,要去军营,史鼐、米特和他一起回去;丹夫独自离开,旁人也不知他去作甚;迪马什兄妹赶去护士营,雷诺留下收拾桌子。 “这可是你家的店,却是我留下收拾!”雷诺佯装不满地说道。 “这可不仅是我家的店。你也是东家之一,占了一半股份的。”迪马什笑着说一句,又道:“而且现下酒肆还没开张、今年也开不了张,店里没伙计,我们又有事,只能你来收拾了。” “就会使唤我。”雷诺又抱怨一句,但手上的活却没停。迪马什又赔笑着对他说了几句,和妹妹一起离开,问清护士营的位置后走去。 可他们走了没几步,忽然一骑一边大喊‘回避’一边以极快的速度从街上穿过。看着这铺兵飞奔的方向,似乎是镇衙门。 “铺兵为何这样着急传令?碎叶城以东还能发生甚底事情?”丹妮娅不解地嘀咕一句。不过她虽嘀咕,也并未在意,继续与兄长去护士营寻卓桠。 第456章 刘琦与丹夫的请求 “甚,段秀实请求离开安西、前往中原,而且已经不辞而别?”在镇衙门内,李珙还没来得及看信,听到铺兵的话、顿时目瞪口呆。 “启禀殿下,段都尉听闻谷口之战天兵大获全胜后,与掌管龟兹等地民政的马长史说自己挂念李嗣业将军的恩德,本该在叛乱初始时虽李将军前往中原。可当时安西局势看起来更加危险,所以暂且留在安西;既然现下安西已经转危为安,他要去中原投奔李将军。”铺兵说道。 “这人真是,忠心为国。”李珙说道。 他将段秀实临走前留下的信大略看了一遍,发觉心中也是同样意思,只是话写的更加婉转。李珙觉得做出这种行为的段秀实有病,可话却不能这样说,只能言不由衷地赞颂一句。 “可仅是这一件事不足以动用六百里加急。还有甚底事情需要禀报?”顿了顿,他又问道。一位都尉不告而别当然重要,可没必要将这个消息加急送来。 “启禀殿下,还有两件事从中原传来。”铺兵继续奏报:“其一,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在太原大败叛军,据传歼灭叛军七万余;陛下又任命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领兵反攻长安,也进展顺利,或许此时已经收复长安。” “好!”李珙立刻笑道。不论如何,大唐的天下都是他们李家的天下,他不愿被叛军消灭。 “另一件事,则是今年开春后吐蕃大举进攻陇右河西之地,先后击破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夺取石堡城、百谷城、雕窠城;消息传来时吐蕃军正在围攻鄯州。因为吐蕃进攻,从中原往来安西的信使无法走河西,只能从回纥人的地盘经过。 马长史很担心吐蕃进攻龟兹等地,询问殿下是否派兵救援鄯州、夺回被大食人占领之城,或进攻吐蕃本土、围魏救赵。” 听到这话,李珙低头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命马长史继续坚守龟兹等地,不要出兵进攻吐蕃本土或救援鄯州,但增派两千士卒至沙州。”一边说着,他写下这段话,又命录事拟成正式命令。 大食国军队现在损失惨重,根本无法反攻,安西军队貌似出现了富裕。可他反复思量,都要趁此时机收复昭武九姓国;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大食人远远强于兔子,最多是病虎,他不能将大量军队调回东面。 可在东面也不能丝毫动作都没有,那样反而显得怕了吐蕃。是以李珙决定增兵安西大都护府所辖最东面的沙州,不论说是看热闹也好、威慑也罢,至少分一丝吐蕃人的心,让他们夺取河西陇右各城的时间晚一些。 至于因此将吐蕃人的目光吸引到安西,使得吐蕃国大军进攻龟兹等地,李珙倒是完全不担心这种情况发生。安西的战争已经决出胜负,吐蕃人除非疯了,才会舍己为人替大食国吸引安西的精兵悍将;而且中原远比安西富庶,即使经过战乱的中原也比安西富庶,对吐蕃人的吸引力更大。 “吐蕃人原来将目光瞄准了陇右河西。”李珙又想起自己在谷口庆贺宴饮时说的话。原来吐蕃人并不是毫无作为、眼睁睁放过好机会,而是没看上安西的这仨瓜俩枣,盯着东面更富饶的中原呢。一想到这里,李珙就觉得有些尴尬。 “是。”铺兵答应一声,等了一会儿正式命令拟好、李珙用印后伸手接过,装进一个小木盒里又密封好。 做完这一切后,铺兵见李珙没有别的吩咐,躬身行礼后退下。他要在碎叶城休息一日,明日清晨启程,再六百里加急返回龟兹。 可铺兵还未离开,就见到一位身穿精良铠甲的将领走进来,对李珙行礼道:“属下刘琦,见过殿下。” 原来是刘都护。铺兵过去没见过他,闻言偷偷看一眼,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失礼,忙低下头从屋中走出。 “快起来。”李珙说道。 “礼不可废。”刘琦却坚持行全礼。 “不必如此。”李珙仍然说着,可手上却没有动作。 在夺取碎叶城后,李珙有一次出门,一位别将当面称呼他为殿下而非都护,李珙也泰然接受。众人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纷纷改称殿下或丰王殿下。 “这时候来有甚底事情?”待刘琦行完礼后李珙又问道。 “有三件事,属下要来向殿下请示。其一,是并波悉林派人赶来碎叶城,想与大唐和谈。” “把使者赶回去。”李珙立刻做出决定。不夺回昭武九姓国,他绝对不会答应和谈。 “是。”刘琦答应一声,说起第二件事:“可要立刻下达对阿费夫的追杀令?” “要出征昭武九姓国的士卒都已经赶来碎叶城,此时可以下达追杀令了。”李珙也点头答应。 对阿费夫下达追杀令,也与苏展一家被杀有关。经审问俘虏,他们得知虽然动手杀死苏展一家三口的人是艾哈迈德,出主意的人是史信,但他们不是擅自抢劫、杀人,而是得到了当时驻守碎叶城最高将领阿费夫的准许。为表示自己对百姓怜悯、争取民心,对大食人毫不留情、争取军心,李珙决定下达追杀令,不允许接受阿费夫投降,抓到阿费夫就以凌迟之刑处死。 “你立刻草拟命令。”李珙又对录事吩咐。 “殿下,第三件事,是属下的私事。” “私事?甚底私事需要向我请示?莫非是想为你的熟人请求升官?” “并非如此。不过确与过去的熟人有关。”刘琦就要说出这件私事为何。 可就在此时,一名护卫忽然匆忙跑进来,对二人行礼后说道:“殿下,101团队正丹夫求见。属下问过他,他说此事只能向殿下请求,求殿下一定接见。” “丹夫?刘琦,这人是你的邻居吧?” “他确是属下的邻居。” “他来找吾何事?” “属下不知。” “奇怪,他若是有要紧事,应当会去找你,为何要求见我?”李珙很是不解。 “属下出去问问他求见殿下所为何事?” “不必了,让他进来吧。”李珙道。看在刘琦的面子、与这人也是有功之臣的份上,他决定见一见。不过若这人说的事不值得自己亲自接见,或者是来搬弄是非的,他定要惩处。 “属下回避一下。” “不必。你就在这里坐着。”李珙却道。 “是。”刘琦见他不答应,只能继续安座。 “末将101团队正丹夫,见过丰王殿下。”丹夫走进来后不等看清楚坐在主位上的人长相就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李珙说了一句,又问道:“你有何事求见吾?” “末将见过刘都护。”丹夫起来后见到刘琦也在,赶忙弯腰行礼。刘琦点头示意。 “禀报殿下,末将想请求都护允许前往新城。”行过礼后他说道。 “去新城,去新城作甚?” “殿下,末将在与大食人开战前被调到新城驻守,新城被攻破后是唯一一个从城中逃出来的人,其他将士要么投降了、要么叛变了。” 说到这里,丹夫停顿一下,再重新说起时声音已经哽咽起来。“末将想再去新城瞧瞧,收拢战死将士的尸骨。” “吾也十分感叹新城守军。”李珙听到丹夫的话愣了一下,脸上也变得充满感慨,对他说道:“被抓的大食将领恰好有一人曾参与进攻新城,那将领招供说新城最后一位将士竟然是在十月二十三日、城破后两个多月才被大食兵抓到。 而且那人被抓后表现的极有骨气,不向大食军投降,甚至拒绝治伤,而且说了一句让吾听后十分难忘的话:现下你知晓十二个时辰有多长了吧?” 李珙又将张浒当时的表现从头到尾对二人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此人物,当为全军楷模!只是这将士到死都没说出自己的姓名,吾也不知他姓甚名谁,无法奖赏他家人。” “殿下,此事你怎么不与我说?”李珙话音未落,刘琦就说道。 “此事虽然雄壮,但也不是甚要紧事,所以就未与你说。”李珙对刘琦的语气不大满意,却还是解释道。 “张叔,我再想不到,你临死前的表现竟然这般英勇。”刘琦没再理李珙,喃喃地说了一句。 “张叔!”丹夫大叫一声,哭了出来。 “这人你们知道是谁?”李珙问道。 “我们确实知道是何人。”刘琦回过神来。“此人就是张浒,喔鹿州城将士,当时因要与大食人和亲,所以从喔鹿州临时抽调五百人驻守新城,张浒就是其中之一。他也就是属下在喔鹿州那个视同长辈的人。 张浒走出地下仓库前就与丹夫在一处,丹夫也是在张浒被杀、大食兵放松警惕后才从城中逃出。是以属下知晓张浒之死,却不知他死前表现的这般英勇。” 第457章 迪马什倾财谢恩人 “果然,刘都护作战勇猛,视作长辈的人也如此英勇。”李珙立刻出言称赞,又道:“既然能知晓是何人,吾这就下令赠与他校尉衔,家人也享受校尉抚恤。 吾还要在全军宣扬此事,让张浒成为安西闻名的壮士。” “属下代其遗孀、子女感谢殿下。”刘琦站起来,又跪下行礼道。 “你快起来,此事不值得你跪下行礼。”李珙这次真心说道,又连忙搀扶。可刘琦仍然行全礼后才起来。 “殿下,末将要去新城祭拜的,就是张浒。”这时丹夫止住哭声,重新对李珙说道:“张叔当时以自己的命换了末将的命,末将岂能忘恩负义。” “属下要向殿下请求的最后一事,也是去新城。”刘琦这时也说:“张浒被属下视作晚辈,是在安西最亲近的人,对他的死也耿耿于怀;如今回到碎叶城,与张叔埋骨之地距离这样近,属下实在忍耐不住,向殿下请求。 属下不仅要祭拜,还要将他的尸骨挖出来,由其子张天佑护送回喔鹿州祖坟安葬。” “你们的想法吾十分理解。”李珙陷入犹豫之中。刘琦与丹夫的请求合情合理,而且此时夺回新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最初的想法是出兵进攻昭武九姓国时才会顺路收复新城与米国城,而不是此时就派兵收回。他有些担心惊动昭武九姓国的大食军,使敌人提前防备起来。 可是,李珙看了看刘琦与丹夫,心中苦笑。他此时能够拒绝吗?不能,夺回新城不费吹灰之力,这座城距离碎叶城又近的很、快马奔驰一日就能往返,他能以何种理由拒绝自己的重要臂助与忠心将士。 “吾答应你们。明日你们带领五百骑出兵新城,祭拜战死将士、迁移张浒尸骨。” “多谢殿下。”刘琦与丹夫异口同声地说道。 “记住,当日就要回来。此外,夺取那两座城后米国城不留任何士卒驻守,新城留五十骑兵,但也不是用来守城的,只是当做哨探,一旦发现人数超过一百的大食军立刻撤回碎叶城。”李珙又吩咐道。 “是。”刘琦赶忙答应。 将此事定下后,丹夫立刻告辞离开;刘琦从录事手中接过对阿费夫的追杀令,看过后觉得没问题又递给李珙,李珙盖上自己大印,刘琦再次接过,也要躬身离开。 ‘他大约是要去见碧筱。’李珙在心里想着。碧筱没有返回喔鹿州,反而跟着护士营又来到碎叶城。刘琦与碧筱这对夫妻在谷口之战胜利后团聚没多久又分开;他们感情很好,此时估计互相思念的紧。李珙也不会做不近人情的事,就要笑着答应。 但这时刚才通报丹夫求见的侍卫再次跑进来,似乎有事要禀报。 “又是何人求见吾?”李珙没好气地问道。 “殿下,丹妮娅当街伤害官员,被路过的莫别将拦下。执掌军法的大义教官不敢判案,带着涉及人员赶来,请求殿下决断。”却不想侍卫说出这样一番话。 “甚?丹娘当街伤人?她为何这样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真是非常感谢卓姑娘。”迪马什面对着卓桠深深弯腰行礼道。 “不必如此。”卓桠立刻说道:“丹妮娅虽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可我家人也没怎么照顾她,反而因为我整日不着家,她帮了我父母许多忙。要说起来,应当是我向丹妮娅道谢才是。” “卓姑娘不必这样说。她当时一个虚岁十一岁的小孩子,若没有姑娘家照顾,恐怕早就被拐子拐走、卖到不知何处了;雷诺心思不算十分细致,又是外乡人,未必护的住丹妮娅。我必须感谢卓姑娘,以及姑娘的家人。” 说完这番话,迪马什不等卓桠再出言,就从腰间摘下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卓桠道:“卓姑娘,这枚玉佩是在大食人夺取碎叶城前我娘买的,当时花了三十贯钱,不十分值钱,可已是我手里有的价值最高之物,送给姑娘。” 又将小袋子递向卓桠。“这个袋子里还有十个金锞子,都是一两重的,也送给姑娘。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还值点儿钱的东西,都送给姑娘。” “我不能收,我不能收。”卓桠连声说道。从感情的角度来说,她早已将丹妮娅看做妹妹,帮助妹妹天经地义,岂能收取酬劳;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因为丹妮娅在军中的特殊地位,与她维持良好关系可比这些东西价值高多了。所以不管怎么考虑卓桠都不能收。 卓桠连连拒绝,可迪马什又执意要给,二人顿时在护士营外僵持起来。 “卓姐姐,你就收了吧。”过了一会儿丹妮娅说道:“一个玉佩、十个金锞子也不怎么值钱,卓姐姐你收了吧。我本还想从自己的东西里挑出几样送给卓姐姐,可我兄长不答应。” “这是我向卓姑娘表示感谢,岂能用你的东西?”迪马什与卓桠说话还不忘解释缘故。 “我更不能再收你的东西。”卓桠又赶忙道。谷口之战爆发前的新年,丹妮娅就送给卓桠一件一眼就能看出价值连城的项链,丹妮娅说是公主给她的,自己年纪小带不上转送给卓桠。因是新年赠礼,卓桠不好推绝就接受了;可平时不年不节的,万万不能接受丹妮娅送的东西。 “我知道卓姐姐不会接受,所以兄长拒绝后也没再坚持。可我兄长的这些东西还是收下吧。”丹妮娅又道。 “那我就收下这件玉佩,金锞子你拿回去。”卓桠想了想,对迪马什道。这件玉佩上面刻有‘百年好合’四个字,自己想要与米特成婚十分吉利,于是接受这件东西。 迪马什又要劝她收下十个金锞子,丹妮娅又道:“兄长,金锞子这东西太俗了,不如找工匠融了做成一条手镯,待卓姐姐成婚时与其他配在一起凑一套首饰作为新婚贺礼。” “这样也好。”迪马什觉得妹妹的主意不错,点头答应,不再强行立刻送给卓桠。 “卓姐姐,这一个多月军中可有甚底有趣之事?”这件事说完,丹妮娅又与她闲聊起来。 “没啥事情。”卓桠认真想了想,说道:“唯一可以说说的,就是公主听闻殿下与刘都护连夜从军营跑了,气的在帐篷里骂了半日,又砸坏了殿下与刘都护日常用的砚台和笔。” “公主一定气坏了。”丹妮娅笑着说道:“公主辛辛苦苦从喔鹿州赶来谷口,殿下与刘都护却不和她说一声就离开。对了,公主此时在何处?” “还能在何处?抵达碎叶城、又将我们安顿下来后,就去刘都护在城中的住所了。” “刘都护今夜可苦了,还不知公主会怎么惩罚他。”丹妮娅又拍手笑道。卓桠也一块笑了。 听到她们议论公主与刘都护夫妻,迪马什皱起眉头。下属议论上官总是不好的。不过卓桠与丹妮娅并不在意。大唐风气开放,安西更加缺乏上下尊卑观念,大家都不觉得议论这件事有哪里不妥。 说过此事,丹妮娅与卓桠又闲聊一会儿,已经到了午时。兄妹二人与卓桠告别离开护士住的这片房屋。 “卓桠与米特二人本就是邻居,又互相喜欢,两家父母也都愿意,此战结束后就会成婚。”丹妮娅又对兄长介绍道。 “他们两个?”迪马什回想米特刚才与自己见面时的表现,说道:“似乎不大般配。” “可别说这话。”丹妮娅立刻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过去卓桠确实不喜欢米特,要不然也不会嫁到碎叶城来。只是还没等成婚大食人就打过来了。” 听到这段话,迪马什没有说话。当初是他们兄妹和雷诺、卓桠一起从碎叶城逃到洁山城,那段日子他永远忘不了。 “经过此事,根据卓桠母亲的反应,她似乎性情有些变化,而且对米特也变得欣赏;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二人互相喜欢,打算此战结束后成婚。”丹妮娅继续说道。 “也挺好。”迪马什道。两家既是邻居感情又好,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姻了。 “丹妮娅,我也该为你挑选夫婿了。”他忽然又道。 “怎说起这个?”丹妮娅脸色微红,说道。 “你今年虽然虚岁才十三岁,可再过两年就可以成婚了。青年才俊不好找,得提前找。” “为我找夫婿前,兄长是不是也要解决婚姻大事?”丹妮娅发起反击。“兄长年岁比妹妹还大,就算是成婚,也应该兄长在前。” “这,”迪马什一时语塞。 “妹妹在护士营中为兄长寻一位嫂子吧。”丹妮娅乘胜追击,继续说道:“护士营中的人性子都好,也吃得苦,正配兄长。” “就这样说定了,我在护士营寻找能与兄长合得来的人做嫂子。”丹妮娅起初只是调笑,可越说越觉得确实兄长娶一个护士做妻子很好,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唐姐姐很不错,但她已经有意中人,就没法子了。”她又说道。 第458章 丹妮娅路边伤长史 “其实唐姐姐很不错,但她已经有意中人,就没法子了。”她又说道。 “你说的这个唐姐姐,意中人也是适才一块吃饭的八人之一?” “确实是其中之一。” “可是史鼐?” “兄长怎么猜到的?”丹妮娅蓦的抬起头来。 “若我没看错,那人就是史鼐。我不认得你说的唐姐姐,可既然她的意中人是八人之一,又恰好在这里瞧见史鼐,应当就是他了。”迪马什指着一人说道。 丹妮娅忙看过去,确实是史鼐。不仅有史鼐,米特也站在他身旁,二人大约结伴一起来的。 “时间掐的真准。”丹妮娅笑着说了一句,又想走过去调笑二人。不过因兄长在身旁,打消了这个念头。 “兄长,咱们这时去做啥?”她又问道。 “先回住处瞧瞧博文的伤现下如何了,若他还没熬药就给他熬上。下午回酒肆,天黑前再返回住处。” “兄长,你真的要把酒肆重新开起来?”丹妮娅问道。她记得兄长过去很不喜欢经营酒肆,更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喜欢音乐;可现在虽然偶尔还会弹奏火不思,但也练出一身适合战阵搏杀的武艺,又要重新开起家里酒肆。 “不是现在,是这一仗打完后再回到碎叶城开。”说完这句话,迪马什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尸骨都找不回来了,耶娘留下的东西只剩下这家酒肆。我只有将酒肆重新开起来,才能保证耶娘留在世上的痕迹不消失。” 丹妮娅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微微泛红。因兄长这番话,她不仅想起死去的耶娘,还想起了以为兄长已经过世的日子。 她因想着这些,就没注意其他,走着走着撞到一人,被大力一带差点儿摔倒。丹妮娅站稳身子,又看向撞自己的人,就见到一个面相不善的中年男人表情变得十分难看,就要出现斥责。 可丹妮娅抬起头来后,那人却忽然一愣,斥责的话没说出口,反而问道:“你可是丹娘?” “我是丹妮娅。” “果然是丹娘。”那人立刻变得满脸笑容,出言道:“这般蛾眉螓首、皓齿朱唇的女子除了丹娘还会有谁。” “你认得我?”没等他说完,丹妮娅就反问道。 听到这话,那人表情一僵,可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说道:“姑娘每逢战时就在军营中歌唱鼓舞士气,谁不认得?正如高达夫有诗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般,安西凡是军中将士无人不认识姑娘。” “你也是军中将士?”丹妮娅对这人十分不喜,又讽刺地问道。 “某不是将领也不是士卒,乃是洁山都督府长史。不过此时安西正与大食国交战,所有官员都与军中有关,也可算作军中将领。”那男人也察觉到了丹娘话语中的不善,仍然笑着说道。 可听到这番话,丹妮娅表情发生变化,仿佛听到了甚不可置信的事情;迪马什也微微变脸。 “请问这位长史,阁下可是姓张?”丹妮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 “某正是姓张。” “阁下可是名叫张至礼?” “某正是张至礼。”这人笑容更加灿烂,说道:“原来丹娘听说过某的名字,看来某差事办的不错。 若是丹娘觉得某为打败大食人也立下过功劳,还请在丰王殿下、刘都护面前多多美言。”说着,他甚至弯下腰行礼。 行了一礼,张至礼直起身子又要对她说话,却见到丹妮娅从街边肉摊上抄起一把切肉的刀,对他大声喊道:“终于找到你个奸贼了!”一边喊着,她挥刀向他砍来。本来在附近行走的人见丹妮娅动刀,纷纷躲开;也有少数人留在一旁看热闹。 张至礼对这一幕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呆愣愣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作,任凭丹妮娅一刀砍在他身上。她本想一刀刺入右胸,可力气使得不对,砍在张至礼右臂。 “啊!”感受到右臂传来的剧烈疼痛,张至礼回过神来,用左手将丹妮娅推开,又大声惨叫起来。 “砍死你个奸贼!”丹妮娅又叫喊着,再次挥刀砍向他。 张至礼见状,转身就要逃走。丹妮娅见他要逃,又注意到他身旁没人不会误伤旁人,用力将刀向他扔过去。 张至礼跑几步,感觉身后有东西划过空中的声音,回头看去,就见到一柄刀直冲自己脑袋飞来。他的大脑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再次一动不动,就要眼睁睁瞧着这柄刀掀开自己天灵盖。 可就在此时、从侧面飞来一只鞋与刀撞在一起,双双落在地上。张至礼回过神,下意识要继续跑,可忽然反应过来:‘丹妮娅手上已经没有刀,我干嘛还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刀,就要拿起来砍向丹妮娅。因丹妮娅‘无缘无故’要杀自己,他也变得愤怒之极,也想杀死她。 可他才捡起刀,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左臂,那手又一使劲张至礼吃不住痛不得不松手、刀掉在地上。 “莫果毅,快把刀给我,我要杀了这个奸贼!”丹妮娅又叫道。 “你别说话了!”这时迪马什回过神来、大叫一句,走上前捂住妹妹的嘴,再对莫元说一句:“多谢果毅”,就要拉着她离开。 “迪校尉且住。”莫元发出声音。“迪校尉,令妹当街伤人,而且伤的还是一位官员,令妹又是十分出名的人,这事恐怕遮掩不过去。” “莫果毅,你可都看清楚了,我完全没对她们兄妹动手;不仅没动手,甚至说话都是好言好语的,她却要杀了我!莫果毅得为我作主!”张至礼这时彻底恢复清醒,大声叫道。 “我不掌管军法,管不了这事。”莫元说一句,对一名护卫说道:“快,去将西城军法官宋教官请来。”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宋教官赶来。但他来后发现伤人的是丹娘,被伤的人也是一位官员,顿时不敢擅自做出判罚,带着众人来向李珙请示。 第459章 李珙的处置 “末将民女下官见过殿下,见过刘都护。”莫元、宋教官、迪马什、丹妮娅与张至礼五人走进屋中,莫元与宋教官躬身、另外三人跪下行礼道。 李珙并未立刻让他们起来,而是打量迪马什等三人一番。他瞧见张至礼右臂上包裹着一圈纱布,内层已被鲜血染红;又看向迪马什与丹妮娅,见迪马什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而丹妮娅似乎也有些害怕,可二人没有一丝一毫愧疚的神情。 “莫元,你目睹了整个经过?”李珙也不叫跪着的三人起来,出言问道。 “启禀殿下,末将并未瞧见前因。末将当时正走在街上,忽然听到从身侧传来尖叫声,侧头看去,就见到丹娘手持一把刀砍在张长史右臂上。张长史被砍中后推开丹娘,见她又要冲上来,转身逃跑。丹娘把刀向张长史扔去,末将急忙扔出一只鞋撞到刀,使其并未砍中张长史。 随后张长史想要捡起刀,末将赶忙又抓住张长史的左臂,把刀夺下。之后末将派人将宋教官请来。”莫元把自己见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你们三人可对莫果毅这番话有异议?”李珙又看向跪着的三人。 “并无。”丹妮娅不说话,迪马什轻声答应一句。 “殿下,下官之所以想要捡起刀是担心丹娘再次拿起试图杀了下官,别无他意。”张至礼说道。 “这样说来,你们三人都认为莫果毅说的是事实了?”李珙没理张至礼,又问道。 “是。”迪马什与张至礼轻声答应一句。张至礼本想再争辩几句,可从殿下适才的态度发觉不喜欢他们多说话,于是也只说了这个字。 “丹娘,你为何会突然用刀砍张长史?”李珙问道。 虽然事实清晰明了,可起因他仍然疑惑不解。他在召见这五人前专门看了军中记录,自从喔鹿州之战爆发以来丹妮娅与张至礼根本没在同一座军营同时待过,也就是说二人素无交集,丹妮娅怎会忽然暴起要伤他? “启禀殿下,丹娘之所以要用刀砍张至礼,是为兄报仇。”丹妮娅说了一句,随即将迪马什落水张至礼却不答应停船之事说了出来。 “殿下,当时那艘船上除下官与去往喔鹿州的百姓外,船舱内还有许多要从洁山城运走的军需之物,当时都护府催的很急,下官实在不敢耽搁。 自然,下官也知晓,救一落水之人耽搁不了太多时间,这是下官的错处,愿意受罚;可下官并未想过谋害迪校尉,他落水也不是因为下官的缘故,丹姑娘怎就能赖在下官头上?”张至礼立刻说道。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可立刻编了一番话。 “你不仅不愿停船,反而命令下人殴打雷队正。”丹妮娅又道。 “下官从来都是吩咐下人对旁人态度温和,岂会下令打人?自然,下官的下人殴打雷队正,下官确有管教不严之责,回去后定然惩治那几个下人。但丹姑娘万万不能污蔑下官!” “哪里是污蔑,你……”丹妮娅又要说话,可李珙没等她就咳嗽一声打断,又问道:“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当街砍杀张长史?” “因他的作为,使得民女之兄几乎死在洁山城,民女今日在街上遇到后实在忍耐不住。”丹妮娅说道。 听了这番话,李珙认为自己完全了解了前因后果,不再询问,坐下琢磨起来。 在他看来,丹妮娅记恨张至礼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但迪马什也没死在洁山城,丹妮娅要用刀砍杀他实在太过。要知道,以下犯上、以民犯官触犯大义,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杀人没成功也是死罪;就算不把丹妮娅当做一般百姓,砍伤人也要流放。 而且这件事还不是发生在偏僻之地,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件事想遮掩都没得遮掩。 但李珙不愿判丹妮娅的罪。一来,丹妮娅几乎已经成为军中一面旗帜,判她的罪恐怕会有损军中士气。 二来,安西不比中原,这里胡汉杂居,很多人都不把律令当回事,行事只依据约定俗成的规矩。突厥人因为这种事互相砍杀一点不稀奇,绝大多数人不会觉得丹妮娅做的有错。 可是,不惩处似乎又不行。他要建立一个真正的藩国,而不是成为西北各族不能世袭的首领,就必须普及大唐的规矩,而不是遵从西北各族的规矩。万一西北各族习惯了自己的规矩,见他的后人不行要求换别人来当王呢? ‘要不,先追赐丹妮娅一个封号,再判她充军?她此时就在军中,今后看来多半还会继续随军,判她充军即进行了惩处,也不会让士卒百姓反感。’李珙想着。 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做法兼顾了两方面,十分稳妥,就要说出。 可一名侍卫此时忽然走进屋子,本想立刻说出要通禀之事,可见这幅样子又住了口,悄悄走过来在李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珙听到他的话顿时一愣,对这人吩咐几句,又向后院走去,将六人晾在这里。 “碧筱见过殿下。”李碧筱见到李珙,略微一行礼就问道:“丰哥,你命人将丹娘抓起来了?”她适才正在刘琦住的院子,忽然听到护卫吐沫四溅的说话,忙出言询问,得知丹妮娅当街伤害一名官员,被执掌军法的大义教官带去殿下行宫。李碧筱立刻不再等刘琦,匆匆赶来。 “没有把她抓起来,只是她当街伤人,所以叫来询问。” “丰哥,妹妹知晓以下犯上触犯大义,可丹娘不能算作平民百姓。” “我知道,也没打算把丹娘当做平民。可即使如此,当街伤人也要判处流放。”李珙心里一动,没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这样说道。 “丰哥,可不能判丹娘刑罚。”碧筱又道:“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像一般人一样被流放?何况丹娘做的事虽然违反律令,但在安西稀松平常,惩罚重了士卒也不会接受。” “我也想到了,可总不能任由百姓士卒将律令视为无物。” 听到李珙的话,李碧筱从道理也无法在反驳,只能说道:“算是妹妹求丰哥,绕过丹娘这一次。” “这样吧,之前在丹娘请求随军赶去洁山城时,丹娘当时拿出一个玉佩,是你赐给她的。你还说若丹娘遇到困难,持此玉佩求你帮忙,你必定帮助?” “确实如此。”虽然李珙说的与她说的略有差别,可大体意思不差。 “你从后门离开这里,再从前门求见。我在正屋召你,说出对丹娘的处罚,你命丹娘拿出玉佩,再以那个玉佩为由请求我从宽处置。我装作被你劝服,免除对丹娘的处罚,或处置十分轻微。”李珙说道。 “好,好。”李碧筱一听能够使丹妮娅不被处罚,立刻答应。李珙又吩咐几句话,碧筱转身离开。 李珙整了整外衣,重新来到正屋、又坐下,装作仍在思考如何处置丹妮娅。过了一会儿侍卫通传说公主求见,李珙召她进来,然后按照‘剧本’说出对丹妮娅的处罚,李碧筱也连忙请求,最后使得李珙收回命令,只是罚以充军一年。 见到迪马什与丹妮娅感激涕零地磕头行礼,又见到张至礼虽然不大满意、但无话可说的表情,以及刘琦、李碧筱等人舒了口气的样子,李珙心里得意。 ‘借助碧筱,不仅有了合适的台阶轻轻处置丹妮娅,而且在众人面前明确了君臣之别,李碧筱即使身为公主也是臣下,一箭双雕。’ “你们退下吧。丹娘,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冲动,若有下次吾定不会轻纵;西平,你以后也不要再为丹娘求情了。”顿了顿,他又说道。 “殿下,放心,丹娘绝不会再犯。”迪马什立刻出言道。 “记住就好。你们退下吧。”李珙说道。 “是。”众人赶忙行礼退下,就连刘琦也是如此,只有李碧筱留下,又与李珙说起话来。但在刘琦退下时碧筱又对他使了个眼色,大约是告诉他退下后立刻回住所,我一会儿也回去。 “多谢莫果毅了。”离开房屋,迪马什立刻对莫元致谢。莫元陈述事情经过时没说自己想要带着妹妹离开,等于是偏向他们兄妹。 “你不必谢我,丹娘被轻轻处罚全因公主求情,你们感谢公主便是。”莫元却说道。 “公主要感谢,果毅也要感谢。”迪马什又躬身行礼。他本想送给莫元一件东西,可又一想此时是大庭广众之下,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用言辞致谢。 感谢过莫元后,迪马什回过头来,对妹妹说道:“定要感谢公主。今日若不是公主为你求情,你多半会被流放。” “明日一早就向公主致谢。”丹妮娅也没反驳。 可听到他们兄妹的这番话,莫元却不由得冷笑一声,即使他也说丹妮娅受到的处罚很轻是因为公主求情。 ‘殿下这样做虽然得到轻轻处罚丹娘的台阶,可事情传出后却会让公主赢得军中士卒好感。而公主已经成婚,这份好感就会寄托在刘都护身上。虽然士卒对刘都护多一分好感不算大事,可若是殿下提前想到,恐怕就不会这样做了。’ 第460章 战前外交 “外臣薛裕,见过大唐丰王殿下、安西大都护!”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着李珙跪下说道。 “太子赶快起来。”李珙连声说道,又示意侍卫搀扶。 “薛裕不敢起身。外臣自知犯了大错,请求殿下责罚。”年轻人却又说道,而且重重磕了一个头。 见他说出这番话,李珙停止动作。薛裕是拔汗那国太子,两年前李珙刚刚来到安西之时,大食国兵逼拔汗那首都渴塞城,拔汗那国君阿悉烂达干投降,归顺大食。虽然之后拔汗那国并未派兵与唐军交战,也向大唐通风报信告知大食国即将东侵安西,可毕竟曾经背叛。李珙本想和他寒暄几句再说起曾背叛之事,既然他主动提起,李珙就只能提前处置此事了。 之后好一段时间,薛裕听不到任何声音,也见不到侍卫有任何动作。他于是维持磕头的动作,额头挨着地面,双手扶在地上,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起来。他跪着的时间已经太长,支撑不住了。但比起身体上的这点儿折磨,薛裕心里更加绝望:‘难道大唐不愿原谅拔汗那?’ “你起来吧。”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从身前传来这四个字。 “多谢殿下。”薛裕心里一宽,又抬起上身再磕一个头,之后才站起来。可大约因为长久跪着,他双腿已经麻木,不等完全起身就一个踉跄,若不是侍卫眼明手快扶住他,恐怕已经又倒在地上。 “多谢侍卫。”薛裕对扶他的人感谢一句,又转过头再次对李珙说道:“多谢殿下。” “当时大食势大,拔汗那若是抵抗必定玉石俱焚,吾不愿强人所难,不会苛责当时阿悉烂达干的做法。” “多谢殿下。”薛裕第三次说道。 “但吾不能不有所惩处。”李珙又道:“若不惩处,岂不是对大勃律这等一直忠于大唐的番国不公平?” “请殿下惩处,不论殿下如何惩处拔汗那都必定接受。” “既然如此。其一,日后大唐出兵昭武九姓国,拔汗那必须派出五千士卒、五千民夫随军征战。” “是。” “其二,这五千士卒、五千民夫所需的粮草由拔汗那国自备。而且拔汗那需再提供足够两万人吃一年的粮食。” “是。” “其三,拔汗那国需向大唐献出价值超过十万两黄金的金银财帛。” “是。”薛裕咬牙答应。 “好,既然太子答应这三点,吾愿重新接受拔汗那为大唐属国。”李珙笑道。 “多谢殿下。”薛裕额头还在冒汗,却仍然感觉松了口气,第四次对李珙说道。 李珙给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几乎可以说将拔汗那逼到极致,必须倾尽整个国家之财才能满足,但他仍然为重新成为大唐属国而高兴。 薛裕与他父亲阿悉烂达干一直密切关注着大唐与大食的战争。他们起初认为大食会在碎叶城下与大唐军队僵持住,若大食表现的好则能夺取碎叶镇,若唐军更胜一筹则大食灰溜溜败退。 可出乎预料,大食轻取碎叶城;没等他们父子消化完毕这个消息,另一个令人震惊之事传来:大唐中原发生叛乱,安西精锐被调回中原平叛。 得知这个消息后,阿悉烂达干叹了口气,认为大唐面对大食再无还手之力,大食国一定可以夺取整个安西;薛裕也赞同父亲的意见。 可出乎预料,在喔鹿州,大食竟然失败,损失惨重;随后的谷口之战,大食更是惨败给大唐,狼狈退回昭武九姓国,甚至放弃了拔汗那国。 在亲眼看着大食军队退出渴塞城后,阿悉烂达干立刻派儿子出使大唐安西,要重新成为大唐属国。以安西军队在唐食战争中展现出的强大战力,足以将拔汗那毁灭十次;他们这一国又曾背叛大唐,为了保住国家,哪怕付出最大的代价也值得。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出兵昭武九姓国?沿哪一条道路进攻?外臣返回后可以早做准备。”薛裕又问道。 “出兵自然等到秋季、天气转凉后再说。此时天气热的吓人,尤其过几日最热的时候,在路上走着就有可能暴毙,可不能选择此时出兵。 至于出兵路线嘛,”李珙沉吟起来。因为安西的气候,出兵时间所有人都能猜到,隐瞒也无意义,干脆大方说出来;可进兵路线不同,虽然碎叶城通往昭武九姓国的路线不多,还是有那么几条的,若能瞒过大食人,或许可以出其不意,以较小代价打败大食。 “吾也尚未决定,你回去后只需吩咐备好粮草、士卒、民夫,待吾传令后立刻听从。” “是。”薛裕连忙答应。 “你退下吧。”李珙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出言道。 “是。”薛裕再次答应一句,转身离开。 “殿下,怎么不与拔汗那太子多说几句话,好生安抚人心?”薛裕刚刚离开,从李珙身后就传来笑声。 “有甚好多说的。”李珙不屑地说道:“拔汗那背叛大唐,本来应该严惩,甚至将薛裕和他父亲阿悉烂达干抓起来,送回龟兹镇囚禁;现下吾赦免了拔汗那的罪过,他必定感激涕零,何须再安抚。 而且我也不能对他表现的太温和了。若表现的太过和蔼,他或许就会认为虽然大唐在谷口之战打败大食,可自身也必定损失惨重,暂且无力出兵,从而对吾的要求推三阻四。为了让薛裕不误判,只能这样做。” “殿下说的有理。”刘琦笑道:“正该如此。” “已经见过大勃律将领了?”李珙不再说有关拔汗那的事,问起其他。 第461章 外交与去新城 “已经见过大勃律将领了?”李珙不再说有关拔汗那的事,问起其他。 “已经见过了。”刘琦表情恢复平常,回答道:“他答应派出一千士卒作为先锋军,与我军一道最先出发、进攻昭武九姓。” “总算让他答应了。”李珙吐口气,说道:“让他派兵做个先锋推三阻四的。他难道不知,先锋军固然死伤可能多些,但得到的战利也是最多的。” “他毕竟不是沃松,没多少魄力。”刘琦替大勃律将领辩解一句。 “若是沃松还在就好了,绝不会推脱;偏偏大勃律一直忠于安西,喔鹿州时就派兵助战,不好苛待;若是与葛逻禄一般,吾早就命人包围大勃律军营相威胁了。” “谁叫罗多忽然死了呢。沃松自然要回去继承国君之位。不过他临行前还说稳固地位后就会再次赶来,随同大军击破大食,在康居城吃殿下的庆功宴。” 刘琦笑着说了一句,又道:“说起葛逻禄,阿尔斯冷也答应派出五千骑兵跟随大军西征。” “才五千?太少太少,让他至少派兵八千。” “是。”刘琦答应。其实以葛逻禄此时损失惨重又分崩离析的境地,出兵五千已经勉为其难,八千几乎无法实现。不过他们岂会在乎葛逻禄人面临的境地?而且西征不让番属多出兵,难道要给他们趁大军在昭武九姓与大食人激战之时骚扰各城的机会? “吾适才也见过库思老萨珊了。”李珙也说起接见另一个番国之人的经过。“库思老萨珊已经派人返回呼罗珊,待我军在昭武九姓国与大食军激战时扰乱后方,使大食兵将得不到足够的粮食、军械补给。”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过,殿下,依属下看来,不必太在意。”刘琦道:“大食已经控制昭武九姓国数十年,即使没有来自后方的补给,从当地征调也足以供应将士。” “断绝掉的补给不算甚底,要紧的是让并波悉林认为后方不稳。”李珙笑道:“并波悉林为何不放弃昭武九姓国?不就是为了使我安西大军无法威胁呼罗珊?可如果呼罗珊先乱起来,他必须派兵回去平叛、维持稳定,不然岂不是本末倒置?这样一来,我军迎战的敌人就会减少,胜算更大。 而且,听闻大食国本土都发生叛乱,也会消减昭武九姓对大食人赢得此战胜利的信心。不需他们认为唐军必胜,只要觉得两军五五开,就会减少对大食军的补给,进一步削减大食军战力,减少我军死伤。” “殿下真是算无遗策。”刘琦立刻出言称赞:“由殿下指挥,我军必能再现谷口之战,以极轻微死伤大败大食军。” “你少拍马屁。”李珙笑骂道:“有空拍我马屁,不如多想想从哪条道路进兵。” “殿下,依属下想来,从哪条道路进兵并不完全取决于我军,也与昭武九姓国的心思有关。”刘琦顺势说起进兵之事。“属下曾经去过石国,见过石国官员,知晓其国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除少数改信天方教的人外并不喜大食国,更不愿大食一家独大。 自然,他们不喜大食国独大,也不会愿意大唐安西独大。可两害相权取其轻,过去大唐虽也压迫昭武九姓、甚至干涉内政,却不会管当地君臣百姓信奉何种宗教,而大食国却连这都要管。 现在安西与大食开战,他们必须选边站。在属下想来,只要九国国君认为安西与大唐胜负在五五之间,多半会选择投靠安西。 若他们投靠安西,我军就应当依照愿意投靠之国的位置、提供的钱粮补给数量,商议从哪条道路进兵。” “你说他们多半会投靠安西,可并无任何昭武九姓国的使者赶来。”李珙又问道。 “殿下,从谷口之战获胜到现在才多久?不到两个月。大食人又必定会封锁消息,恐怕有些国家此时还不知大食打了败仗呢。都护多等几日,定然会有昭武九姓的使者来到碎叶城。”刘琦信心十足地说道。 “既然如此,吾就再等几日。反正天气这样热,一个月内也不可能出兵。”李珙笑道。 说完有关外交之事,二人又商议一会儿别的事情,就到了午时。李珙正要出言让刘琦和他一起去吃饭,刘琦说道:“属下明日清早要启程去新城,特向殿下禀报一声。” “明日去新城?何必这样着急?” “殿下,属下已经推迟三日,丹夫与张浒之子张天佑都等急了,不能再推迟。何况属下也十分想念他,想要早日拜祭。”刘琦说道。 今日已是七月十三,十一日他就打算去新城,但因为拔汗那传来消息这一国太子要赶来碎叶城请罪,大勃律国君罗多又病逝,他只能协助李珙处理外交,推迟拜祭时间。现在外交已经处理完毕,又没有其他紧急之事,他不会再推迟。 “护送的军队可已经选好?”李珙也不再劝,又问道。 “27团。”刘琦道:“27团在洁山城之战中有罪无功,全团都觉得很没有脸面,十分愿意护送属下赶去新城、而且留一队人马在那里,以求立下些微末功劳。” “既然都已经选好,那明日一早就启程吧,早去早回。”李珙说完这句,顿了顿又道:“祭拜时也小心些,不要被大食人暗算了。” “殿下放心,属下定然小心。”刘琦说完这句话,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刘琦离开后,李珙独自去吃饭。不知为何,他吃饭时一直在走神,不时将汤洒在桌上。侍卫一边替他收拾,一边在心里想着: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吃饭时也这样入神? “小杜,”这侍卫正琢磨,忽然听见李珙叫他,赶忙抬起头来答应一声。 “你去将老马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快去!” “是。” 第462章 诉说 “刘都护,前面那座土丘,就是张叔的坟墓了。”丹夫停住座下马匹,指着几丈外一座前方有木牌的土丘说道。 “张叔!”刘琦听到这话立刻看向前方,眼圈也泛红起来。 “耶耶!”一身孝服、就在刘琦身边的张天佑哭喊出来。 “张叔!”在他们身后,又传来几声带着哭腔的喊声。 “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靠近。”刘琦翻身下马,转过头对护卫吩咐一句,伸手将张天佑拉到自己身边,一起向坟墓走去;另有几人从马上下来,跟在刘琦身后。众护卫没有下马,停在原地等候,对经过自己身旁的人也视若无睹。 “耶耶。”他们走到坟墓前,张天佑跪下,痛哭起来。刘琦等人站在一旁,也全部涕泗滂沱。 “耶耶,距离你去世已经过去两年了,你去世时候还是天宝十四年,今年已是至德二年,大唐也换了皇帝。大食人虽然给你埋了坟,但不会按时为你烧纸钱、用瓜果祭奠;儿子今日拿了好多纸钱,还有几十斤瓜果来祭奠,补上这二年缺的。 都说地下和人间一样,也不知道耶耶这两年没有钱会不会被别人欺负。不过耶耶死的时候也身强体壮,应该不会被别人欺负吧。 耶耶,你战死的消息,是在十一月份才传回去的,你没白保护丹大哥,他逃回了喔鹿州。刘大哥最早知道,带着丹大哥告诉了娘亲和儿子、天佐还有杏儿。 娘亲当时就昏了过去。醒过来后嘱咐刘大哥为你报仇,还嘱咐一定把耶耶的坟迁回喔鹿州,不让你做孤魂野鬼。刘大哥也答应了。 可是,本来应该是做儿子的为父亲报仇,因为儿子没用娘亲才只能嘱咐刘大哥,儿子没用啊,都没法子亲手为耶耶报仇! 杏儿知道耶耶已经死了以后,哭的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后来变得懂事多了。天佐年纪还小,娘当时没让告诉,一直到今年年初才说给他,天佐知道后也变得沉稳不少,尤其是习练武艺,不再像原来那样三心二意了。 说完家里的事,再说说安西的大事。新城丢了以后,米国城也很快丢了,碎叶城也丢了,整个碎叶镇都被大食人占了。 本来这也没啥,城池丢了再夺回来便是。大食人又包围了洁山城,要打喔鹿州。可大食人在喔鹿州栽了跟头,惨败,无力再发动进攻,退到伊丽河谷谷口丘陵,要在这里挡住咱们安西的兵。可在谷口大食人再次惨败,比在喔鹿州败的更惨,五万士卒就逃出来不到一万,剩下的都死了,还有很多将领被俘。 之后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知道碎叶镇守不住,带领残兵败将逃离碎叶镇,一路向西逃去昭武九姓国;而安西兵马追过来,收复碎叶城,今日又收复了新城,将所有曾经被占的地方收复。耶耶,你前几日应该也瞧见向西跑的一万多大食兵了吧,那些都是狼狈逃走的人。 ……”张天佑跪在木头做的墓碑前,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天佑,别哭了,”他说了一会儿,红着眼睛的卓桠用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俯身说道:“你与张叔说了这么多话,也给他烧了这么多纸钱,张叔一时也不缺钱了。现在已过午时,咱们将张叔的棺材重新挖出来吧。” 卓桠、丹夫、米特、唐妩这四个张家的邻居今日也来这里,陪同张天佑祭拜,也要帮着把棺材挖出来。 听到卓桠的话,张天佑没有答应,又跪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对着墓碑说道:“耶耶,娘亲还说过,虽然耶耶生在河南,可在喔鹿州也生活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喔鹿州人了,祖坟也定在喔鹿州。 所以吩咐儿子将耶耶的棺材运回家里,在城外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作为祖坟;以后娘亲死了,会与耶耶埋在一起。儿子冒昧,要将耶耶的棺材挖出。” 说完这番话,张天佑磕了一个头,之后站起来,就要拿起铁锹开始挖土。 可这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流泪的刘琦忽然说道:“慢!天佑,能否过一会儿再挖棺材?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张叔说。” “啊?可以,可以。”张天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连声答应。他虽然对刘琦要与父亲说的话很好奇,尤其还要单独说;可刘琦对他们家帮助良多,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拒绝。 “多谢。”刘琦对他行了一礼,来到墓碑前跪下。天佑等人纷纷后退十几步。 “张叔,其实天佑不是无用之人。他虽然不懂武艺也不会用兵打仗,但在你故去的消息传到喔鹿州后变得十分沉稳,做事也非常勤奋,与之前仿佛变了一个人,为打败大食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叔你若亲眼见到如今的天佑,一定会感觉很欣慰的。 刚才那段是插话,是我稍稍为天佑辩解几句,之后才是我要对张叔你说的话。 我早就不是你那个从小那个关系极好的人之子了,在怛罗斯之战后就换了人;这一点你在世时当然不知晓,可来到阴曹地府后多半已经知道了,或许还见到了那个被我顶替的人。 可张叔你不应该觉得生气,反而应该高兴。我并不是自夸,可若换了原来那人,不可能像我升官这样快,也不能帮助你家这样多。对张叔你来说,这是弊大于利的。 当然,张叔你与被我顶替的人的父亲有交情,或许认为是我导致他死了,仍然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而且会继续照应婶子、天佑、杏儿和天佐。 我不仅会继续照应他们,还会竭尽全力为你报仇。当初带兵进攻新城的将领是赛义德·本·侯梅德,他还没有死,只要能够生擒他,我一定将他凌迟处死! 而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在我刚刚来到这一世时你对我的照顾。我永远不会忘记张叔你那四年是如何照顾我的,待我如同亲人一般;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答。 张叔,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是再说一遍:婶子、天佑、杏儿和天佐我会继续照顾,也会为你报仇!” 第463章 新城 “天佑,过来挖开坟墓吧。”说出最后一个字,刘琦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对张天佑喊道。 “是。”天佑答应一声,提起铁锹走过来。卓桠等人也都提着挖坑的工具向这边走来。唐妩年纪小又是女子力气小,可也拿着一柄短铲。 “把那柄给我。”刘琦又向丹夫招呼道。丹夫赶忙把多于的一柄递给他。 六人随即围着坟墓挖起来。大食人没有留坟头的习俗,当时被派来埋葬张浒的人又对这个差事很不满,所以埋的敷衍了事,虽然堆起坟头但棺材其实埋的很浅,只是略微低于地面一点点,很快挖到。 “狗日的大食人!”见棺材埋的这样浅,张天佑不由得骂了一句。 随即四个男人合力,将棺材从地下抬出来,抬回他们的马匹停放之处。在护卫身后有一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四人将棺材抬到马车上。 “棺材太差,回去后必须换成黄花梨的。”张天佑双手叉腰歇息的时候,仔细打量几眼棺材,又轻声嘀咕。大食人分不清棺材好坏,或者根本没把埋葬张浒当回事,所以随意抢了一个棺材就将张浒装进去。棺材店的东家当然想少亏几个钱,就给了最差的。 他正想着,就听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个墓碑也带回去吧。”卓桠没捞到抬棺的差事,于是拿起墓碑,与唐妩一道走过来。“虽然简陋,可毕竟是第一个墓碑,将来放在新做的墓碑后面吧。” “也好。”张天佑答应一句,接过墓碑也放到马车上。 又歇息一会儿,六人返回坟墓附近,将坟头铲平,把土都倒进原本盛放棺材空间。做完这一切,他们才重新上马,返回城池。 “都不要这么沉默寡言。今日要将张叔的棺材迁回喔鹿州,是高兴的日子,张叔又不是最近才过世的,一个个不要这种表情,高兴一点。”众人骑在马上前行一会儿,刘琦忽然说道。 因为之前张天佑的哭诉,也因为他们又重新想起张叔生前的好,大家此时还不能完全从悲伤中摆脱出来,脸上仍然带着悲戚之色。刘琦知晓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对身体不好,所以这样说。 可听了他的话,五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却又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 “卓桠,你现在与米特相处的如何了?”刘琦又想了想,出言问道。 “还能怎样?当做朋友相处呗。”卓桠猝不及防,勉强说道。 “你别蒙我!”刘琦又笑着说道:“谷口庆贺时不等宴饮结束你就跑回伤兵营,到底是去做甚我可一清二楚。说吧,打算啥时候和米特成婚?” 卓桠的脸变得很红,扭过头不再答刘琦的话。他又看向米特,再次问道:“卓桠害羞,那就你来说。” “等到与大食人的交战结束吧。”米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比卓桠强些,回答道。 “哈哈,果然你们已经商量到谈婚论嫁了。”刘琦又大声笑道。唐妩与张天佑也不由得笑起来,就连丹夫都扯了扯嘴角。 “既然已经谈婚论嫁了,还是快些写信告诉父母,让他们高兴高兴,也提前有个准备。”刘琦又道。 “知道了!我回去就写信告诉耶娘!”见大家都已经笑起来,卓桠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 “哎呦呦,恼羞成怒了。我只不过说了一件众人皆知的事你就恼羞成怒,我若再说一件旁人不知又十分有意思的事,你岂不是想要杀了我?” “我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没有么?那我怎么听说你前日下午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见到你还十分激动地大喊大叫?” “唐妩,你出卖我!”卓桠愣了一下,立刻对唐妩叫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跟任何人说!”唐妩出言辩解。 “不是唐妩告诉我的。”刘琦也赶忙补充:“你别忘了,我可是副都护,每日会有无数人向旁人说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你的事是路过的一位士卒听到,告诉大义教官,又层层传到我这里的。” “到底是啥事啊刘大哥?”米特急忙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日下午卓桠与唐妩在城中闲逛,路遇一女子。那女子瞧着卓桠面善,瞧瞧跟着她们走了一会儿,想起来卓桠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琦回答。 “你在碎叶城救过人?啥时候?”米特又看向卓桠。 “是从碎叶城逃出,又返回碎叶城的路上。”卓桠听刘琦没说出最关键的部分,松了口气,简略地回答:“我与丹妮娅兄妹、雷诺逃到洁山城后,忽然想找到,叔父一家的尸骨,所以又返回碎叶城。这件事我和你说起过。 路上遇过裴罗将军城,在城中住了几日,恰好遇到一个叫做楚梅的女子要被人欺辱,我于是出手救了她。然后又得她帮助进入碎叶城。” “这是好事啊,有甚值得恼羞成怒的?”米特听完后仍然疑惑不解。 “确实是好事,只是那个叫做楚梅的女子一直以为卓桠是男人,喜欢上她,想要让卓桠成为自己夫君;卓桠也是借了楚梅已死丈夫的路引才平安入城。” 刘琦又看向卓桠,笑着说道:“楚梅当时见你拿了她丈夫的路引,应当以为你答应了她的请求,正满心欢喜,人却不见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两年后再次见面,发现意中人变成女子,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啊,哈哈哈!”丹夫最先忍不出笑出来;米特与张天佑随后忍俊不禁。就连已经知晓的唐妩嘴角也弯了。 这事也算不上啥大事,只是确实十分可乐。郎君一别两春秋,再见已是女儿身,他们只要想一想卓桠再次见到楚梅时的尴尬神情,就觉得很可乐。 “你们就笑吧!”卓桠再次破罐子破摔,叫道。 “此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米特笑完又问道。 “能怎么解决?我反复对她赔不是,可她仍然低头哭泣,我不得不和她结拜为姐妹,她年纪比我稍大是姐姐,我是妹妹。 和她交谈几句,又得知她这二年在碎叶城也只是勉强度日,因为丈夫一家和娘家的人都死光了无依无靠。当初她毕竟帮过我,我不忍心见她这样落魄,所以劝她去喔鹿州,投奔我娘亲,她也答应了;我还想着明日托天佑护送她去。”卓桠自己说道。 “包在我身上。”天佑立刻答应。 “那就拜托天佑了。”卓桠的神情恢复正常,出言道。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门附近,众人不再嬉笑打闹,进入城池,找到将士们聚集之处,领了干粮在附近或坐或蹲吃起来。 “果然,谈笑几句就能让众人不再悲戚,我这个法子用的对。”刘琦也拿到干粮,坐在小凳子上看了几眼丹夫等人,见他们脸上的悲戚之色已经消失无踪,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 他又看向唐妩。其实他最先想到的,是用唐妩打趣。可唐妩的意中人是史鼐,对这人刘琦并不熟悉;而且丹夫也喜欢唐妩,恐怕会使得丹夫不高兴,所以换了卓桠。 ‘丹夫为人也不错,而且也能看出他在尽力改正缺点,丝毫不比史鼐差。哎,只可惜丹夫改的稍微晚了些,若是早一些,唐妩没将一颗心都寄托在史鼐身上之前,或许他就能得偿所愿了。 我要不要差差史鼐的底,看他家里是不是有把柄可抓,逼他放弃追求唐妩?算了,这显得样子太难看了。过去骂过很多年土匪恶霸贪官污吏,总不能自己一朝翻身就变得与骂过的人一样。’刘琦又想着。 “刘琦你在看甚?”他话音刚落,就听从不远处传来这句话。 “殿下。”刘琦立刻转过头,又要站起来。 “不必起身,快坐下。”说话间,李珙已经来到他身旁。 是的,李珙也来了新城。昨日中午吃饭时,李珙忽然萌生出与刘琦一道来新城的想法,然后开始琢磨利弊。经过反复思考,他觉得自己亲往张浒埋骨之处祭拜能向全军将士展现仁德,而具体坏处却没有,所以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所有得知李珙想法的人都出言反对,从最早得知的侍卫一直到27团将士,刘琦与李碧筱更是言辞十分激烈。可李珙执意要来,旁人都宥不过他,这时赶来新城又不想被围在山上时那样危险,众人只能答应。 众人不得不答应后,李碧筱忽然也想赶来新城。理由也很充足:‘我夫君将埋葬在新城那人视作亲长,我身为侄媳妇,自然要去拜见。’ 不过李碧筱的打算被李珙和刘琦联手阻拦了。李珙劝她说碎叶城中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求她留下代替自己主事一日;刘琦则说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李碧筱身为女子在这样的天气下骑马出门恐怕会生病,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不要去。经过二人联手阻拦,李碧筱不得不打消赶去新城的想法。 今日清早,在27团将士与侍卫的保护下李珙赶来新城,留守这座城的大食兵见到烟尘就骑马逃走,唐军没有追上。李珙首先分派将士入城搜检是否有残余大食兵,随后自己带着侍卫首先找到张浒坟墓,在墓碑前祭拜一番才入城。在他之后刘琦等人才过来祭奠。 “刘琦,大食人也太狠了。据将士探查,城中空无一人,甚至一个活物都没有。我看过都护府的记录,大食人到来前这座城有数千百姓,可此时却一人没有。我也不知城中百姓是被大食人杀光了还是被迁走了,但无论哪种做法都表明大食人实在残暴。”李珙说道,说话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确实太狠了。”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刘琦吃了一惊,也出言道。 “而且大食人残暴不仅使百姓遭殃,也使得咱们若留兵在此处,将士们的衣食难以解决。”李珙迅速转入正题:“这该如何是好?” “只能每隔几日派人送来吃食。”刘琦本想再骂几句大食人,可听到李珙这样说只能将自己要骂的话咽下去,想了想说道。 城中有水井,马也可以吃干草生活,衣服洗不洗、换不换也无所谓,只有吃的东西难以就地解决,只能从碎叶城送来。 “可是从新城至碎叶城虽只有四十里,马车一日未必能够往返,这就又添消耗。” “五十人吃不了太多东西,不会添多少消耗。” “还有一事,若城中没有百姓,驻军在此处有何用处?若说作为哨探,四十里的距离显得远了些。” “殿下的意思,是不在新城留兵驻守?”刘琦终于听出李珙找他说话的真实目的。 “我只是觉得新城与米国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李珙说道。 刘琦猜的不错,他确实不想在这两城驻兵了。原本他以为大食人虽然残暴,城中多少会有些百姓。驻兵一来显示保护这些百姓,二来将士的吃喝由百姓供给,一举两得。 可既然城中没有百姓,他的两个目的都无法实现;再将张浒的棺材迁走后这座城彻底没有任何价值,完全不必留兵。 “殿下,新城和汉建安二十四年的汉中可不一样。虽然占领新城与米国城并无多少用处,但这两城毕竟是碎叶镇所辖,也曾被大食人占领,收复这两城并且驻兵就能向将士显示收复所有失地,能鼓舞军心士气。 而且此时大食人并无复夺这两城之意,而当时昭烈帝亲自引大军争夺汉中。在蜀汉出兵前,魏武也没有将汉中白白丢出去。在属下看来,若以汉中做比,仅就此事而言,反而是在大军兵锋之下放弃这两城且迁走百姓的大食更类似于曹魏,大唐与蜀汉更加相像。 所以属下以为,不应放弃这两座城。哪怕不留一队人马,只留一火、甚至一兵,也应当留下。” “你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便对尤金下令,在新城留兵十人,在米国城留兵十人。”李珙听了刘琦的话觉得有道理,接受了建议。 “还要告诉这二十人,他们只需在这两城待一个多月,八月中下旬天气转凉后,大军就会出动进攻昭武九姓国,他们也可重归27团。”刘琦又道。 在这种偏远小城几个人孤零零的值守,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刘琦担心万一有昭武九姓国的使者经过,被他们不加甄别当成大食细作砍了,那就哭也哭不出来了,所以要给这二十个人希望。 “我知晓了。”李珙又答应道。 二人说着,已将干粮吃完。李珙将尤金叫来,对他吩咐留守士卒缩减到二十人,又叮嘱他一定要告诉这二十人只需驻守一个多月。尤金点头答应。 之后,李珙与刘琦又在城中转了一会儿,查看房屋状况。不管从哪条道路进攻昭武九姓国,都一定会经过新城。若是城中房屋状况良好,路过此地时就可以不再安营扎寨,节约时间。 查看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大多数房屋虽然破败,可还能住人。城中原有百姓数千,将士近千,这些人的房屋挤一挤可以住下三四万人。数万大军不会同时经过,足够住下。 查看过房屋,时间已经到了申时初。为在天黑前赶回碎叶城,众人不再逗留,翻身上马来到东城门处,又清点人数确定不少人后就要出发。 这时刘琦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西面。他看的似乎不是新城,而是更西的地方。 “你在看甚?”李珙问道。 “殿下,属下忽然想起当年护送高适出使大食国的路上,曾经绘制地图。当时属下并未想过绘制的地图会有甚用处,只是因为高适身体不好无法与属下多说话,属下闲着无聊而已。却不想再过一个多月,属下当时绘制的地图或许还能起到用处。”刘琦回答。 “这样看来,莫非一啄一饮皆有定数?”李珙笑道:“道祖要让你出兵进攻安西,所以就借封将军之手安排你出使大食,又使得高适无法多说话,从而让你绘制地图,能在日后用上?” “或许真是天意如此。”刘琦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道祖绝对不会白白这样安排一次,大军必能再次打败大食人,夺取昭武九姓国!”李珙叫道。 “必能打败大食人!”刘琦也立刻附和。 “必定打败大食人!”所有将士也都听到他们叫喊,虽不知为何会忽然喊起来,但也纷纷叫道。 “走!”说完这番话,刘琦与李珙不约而同纵马向碎叶城奔驰起来。众人赶忙跟上。 第464章 想明白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无数欢快的笑声响起。 “吃!” “吃!” 无数互相祝酒的喊声也响起。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理所当然的,无数酒被吃下过程中流过喉咙的声音同样响起。 “曹二哥,咱们碰一个!” “我已经吃了二十多杯,真的吃不下了。” “不行,别人敬酒你就吃,到了我这里就不吃了,不行不行!” “罢了,我今日舍命陪兄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这才对!我也吃下!”丹夫见曹方豪吃下一杯,自己也仰头一饮而尽。吃过酒,丹夫又和曹方豪说笑几句,转身找其他人吃酒去了。 放眼整座军营,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大唐将士一边吃酒肉一边大声说笑,欢快的气氛弥漫在整座军营。 大唐将士举行宴饮的地方,是康国首都康居城外,而举行宴饮的时间,则是大唐乾元元年六月,西历758年7月左右。 前一年至德二年八月下旬,李珙与刘琦提兵三万五千,民伕五万出兵昭武九姓国。并波悉林当然不会将河中地区拱手让出,坚决抵抗,在石国等地与唐军激烈交战。 两军交战数月,局势慢慢变为僵持。并波悉林虽不甚满意,却也可以接受,认为这样打下去,唐军最后必定因为后勤不济而不得不退兵,大食守住河中。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背后传来消息:呼罗珊发生叛乱,木鹿城被包围,形式十分危险。 这个消息传来后,大食军顿时军心不稳。军中大多数士卒来自呼罗珊,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家乡被叛军占据,尤其担心叛军与唐国有联系,坚决要求回兵平叛。 并波悉林心里明白不能回兵,但反复劝说也无法说服将士们,只得答应。 当然,并波悉林好歹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统帅,知道不能贸然撤退。他首先慢慢减少每日出战次数,又特意挑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撤兵。 但好巧不巧,李珙正好定在这一日出兵偷袭。他派出的偷袭之军靠近大食军营,见里面寂静无声还以为计策被识破,好一会儿不敢入营,壮着胆子才进去。可他们进去后立刻发现整座军营确实空无一人,大食军已经跑了。 统兵将领立刻派人飞报李珙。李珙听闻此事当机立断派出全部骑兵追击,追了半夜最终在第二日清晨赶上大食军。 见到追兵赶来,本就缺乏战意的大食兵顿时溃散,众人纷纷没命似的向西南方向逃跑。唐军追击一日一夜,斩杀数千人,掳获大量辎重,获得一场大胜。 并波悉林逃到康居城,又在城中待了几日收拢将士,因大食军几乎人人有马、所以战死被俘的士卒不多,多数人都逃出来,只是辎重几乎全部丢失。 见此情形,并波悉林只得在康居城再次征集钱粮,留数千将士驻守此地,然后带领多数人马离开、返回呼罗珊。 几日后大唐军队来到康居城下,劝降不成开始攻城。经过数日围攻,最终夺取该城。 随后唐军分兵进攻米国、史国、小史国、何国、东安国、安国等地,将这些地方全部占领,又进兵乌浒河阿姆河北岸,与大食军隔河对峙。 呼罗珊地区与昭武九姓国的分界线就是乌浒河,既然唐军已经控制乌浒河以北所有土地、将大食人赶过河,代表着彻底恢复高宗时期势力范围,达成交战目的! 既然达成目标,李珙自然要举行宴饮,大飨士卒;而将士们自然也就开怀畅饮。 “来,再吃一杯!”在中军大帐,虽然已有五六分醉意,李珙仍然再次举起酒杯,对众将领喊道。 “吃!”众将领也纷纷举杯,仰头吃下杯中之酒。 吃过这杯,李珙感觉头晕目眩,不得不放下酒杯缓一缓,又夹起几片肉吃下去,压压酒劲。 “殿下,今日已经吃的太多了,不如以慰问将士为由出去醒醒酒。”他身旁一侍卫悄声说道。 “不行。适才吾已慰问过,岂可再次用这个法子;而且今日确实十分高兴,也想多吃几杯,哪怕吃醉了。”李珙道。 “虽然收复昭武九姓国是一场大胜,可出兵前全军上下都对此战获胜充满信心,殿下也不必这样高兴。”那侍卫又道。 “你不懂。”李珙摇摇头。战争充满很多不确定性,即使战前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也不代表此战必胜。就以此战来说,若不是李珙下令偷袭的日子恰好与大食军撤退时间相同,现在也未必能够收复康居城。他当然要大肆庆贺。 更何况,出兵前他心里制定过一个计划,在大获全胜后就要实行;现在真的大获全胜,他的计划马上就能实行,如何不高兴?既然高兴,如何不能多吃几杯酒? “殿下,无论怎么说,醉酒都伤身体。”侍卫再次说道。 “休要啰嗦!”李珙不耐烦地呵斥一句。侍卫只能住口。 “来,咱们再吃一杯!”李珙感觉稍微缓过来了些,又举起酒杯。 “吃。”和上次一样,所有将领都一口咽下。 “殿下,”一人大着舌头站起来,首先说道:“属下庆贺殿下此战大胜!” “莫果毅,你此战立下功劳不小,如何反倒对吾庆贺起来?咱们互相庆贺。”李珙也站起来,举起酒杯说一句,又一口饮光。莫元自然也是如此。 “殿下,吃过酒,属下有个问题想问殿下。”莫元又道。 “说。” “到底留谁的兵驻守昭武九姓国?”莫元问道。 “留谁的兵驻守昭武九姓国?” “殿下,已经收复这九国,虽然大食国仍然不愿称臣,可此战也该结束了吧,留一支兵驻守这里防止大食军重夺,大多数人马回东边的家乡。属下就想问问留谁的兵。” “莫元,谁说这一战已经结束?”李珙还没说话,另一名将领站起来叫道:“大食人闯进咱们安西,杀死数十万百姓,又使咱们战死数万将士,咱们收复昭武九姓国就和大食人停战?我不答应! 至少得杀进大食人的土地、也杀死他们几十万人,此事才算扯平了,才能停战。” “马匡,是时候停战了。”王胜说道:“你既然知道已有数万将士战死,就应该明白继续打下去还会有人死。尤其如果打进呼罗珊,大食人一定会拼尽全力抵抗,死伤会比现在还多! 我知道你老家是叶支城的,大食人撤走前在城中大肆抢掠,让你深恨大食人、想要报复回去,可也要考虑后果。” “不能只考虑将士死伤,还要考虑军心民心。”若在平时,马匡万万不敢对着王胜吼,可这时借着酒劲叫喊出来:“历次交战,咱们军中哪里的兵死伤最多?碎叶镇的兵!为啥我们碎叶镇的人每战都与大食兵死命的打?就是为了给亲人报仇! 虽然杀了十万多大食兵,当初闯进安西造孽的大食人几乎都被杀了,可我们碎叶镇仍然觉得不甘心,凭啥大食人造孽本人死了就完了,咱们安西人就得亲人被杀光?也得杀大食兵的亲人报复回去! 殿下,”马匡转过头来看向李珙,又行礼道:“杀进大食本土并不是属下一人的想法,军中过万碎叶镇将士,都想着杀进去、杀大食百姓!” “你这是要挟殿下!”王胜这时站起来,就要激烈地指责马匡。 “住口!”可王胜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一人叱骂之声传来。王胜将原本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看向叱骂之人;马匡也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人。 “王都尉,马果毅,今日是庆贺收复昭武九姓国的宴饮,并非是议事之时,不论是否出兵进攻大食本土,都不该在今日今时此地商议!谁再提公务,就回自己帐篷对着空气说去。”刘琦说道。 “是。”王胜与马匡都答应一声,重新坐下。刘琦在收复昭武九姓国过程中再次立下大功,在军中威望越来越高,见他有发怒的迹象即使王胜也不敢再争辩。 “刘都护说得对,今日是庆贺宴饮,高兴之时,大家又都吃多了酒脑子不清醒,何必议论这些事?而且大军还要在康居城盘桓一段时日,过几日再议论也不晚。”李珙这时也打圆场道。 “是。”所有将领齐声答应一句。 众将领又吃了好一会儿酒,一直到子时正宴饮才停止。众将领这时都已经吃的昏昏沉沉,勉强站起来行了一礼,之后在护卫搀扶下返回自己营帐。 刘琦身为副都护,位置就在李珙身旁,也因此距离大帐入口最远,排在最后出来。刘琦酒量只能说一般,今日虽然通过各种方式尽量减少吞进胃里的量,但仍然吃了不少,也觉得一片昏沉,在护卫搀扶下回去。 可他才走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刘都护!” “马匡,你有何事?若是正事,明日再说。”刘琦看了一眼,辨认出是何人,出言道。 “这。”听到这句话,马匡顿时尴尬起来。他来找刘琦自然是因为见这位上官并未醉的不省人事,而且军中传闻刘琦也认为应当打进大食本土,所以来找他。可他第一句话就把自己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他顿时不知该说甚底。 “你回去吧,我知道你的来意。只是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你也听殿下说了,大军还要在康居城外盘桓一段时日。” “可是,刘都护,此事说起来不急于一时,可反对进攻呼罗珊的人定然从明日就开始活动。虽然碎叶镇的将士在军中人数最多,可其他各地的将士大多不愿进攻呼罗珊,支持进攻的人数较少。若在正式商议此事前、殿下已被反对进攻的将领说服,如何是好?”马匡又道。 “你说的也是。”刘琦点点头,又道:“所以你若想劝说殿下愿意出兵呼罗珊,不能直白地去劝说;而是要迂回、以博得都护对你的青睐为先。若殿下高看你一眼,你的建议更容易听进去。” “如何博得殿下好感?”马匡追问道。 “丰王殿下刚刚担任安西大都护时,咱们如何称呼?”刘琦对马匡颇为不耐,但他也想打进呼罗珊杀大食人,所以只能循循善诱。 “都护。” “现在呢?” “殿下。” “明白了么?” “这,”马匡却仍然不大明白。 “回去琢磨吧,我言尽于此。”刘琦说一句,在护卫搀扶下返回自己帐篷。 见刘琦离开,马匡也只能与护卫一起回到帐篷。他躺下后很快睡着,但仅仅过了两个多时辰就醒来。马匡反过来倒过去睡不着,干脆琢磨起刘琦的话。 “都护,殿下;殿下,都护”马匡在嘴里反复念叨,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刘琦的含义。 “快,把曹录事叫醒,有书要他写!” 第二日。 “哎呀!”李珙从宿醉中醒来,觉得脑袋仍然不舒服,叫了一声,又问道:“现下是甚时辰了?” “殿下,已是巳时初。”一名侍卫轻声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往后再不吃这么多酒了。”李珙说了一句,起身在侍卫的服侍下穿好外衣。 穿好衣服后,侍卫将早饭端来。李珙很快吃完,在帐外走了几步,瞧见地面上呕吐的痕迹,面露厌恶之色,又吩咐道:“快把这些东西都清理了。” “是。”侍卫赶忙答应,其中两人立刻开始清理。 因被呕吐物败坏了心情,李珙重新回到大帐,因脑袋仍然觉得不舒服,打算去后帐再睡个回笼觉,又顺便向桌上瞧了一眼。他本只是习惯性看一眼,并不觉得这时会有书呈报;却赫然发现桌上有一份书。 “这份书何时送来的?”李珙拿起来看几眼,又问道。 “是今日卯时初。马果毅亲自送来的。因当时殿下还在熟睡,所以属下放到桌上。”一侍卫回答。 “十有八九是阐述经进攻呼罗珊的好处,劝我答应进攻。”李珙心里有些不耐,但还是打开书。 可他打开书后,仅仅瞧见标题就愣住了。因为这个书的标题赫然写着:“请丰王殿下继位疏。” 书友们很抱歉,今日本打算多更几章,可发烧烧到39度,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只有这一章了。明日如果病情好转,会多更一章 第465章 如何扳回 .. “听说了吗,马匡给殿下上书了。” “传的沸沸扬扬的,到处都在说这事,我怎么可能还没听说!” “马匡也太无耻了,竟然进这种文书。这词儿搁在文人嘴里叫啥,叫做,叫做,佞幸,对,就是佞幸!以后的史书上非得写臭他不可!” “你们两个都住嘴!”两个武将正说的欢快,忽然听到一声呵斥。二人赶忙抬头,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莫元莫果毅,赶忙住了嘴,又行了一礼匆匆跑了。 “这种事是你们两个校尉能议论的!何况马将军乃是果毅,你们两个校尉竟敢直呼其名!不知天高地厚!回去抄写军规十遍!”二人溜走的过程中莫元还大声叫道。 “莫元,骂他们作甚。”唐世禄道。 “心里烦。” “就算心里烦,骂他们也没任何用处。尤其这两人我听说好像都是你麾下得用的校尉?万一骂的他们心生怨恨就不好了。”唐世禄又道。 “但是不骂人,我心里这口气发不出来!”莫元忍不住说道:“谁能想到,马匡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仅仅一天,五十多个碎叶镇出身,或者喔鹿州出身支持进攻呼罗珊的文武官员向殿下上书,请求殿下开府治事,改安西大都护府为安西属国。 殿下的心思,自从收复碎叶城、将众官员对他的称呼从都护改为殿下后大家就猜的**不离十了,马匡和他们碎叶镇的人首先上书,殿下必定对他们印象大好。等到正式改封的大典举办完毕、开始商议要不要打呼罗珊的时候,殿下多半会听从他们的建议!咱们的想法就完了!” “殿下虽然必定对马匡他们印象大好,可也未必一定会出兵呼罗珊。咱们还是别站在这里瞎想了,进去与王都尉说。” “走,走。”莫元说了两个字,又向附近的帐篷走近几步。护卫稍微拦了一下,可见是他们忙又让开,只是赶忙回去通禀。 “见过王都尉。”二人走进帐篷,对王胜行礼。 “坐。” “谢都尉。” “王都尉,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莫元心急,才坐下就说道。 “你们赶快让麾下所有校尉,以及品级比校尉高的人上书,请求殿下开府治事并改安西大都护府为安西属国。”王胜倒是不急不缓,首先说道。 “这话已经传下去了,今晚前不管是自己写也好,找旁人代笔也好,必须送去殿下帐中。”唐世禄道:“我们此来,是想问问王都尉以后的事:如何阻止马匡等人利用因此得到的殿下对他们的好印象,使得殿下答应进攻呼罗珊。” “这事先不急。”王胜道:“头一番上书,殿下定然是要推绝的。我昨日知道这事后问了幕僚,他们反复琢磨,最后说这种事史书上大略能类比的是汉献帝封曹操为魏公、曹髦封司马昭为晋公。 不管是曹操做魏公,还是司马昭做晋公,都是推辞了好几遍,司马昭更是推辞了十几遍。咱们这位殿下至少得推辞三遍。 可我今日被殿下召见一次,觉得殿下虽然表面上一直推辞,可其实心里是急的,时间不会拖的太长。所以你们提前再准备好三封文书,每一封的文辞都不能一样,殿下每公开推辞一次就再上一次书。” “还要再准备三封!”莫元惊叫:“一封我都费老劲了,还三封!” “王都尉,这种文书送上去,除了马匡那封外殿下也不会细看,文辞差不多也行吧。”唐世禄比莫元读的书多一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自己想不出来,让幕僚想就是了!至于文辞,就算殿下不看,殿下的幕僚也会看;就算殿下的幕僚也不看,让你们的幕僚多写几份文书能费多大事?回去后立刻准备!” “是。”二人只得答应。 “王都尉,争取殿下印象,我想出一个法子:以团为根基,每个校尉上书的时候命全团所有士卒署名如何?”唐世禄又道。 “你这个思路不错,很好!咱们现在该做的还是争取殿下的好印象。”听到他的话,王胜一愣,随即称赞起来:“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多谢都尉夸赞。”唐世禄笑着说了一句,追问道:“都尉觉得如何?” “这个,”王胜认真思考起来。但他正想着,一名护卫忽然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王胜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变的无奈,待护卫说完后挥手让这人退下。 “此事不必再考虑了。”他说道:“安万里麾下的尤金上书时,让全团士卒都署名了。” “真是无耻!”莫元又骂道。 “既然有人已经用了,就不必再说了。”莫元这话有将他也骂进去的嫌疑,唐世禄尴尬地说了一句,追问道:“殿下的反应如何?” “还不知。知道以后我会尽快告诉你们。”王胜又道。 说完此事,众人又商量一会儿,唐世禄又说了两个增加殿下印象的法子,就连莫元虽然看不上这种做法,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但这三种法子王胜都觉得李珙不喜欢的可能性较大,嘱咐他们回去后先让麾下某个校尉试试,看殿下反应。二人也答应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王胜和二人一起吃了午饭,二人离开。可唐世禄不知为何,走出几步又转回来,问王胜道:“都尉,从首先上书和联名来看,马匡他们那边也有聪明人,咱们想赢回殿下印象怕是很困难。 这样的话,等到殿下正式封国、商议是否攻打呼罗珊的时候,到底该如何劝阻殿下?” “罢了,既然你追问,我就先透露一点。你们为啥不愿攻打呼罗珊?你们都是大官了,不用亲自冲锋陷阵,战死的可能很小。” “首先是与大食人打了三年仗,感觉疲惫了,不想再打下去了;其二是担心打败仗,有损名声,尤其如果有的人打胜仗,而我打败仗。”唐世禄想了想,回答道。其实不愿攻打呼罗珊的原因有好多,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两点。 “殿下也是凡人,你担心的事情,殿下也会担心。”王胜说出这句,不再说话,转身走进帐篷;留下露出一脸若有所悟神情的唐世禄。 (书友们,今天的状态仍然不好,脑袋还是昏沉,只有这一章) 第466章 答应与担心 “吾虽有功于朝廷、有功于安西,但岂能将安西大都护府变成安西属国,这岂不是谋逆之举?吾绝不能答应!你们也切勿再上此类表,否则吾必定重处!”在大帐外,面对着数十安西武官员,李珙大声喊道。而且说完这番话,他就转身要走进帐篷。 “殿下!”众官员以王胜为首纷纷跪下,又叫道:“胜等死罪。然属下等人实有愚心,认为圣王创立制度,百代皆实行、用以褒扬德行赏赐功劳,绝不是没有缘由。 昔日周公辅佐武王,打败商纣后被加封鲁公,建都曲阜,据有龟蒙二山;如今殿下西征大食,西番望风震服,威加安西、名摄诸番,岂不是与周公等同?何必屡屡推让?属下等人不识大体,只能对殿下诉说如此陈词滥调。” “我如何能与周公相提并论?”李珙停下脚步,转身又叫道。 “殿下如何不能与周公相提并论?”王胜等人正不知接下来要说甚,就听从帐篷外面传来这句话。众人回头看去,见到刘琦匆匆走进来。 “殿下,属下十日前被殿下差遣去往石国公干,回来后才知众武官员拥戴殿下为安西之国主。属下初闻此事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却觉得正该如此。 殿下接任安西大都护时,安西是何种情形?都护府之外,碎叶镇被大食军攻破,数十万百姓沦陷于敌手;拔汗那等番国虽并不想与大唐为敌,可摄于大食国淫威,不得不屈从;葛逻禄更是再次叛变大唐,投靠大食。安西数十番国,竟然只有大勃律一国仍然愿意跟从大唐。 而都护府之内,因中原发生叛乱,封将军带领数万精锐赶赴中原,都护府中只余不足万人将士,洁山城出于大食国兵峰之下,完全无法救援。 可如此艰难的情形,安西将士百姓在殿下带领下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即扭转过来,不仅守住其余所有城池、收复碎叶镇,而且一举平定已臣服大食数十年之昭武九姓国! 殿下如此功业,在属下看来甚至在周公之上!周公能够得封鲁国,殿下为何不能得封安西国?” “这,”李珙迟疑起来。 “殿下,不必再迟疑了,殿下功业远超就封曲阜之前的周公,如何不能得封安西国?”王胜等人也纷纷叫道。 “就算如此,也需朝廷分封,而非吾自立。”李珙又道。 “殿下,安西距中原十分遥远,如何能够事事听从朝廷事前安排?若当初喔鹿州之战前请示朝廷,怕是朝廷的圣旨尚未来到,喔鹿州已经沦陷了。”马匡叫道。 “这岂能一样?军情紧急,自然另当别论;可如今此事并非不可延缓,吾不能自立。” “殿下只考量外界是否紧急,不考虑军心士气?”莫元道:“全军将士皆拥戴殿下,殿下迟迟不封安西国,军心士气定然有所下降;若再听闻殿下向朝廷请旨,势必担心朝廷不许、甚至任命他人为安西大都护、安西节度使,从而败坏安西此时的大好局面。 这种情形下,将士们未必不会有过激举动!殿下若出于军法考虑再处置做出过激举动的将士,更会伤害军心。请殿下为安西军心士气计,即刻自立、封国。封国后再向朝廷请封。” “若吾自立以后,朝廷不许,如何是好?” “殿下在安西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岂会不许!”唐世禄首先叫道;随即众人纷纷这样叫嚷起来。 李珙完全忽略了这句话与之前的话的矛盾,只是低头沉思。众官员包括刘琦在内纷纷跪在地上,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他。 “罢了,为安西将士百姓计,吾决议接受众位建议,自立为一属国。之后再向朝廷请封。”过了半晌,李珙说道。 “殿下英明!”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喜色,又齐声叫道。 “既然殿下已经决议自立,此事宜早不宜迟。属下赶来前已经查看过,十几日后七月初十乃是黄道吉日,殿下的开国大典就设在这一日!”刘琦起身说道。 “罢了,都已经被你们驾到这种地步,你们说哪日就哪日吧。”李珙脸上露出万般无奈的神情,出言道。 “既然殿下已经准许,属下恬为安西副都护,就来操办大典。”刘琦说过这句话,又对李珙行了一礼,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吩咐起来。 “王都尉,军中有足够搭建高台的器械,但缺乏绸缎、毯子,你去向康国借来。” “是。” “马果毅,你将此事告知营中各番国使者,再派人去往昭武九姓各国,请他们安排国中重臣甚至国君本人来见礼。” “是。” “唐果毅,你从康居城中招募绣娘,为殿下缝制崭新的亲王袍。” “是。” “诸事都已分派下去,诸位都赶快去执行自己分派到的差事。”刘琦最后说道。 “是。”王胜等将领齐声喊了一句,各自散去。 “都护,属下也告退了。”刘琦又转过头对李珙说道。 “你先不必告退,随我来帐中。” “这,是。”刘琦犹豫一下,躬身答应,跟随李珙进入大帐。 “不知殿下召属下入帐有何事?”进入帐篷后,他又问道。 “你,”李珙抬头看他一眼,见刘琦一脸确实不知情的表情,叹道:“罢了,问你你也不会说出来的。 不瞒你说,我心里实在有些惶恐。”李珙顿了顿、换了一幅表情,又道。 “不知殿下为何惶恐?”刘琦问道。 “一来,是担心以后不会再有像喔鹿州之战时、谷口之战时那样我与你、王胜等人坐在一处,激烈争辩的情形了。我成了君上,对他们握有生杀大权,何况如今安西也不再危在旦夕,恐怕他们变得唯唯诺诺。 其二,是担心以后被人蒙蔽。成为君上,许多事情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能交给臣下,焉知他们不会因为私利蒙蔽我? 其三,则是担心自己变得刚愎自用。无人敢当面反驳,又被人蒙蔽,十有八九会变得不听人言。 刘琦,我的妹夫,你说这几点如何避免?” 第467章 不一样了 “刘琦,我的妹夫,你说这几点如何避免?”李珙说到最后,看着他问道。 “殿下何必担心如此久远之事?”刘琦却没有正面回答。“殿下担心之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成真。待大典举行过后最要紧的事就是商议是否继续进攻呼罗珊。此事事关诸位官员的切身利益,在殿下最后做出决定前,诸人都会竭尽全力使自己的观念被殿下采纳,不用担心唯唯诺诺。 若殿下决议出兵呼罗珊,那自然同样不必担心,诸位将领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若殿下决议不出兵,带领大军返回东面,最要紧的是恢复碎叶等地因战乱导致的民生凋敝,如何施政史书上多有记载,只需因地制宜稍作修改即可。 至于其他,安西虽然土地不比中原肥沃,可地广人稀,无论如何百姓有个小康是不难的。殿下完全不必太过担心。” “你说的是。”听了刘琦的话,李珙沉默一会儿,说了这四个字,又道:“我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忙吧。” “是。”刘琦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他离开大帐后,首先又找到几位将领,对他们吩咐几句,然后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知何故,在康居城外扎营后他的帐篷距离李珙大帐并不很近,走过来走过去要经过几支兵的营地,刘琦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营寨中有许多士兵匆匆走过,刘琦知道他们实在执行自己交代给他们上级、他们上级又转而吩咐他们的差事。许多人手上都拿着、肩膀上都扛着些东西,要搬到某处。 在行走过程中,他们还不时议论。因众人见到他靠近都会住口不言,刘琦也听不真切;可大概能听到他们都在议论李珙要正式封国之事。而且也不出他的预料,大多数士卒并不反对李珙自立封国,虽然感觉无所谓的人占多数,可支持的远远多于反对的。当然,也或许是反对之人不敢公开说出。可既然他们不敢公开说出,也能证明一定是占少数。 走了一会儿,刘琦返回自己的帐篷。他一掀开门帘,就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劝进结束了?” “结束了,殿下已经答应了。”刘琦走进来,放下门帘回答道。 “他定然会答应。如果不答应,干嘛把你派去石国,将正在督办钱粮转运的我从拓折城叫来。”女子说道。 “你们真是虚伪。明明都知道最后的结果,还非要这样折腾三回。”她又道。 “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刘琦坐到床上,边脱外衣边道:“当年司马昭推辞晋公之位足足推辞了十几次,弄得曹髦以为他不打算按魏代汉的步骤来,要直接篡位,带着数十宫卫杀去司马府,最后被反杀。殿下只是推辞了三次而已,完全合规。 而且殿下正式自立、封国,难道不是对你有好处?何必用挖苦的语气说此事?”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李碧筱,笑着说道:“你是安西国殿下唯一的血亲,地位更高,以后在家中我的地位更低下,完完全全的尚主了。” “你本来就是尚主。”李碧筱面带微笑,说道。 “你说的也是。我过去对公主太过慢待了,向公主请罪。”刘琦做出请罪的样子来。 “吾赦免你的罪过,但下不为例,若还有下次定然重重处置。”李碧筱又道。可没说完她又忍不住笑起来。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笑了一会儿,她说道:“我也知此事对我,对咱们夫妻有好处,可就是觉得三次推辞是多此一举。尤其这里是安西,不是中原,本地人对中原的规矩不熟,未必会在意。” “还是这样做更好些。” “哎,从刚才你一直叫他殿下,而不是丰哥。怎不叫丰哥了?”李碧筱又注意到一点。 “叫习惯了。”刘琦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平日里都叫殿下,也不经常与你在一块,习惯叫做丰哥了。 而且,原本他与我私下里在一块时,还会吩咐我将他称为丰哥;也已经很久没这样对我说过了。” “架子越来越大了。”李碧筱哼了一声。 “碧筱,你以后对待他也要恭敬些。”刘琦却忽然又对自己的妻子说道:“他自立、封国,你的地位提升不假,可这仅仅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对于他来说,你的地位下降了。就如同中原,皇子继承皇位前地位与公主等同,可继位后身份远远高于长公主;安西也相差不远。 你要牢记,他以后是君上了,而咱们都成了臣下。” “我明白,拿出应付上皇的本事应付他呗。我过去也不是没在上皇面前讨过巧。只是把陛下变成殿下。”李碧筱仍然以一种轻佻的语气说着。不过刘琦知晓她已经听进去了。 “称呼倒是不必变。你过去叫他丰哥,以后还这样叫也可。只是态度要恭敬。却又不能太恭敬。我也不知怎么说,你自己把握吧。” “我知道了。”李碧筱再次答应一句,可有忍不住说道:“我看是你也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对待,才这样说。”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468章 扳回的扳回 “我看你也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对待他,才这样说。” “可不是如此,你想错了。”听到妻子的话,刘琦先说了一句,又赶忙转移话题:“适才离开大帐前,丰哥说自己有些惶恐,我问为何惶恐,丰哥说了三点顾虑。”随即他将李珙说的三段话对李碧筱重复一遍。 “你如何回答的?”李碧筱也顾不得继续与自家郎君开玩笑,赶忙问道。 “我说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成真,而且安西地广人稀,不必太过担心。”刘琦大略将自己当时的话也对妻子又说了一遍。 “你这是把他当做君上来对待了,就像我在长安时哄上皇那样。”李碧筱皱眉。“可是,上皇从来不在我在场的场合说朝廷大事,都是后宫或民间的琐碎小事、有趣之事,我哄一哄于国无碍;丰哥对你说的可是国家大事,咱们夫妻的立身根基也都在安西,事关咱们的切身利益,为何也这样说?” “因为回答这种问题我说不合适。”刘琦道:“我虽然和你成婚,但毕竟不姓李,也不是他从小就陪在身边的伴读、侍卫等,回答他的疑问并不合适。而且,第三问根本没有答案,无法回答。” “你说与我听,是想作甚?”李碧筱咬着嘴唇又问道。 “丰哥或许也会问起你。若他问起,你就说第一、三问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做,可第二问能够回答:既然担心被人蒙蔽,那么可以与过去一样许多事情仍然亲自掌控。多余的也不必说。” “我记得了。”李碧筱点点头。她明白刘琦自己不说,却要她来回答的缘故,所以并不追问。 之后刘琦不再与妻子说如何应对李珙的事,说起自己要筹备大典,而且大典就定在七月初十。 “时间也太急了。”李碧筱再次皱起眉头。只有十几日时间,恐怕难以将大典准备的十分妥当。她年纪小,没经历过登基大典,可年幼时听父亲提起过,场面十分隆重,筹备的时间是以月为单位。 “丰哥也不是当皇帝,场面比登基大典小理所当然;而且此时在军营中,观礼的人除番国使节外都是军中将士,也不必在乎场面是否隆重。” “为何不回到碎叶城甚至龟兹城后再举行?” “一来,刚刚打败大食人取得大胜,正是丰哥在军中威望最高的时候,趁热打铁举行大典能进一步赢得军心;二来,则是是否出兵呼罗珊尚未定下,若返回碎叶城绝对不可能再攻打呼罗珊了,支持出兵呼罗珊的将士必定失望,丰哥更不好自立、封国。此时就是最佳时刻。” “说的是。”李碧筱点点头,又关切地说道:“仅仅十几日,你又总揽此事,恐怕会累得瘦一圈。” “这也没办法,军中除我之外也无旁人适合来管这个差事。”刘琦其实也不想管,可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只能自己来做。 “恐怕还要劳烦娘子。”他又笑着对妻子说道。 “你就会劳烦我!”李碧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可终究没有反驳。 他们夫妻又说了一会儿话,果然有侍卫前来,请碧筱过去。李碧筱冲丈夫眨眨眼睛,随侍卫赶过去。 妻子走后,刘琦将外衣挂到衣架上,躺到床上就要休息一会儿。今日虽然因为碧筱坐车,所以从石国赶来时的速度不快,可仍然很颠簸,他现在还觉得骨头疼,要先睡半个时辰,醒来后再办理差事。 可他刚刚躺下,护卫进来通传:马匡求见。因为相同的主张(攻打呼罗珊),二人现在关系很近,不能不接见,刘琦只能下令让这人进来。不过他也不穿外衣,只着中衣,坐在床边接见马匡。 “下官见过刘都护。”马匡行了一礼,抬起头见刘琦这幅样子,虽不善于交际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不废话,直言道:“刘都护,下官听说了一件事,特来请教。” “何事?” “刘都护,您之前说让下官争取殿下好感,下官也确实努力争取;可下官刚刚听说,那些反对出兵呼罗珊的人又想出别的法子,等到大典后商议此事时抛出。”随即,他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刘琦。 “你从何处听来的?”刘琦听到他的话一怔,忙问道。 “是从唐世禄嘴里传出来的。” “唐世禄?这绝对不可能是他想出来的,定然是别人想出后告诉他,由他做出头鸟。”说出这句话后,刘琦又在脑海中想着:‘这人要么是官职低微之人或者幕僚,要么就是军中地位最高几人之一。若是前者我自然不可能知晓是谁;可若是后者,必定是王胜无疑了。’ “刘都护,这时就别琢磨是谁想出来的了,要紧的是商议时唐世禄说出这番话,如何应对。”马匡焦急地说道。他听到这番话后就断定很可能打动殿下,所以匆忙赶来向刘琦求教。 “这个,”刘琦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可都不如对方想出的法子。他又急于睡觉,决定将自己想出的几个先告诉马匡,将这人打发回去。 可他正要张口,忽然又想出一个能够匹敌的,顿时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刘都护,如何应对?”马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追问道。 “我已想到一个应对之法,可此时不能对你说。”刘琦说道。 “这,”马匡觉得无法理解,为啥不能对自己说? “这个法子有点儿奇特,不能被除我与殿下之外的第三人知晓;若被太多人知道,就不灵了。但你放心,定能劝服殿下!”刘琦又道。 听到这话,尽管马匡心里仍然有诸多疑惑,对刘琦也半信半疑,却也不能再置疑,说了一句:“刘都护一向神机妙算,下官叹服。”又站起来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马匡走后,刘琦又将自己的法子在脑海里转了几转,觉得定能打动李珙,又担心忘了、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文字写在纸上,随后躺下休息。 第469章 大典 七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之后十几日,刘琦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整日操持大典,根本没空考虑别的事情。虽说一位皇子兼领兵重臣兼地方大员正式自立封国比不了皇帝登基,可他仍然低估了整个典礼的麻烦程度,按照自己最初的设想十几日根本完不成,只能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降低标准。其中已经事先向李珙禀报过的还要请罪。 幸好我有后世记忆,根据观看各种大型活动的经验,只要有数千精神头十足、衣着鲜亮的士卒整齐肃穆地站在旁边,就会给人庄严之感,不会显得太过简陋。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至于整个流程,刘琦与王府诸位属官、军中精通礼仪的将领幕僚反复商量,最终拿出一个糅合了魏晋之时禅位大典、大唐册封皇太子、亲王典礼的礼仪。 对于最终拿出的流程刘琦并不是十分满意,可众人短时间内也想不出更好得了。当时王府长史还抱怨了一句:“若王傅在此,必定能想出更加顺畅的礼仪来。只可惜他年纪已长,当初未随殿下来到安西。” 李碧筱同样也非常忙碌。不说刘琦事先已经半开玩笑的请过她帮忙了,就算没请过,她岂能看着郎君忙碌之极而自己整日无事?这十几日除了陪着李珙,剩下的时间全用在了筹备大典上。这短短时日,她就瘦了十几斤。 好在预定的日子很快到来,他们夫妻的筹备终于结束。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初十。前一日,举行大典的高台已经搭建起来,铺上红毯,车驾也都重新涂漆,显得十分鲜亮。 当日日出前一刻,亲王府长史、司马等属官纷纷穿戴整齐站在高台北侧,垂手侍立;康居等番国使者站在高台南侧。 另有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千士卒站在他们身后与高台东西两侧。这些士卒身上都穿着全新的军服,外穿轻便铠甲,右手提着长矛,腰间还挎着一柄刀,神情肃穆的站在原地。受这些士卒影响,众人不由自主地变的严肃许多。 待众人站稳后,响起鼓乐声。听到声响,由刘琦临时兼任的王傅勉强睁开眼睛,又用冷水洗了把脸,来到丰王面前,开始将他从距离高台较为遥远的地方引领过去,众侍卫护送。 李珙身上也穿着极其隆重的礼服,走到高台前时顿了一顿,撇下众侍卫走上去,面朝东站立。军中一位年高德劭的文官此时站在高台东面,左右各有一人,分别手捧册、玺绶。 待李珙站立妥当,文官与左右之人跪下,又从左手边拿起册,大声读起来:“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 “珙受命!”待这人读完后,李珙也跪下向东三拜九叩,大声说道。 文官站起来,将册送到李珙身边,李珙接过,又向东拜了一拜。 “有制!”文官再次大喊一句,从右手边拿起玺绶,第二次递给李珙。李珙接过后将玺绶与册一起交给刘琦,然后再次下拜。刘琦也跪下。 “有制!”文官又喊道,李珙与刘琦同时下拜;与此同时,所有旁观的文武官员纷纷跪下,冲东面叩拜。 众番国使者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他们代表的是诸番国国君,而诸范国国君从理论上来说与李珙平级。但理论是理论,今日有使者到场的番国实际上将会成为安西属国的藩属国,从这个道理来说,他们应该下跪。可来之前国君对这种情况也没任何吩咐,他们又担心回去后被国君责怪,是以犹豫。 他们犹豫的当口,众官员已经叩拜完毕,那文官又大声喊了一句:“礼毕!”众人已经纷纷起身。见此情形,他们也不再纠结,在心里想着:不跪就不跪了,反正不是我一人没跪,即使丰王心中不满也不会只针对一国。 这样一想,他们放松下来,就准备散去;按照过去的经验,听到礼毕这两个字后整个仪式就结束了。 可今日出乎预料,安西官员与众士卒却纹丝不动;适才高台上的文官与他左右的两人从两侧走下来,李珙和刘琦仍在上面。李珙换了方向,面朝南跪着,刘琦拿出一卷黄册,又朗读起来。 这一步是立宗庙与社稷的。宗庙是祭祀先人的,社稷则是社坛和稷坛,社坛用来祭祀土地神,稷坛用来祭祀五谷神。按照传统观念,谁掌握土地和粮食,谁就掌握一个国家,所以社稷与宗庙合在一起就是国家的象征。 任何人建立一个近乎独立的政权,不管侯国也好、公国也好、王国乃至于帝国也好,都会立刻建立宗庙社稷;若要灭亡一国,则打进其国都城后一定会毁掉宗庙社稷。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之前那一串册封礼仪更重要。 只是李珙自立的地方在康国,他必定不可能将都城设在这里,所以也无法立刻建起,只能由刘琦宣读一遍文书,告诉祖宗与二神自己因为局势所迫不能立刻建立宗庙社稷,请他们宽宥,自己会下令在预定的安西属国都城龟兹镇建起。 “这也太长了。”站在一旁观礼的众人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说完,曹方峰忍不住对兄长说道。 “闭嘴!”曹方豪立刻呵斥。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如此重要的事,若被旁人瞧见说话,再传到殿下耳朵里,以后还想有好果子吃! 听到兄长呵斥,曹方峰自己也知孟浪,忙喃喃地缩回头来,目光也再次看向高台。雷诺无意中瞧见他的样子,也差点儿笑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其他官员也有人瞧见曹家兄弟的动静,不过表面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刘琦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文书内容读完,又对着南方叩拜一次,然后退到李珙身后。李珙昂起头,又对着上天说了几句话,又三拜九叩。 “敬天法祖,社稷安民。”刘琦最后高声喊了一句。随着这句话说完、李珙起身,整次大典完全结束。 第470章 决定安西前途命运的会议(一) “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随着李珙走进大帐,众将领赶忙起身,又异口同声地喊道。 “免礼。”李珙笑着说了一句,穿过所有将领走到高台上,坐下后再次说道:“诸位爱卿坐,不必拘礼。” “谢殿下!”众人又齐声说了一句,之后才依照官职大小先后坐下。 “诸位爱卿,孤今日为何召集你们前来,你们自己也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孤也不多话,你们就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吧。”李珙又寒暄几句,然后直接了当地说道。 今日是七月十二日。李珙虽然因为夙愿达成不免有些志得意满,但也不会忘了自己为何要在康居城外正式自立,而不是返回碎叶城甚至龟兹城后再举行大典。所以在大典举行过后,立刻就要召开会议,商议是否继续进攻呼罗珊。 他本想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一日就召开,但刘琦实在太过劳累,根本没有精神参加会议,其他一些前阵子忙碌的将领也不愿参加,所以推迟一日,推迟到今日。 此时听到李珙的话,众将领大约是没想到他如此干脆,一时都有些愣神,顿了顿才回过神来。王胜看了一眼刘琦,又瞧瞧马匡等人,见他们没有丝毫动作,于是对莫元使眼色。莫元又对一名别将示意。 “殿下。”被莫元示意的别将站起来首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臣以为,不应出兵进攻呼罗珊。 其一,大食人虽然在昭武九姓国溃败,但仍有一些精锐之兵撤回木鹿,总人数绝不下万人。孙子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将士却仅有三万余人。 其二,是军心士气。呼罗珊是大食兵将家乡所在,他们又知晓我军对士卒十分残酷,定然担心我军夺下呼罗珊城池后屠城。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儿老小,他们也会竭尽全力与我军交战,而不是在安西、在昭武九姓国交战时会想着逃跑。 其三,是我军将士的心思。许多将士在收复昭武九姓国后也不愿再打,想要回乡,士气不高,战力也会下降。 有此三点,臣以为不应继续进攻呼罗珊。” “说的不错。”李珙点点头。 “殿下,臣以为钱别将所言有些偏颇。”另一名支持出兵的别将起身,行礼后说道:“钱别将此三点都不尽不实。 臣不像钱别将博学,甚至不认识字,没读过孙子兵法。但臣知道,安西大军在昭武九姓国多次进攻大食人把守的城池,每次攻城的将士都不到守城大食兵的五倍,甚两倍都不到,可安西仍然每次都能打下城池,可见也未必要有五倍十倍的兵才能攻城。 第二点,大食军保卫自己的老家确实士气会高些,但臣听说,潜入呼罗珊的探马回报,大食人好像在为我军进攻木鹿做准备,许多人口、财货都搬走了,搬到更西的地方去了。百姓和财货都走了,剩下的只有兵,这些兵还能为保卫老家提升多少士气? 第三点,钱别将说的是我军将士不愿打了。确实有少许将士得了很多赏赐,不愿继续打下去了,可大多数将士仍然战意高昂,跃跃想要打进大食人的老家。 何况殿下带领将士们打败大食军,收复所有失地而且收复昭武九姓国,对众将士来说殿下不仅是君父,还是神仙,是道祖转世,只要殿下愿打,将士们都会打起百倍精神继续与大食人交战。” “殿下。”在这人说话过程中钱别将就几次想站起来驳斥,好不容易按捺到他说完,钱别将行了一礼,对那人说道:“苏别将,昭武九姓国与呼罗珊不同。昭武九姓国多得是对大食国不满的人,愿意向我军提供情报,让我军能够轻易知道大食军虚实;在攻城中也能得到本地人帮助。 可呼罗珊是大食人老家,人人都不喜我国,不会帮助我军。所以在昭武九姓国能以少兵夺取城池,在呼罗珊多半不可。” “呼罗珊也有库思老·萨珊这种愿意为我军效劳的人。” “那才有几个?若人真的多,就不会被赶回去的大食军轻易击败了。而且因为前段日子起义后又被镇压,这样的义士死伤极多,剩下的也起不了多少用处。” “你的话……”苏别将又出言反驳。钱别将自然另有一套说辞。 他们二人说了一会儿,又有其他人站起来或者说自己的意见,或者反驳对方的说辞。局势慢慢变得有些像吵架。 李珙赶忙叫停。他可不愿这场会议变成一次吵架。吵架是很伤关系的,是否进攻呼罗珊他并无偏向,但不能让众将领因为此事互相之间因为观念不同关系变得极差。他之所以急匆匆召开会议商定是否继续打下去,也有不让此事在军中旷日持久被争执的想法。 “任何人起身后必须首先对孤行礼,话也要对着孤来说,而非对其他人说话。”李珙又强调道。 “是。”所有将领都起身答应。 之后众将领继续出言。多半因为李珙强调的规则,也或许是因为这次打岔,虽然持不同观点的人仍然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可火药味却降了不少。 忽然,有一名果毅起身发言。见此情形,李珙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倾听起来;与此果毅意见相左之人也提起耳朵。像这种数十人参加的会议,按照惯例最初说话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只是用来活跃气氛的,说的话也不必在意;可果毅已是军中中坚力量,不能轻忽。 不过李珙听完这人说话后有些失望:说的仍然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这时已是午时初,李珙侧头问了一下时间,觉得今日上午恐怕两方都说不出别的话了,再给他们半个时辰也是浪费时间,就要宣布会议暂时停止,先吃午饭。 “殿下,臣有话要说。”可李珙的话还没出口,就见到莫元站起来,面朝高台躬身行礼。 第471章 决定安西前途命运的会议(二) 见到莫元起身,李珙立刻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这段日子虽然筹备大典,可是否出兵呼罗珊的讨论在军中一直没停过,马匡与莫元也分别成为是否支持出兵的代表人物。 既然成了代表人物,要么不说话,一旦在正式会议上说话必定是对自己观念的有力支持。就算莫元自己不懂这个道理,王胜和幕僚也会教给他。 “殿下,自从天宝十四年大食军攻打碎叶镇以来,安西已与大食交战三年。虽然屡屡取得大胜,先后斩杀大食兵十几万,可我军也死伤不少。若臣没有记错的话,前前后后也有近五万将士战死;另有超过五万将士受了重伤,即使伤好了也没法子再打仗、再干重活。 据天宝十三年封将军担任安西大都护时对安西人口统计,再减去碎叶镇与喔鹿州被大食人屠戮的人口,安西五镇、十多个州与都督府共计四十三万多户,二百一十多万口。安西当然不只有这点儿人口,但其余的都是不在都护府统治之下的野人、游牧部族。 四十多万户,就是说安西总共只有四十多万青壮。前后死伤十万人,代表着安西两成半的青壮无法再征召为兵、无法再服劳役,因为与大食人的交战安西已经损失如此惨重了。 若再打下去,打进呼罗珊,又会有多少将士死伤?对安西又会有多大影响?” 说到这里,莫元稍微停顿一下,让在场将领消化消化,继续说道:“而且安西周围除大食外也有别的强敌。吐蕃国人口近千万,而且其士卒作战悍勇,绝对不能轻忽。现下吐蕃人还在攻打中原,若他们在中原难以取得进展,又发觉安西十分虚弱,会不会攻打安西? 臣绝非怀疑安西将士战力,吐蕃人若敢犯境,必定损失惨重后逃回去。可这又会使得有多少百姓被屠戮、有多少将士死伤?在与大食国交战损失惨重的情形下,应当尽量避免与吐蕃人再交战。而避免交战最好的法子,就是收兵回龟兹镇。” 莫元说到这里,身旁已经传来议论声,不仅是反对出兵呼罗珊的人,就算支持出兵的,脸上也露出思索之色,与关系较好的人低声嘀咕起来。成为将领后,虽说不至于变成没有感情的生物,也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事来,可毕竟会比普通人多一分理智。 支持出兵的将领仍然想为死去的家人、亲人、友人报仇,可听到这些话也开始估量自己坚持报仇,是不是会使得更多亲友、更多百姓死伤?他们不在意自己这条命,丢在与大食人交战的战场上也无所谓;同在军中的亲友的命也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在乎身处后方的人。 甚至就连李珙都若有所思。他在安西除了李碧筱别无亲人,能称得上友人的只有刘琦,倒是不必担心自己的亲友丧命。可若是安西百姓死伤太多,对他的统治也有不利影响。 “殿下。”过了一会儿,待议论之声低下去以后,莫元再次对李珙行礼,又道:“这些是臣劝说殿下不要出兵呼罗珊的第一个缘故。” 还有第二个缘故?不知情的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他。 “不瞒殿下说,臣之所以不愿进攻呼罗珊,也并非全是出于公心,也有私心。当然,即使有私心,若是殿下最后决议出兵,臣也绝对请求成为先锋,头一个杀进呼罗珊,砍杀大食人。” 莫元又表了一下忠心,然后继续说道:“臣的私心有五。其一,臣是疏勒镇人,祖上虽然来自河东,但臣出生在疏勒,疏勒就是臣的家乡。疏勒靠近吐蕃,若吐蕃人攻打安西一定会打疏勒,臣不愿家乡遭遇战火。 其二,是臣思念家乡。臣天宝十四年被调到龟兹镇为将,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一直没回过家乡。臣很想回乡瞧瞧亲人。 其三,是臣担忧在军中的亲友。臣有一个侄子在与大食人的交战中战死了,在军中还有一个弟弟、一个侄子,他们都在康居城外。臣不想让弟弟、侄子再死了。 其四,是臣连续打了三年仗,已经对继续打下去有些厌倦了,很想休息。 其五,是臣担心打败仗。因道祖保佑,也因殿下英明,三年来臣至今没有打过败仗,在军中、在民间也有了些威望,官也升到了果毅。可若打了败仗,这些威望恐怕都会消失,殿下或许还会降臣的官。 而打败仗,殿下,属下绝非坠安西威名,可军中哪有常胜不败的道理?之前在安西,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军,才能屡屡大胜;可若是进入呼罗珊,天时与人和,咱们安西和大食最多对半开,地利完全在大食人那边,打败仗并不是没有可能。 从神仙来说也是这样。安西是大唐地界,保护这里的神仙当然就是道祖;殿下又是道祖的后人,自然能得到道祖保佑。 可到了呼罗珊,那里信天方教的人多,保护的神仙就是天方教的神仙,肯定会保佑自己的信徒,而不是保佑咱们。 臣不想少了威望,更不想被降官,只能盼着这一战就此停下,属下维持不败的名声。”莫元最后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就停止出言,垂手侍立。 与上一个缘故说完后众人的反应不同,这次众将领也都看向他,可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莫元第二个缘故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比第一个缘由说的更多。可仔细想来,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自己的私心,有些跑题。可莫元就算想不出来更合适的劝说缘由,大可以在说完第一个缘由后就坐下,为啥要说出这番话?众人纷纷琢磨起来。 而在众人琢磨的时候,几个心思转得快,或者提前听到风声的人却心下雪亮:莫元这番话虽然夹杂了许多无用的废话,但完全没有跑题。 第472章 决定安西前途命运的会议(三) “已是午时,众将领暂且歇息一会儿,吃过午饭后,咱们再来继续商议。”听完莫元的话,李珙脸上同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对众人说道。 “是。”众将领也在琢磨莫元说适才那番话的用意,纷纷起身答应。李珙站起来又对众人示意,之后从帐篷后面离开。在他离开后,众将领也三三两两去吃饭。 “刘中尉,这该如何是好?”刘琦若有所思地出了帐篷,走出没几步听有人叫他,忙回头看去,就见到马匡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看向他。 马匡算不上心思转得快的人,可因为提前得到风声,也与幕僚商量过很多次,莫元话音刚落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可正因此马匡变得忧心忡忡。 “你不必担心,我有应对之法。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敢保证定能说服殿下。” “中尉可有八成把握?”马匡又追问道。 “我已经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莫元向殿下说的道理虽然早已料到,可不同的说法能起到的作用截然不同,莫元几乎用了最好的说法,我岂能有这样大的把握?”刘琦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完这番话又道: “你可是已经说与其他支持出兵呼罗珊的将领,说我不离十能劝服殿下答应出兵?” “下官没有这样做。”马匡见刘琦这幅样子,立刻出言否认。 “真的?” “下官对道祖发誓,绝没有对旁人说过!” “我自然相信你,你何必发誓?”刘琦忽然又笑着说道。 “下官鲁莽了。”马匡又赶忙认错。 “以后不必如此鲁莽。” “是。”马匡答应一声,见刘琦表情恢复正常,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尉可是打算下午对殿下说出见解?” “这个,要看时机,若时机对了,自然下午就说出;若时机不对,则另选时日说出?”刘琦犹豫一下,这样回答道。 ‘下午不说,还要等到啥时候说?不怕殿下因为莫元这番话最终做出决定,不出兵呼罗珊?’马匡心里又闪出疑问,可这时却不敢再问,只能憋在心里,与刘琦一起去吃饭。 众人吃过午饭又休息一会儿,未时初重新回到这间帐篷,就要继续议论。经过中午这么一休息,许多支持出兵的将领想明白了莫元那番话的用意,但却想不出可以彻底打消殿下心中疑虑的话来。有几人试着说了说,可看表情,就能发觉没有打动李珙。 反观反对出兵之人,则个个情绪高涨起来,也不反驳对方的话,只是又说其他不应出兵的理由。支持出兵将领见状也赶忙改变思路,阐述出兵的好处,但或许因为心思都用来琢磨如何反驳莫元的话,也或许是因为黔驴技穷了,敌不过对方。 渐渐的,众人都看向刘琦。马匡确实没有告诉旁人刘琦有应对之法,可他身为支持出兵的代表人物,时常看向刘琦,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发觉不对,也纷纷看过去。刘琦一时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李珙自然也发现这一点,不时看他几眼,却见到刘琦好像钓鱼似的,跪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李珙本想吩咐他说话,可念头转了转,又将要说口的话咽了回去。 时间很快到了伴晚。李珙瞧着帐篷外面天已经黑下来,又见无人再说话,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谈论。 “刘中尉,今日下午没有合适的时机么?”待离开帐篷,马匡又迫不及待地问刘琦道。 “确实没有。”刘琦看了几眼四周,见许多人偷偷看向他们,言简意赅地说出这四个字,随后便匆匆走了。马匡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跺脚叹气。 ‘看来刘中尉也无法可想了。’见到这一幕,不论是否支持出兵呼罗珊的人都这样想着。不同的是,支持出兵之人如上考妣,反对之人则喜上眉梢。 “中尉,马果毅这是怎回事?”一名护卫忍不住问道。 “不必理他。”刘琦说了一句,在他们耳边轻声吩咐几句。护卫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愣了一下才点头答应。 回到帐篷,刘琦吃过晚饭后立刻睡下了,比平日早了一两个时辰。可大约在子时初忽然又起来,穿戴整齐来到前帐,似乎在等待甚底。 “殿下召中尉过去。”过不多时,一名护卫走进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说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道:“为何殿下这么晚召中尉过去?若是有事,为何不在白日说?” “快带我去。”刘琦没理他的问话,只是站起来说道。护卫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话,不再说话,护着刘琦来到帐外,找到李珙派来的侍卫,悄悄向大帐赶去。 “臣刘琦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刘琦来到大帐,走进去后见李珙坐在桌旁,赶忙躬身行礼。 “咱们二人间何必多礼。”李珙笑道,伸手将他扶起来,又命侍卫搬来一柄椅子让他坐下。 “刘琦,下午众人都看你,到底是因为甚?你可是还有话要对我说?”略微寒暄,李珙就直入正题,迫不及待地问道。 “臣确有话要对殿下说。” “你不要自称臣。你我之间的关系,这时又是私下里,称臣太生分了,要自称妹夫。”李珙正要继续追问,忽然顿了一下,先说出这句话。 “属下知晓了。”刘琦也犹豫一下,觉得这时说的是公事自称妹夫不好;而且虽然李珙让他自称妹夫,真的这样自称李珙却未必高兴,所以选择了过去李珙做安西大都护时的自称。 “也好。”李珙轻声嘀咕一句,又问道:“你要对我说的是甚?为何不在下午议事时说?” “因为属下要对殿下说的,不适合在众人面前说。” “你到底想说甚底?” “属下明白殿下的顾虑,所以属下的建议是:表面上由属下领兵,可殿下暗地里跟随;若属下得胜,则殿下站出来,此战就是殿下指挥的;若属下败,就是属下指挥的,与殿下无关。” 第473章 决定安西前途命运的会议(四) “殿下,属下明白,殿下秉打败大食人之战功,成为一藩之主;是以十分担心若败于大食国,则国主之位或许会有动摇。就如同莫元担忧大败仗,威望受损一般。 所以属下建议,出兵呼罗珊,由属下名义上挂帅,殿下暗地里跟随;若属下打败大食军,成功杀死数十万大食百姓,属下会告诉所有将士此战实乃殿下暗地里在军中指挥。若属下打了败仗,全是属下自己的责任,与殿下无关。”刘琦说道。 “这,这……”李珙听到这番话,一时楞在原地。 听到莫元拉拉扯扯说了一大堆的第二个缘由后,李珙也担心起自己若出兵呼罗珊打了败仗,影响在安西的统治;也因此他虽然更加欣赏马匡等支持出兵的人,可心里已经偏向于不出兵。但万万没有想到,刘琦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既能免除若战败对统治的影响,又能出兵,两全其美。 而且对于李珙来说,刘琦主动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还能起到另一个一箭双雕的用处。在同大食人的三年战争中,安西军屡战屡胜的同时,刘琦也屡战屡胜,获得了巨大威望。刘琦的威望不足以威胁李珙的安西国主之位,就像汉初两大功臣韩信、曹参不可能取代刘邦一样。 可有这么一位功劳巨大之人在身旁,李珙心里总归是不大舒服,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压制他。 但刘琦提出这么一个法子来,若刘琦败,则他的威望受损,不再对李珙构成影响;若胜,李珙可以摘果子,刘琦威望增加的同时李珙威望也会提升。不论胜败对李珙都有好处。 “可,事后如何向将士们解释我为何不公开指挥?”李珙心里已经心动,但又想起这个问题,立刻问道。 “可以向将士们说是迷惑并波悉林。”刘琦回答:“自从喔鹿州之战以来,每战殿下必亲临前线,从未在后方留守。若攻打呼罗珊之战殿下不公开露面,并波悉林多半以为安西军只是想抢一把,并非要大举进攻,从而轻视我军,使得我军能出其不意。 殿下,这也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既能在之后向将士解释,也确实能够迷惑并波悉林。” “一箭双雕?好。”李珙听到这个词不由得笑道。 “这么说,殿下是答应出兵了?”刘琦闻言立刻追问。 “这,还是从长计议。除了这个问题,还有其他问题要解决。”李珙心里又偏向答应出兵。可这毕竟是打仗,不能只考虑政治,军事方面的问题必须一条一条解释清楚。 “今日白日有人说过,大食军有部分精锐撤回去,这些兵马战力不弱;更兼若我军打进呼罗珊,大食军就是即保家也卫国,必定拼死作战;他们又有坚城可守,我军想打赢未必容易。”李珙开始问军事方面的问题。 “殿下,我军出兵目的并非是占领呼罗珊,而是屠戮大食百姓,为死难的安西百姓报仇。呼罗珊虽是大食人老巢,可城池不多,不可能将所有百姓接入城中。即使只屠戮留在城外的大食百姓也足够了,不需攻打坚城。 若大食军为保护百姓,离开城池主动寻我军野战,难道我军还怕与大食兵野战不成?” “你说的是。”李珙点点头,问起下一个问题。“军中有许多将士思念家乡,不愿再打下去了。这如何解决?” “殿下,据属下所知,军中不愿再打的将士是少数,多数人都想打进大食人老家,也杀回去。若殿下不信属下的话,可以派侍卫或旁人暗中调查。 至于那些不愿再打的人,可以将他们从军中调出来单独成军,留在乌浒河北岸驻守,一来防范大食军偷袭,二来若进入呼罗珊的军队打了败仗,也可接应。” “莫元说吐蕃国或许会觊觎安西土地人口。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继续有将士战死,确实会影响防范吐蕃人进攻。” “殿下,可以采用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之计?作何解?” “殿下,从喔鹿州一路向西来到康居城,殿下觉得石国、拔汗那国、康国的土地如何?”刘琦却忽然说起别的。 “土地自然是好。”李珙虽然是皇子出身,可对农业还有基本的了解。“整个安西、昭武九姓国,土地最好的是喔鹿州,雨水在安西也是出乎预料的多,适宜耕种。 而排在第二的,就是石国东南与拔汗那的土地。” “既然如此,殿下是否想要将这几国的土地变成安西属国的土地?”刘琦用诱惑的语气说道。 “你的意思是?” “殿下,过去之所以不将昭武九姓国纳入安西大都护府,而是承认为属国,是因为朝廷在长安,距离安西十分遥远,难以在昭武九姓国形成稳固统治,所以如此;可此时殿下自立为国主,所辖之土与昭武九姓国不说近在咫尺,也相距不远。可以统治这几国之土了。 尤其此时安西军将大食人从昭武九姓国驱逐出去,正是兵锋最胜、昭武九姓国最无法抵抗之时,正好行此事!” “你的意思是,征召昭武九姓国的兵马随同安西军攻打呼罗珊,让昭武九姓与大食国两败俱伤?这样一来,不仅能够避免我军死伤,还能降低统治昭武九姓国的难度。”李珙被刘琦说的口干舌燥,勉强平复心情,思索后说道。 “殿下说的大体不错,只是并非是征召昭武九姓国兵马随同安西军攻打呼罗珊,而是以昭武九姓队为主,安西军压阵,出兵进攻。”刘琦笑着说道。 “他们能答应?” “为何不答应?此时正是大食国近百年来最弱之时,昭武九姓国被大食人欺压了几十年心中也有怨气,岂有不想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只是担心仍然打不过落水狗罢了。可有安西军压阵,他们就可放开顾虑,出兵呼罗珊。 殿下还可许诺,安西军进入呼罗珊只为报仇,抢来的一切东西都交给昭武九姓国将士。他们听了这番话,必定答应。” 第474章 将士的心思(一) “说得好!”李珙忍不住叫道。 但他声音才出口,就意识到不妥。李珙心里虽然已经完全偏向于出兵呼罗珊,可毕竟还没有最终做出决定;而且刘琦说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他本身就偏向于出兵,出兵会导致的问题多半隐瞒不说,明日还要再听一听王胜、莫元等人的话,再做计较。 可自己面对刘琦说出这三个字而且表情十分高兴,显露出心思,万一传出去,使得莫元等人明日不再说话,如何是好? “罢了,我本想再问你几个问题,可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不问也罢。唯一可虑的,只有军心士气。”李珙在心里检讨自己以后一定不要随意表露心思,一边说道。在他看来,既然心思已被刘琦得知,再隐瞒也无用,干脆直白地亮出来。 “请殿下派人在军中暗中调查。”刘琦说道。 “不必派侍卫调查了。我亲自在军中询问一番。”李珙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殿下要亲自调查?”刘琦一愣。 “就是亲自调查。”李珙道:“虽然不急出兵,何况你说要调昭武九姓等国的将士与安西军一道进攻呼罗珊、更是想急也急不起来,可事先要做的准备太多,吩咐侍卫去调查,又得耽误几日时间。不如我亲自地调查。” “殿下打算如何调查?” “直接询问士卒。” “这,殿下,属下认为,未必能问出士卒们的真实心思。” “为何不能?”李珙反问:“每次询问前,我都会直白的告诉士卒:你的回答会影响是否出兵呼罗珊。切身关系到自己,他们为何不说实话?” “这……”刘琦一愣,随后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他见过太多一看就假的电视采访,下意识认为一般人不会对官员说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而是说官员想要的话。正常情况下,他的想法也不是错的;可现在是非正常情况啊! 李珙不是官员,他是大唐亲王、安西国主,安西的统治者。华夏百姓的普遍观念大多是坏事都是官员做的,君主都是圣明的,是会为民做主的。 这个观念其实也有道理,虽然君主不见得圣明,但官员做坏事是在挖国家墙角,国家倒台了官员换个朝廷继续做官,君主就要面对身死族灭的下场。所以君主若是知道当然会纠正、为民做主。 所以百姓面对下边的官吏未必敢说实话,可面对朝廷来的大官都会伸冤。现在李珙这个安西第一号亲自询问,又事关自己切身利益,士卒们应该会说实话。 “是属下想错了。”他立刻认错。 “好了,既然你也觉得能问出来,咱们这就去问。”李珙在侍卫服侍下已经穿上外衣。 “此时?”刘琦又是一愣,快步走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发觉天色已经发白。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 “你以为是甚时候。”李珙笑道:“咱们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可能还是子时。把你的外衣穿好,咱们出去了。”说着,他从刘琦身侧经过,走出帐篷。刘琦也撸了撸褶皱的袖子,忙跟出去。 “去哪支军队?”离开帐篷后,他们望见已经冒出袅袅炊烟的火头军营地,也听到士卒走动的声音,确定已经有人起来,刘琦又问道。 “这,去202团。”李珙犹豫片刻,出言道。 “202团?”刘琦一怔,问道:“殿下是要问丹夫、雷诺等人?” “你果然猜到了我的心思。”李珙笑道。 “可是,丹夫等人早升为校尉或旅帅,大半人不再在202团任职了。何况他们都已是将领,不是士卒。” “校尉、旅帅这等官职,要亲自带兵的,与一般士卒也无甚区别。至于你说的前一点,他们这时定然都在202团驻地。”李珙说完这句,在侍卫保护下向西南走去。刘琦心里仍然疑惑,可也只能跟上。 …… …… “都起来了!都起来了!” “我再睡一会儿。” “我也再睡一会儿。” “都给我起来!”曹方豪叫道:“瞧这间帐篷让你们霍霍的!别耽误打扫!” “哎呀曹二哥,你真是事多!”丹夫不高兴地答应一句,可也只能起身,穿上外衣;雷诺等人也不得不起来。 “还说我事多!明日别在我的帐篷歇息了,去夏叔帐篷。”曹方豪一面吩咐侍卫进来,一边又回怼道。 “这不是202团的位置最好嘛!”丹夫道:“202团差不多在整座营寨中间,大家往来都方便。” 在大典结束后,因不需面对敌人,将士们又放松下来,军规执行的也不怎么严格,曹方豪他们一火八人就在夜晚聚在一起吃酒。昨夜丹夫等人不小心吃多了,就睡在曹方豪的帐篷里。 “好了,曹二哥,你也别抱怨了。等到殿下与众将领定下要不要出兵呼罗珊,不管打不打,咱们都不能聚在一起吃酒了。回东边以后呢,也未必会驻扎在一块,可能经年累月都见不到了。”雷诺说道。他本意是劝曹方豪不要在抱怨,可说着说着自己却变得伤感起来。 “以后想聚在一起吃酒,也没法子了。” “确实如此。”听到雷诺的话,其他人也不由得有些伤感。安西的惯例,军队长期驻扎在某地,将士都会挑选本地人,尤其是校尉及以下级别官员。 他们一火八人,夏传涛、宋五与雷诺是碎叶人,米特、丹夫是喔鹿州人,史鼐是龟兹人,将来多半会回到家乡所在为将;曹家兄弟来自中原,倒是调到哪里都可能。但即使他们都被安排在碎叶镇,最多只能聚齐五人。 “好了好了,还没到该分开的时候呢,说这些作甚!”夏传涛最早回过神来,大声叫道。他见众人仍然伤感,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你们说,殿下到底会不会出兵呼罗珊?” “我觉得……”雷诺最先被他的话题吸引过来,就要说出自己的见解。可他才说出三个字,就听从外面传来声音:“见过殿下!” 第475章 将士的心思(二) 听到夏传涛的话,雷诺最先被吸引过来,就要说出自己的见解。可他才说出三个字,就听从外面传来声音:“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夏传涛等人也不管外衣是不是已经穿好,都赶忙走出帐篷,不等看清就行礼道。 “不必多礼。” “谢殿下!”几人参差不齐地答应,直起身子。他们随即又发现站在李珙身侧的刘琦,再次行礼。 这样闹哄哄地行礼,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李珙温言和他们谈笑几句,迈步走进帐篷。曹方豪下意识想出言阻止,但话出口前反应过来及时住了嘴,又听到殿下的吩咐,走进去。 见到一片狼藉的帐内,李珙皱了皱眉。除非在行军途中,不然他还没来过这么乱的帐篷。但这个表情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正常,坐到椅子上,又对众人说道:“你们也都坐。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帐篷,即使我也是客人,岂有主人一直站着的道理。” “是。”众人纷纷答应一声,找地方坐下。他们也都跟随李珙打了三年仗,知道这位殿下不讲究繁文缛节;虽然现在成了国主,可他们这些低阶武将感觉不到多大变化,仍当做与从前一样。 “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们。”李珙适才已经寒暄过了,这时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们是不是愿意继续攻打呼罗珊?” “殿下为何问属下等人?”众人愣了一下,夏传涛问道。 “因为你们是要亲自领兵与大食人打仗的。从喔鹿州到康居城,安西军连战连捷,将士们都憋着一股劲、非要打败大食军不可,是能打赢的重要缘故。 可眼下仗已经打了三年,也已经收复全部失地,甚至收复了昭武九姓国,有的人或许已经没这股劲了。要是没了这股劲,想打败大食人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我要问问你们是不是还想继续打下去。 你们要说实话。”李珙加重语气:“我不会问每一个将士,你们的话关系到大军是不是还要打呼罗珊,非常要紧,必须说实话。” 听到李珙的话,众人一时都沉默无言。若李珙没说最后这段话,他们或许就随口说出自己的心思;可听到这段话,心里变得非常紧张,反而不敢说出来了。 “只是让你们说自己的想法,不必考虑其他。”李珙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又道。 “殿下,”丹夫忽然说道:“属下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属下就想着打进呼罗珊,也打下大食国要紧的城池,比如说木鹿,然后把里面的大食百姓都杀光,就好像他们当初屠碎叶城似的!一命还一命,一城还一城!” 听到丹夫的话,李珙点点头,没说话,又看向其他人。见丹夫说出来,殿下又没有驳斥,众人也纷纷说起来。 “殿下,属下也想打进呼罗珊。他们在碎叶城屠了那么多安西百姓,总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但也没必要杀几十万大食百姓,都拉回来当做奴仆贩卖了就行。”米特道。 “必须要杀回去!”曹家兄弟异口同声:“又不是打不过,不能吃这样的亏!” “殿下,属下也觉得应该打进呼罗珊。但不要强求非杀多少多少大食人,有机会边杀或抢,没机会或者强打一仗死伤会很多,就不要强打。”史鼐又思索片刻,出言道。 “殿下,属下全家都被大食人杀了,有再杀大食人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夏传涛与雷诺说着大同小异的话。 “属下与大食人不共戴天!殿下下令杀去呼罗珊,属下请求带兵作为先锋!”宋五似乎又想起了被大食人杀死的妻儿,表情狰狞地说道。 听完八人的回答,李珙有些惊讶。夏传涛、雷诺和宋五三人的态度不问可知,一定支持打进呼罗珊;可另外五人也都支持杀进大食人的土地,这就出乎他的预料了。 ‘尤其米特和史鼐差不多是有媳妇的人了,回家就完婚,竟然还愿意继续打。难道不愿意攻打呼罗珊的人真的只是一小撮?’ 李珙坐在原地思索片刻,起身离开这间帐篷,要去问别人。不论如何,八人态度一样反而令他有些怀疑,不敢仅据此下结论。而且他起初也没想着只问这八人。 “恭送殿下。”八人也纷纷起来将他送出去,一直送到营地门前。期间李珙又问了几个士卒,这几人的回答与他们的上官差不多,也都支持打进呼罗珊。可他更加怀疑,加快速度走出营地。 “刘都护,请恕罪,恕罪。刘中尉,殿下怎么会想起来问我们?”见刘琦落在最后,夏传涛又悄悄拉住他,小声问道,中间还叫错了称呼。 “以后可要记得新官职。”刘琦首先纠正这一点。 李珙正式建立安西属国后,对安西官制进行了一定变革,仿效汉代的诸侯王设立王相、中尉、内史三个官职,分别统官、领军、治民。一直负责后勤的马长史被任命为内史,刘琦成为中尉,王相暂时空缺。不过中下品级的官职变化不大,尤其军中,除刘琦外,旁人都没有丝毫变化。 “殿下适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担心将士们卸了那股劲,所以亲自问问将士们的心思。”他又回答道。 “将士们怎么可能不愿意出兵呼罗珊。”夏传涛道。 他看的很明白。因为大义教官长年累月的在军中宣扬大食人的残暴,呼吁报复,整个军队的气氛就是对大食人的仇视;而且军中士卒即使入伍最晚的也与大食军打了一年有余,有同袍、有熟人被大食兵打死。 经年累月受到影响,即使原本和大食人没仇的心里也生出仇怨来,切齿痛恨敌人。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将士怎么可能不想打进呼罗珊? 夏传涛本人是极少数能看清这一套的人,不过他自己不用大义教官鼓动就对大食人恨得要死,也就不在乎大义教官的宣扬了。 听到夏传涛这句话,刘琦嘴上没说甚,可心里想着:‘所以我请求他暗中派人调查将士心思。’ 第476章 将士的心思(三) 听到夏传涛这句话,刘琦嘴上没说甚,可心里想着:‘所以我请求他暗中派人调查将士心思。 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询问。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不论是他亲自问,还是暗中派人调查,将士们的心思也不会因此有多大变化。大多数人终究还是想出兵呼罗珊。’ “你们也别整日就知道吃酒了。”这些念头在刘琦脑海中只闪过一瞬间,他很快恢复正常,对他们说道:“殿下三日内就会下令,出兵呼罗珊或返回东边。适才殿下见到你们的帐篷那样乱,估计心里就会有些不满。若是殿下下令后你们统领的团动作迟缓,会对你们意见更大。为了自己前途着想,该收敛了。” “是。”众人纷纷答应。 刘琦点点头,看在丹夫、米特的份上还想再说几句,忽然注意到李珙已经走出不短一段路了,不再对他们说话,转身追上去。 “现在可以有定论了。”八人回到帐中,丹夫立刻说道:“九成多的将士都愿意攻打呼罗珊,真要是殿下根据咱们这些人的话决定是不是打,最后肯定会打!” “我觉得殿下应当只是做为参考,最后打不打还要与几位大将商量。九成多的将士愿意打,只说明可以打,不能必须打。”米特却有相反意见。 “我觉得也是,哪有根据士卒和低品武将的话决定打不打仗的道理。”曹方豪也支持米特的意见。 “我倒是觉得,几位大将争执不下,殿下难以决断才会来问将士的心思。既然将士都想打,多半就会打。”史鼐想了想,反而支持丹夫的意见。 听到这番话,帐内几人又看了他一眼。虽然丹夫与史鼐之间早就不能算做情敌了,丹夫基本已经放弃,可旁人听到他们互相支持对方的想法,还是会忍不住瞅一眼。反而是丹夫没甚特别的反应。 随后曹方峰和雷诺也都说了自己的想法。曹方峰没啥主见,只是附和兄长的话;雷诺当然认为要打。宋五没说话,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想法。 “不管最后会不会打呼罗珊,咱们都不能再吃酒了。”夏传涛最后打圆场:“不管中午还是半夜,都不能再吃了!我年纪最大,就倚老卖老一回,谁再犯一二次,别怪我带着其他所有兄弟过来让你认错;再犯三次,以后我也不认你是我兄弟!” “夏叔夏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吃酒!”众人都拍着胸脯保证。夏传涛因为最初是火长,也因为年纪最大,更因为办事还算公正,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 “吃过早饭,咱们都回自己团里去,这几日没要紧的事也别再见面了。方豪,你让亲卫把帐篷好好收拾一下。” “我知道。”曹方豪点点头,吩咐人进来收拾,他领着七人去吃早饭。 因这段日子没有仗打,作为校尉的曹方豪又开了个坏头,士卒们自然上行下效,时常偷偷吃酒,只是不敢住在别的团的军营里。而吃多了酒,就容易睡过头,此时虽太阳已经升起来,可起床的将士不多,排队打饭的人更少。 “你这个团也要整治一番!也不光是你,咱们几个回去后都得管一管自己麾下士卒。既然要管麾下士卒,那自己总不能带头违背军规。所以你一定不能再吃酒。”见到这一幕,夏传涛又道。 “是。”几人再次答应。 他们很快各盛了一碗饭,又回到曹方豪帐篷附近,因为里面正在打扫,就搬来几把椅子,坐在外面吃起来。 吃过早饭,八人又闲聊一会儿,夏传涛等六人起身离开。曹家兄弟将他们送到营地门前,曹方豪最后又忍不住拉住夏传涛,问道:“夏大哥,你说,到底会不会打呼罗珊?” “你不是觉得不会打么?” “我瞎猜的,是根据以往事情猜的。可殿下与刘中尉过去虽然根据士卒心思决定是不是打仗,可也从没问过将士们;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夏大哥,你是咱们一火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的,我信你。” “我也不知道。这事过去也没发生过。” “那你觉得更可能打还是更可能不打?” “这,”夏传涛仔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你也说了,这事过去没发生过。所以我觉得,多半会打。 但是未必会与过去和大食兵交战的方式一样。”他又赶忙补充。 “这样说来,会怎么打?” “我怎么知晓。这个问题实在是回答不了。” “我知道了。多谢夏大哥。”曹方豪最后行礼,又拉了弟弟一下,让弟弟与自己一起行礼。 “这有甚值得行礼的。”夏传涛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你也听夏大哥说了,多半会打,可未必与之前和大食兵打的方式一样。咱们这几日再好好操练一番将士,不论如何,表现好的团都比表现差的团更容易有仗打。” “我知道了。”曹方峰点头答应。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丹夫和米特这两个邻居也在议论这件事。“不管打不打,咱们最好都要按照打来准备。”丹夫和米特争辩几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这样说道。 “这个道理倒是不错。而且我也想打,只是觉得不会打。回去后也要好好整治全军。好在我本来就不喜欢吃酒,以身作则,这个责还做的起来。”米特笑道。 “你又讥讽我。” “我可不是讥讽你。”米特赶忙说道。 “和你开玩笑的。”丹夫忽然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这事你最好与卓桠说一声。她一直想立下大功,可这几战都没能立下多大功劳,甚至很难和大食兵交手。如果打呼罗珊,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而且护士也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唐妩早想在夺回昭武九姓国后就回去的,可如果又打起来,她一时也回不去了,殿下不会放人的。” “我知道。”米特觉得这个提醒很有必要,也明白他为甚不亲自去说,点头答应。 第477章 最终决定 “军中将士竟然真的大多数都想打呼罗珊。”李珙喃喃说道。 他虽然在连续询问四个团以后已经有心里准备,可问到第五个团,问的二十来个人仍然都愿意继续打下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尤其在问过曹方豪等人后,他改了询问法子,一对一问话完全避免旁人影响,仍然得到相似的结果。 “殿下,这就是军心所向。”刘琦自然不会告诉他别的缘故,这样说道。 “既然军中将士都想着打,那就打吧。”李珙最终做出决定。他虽然从大都护变成国主,但以后用得着军队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能违背军心。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顿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而且还隐隐有欣喜。‘看来虽然我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干扰决定,但内心深处其实也和大多数将士一样想出兵。既然如此,看来即使没有刘琦的劝说,我多半也会出兵。’ “殿下英明。”刘琦喜上眉梢,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全军将士知晓后,也都会真心实意地齐声赞颂殿下英明。” “呵呵,支持出兵的人当然会说我英明,可不支持出兵的将领公开场合不敢说,私底下一定会抱怨我,甚至说我糊涂了。”李珙笑道。 “大多数将领,即使反对出兵之人也深明大义,不会抱怨;少数糊涂人殿下也不必在意。而且,就算糊涂人,也绝对不敢违背殿下命令。”刘琦又道。 “你说的也是。不必在意。”李珙点点头。他带兵连战连捷,积累的威望也不是空的,除非全军大多数人联合起来反对他,他不必在意少数人的小心思。 “刘琦,明日我会公开对全军宣布此决定,在我宣布之前你不要做任何出征准备,不论是与番国商谈出兵之事,亦或者准备粮草。 也不要提前与任何人说,总之不要透露丝毫消息。”他又嘱咐道。 “属下明白。”刘琦立刻答应。 “你明白便好。”李珙点点头。 “好了,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在营寨中继续走动了。况且我昨夜一夜没睡,做出决定后困意立刻涌上来,得回去补觉了。 我子时派人把你叫起来,你最多睡了一两个时辰,估计也是一直强撑着陪我问话,也回去补觉吧。”他又说道。一边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不瞒殿下,属下也确实困了,这就回去补觉。”刘琦笑着回应。 “对了,你回去后记得与碧筱说一句,前段日子也辛苦她了。下午我还会亲口感谢她,可上午因为要补觉来不及说,就托你先说一句。”李珙又道。大典结束后李碧筱在帐篷里睡了一整日,昨日又召开会议,他还没空见这个妹妹。 “殿下亲自说更好些,而且不过半日,何必再托属下过一遍手。”刘琦又笑道。 “说的也是。老马,中午我醒来后记得提醒我召西平。”李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答应,又吩咐侍卫。 说完这句话,二人就要分开,各回各的帐篷。可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又向四面看去,发觉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护士营附近。 “殿下,属下忽然想起,听碧筱说起过,护士们有许多都说过这一仗打完了就回家的,不像将士们仍然愿意出兵呼罗珊。”刘琦又道。李碧筱掌管护士营的差事一直没有卸掉,虽然她并不时常随大军、能与护士营在一块,可她毕竟是女子,偶尔在一块的时候护士们也愿意和她说自己的心里话。 “从昭武九姓国召女子补充就是了。”李珙不怎么在意。“昭武九姓民风更加开放,对做护士更不会抵触。” “殿下,设立护士营三年,护士们也积累了一些十分有用的救治伤员,或者其他方面的技巧,为了伤兵着想,还是要留下部分人,可以向新征召的教授,不至于从头琢磨起来。” “那就多留几人。若自愿留下的不够,让碧筱多多劝说,再留下几个。多加俸禄或赏赐也可。”李珙说着,又想嘱咐刘琦和他妻子不可提前向护士泄露要出兵之事,不过忍住了。 ‘刘琦是个明白人,碧筱也是,我刚才已经嘱咐过,他不会违背。哎,刚才那两段话说的就有些直白了,不应那样说的。以后定要注意。’ 说过这件事,二人再无甚好说,彻底分开。 刘琦回去,走进帐篷见李碧筱还在,就要出言。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碧筱先问道:“丰哥大半夜将你叫过去,也是为了是否出兵呼罗珊之事?” “是。”刘琦在侍女服侍下脱外衣,答应一声。 “光明正大的事,还弄得偷偷摸摸的。”碧筱不屑地说一句,又问道:“他可已经下了决定,是否出兵?” “已经决定出兵。”刘琦犹豫一下,对妻子说道。 “是你劝的?” “说的不错。” “你,罢了,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碧筱说着,又想起一事,问道:“护士们怎么办?许多人半年前就和我说过打完这仗就回家。” “殿下说在昭武九姓国招募,……”刘琦将李珙的话告诉妻子。 “这可不好劝。”碧筱咬着嘴唇说道:“大多数人都不想留下。” “只能硬劝了。赏赐可以多给一些。”刘琦也没有好办法。 “不成。我这就去问问谁愿意留下来谁不愿意。现在军中护士一百来人,至少得留下五十人;从昭武九姓国招募护士也未必容易。”说着,李碧筱从床上站起来,吩咐侍女给她穿上外衣,就要出去。 刘琦这时困意也泛上来,迷迷糊糊地坐到床边,就要躺下,也没在意妻子的举动。一直到碧筱离开帐篷有一会儿了,他忽然想起李珙嘱咐,猛地清醒过来,从床上起身跑到帐篷门口。 可这时碧筱已经消失无踪。刘琦下意识想追过去,可昨后半夜与今日清晨连续几个时辰一直在精神高度集中的应对李珙,确实很累;又转念一想也不必非要亲自对妻子说,对一名护卫吩咐几句,见他点头答应后,又回到帐篷,躺到床上大睡起来。 第478章 迪马什转告 “兄长,米特拦下你说甚底了?”见兄长走进来,丹妮娅立刻问道。 “他说,让我转告卓姑娘和唐姑娘,要做好出兵呼罗珊的准备。” “做好出兵呼罗珊的准备?殿下已经做出决定了?” “没有,米特没这样说。只是适才殿下忽然来到营中询问低品武将与士卒是不是愿意继续攻打呼罗珊;夏叔猜测高品武将间争执不下,殿下难以决断,所以听听士卒的想法,以做出最终决定。他说他们八人,还有营中被问到的十来个士卒都愿意,因而觉得出兵的可能较大。”迪马什再次回答。 “阿费夫在昭武九姓国又侥幸逃出生天,这个害死姑姑姑父的罪魁祸首还活着,咱们应该继续打下去。”丹妮娅顿了顿说道。 经过长达三年的交战,与大多数护士一样,她也对战争有些厌倦,只是为姑姑一家报仇、杀死所有涉及仇人的心思在支撑着她坚持随军。 “还有史信。这个叛贼又带着族人逃到木鹿。也要将他生擒再凌迟处死!”迪马什说着,自然而然带上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定要杀了史信和阿费夫!”丹妮娅也语气坚定地说道。 “不提他们了,反正只要打呼罗珊,我不信他们两个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迪马什说了一句,又对妹妹道:“我见卓姑娘和唐姑娘不合适,你过一会儿回去了记得告诉她们。” “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们!”丹妮娅说着,就要起身去营中。 “哎哎哎,你别现下就去啊!”迪马什赶忙拦下妹妹。他每日天亮后找妹妹说一会儿话,今日正走在路上忽然碰见米特,先吩咐亲卫过来告诉妹妹一句,自己听米特说完话后才赶过来,还没与妹妹说体己话呢。 “妹妹逗兄长的。”被迪马什拦了几下,又见他脸色焦急,丹妮娅忽然笑着说道。 “你呀,就会与我开玩笑。”迪马什见状哭笑不得地说道。 “这样才有意思嘛。干坐着聊天,每日也没那么多新鲜事,多没意思。”丹妮娅笑着解释。 “还是小孩性子,你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要成年,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还这样。” “说这些作甚。”听兄长提起嫁人,丹妮娅变得有些害羞。 “你都十四了,也是该嫁人成亲的年纪了。若殿下不出兵呼罗珊,咱们回到碎叶城,我该给你相看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小郎了。” “兄长先给我找个嫂子吧。”丹妮娅发起反击:“兄长今年已经二十三,比妹妹大九岁,若妹妹是该成亲的年纪,兄长更是该成亲的年纪。” “你说的也是。”不料兄长的反应与过去不同,竟然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确实该为你找一个嫂子了。不说别的,若你成亲时候没个嫂子,我一个人张罗不合适也不方便。” “兄长,你怎么,怎么这个反应?”丹妮娅愣了一下,出言道。 “不这个反应,甚底反应?到了年纪就该成婚,我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咱们突厥人不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得找个女人一块过日子。” “是妹妹错了。”丹妮娅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也没有和兄长搞骨科的想法,只能承认错误。 “不说这个了。米特说殿下不管出兵还是撤走,都会在这几日内决定,你提前做做准备,殿下下令后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迪马什又转回刚开始的话题。 “妹妹知道了。兄长也早做准备。” “我不能早做准备。”迪马什却摇头。“我是武将,不等殿下的命令就擅自吩咐麾下士卒做准备?那与说书人口中的杨修又有啥区别?轻则被呵斥一顿;重则被革职。我虽然战后不想继续留在军中,可被人赶出去与自己辞行不一样。” “那妹妹也不能提前做准备。” “你不一样。你和护士都不是军中将士,军规也管不到你们;而且许多护士归心似箭、大家都知道,提前准备很正常。” “妹妹知道了。”丹妮娅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对迪马什道:“兄长,博表兄,他,还让他留在军中么?” “博?”迪马什听妹妹提起表弟,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在全家遇害后,苏博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日才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父母妹妹的情形。迪马什担心说实话会让表弟经受不住打击随父母而去,骗他全家都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须得分开疗养。苏博信了表兄的话,继续在床上养伤,过了一个月差不多全好了才要去见父母妹妹。 这时迪马什与他说了实话,苏博当即哭得不能自己、悲痛欲绝,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当时大军正好开拔,他就求迪马什让他进入军中,为父母妹妹亲手向大食人报仇。 迪马什不愿表弟入伍。接下来在昭武九姓国的交战必定十分激烈,死伤不会少;他们兄妹是巧合之下进入军中,完全是不得已,不想让表弟再冒着生命危险。 可苏博执意要入伍,迪马什只能将他召进军中,做自己亲卫。昭武九姓之战他也没立下大功,仍是201团校尉,苏博也仍是他的亲卫。平时苏博都会和他一起来看丹妮娅,可最近生了病,只能在帐篷里养着。 苏博对与大食军交战最为支持,一如当初碎叶城被屠戮后逃到喔鹿州的人,这段日子整日在营中宣扬攻打呼罗珊。 “不让他在军中,又能如何?”迪马什想了一会儿,对妹妹道:“他执意要亲手杀大食人为姑父姑母报仇,即使我把他赶出去,他也会投入其他团而不是返回碎叶城。他从军已经一年,打过仗,其他校尉不会不收;我的面子也没大到能阻拦其他校尉召兵。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明日若苏博病还不好,你去我营中再劝劝他,若劝不过来只能如此。”顿了顿又道。 “妹妹知道了。”丹妮娅点头答应:“妹妹一定竭尽全力劝博表兄答应回去。” 第479章 再转告 说完有关苏博文的事,他们兄妹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刺眼的光芒照到地上,迪马什就要回去。他还有事呢,虽说不能为出兵或撤走提前做准备,但把营地收拾的干净些谁也挑不出错处,万一殿下或刘中尉在下达命令后巡视营寨呢?看到自己麾下团的营地特别干净,还能增加点儿好印象。 “丹妮娅,记得回去后告诉卓姑娘与唐姑娘。”他又嘱咐道。 “妹妹知道。” 迪马什点点头,临别又要说几句话,忽然听到从外面传来声音:“啥事要告诉我?” “唐姐姐。”丹妮娅立刻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又赶忙走到门前向外张望,又笑道:“果然是唐姐姐。” “唐姑娘。”迪马什出门行礼道。 “见过迪郎君。”唐妩也赶忙回礼。 “唐姐姐这时来这里作甚?”他们在的这排房屋是护士营专门建起来供营中女子与外人见面之地,丹妮娅略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是史哥哥要来和唐姐姐说话吧。” “嗯。”唐妩脸色略微泛红,答应一声;顿了顿又问道:“到底是啥事要让我知道?” “适才我来的路上见到米特,他告诉我有可能出兵呼罗珊,托我转告你们提前准备。具体情形,等米特来了,由他与姑娘细说吧。”既然碰到,迪马什就直接告诉唐妩。 “要出兵了?这可,”唐妩听到后立刻说道,没说完又赶忙止住。 她也随军三年了,见识过无数受伤将士,自从与史鼐相好以来每一战都担心他战死或重伤,侥幸撑到昭武九姓之战结束还没受过重伤,她本以为终于不必担心,却不想又要打仗,自然不愿意。可她又担心惹麻烦,只能将后半句咽回去。 “真的要打呼罗珊了?消息准确吗?”她又追问道。 “不敢保准。”迪马什说了一句,又道:“殿下亲自问了米特他们八人,过一会儿史鼐过来后姑娘亲自问他,消息更准确些。” “也是。”唐妩点点头,又焦急地向营门方向看去。‘他怎么还不来?’ “也不必他来告诉你们了。”唐妩正想着,又从窗外传来这句话。话音未落,一个盛装女子走进来。 “见过公主。”屋内三人纷纷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李碧筱笑着说道,等他们直起身子后寒暄几句,见唐妩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对她说道:“我知道,护士们有许多都不想在这一战结束后继续留在军中了,想回家。可是,还需要再留下至少五十人,你可愿留下? 钱财不会少你们的。你们现在的俸禄比照士卒加一倍,每月粮二石、绢二匹;若愿意留下,再加一倍,每月粮三石、绢三匹。若不愿要绢布、想要钱的,也可折算成铜钱发放。若打了胜仗、殿下大飨全军,你们的赏赐也会加倍。”碧筱又立刻补充会给留下的人的优厚待遇。 “这,”唐妩脸上立刻露出不满的神色。 仅仅听到留人,她还不能确定一定会攻打呼罗珊;可听到后面翻倍的俸禄,立刻确信无疑:若不是要跟随大军去打仗,仅仅是在军中常态化建立护士营,根本不用多给这么多钱。 “公主,是要出动全军攻打呼罗珊么?”唐妩收敛起不满的表情,追问道。 “殿下要在昭武九姓国招募护士,最后护士总人数不会少于现在。”李碧筱说道。 她刚刚赶到护士营大门,刘琦派的护卫就追过来,告诉主母不能在殿下公开说出自己的决定前向护士透露。因此她不敢直白说出,只能暗示;甚至若不是唐妩已从迪马什口中得知大概,她连暗示都不会,只装作来巡视的,随便看看、与护士们说几句话就离开。 “这,”唐妩脸上再次显露出为难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公主,奴愿意留下。” “你可想好了,若是答应了,没得反悔。”李碧筱提醒一句,又道:“无论你在不在护士营,都对史鼐是否受伤不会有影响。”唐妩是最早成为护士的,与家人完全分开已经一年半,她愿意让唐妩回家。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奴明白,”唐妩点点头,但坚定地说道:“只是,留在护士营,他安心些,我也安心。” “史鼐能遇到你,真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李碧筱不由得感慨道。 ‘你瞧,错过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子。若当初咱们兄妹一起逃到喔鹿州,这样好的女子没准成为我的嫂子。’丹妮娅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兄长一下,用眼神示意。 ‘以后也未必碰不到更好的。’迪马什心里略有些赞同妹妹的话,但眼神里的反馈是这样的。 丹妮娅见状又要示意,可这时李碧筱开口说话,忙认真倾听公主的话。 “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再劝了。你是最早成为护士的人,我会向殿下请求多给你加俸禄,至少要加到每月五石粮、五匹绢。” “多谢公主。”唐妩又连忙行礼。 “你不用谢我。你资历深,又自愿留下,这是你应得的。而且你与我夫君是邻居,关系不错,我也应该帮你。”李碧筱笑道。 “那也要感谢公主。” “等这一战打完了,你亲自感谢我夫君吧。”李碧筱又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嘱咐道:“你回去后可以与旁人说我挽留护士,但不能告诉她们要打呼罗珊。” “是,奴知道了。” “丹妮娅,”李碧筱点点头,忽然又侧头说道。 “公主。”丹妮娅被吓了一跳,赶忙答应。 “你可要继续随军?” “要,要。”丹妮娅刚才已经想过了,立刻回答。 “若迪马什可以回乡呢?”李碧筱看了一看她兄长,又问道。 “当然不愿。”丹妮娅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 “哈哈!”李碧筱忍不出笑出来,用手指点了她脑袋一下,又道:“你呀!” “嘿嘿。”丹妮娅也附和着笑。 “罢了,我也不管你。”李碧筱又说了一句,同时对丹妮娅和唐妩二人说道:“我虽然已经来了康居城外十几日,可还没来过护士营。你们带我走一走。” “属下遵命。”丹妮娅答应一句,与唐妩一左一右簇拥着李碧筱向营内走去。 “属下告退。”迪马什弯腰行了一礼,离开护士营。 他很快回到营地,先把营中众将士都叫来,吩咐他们将营内打扫干净。“务必达到你们自己家中客厅的样子,不容懈怠!”迪马什扫视众人一圈,沉声说道。 “是。”众人见他这般严肃,立刻答应,在迪马什吩咐完毕后马上找出笤帚打扫起来。 “你的病怎么样了,可好些了?”迪马什又走进帐篷,对表弟说道。 “比昨日感觉好些了。” “确实好些了。”迪马什伸手摸摸他额头,基本不再发烫,笑着说道。 “表哥,我听见你下令将士打扫营地,我也出去打扫。”苏博文说着,就要从床上起身。 “你病才刚好,不宜劳累。若要打扫,就去打扫我的帐篷吧。”迪马什说了一句,又想着他不干活确实影响不好,继续吩咐。 “我这就去打扫。” “吃药了么?”迪马什忽又追问。 “吃过了,半个时辰前吃的。” “嗯。”迪马什点点头。他本想若表弟吃完药到现在的时间若太短,就劝表弟再在帐篷里休息一会儿;既然已经吃完半个时辰,也不必再休息。 苏博文在表兄帮助下穿上外衣,拿起扫帚出了这间帐篷。迪马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他即将出兵呼罗珊的消息?不行,若说了,明日丹妮娅更不容易说动他了;若他执意不愿回乡,再告诉他。’ …… …… “恭送公主。”众人站在营门前,同时屈膝行礼,送李碧筱离开。 “好端端的,公主怎会来护士营巡视?”在李碧筱走远后,卓桠立刻问唐妩道。 “公主身上还兼着掌管护士营的差事,来巡视一番很正常呀。” “不对,”卓桠道:“是你和丹妮娅迎公主进来的。丹妮娅清早要与兄长说话,你要与史鼐说话,都在专门迎接外客之地。可公主的身份岂会去哪里?一定是有话与你们说,之后为避免被人怀疑,又来营中瞧一瞧。” “卓姐姐,你不去衙门做快手,真是可惜了,这都能猜到。”唐妩愣了一下,笑道。 “这还用你说?我若是男子,喔鹿州早就没有一个犯人了。”卓桠顺着说笑一句,又问道:“公主对你和丹妮娅说了啥?” “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唐妩嘱咐一句,小声说道:“殿下要出兵呼罗珊了,来挽留护士。” “殿下总算做出决定了,真是好事!”卓桠立刻说道。对她来说,不杀死侯梅德就不能算报了仇,而安西军却没能在昭武九姓国将这人杀死,所以她十分支持出兵呼罗珊。 “这次,一定要杀死侯梅德,让他死在呼罗珊!我也一定要立下功劳!” 第480章 遣回 当日下午,李珙召集所有别将或以上的将领,正式宣布自己的决定。因上午李珙以昨夜一夜没睡、取消了会议,众将领早有推测;再加上有人瞧见殿下与刘中尉一道在营中巡视,对于李珙最终决定出兵有所准备。 但有推测、有准备不代表就能平静地接受这个决定。众人虽不敢当众反驳,可在李珙宣布后立刻有许多将领求见,请求收回成命。 李珙岂会收回?虽然有些将领劝说的言辞让他觉得颇有道理,可除非能让他觉得进攻呼罗珊必败,不然他绝不会收回命令。众将领无奈,只能接受。 好在之后李珙又对诸将领坦言,此战要征召昭武九姓国将士参战,而且以他们为主力,至少出兵两万以上;安西军最多出动一万五千,用作压阵。这使得反对出兵将领心里稍稍觉得慰藉。 当然,他们觉得慰藉了,支持出兵的将领自然就会不满。他们除了想报仇,也想于呼罗珊再立功劳;可是以昭武九姓队为主力,他们立功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无论如何,昭武九姓国不会把军队交给安西将领指挥,他们对这一点不至于糊涂。 可不满的将领却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怎么,用安西将士和大食军交战是报仇,用昭武九姓队和大食军交战就不是报仇了?何况还可以打仗用昭武九姓军队,杀俘虏或百姓用安西军队。 另外,莫元的建议虽然没被采纳,可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安西军少死几个是好事,谁也不敢说不是。 最终,在支持出兵将领与反对出兵将领都不再提出异议后,这个命令正式向全军宣布;李珙又立刻安排官员出使各国,要他们派兵,并且根据每个国家的人口多寡划定了最少出兵认输。若哪国敢不从命,李珙也不怕在进攻呼罗珊前惩罚番属国。 不说使者如何与各国国君‘商议’,单说军中的反应。听闻殿下决定出兵呼罗珊,大多数将士欣喜不已,对着大帐山呼千岁。 可在之后众人又听闻只出兵一万五千,近万将士将会被遣回东边各城,剩下的人则留守乌浒河北岸。 得知此事,各团校尉、大义教官立刻各显神通,极力希望自己的团在出兵之列,若不在出兵之列也要是留守乌浒河北岸的兵,绝对不能沦落到派回东边。他们的上官自然也极力为 不过没等他们的上官为了哪个团可以留下、哪个团不能留下明争暗斗起来,李珙又下达命令:“凡是家中独子的士卒,一律派遣回东边;父子同在军中的,父回;兄弟同在军中的,兄回。” 之前与大食军交战,因为情况紧急,约定俗成的规矩也顾不上,只要自己愿意留在军中一律留下;可此时用不到这么多将士了,自然要将这个规矩重新捡起来。 因这是华夏长久以来的规矩,早在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就这样做了,无人敢反对、会反对。有些在遣回之列的士卒虽也想打进呼罗珊,也只能遗憾的离开所在团旅。按照李珙的命令,他们虽要回到家乡,可暂时还不离开军队,按照地域编为若干团,驻守在家乡。 士卒们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回乡;可另有一些是否在派遣回乡之列模糊的人却焦急地打听起来。 …… …… “丹夫,你可回来了!” “马参军是怎么说的?”见到丹夫走进来,众人赶忙问道。 丹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首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将整个碗里的水都喝光了,又坐下擦擦汗才说道:“马参军说,他也不知咱们到底在不在回乡之列。” “哎呀!”众人纷纷叫嚷道,也不知因为这个回答,还是因为这样一个回答丹夫还要喝水后再说。 “要我说,咱们不在遣回之列。”米特道:“咱们都是将领,不是士卒。” “这可说不好。”雷诺道:“咱们是要领兵交战的,冲杀在最前线,刀枪无眼,说不准就可能,殿下或许出于这种考虑让咱们回东边。” “哎呀,怎么刘中尉这个时候去了康居城?不然就不必问他的幕僚,直接问刘中尉即可。刘中尉无论如何都能给一个确定答案。”曹方峰忍不住抱怨。 “刘中尉去康居城是有要事,可不能说这种话。”曹方豪立刻纠正弟弟的话。 “我倒是觉得曹七哥说的有道理。”米特又道:“不管是不是遣咱们回去,都应该有明文,而不是这样模模糊糊、让咱们不上不下的。” “可别。”夏传涛却说道:“万一殿下的心思是让咱们也都回去呢?我之所以要向刘中尉求教,还让丹夫去,就是打着若殿下的心思是让咱们回去、刘中尉可以帮忙劝说的主意。” “夏叔,依我看,让丹夫去反而不是好事。丹夫虽然不是家中独子,可米特是,见到丹夫刘中尉或许就会想到米特,为了不让米家,刘中尉反而可能劝殿下把咱们都遣回去。”雷诺道。 “你说的有道理。”夏传涛立刻惊醒:“即使刘中尉回来了,也不能让丹夫再去问。 可咱们不上不下的心这样悬着也不是个事。该怎么办?”他又问道。 “依我看,不如直接去求殿下!”一直没有出言的宋五忽然说道:“这件事最后还是殿下决定,能够影响殿下的刘中尉又多半会劝殿下把咱们遣回去,最好在刘中尉回来前让殿下定下此事!咱们留下的可能还大些。” “你说的有理,可咱们怎么见到殿下?” “直接去大帐前跪着就是了,还要大声嚷嚷求殿下让咱们留下!”宋五说着,已经起身,就要赶去大帐。 “宋五哥说的有道理,我也去!”雷诺也站起来说道。 “我也去,我也去!”众可能被遣回的人纷纷答应,跟在宋五身后走出帐篷。 “咱们两个咋办?”丹夫对也不是独生子的史鼐说道。 “咱们,也跟过去吧。只是不凑热闹跪在大帐前。”史鼐想了想,这样说道。 “有道理。咱们也跟过去。”说着,丹夫也起身出了帐篷。史鼐赶忙跟上。 第481章 恳求 ,大唐的旗帜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众人很快来到大帐外。侍卫见数个低品武将来到帐篷外面,心里奇怪,迎上来问道:“你们有何事?” “禀报马侍卫,下官想求见殿下,请求殿下允许属下等人留在康居城,进攻呼罗珊。”夏传涛行礼说道。其他五人没有说话,也都躬身行礼。 “殿下正有要事处置,暂时不能接见你们。”侍卫一听就明白他们来的目的,立刻说道。 “马侍卫,此事关系重大,即使殿下正有要事处置,也请马侍卫通报一声,请求殿下尽快做出决定。”夏传涛又道。 “殿下早有吩咐,不许打扰他!”马侍卫加重语气说道。 听到这话,夏传涛没再说话,而是回头看向五人;五人立刻给他回了一个眼神。 马侍卫见此正不解,忽然见到这六人全部朝向大帐跪下。 “你们这是作甚?”马侍卫立刻说道,又要将夏传涛扶起来。 “我们请求殿下答应属下等人留在康居城,允许属下等人进攻呼罗珊。”夏传涛说道。 “请求殿下答应属下等人留在康居城,允许属下等人进攻呼罗珊。”另外五人齐声说道。 “你们这是要挟殿下!”马侍卫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这不是要挟殿下,只是请求殿下尽快做出决定。”夏传涛回答。 “既然不是要挟殿下,为何在此处下跪?” “属下请求殿下答应属下等人留在康居城,允许属下等人进攻呼罗珊。”夏传涛却并未回答他这句话,而是又说道。声音不算很大,若只有他一人说,帐中的李珙是听不到的。 “你们就算不是要挟殿下,也惊扰到了殿下处置要事,快离开!”马侍卫再次喝道。 可面前六人却不理他,只是用假设单独一人说出李珙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李珙大帐位于整座营寨最中央,虽有围栏,但从外面经过的人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因夏传涛等六人的怪异举动,许多人围在围栏旁张望,又听到他们的喊声,立刻叫好起来:“好样的!” “都住口!殿下正在帐中处置要事,不许惊扰殿下!”马侍卫立刻大声叫喊几句,围在周围的人不再叫喊后又转过头,指着夏传涛等人对其他侍卫说道:“快,你们过来,把他们架出去!” 众侍卫答应一声,纷纷围上来。夏传涛等人没有反抗,被架出围栏。但即使离开围栏,他们仍然不离开,反而跪在围栏外面,又反反复复重复那句话。 马侍卫见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了把他们强行远远赶走的打算。适才还能说他们惊扰了殿下,可此时他们距离大帐较远,六个人的声音惊扰不到殿下了;而且此时附近有不少人围观,若动作太粗暴引起众人不满,最后还是自己挨处置。 “不许大声叫喊!”马侍卫对夏传涛等六人说了一句,又对其他人叫道。 夏传涛等六人仍不断说话,音量保持不变;将士们对殿下十分敬畏,也不敢再高声叫喊。 可大家仍然留在附近看热闹,同时小声议论,还有人回去找交好的人过来一起看。渐渐的,围栏外面的人越来越多。 “殿下可有命令?”马侍卫见状额头冒出冷汗,转身来到帐篷附近,询问一名值守帐篷大门之人。 “殿下都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怎会有命令。” “你让开,我去向殿下禀报。”马侍卫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说道。 “殿下还在后帐歇息呢。” “甚?殿下在后帐歇息?清晨不是已经起来了?”马侍卫惊讶地说道。 “清晨确实起来了,可将桌上的文书都批答完毕后,在前帐转了两圈又回后帐了,而且吩咐我没有要事不要惊扰。”那侍卫说道。 “我觉得殿下应当是遇到疑难问题了,因为殿下对我吩咐的时候,眉头皱着。”顿了顿,侍卫又出言补充。 “这。”马侍卫再次犹豫起来。殿下返回后帐应当不是又躺下睡觉,而是琢磨要紧事去了。自己若贸然打扰,很可能被责怪。 但是,他想了一会儿,回头看向围栏外。只是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就至少有一二百人在围观,夏传涛等六人,不,跪在地上的人又多了,已经增加到了十几人,重复着‘请求殿下答应属下等人留在康居城,允许属下等人进攻呼罗珊’这句话。 “让我进去!”马侍卫下了决心。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的独生子想要留下继续报仇而已;可他同样很担心酿成乱子。若是稍有不妥,他必定受到远比责怪更重的处罚。 “马大哥小心。”侍卫让开大门,又嘱咐一句。 “我一定小心。”马侍卫随口答应一句,走进帐篷。 因李珙此时在后帐,前帐中空无一人,仅有摆放好的桌椅板凳而已。马侍卫慢慢走到后帐入口,同把守后帐的两个侍卫轻声说了几句,在他们答应自己进去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快步走进去,跪下说道:“属下见过殿下!” “老马,你今日不是值守帐外,这时来找我作甚?”李珙正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地看向帐篷顶端,听到马侍卫的话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殿下,夏传涛等六人前来请求殿下允许他们留在康居城外、并参加攻打呼罗珊;有许多将士围观。” 第482章 以毒攻毒 “殿下,夏传涛等六人前来请求殿下允许他们留下、并参加攻打呼罗珊;后来又跪下来反复恳请;因他们不同寻常的举动,许多将士围观,又有同样按照规矩应当返回东边的低品武将也跪下恳请。”马侍卫说道。 “他们竟然这样早就来了。”听到这番话,李珙捂住脸。 他适才坐在床边琢磨的两件事之一,就是是否让这些低品武将返回东边。 昨日他下达独子回乡令之后,刘琦很快赶来帐篷,对他说这个命令存在疏漏:低品武将是否要遣回去。 普通士卒要冲杀在第一线,虽然这次攻打呼罗珊会征召昭武九姓国的军队,但昭武九姓国的军队要是有战斗力,就不会让国家被大食人控制这么多年了,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输给大食军的可能性很大,安西军多半要上阵;既然上阵,就有可能战死,为了避免某一家死绝无人祭祀先人,所以将独子等遣回去。 高品武将,比如王胜、莫元基本不用担心战死。别将至少统兵两千,果毅至少统兵四千,在计划出动兵力不会超过四万、安西军不会超过两万的情况下,统领两千或四千士卒已经不少了,除非惨败,否则战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此时的情况,惨败的可能大约等同于喝水呛死。 可校尉、旅帅这些低品武将不同。一个团最多三百士卒,校尉仍然要带兵冲杀,战死的可能低于士卒,但远远高于高品将领。 发现这个漏洞的李珙赶忙召来掌管军纪的大义教官,询问按照传统,大唐军会如何做。 可大义教官却告诉他:大唐军中对此并无明确规定。另外,早年安西兵力还充裕时执行这个规矩,可自从开元年间安西屡屡用兵、中原来的府兵却越来越少以后,为了保证将士数目这个规矩不再执行。也就是说,独子回乡令早就名存实亡了。 无法从典籍中得到有用东西,李珙挥挥手让大义教官退下,继续与刘琦商量。 二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没有结果。因第二日也就是今日刘琦有要事必须去康居城,天黑后不得不告退。他回去了,李珙也不再琢磨,很快睡下。 今日醒来,李珙将文书都处置完毕后,又想起这件事。而且这日一封文书中也提出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他遂返回后帐琢磨,也因此没有听到适才的吵闹声。 “现下外面有多少人了?”顿了顿,李珙又问道。 “属下进帐前,有二三十人跪着;另有至少三百人在围观。” “现在人必定更多。快,你出去将他们遣散了。你告诉他们,我正在琢磨低品武将是否要遣回东边,我做出决定后自然会派人告知军中所有将士,他们在帐外围着无用,不如回去。” “殿下,属下觉得,他们多半不会从命。”马侍卫斟酌一番,出言道:“在属下看来,他们是想让殿下答应自己留下,会觉得跪在帐外殿下准许的可能更大;回去等候消息殿下准许的可能小。 尤其为首的是夏传涛等六人。夏传涛、宋五与雷诺都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都想亲手报仇,除非殿下做出决定,不然不会回去的。” “宋五!”李珙又一捂脸。听到宋五这个名字,他就确定不可能将他们劝回去了。夏传涛等一火八人,宋五是与他说话最少的人,可却是他印象最深的人。他很清楚地知晓,这人之所以活下来就是为了给妻儿报仇,每战必冲锋在前,从不退缩。 这种认定一个目标不放手的人几乎不可能被说动,又不能对他施以处罚,无法让他回去。而只要有一人不走,剩下的人都不会走,而且因为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想亲手报仇、却又被杀的家中只剩自己一个的低品武将为数不少,跪着恳求的人会越来越多。 ‘我出去亲自安抚他们?’李珙想起这个做法。但随即否定。‘不妥不妥。我若出去,他们必定当面向我请求留下来、允许进攻呼罗珊。而且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说不准某人就说出一句我无法辩驳的话,只能答应他们的请求。 可不亲自安抚,马侍卫等人也很难将他们劝走。这该如何是好?’ 他正想着,忽然又有一名侍卫走进来,躬身行礼。李珙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老牛,你进来作甚?” “殿下,刘中尉从康居城回来了。” “刘琦这么快就将事情做完了?好!好!好!”李珙立刻笑着说道。 “快,让刘中尉进帐,我有事与他商量。”他又说道,语气焦急。 “殿下,大帐被数百将士围着,刘中尉想要进来必定被将士发现。若被发现,刘中尉为脱身只能安抚将士,但担心殿下已经说过甚底、与殿下说的不符,所以不敢靠近大帐。刘中尉回来的消息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护卫悄悄跑过来告诉属下的。”牛侍卫道。 “说的是。可我如何见到他?”李珙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他现在很想立刻见到刘琦。虽然刘琦有易容的手段,而且确实难以被旁人戳穿;可易容并不容易,要花上两个时辰在脸上画来画去。等两个时辰过去外卖都凉了。 “殿下,虽刘中尉不敢靠近,却与属下说了一个应对这些将士的法子。”说着牛侍卫靠近李珙身旁,轻声说出来。 “好,这个法子好。老马,你立刻出去,先劝说宋五等人回去,稳住他们;老牛,你赶快按照这个法子去找人。”李珙听了牛侍卫转述的话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又对二人吩咐道。 “是。”二人领命退下。 第483章 武将对武将 “请求殿下答应属下留在康居城,允许属下进攻呼罗珊……”在帐篷外面,夏传涛等人仍在这样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了。他们已经跪在这里两刻钟,连续不断地说话,又没有水喝,嗓子发哑,声音自然大不起来。 马侍卫则站在他们身前。得到殿下的命令后,他立刻又出了帐篷来到安抚他们。他不知殿下的计策是甚底,也不知老牛要找的人是那些人,只是出来执行自己的差事。他适才劝了一会儿,因说话生意太大嗓子也哑了,正在休息。 他休息一会儿,又对众人说道:“夏校尉,诸位将领,你们也喊了过两刻钟,喉咙都快哑了吧,还是暂时停一会儿,喝口水休息一下。就算不考虑嗓子,今日太阳这样毒,万一晒出病来,就算殿下答应你们留下来,也不能领兵去呼罗珊了。” 听到这番话,跪着的众人有些意动。嗓子哑不哑的不算啥,可现在是夏日,又是安西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跪在地上膝盖都发热,更别提身上了。他们全身上下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甚至有人脑袋都觉得昏昏沉沉的。 夏传涛注意到众人有些动摇,心里着急。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跪着的众人中是年龄最大的几人之一,年轻人都觉得不好受,他更不必说。 但他心知绝对不能起身。一旦起身,再跪下去就是真的要挟殿下了,必定触怒李珙,所求之事定然失败;而若是起身后不再跪下,又对殿下没有任何压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殿下的心思。 为了自己的想法能成,绝对不能起身。至于因晒的时间太长得病,他对此还算有经验,就算是自己,跪一个时辰至多中暑,将养两日便好;年轻人就更不必提,不用担心;他不信,在这么大的压力下,殿下还能坚持超过一个时辰不作出决定。 这样想着,夏传涛就打算出言。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他心里不解:能被我听到,殿下多半也能听到,这些人难道不怕被殿下的侍卫斥责?他不由得回头看去。 就见到三四十个人正向这边走来,夏传涛看不清长相,但根据衣裳判断应当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低品武将。 ‘又有想留下继续和大食人打的家中独子来跪下恳求?’夏传涛心里变得高兴起来。 可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这三十来人走到他们身后,忽然伸手推搡,嘴里还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想挤占我们的份额,快滚快滚,别在这里要挟殿下了!”尤其为首的尤金,推搡时用力极大。 又有人对围观将士喊道:“你们别在一旁看着了!殿下打算派去攻打呼罗珊的兵只有一万五千人,最多不过两万;也就是七八十,至多一百个团,而这时在康居城外的足有一百五十多个团! 要是这些家中独子的人都回东边,咱们能领兵攻打呼罗珊的可能就会大上许多;要是他们都留下,就会小上许多!你们难道愿意多几个人来与自己抢夺出兵的位置!” “说的是!”正在围观的地品武将恍然大悟。据他们粗略估计,按照规矩要遣回东边的校尉差不多有二十来个,旅帅、队正也有不少,若是将他们赶走,自己能去呼罗珊的概率确实会大大增加。 “不许你们跪着了!都起来,回帐篷去等消息!”这些人也赶忙走过来推搡拉拽。 “你给我滚!”原本跪着的众将领有人忍耐不住,骂出来。本来跪了两刻钟看起来却一丝进展都没有就会让自己心里焦躁,此时又是炎炎夏日,使得情绪更加烦躁,只是无从发泄。这时却忽然被旁人推搡甚至不干不净的呵斥,情绪完全爆发出来。 “该滚的是你们!”被骂之人愣了一下,反唇相讥。 “滚!”骂人的将领彻底忍耐不住,主动站起来也推搡回去。 “狗奴!”被骂的人也会骂,而且用更大的力气推搡;二人很快就打了起来。 “别打架,别打架!”夏传涛彻底跪不下去了,站起来喊道,又要上前劝阻。 可他走过去的路上不知被谁偷偷踹了一脚。他自己没瞧见是何人踹的,也不打算追究:这时制止打架要紧;却被雷诺瞧见了。他们一火八人关系极好,见状忍耐不住踹回去;那人自然不会温良恭俭让,二人也扭打在一起。 很快,打起来的人越来越多。两边都带着火气来的,哪一方都不愿退让,再加上嘴里习惯性骂骂咧咧,不打起来才奇怪。 不过没能演变成打群架。马侍卫等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互相推搡也就罢了,坐视他们打架,岂不是失职。在雷诺与另一人打起来后,马侍卫立刻将几十个侍卫都叫过来,大略吩咐几句后就率先冲进人群中将两边隔开。众人不敢打侍卫,只得分开。可嘴里仍然互相对骂。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正骂着,忽然听从大帐方向传来这样一句话。 “见过殿下!”除侍卫外,众人纷纷跪下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珙不理他们,问侍卫道。 “启禀殿下,适才尤校尉、……等忽然冲过来,推搡夏校尉等人。苏校尉被推搡的狠了,忍耐不住骂了一句,随后二人就打起来;然后众人也纷纷对骂。想要打架,被臣带领众侍卫阻止。”马侍卫回答。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被提到的两个最先打架的人一边磕头一边请罪。 “孤将你们二人降为旅帅!而且,你们两个完全不必想出兵呼罗珊了。” “是。”二人心里难受,但不得不答应。 “你们所有人都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是。”其他人心里一宽,也纷纷答应。 第484章 疑问 说完对两波人的处罚,李珙低头扫了他们几眼,又抬头看向四周。他见到刘琦已经悄悄出现在附近,只是因为穿着朴素又没带几个护卫,并未被旁人发现。 见到刘琦,李珙又想起牛侍卫转述他的话的后半段。“殿下,刘中尉说,这个法子只能拖延一时,终归是要做出是否允许他们留下的决定才能最终解决;不然即使夏传涛这等人不敢再在大帐附近惊扰殿下,也会不断用其他法子刺探此事。” 想到这里,李珙咳嗽一声,又道:“至于汝等之所以在孤帐前闹事的缘故,孤也知晓。既然如此,孤这就做出最终决定。” 听到这话,地上跪着的所有人,与附近围观的将士都睁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殿下,两只耳朵也都竖了起来,生怕错过要紧的消息。 ‘殿下定然会让附和回乡令的低品武将回去。’刘琦也看向李珙,同时在心里想着。 他给李珙出的主意确实算得上高明,能够解决夏传涛等人围在大帐附近之事,但同时会带来一个副作用:因为动手打架,李珙心中会对两拨人都产生恶感。 既然对他们有了恶感,李珙就不会愿意看到他们的心愿成真;而不论是跪下哀求的夏传涛等人,还是赶来推搡的尤金等人,都十分希望带兵去呼罗珊杀大食人报仇。 所以李珙一定不会答应他们去呼罗珊。尤金等人会被他找借口留在乌浒河北岸‘接应’,夏传涛等人则会被回乡令名正言顺的赶走;而这,也是刘琦希望达到的目的。 ‘米特,你不要怪我。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战死了,你父母得多伤心?之前大食人打到喔鹿州时就不应让你上战场,只是当时士卒紧缺,无法把你从军中拽出去;可此时士卒完全足够,你也几次与大食兵交战、对得起安西,该回去了。’ 刘琦又看了一眼也在不远处围观的丹夫。‘你也应该回去。你家虽然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但你和雷诺一样,几次大战都没落下,对得起安西。’ “诸位将士,”这时李珙开口说话。“不论孤做出何种决定,都必定会有人不满。孤也能理解,但绝不会容忍任何闹事之人。只要有人敢在军营中再闹出事情,孤一定剥夺这人的所有官职、赏赐,还要写进文书里通传安西全部城池,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人为何会被罢黜!” “臣等不敢!”听到处罚内容,众将士都是心中一凛,立刻开口答应。 说完这番话后,李珙再次扫视周围一圈,见跪地之人均变了脸色,围观将士也全部答应,这才继续说道:“所以,孤最终的决定是,” ‘符合回乡令的低品武将一律返回家乡。’刘琦想着。 “所有低品武将,均可留在康居城外!”李珙斩钉截铁地说道。 “多谢殿下开恩!”夏传涛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喜色地叫道,又连连叩头。 “多谢殿下开恩!”其余众人也纷纷一边叫喊一边叩头。 而尤金等人却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废了半天劲,竟然一点用处都没有,还白白丢了三个月的俸禄? 登时,就有人下意识要叫喊出来。不过在真的叫喊出来前,自己已经回过神来、收回要出口的话,或者被身旁的人阻止。 殿下才说过若有人敢再闹出事情,剥夺所有官职、赏赐,还要写进文书里通传安西全部城池,让所有人都知晓为何会被罢黜。这时叫嚷出来,难免不被殿下认为是闹事,被当给杀掉。 而且尤金等仍然清醒的人明确知晓,殿下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决定,除非发生重大变故,不然绝对不会再改,他们不论怎么闹事都不能促使殿下改主意。 “殿下真乃宽宏大量之主。”尤金说道。既然无法使殿下改主意,不如称赞几句,或许还能让他对自己的印象好些,增加出征呼罗珊的可能。 “殿下宽宏!”其他跟着尤金前来推搡,以及附近的将士纷纷说道。 “好了,既然此事已经解决,都散去吧。”李珙朝着众人挥挥手,之后说道。随即又在一名侍卫耳边轻声吩咐一句,然后转头返回帐篷。 “是。”众人纷纷答应一声,围观将士三三两两的返回住处,边走还边闲聊,大多神色飞扬,为这出一波三折的剧情惊叹不已;尤其是从头看到尾的人,觉得没白看一场,非常值得。 尤金等人站起来,又看了一眼仍旧跪着的夏传涛等人,一句话不说,也向自家帐篷走去。 “真是太好了!”在李珙走进帐篷后,米特终于忍耐不住,高兴地叫嚷出来。 “噤声!”夏传涛赶忙提醒他,又低声说道:“回去后,任你怎么叫喊都没事,可在这里不能再叫喊了。” “是,是。”米特放小音量连声答应,可眉眼间的喜色怎么都忍不住。不仅是他,众人都是如此,包括提醒米特的夏传涛。 “咱们先回去。”夏传涛又说了一句,从地上起身。众人纷纷起来。 “多谢夏校尉了。”又有几人对他行礼道。 “你们不必谢我。” “必须谢夏校尉不可。”一人道:“若不是夏校尉想到来殿下大帐面前跪求,殿下多半不会答应请求。正是这一举动让殿下发现咱们军心可用,才会留下咱们。”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你们谢错人了,”夏传涛默认了他们这次跪求起了用处,却笑呵呵地说道:“这个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宋五想出的。” “原来是宋校尉想出来的。”说话的人又看向宋五,再次躬身行礼:“多谢宋校尉。” “你们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能留下。”宋五闷声闷气地说道。 夏传涛闻言立刻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对旁人态度好些,对以后有好处。宋五瞧见了他的眼色,但并没有听从。他投军完全是为了给妻儿报仇,别的完全不在意。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迪郎,嘴上谢有甚用处?”曹方豪忽然笑道:“咱们不讲虚的,你得给些实在的感谢。” “等到我家的酒肆重新开起来,夏校尉,宋校尉,还有你们几人,去我家酒肆吃酒永远不用花钱。”那人立刻说道。 他就是迪马什。这一日他正在营中指挥士卒打扫营地,忽然听人说起此事。迪马什也是家中独子,若低品武将适用于回乡令,他也要返回碎叶城。因此他登时就要去求人,让殿下下令,允许他们留下。 他最先想到求的人自然是自己妹妹。丹妮娅虽然未必能见到李珙,可李碧筱一定会见她。而且此事与他们关系重大,对李珙并不能算是大事,公主多半会答应;再去求殿下,殿下也多半会答应。 可他又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妹妹早就想回家了,只是因为他还在军中所以也留在军中,若托妹妹去求,妹妹会求的东西或许与自己南辕北辙。 随后他又要去求刘琦。但一想米特与刘琦的关系比自己亲近百倍,若有用米特也不会去殿下大帐前跪着,只能打消这个想法。又反复思索,他没想到别的好法子,只能也来跪着恳求。幸好最后达成目的。 “这可是你说的!”曹方豪又笑道:“与大食人的仗彻底打完后,我再去你家酒肆吃酒,可是一文钱都不会给的。” “放心,一文钱都不会收!”迪马什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们以后再有机会去碎叶城,也都不会给钱了。”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放心放心,不会收钱。”迪马什答应着,见雷诺也混在人群中说话,忽然指着他说道:“雷诺,你叫甚!别忘了,酒肆重新开起来是咱们两家合伙。” “哎呀,我给忘了!”雷诺一拍脑袋,可怜巴巴地说道:“我现在退股行不行?” “不成!”迪马什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呀!早知道就阻拦你了。”雷诺又道。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 说笑一会儿,众人分开,各自返回自己帐篷。米特等人本打算大家都去曹方豪的帐篷,吃酒庆贺;被夏传涛阻止。“殿下已经决定会出兵,你还吃酒,这也是闹事!若不想去不了呼罗珊,就吃! 等到与大食人的仗完全结束,咱们再好好吃酒。”夏传涛又说道。 “好。”众人答应一声,各自散去。 …… …… “众将士都已经散去了?”李珙坐在前帐,问侍卫道。 “启禀殿下,都已经散去。夏传涛等人在围栏外面高兴地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离开。”马侍卫回答。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李珙表情没啥变化,对他吩咐。 “是。”马侍卫行了一礼,躬身离开。 “启禀殿下,刘中尉来了。”马侍卫才退下,另一名侍卫又走过来说道。 “他来了?快请进来!”李珙连忙说道。 “不必麻烦张侍卫了。”他话音刚落,就听刘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琦你来了。”李珙站起来对刘琦说道。 “臣拜见殿下。”刘琦行礼。 二人寒暄几句,李珙命侍卫端来一把椅子让刘琦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桌后,随即问道:“康国国君答应了?” “答应了。”刘琦道:“他答应出兵五千,出民夫五千,而且向大军提供十万石粮食。” “好,好。”李珙连声说道。 今日刘琦去城中,就是与康国君臣商量出兵、出粮的。康国所在的位置就是后世的撒马尔罕,在近代前一直是中亚最繁华的两座城之一,康国也是昭武九姓国中最富裕、人口最多的国家。 既然又富又人多,自然要多多出兵出粮。可康国国君当然不愿多出,之前派的使者没能说服,于是派刘琦出马。若刘琦也不能成功劝说,他就只能自己去谈了;好在没用他亲自出马。 “另外传来消息,石国、米国、何国三国也已经答应。”刘琦又补充道。 “真是好事。”李珙脸上露出笑容。 “殿下,属下认为,大军进攻呼罗珊,多半要经过何国,何国的粮食就不必送来康居城了,留在这一国府库,待大军经过时再带去乌浒河。” “这等小事,你自己决定即可,只要不让将士们挨饿。” “是。属下回去后就会下令。”刘琦答应道。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有关昭武九姓国出兵出粮之事,都态度乐观,觉得不会有国家拒绝,出多出少而已,只要能达到底线就成。 说完这件事,李珙暂且停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重新抬起头,就要对刘琦说出自己一直在琢磨的两件疑难之事的另外一个。这件事他自己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到如何解决,只能与刘琦商量了。 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刘琦说道:“殿下,属下有一事请教殿下。” “何事?” “敢问殿下今日为何允许符合回乡令的低品武将留在康居城?” 第485章 新的战略 “敢问殿下今日为何允许符合回乡令的低品武将留在康居城?”刘琦问道。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只是想,那些将领十分想要亲手向大食人报仇,又怎忍心让他们失望?”李珙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说道。 ‘他们在喔鹿州、在谷口、在洁山城、在碎叶镇,已经向大食兵报过仇了。凡是这时还活着、并且成为将领的都杀了好多大食兵,早就报了仇;若不能去呼罗珊,虽许多人会不大高兴,可也不会太过失望;极少数如宋五这样的人可以特许留下,也不会有损殿下的名声。殿下说的绝不是真实缘故。’ 刘琦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他几乎就要说出口,好在理智阻拦了他。 刘琦想的不错,李珙说的当然不是真实缘故。而真实缘故其实也很简单:他忽然发现,留下夏传涛等人对自己掌控军队有好处。 因两方面在出兵呼罗珊的名额上的竞争被尤金揭破,只要他再稍微安排人传出去些消息,就能让两边的关系更加恶劣。军中将士互相之间关系太差当然不是好事,可太过团结一心也不是好事。 因为是否出兵呼罗珊,高品武将间出现裂痕,可低品武将仍然团结一心,只想着与大食兵打仗。他要用这件事让低品武将间也出现裂痕,这样李珙才能更加放心的统御军队。 当然,若将领之间矛盾太大也不是好事,所以他会控制两边的矛盾,但没有矛盾是不行的。当然,这个缘故是不能告诉旁人的,即使刘琦也不能告诉。 “此事已经有了结果,你也不必再问。”李珙轻描淡写的回答后,又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道:“我又有另一间十分要紧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何事?”刘琦收束心神,问道。 “如何安排库思老·萨珊。” 李珙说道:“今日我批答文书,又有一位将领对我提出,应当化昭武九姓国为州县,如同大食人过去几十年在此地做的一样。 自然,大唐,不,我中原之人以仁义为先,绝非大食鼠辈所能比,是以绝不能像大食人一样压迫本地君臣、百姓,而是对他们施以教化,让他们自愿成为安西属民。 这自然是好事,可那将领又说若要教化昭武九姓国,必须让这些地方处于十分安全的境地;而若大食国一直掌控呼罗珊,以其国众多的人口、广大的地域,早晚有一日会恢复过来,重新威胁安西。 是以,为免除大食国对昭武九姓国的威胁,必须让呼罗珊不在大食国控制之下,扶植库思老·萨珊重建波斯国,作为安西与大食之间的缓冲。” “若依照这位将领的策略行事,出兵呼罗珊的整个作战方略都要更改。”刘琦这时已经明白李珙要与他谈论甚底事情了,斟酌着出言道。至于到底是谁提出的,既然李珙不说,他也不会问。 “你说的极是,我当时也想到这点,就要驳斥回去。”李珙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我在落笔前又仔细思考,发现这人说的也极有道理。据杜环,以及其他去过大食国的人介绍,这一国幅员辽阔,几乎不逊于大唐;人口虽然稍逊,也有数百万户,远胜安西。若停止交战、休养生息,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恢复元气。 自然,这一国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并不能将所有军队都调到东边,进攻安西;可即使能够调到安西的军队,也超过安西能征召的将士。 咱们都明白,虽然三年来连战连捷,可这其中有多少运气的成分,有多少大食人被新战术打得措手不及的成分,以及对安西地理不了解的成分。 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就明说了,将士们的奋勇交战,你等大将的指挥,只能占到胜机三成;七成都是因为其他缘故。 这次进攻安西,大食将领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若恢复元气后再次攻打安西,这七成的缘故咱们还能争取到几分?若争取到的不如大食人,是不是会输掉战争,甚至被大食人占领整个安西?” “殿下是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刘琦又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最终做出决定。虽然趁大食军仍处于弱势、一举将他们完全从呼罗珊赶走能够免除后患,可付出的死伤会有多少?我真的不愿再有太多安西将士战死了。”李珙没注意刘琦说了两句诗,只是顺着自己的思绪说道。 “所以才会叫你来,与你商议。” “这。”刘琦沉吟起来。更改作战方略是小事,要紧的事情是:若要将大食国从呼罗珊彻底赶走,还要付出多少死伤?为了免除后患而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而若不将作战目的定为彻底赶走大食国,将来的后患到底有多大?会不会如同李珙猜测的这样? “殿下,属下算不清楚。”没过一会儿,刘琦就说道。这已经是战略层面的事情,远比战术层面复杂。不仅是安西与大食两家的事,还要考虑昭武九姓国与库思老·萨珊的反应。 若安西军损失太重,昭武九姓国还会不会愿意接受‘教化’?库思老·萨珊当上波斯国君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恭敬?以及,大食国在丢失呼罗珊后,到底是暂时放弃,还是不顾一切的夺回来?这都是未知之事。 刘琦早就是安西副都护,自然认为自己比平常人聪明许多;可还不至于膨胀到认为自己世间第一聪明。像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就连后世举世知名的战略家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他如何敢觉得自己一定判断正确? 君不见,六十年代中央还坚决支持交趾抵抗米国侵略,而74年两家已经因为几座岛屿兵戎相见;79年的大战更是不必多提。有‘前车之鉴’在,他是不敢做出判断的。 “你也算不清楚?”李珙追问。 “殿下,属下能算是甚底人物?”刘琦苦笑着说道:“属下不过是懂得打仗,运气也不错,才被殿下倚重。这种大事,万万不敢决断。” “既然你都不敢决断,只能召集所有高品武将一起商议了。”李珙仔细看了几眼刘琦的表情,觉得他不是在推脱,叹了口气,说道。 “殿下,请恕属下直言,整个安西,都没人能够想明白这种事情。”刘琦忍不住又道:“众位将领都是与属下一样只会打仗,文官过去只负责后勤,更加没有眼光。 只有曾在大唐都城,考虑过东北、西南、西北等方方面面关系的人才能考虑清楚;而这样的人,安西仅有殿下一人。” “我?”李珙指着自己鼻子。 “只有殿下。”刘琦表情严肃地说道:“殿下出身贵重,从小就耳融目染,论这种军国大事,安西无人能比。” “哈哈!”李珙忍不住笑出来。他不知道刘琦到底在拍马屁还是真的这样认为,但听的他很舒服。 “此外,属下劝阻殿下不要召集所有高品武将一起商议,还有另一个缘故。” 刘琦又道:“当初殿下召集众人商议是否出兵呼罗珊就有许多人反对,若出兵之目的又改为将大食国赶走,恐怕当时赞同出兵的将领也有人会反对,最后甚至会影响到屠戮大食人。 若殿下确实打算召集众人商议,也要在出兵后,而非出兵前。” “你说的是。”李珙恍然大悟:“我几乎误了事。 你们,今日我与刘中尉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能向旁人透露;若被旁人听到风声,我一定重重处置你们!”他又对帐中的侍卫叫道。 “属下绝不敢透露!”几人都连忙跪下。 “你们先退下吧。一时也用不到你们。”可李珙仍觉得不放心,又吩咐道。 “是。”几人再次答应,起身离开帐篷。 “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属下能想到的都已经说了出来。”待他们退下后,刘琦说道。 “这都是小事。”李珙不在意地说一句,回到正题:“你说只有曾在大唐都城考虑过东北、西南、西北等方方面面关系的人才能考虑清楚。既然如此,我派人从中原找来几位抚夷能臣来安西可好? 因为安禄山造反,这些抚夷能臣也无用武之地,要么在朝中、要么在故乡闲居。我将他们接来,帮我商量此事。” “殿下这个法子很好。只是,安西偏远,抚夷能臣未必愿意来吧?而且,也不能强迫。”刘琦提出疑问。 “那么多抚夷能臣,总有一两个愿意来的。” “若有抚夷能臣愿意来到安西辅佐殿下,属下自然是高兴的。”刘琦笑着说道。 “过一会儿我写一份名单,再派人返回中原按照名单找人。现下才是七月,至少一个月后才能出兵,再加上在呼罗珊交战的时间,若抚夷能臣在关陇之地,来得及赶回。”李珙又半是对刘琦,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是否还有其他建议?”说完这番话,刘琦又问道。 “殿下,属下认为,应当派使者将王妃、两位王子与几位郡主从中原接来。”刘琦却说起这件事。 “你说的是,确实应当把他们接来。”李珙愣了一下,点头道。 他在安西这三年也纳了几个小妾,可因为常年打仗与小妾聚少离多,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既然已经正式成为安西国主,岂能没有正妃与世子?必须把人接来。 “举行大典前我还想着把他们接来,可大典后却忘了。”他又说道。 这话刘琦没接。李珙也知道刘琦不会接,自己感慨一句就罢了,只是又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件事?” “因为关于是否要将大食国赶走,属下实在无话可说;又正好因为殿下说派人回中原想起此事,所以说出。”刘琦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哈哈。”李珙再次笑出声。 “既然你此时没甚其他建议了,回去吧。但在处置其他事情的间隙也要琢磨此事,或许还会有所得。 出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些,不要被将士瞧见。若将士们没瞧见你进来却瞧见出去,或许认为你从清早就在大帐中,对你在军中的名声不利。”笑过后,李珙终于决定这次商议结束,又嘱咐一句。 “是。”刘琦答应一声,就要离开。 李珙点点头,也要站起来,去后帐休息一会儿。可这时他忽然想起适才刘琦说的两句话,又道:“慢!” “殿下何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两句诗是你适才说的吧?” “确实是属下说的,有甚不妥么?”刘琦问道。 “不妥?大大的不妥。你做出一首必定脍炙人口的诗,却不告诉旁人,是何居心?”李珙半开玩笑地说道。 听到李珙这番话,刘琦终于反应过来问题在哪儿了:这首诗这时还不存在! ‘我怎么忘了这是那位伟人做的诗了呢!’他顿时在心中懊悔地想着。 第486章 并波悉林的后遗症 ‘我怎么忘了这是那位伟人做的诗了呢!’刘琦顿时在心中懊悔地想着。 “不论你为何做出一首诗却不对旁人说出,现下既然已经被我知晓,就将全诗说出来吧。”李珙笑着说道。 “殿下,这首诗不是属下做的。”刘琦下意识辩解。 “不是你做的?”李珙狐疑地说了一句,又问道:“那作者是谁?李太白?可这首诗蕴含的意思是打进呼罗珊,而李太白与大食人没甚深仇大恨,对继续打下去也并未坚决支持。” 虽然李白与李家想要隐瞒,但天宝十四年李白返回碎叶城后见过他的人可不少,他们一家人经过反复思量最终还是向殿下坦白。李珙因此对李白变得忌惮起来、也不再完全信任,打算在战后剥夺他的军权。不过这是后话了。 “不是李太白。” “那到底是谁?岑参?”李珙又猜测道,可随即否定。“不对,岑参的诗风不是这样,而且他此时远在碎叶城,就算做出一首诗,又怎能让你知晓?” “确实不是岑先生所作。” “那到底是谁?我虽然只听到两句,但豪爽大气之风扑面而来,绝非常人所能做,要么是如同李太白、岑参这样的大诗人,要么是身居高位的将领。二位诗人你已经否决,安西大将除了你我都是不读书的,做不出工整的诗;而又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谁做的?”李珙排除不可能的选项,最后看向刘琦。 “确实是属下做的。”刘琦犹豫了一会儿,只能承认是自己做的。其实安西还有一个大食人:高适,可这人也在碎叶城,没法栽给他;这首诗又太应景,没法栽给前人,刘琦只能自认。 当然,自认后他也不由得生出窃喜。‘我也有了一首能流传后世的诗了,而不仅仅是被李白写在诗里。’ “既然承认了,全诗内容也说出来吧。”李珙笑道。 “木鹿风雨起苍黄,十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首诗的题目名为《安西军过乌浒河》。”刘琦最后说道。 “哈哈,大军尚未出动,你已经写了一首诗庆贺过河,万一我忽然宣布不再攻打呼罗珊,咱们恐怕会流传后世一件趣事。”李珙笑道。 “那样属下就没脸见人,只能整日以泪洗面了。”刘琦附和着说道。 “哈哈!”李珙又笑了几声,说道:“平仄好像不能完全对上,但即使如此这首诗也算得上上乘之作。等到大军渡乌浒河时可以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来鼓舞士气。” “属下从命。”刘琦又忙说道。 二人又说笑几句,刘琦退下。 “以刘琦的水准,似乎作不出这样一首诗。”可在他退下后,李珙又皱着眉头说道。 刘琦的文化水平,李珙大略还是清楚的。虽然他是安西仅有的读书将领,可水平不高,即使有这份胸襟,似乎也不应该能做出这样一首好诗。 可若是找人代笔,除了自己提到的李太白和岑参,似乎也没有旁人能代笔写出这首诗。李珙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有派人将刘琦抓来,施以酷刑逼他说出真相的想法。 “罢了,不再琢磨,不论怎么说这首诗过去没听过,只要没人站出来说自己是原作者,就当刘琦是了。” 李珙想了一会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又琢磨起刚才与刘琦讨论的事。“到底要不要将大食国彻底赶走?” …… 之后二十多日,军中将士积极为进兵呼罗珊做准备。木匠造出许多不能耐久使用的船只,送到河岸边,但暂时不下水;铁匠用最大精力修补破损的兵器,实在无法修补的回炉重练;一般士卒则不断砍伐树木、制成箭矢,搜罗石块、充作炮弹。 当然,因为这一战并不仅仅是安西军与大食军交战,昭武九姓国也要出兵,所以为战争做着准备的人不光是安西将士,也有各国将士百姓。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送到营寨内,一队又一队的士卒来到康居城外,一位又一位领兵的王子或重臣进入李珙大帐,拜见这位此时安西的统治者。 其实各国起初都不愿派兵、供粮。各国国君都不傻,虽心里充满对大食国的怨气,可更要为当下考虑,若自己国家出粮太多,来年发生饥荒,因没有足够的粮食赈济导致百姓饿死怎么办?若出兵太多又死伤惨重,以后甚至无法应对旁国进攻做么办?虽然因为不敢拒绝李珙的要求答应出兵、供粮,但答应的数额低得可怜,还不到李珙定下最低要求的零头。 这点数额各位使者当然不会满意。无论如何,不能低于最低要求,不然自己根本没脸回去。众使者或以势压人,或言辞委婉但实际上也是以势压人,经过反复谈判,终于迫使各国国君答应出动更多的兵、提供更多的粮。 八月十一,各国答应的兵马钱粮基本上都来到康居城外。李珙亲自清点数目,将允诺士卒未足额抵达的国家记在心里,宣布出兵,全军向乌浒河赶去。 “殿下,您万金之躯,留在康居城外便好,不必送到乌浒河畔。”启程前刘琦又劝道。按照当时他的献计,此战李珙会藏身军中,名义上由刘琦指挥。 “从乌浒河畔偷偷潜到军中,比从康居城外偷偷潜到军中容易的多。而且我若在康居城外宣布生病,会有许多人来探望,其中不少人无法推脱;而若是在乌浒河畔扎营,就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李珙笑道。 “殿下说的是。”刘琦被说服,只能答应。 “殿下,吉时已到。”二人正说着,一名侍卫小跑着过来,行礼说道。 “吉时已经到了,咱们过去带领全军赶去乌浒河。”李珙又说了一句,翻身上马、向已经排列整齐的将士们赶过去。 刘琦也骑到马背上,要跟过去。这时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不知大食人,是否已经知晓了我军要出兵呼罗珊?’ …… …… “赛义德,你对乌浒河北岸的秦那军的异动怎么看?”同一时刻,在木鹿城中,阿布·并波悉林问赛义德·本·侯梅德道。 “我无法做出任何准确的判断。”侯梅德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秦那军严密地封锁了边界,不允许任何船只出现在河面上,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 “那你凭借感觉呢?”并波悉林追问道。 “感觉,”侯梅德犹豫了一下,重重地说道:“我认为,秦那军是在策划对呼罗珊的进攻。” “理由?” “秦那军的许多将领与几乎所有士兵都对我国非常痛恨,相当一部分被逼到绝境或被俘虏的秦那士兵在与我军士兵说话的时候,除了谩骂之外就是说‘早晚有一日我们会打进你们的老家,也让你们尝尝亲人被杀的滋味’。 总督,您知道,即使再独裁的政府,也不可能完全忽视民意,更不可能忽视士兵的呼声。如果士兵们都想进攻呼罗珊,即使李珙不愿意,也只能顺从士兵们的想法。这是第一点理由。 第二点是时间。从秦那人的历法七月中旬开始,对岸军队的调动多起来,对边界的封锁也更加严密。秦那历法八月中旬开始天气转凉,可以发动进攻,而将大军从撒马尔罕(康居)调到河边,再加上筹措粮食的时间,也差不多需要一个月。 至于第三点,没有第三点,前两点已经足够了。”侯梅德最后说道。 “你和我想的一样。”并波悉林说道,但顿了顿又道:“可仍然不能断定秦那人一定发动进攻。” “总督!”侯梅德叫了一声,眼睛盯着并波悉林,却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在中亚连续惨败的后果太严重了。 在并波悉林的亲自指挥下大食军连续战败,不仅仅是士兵、军械和粮食的损失,并波悉林本人的自信也遭到沉重打击。若在三年前,他们二人的意见一致,并波悉林就会认准他们想的是对的,以此为前提进行下一步计划;可现在竟然仍不敢做出决定。 退回呼罗珊后,侯梅德很快看出并波悉林在心理方面的问题,不时劝说,但基本没起到作用。 “总督,秦那人有一句俗语:‘有备无患’。既然他们有可能进攻呼罗珊,就要为此做准备。”侯梅德想了想,又这样劝道。 “我已经为秦那人进攻呼罗珊做了准备。中央政府机构正在向伊斯法罕转移,许多将领和士兵的家属也都搬到了伊斯法罕。” “总督!”侯梅德再一次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要做的准备不仅仅是政治上的,也要在军事上做准备!而且不能把逃避当做准备!” 第487章 并波悉林的安排 “将中央政府转移到伊斯法罕是正确的。伊斯法罕虽然不是呼罗珊的一部分,但却是波斯传统土地,而且是交通要地,适合作为中央政府所在地。说实话,比木鹿或者剌夷城(德黑兰)更适合。 把将领和部分士兵的家属迁到伊斯法罕也是对的,能够让将领与士兵没有后患的与秦那军交战;但是,” 侯梅德忽然提高音量:“一定要向将领与士兵明确,这不是逃避,而是为了在秦那人进攻呼罗珊的情况下更好的与敌军交战! 当然,空口白牙的说,将领和士兵未必会相信,所以必须在军事上做出更多准备,比如加固几座重要城池的城防,合理安排各个城池的守军人数,将居住在城外的农民迁入城中或做好随时迁入的准备,以及动员城中所有铁匠、木匠打造兵器。 可总督您,您虽然也下令加固城防,也下令动员工匠打制兵器,也迁农民入城,可都只做了一点点,具体执行的官员工作效率极其低下而且贪污严重,完全不可能让将领与士兵相信我军是真的在为抵抗秦那人入侵做准备。 这种情况下,如果秦那人真的入侵,他们绝对不会升起能成功抵抗的信心,会认为唯一存活的可能就是逃跑!那么做的这些准备与不做,或者与逃避又有什么区别! 总督,我的话可能有错误的地方,总督如果因为这些错误发怒并且斥责我,我不会有任何反对;但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侯梅德说道。 “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并波悉林没有发怒或斥责,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总督,我知道您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侯梅德又道:“您在努力与两河流域的贵族和教士沟通,减轻他们对中亚失败的指责,重新稳固现在的地位。 但是,请恕我直言,这些真的很重要吗?当初总督获得现在的地位,凭借的是两河流域贵族和教士的支持么?不,是呼罗珊的军队,是波斯人对天方人若有若无的排斥。 如果失去军队,失去呼罗珊,他们就算支持总督,总督也不可能再维持现在的地位;而即使失去他们的支持,被强力反对甚至彻底丧失对两河流域的控制,只要军队还在,呼罗珊还在,大不了与天方人分开变成两个国家,以天方地区混乱的权力分割和来自西方的威胁,他们根本不可能向东征讨我们。 如果与他们沟通可以从天方得到军队支援,那么这也是一件必要的事情;可据我了解,贵族和教士都斩钉截铁的表示不会再派兵。 所以,总督,您的主要关注点弄错了!”侯梅德又道。 听到这番话,并波悉林站在原地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侯梅德说道:“赛义德,你说的对,是我做错了。” 并波悉林在被提醒前,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侯梅德说的这些话么?那怎么可能,并波悉林是非常杰出的人才,被侯梅德和其他呼罗珊人心服口服的人物,怎么可能想不到?他是自己有意无意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自古以来,呼罗珊地区与两河流域或者天方地区就交往密切,有许多国家曾经同时占据这两片土地,渐渐的,同时控制这两片土地也成为一个强大国家的象征、一位伟大君主的象征,印入所有人脑海里。 并波悉林三年前成功同时控制这两片土地后,就迷失在这种象征中,为了符合伟大君主的象征宁愿做出让步;在中亚惨败后,并波悉林在内心深处明白自己或许已经不能算作伟大君主了,但他不愿接受这种想法,反而为了假装自己还是伟大君主而更加紧的握住两河流域,宁愿做出对当前战局没有任何用处的让步。 可现在,这个幻影被侯梅德戳破了;同时,严酷的现实也让他无法完全沉溺于幻影之中,只能承认错误。 “阿贝德!”并波悉林忽然高声叫道。 “聆听总督吩咐。”这个非常幸运地没有死在谷口的侍卫走进来说道。 “首先,你立刻派人,追回我三天内向两河流域派出的所有使者,销毁他们携带的书信。 其次,立刻召集木鹿城中所有铁匠、木匠,铁匠打制兵器,木匠制造投石车和箭矢。 接下来,征召城中所有未参军的青壮年,修补城墙。 之后,传令给木鹿城以东、以北的所有城池,命令这些城池的居民、将领和士兵全部迁来木鹿城。另外,建立起‘迁移农民委员会’,只要传来秦那军跨过乌浒河的确切消息,委员会马上动员农民入城。”并波悉林下令道。 他虽然一度被幻影所迷惑,但毕竟是一位非常有本事的人,摆脱幻影后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没有继续犹豫的时间,立刻下达命令。 “是。”他说完后,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退下执行命令。 “总督,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阿贝德退下后,侯梅德称赞道。 “这不是正确的决定。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迟到的正确命令,也不再是正确命令。”并波悉林却苦笑着说道。如果秦那军真的进攻呼罗珊,他的准备时间严重不足,但其实本来有较为充足时间的。 “总督,您是要放弃木鹿城以东、以北的所有城池?”侯梅德没有应对上面这句话,而是又提出自己的疑问。虽然木鹿以东、以北的城池都不是大城,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放弃这些城池,将领和士兵能够迁过来,居民却不可能。依照秦那士兵的疯狂,他们很可能会被屠杀,并波悉林的命令几乎等于放任他们被杀。 “那些城池守不住的。”并波悉林脸上一闪而过痛苦的表情,继续说道:“自从在喔鹿州战败后,我搜罗了很多秦那国的书籍,发现他们拥有悠久的攻城历史,那些小城在秦那军的进攻中不可能守住,不放弃,除了多一些士兵白白战死外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是,会让士兵们寒心。”侯梅德又道:“士兵们来自呼罗珊每一个地方,那些城池中一定有居民和士兵是亲属关系。如果大军不保护居民,会严重挫伤军队士气。” “士兵的直系亲属会和士兵一起赶来木鹿城,不会被杀;至于其他亲属,我军一路与秦那人的交战经过士兵们都非常清楚,即使脑袋再愚钝的人,也知道那些城池守不住,会明白我的用意。” 并波悉林说这段话的时候心情悲凉,因为这也意味着秦那军强大的观念深深印在所有士兵脑海中;但他没法否认既成事实,否认士兵也不会相信,只能尽量变废为宝。 “总督,城中的祆教信徒怎么对待?”侯梅德对并波悉林的军事部署没有其他疑问了,又提出其他方面的问题。 “祆教教徒迁出城池,全部。”并波悉林毫不迟疑。祆教教徒未必都会背叛他,天方教信徒未必不会背叛他,但从事实来说,祆教徒背叛的概率大大超过天方教徒。因这些人都是波斯人,守住呼罗珊后有可能转化为他的基本盘、所以不会杀,但也不能留他们在城里。相信秦那人即使做样子,也不会杀祆教徒。 侯梅德又提出几个问题,并波悉林一一回答。侯梅德不再有问题,就要告辞退下,整顿军队应对秦那军的进攻。 “赛义德,”并波悉林却忽然又叫住他。 “总督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你将军队中所有骑兵都抽调出来。”并波悉林说道:“根据我的计算,应该还有超过一万的真正骑兵。 要守住木鹿城,不能仅仅防守这座城。如果只守木鹿城,守城战持续的时间越久,我军士气就会越低落,即使粮食充足也有可能崩溃。抽调骑兵,骚扰秦那军军营,骚扰后勤补给线,牵制秦那军的兵力与注意力,才有可能守住。 还要取得一些胜利,以鼓舞全军士气。可以伺机消灭小股秦那军,也可以消灭秦那军民夫,然后将脑袋带回来声称是被杀死的秦那士兵。” “总督,属下请求统领这支骑兵。”侯梅德立刻请求道。 “我不把这支骑兵交给你还能交给谁?”并波悉林挤出笑容说道。 “多谢总督信任。”侯梅德又表示感谢。 “这样的话不用说了。”并波悉林摆手说了一句,又道:“这回我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了,你立刻集结骑兵而且开始训练,等候我的出动命令。” “是。”侯梅德先答应一声,但随后说道:“总督没有命令,属下却又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哈迪军,应该怎么对待他们?” “哈迪军?”听到这个名字,并波悉林愣了一下,眼睛里露出懊悔的神色:我怎么把这支军队给忘了! 哈迪军在何普的带领下从碎叶城撤走一千多人。之后,这支人数稀少的军队在昭武九姓国交战中奇迹般的没有多大损失,绝大多数士兵都撤到呼罗珊,被并波悉林随意安置在了木鹿城。 因这时哈迪军的士兵数目已经少到难以对战局产生影响,哈迪军上至何普下至普通士兵基本不离开军营,并波悉林都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见到何普是什么时候了,也因此哈迪军被他遗忘。 “这支军队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并波悉林问道。他明白侯梅德忽然提起哈迪军的用意,但首先要了解详情。 “我只知道这支军队没有崩溃也没有解散,人数仍然维持在退过乌浒河时的一千零几十人,其他的并不清楚。” 侯梅德说道:“这支军队在城中的存在感很稀薄,除了拨付粮食与军饷的时间,我几乎见不到哈迪军的将领;我曾经安排士兵驻守在哈迪军军营四周,没有发现一个士兵离开。” “没有任何士兵离开?排泄物呢?他们的排泄物怎么处理?”并波悉林难以置信地说道。虽然哈迪军算是身处异地,但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而且从实际角度出发,其他的都可以在军营中解决,但排泄物不可能。 “他们高价雇佣了处理排泄物的人,每日定时进入军营处理。” “高价?他们哪来的钱?”并波悉林很清楚,在他不亲自过问、哈迪军这支军队的价值也越来越低的情况下,一定存在克扣粮食。军饷的情况。 “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给出了高价。”侯梅德也觉得十分奇特。 “这,”并波悉林在一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但随即被他自己摒弃。‘怎么会有这样做的将领,不可能!’ “关于如何安排哈迪军,我会召法里斯·何来见我,与他当面商谈,还会亲自去哈迪军营中看一看,之后再决定。”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是。”侯梅德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第488章 何普与哈迪军 “属下法里斯何,拜见总督。”何普走进屋中,面对并波悉林用伊思蘭的礼节行礼说道。 “你不用这么严格的遵守礼仪。只要崇信伊思蘭教,所有人都是兄弟。”并波悉林站起来笑着说道。 “虽然只要信奉真主按照教规都是兄弟,但在世俗生活中总督是我的上司,不仅要遵从教规,还要遵从世俗,所以属下向总督行礼。”何普说道。 何普这番话说的并波悉林直皱眉。经书不仅塑造信徒的精神世界,同样是世俗生活的指导规则,像何普这样说话一听就是不虔诚的信徒。 不过今日并波悉林没有纠正何普信仰的想法。他的眉头很快舒展开,又笑着同何普寒暄几句,又让他坐下,然后问道:“从乌浒河北岸撤到木鹿城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这三个月后,哈迪军的情况怎么样?” “禀告总督,哈迪军在之前的交战中损失不大,但丧失了全部辎重。来到木鹿城后,在城中一处空地搭建起营寨,安顿下来。 因为每个月拨下来的粮食还算充足,将士们倒也没有太多不满意,只是训练荒废下来了。”何普不知道并波悉林忽然召他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小心翼翼地说道。 “粮食还算充足?我怎么听说,负责发放粮食的阿奈斯克扣了一部分粮食?” “属下不知道粮食的定额是多少。每个月发下来的粮食勉强足够将领与士兵食用。” “你不需要替他隐藏。我因为撤到木鹿城后事情太多、太忙,有很多日常工作没有关注,导致出现克扣的情况,但绝对不会包庇贪污犯。”并波悉林厉声说道:“我已经下令处罚阿奈斯,他克扣的粮食,也会补发给你。 我还得知,你们被克扣的不仅是粮食,还有军饷。我也已经处罚了负责发放军饷的哈里西,他贪污的军饷也会补发。” “非常感谢总督。”听到这番话,何普立刻站起来,用更重的礼节表达谢意。 “好了,好了,就算你要行大礼,刚刚拜见的时候行一次就可以了,不用行这么多次。而且克扣粮食与军饷本来就是非常错误的事情,我现在只是纠正过来,将你们应该得到的东西补给你们,你根本不需要行大礼。”并波悉林又道。 说完这番话,他不等何普回应,又道:“法里斯,还有一样应该给你的东西要给你。以你的级别足够在木鹿城中获得一栋房屋。我在这条街上选择了一栋拥有大院子、样式也接近秦那国的房屋,交给你。” “多谢总督。”何普再次行礼,可这次行礼完毕后却说道:“但是,总督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可属下并不需要房屋。” “怎么可能不需要?我记得你是带着全家人一起撤到木鹿城的,就算你本人可以住在军营,家人难道也一直住在军营?而且住在军营中,有些事情也会觉得不方便。” “总督,最近一年多,属下一直带着全家人住在军营中,他们已经习惯了;至于属下本人,在成为碎叶城吏员前也打过仗,对军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住的时间长了,不觉得有任何不方便。”何普再次出言推脱。 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赐给他的房屋都拒绝接受?难道他表面上仍然忠于我,但背地里已经与秦那国取得联络,一旦秦那军打到木鹿城下,就与秦那军内外配合夺取这座城?并波悉林反复劝说,何普只是不接受,并波悉林越来越疑惑,心里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扎下根来再也驱逐不出去。并波悉林尽管在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仍然用正常的语气和何普说话,但心里已经在琢磨是不是调兵提前歼灭哈迪军了。 “既然你执意不愿意要这栋房屋,那就算了。”并波悉林说道:“但我有一个命令要交代你。” “请总督吩咐。” “你麾下的士兵基本上都是骑兵,少数步兵也都会骑马。最近乌浒河北岸的秦那军有异动,虽然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要跨过乌浒河进攻呼罗珊,但要为此做准备。 我要派出一支全骑兵军队,如果秦那军发动进攻就骚扰他们,破坏后勤补给线。哈迪军既然全军士兵都会骑马,我要将他们全部编入这支骑兵集团。” “殿下,哈迪军士兵虽然都会骑马,但对呼罗珊的地理非常不熟悉,恐怕难以完成总督交代的任务。”何普立刻推脱。 “这一点我知道,所以不会让哈迪军单独执行任务,会与其他军队一起同秦那军交战。 另外,之所以派哈迪军进入骑兵集团,也有哈迪军士兵原来都是秦那国的居民的原因。相对来说,你们更加熟悉秦那军,能够更准确的猜测秦那军某一个举动的用意。”不等何普再次出言推脱,并波悉林又道。 他停顿一下,见何普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当然,其实并不需要将所有哈迪军士兵都塞进骑兵集团,可以留步兵在城里。你也可以留在城里,作为我的参谋,协助我判断秦那军将领的意图。” 听到这番话,何普的双眼在一瞬间变亮,但不知为何又迅速变得黯淡,而且低下头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说道:“殿下,哈迪军只剩下1046名士兵与将领,不适合分开,属下愿意带领哈迪军全部,成为骑兵集团的一部分。” 听到我的话后,很明显他最开始的反应是想留下来,而且不像是打算在城中搞破坏或者与秦那军互相配合夺取这座城。但他为什么最终仍然决定带领所有士兵进入骑兵集团?并波悉林想着。 他对这件事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委婉地问起来。 “总督,您刚才已经说过,哈迪军几乎所有将领与全部士兵是原秦那军治下的人;而且我们秦那人大多比较思念故乡,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不会长期离开家乡。 可现在哈迪军远离家乡,而且已经远离一年多了。很多人都想回去,如果没有属下严厉管制,军队离开木鹿城后,恐怕会有士兵逃亡。所以属下只能带领全军一起加入骑兵集团。”何普给出了理由。 这个理由说得通,而且也能解释何普为什么坚持住在军营里:现在木鹿城的城门并没有关闭,也不可能立刻关闭,如果他不留在军营中进行严厉管制,士兵有可能偷偷逃出城;甚至连为什么侯梅德看不到哈迪军士兵出营都有了答案。 “法里斯,现在已经是下午16点了。我打算去哈迪军军营亲自看一看,看完后顺便吃晚饭。”并波悉林又和他说了几句,对哈迪军的现状有了进一步了解,忽然说道。 “总督,不可以!”何普脱口而出这两个词,顿了顿恢复平静后又说道:“总督,属下也不隐瞒你了,因为粮食与军饷被克扣,士兵们的状态很差,不是属下不想操练他们,而是根本无法操练。 因为粮食不够吃,除了训练,其他事情也都是能不做就不做。排泄物因为不处理会引起大麻烦,所以属下不得不用自己的军饷雇人来处理;但如果所有事情都由属下掏钱来解决,军饷根本不够,只能不管。 所以军营中的环境很差。总督您经历过非常艰苦的环境,但艰苦和差是两个概念,为了避免总督您产生身体不适,以及对哈迪军产生恶感,属下请求总督不要前往哈迪军营。” “真的特别差?” “真的特别差!”何普语气坚定地说道。 “既然环境特别差,我就不去了。但是,过一会儿粮食送到军营后,你一定要让所有士兵都能吃饱饭;军饷也要足额补发下去。”并波悉林道。 “是,属下一定遵从总督的命令。” “好了,你退下吧。”并波悉林又对他说了几句话,挥手道。 “是。”何普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总督,法里斯何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哈迪军还能不能信任?”何普刚走,侯梅德就从里屋走到客厅,而且立刻问道。 “法里斯本人是值得信任的,但他说的话有真有假,或者没有说出全部实话。不过,根本无法分辨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并波悉林坐在椅子上沉思一会儿,说道。 “法里斯值得信任,这就是说哈迪军值得信任了?” “不,哈迪军不值得信任。” “总督,您是什么意思?”侯梅德被搞乱了,不得不问道。 “你没有看到我说出他本人可以带领部分士兵留在城里时的表情,因为那个表情,我断定他本人值得信任;但正因为如此,他又说愿意带领所有哈迪军士兵加入骑兵集团,反而证明哈迪军不可以信任。” “法里斯已经解释了原因,是担心有士兵逃跑。”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应该向我请求将全军留在城里,而不是派出去,不论他管制的有多严,总会出现漏洞,导致部分士兵逃走。要想让人打消逃跑的想法,难道不是断绝他逃跑的可能吗?” “总督说的有道理。”侯梅德勉强听明白了这两段绕着圈的话,觉得特别费脑筋。虽然他现在能够思考复杂的问题了,但只要不是打仗,他其实不想思考。 所以侯梅德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总督,按照法里斯的说法,哈迪军暂时无法编入骑兵集团。那么应该怎么办?” “如果在秦那军跨过乌浒河的消息传来时哈迪军已经恢复正常,就编入骑兵集团;如果没有,就不编入。但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们离开木鹿城。因为法里斯的态度,我不能对哈迪军放心。” “将军,你刚才为甚说出因为粮食被克扣导致士兵们饭不够吃,只能停止训练?”并波悉林和侯梅德说话的同时,何普已经走出总督府,翻身上马要赶回军营;他的一名护卫忍不住问道。 “你是担心被处罚的粮草官因此忌恨我,处处给咱们哈迪军穿小鞋?” “属下就是这样想的。” “你想的也不算错,粮草官阿奈斯确实很可能忌恨我,但我当时不得不那样说。 并波悉林想做甚?他想进入军营,可我能允许他进入军营吗?虽然这时杀死他所有将士都活不了,但如果某人冲动之下做出不该有的动作,怎么办?” “军中也不是所有将士都这样想。”护卫沉默一会儿,又争论道。 “我知道不是所有将士都这样想,我甚至知道哪些将士这样想,哪些将士不这样想。但你能控制总督在军营中的活动范围吗?总督会听从咱们的建议吗?不可能。为了防止出现最坏的情形,只能抬出这个理由阻止总督入军营。” “将士们太可恶,当初若不是将军饶了他们一命,大多数人早就已经死了;他们不但不感恩,反而欲陷将军于不利,真是该死!”另一名护卫说道。 听到这番话,何普没说话。他确实绕过将士们一命,但这些将士之所以会陷入死境,也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们岂会对他感恩? 其实哈迪军的情形完全不是他向并波悉林所描述的那样;哈迪军将士不仅仅是想要逃走,而是想要造反。 第489章 谁要造反 当初何普带领军队从碎叶城撤出的时候,全军士气虽然已经比较低,但还在可以挽回的范围内。昭武九姓国虽然已被大食国或明或暗控制了几十年,但从未断绝这几国与大唐的交通,许多大唐商人去昭武九姓国做生意,他麾下的士卒就有人去过。 因此虽然这几国也是异国他乡,但到底还算熟悉,勉强能够说服自己去这几国也不是坏事,可以安顿下来。 但在大食军被从昭武九姓国打出去以后,情况发生变化。与昭武九姓国相比,呼罗珊对大唐子民是完全陌生之地,就算商人也很少有人来过,全军将士更是一人都未曾踏上过这片土地,真真正正的异国他乡。将士们的想法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许多人都想返回家乡。 可他们都是戴罪之身,不仅李珙等安西的上层人物恨他们,安西的百姓也恨他们,偷偷跑回去一定会被邻居检举揭发,被官府处以重刑,甚至处死。 所以他们想要回去,必须戴罪立功。从全军撤离康居城开始,就陆续有哈迪军将士偷偷杀死大食兵,或者杀死逃回呼罗珊的大食百姓,或者杀死长相类似大食人的昭武九姓国人,提着人头藏起来,待唐军杀过来后从藏匿之地出来请罪。 何普很快发现这种举动,立刻严加管束。何普的亲信虽不占全军多数,可号令统一、组织严密,反对他的人却四分五裂,形不成合力,被他镇压下去。在这过程中,全军逃到木鹿城。 逃到木鹿城后,起初许多将士很沮丧:就连偷偷杀死大食兵逃走的机会都没了;但很快,他们发现另一个立功的好机会:献城。 木鹿是呼罗珊的中心,若木鹿丢失整个呼罗珊都将易手;同时这座城经大食国历代呼罗珊总督反复修整,非常坚固,若想夺下十分不易,也必定会损失惨重。若他们能够协助大唐天兵夺取城池,就立下一个大功,过去的罪过多半可以一笔勾销,重新回到家乡。 至于大唐天兵到底会不会进攻呼罗珊,这个问题他们在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以他们目前的情形,除了寄希望于李珙出兵,还能如何? 这种想法一经提出,迅速在全军蔓延开来,大多数将士,包括相当一部分何普的亲信都赞同。当何普知道的时候,全军上下已经没有人不知晓了。 何普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是严厉镇压:如此想法,已经等同于造反;但在得知已经蔓延到全军,而且全军上下大多数人都支持的时候,他却将已经写好的命令又撕掉了。 虽然因为哈迪军的重要性越来越低,他在其他将领面前的地位也越来越低,可毕竟开会时还有把椅子;若将麾下想要造反的将士都贬为奴隶或处死,哈迪军还能剩下几人?到那时,他除了能得到并波悉林口头上的赞赏,还能得到甚?恐怕就连开会时的椅子都会消失吧。 所以他绝对不能处罚将士,甚至要千方百计隐瞒这一情形,不被旁人得知。 但他也不能放任将士们造反。对安西官府来说,哈迪军一般将士虽有过错,但属于能够挽回的人之列,若立下功劳可以戴罪立功;而他何普是头号叛贼,安西官府甚至对他发出追杀令,他即使戴罪立功,最宽容的处置也是被人被赐自缢,妻儿免罪。所以他无法重归安西,也就不会打着戴罪立功的主意。 即不能处置,又不能与将士们一起造反,何普只能将整座军营封闭起来,不许将士离开;也不敢让并波悉林进入。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拖延,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将军,返回军营前,最好从市面上采买些肉。”何普正想着,一名护卫说道:“既然总督说补发克扣的粮食,多半今日就会发回来,将军不如举行宴饮,犒赏将士。 其实为啥会有那么多人想造反?除了想回到家乡,也因为到了木鹿城后处境太差,粮食不够吃,而当初在碎叶镇和昭武九姓国的时候粮食可都是够吃的。许多人都担心大食人要把全军都贬做奴仆,这才愿意造反。 晚上将军犒赏将士,再告诉大家前三个月粮食不够吃不是总督故意少拨,而是经手的官员克扣,将士们的担心消散,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造反了。” “将军,张大哥说的是,采买一些肉,再买几百斤酒回去,一定可以平复将士怒气。”另一名侍卫也说道。 “老张,小赵,你们说的有道理,可咱们哪里还有钱?”何普却苦笑着说道:“犒赏将士,全军一千多人,肉最少得人手一斤吧,酒最少得人手半斤吧? 本来就被克扣将近一半军饷,咱们还要雇人掏粪,时不时从市场买些粮食安抚将士,随军的将士家人一个铜币的军饷、一斗粮食都没有,也都要靠军饷补贴。三个月下来,根本剩不下多少钱。虽还有一些,但哪里足够买一千斤肉、五百斤酒?” “唉,天方教义竟然禁食猪肉,害得城中都找不到卖猪肉的地方,只有牛羊肉,价格太贵。”老张叹道。 酒不论,因为天方教禁食猪肉,不信天方教的人因为有牛羊肉等替代品也不会冒着违反禁令的危险吃,所以猪肉渐渐绝迹。 “没有肉,有酒也行。”小赵说道:“将士们大多喜好吃酒,有酒再加上敞开吃的饭,足够安抚将士。” “也只能如此了。”何普想了想,说道。总比啥都没有强。 “老张,你带着三个人去买酒,多买些,至少要买八百斤,你称量好,别被本地商贩骗了。”他吩咐道。 “将军放心,我的手一拎就知道有多重,看一眼车轱辘印就知道吃重,不会差了。”老张拍着胸脯说道。 “你赶快去买吧,记得在天黑前回去。”何普点点头。老张又行了一礼,带着三个人离开。 “将军,属下知道城中哪里有卖猪肉。”老张等人走出几步,何普正要带着其余人继续返回军营,忽然又听一名护卫说道。 “你知道哪里有卖猪肉?”何普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属下前次与张大哥一块出来采买粮食,商人向车上装的时候在市场里逛了几步,进入一处较为偏僻之地,发现了卖猪肉的贩子。” “真的?” “真的!”这侍卫答应一句,又强调道:“将军,因城中一直生活着祆教徒、明教徒,本地官府从未下令禁止贩卖猪肉,只是大多数人为了避免麻烦不卖不买;但总有人吃不起牛羊肉,只能吃猪肉,也因此一直有人卖。” ‘小唐是我的亲信,我几次借故惩处营中打算造反最迫切的士卒,他都坚决听从我的命令,应当不会赞同造反。’何普在心里想着,对他说道:“既然你知道哪里有猪肉卖,带着几个人去买就是了。” “也不需多带人。那商贩也怕从他这里买肉的人遇到麻烦后不再来,所以若是采买的量大,负责送货上门,不需要咱们几个人。除属下,再有两人去便可。”小唐说道。 “那你就与你身后两人一起去吧。”听到他没有说只自己娶采买,何普疑心尽去,吩咐道。 “是。”小唐答应一声,带着两人拨转马头向市场赶去。 “将军,将军。”何普则继续带人返回去。但这次他又没走几步,忽然一人骑马出现在眼前,对他喊道。 “李四,你不是留在营中,怎出营来找我?莫非,军营中发生不可言之事?”看清叫他的人的长相,何普一怔,随即想到最坏的情形。 ‘难道功亏一篑?’ “将军,并非如此。”李四立刻明白他想到了啥,赶忙说道:“是忽然有数十个大食兵拉着许多大车来到军营前,出示总督手令,说是来返还克扣的粮食的。 几位参军商量一会儿,只能开门,让他们进来;属下又赶忙跑来告知将军。” “粮食这么快就送来了?好,真是太好了。”何普立刻喜上眉梢。他原本还担心今日粮食送不到呢。 “你放心,这是总督命令,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惩处了粮草官,又返还粮食。”他又对李四说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李四也露出笑容。他原本还以为是许多将士想造反之事被并波悉林得知,以此为借口探查军营内守备情形,夜晚就要围攻呢。 “走,咱们赶快回去,告诉将士们总督的心思,再告诉他们今晚要犒赏大家。”何普又说了一句,用鞭子抽了马屁股一下,加快速度返回军营。众人赶忙跟上。 …… …… “巴塞木,愿真主赐安宁与你。”护卫唐少栋下马走进一户不起眼的院子,对开门的人用大食话说道。 “愿真主赐安宁与你。”巴塞木也回应一句,又说道:“你是来买猪肉的吧?我记得见过你,曾经买过几斤肉。” “我确实是来买猪肉的。”说着,唐少栋从腰间掏出五十枚金币在这人面前晃了晃。“我要价值这么多钱的猪肉。” “这么多?”巴塞木咋舌。“这足够一千人饱餐一顿了。” “就是给一千人吃的。你们这里是否有足够的存货?” “没有,所有猪肉加在一块,最多只够三百人吃。不过你放心,现在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们在城外有几十头猪,我这就去宰杀了用车把肉拉进来,直接拉到你所在的军营也可以。”巴塞木又说了一句,然后走进屋里说了几句话,很快出来对唐少栋说道:“咱们这就去城外吧。” “不用拉车了?” “不用,城外有车。而且你多半会要求把肉直接送到军营附近,几辆大车拉到我这个小院子里会引起怀疑的。” “走。”唐少栋也不拖拉,答应一声,与身后一人走出这个院子,来到巷子口与看马的护卫说了几句,三人翻身上马;又过了一会儿,巴塞木骑着一头驴出来,和他们三人一起向城外赶去。 他们很快出了城,来到距离木鹿城不远的一座小村庄。巴塞木走进一户院子,没等进去就听到许多猪的叫声。 “你们这样放养,不怕被人举报?” “不怕,全村都靠着养猪卖肉吃饭,就算看不惯的人也不敢举报。” 他们走进去,很快挑好了猪。巴塞木正要宰杀,唐少栋忽然走近他说道:“能不能不杀,将活猪运进城里?” “这,得加钱。活猪进城更危险。” “可以。但不能加太多。” “你放心,不会太多的。”巴塞木笑道。 二人笑呵呵地正说着,唐少栋脸上的表情不便,忽然说道:“你是否知道有关秦那军的消息?” 第490章 过河 听到唐少栋的问话,巴塞木脸上仍然笑着,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向四周看了几眼。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人并不是夺城计划的参与人,但他们距离远,听不到咱们说话。”唐少栋脸上的表情也不变,再次小声说道。 “没有,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巴塞木放松下来,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 “什么?没有任何消息?”可巴塞木说的话不能让唐少栋满意,反而让他十分失望。 “秦那帝国的安西军似乎对于我们不再重视了,我向上级汇报哈迪军中有很多人愿意重新向秦那帝国效忠后,至今没有任何正式的回应。当然,也或者是安西军根本没有进攻呼罗珊的想法。”巴塞木道。 “这可怎么办呐?”唐少栋听到这番话更加沮丧。“我怎么才能回到家乡啊!” “注意表情!”巴塞木赶忙提醒。“你的两个同伴已经好奇地看向你。” 唐少栋赶忙微微转身,让那两人看不到自己,然后努力调整面部肌肉。笑容是挤不出来了,只能尽量换上轻松的表情。 这时几头猪已经被绳子牢牢捆住、嘴也堵住、塞上马车。巴塞木用本地土话招呼了几声,叫了几人赶车与他一起进城。唐少栋和一同来的两人也都翻身上马,重回城中。 一行人经过城门的时候,在他们出城时没甚反应的门卫忽然拦住马车,不允许进去。唐少栋正在惊讶,就见到巴塞尔从毛驴上下来,走近门卫笑着说了几句话,唐少栋还瞧见他从兜里掏出几枚银币塞到门卫手上。 门卫眼睛根本没看被塞进手里的东西,只是用手搓了几下,表情立刻变得和缓许多,又说了几句话让开道路。 “你们每次拉活猪或者猪肉进城,门卫都会拦下要钱?”待巴塞尔重新骑上驴背后,唐少栋问道。 “如果只有一辆车不会拦,但两辆车或更多就会拦。”巴塞尔说道:“这还算是好的,北城门和东城门的门卫都是虔诚的天方教信徒,虽然律令没有禁止贩卖猪肉,可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许装着猪肉的车入城;南城门的门卫也允许猪肉入城,但每天都会索要一个金币。西城门的门卫已经是要钱最少的了。” “这也太腐败了。”唐少栋说道。安西各个城池的城门守也会对运送许多货物入城的商人要钱,但也没像他们要这么多。 “并波悉林刚刚建立政权的时候稍微好一点,但很快比倭马亚王朝时期更加腐败。不过他们之所以会对我索要这么多钱,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是国家以天方教为官方宗教,排斥猪肉。对其他不涉及天方教忌讳的货物不会索要这么多钱。”巴塞木还算公平,没有将所有原因都推到门卫身上。 “不过这也并不一定是坏事。”他顿了顿又道:“因为他经常从我手里要钱,有的时候对于一些真正违反律令的行为不会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比如在天方教的某些节日,某些不允许异教徒旁观的节日,即使我们祆教徒入城也不会管。 去哈迪军营,是在这个路口向右拐吧?”巴塞尔忽然说道。 “啊,是,是。”唐少栋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很快,装着活猪的几辆大车来到哈迪军营门前,唐少栋上前招呼将士开门,将车拉进去,在深入军营、外面听不到猪叫的地方把货卸下来,唐少栋付了钱,巴塞尔带着人、车离开。 “这么多猪真是太好了!晚上大家有口福了!”围过来的火头军看着一头头肥硕的大猪双眼放光。他们眼睛里的光芒甚至影响到了猪,原本嘹亮的叫声低沉下来,身体也变得躁动不安。 “将军说了,全部宰杀了,晚上犒赏将士!”唐少栋稍微恢复心情,笑着对众人说道。 “将军英明!”火头军们再次高声叫起来。 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话,见几人已经手法熟练的抓出一头猪放到凳子上,就要放血,唐少栋转身离开。他要在返回何普身边复命前将‘没有任何有关安西军的消息’这一消息传给旁人。 但他还没走出这处营地,另一名护卫匆匆在营地门前经过,正好瞧见他们三人,一边跑着一边叫道:“将军下令你们回来后立刻回去复命。” “知道了。”唐少栋心里颇觉无奈,但也不敢违背命令,答应一声立刻赶回去。 他回去时见众侍卫都神情严肃地按照最严密的布放围在大帐周围,心里纳闷,上前聆听首领分派的命令后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总督反悔,决定来咱们军营中瞧瞧,还是他派出了侯梅德这等大将来?” “都不是,是传来确切消息,秦那军要攻打呼罗珊了。” “秦那军要攻打呼罗珊?消息可准确?”唐少栋差点儿漏出笑容,勉强忍住又问道。 “十分准确,是康国内并未暴露的暗间传回的消息,来报信的大食铺兵这样说的。” “何时出兵?还是已经出兵了?” “已经出兵了。十五日前八月十一日,李珙任命刘琦为主将,带领昭武九姓等国两万两千将士,安西本部一万六千将士,以及四万两千民伕,合计八万人从康居城出兵,攻打呼罗珊。今日或许已经跨过乌浒河了。 并波悉林一得到这个消息,就派人告知将军。但他可不是心怀好意。因得到消息已经有些晚了,并波悉林派人告诉将军:后日就要带领全军并入侯梅德统领的骑兵集团,不得有误!或许再过七八日,咱们就会和安西军在战场上遇见。 还有一个消息传来,李珙正式自立封国了,改称安西王,将安西大都护府改为安西属国。真是便宜了他,借着与大食国打仗积累威望,中原叛乱也未结束,真的当了一国之主。……” 也不知是心里太过震惊非要找个不知道的人全说出来才会好受些,还是因为其他缘故,护卫首领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但唐少栋根本没听到除第一段之外的话,当他听到‘进入或许已经跨过乌浒河’后就彻底神不思属,心里不住地想着:‘但愿大军已经乌浒河。丰王殿下,刘琦副都护,你们尽快带兵杀到木鹿城,我们好可以献城,戴罪立功。’ …… …… 与此同时,乌浒河南岸,大食军哨所。 “赫宰卖,有从木鹿城传来的消息吗?”一名年纪稍长之人走进靠近河边的帐篷,对里面值守的人问道。 “没有,没有消息。”赫宰卖摇头。 “真是的,两日前咱们已经把秦那人要出兵的消息传回木鹿城,怎么今日还没有任何回应。”那人抱怨道。 ‘仅仅过去两日,就算总督已经下达命令,传令兵也不可能来到乌浒河岸边。就算以秦那国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也回不来。’赫宰卖嘴上没说话,心里想着。 “赫宰卖,你多注意着点儿,一旦传令兵赶到,而且下达的命令是咱们撤离河岸,不论我在做什么,都立刻找到并告诉我。”那人又说道。 “是,莱比卜什长。”赫宰卖答应道。 “除了传令兵,更重要的是紧盯着对岸。一旦秦那军有渡河的迹象,不论传令兵有没有赶到,也都要立刻找到我,咱们立刻带着行李骑马撤走。”莱必卜又道。 “什长,这不是临阵脱逃么?”赫宰卖忍不住问道。 “这不叫做临阵脱逃。”莱必卜看着这张年轻的过分、一看就是新征召的、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兵的脸,认真地说道:“咱们两个人的任务仅仅是紧盯对岸秦那军的动向,并随时向后方汇报,不包括抵抗秦那军的进攻,所以在秦那军进攻时后撤不算逃跑。 这也是《柯兰经》内的条目允许的。” “《柯兰经》中哪一段允许了?”赫宰卖追问。 “《柯兰经》中不允许信徒自杀,而数万秦那军越过乌浒河进攻,咱们两个人如果抵抗就相当于自杀,所以被《柯兰经》允许。”莱必卜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对,什长,你说的不对。”赫宰卖立刻又道。 “哪里不对?” “《柯兰经》确实不允许信徒自杀,可抵抗敌人进攻不能算作自杀。” “为什么抵抗远远超过自己实力的敌人的进攻不能算作自杀?《柯兰经》中对自杀有详细的定义吗?” “这?”赫宰卖被难住了。他虽然是虔诚的主的信徒,但对经文也不熟,无法从经文中找到话语反驳莱必卜。 “既然《柯兰经》中对自杀没有详尽定义,那么我认为抵抗人数是己方几十倍、几百倍、几千倍的敌人就属于自杀。”莱必卜赶忙说道。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就不再嘱咐。你认真值守,如果出现我说的两种情况立刻通知我。”莱必卜见赫宰卖虽然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可没有出言反驳,赶忙又说道,而且说完后立刻溜出帐篷。 “什长!”在莱必卜溜出去后,赫宰卖才反应过来大声招呼,可这时什长哪里还听得见? “虽然我说不过你,但我也不会听从你的话。总督命令后退我当然会听从,但如果秦那军跨过乌浒河进攻,我一定会坚守这个小小的哨所,哪怕被秦那兵杀死也一定要坚守!”他又对自己说道,为了强化语气还用肢体动作配合。 说出这番话,赫宰卖心里感觉好了许多,重新坐下。 “秦那军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我需要把长矛的尖头再打磨一下,让它更加尖锐;箭矢也要都放到箭壶里,以防秦那军打过来时手忙脚乱忘记了。”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从门旁将长矛拿过来,卸下矛尖,用石头打磨起来。 他打磨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四面已经闪闪发光、尖头也十分锋利手指轻轻一碰就疼才停下,重新装回去。 赫宰卖随即要收集箭矢。可他才放下长矛,忽然想起箭矢放在自己的帐篷里,而不是这间值守的帐篷。 他觉得擅离职守不对,正在迟疑,忽然感觉肚子饿了。赫宰卖忙站起来,走出帐篷向南看去,见太阳几乎出于正南位置,心知已是午时,该吃午饭的时候,对自己说了一句:“我是合理的离开帐篷吃午饭,顺便收拢箭矢,不是擅离职守。”随即走出帐篷。 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这处哨所原本驻守着十个人,但因为兵力紧缺不断缩减,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他于是将粮食都放在自己帐篷。 “昨天打到的那只兔子还没吃完,今日吃光。”他一边走一边想着。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动静,好像还有人的声音。赫宰卖起初也没在意,因为这段时间每日都有秦那小型船只出现在河面上。但今日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不由得回头看去,就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第491章 指挥 出现在赫宰卖眼前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形。在他目之所及范围内乌浒河北岸陆地上,无数船只正在从秦那军的营寨中推出,推到岸边;与此同时,在岸边还有数不清的秦那兵排成整齐的队列等候,每当一艘船推下水,这些士兵就会在上官的带领下上船,划动船只向南岸赶来。 秦那军推下水的船只并不大,几乎都是些蒙冲小船,一艘船只能搭在二三十人,至多不过五十人。但数量实在太多太多了。赫宰卖的一双眼睛从未投射到书本上,也因此视力极好,能看出数百丈远;但即使这么长的距离他仍然模模糊糊能看到船只下水。 “这,这也太多了。”赫宰卖下意识说道。他生在呼罗珊张在呼罗珊,从未见过大海,甚至很少见到船只。他虽然听去过波斯湾沿岸的父辈说起巴士拉等大型港口停泊着成千上万船只的壮观景象,可在脑海中无法构建起来。 何况,即使他去过波斯湾又如何?波斯湾好歹是大海,有很多船理所应当;这里却是乌浒河,他小时候曾经来玩过的乌浒河,忽然也出现这么多船,他如何能够不惊讶?赫宰卖整个脑袋都陷入了死机状态,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什长莱必卜和他的说的及时通知与立刻撤走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站在岸边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最早下水的船只都开到河中间了,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坐在船上的秦那将士也已经瞧见他,边看他边嬉笑地与同火说话,大约是觉得这个人太呆了吧。 但好在赫宰卖并不是孤身一人驻守这个哨所。他仍看着,忽然有人用力拽了他胳膊一下,让他身子转了方向、脸朝向东,就瞧见了莱必卜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 见到这幅表情,赫宰卖死机的大脑开始重启;但不等重启完毕,莱必卜举起右手就在赫宰卖的脸上连扇了几十个巴掌;而且他扇的十分用力,赫宰卖的脸上迅速出现一道道的红印,在十几巴掌扇完后脸皮已经变成紫色了。 “你这头该死的笨驴,见到秦那人过河后竟然完全愣住了,如果不是我睡到一半出帐篷撒尿向对岸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等到秦那兵的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才能回过神来!”抽完巴掌,莱必卜又大声骂道。 “我,我只是太惊讶。”被什长连抽十几巴掌的赫宰卖起初十分气愤,想要质问什长;但听到莱必卜的骂声,立刻忘了自己的气愤,出言辩解道。 “别管因为什么了!你赶快跟我走!”莱必卜不等赫宰卖说完就说道,而且拉着他向后面跑去。 “我的长矛和弓箭还在帐篷里!” “这种时候还想着长矛和弓箭?秦那人马上就要杀到你身边,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长矛弓箭重要!” 拴马之处就在岸边几十步外,转瞬即至。莱必卜话音刚落已经跑到马厩旁。他迅速解开两匹马的缰绳,将他们从里面牵出来,将一条缰绳扔给赫宰卖,自己将包裹挂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就向南面跑去。赫宰卖也赶忙追上去。 “秦那军一次渡河的军队太多了,几乎十分钟就有数千人渡过乌浒河,所有将领、士兵和民伕全部过河的时间也会小于两个小时。驻扎在南岸十里外的三千士兵根本不可能挡住。所以路过军营的时候一定不要只通知他们有秦那军渡河进攻,而是告诉他们立刻撤走,不要有任何迟疑!” 骑上马背向南跑的过程中,莱必卜又回头看了一眼河边,见到第一批登船的秦那军已经来到南岸,正充满戒备地向他们驻扎的小小哨所包围过去,嘴里不由得说道。 赫宰卖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什长说的话,但没有任何反应。在亲眼见到秦那兵声势惊人的渡河后,他完全失去了勇气,说不出指责莱必卜临阵脱逃这种话了。 “当初总督留军队驻守的时候真有先见之明,如果将三千士兵驻守在岸边,估计大多数人完全不存在逃走的可能,会被秦那人全歼。”顿了顿,莱必卜再次看了身后一眼,又说道。 他正说着,几艘搭载马匹的船只靠岸,骑手小心翼翼地将马从船上拉下来,留在岸边的一名秦那将领立刻迎上去,又指向他们二人的方向对骑手说着什么。莱必卜见状神色一紧,不再看向身后,专心致志地骑马快速奔驰,甚至挥舞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几下,让马跑得更快些。赫宰卖也依样学样,用鞭子抽马屁股。 “千万不要追上啊!” …… …… “魏别将,已经追不上了。”28团校尉尤金看了一眼两匹马与岸边的距离,出言道。 “真的追不上了?”魏向煌又追问道。他已经升为别将,因李珙和刘琦都怀疑昭武九姓国军队的战斗力,所以登陆战由安西军来负责,魏向煌被刘琦点为先锋,统领最早渡河的二三千将士。这是魏向煌第一次担任先锋,很想让自己的履历完美些。 “追不上了。”尤金再次说道。 ‘是不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才追不上的?’魏向煌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而是又吩咐道:“尤校尉,待28团全部渡河后,你要立刻带领所部向南行军。据探马回报,就在此地南约十里外有三五千大食将士驻守,你要堵住他们撤退之路,力争全歼。” “是。”尤金答应一声,见魏向煌没有别的吩咐,又行了一礼走到自己心爱的战马旁,擦拭起腿上的水滴来。 “魏别将,已将整个哨所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除了两只兔子,没有其他活物了。”这时丹夫走到他面前,出言汇报道。 “这个哨所可是能容纳十个人的,竟然只驻守了两人?还是大食人探知我军近日就要渡河,所以将其余八人提前撤走了?”魏向煌自言自语一句,又对丹夫说道:“我知道了,102团全团将士是否都已经过河了?” “都已经过河,一个还在水上飘着的都没有。” “好。你立刻带领全团向南,进攻大食军营。若能堵住他们逃走之路,你当为首功。” “为何不派骑兵去?”丹夫问道。 “骑兵过河不易,现下才有二十多骑过河,即使在全团过河后立刻赶过去,也未必比你们更快。”魏向煌笑着说道:“不过我也与尤金说了封堵退路的话,你们谁快,功劳就是谁的。” “魏别将瞧好吧,我一定更快!”丹夫笑着说了一句,立刻转身来到自己麾下将士身边,大声叫道:“都起来!咱们去立首功!” “校尉,魏别将竟然又把差事给了别人!”听到丹夫的话,正与尤金一起收拾心爱战马的骑兵听见,不满地说道。 “校尉,按照惯例,一定是魏别将让两个团相争。咱们不必等所有人都过河了再杀过去,只要有一半人过河就杀过去,一定被步军快!”另一人说道。 “好好刷你们的马吧!”尤金骂了一句,但采纳了第二人的意见:“咱们团三百人,只要有二百人过河,就向大食军营杀过去。” “是。”二人都答应一声。 说过这番话,已经过河的几十人都不再说话,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河面,数着又能有多少本团的骑手马匹过河。 就在他们数数的时候,在魏向煌的指挥下,已经过河但编制不全的将士已经开始搭建码头了。呼罗珊东北部位于后世土库曼境内的土地,此时虽然还不像后世那样遍布沙漠、人只生活在河边或者铁路边,但生态环境也不容乐观。刘琦很担心无法就地获得足够的粮草,需要从昭武九姓转运,所以立刻搭建码头方便运输。 搭建码头的木材自然也是从对岸运来的。当初并波悉林过河后不仅下令拆毁码头,而且将小木头给哨所士兵劈了当柴烧,大木头拉回木鹿城,甚至连原港湾都填了。将士们只能辛苦地重新挖开,再搭上木头。 也因此,在第一批渡河的将士全部过河后,第二批运过来的人多半是民伕,夹杂少量安西与昭武九姓国的将士。正在辛苦干活的安西将士立刻把昭武九姓国将士叫来,让他们指挥民伕干,自己只做监工。 搭建完毕码头后,民伕又开始搭建营寨。为防大食骑兵偷袭,刘琦要在这里驻守一千将士,容纳十个人的哨所自然不够住。 见将士们将活交给民伕、自己闲下来,魏向煌略微沉吟一会儿,对将士们喊道:“所有人立刻启程,赶向南边十里外的大食军营!不论是安西将士还是昭武九姓国将士!” “魏别将,我们团还有一多半人没过河呢,校尉和大义教官都在河面上飘着呢!” “别将,我们团只过河一个队,其他人还在北岸!” “是啊别将,编制还不全呢!” 众安西将士纷纷叫道。 “咱们安西军自从殿下接掌安西大都护以来面对大食军未尝一败,你们就算编制不全,难道就打不过大食军了!何况102团已经全团杀过去了,你们如果等整个团都过了河,哪里还可能立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魏向煌叫道。 “谁吃屎?别将给我们表演一个看看!”有人起哄道。 “你们赶快杀去大食军营!别耍嘴皮子了!”魏向煌再次叫道。 “是。”这一次众人发出并不整齐的喊声,听从命令向南赶去。既然有人冲在前面,他们在赶到大食军营附近前没啥危险,又能立功,干嘛不去? 见安西将士杀过去,昭武九姓国的将士受到激励,也向南跑去。 “你们几个过来!”在这些人都跑远了以后,魏向煌吐了口气,挥手将民伕中几个领头之人叫过来,指着岸边几处地方对他们说道:“整个营寨只住一千人,有三里半大小足够,从那座石头向东一直到码头,再向东走五十步即可。 “你们三人分别带领民伕在东面、西面、南面建造屋子,东南面留出一块地方储存粮食,西南面留出一处地方存放军械,……” “是,我们知道了。”在他说完后,几个民伕头子点头答应。转身去指挥人搭建。 第492章 逢一个追杀令 “魏向煌指挥将士与民伕还算得力,你这个先锋选的不错。”就在魏向煌吩咐的时候,李珙站在正向南岸驶来的船只船头,对刘琦说道。 “殿下既然任命属下为西征军主将,又以在北岸授予臣领兵印绶,岂能跨过乌浒河?”刘琦却没搭理他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说的是,是孤孟浪了。”李珙转过身看向刘琦与身后众人,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回答道:“你放心,孤绝不会踏上南岸土地,送你到码头后就乘船返回北岸。” “就算如此,殿下此作为也不合礼仪,臣请求殿下以后万万不能再如此作为。”刘琦仍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放心,你放心。孤以后绝不会再这样做。”李珙又连连保证。 听到李珙一脸尴尬的说着保证不再胡闹的话,刘琦差点儿忍不出笑出来,好不容易才憋住,对他说道:“殿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话间,船只已经靠近南岸刚刚搭建好的码头。刘琦跳上去,又转过头对李珙行礼道:“殿下请回,属下向殿下保证,必定带领大军击破大食军,为死难的安西百姓、将士报仇!” “请满饮此杯酒!我为刘中尉践行!”李珙从侍卫手中接过酒,又递给刘琦一杯,出言道。 “谢殿下。”刘琦一饮而尽,转身不再看向河面。李珙下令船只回程。 “殿下好奇怪啊,虽然在北岸的时候已经授予印绶,可船到岸边才践行,而且如此简单。”刘琦身后一名护卫忍不住说道。 “别随意议论殿下!”没等旁人搭话,刘琦自己回过身来厉声呵斥。 “是,属下知错。”那人慌忙行礼。 “再乱说话,就把你贬出去!”刘琦又呵斥一句,转头对迎上来的魏向煌说道:“过河多少将士了?不论安西将士还是番国将士。” “已有一千九百多人。”魏向煌正要行礼的手在半空停滞几刹那,收回去说道。 “你立刻带领所有将士杀去南方十里外的大食军营,将其全歼。也不必非要无一人走脱,但不能让太多人逃走。” “属下已经下令骑兵与数百步军前往围堵。至于围歼,各团编制还不全,属下想着待编制齐全后再攻。” “兵贵神速!越早进攻,大食军的准备越少,想要打下所冒的风险越小;进攻越晚,大食军就会有更多时间准备,死伤会越多。不必在意将士编制,先期渡河的几个步军团都是混编之后组合而成,不同团将士或许比同团将士还要熟悉,完全不必担心进攻混乱!” “是。”魏向煌没注意到这一点,此时得到刘琦提醒恍然大悟,也不再推脱进攻,答应一声转身招呼起来。 正在岸边休息的将士们立刻应和,向南赶去。魏向煌这时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不少将士适才休息时与同团人马在一块,和赶路却与其他团的人走在一起。 “暂不组装投石车,用马车拉到大食军营附近后再组装;运送石块的马车一并过去。”他又叫道。 听到这话,刘琦暗暗点头。在自己的强力压迫下,魏向煌仍然并不慌慌张张,十分有条理的下达命令,还记得装载攻城器械,表现的不错。 ‘但愿你能全歼大食军,不使一人走脱;战后议功,我为你说话也容易些。’他心里想着。 在几乎所有人看来,呼罗珊之战不论战果大小,都会是安西与大食国打的最后一战,之后估计很长时间也不会再打仗,武将们想立功升官全在这一战了。在这一战中立下功劳,哪怕因为高层武将没有缺额得不到实职,也能提升官衔,承平时节多开几个钱的俸禄;或者转为文职,转的品级也会更高。 刘琦并没有在军中扩大势力的想法,但也要为老部下们考虑。所以他吃相有些难看的任命魏向煌为先锋,众所周知和他关系密切的夏传涛等八人所统领的步军团被选入先锋军,唯一不属于他老部下的28骑兵团,其校尉尤金在早年也与他有过共同对敌的经历。 王胜、赵光密等人当然不可能满意。可刘琦身为此时安西地位最高的武将,老部下、亲信所控制的军队却最少,级别也大多较低,除非他被罢黜,不然这种情况早晚会改变;不仅刘琦本人会推动改变,李珙为了军中势力平衡也会推动改变。他们只能不反对。 “中尉,属下请求安排至少一千民伕随将士赶去大食军营附近,一是运送兵器,二是在夺取营寨后立刻修整。”他正想着,魏向煌又说道。 “你是先锋官,你如何指挥我不会管,要怎么做下令就是了。”刘琦笑道。 “是。”魏向煌答应一声,对民伕下令。 “此战虽力争全胜,但也且不可因为贪功而冒大风险。”见他准备完全,就要出发,刘琦又嘱咐道。 “是。”魏向煌再次答应,翻身上马带领民伕与装载军械的车朝大食军营赶去。 先锋官带着人马去打大食军营了,刘琦自然而然接管岸边。不过魏向煌之前的吩咐很妥当,也没甚也改的,刘琦只是不断将过河将士按照所属临时安置在南岸一处,待全团集合完毕向南赶去。之前已经派去攻打敌军军营团所属将士自然省略这一步,直接赶过去。 他没有丝毫主动派人询问进攻进展的心思。在他看来,击破大食军营应当是轻而易举的事,没必要在意。 但他在岸边待了一会儿,忽然一骑自南方飞奔而来,靠近岸边后,找到刘琦又下马跑过来。护卫上前阻拦,他拿出印信,又对过口令后来到刘琦身边,跪下说道:“中尉,魏别将进攻大食军营陷入苦战。” “甚?进攻大食军营陷入苦战?”刘琦立刻冷声呵斥道:“魏向煌是饭桶吗!前前后后已经派过去三千多将士、比大食军还多,他还有投石车可用,怎会陷入苦战?” “中尉,大食军根本不是三千人,足在五千人以上!”铺兵叫道。 “五千人?”刘琦一怔,轻声嘀咕一句:“怎么与探马探查来的消息不同? 就算敌军数目多于我军,他见无法击破军营也不必强攻,我特意嘱咐他不可因为贪功而冒大风险!为何还要进攻?”刘琦再次质问,不过语气已经平和许多。 “殿下,敌军将领十分狡猾,营寨是按照大食军平素住三千人的规格建造,其将领起初也并未将多余的人手都显露出来,魏别将于是用投石车轰击后派兵进攻薄弱之处。 却不想立刻从营中钻出许多士兵填补空缺,因其出现不在预料之中,将士们一时措手不及,损失不小,却还是夺下一处寨墙。魏别将本想暂且停止进攻,但又可惜这段寨墙,所以不断派兵增援,要守住寨墙,是以与大食军战况焦灼。” “我军损失多少?” “已战死一百多人,受伤一百多人。不过大多是昭武九姓国将士,安西将士极少。” “这还好。”刘琦舒了口气,对他吩咐道:“你立刻回去告诉魏向煌,我立刻带兵增援。”既然敌军人数超过五千,仅凭他选派的先锋军已经解决不了,只能自己上阵。 ‘魏向煌你运气真不好。但愿其他被我委派差事的人运气好些。’ “是。”铺兵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回去。 “领兵的大食将领是谁?”刘琦忽然又问道。 “据抓到的大食士卒说,将领是今日早上才来到军中的,名叫阿费夫。” …… …… “快,夺回那处缺口。刚才哨兵经过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过河的秦那军不会少于两万人,白日必须完全将寨墙控制在我军手里才有可能撑到晚上。只要能撑到晚上,我军就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撤走,至少有一部分人撤走! 你们中有的人曾经和秦那军打过仗,有的人没有。不管你们是不是打过,我都告诉你们,秦那军不会留俘虏,所有士兵全部杀死!为了自己的命,为了家人的命,一定要夺回缺口!” 阿费夫声嘶力竭地喊着。 “杀!杀!”也不知是阿费夫的话起了用处,还是士兵们早就知道自己战败的结果,都大声叫喊着向前冲过去,与缺口处的秦那军拼命交战。 “将军,您说话的生意小一些吧,不然天还没有黑,您的嗓子应该已经哑了。夜晚撤退还需要您指挥。”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将领趁喝水的空隙,对他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阿费夫的嗓子已经快要哑了,而且很疼,他点头答应一声,命所有护卫齐声高喊起来:“快,夺回那处缺口。……” “将军,难道咱们真的没有守住这座营寨的机会?”另一名将领忍不住问道。 “阿拉义,不说咱们到底能不能守住营寨,就算能守几天时间,你指望谁来救咱们?这时木鹿城或许刚刚得知秦那军要过河进攻的消息,临时组建援军,再派到乌浒河南岸,最少需要十日以上吧?你们觉得咱们有可能坚守十日以上吗?” 询问的将领不再言语。根据俘虏的昭武九姓国将士说的话,此战秦那出兵近四万,民伕超过四万,而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到七千人,十倍的人数差距,又没有坚城可守,如果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守住,当初就不可能从安西撤退。 “就算不可能守太长时间,多坚守一日,为后方多争取一日时间,完全不可以吗?”最初说话的将领又问道。 “不可能!只要你们还想活着回去,完全不可能。”阿费夫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随后开始解释。“现在已经将近伴晚,即使秦那人的速度再快,最多在天黑前能将所有士兵、民伕运到南岸,不可能全部围攻我军营寨。但明日敌方所有人都可以围攻;而且他们有投石车,能够无限收集石块,还能让昭武九姓国的士兵作为炮灰。在这样的攻势下,我军不可能守住。甚至根据我的判断,最多坚守三个小时。” “阿迪勒,阿拉义,你们两人不能再抱有任何为后方拖延时间的想法。为了你们自己,为了家人能够活着离开,必须今晚就撤走。” “我们明白了。”两名将领都出言答应。在答应的同时,他们下意识看了一眼军营西北角。 第493章 并肩 听到阿费夫的话,两名将领都点头答应。答应的同时,他们下意识看了一眼军营西北角。 “人都在哪里,不论看还是不看都不会跑的。”阿费夫见状又道:“你们现在立刻去指挥士兵们夺回丢失的寨墙一角。” “将军,我们也想指挥,但是原本这座军营的士兵不愿听从我们的命令。”阿迪勒犹豫一下,说道。 “是啊将军,您的官职比这座军营主将达乌德将军的级别更高、威望也更大,中下级将领与士兵们本来也不信任达乌德将军的指挥能力,所以您能在得知秦那军发动进攻的消息后获得指挥权。 但我们与您不一样,我们没有威望,又没有本营将领和士兵的熟悉,士兵们不会听我们的命令的。”阿拉义也说道。 其实大唐探马探知的消息没有错误,并波悉林确实只在距离乌浒河十里的这座军营驻守了三千士兵;之所以忽然多出两千多兵,是阿费夫没有并波悉林的命令就擅自行动的结果。 阿费夫原本带兵驻守在这座军营北部一座城池,十几日前大食奸细冒死将大唐出兵的消息传过乌浒河后,除奏报并波悉林外,还向其他城池派人通报一声,阿费夫因此得知。 得知这个消息后,阿费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命令全城所有士兵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他并不知道并波悉林回到木鹿城后浪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没有做任何军事上的准备,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驻守的城池是守不住的,一定会被秦那人夺取;同时自己被秦那国发出了追杀令,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而且,他驻守的城池并不在从昭武九姓国前往木鹿城的主要通道上,这就意味着他坚守城池没有任何价值,几乎不能对秦那军进攻木鹿造成任何麻烦。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逃跑。 阿费夫虽然在碎叶城狼狈逃跑,但之前跟随并波悉林南征北战也立下不少功劳,拥有威望,低级武将和士兵没有置疑他的做法,听从命令收拾行李,只是请求允许带上家人。阿费夫当时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撤退时间,答应了士兵们的请求。所以两千多士兵还带着超过两千家属。 他驻守的小城没有直通木鹿城的、可以赶车、沿途还能补充水分的道路,所以绕到主干道,却没有料到才在这座军营休息一夜,第二日秦那军已经发动进攻。 “你们就说是我命令你们去指挥的。”阿费夫道。 “可是,”阿迪勒还想争辩,可看到阿费夫的表情,不敢再说话,只能和阿拉义一起躬身答应。 “你们赶快去指挥吧。我会在合适的时机使用投石车支援你们。”阿费夫又道。 “是。”二人再次答应,转身离开这里。 “将军,为什么不使用归属您麾下的士兵进攻?这样不就能避免士兵不听命令的情况了吗?”二人离开后,一名护卫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阿费夫却并未回答。 “属下犯了错误,请将军惩罚。”那护卫立刻认错。 “这也不算大错误,但是以后你一定不能再问出口。还有你们,”阿费夫对所有护卫说道:“都不能再询问这类问题,违反的人必须离开我的护卫队伍。” “我们记住了。”众人纷纷说道。 阿费夫点点头,仍然没有解释的想法,而是离开这间帐篷,向安防投石车的地方走去。 他很快来到那一处,见到十几个投石车都已经被架起来,一旁摆放着许多装满石块的木筐,士兵们还在不停的忙碌着,见阿费夫走过来才停下行礼。 “所有的投石车都已经架起来了吗?”阿费夫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禀报将军,都已经架起来了。” “平均每架投石车有多少石块?” “足有一百块以上。在得知秦那军打算进攻呼罗珊的消息后,达乌德将军一直在搜集石块,非常充足。” 听到这番话,阿费夫抬起头看了看太阳,见已经向西方歪斜,又估算一下投石车发射石块的速度,下令道:“立刻将所有投石车转向北面,听我的命令轰击秦那军。” “是。”士兵们齐声答应,推动投石车的方向,又将石块塞进去。 “将军,阿迪勒千夫长与阿拉义千夫长已经带领士兵发动进攻了。”过了一会儿,一名护卫匆匆跑过来说道。 “发射石块!”阿费夫大声喊道。 “放!”众士兵也齐声呐喊一句,松开绳索,几十个投石车的木杆长端立刻高高跃起,将石块发射出去。 “马上再次装填石块,连续不断的发射,除非投石车快要散架。”阿费夫又道。 众士兵不理解,觉得这样做很快就会把石块消耗一空,对长期坚守不利。但他们没有违背阿费夫的命令,立刻装填起来。很快,第二轮石块接踵发射出去。 “这样,应该能够阻拦秦那人的救援,夺回寨墙一角了吧。”阿费夫轻声说道。 …… …… “马上将咱们的投石车对准大食人投石车所在的位置发射石块!”看着寨墙上的局势,魏向煌焦急地喊道。 适才又一波大食生力军冲上来要夺回寨墙。魏向煌见状命一旅人马赶上去支援、替换,可没走几步就听空中传来尖啸声,大食人投石车发射的石块飞了过来。 大食军的投石车不多,石块并不密集,砸不死几个人;但这是将士完全无法抵挡的东西,众人见状立刻后撤,打算在第一波石块发射完毕后再上前支援;却不想才过去不到一分石块再次飞来,众人只得再次停下。 魏向煌担心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丢失寨墙一角,大声命令他们进攻。但这时魏向煌素来缺乏威望、又不是他们直属上级、各团编制也不全的问题暴露出来,将士们虽然不敢再后撤,也只是躲在石块下落之地的各种土堆旁,间隙才向前走几步。魏向煌见状几乎气的七窍生烟,但这时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己方投石车发射石块,击毁大食人的投石车。 “魏别将,难以估算大食人投石车的确切位置,咱们的投石车也不多,未必能够击毁。”掌管投石车的102团校尉米特对他说道。 “那也要尝试一番!”魏向煌这时非常着急,大声喊道。 “是。”米特觉得他这样指挥不对劲,应该轰击敌方援兵走到寨墙边的道路,但也没有出言反对,答应一声就要下令调转投石车方位。 “魏别将,轰击敌军来援寨墙道路效果更好些。”103团校尉雷诺却忍不住说道。 “不行。”魏向煌听到有人说话本想发火,但见是雷诺只能将话咽了回去,尽量平和地说道:“我军都是已经交战一段时间的将士,而敌军都是生力军,即使阻断两边援兵,也是咱们吃亏。必须让咱们的援兵冲上去。” ‘你的道理说得对,可根本办不到。’雷诺在心里想着。 “魏别将,既然如此,将109团的将士撤下来吧,由属下带领103团将士冲上去救援。”他顿了顿说道。既然无法扭转魏向煌的想法,他也想守住寨墙一角,主动请缨道。 “这十分危险,雷校尉可要想清楚了。我听说雷校尉家人具死在大食兵手里,对大食兵切齿痛恨,我也十分理解;可因此雷校尉也是家中独苗,何必做此危险之事。”魏向煌闻言一怔,放低音量说道。 “属下已经想清楚了。属下恳求殿下出兵呼罗珊就是为了给亲人报仇,现下有个杀大食兵的机会,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雷诺回答。 “既然雷校尉已经下定决心,我派雷校尉赶去支援。” “多谢魏别将。”雷诺道了声谢,大声招呼麾下士卒,趁大食投石车又一个间隙带兵冲过去。 他们冲到一半又有石块从天上向头顶掉下。可雷诺与众士卒丝毫不顾,冒着石块快速奔跑,有十几人被石块砸中或死或伤,但大多数人成功冲到寨墙旁。 他们立刻瞧见安西将士正与大食兵奋力搏杀,安西军人少大食军人多,安西军不断后退,眼看着后背就要紧贴寨墙了。 “射箭!”雷诺大声喊道。 “嗖!”的箭矢破空之声响起,数十支箭向寨墙内飞去。因两军将士交战激烈,一直到箭矢逼近身边才发现,匆匆躲闪。大多数人成功躲过去,但也有少数人没能躲过,被箭矢射中。众大食兵顿时放缓进攻,双眼警惕地向四面瞧去,防止下一波偷袭。 但雷诺对大食兵的惯常反应十分熟悉,岂会下令再次射箭?第一波箭矢射出后所有将士将兵器背在后背,双手抓住寨墙向上爬去,很快翻进里面,来到同袍身旁。 “怎么是你冲过来了,109团的人呢?”见雷诺跑过来,丹夫大声喊道。 “109团的校尉没来,将士们都不愿冲锋,所以我过来救援你。” “都是没吊的家伙!回去后我要把109团的人裤子都拔下来,让众人瞧瞧是不是有吊!”丹夫忍不住骂道。 “你不要骂了,想骂回去骂不迟,大食兵又要冲上来了!”雷诺说着,又对弓箭手吩咐:“箭矢上弦,看做左手的动作!” “是。”众弓箭手纷纷答应。 见到箭矢再次对准自己,本要冲上来的大食兵放缓速度,将盾牌摆在身前。 可对方的箭矢却迟迟不射出来。领兵的大食百夫长心里着急,又想着这么短一段道路、敌方弓箭手也不多,即使硬冲上去也损失不了几个人,反而时间耽误下去敌方援兵越来越多可不好,所以举起右臂转过头大声呼喊,让众人向前冲锋。 但他的喊声还没说出口,就见到身后之人脸色发生变化。百夫长心知有异,忙蹲下身子又用盾牌覆盖住大半个身子。但他才蹲下就感觉到一阵剧痛,左手不由自主松开盾牌,跌倒在地。 随后,两支箭矢飞来,正中他后心。百夫长的意识顿时模糊起来,勉强转头看向盾牌,见到盾牌中间有一个空洞;伸手摸向伤口,摸到了一柄长矛。 “秦那人真狡猾。”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道,随后便倒地身死。 “这个百夫长肯定没有参加过之前在昭武九姓国的交战,才缺乏交战常识了。”雷诺却说道。 第494章 修改计划 “这个百夫长肯定没有参加过之前在昭武九姓国的交战,指挥实在差劲。”雷诺却说道。 “并波悉林也不傻,像这种离着乌浒河这样近的军队,又只有几千人,只要咱们打过来根本赢不了,能不被全歼就是他们的神保佑了,留参加过昭武九姓国之战的将士岂不是白死?当然要留没打过仗的兵。”丹夫笑着接口。 二人说笑几句,听到空中又传来尖啸声,立刻抬起头看向造成噪声的长矛,身子一闪躲过去。 “冲!为了逃走的机会,向前冲锋!”这时从对面传来大食语的呐喊声。雷诺和丹夫现在也已经能听懂简单的话了,闻言又抬起头向前看去,见到一名铠甲更加华丽的将领走上来大声喊道。 “这个大约是千夫长。我射他一箭!”丹夫说着,松开盾牌从身后一名士卒手中抢过弓箭,瞄准说话那人。 但他的箭矢还没射出去,大食人已经重新向他们冲锋,那个千夫长的身形也被其他人遮盖,无法瞄准。 丹夫见状只能放弃射杀将领的打算,重新拿起盾牌和长矛准备迎战。 大食军再次遭受了一波箭矢与一波长矛的洗礼。但这次大食军没有将领被射死,也没有停止冲锋,反而立刻还以颜色。丹夫与雷诺立刻带领麾下士卒闪避长矛,不等闪避完毕大食兵已经冲了上来。 双方立刻在狭窄的寨墙一角开始激烈交战。秦那军利用寨墙原本有的防御设施略占优势,可大食兵仿佛源源不断,而且交战十分勇猛。虽然大食兵死的更多,但秦那军渐渐处于劣势。 “至少还得过去两盏茶才能天黑。”雷诺用长矛捅死一个大食兵,在与下一敌兵搏杀的间隙瞅了一眼天空,说道。 “玛德,怎么除了你这轮支援,就没有人再支援了!”丹夫忍不住骂道:“魏向煌难道想借刀杀人?可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别说胡话!”雷诺又与一名士卒合力杀死敌兵,又喊道:“魏别将就算和咱们俩有仇,这时也不敢借刀杀人!”虽说先锋是刘琦任命,也是魏向煌自己主动争取的结果。除非雷诺和丹夫是他的杀父仇人,不然绝对不会冒着前途彻底黯淡的风险害他们两个。 “你也能听到,空中投石车的声音就没停过!准是因为冲过投石车会有死伤所以大家不敢冲上来!”他继续说道。 “都是没吊的软货!”丹夫再次骂道。 “你说谁是没吊的软货!”丹夫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十分嘹亮、足以压服两军喊杀声的叫喊。 “我就知道曹二哥有吊!”丹夫脸上露出笑容,变了语气说道。 “眼里别只有你曹二哥!”又有其他声音传来。 “自然不会,宋五哥向来不会退缩的!”丹夫又道。 “杀!”这次没人在对他喊话,只听夏传涛大声叫喊出这个字。随即,传来数百人大声叫喊的声音,一时完全盖过了大食兵的喊杀声,甚至吓得有些敌兵向后退却。 “冲!”丹夫也适时叫道,一边叫着已经挺起长矛向前冲去。雷诺也指挥麾下将士一起冲锋。 “这小子战机抓的不错。”夏传涛小声嘀咕一句,带着众人加快速度冲去。 大食兵被敌人的这一波进攻打懵了。他们先是瞧见数百秦那兵赶来支援,明白这一次进攻又以失败告终,除少数已经彻底疯狂的人外其他人心里已经萌生退意;又听到敌人的齐声叫喊,心里更加胆怯;这时丹夫与雷诺适时冲上,许多人立刻转身逃跑。 刚才鼓舞士兵的阿迪勒见状立刻带领预备队冲上去阻拦秦那军,但先被自家败兵冲了一波,之后被丹夫与雷诺部冲了一波,又被夏传涛等人冲了第三波,彻底支撑不住,全军败退;阿迪勒本人还中了一箭,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痛快,痛快!”丹夫见状高兴地叫道,又要冲上去;宋五也和他一样。 “你们二人快停下!”夏传涛却大声喊道,又对曹家兄弟用眼神示意;兄弟二人立刻拉住他们两个。 “夏叔,为何要拦下我们?”丹夫回过头来问道。 “刚才还夸你战机把握的好,现在又不行了。你瞧瞧大食兵后撤的样子,虽败不乱,你冲过去反而会被他们打败。 而且魏别将给咱们的差事就是守住这一角,不是夺取营寨,咱们既然已经守住,不要再追击了。”夏传涛说道。一边说着,他低头用长矛捅死一名倒地哀嚎的大食兵,又割下他的脑袋。 “多割几个脑袋记功不好么?” “是小子孟浪了。”丹夫被夏传涛不客气的呵斥也不生气,自己还笑了几声,弯腰对伤而未死的大食兵补刀。宋五对夏传涛的话是不以为然的,却也没有作声;只是也不屑补刀,走到寨墙边,坐在一块不小心落在附近的石块上休息。 伤而不死的大食兵本就不多,众人很快补刀完毕,纷纷或靠着寨墙,或双手杵着膝盖休息起来。 “丹夫,咱们还有笔账没算呢!”这时米特又对他说道。 “啥账?” “你适才说我们都是没吊的软蛋,现下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不是软蛋,应该道歉了吧?” “是极是极,你应当道歉!” “对,丹夫,赶快道歉!”曹方峰与史鼐起哄道。 “不好意思,夏叔、曹二哥、曹七哥、宋五哥、米特还有,史鼐,我错怪你们了。”丹夫立刻说道。但瞧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也不知道歉有几分真心。 “你这可不诚心。”米特立刻揭穿:“道歉应当诚心才对。” “你说,如何能叫诚心?” “依我看,不如等这一战打完了,在康居城的醉仙楼连请十日的客,怎么样?”米特想了想,笑着说道。 “你是想让我背负十年都还不清的债啊!真是阴险!”丹夫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醉仙楼是康居城最高档的酒肆,人均消费十贯起,请大家吃一顿丹夫就得搭上一年俸禄,连吃十日非得把他吃穷了不可。 “是你问我如何才能算诚心的,我依照你的询问给出回答,如何阴险了?”米特也笑着回应。 “夏叔,这,实在太高了,我可承受不了。”丹夫又看向夏传涛。 “连吃十日确实太多了。不如就,两日怎样?”夏传涛笑道。 “两日就两日!”丹夫仍觉肉痛,不过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又怕旁人再提出自己接受不了的条件,赶忙答应。 “夏叔,你对他也太宽厚了。”米特对夏传涛说道。 “夏叔本就是宽厚的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刻薄。” “敢说我刻薄,你等着,你请客的时候我一定努力多吃,争取一人吃两人的份,吃穷你!” “你也太过分了!” 二人开玩笑地争吵几句,丹夫侧头瞧见雷诺,指着他说道:“适才他也和我一起在前面冲杀,他也应当请客才对!” “雷诺也没说过我们是没吊的软货这等话,干嘛请客?”米特又道。 “我不管,要么雷诺也单独请客,要么雷诺和我一起请客。”丹夫耍起无赖。 “雷诺,听到这等话,还不赶快揍他!”米特对雷诺说道,同时转头看向这人,却见到雷诺正盯着大食兵方向,自己也赶忙转头看去却没瞧见大食兵有动静,将头转过来又问道:“雷诺,你在看啥?” “马上就要天黑了,大食兵却没有立刻发动反击,又不撤走,一直在离着咱们二十丈的地方待着,到底在做甚?”雷诺说道。 确实奇怪。听他说起正事,众人立刻停止嬉笑,转头瞧了几眼,心里想着。三年仗打下来,他们也都升为武将,眼光还是有的,大食兵应该做的是将败退之兵撤下去休整,立刻派兵重新发起进攻。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收复寨墙一角,他们明日必败。 “他们想夜战?可无论如何夜战都是防守一方占优。”曹方豪说道。 “或许是想用投石车砸咱们,正在调配石块?”史鼐也猜测着。 “没准瞧着天马上就要黑了,觉得今日再怎么猛攻也不能在天黑前夺回来,所以打算明日清晨再攻。”米特道。 “若明日清晨再攻,不知这处地方有多少咱们的兵驻守了。他们岂能攻的下来?我听说大食军将领是阿费夫,不是个蠢人。”雷诺反驳道。 “阿费夫。”听到这个名字,宋五沉声重复一遍,似乎想要把这三个字揉碎了。 夏传涛也皱起眉头,想不出缘故,打算派兵试探着攻一把距离他们最近的大食兵。可他的命令还未说出口,从后方又跑来一人,对他们说道:“我是刘中尉护卫,召两三个校尉过去询问情况。” “刘中尉已经赶来了?真是太好了!”丹夫脸上露出笑容:“不论大食兵打的啥主意,一定会被刘中尉识破。” “就是就是。”雷诺也附和道。 “别闲扯了。丹夫,雷诺,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拜见刘中尉。”夏传涛吩咐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和他一起走下寨墙。在走下前,夏传涛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战不走不替换的大食兵。 “将军,您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不允许属下再次发动进攻?”阿迪勒对阿费夫说道。他心里很不满,军队在自己手里发生败退会进一步影响在军中的威望,不立刻夺回寨墙一角,他以后打出阿费夫的旗号也难以让士兵们听从命令。 “时间太晚了,距离天黑只有不到15分钟的时间,而敌军有数百人,你有信心在天黑前夺回来么?”阿费夫反问。 “属下没有信心在天黑前夺回来,但可以打一段时间的夜战,给属下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定可以夺回。”阿迪勒道。 “不,不行。给你一个小时,你或许能够夺回寨墙一角,但整个撤退计划就会被大乱,不能这样做。” “可寨墙控制在秦那军手中,也会影响撤退。”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对撤退计划进行了更改,保证即使寨墙一角在秦那军控制中,他们也无法阻止我军撤退。”阿费夫说道,而且显得很有信心。 “将军,能向属下透露修改后的计划么?”阿迪勒心中半信半疑,想自己判断一下。 “你不需要提前知道,只需要到时候执行我的命令。你放心,这个计划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而且让你和家人成功撤走的。” 第495章 两手准备 “见过刘中尉。” “你们起来吧。” “谢中尉。”夏传涛、雷诺和丹夫三人行过礼后直起身子。 “我已知晓因你们率领所部奋勇杀敌,守住寨墙一角。待此战结束后,你们一火八人与所部中杀敌最多的士卒功劳当在前列;对于不听从魏别将军令,拒绝支援的将士我也会重重处罚。”刘琦首先说道。 “中尉言重了,属下等人并非为了立功受赏才奋勇杀敌,而是为了给亲人报仇。”夏传涛回应。 “谁不是为了给亲人报仇?若没有你们碎叶人给家人报仇的劲头,安西军恐怕根本不可能打进呼罗珊。但也要给你们赏赐。你们就不必争辩了,军中赏罚必须公平,有功自当赏。”刘琦最后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是。”夏传涛三人见刘琦语气如此坚定,只得躬身答应。当然,他们的推辞也只是习惯性说法而已,并不是真心不要赏赐。 “赏赐之事待此战结束后再说。”刘琦转入正题:“我还听说,大食军的动向有些奇怪?” “确实如此。”夏传涛回答道:“属下等人带领数百士卒冲上寨墙一角,将大食军击退。之后大食军却并未冲上来再次争夺那处地方,也不撤退,也不向我们发射石块,也不轮换,就在离着那处二十丈外停留。” “确实奇怪。”刘琦轻声嘀咕一句,想了想又问道:“寨墙一角刚刚丢失时大食人是如何做的?” “中尉,是属下率兵夺取寨墙一角,还有康国将士配合。不过康国将士都战死了。”丹夫首先表了一把功劳,然后说道: “属下击退大食兵、夺取一角后,感觉没过多久一支大食生力军就派过来,为首的百夫长说了几句话鼓舞士气,就带着将士杀向我军。属下和众将士拼了老命才挡住。 可又过了一小会儿,再次有新的大食兵杀来,而且大食人发射石块轰击咱们这边援兵过来的道路。属下又与大食人拼杀一会儿,几乎就要战死的时候雷诺赶来支援,这才撑下来。后来夏传涛校尉等人再次支援,大食兵被打退后就变成了方才夏校尉说的那样。” “之前的做法一直很正常,怎忽然就变了?”刘琦又嘀咕一声,想了又想只能得出结论:“大食将领阿费夫认为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无法夺回,所以打算夜战;或者,夜晚分散逃跑。 你们退下吧。再在寨墙一角坚守一会儿,最多三盏茶后我就会派出三个完整的团替代你们。”他得出结论后抬起头,对三人说道。 “是。”夏传涛和丹夫答应一声,就要退下。 “中尉,属下向中尉请求一事。”可雷诺却说道。 “何事?” “中尉,属下想向中尉请求,大食主将阿费夫与他麾下两名千夫长阿迪勒和阿拉义,这三人若被生擒,属下请求对他们施以凌迟之行,而且立刻执行!”雷诺咬牙说道。 阿费夫不仅在并波悉林带领主力军队启程攻打喔鹿州后一直担任碎叶镇守军主将,也是当初跟随侯梅德打进碎叶城、在城中大肆屠戮的元凶之一。雷诺对这人恨之入骨,在他看来凌迟都不足以洗刷这人的罪孽。 “若能生擒他,我一定在乌浒河岸边将他凌迟处死。”刘琦立刻答应。 “中尉大恩,属下无以为报,只能以今后杀更多大食兵报答。”雷诺又弯腰道,语气甚至有些哽咽。 “这可不是我对你的恩典,是我应当做的,你不必对我这样感谢。你们赶快回去吧,晚饭也会给你们备好,从寨墙上撤下来后就能吃到。为了犒赏你们的辛苦,我特意下令从对岸又运来几头猪,只给你们这些立下功劳的将士吃。” “是。”三人答应,离开帐篷。 “中尉,大食人的举动确实奇怪,属下瞧多半是想逃跑,可咱们将营寨团团围住,又占据寨墙一角,他们想跑都跑不了。”待三人离开后,张兴权从后帐走出来,对刘琦说道。 自从喔鹿州之战后又经过两年交战,张兴权已经升为都尉,成为军中几位大将之一。此战他被任命为副主将,与刘琦一起指挥。 “我也觉得十分奇怪。所以多半还是夜战夺回?”刘琦也不惊讶,顺着说道。 “属下认为多半如此。” “罢了,不猜阿费夫的心思了,咱们做好两手准备,将两种情形都防着起来即可。反正咱们兵多。”刘琦觉得太费脑筋,干脆不琢磨了。 “中尉说的是。”张兴权笑道:“孙子中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人数是大食军十倍以上,不论怎么打大食人都没有胜算。” “好了,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不必再多说了。你去将我与张都尉的晚饭拿回来。”刘琦对身旁一名护卫说道。 “中尉不必劳烦护卫了。”张兴权又道:“属下已经吩咐人去拿了。” 他话音刚落,守在帐外的一名护卫走进来,行礼后说道:“中尉,张都尉一位护卫求见,手中还拿着甚底东西。” “定是将晚饭送了来。”他笑道。 “既然是来送晚饭的,让他就进来吧,我正好已经饿了。”刘琦笑着说了一句。 “总算从寨墙上退下来了。呼罗珊风真大,白日还好,夜晚风一阵阵吹来,虽然才八月底也觉得冷。幸好夜晚咱们不值守。”曹方峰说道。 “吩咐所有人回去后首先盛一碗热汤吃下去。我听说今晚熬的是羊肉汤,能驱寒。”夏传涛道。 “真是羊肉汤?必须多吃几碗。”丹夫道。 “你可不能多吃。你的肚量那么大,多吃几碗别人就没得吃了。”米特调笑道。 “你还有脸说我?好像你肚量小似的。”丹夫反驳一句,不过因为自己饭量确实是八人中最高,赶忙转移话题:“米特,我才想起来,你被调去102团指挥投石车了,怎也跟夏叔他们冲上来和大食兵搏杀?” “指挥投石车一点意思都没有。”米特道:“只是不停喊口号,命民伕将石块搬来,将士们拉动绳索把石块投出去,反反复复重复,没意思,还不如带领步军团和大食兵当面搏杀。 训练的时候不是挺有意思么?你还命麾下将士互相比赛,在前方三五十丈外摆放一个大筐,谁能将石块投进去谁赢。交战时不能这样做么?反正你们不冲杀在第一线,不会太过紧张。”丹夫又问道。 “完全不一样。其实投石车根本没有准头,只能瞄准一个大概方位,而且距离越远偏差的越大。若向三十丈外投掷,大约偏差二三丈;若向五十丈外投掷,大约偏差七八丈;若向一百丈外投掷,能偏差出二十丈去。练得再多也没用,只是投掷速度更快而已。” “偏差这么多?”丹夫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点。 “为啥每次都要让许多投石车一块投掷?就是因为准头太差,只能用数量弥补准头。一百个投石车同时投掷,总能有一两个准了的。有一次刘中尉巡视我那一团,嘴里嘀咕啥几何学、炮等词儿,我也没听明白。” “既然没有准头、练也没用,为啥让麾下将士比试?”曹方峰好奇地问道。 “找点儿乐子而已。不然反复投掷石块、搬运石块也太枯燥了。” 他们正说着,已经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寨中。他们正要询问自己今晚住处,一人已经迎上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可是夏传涛校尉、丹夫校尉?” “正是。”夏传涛走过来说道。 “跟我向这边来,诸位校尉所部驻地在营寨东面。” “多谢,这位,”夏传涛忙问道。 “我是刘中尉的护卫,至于姓名你们不必知晓。”那人说着,已经向东面走去。 “多谢,多谢。”夏传涛再次感谢,又要询问姓名,可抬起头见他已经走远,只得放弃自己的打算,赶忙跟上去。 那护卫很快带着他们抵达驻地,之后立刻离开。 “这人感觉好奇怪,不像是刘中尉的护卫。我对他也全无印象。”待这人走了,曹方豪说道。 “管他呢,管他是谁呢?只要这里是咱们的驻地便好。”丹夫不在意这人,到处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住,就开始安顿。旁人见状也不再琢磨。 第496章 点火 安顿下来后,火头军将晚饭送来。因刘琦的特意嘱咐,他们不仅有飘着几粒肉渣的羊汤,还有几大桶猪肉。 众人顿时十分欣喜。他们虽听夏传涛说过晚上会有猪肉吃,但以为每人只能捞到一二两,没想到这么多,分到每个士卒头上将近半斤。众将士纷纷朝着刘琦主帐的方向大声表示感谢,引得临近各军十分艳羡。 “刘中尉这样安排,不怕各军不满意么?”夏传涛不由得问火头军。 “刘中尉已经传令全军,告诉所有将士为何对你们优待,以此鼓舞所有人奋勇与大食兵交战。 而且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主将亲自为先登将士斟酒也是十分平常之事,中尉只不是将其扩展到数个团而已。”火头军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夏传涛听这人说的有理,笑了笑没再说话。 众人吃过东西,坐在营地中消食。在连成一片的营寨中,虽夜晚风大,但被帐篷层层削减到了他们这处只剩下细细微风;而由于此时还处于夏末,待在帐篷里反而会觉得热,所以都在外面待着。 “米特,这里距木鹿城还有多远?”丹夫说道。 “还有二百多里。过河前中尉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说过。” “是么?我忘了。”丹夫嘿嘿笑了两声,又道:“若没有大食军阻拦,咱们每日可以走三十里吧,这样算来,不到十日就能抵达木鹿城,再用一两日破城,十日内打下木鹿。 打下木鹿,就可以尽情报仇了。木鹿是呼罗珊大城,又听说许多其他城池的百姓迁到这座城,总得有二十万人吧?屠了这座城,大家就能报仇了。” “丹夫,咱们少说这话。”米特赶忙小声说道:“咱们都没有关系极近的亲人死在大食兵手里,若被碎叶镇出身的将士听到,或许会被他们误会是在冷嘲热讽。帐中可不仅是咱们火八人。 而且,大食将领怎么可能不派兵阻拦、让他们轻易来到木鹿城下?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局面完全败坏?他在河边就安排了将士驻守。” “三五千人,够做甚的。” “三五千人,已经阻拦了咱们半日。明日至少再用半日夺下,算下来共阻拦一日。” “明日清晨一次进攻就能击溃大食全军,根本用不了半日。” “这可说不准。没准今晚大食兵反击,夺回寨墙一角。” “依我看,大食人今晚多半会逃跑。但又逃不了,被围在当中死活无法突围,明日清晨向刘中尉请降。而刘中尉会假意接受,骗取大食兵投降,然后处死大多数,只留少数人活命,再将阿费夫三人押到河岸边凌迟处死。”丹夫说道。 “我觉得会反击。”米特坚持自己的观点。 丹夫见状又要说话。但他的话尚未说出口,脸色忽然变了。 “哈哈,大食军果然反击了吧?”米特也转过头看向大食军营方向,瞧见火光,又听到若有若无的喊杀声,笑着说道。 但很快,他的脸色也发生变化。“不对,不对。火光太亮了些,若只是照亮两军交战,根本用不到这么多火把。大食军这是在作甚?” “禀报刘中尉,大食军对驻守寨墙一角我军发动夜袭,打了一会儿忽然后退,众将士还不明白缘故,大食弓箭手已经点燃包裹箭头、浸了油的布,把箭矢向我军射来。众将士猝不及防,虽然没被火点燃身上,但因为躲避箭矢不得不分散开;而且大食兵还在射箭。”一名士卒跪在刘琦身前说道。 “大食人这是要作甚?他们就不怕将寨墙点燃?大食军营的寨墙我看过,也是用木头搭建的。几支箭矢点不着,多了也能点着。”张兴权有些不解地说道。 “快,派兵增援。”刘琦却并未思考这个问题,而是立刻下达命令。“命贴近寨墙驻扎的军队立刻全团动员起来,听我命令损失支援。” 他在紧贴寨墙的地方驻守了整整十个团、两千五百多人,就是为了应对大食人反击;若不是他们占据的寨墙一角太小容纳不了太多人,他绝对将这些将士全部塞进去。 “命驻守寨墙的将士不必为寨墙灭火。寨墙倒塌了更好,我军杀进营中更方便了。若有机会,今夜就将营寨夺下来。”他又说道。 “是。”士卒答应一声,等了一等没听到别的话,起身离开。 “中尉,属下仍然觉得大食人的举动十分奇怪,是不是有别的谋划?”待这人走了,张兴权又道。 “不管他们有甚谋划,都要这样应对。”刘琦道。 “中尉说的是。”张兴权恍然大悟。“我军兵多,又稳操胜券,完全不必猜测大食将领的心思如何。” 刘琦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又有一人匆匆走进帐篷,边行礼边说道:“中尉,大食军用投石车向四面发射石块。这些石块表面都包了一层易燃之物,大食兵又在发射前点燃,石块落到帐篷或干木柴上立刻引燃,许多靠近大食军营的我军营地都着了火。” “现下情形如何?能否扑灭?”刘琦连声问道。 “将士们都在尽力灭火。好在大食军投石车不多,还不会酿成大祸患。”那人又道。 “幸好幸好。”刘琦松了口气,又吩咐道:“你立刻分派几个护卫去四面传令,凡是临近营地失火的,立刻清除营地相邻之处所有可以点燃的东西。” 单独一个营寨失火没啥大事,可若是火借风势引燃整座营寨,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虽然扎营时对火灾已经有所防备,但这时必须更加谨慎。 “是。”那人答应一句,转身离开帐篷去传令。 “是我大意了。”刘琦又道:“本想着贴近大食军营,更容易防备大食军突围,却不想大食军竟然用投石车发射火球。必须检讨自己。” 刘琦确实要检讨自己。因为在喔鹿州之战后他与大食军的交战都十分顺利,不免变的有些傲慢。若面前的是大食军主力他或许还会十分认真、不漏过一丝一毫地仔细安排,可因为只有五千多人就有些懈怠,导致出现不该有的损失。 今后只要我亲自领兵,不论面前是三千敌军还是三万敌军,都必须一丝不苟地指挥。万万不能再懈怠。 “中尉不必如此。在投石车射程范围内的营地不多,除寨墙一角外不过十来个团,即使这些团的营地都被毁,我军也能顺利歼灭大食军。”张兴权劝道。 刘琦摇摇头没有再议论此事,而是说道:“兴权,此地毕竟距离营寨边缘有些距离,我要贴近一些,方便指挥,也能亲眼瞧瞧失火的营地情形是否严重。” “属下与中尉一同去。”张兴权立刻说道。 “也好,咱们同去。”刘琦没有拒绝,自己拿起外套穿上,走出帐篷,在众人保护下向大食营寨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还注意距离大食营寨较远的营地是否有动静。见虽有人四处张望,但没有其他动作,不由得点点头。 他们很快来到营寨边缘。刘琦首先看向着火的营地,见众将士上至校尉下至士卒都在全力灭火,即使再有大食军发射的石块落地点燃甚底东西,也会有人立刻用水和沙土灭火,火势不会扩大。 他将左右两边营地都看过了,见都竟然有序,心彻底放下来:只要不失火,其他疏漏都可以忽略。 刘琦随后看向寨墙一角。借着火光,他瞧见寨墙已经被点燃,从下到上冒着火。安西将士不得不从寨墙跳下来退出去,站在附近看着寨墙燃烧。大约是担心大食军向自己发射火箭,这些将士互相都有三四尺的距离。 “命120团准备好水与沙土,待寨墙倒塌后立刻冲上去灭火,119团随后杀进营寨。”刘琦下令道。 “是。”一名护卫答应一声,跑去传令。 寨墙一角很快倒塌了。这处地方今日安西军与大食军反复争夺,不知承受过多少人的重量,早已不堪重负;入夜后又被点燃,几根立柱被烧得变形后支撑不住上边的重量,向地面倒塌。 “快,快冲上去灭火!”刘琦叫道。 120团校尉反应极快,虽然听不到刘琦的命令,但刘琦话音未落已经带兵冲上去,向倒塌的寨墙泼水、沙土。水和沙土都能灭火,很快使火势下降很多。 见此情形,119团校尉大声喊着,招呼麾下将士就要向前冲去。但就在此时,变故又生:从大食军营内一大团正在燃烧的东西向缺口飞来。 第597章 火攻 “快撤!”119团校尉见状大声喊道。 “撤!撤!”众将士一边叫喊一边说道。不管飞过来的东西是啥,都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 “大食人真是不惜血本了。”张兴权说道:“竟然点燃这么多东西,就为了阻拦我军一时半会儿。依属下看来,大食人多半会借着这东西阻拦将士们的时候在后面重建围墙,以能坚守更长时间。” “莫非并波悉林会从木鹿城派兵支援?”刘琦道。 “中尉,现下看来多半如此了。若是骑兵全速奔驰,最多三日就能从木鹿城赶到此地。依照今夜大食军的表现,坚守三日未必不可能。” “不能被大食军堵在河边!”刘琦语气严厉地说道。 虽然经过三年交战大食军损失惨重,但若是竭尽全力征兵,差不多还能凑出两万骑兵;而此战安西军骑兵仅有万人上下,其中还有将近一半是昭武九姓国的骑兵,战力弱小,安西军在骑兵对战中会很吃亏,原定屠戮本地人的计划有可能无法执行。 当然,若从乌浒河北面调兵支援,无论他还是张兴权都有充足信心能击败大食军,但那就与战前定下的以昭武九姓国军队为主力的方略相违背,安西军的损失也不会小,这一战会得不偿失。 更不必说刘琦的威信必定受到打击,军中第一人的位置会有所动摇。总而言之、不论如何,不能被大食骑兵挡在距离乌浒河这样近的地方。 “命令投石车向大食军营内投掷石块,尽量瞄准寨墙缺口。”刘琦看着缺口处冲天的大火,下达命令。 “是。”一护卫答应,转身去传令。 “兴权,你说这正在燃烧的这东西,到底是甚?”他又问起这个问题。从形状上看,不像是木柴或杂草搭起来的东西,单纯的布匹也无法组成这种形状,这到底是甚底呢? “中尉属下也瞧不出来。”张兴权看了几眼,认真琢磨一会儿,摇头说道。 “你们觉得是甚底?”刘琦又问护卫们。 “会不会是布匹包着木柴?或者将木柴削的更细一些?”有人说道。 “木柴的长度太短,恐怕不成。” “若是砍了营寨内的树呢?安营扎寨的时候没砍,此时砍了,以使得能挡住缺口一会儿。” “这倒是可以,但安营的时候还会在营寨中留树木?可能性太稀薄了。”刘琦再次摇头。 “会不会是帐篷?”忽然有人说道:“大食人将帐篷拆下来,点燃后用来堵住缺口。” “帐篷,对,应当就是帐篷。”张兴权道:“帐篷本就有支架,能撑出这种形状;帐篷的布料能防水却不能防火,再在表面绑上一层杂草,可以烧出冲天的大火。 看这样子,大食人下血本了,至少拆了十几座帐篷才能堵住整个缺口。若是这两日下雨,那些失去帐篷的将士就有的瞧了。” “确实很像是帐篷,但大食人拆掉这么多帐篷,就为了临时堵住缺口一会儿?”刘琦喃喃地说了几句,忽然脸色发生变化,对护卫们说道:“快,你们快去传令,命靠近大食营寨的各营加强戒备,仔细巡视一定不能让大食兵靠近!” “中尉,大食人要使用何种阴谋诡异?”张兴权赶忙问道。 “我尚未猜到大食人要作甚,但他们今晚一定会突围!” 刘琦解释道:“烧掉十几座帐篷,只为封堵缺口一小会儿,若是想要坚守怎么想怎么不合算;但若是从大食军没打算坚守、而是想要逃跑考虑,就说得通了。 现下我军将大食军营团团包围,就算他们能杀出一条生路,也必定不可能带着辎重撤走,只能抛弃;既然留不住,不如临走前让这些东西再发挥些用处。 也不可能是指望援兵解围。援兵最快两三日才能赶来,难以立刻击破我军救出他们,若这时就烧了帐篷,根本坚持不到解围。” “中尉说的是。”张兴权立刻明白了刘琦的想法,但又变的有些好奇:大食人到底会怎样突围?现下虽然因为贴近对方营寨的营地忙着救火略有些混乱,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放数千大食兵逃走。不要说数千,就算数十人结伴而行也一定会被发现。 他正想着,忽然想到一种方法,顿时脸色大变,就要大声叫喊。 可在他叫喊之前,刘琦已经叫出声。“快,传令所有贴近大食营寨的守兵向大食营寨方向发射箭矢!”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刘琦叫喊的时候,从距离各个营地仅有二三十步的地方忽然亮起火光,而且迅速由小变大,转瞬之间变得与缺口处一样亮堂。 与此同时,又从火光附近响起大食话的叫喊声。随即,火光飞快地移动起来,向安西军营方向移动! “完了!”张兴权懊悔的大声叫道。 “快,快射箭、投掷长矛,拦住他们!”刘琦大叫道。 第498章 成功突围 见到忽然在眼前出现的大火球,安西将士都目瞪口呆,包括因为发现有大食兵偷偷靠近而射箭的士卒。 适才因众将士忙于灭火营内略有些混乱,值守士卒也产生空缺,所以大食兵将能够贴到距离营地较近的位置。但这些人在靠近的过程中身上一丝一毫的火星、火苗都不可能有,值守士卒再分心也不会发现不了营外的火光。可如此一来,大食兵将是如何在被发现后短短几刹那的时间燃起这么多大火球的? 而且因为火球发出亮光,对比之下使附近并未被火光照到的地方更加黑暗,安西将士瞧不见大食兵了,一时间除了救火的人之外,旁人也不知该作甚,楞在原地。 众将士愣神,大食兵却没有丝毫陪着一块愣神的心思。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操纵的,在被点燃后,大火球向安西营地不断靠近,虽然速度不快,可没有停顿的前行。 “快,射箭!投矛!”愣了一会儿,发觉火球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61团校尉王大最先回过神来,大声叫喊道。 “向哪射箭?”他麾下的众将士也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依从校尉的命令举起手中的弓箭或长矛。但当他们打算将长矛、弓箭扔出去后却发现不知该攻击哪里,只能出言询问。 “向火球附近射箭、投矛!”王大道:“咱们的营地地势不比大食营寨低,火球不可能自己滚下来,一定是有人推动。不管这人是咋推动的,都一定在火球附近,向火球附近射箭投矛一定能碰到这人!” “校尉说的是。”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长弓对准火球,然后松开右手。 在短短一瞬间,也不知有多少箭矢、长矛飞向火球,几乎遮盖住了半个火球,让他们眼前的亮光一暗。但转瞬间箭矢与长矛或落地或射中火球,火光重新明亮起来。 与此同时,一声哼叫响起。虽然战场嘈杂,但这时火球离着营地只有十步远了,还是被王大听到。 “继续射箭!”王大心里一喜,再次下令道。虽然第一波射箭投矛并未杀死推动火球的人,但这证明了他的猜测正确,确实是有人推动而不是用了某种机械,他的法子也管用。既然如此,当然要加大力度。 箭矢、长矛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上一次更加密集。火球的光一瞬间又黯淡下来,但众将士却完全没有心思观察这一点,都紧张的看向火球。 这时火球距离营地围栏只有五六步了,若这次还不能使火球停下,营地多半会被点着;与此同时营中火也尚未被完全破灭,两相结合营地的火势必然止不住,他们只能放弃营地逃走;更要紧的是,这很可能引起整片营寨被烧着,后果王大都无法想象。 ‘道祖保佑,一定要停下来啊!’他在心中想着。 ‘道祖保佑,一定要将推火球的人射死!’众将士都这样想着。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道祖保佑了他们,总而言之他们听到了惨叫神,随即火球停了下来。 “太好了!”王大忍不住叫道,众将士也纷纷叫起来。 “快,你们几个快出去扑灭火球!”高兴过后,王大又下令道。 “是!”被点到的士卒答应一声,将盛满水或沙土的桶放到围栏旁,自己翻过去,又接过木桶向火球走去。 下达这个命令后,因所在营地的危急解除,王大心里略微放松下来,看向四周。 他这一看,就发现虽然他这里并未被火球点燃,但有些校尉并没有他这样强的应变之力,或者运气不大好,没能阻止火球靠近营地。火球发出的光芒十分明亮,火焰的温度自然也极高,烧到围栏后仅仅几个刹那已将围栏烧着,火苗又顺着围栏向两边烧去。 到了这一步,众将士多是打老了仗的,明白营地已经不可能守住,纷纷向后退去;原本正在灭火的人也停止泼水,转而双手高高举起木桶放到脑袋上,又调转过来将自己浇个透心凉。 有几个校尉却还不死心,大声喊着命将士灭火。听到上官这样的命令,众将士不敢再撤,却也不去灭火,只是站在原地。校尉见状从高处跳下,发疯似的抓住众人使劲摇晃,让他们去灭火。大义教官走过来劝说,好说歹说总算将校尉劝走。 “大食兵要突围了。”王大喃喃地说了一句。 …… …… “快,快,赶快走!”阿费夫伸手拉着自家女人,在众护卫的保护下边走边大声喊道。 “快,快!”众千夫长、百夫长也纷纷叫道。 “将军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从死局中找出一条生路。”在他身边同样拉着一个女人、和他一块逃跑的阿迪勒饱含敬佩之意说道。 在被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的情况下,阿费夫利用手头仅有的投石车、帐篷、火石与狂信徒,竟然愣生生破开敌军的包围,让大食兵能够逃走。虽然编制已经几乎被完全打乱,也不可能让所有士兵都逃走,但这在阿迪勒看来仍然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不要说这些话了,先逃出去要紧。”阿费夫嘴角向上翘,但却没有回应阿迪勒的话,而是这样说道。 “是。”黑暗中阿迪勒看不见阿费夫的表情,以为这位上官仍然完全冷静的在琢磨如何能够逃出去更多人,心里更加敬佩的同时答应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仅仅跟在阿费夫身旁。 “从这边走!”阿费夫离开营寨,站住向三个方向看了几眼,指着正东方说道。 ‘为什么要向东方逃跑?’阿迪勒心里疑惑:‘如果想要尽快远离秦那人,应当向南方逃跑;如果寻求更高的逃跑概率,应当从被点燃的营地最多的西面跑。’ “因为秦那人也觉得咱们会向南方或西方跑。”阿迪勒并未问出口,但阿费夫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老部下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西面火势最大,南面距离最近,不仅我军知道,秦那人也知道。他们也会猜测我们会从这两边之一逃跑,从而调动骑兵部署在这两边营地的后面,阻拦咱们。 所以,为了使埋伏在营寨外面的地方骑兵最少,不能从南面或西面撤走,只能从北面或东面。而北面会一头撞进秦那人的来路,又有别的更加危险的情况,所以要从东面跑。” “将军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连秦那军的动向都预判了。”阿迪勒再次夸赞道。 “小心!要穿过秦那军营地了,不要被火烧到。”阿费夫忽然叫道。 “是,大家都小心!”阿迪勒答应一声,又对众士卒喊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正在燃烧的营地附近,走进两座营地中间的夹缝道。阿迪勒向两边看去,见到营内已经燃起冲天大火,凡是可以燃烧的东西几乎都被烧着了。火势也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估计很快就会蔓延到夹缝道,与邻近营地合为一体。 “快走,快走!”阿费夫这时又吩咐道。 听到这番话,阿迪勒顿时不再张望,紧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他们一行百多人很快穿过夹缝道。越过最贴近大食营寨的几座营地后,后面的营地立刻变得稀疏起来,营地之间的空隙也更大。由于此时火势已经不可扑灭,虽然尚未烧到这些营地,但安西将士也大多已经逃走,有部分士卒正在拆卸帐篷,要建立一条隔离带阻止大火烧到其他营地。 阿费夫小心躲开留有士卒的地方,在大火烧过来之前钻出安西营寨。 “真是太好了!总算活着逃出来了!”一离开安西营寨,阿迪勒就忍不住叫道。 ‘总算活着逃出来了!’听到他这样说,众护卫以及跟着他们逃跑的少数士卒也要高声叫喊。 “噤声!”但在他们说出口前,阿费夫却出言阻止。“不要将秦那骑兵引过来!” “是,是。”众人猛然惊觉:‘自己还没彻底安全呢!’ 为了防止被秦那人注意到,他们将所有的马都留在营中任由士兵抢夺,自己步行逃出来。这样虽然能进一步保证穿过安西营寨过程中不会被发现、阻拦,但使得他们在远离安西营寨的路上更加危险、更加容易被追上。 “快,跟着我继续向东面走。东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小树林,只要跑进树林里就彻底安全了。”阿费夫说着,继续拉着女人的手向东走去。 “我走不动了。”可才走几步,他妻子忽然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对阿费夫说道。 “我也走不动了。”一行人中的其他女人也纷纷说道。他们走出的距离已经不算远,女人的体力较差跟不上丈夫们的脚步了。 “将军,我背着夫人离开吧。”一名没有妻子在身边的护卫说道。虽然大食风气不允许女人与非亲人、非丈夫的男人有身体接触,但事急从权,他相信阿费夫不会误解。 “不行。”阿费夫却断然拒绝。护卫心里一紧,正要解释,就听他转过头对众人喊道:“再坚持一下,走不了多久就能休息了,再坚持一下!” “将军,我的妻子应当无法继续坚持了。”阿迪勒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说道。自己妻子到底是假装的还是真的走不动了,他能看出来。 “即使如此也要再坚持一下,不能在这里休息!”阿费夫语气坚定地说道。 见将军这样说,他今夜又近乎奇迹的将自己等人从安西军的包围中带出来,众人虽然觉得难以再坚持,也只能将妻子扶起来,继续行走。但速度不免慢了许多。 见到这一幕,阿费夫心里着急,想命令众人放弃自己的妻子,却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接受这个命令,只能憋在心里。 “阿德南,我没有误解你的目的,如果只有咱们三个人,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但此时接受你的建议没有意义。”这时阿费夫又转过头对刚才说话的护卫道:“咱们这一行人中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带着妻子,很多人都带着。你能替我背人,难道还能被所有体力不支的女人?” “其他女人可以由他们的丈夫背。”阿德南说道。 “阿德南,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大力士,后背背上一个人还能用较快的速度行走。他们如果背上自己的妻子,速度会比现在更慢。所以只能拒绝。” “将军说的很对。”阿德南明白了他的用意,不再说话。阿费夫见状正要出言再安抚他几句,忽然听到从背后传来马蹄声! 第499章 反袭击 “将军说的很对。”听完解释,护卫阿德南明白了阿费夫为什么会拒绝他,轻声答应一句。 可阿费夫误以为这个护卫心里仍然不满意,又要出言安抚几句。但他的话尚未说出口,忽然听到从背后传来马蹄声!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人慌张地说道。虽然有可能是己方士兵抢到马匹而且成功逃出来,恰好也向东逃走,但这些久经战阵的将领士兵瞬间判断是安西军骑兵。 “快走,不要说话!”阿费夫呵斥一句,加快脚步,同时在心里祈祷这些骑兵一定不要是发现他们的动静特意赶过来的,只是按照规定在巡逻,很快就会远离他们。 但事与愿违,马蹄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阿费夫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目光中仍未出现骑兵的踪迹,但他们不可能在骑兵追上前逃到树林里去。 “要被追上了!”顿时,又有士兵小声嘀咕道,话语中充满绝望的语气。 “难道好不容易利用阿费夫将军想出来的计策从秦那军的包围中逃出来,最后仍然无法逃走?”阿迪勒也忍不住说道。他是千夫长,按照之前的惯例只要不拼死抵抗不会被处死,但这辈子不论是在安西军手中做囚犯,还是以后逃回或被放回大食国,都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因此他虽不算绝望,心中却也冰凉一片。 “与秦那人拼了吧!反正都是死,与其被秦那人像杀牲畜一样杀掉,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有士兵又说道,而且停下脚步,从背后取下背着的长矛。受到他的影响,许多士兵都要停下,准备迎战秦那骑兵。他们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战胜骑兵,但因为安西军之前几乎没有留过士兵俘虏,觉得还不如战死。 有人甚至抽出刀或匕首要杀死自己的妻子。“不能将女人留给秦那人。” “都住手!”阿费夫却忽然叫了一声,又下令道:“你们立刻给自己的妻子披上重量轻的皮甲,再戴上头盔。士兵没有皮甲的,护卫借给他们一件。”他忽然下令道。 “是。”众士兵不知他为何下达这个命令,但出于对将军的信任,停止原来的动作,首先摘下自己的头盔放到妻子头顶,然后从护卫手中接过一套皮甲,给妻子套上。因为时间紧急,皮甲只是被从头顶套进去,就连两条胳膊都没有伸出来。 护卫们却不像士兵们一样,虽然也有些着急,但仍然有条不紊的摘下头盔,却没有从背包中拿出备用皮甲来给妻子套上。士兵有些好奇,看向身边的护卫,却发现护卫们的妻子身上都已经穿着皮甲了。 他们顿时十分好奇,就要问出来。可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能够瞧见骑兵的身形了,阿费夫轻声喝令众人停下,又做出向东跑的动作。 “你们立刻停下!不停下我就射箭了!”众人刚刚依照阿费夫的命令做出动作,就从身后传来汉话的叫喊声。 “别将,别将,千万不要射箭,我们停下,我们愿意停下!”阿费夫立刻停下向东跑的动作,自己转过身,用流利的汉话喊道。 “你们是,安西军?”阿费夫的举动明显让带队的将领一怔,下意识拉住缰绳是马匹停下,又问道。 “启禀别将,我们原是62团将士,因团驻守的营地被大食兵烧毁,校尉也不慎被烧死,我们担心被刘中尉责罚,所以逃走!”阿费夫说道。 “你们打算逃到哪儿去?”那将领又问道。 “我们今夜打算逃到东面的一片树林。从河边向大食军营赶来的路上,听校尉说起过在这边有一片树林。 我们打算在树林躲藏一夜晚一白日,明日晚上向河边走,多走几步路走到没有将士驻扎的地方渡河回到北岸,再逃回老家。” “你们能逃回老家?” “不瞒别将,我们是疏勒人,从拔汗那国的土地向东,翻过一座山就能返回家乡,不用经过碎叶镇。而在西边这些番国的土地上,只要小心避开咱们安西军的驻兵,当地人难道还敢拦下我们询问去处?” “你们就不怕被发现私逃?若是被发现私逃,你这个为首的人必定会被处死,其他人也会受到比丢失营地更重的惩罚。” “就连校尉都死了,我们又只有一百人,不管是被大食兵杀了还是被火烧死了,死掉也理所当然。今夜损失不小,刘中尉估计也焦头烂额,我们要不是被别将抓到,他不会详查这件小事的。” 安西骑兵将领连连反问,阿费夫刻意做出略有些慌张的语气回应。骑兵将领没问出啥问题,又看向众士兵。天黑之下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见这些人虽然手上都拿着兵器,但并无太多杀气,更多的是慌张和害怕的气息,心里基本认可了阿费夫的说辞,沉声说道: “你们在校尉死后私自逃走,虽情有可原,但罪无可恕!你们赶快随我返回营寨中,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若执意仍然逃走,我只能将你们就地格杀了!” “被别将发现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阿费夫苦笑着说道:“骑兵的速度远超步兵,我们还怎么跑?如今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别将返回营寨。我只求刘中尉别把我杀了,留我一条命,哪怕贬为民夫也好,总有活着回去、见到家人的希望。 不瞒别将,我们之所以想趁机逃回家,也是因为不想再打下去了,想回家看家人。” “就算如此,刘中尉也必定不会轻轻放过你们!”听到他说出自己逃回去的目的之一是见家人,这人的疑心彻底去除,对他们说道:“好了,你们所有人排成两列队列,和我们一起回去。看在你们态度良好的份上,我会向刘中尉求情。” “多谢别将。”阿费夫跪下说道,同时心里一喜。‘我的计策成功了。’ 阿费夫对于在逃出安西营寨后遭遇巡逻的骑兵早有预料。他虽不知详细树木,但在此地至少有数千骑兵,安西军统帅刘琦又不是傻瓜,岂会不在一些营地被烧着后派出骑兵在营寨外面巡逻,搜检逃走的大食兵? 阿费夫最早想过带领这百人骑马穿过安西营寨,遭遇安西骑兵后更容易逃走,但这样的话在穿过营寨时太危险,只能放弃;他于是采取了第二计划,让所有人换上安西军样式的头盔和皮甲——在之前的交战中虽然大食军败多胜少,但也有一些缴获——拌做安西军的样子,一旦被安西骑兵追上,就由他说出这番说辞,迷惑安西将领。因为第二计划需要保密,所以刘琦只告诉了自己的护卫,就连阿迪勒都没告诉。 若这套计划不成功,只能冒死与安西军搏杀,他将在受伤后倒在地上装死,以求活命。但安西将士很可能会补刀,他多半还会死亡,所以第三计划只能在最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 ‘幸好第二计划成功了。现在所有士兵都必须按照秦那将领的要求来做,但不会真的返回营寨,而是在返回营寨的路上,趁他们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忽然杀死他们,夺走马匹逃走。’阿费夫在跪下说话的同时,心里想着。 “多谢别将。”阿费夫跪下后,众大食兵也全部跪下,其中会说汉话的人说道。 “都起来吧,赶紧回去,早回去一会儿早解脱。你,或许还在心里想我只是一个别将,有甚资格向刘中尉求情吧。”安西骑兵将领又对阿费夫说道。 “属下不敢。” “你有啥不敢的。你们这些人我还不了解?”将领嗤笑一声,又正色道:“我不是别将,我是果毅,名叫莫元。这个身份,有没有资格向刘中尉求情?” “原来是莫果毅。”阿费夫的声音立刻露出惊喜。“莫果毅乃是刘中尉心腹爱将,也是极受殿下重用之人,岂会没资格向刘中尉求情?只是,”他故意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莫果毅如此高官,为甚要半夜带兵巡视?” “这你就不必问了。”莫元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道:“你们,赶快排成两列队列走回营寨,不要再磨蹭了。” “是,是,莫果毅的话属下岂敢不听从。”阿费夫答应一句,走回众人身边,先用汉话大声说道:“所有将士听从莫果毅之令,排成两列队列!” 又用极轻的大食话对护卫说道:“过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不要杀死莫果毅。” “是。”懂得汉话的众护卫纷纷答应,然后开始排队,同时用很小的声音对不懂汉话的士兵说道。众士兵这时仍然摸不清头脑,情形也有些混乱。但好在他们人数极少,莫元又放弃了对他们是大食人的怀疑、只担心他们为了回乡暴起伤人所以距离较远,因而也听不到小声说话,没发现破绽。 乱了一会儿,众大食兵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在骑兵的监视下向营寨返回。 “你姓甚名谁,在军中甚底身份?”走了几步,莫元忽然问阿费夫道。 “不瞒莫果毅,属下是62团1旅旅帅,名叫李青山。”阿费夫回答。 “原来是一名旅帅,我就说,你能带着百人逃走,虽说有众人都思乡、思念亲人的缘故,你本人必得在军中有威望,果然是一位将领。”莫元说了一句,见他距自己较远,又道:“你离着这么远说话作甚?靠近些。” “是。”阿费夫将长矛和盾牌递给一人,走到莫元马旁。 他走过来的时候,莫元在他脸上瞧了一眼,不过没发现异常。此时阿费夫的脸很脏遍布泥土与黑灰,再加上正是夜晚,看不清;而且安西军中有很多相貌介于大食人与中原人之间的各族将士,略有些像大食人不值得在意。 “你姓李,还是国姓。” “属下与宗室就连八竿子的关系都打不着。不瞒莫果毅,属下祖上是突骑施人,从祖父那一辈起定居疏勒,李姓是自己改的。”阿费夫一边在心中估计着忽然动手的成功率,一边说道。 “哈哈,就算是突骑施人,也未必与宗室没有任何干系嘛!”莫元道。李唐皇室祖上的西北民族血统,虽然大家都不说,可不代表不知道。 “莫果毅说的是。”阿费夫赔笑道,同时心里想着:‘这时我距离他只有三尺左右,如果忽然暴起,用匕首袭击他,有可能将他杀死或制服。 但杀死他一个人没有用处,其他骑兵也不会放我们走的,必须同时杀死或击伤大多数人。’这样想着,阿费夫抬起头向前看去,回想起就在前面有一块大石头正好挡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经过的时候队列一定会变相,那时是袭击的好时机。 “现在正与大食军交战,你虽然罪过深重,但正是用人之际,多半不会被处死,而是贬为士卒,戴罪立功。若能抓到阿费夫,或者还能官复原职。”莫元又道。 “阿费夫跑了?”阿费夫故作惊讶地说道。 “今夜这么乱,他怎么可能不跑?但你放心,他一定会被抓回来!”莫元冷哼着说道。 “是,是。”阿费夫答应着,见他们已经走到大石头处,从怀中掏出匕首,要袭击莫元;众大食兵也悄悄做好了准备。 第500章 如何推脱 “阿费夫真是该死!”张兴权愤怒地叫道。 适才他站在刘琦身旁听到了目前统计出来的损失。此时天还没有亮,损失可能增加,但已有十三座营地被烧到,两千多帐篷被烧毁,数千件兵器被烧成木炭或融化变形。 将士死伤倒是不多,不算战死的,仅有十几人;但许多人跑出来的时候十分匆忙,除了身上穿的这件外其他衣服都被烧掉了;再算上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损失绝对算不上小。 “火势被止住了么?”刘琦却没像副将这样生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只是沉声问道。 “已经不再扩散了。”奏报之人说道:“中尉的命令十分及时,在被烧着的营地与未被烧着的营地中间隔出一片空地,使得火无法再扩散。” “等到所有可以被点燃之物被烧毁后,火会自行灭掉,明日清晨大约就会灭掉。待火灭去后你立刻带领将士进去,详尽统计昨夜的损失。”刘琦没理会这人拍马屁,继续说道。 “是。” “目前已经抓到多少大食兵了?”刘琦又问起这个问题。 “启禀中尉,已经抓到超过三千人了;众将士还在抓捕,明日天亮后多半能抓回五千人。”这人又回答道。 “不是说大食军总数只有五千人上下,难道能全部抓回来?”刘琦疑惑。 “中尉,并非如此。据抓到的大食百夫长招供,阿费夫从驻守小城撤到这座军营,不仅是带领所部两千人马撤来,还带着许多将士家人,这些家人合计也有两千多人,所以大食营中有七千多人。抓到的人中也有不少将士家人。” “原来如此。”刘琦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挥手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这人又答应一句,起身离开。 “中尉,若是抓到阿费夫,定要对他施以最狠厉的刑罚!不仅是他,听说他家人和他一样在军营里?都要凌迟处死!”张兴权又道。 “你不用说我也会这样做!”此时帐中只有他们二人与护卫,刘琦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即使将他碎尸万段,不,即使碎尸万段一百遍,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但我自己也需检讨。”刘琦小小地显露一番有多气愤后,忽然话风一转说道:“我既然认为今日天亮后大食军抵抗不了多久、必定战败,又已经知晓统兵的大食将领阿费夫不是易于之辈,就应当想到他昨夜必定会拼尽全力突围。 猜不到他会用这种法子突围不是我的过失,但我安排扎营本应更加谨慎些,而不是像这般将有些营地安排的太过贴近大食营寨。 所以,我应当向殿下请罪,而且请求众将士原谅我的过失。” “此战的责任怎能算到中尉头上?”张兴权立刻说道:“完全是阿费夫太过无耻!也因为大食军发生了变化。 除了阿费夫这等无耻之人,谁会想到点燃帐篷封堵寨墙缺口、而且用来烧毁我军营地造成混乱? 除了阿费夫这等无耻之人,谁会将军中敢死之卒挑选出来却不用以战阵杀敌,而是命他们推着装满易燃之物的车,在点燃车中之物后向我军冲来? 除了阿费夫这等无耻之人,谁会只顾着自己逃命,完全不顾及麾下将士性命! 这些都只有阿费夫这等无耻之人做得出。若阿费夫并非如此无耻,中尉所作的防备完全足够;所以中尉不必自责。” “这,”听到张兴权的话,刘琦的表情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虽然阿费夫确实是极其无耻之人,但我身为全军主将,又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本就应对其无耻有所预料,做出更谨慎的防备。” “中尉,此言大谬。”张兴权又急忙说道:“虽中尉曾与阿费夫交战,但当时阿费夫并未显露出自己有如此无耻,中尉预料不到也是理所应当。” “但你说的虽有道理,可众将士未必能够理解。”刘琦又迟疑着说道。 “中尉放心,属下定然将此言论在营中散布,让众将士都明白中尉并未犯错。”张兴权义正言辞地说道。 “哎,何必如此?还是我自己将过错担下吧。”刘琦嘴上又道,可心里松了口气。 从昨日天黑一直到现在,安西军的损失与战果,若在谷口之战以前众将士得知后只会高兴,不会认为指挥有任何不妥;但经过谷口之战轻而易举打败大食军,以及之后一系列十分顺利的交战,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凯歌高奏,再得知围歼‘区区’五千大食兵竟然中了敌人的诡计,损失许多财货兵器,众人虽然因为死伤将士不多而嘴上不说甚底,可心里多半有想法,刘琦的威望会大受打击。 刘琦不愿承受这种打击。不客气的说,连续战胜获得的威望是他在安西立足的根本,若有所损伤,缺乏支撑的刘琦维持不住军中第一人的地位,即使不丢掉中尉之职,也无法继续在军中扩展势力,仍然比不上王胜等人。为守住威望,刘琦必须将责任推出去。 可此时军中众将领没人能承接这份责任,他左思右想,只能推到敌人头上。所以此时与张兴权演一出二人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的双簧,由张兴权负责替他将推脱的言辞宣扬出去,减轻将士心中对他的看法,维持住威望。 ‘这样做下来,威望应当能够维持下去。但殿下那边还是糊弄不过去,只能先私下里写信解释,再公开上表吧。 哎,若是能够生擒或杀死阿费夫就好了。只要能擒杀他,或擒或杀这个碎叶城惨案的罪魁祸首,众将士就不会在意损失之物了,我的威望不仅不会下降,反而会提升。可他既然想出如此周密的计策,对自己逃走定然也有详尽谋划,岂会被抓到。’刘琦在心里想着。 可他正想着,忽然一名护卫从帐外闯进来,不等行礼先说道:“中尉,阿费夫被抓到了!” 第501章 意外 “中尉,阿费夫被抓到了!”一名护卫闯进帐篷,不等行礼便高兴地叫道。 “甚?这是真的?”刘琦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道。 “是真的。”护卫狠狠点头。“莫元莫果毅适才亲自带领一旅将士在营寨外巡视,发现阿费夫,将他生擒!” “这真是太好了!”刘琦忍不住高声叫道。自己不仅能不再担心威望下降与向殿下上表,反而可以提升威望,如何能够不高兴! “真是极好,极好!”张兴权也十分高兴。他的后台就是刘琦,此时又是副将,刘琦威望受损,他也不好过;可一切担心都烟消云散,他当然会高兴。 “是生擒还是杀死了。”刘琦高兴一会儿,慢慢平复心情,又问道。 “生擒,阿费夫并未被杀!” “生擒,真是好事!”刘琦再次语带笑意说道。但他又有一点疑惑。“莫果毅是如何将阿费夫生擒的?”在他想来,莫元走了狗屎运恰好碰到阿费夫还能理解,但生擒这人实在太不可思议。 “中尉,莫果毅生擒阿费夫的经过是这样的……” …… …… 阿费夫见众人已经快要走到大石头处,从怀中掏出匕首右手紧紧握住,做好袭击莫元的准备。他打算在莫元侧头看向另一边或与将士说话的时候,猛扑过去,以最快速度越过二人之间的三尺之距,将这位安西军果毅杀死。 他的护卫们也都悄悄握住兵器,打算在阿费夫下令的同时也袭击两边骑兵。这些骑兵虽然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与他们中间隔了七八步、三丈多距离,刀枪剑戟砍不到身上,但仍在投掷长矛、射箭的范围内。能成为阿费夫护卫之人都是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自信在有备算无备之下,能杀死大多数人。 ‘再走五步,再走五步就贴近大石块,队列必须变向,是袭击的最好时机。’阿费夫看向莫元。‘你赶快与身旁的人说话,赶快啊!’ “阿费夫。”却不想莫元又看向他。 “果毅何事?” “我忽然想着,我统领这一旅虽然巡视的地方不大,但若是有大食兵恰好经过,也能逃走。所以我派五十人押送你们回去,带领另外五十人继续巡视。”莫元道。 “这,莫果毅做主即可,何必与罪人说。”阿费夫忙说道。 “告诉你一声,省得你们大惊小怪。”莫元笑着说了一句,喝令全军停下,要调整押送他们的骑兵的位置。 见莫元不像是说笑话,而是真的只派五十人将他们押回去,阿费夫犹豫一下,将匕首暂时收起来。无论如何,杀五十人都比杀一百人容易,他打算与莫元分开后再动手。 五十骑兵很快分出来,莫元对队正嘱咐几句,就要带领另外一队人重新回去巡视。 “你千万不要想着逃走。”莫元又嘱咐道:“你们只是步军,没有马匹,根本逃不掉的。” “莫果毅,我们岂敢再逃第二次?第一次已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二次一定会被处死,我们不敢的。”阿费夫说道。 “好了,押着他们回去吧。”莫元点点头,对队正最后说了一句,就要带人离开。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前方传来声音:“可是莫果毅?” “你是,迪校尉?”莫元听到叫声,停下马匹回头看去,看着渐渐从黑暗中冒出的人形,又仔细回想声音,出言道。 “属下正是舍利吐利·迪马什。属下见过莫果毅。”迪马什手里举着火把来到莫元身旁,行礼说道。 “此时正在执行军令,迪校尉不必行礼。”莫元笑道。迪马什与他都是支持出兵呼罗珊之人,观念相同;迪马什又隐隐算作刘琦的人,所以即使二人官阶差的不小,莫元对他仍然比较客气。 “又不是正与大食兵交战,礼还是要行的。”迪马什也笑着回应。 “迪校尉统领的是步军,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二人寒暄几句,莫元问道。 “因为大食军放火,大家这时都担心火势蔓延到自己的营地,都睡不着。可没有中尉的命令,还怕添乱,又不敢做事。属下于是去找上官说话,正说着刘中尉一名护卫走来传令,说担心骑兵巡视仍有疏漏,再派出步军补充。属下自从过河以来还没捞到仗打,闻言立刻向别将请求,别将答应了属下。”迪马什说道。 “你这时应当去护士营外守着自己的妹妹,干嘛争抢这个差事。”莫元开玩笑道。 “莫果毅说笑了。护士营被保护的极好,根本不缺属下。”若是一般人开这个玩笑,迪马什会立刻翻脸;可莫元比他官阶高太多,只能赔笑。 “莫果毅,你这是抓到了一百意图逃跑的大食兵,要押送回去?”他又转移话题。 “他们不是大食兵,他们是咱们的人。只是竟然也想逃跑。”莫元把阿费夫说的话对迪马什复述一遍。 “中尉必须重重处置!”迪马什立刻说道:“谁不思念家乡?偏这些人竟然想着逃跑!必须杀鸡儆猴。”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做。”莫元附和。 “你姓甚名谁,是哪个团的?”迪马什又转过头,厉声问阿费夫道。 “属下名叫李青山,是62团1旅旅帅。”阿费夫恭敬地说道。 可听到他的话,迪马什脸上的神色却忽然一变。虽然立刻恢复正常,但这一瞬间的变化仍然被阿费夫捕捉到。 第502章 阿迪勒被抛弃 “哼,是62团旅帅。幸好你的上司不是我的好友,不然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迪马什的表情恢复正常,骂道。 “迪校尉不必生气,62团其余将士不会放过他们的。”莫元笑道。 “小人自知罪过深重,今后不敢再犯大错,与大食人交战时一定冲锋在前。”阿费夫又弯腰说道。 “哼,但愿你不是在说谎!”迪马什又哼了一声,将头转回去对莫元道:“莫果毅,属下继续巡视去了。” “咱们一块走。”莫元回了一句,见迪马什脸上露出不解地神情,解释道:“我带兵巡视的那一片地方不能没人,所以命一队正押送他们回去,我带着另一队继续巡视。” “果毅真是大方。”迪马什说道。莫元等于分出一部分功劳给这位队正。 “哈哈。”莫元又笑了两声。官当到他这个级别,对于俘虏一二百个人这种小功已经不在意了,分给旁人也无所谓。 “你们万万不可再逃跑。”他又对阿费夫等人说道。 “是,是。”阿费夫与所有会说汉话的人都连声答应。 “咱们继续巡视去吧。”莫元调转马头,又对迪马什说道。 “是。”迪马什答应一句,边与莫元闲聊边向前走,而且越来越靠近他。 阿费夫也转过身,继续在安西骑兵的押送下走向营寨走去。 但他们向背而行走出十几步后,阿费夫猛地转过身,用最快速度冲向恰好经过自己身边的队正,左手抓住马鞍,右手握着匕首向队正的心脏扎去!与此同时,他嘴里发出尖啸声! “射!”众护卫齐声喊了一句,举起弓箭或长矛,向两侧安西将士射去。 这五十几人对此完全没有任何防备,阿费夫的护卫又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精锐,只一波进攻就有三十多人惨叫着从马背摔落下来,另外二十人也大多带伤,只是侥幸没有伤到要害。 “快,上马!”阿费夫偷袭的那个队正在被匕首刺中的一瞬间向右侧偏了一下,没被刺中心脏;但阿费夫很快从腰间抽出刀来、砍向他。队正身子后仰躲过这一刀,又松开握住缰绳的双手。 却不想阿费夫这一刀的目的本就是让他松开缰绳。阿费夫以最快速度使刀偏离方向,又向下一划,砍断右侧的马镫;之后使劲一推,将队正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阿法芙,快过来!”骑上马背后,阿费夫对自己的妻子喊了一句,然后又对众人说道:“赶快上马,然后立刻骑马撤走!” 所有护卫听到这话立刻答应一声,身旁的安西骑兵已经坠马的也翻身上马,没有坠马的则冲过去要与阿费夫一样强行夺下马匹。大多数安西士卒终于回过神来,首先想到的是骑马逃走;可大食兵已经冲到自己身前,只能先拼尽全力将其挣脱。 这时阿费夫的妻子已经小跑着来到马旁,阿费夫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胸前,也不管众护卫是否已经夺下马匹,就要挥舞马鞭离开这里。 但马刚刚跑起来,阿费夫心中忽然闪现出危险的感觉,与妻子一起向前俯下身去。 只听‘嗖’一声响,一支箭矢从他头顶飞过,几乎擦着他的头发,他若不俯身多半会被射中后心,与妻子一块被射死。 与此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超过一百支箭矢从身后飞来,射向此处。已经翻身上马的众护卫有将近一半人中箭,与安西骑兵一样从马背上摔下去;剩下一半也多半被箭矢射伤,忍着痛挥舞马鞭。 但随即,数十支长矛向他们飞来。适才没有落马的人又有一半被长矛扎进身体,也惨叫着落下。长矛本来没甚底准头,可押送他们的骑兵此时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长矛手向一个范围投掷准确度大大提高,因而使许多人被投中。 也有安西骑兵被误伤,不过因为此时还在马背上的安西骑兵不多,误伤之人也极少。 “反应好快!或者刚才来的那个秦那校尉早就想在这时偷袭我!”阿费夫轻声说了一句。 他本想远离莫元后再动手,可因为迪马什的那个神色变化,他决定提前动手。 迪马什先是问了他‘你姓甚名谁,是哪个团的’,在听到回答后脸色立刻发生变化。那一瞬间阿费夫已经察觉到不妙。 莫元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将领,碎叶城之战后安西军校尉与品级更低的武将又变动较为频繁,莫元未必知道62团这个不归属他统辖的团校尉姓甚名谁,更不必说品级更低的旅帅了,所以阿费夫敢用这个名号欺骗他。 但迪马什不同,迪马什仍是校尉,此战安西军又只出动几十个团,各个团校尉之间不说熟悉,至少也认识;旅帅或许不认识,但对于较为熟悉的同僚的下属旅帅多半会觉得眼熟。 阿费夫不知道迪马什与62团校尉关系如何,他们留在昭武九姓国的奸细也探查不到这么细致的情报,可他从那个表情变化就能猜到:迪马什至少知道62团1旅的旅帅长啥样子,而他显然与这位被冒充的人长相不一样。 当时阿费夫就已经悄悄将右手伸进胸前,只要迪马什大声叫喊起来,不论说的是啥,他都会立刻动手。 可很快迪马什的表情又恢复正常,而且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阿费夫心里生出疑惑;‘难道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偶然,并未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现,很快被阿费夫甩出去。或许迪马什真的没有发现,可是他不能将自己活命的可能寄托在这一点上;既然他没有当场说出来,阿费夫也不会冒着比刚才高几倍的风险立刻发动袭击。 但夜长梦多,万一迪马什在分开后立刻告诉莫元他们是假的,阿费夫仍然要同时应对他们合击,于是在走出十几步后、莫元与迪马什尚未命令围过来前发动袭击,想要夺下马匹,然后立刻骑马逃走。但谁知,似乎仍然慢了一步。 这些念头在阿费夫说话的同时快速闪过,在话音停止时已经再次存入记忆之中。他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直起身子驾马向北而去,丝毫不顾众护卫。 “快,快拦住他!”迪马什见状立刻喊道。正如阿费夫所猜测的,在听到阿费夫对自己身份的回答后,他已经知道面前之人是假冒的。迪马什与62团已故的校尉关系不算好,可毕竟认识,驻扎在康居城外时互相拜访过。他也确实不知道62团两名旅帅的名字,但绝对不是阿费夫这样的长相。 迪马什当时就怀疑他们是逃走的大食兵假扮的,要叫喊出来。但他很快想到:‘此时这人与我或莫果毅之间的距离都很短,我若叫喊出来,在众士卒听从命令前他足够扑上来与我搏杀或袭击莫果毅,我恐有被杀死之虞。为了让我自己不必遭受危险,还是等到分开后再告诉莫果毅。’ 因此当时迪马什没有当面揭穿,在相背而行几步后告诉莫元自己的想法。 莫元没有第一时间相信:你与62团校尉也不算熟,对他麾下两个旅帅的长相未必能记清楚,或许记错了。 可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喊杀声,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阿费夫将匕首捅进队正身上,众‘逃走的疏勒兵’也正袭击骑兵。 见到这幅情形莫元心知自己被阿费夫骗了,心中恼怒之极,下令一队骑兵立刻调转马头,而且向大食兵射箭。迪马什也命令麾下弓箭手射箭,长矛手向前跑几步投掷长矛;他见阿费夫要跑,又大声叫道。 “必须拦住他!”莫元也下令道。从这人会说流利的汉话就能看出他必定是大食军中的大人物,至少是一名千夫长。这个品级的官员若今晚从他手中溜走,他会后悔一辈子。 “是!”众骑兵这时也都已经明白他们面对的情形,跑在最前的几人答应一声,向北追去。 “莫果毅不如带领所有骑兵去追!”迪马什忽然说道。 “带领所有骑兵?若这些大食兵中有人跑了呢?”莫元一指其他人。 “他们多半是些小喽啰,最多是那人的护卫,跑了几个也没甚要紧;但那个大食将领十分要紧,必须抓住。他至少是一个千夫长,有可能是被下了追杀令的阿拉义与阿迪勒;甚至可能是大食军主将,阿费夫!” “阿费夫!”莫元嘴里重复一遍,随即大喊道:“众将士,随我出击!”说着一拉缰绳率先冲过去。众人纷纷跟上。阿费夫被无数碎叶城出身的将士恨之入骨,殿下也下达了追杀令,若能生擒他,自己有可能升为都尉;即使不能生擒而是带回一件死尸,也是大功一件。如此功劳,他绝对不能放过。 “驾!”见果毅一马当先,众将士也纷纷大声喊着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千万要抓到他啊!”迪马什看着骑兵的背影,在心中说道。此战他也参与了,若能抓回大食将领,他也有一份功劳。 “若真的是阿费夫就太好了。即使不是阿费夫,若是阿拉义或阿迪勒也是大功一件。”他又轻声说了一句。 说过这两句话,他不再注意莫元追击大食将领,转过身对麾下众人说道:“快,你们赶快冲过去,围歼这些大食兵。若能生擒最好,若不能生擒立刻射杀,不使一人走脱!” “是!”众将士答应一声,排成队列杀过去。 这时仍在马背的大食兵已经不多。他们见状催动马匹想要逃走。因北面有许多安西骑兵正追击阿费夫,他们于是向西跑去。 众安西步卒见状,立刻射箭。这次因为敌人稀少,他们射出的箭矢更加集中,将所有想要逃走的人都射落马下。很快,无一人再骑在马背上。 众士卒这时冲上去收拢俘虏。有些大食兵要与他们拼命,很快被斩杀,有些人还抱着侥幸心理,被他们俘虏。 “快,将俘虏都收拢到这边!”迪马什又下令道。 “校尉,抓到一个大人物!”这时却有一士卒满脸兴奋的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太好了!生擒阿迪勒!这真是太好了!”迪马什高兴地叫了一句,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向北面:“竟然连阿迪勒都被抛弃,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503章 追击 “哒哒,哒哒!”乌浒河畔、自西向东,一匹马在前方快速奔驰着。 “隆隆!”就在那匹马身后三五十步外,数十匹马在后面紧紧追着。 他们自然就是突然夺下一匹马和妻子一块逃跑的阿费夫,与带领一队士卒追击的莫元。 阿费夫夺下一匹马后立刻逃走,莫元虽也很快追上来,但毕竟慢了一步,没能拦住他,他们你追我赶,很快追到乌浒河畔。 来到乌浒河畔后,阿费夫不会游泳,只能拨转马头向东跑去。在他拨转马头的时候莫元命众将士投掷长矛,想要趁马速变慢的时候扎死他。虽然抓活的比带回去一具死尸功劳更大,但照现下的情形看来他未必能抓得到,若能杀死至少也立下功劳。 但不知是阿费夫运气太好还是别的缘故,他躲过了二十支长矛,即使其中有两三支擦着他手臂飞过,也没有伤到一根毫毛。 阿费夫因而十分高兴,认为这是主在保佑自己;而且认为既然主保佑他不被安西将士的长矛投中,也会保佑他不被追上,因而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但渐渐的,他却发现自己与后面的安西追兵距离越来越近。 “这是怎么回事。”阿费夫不由得嘀咕道。 “那匹马终于无法后背坐着两人仍然快速奔跑了。就算其中一人是女子也不行。”莫元却说道。 “果毅说的是。”在他身边的一名士卒附和道:“就算是女子,算上身上穿的衣服,再和行李加在一块,也得有百来斤。那匹马多担了百来斤,能一连跑十几里路才慢下来已是少有的骏马了!也不知赵队正从哪儿得来的!” “不管他从哪儿得来的,待会儿俘虏了这两个大食人,那匹马只要没有跑坏,就赏给你了!”莫元心情更好,顺嘴说道。 “多谢果毅!”士卒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感谢。 附近几个士卒顿时都用嫉妒的眼神看向他。能多担百来斤跑十几里路的马对于莫元这等大将或许不值得在意,可对于他们来说,全部身家加在一块也未必比这匹马值钱。若这人立下大功也就罢了,只是凑趣说了一句话就得到这么大赏赐,岂能不嫉妒? 得到赏赐的士卒也很快注意到同队眼神,但没有丝毫谦让的想法。得到这匹马,哪怕他立刻从军中退伍都值了,岂会为了与同队和睦就让出去? 莫元没在意士卒们的想法,只是紧盯着前方两个大食人骑的马,同时在心里默默算着距离:三十五丈,三十丈,二十五丈。等缩到十五丈左右,就命众将士射箭! 但他才冒出这个想法,就见到前方从马背上落下一人,摔在地上。莫元眼尖,立刻认出摔在地上的人应当是个女子。 果然冷酷无情。莫元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虽然他没有留在原地审问,但在认出马背上一人是女子后就猜出这大食将领是跟随阿费夫撤到营寨之人,随行的女子应当就是这人妻子。而抛妻弃子,在大唐观念中属于极受鄙视的行为。虽然莫元也不敢保证自己在这种情况一定不会扔下妻子,但不妨碍他鄙视大食将领。 “你们二人停下生擒那个女子。”那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莫元又下令道。 “是。”二人答应一声,减缓马速。 “不要动手动脚!”他又嘱咐道。 “是。”二人再次答应,已经在女子身旁停下马匹,下马要将她搀扶起来。那女子身上多处被划伤,虽然伤势不重,看起来却有些可怕。二人立刻从怀中拿出常备的布条,在流血之处缠绕几圈,之后出言询问起来。 “你不要怪我,如果不把你扔下去,咱们两个人都不可能逃走;我对于主、对于总督的用处更大,活下来更有意义,所以只能我逃走。 而且你放心,你是一个女人,秦那人应该不会随意杀死你。停战后我还可以把你从秦那人手里赎回来。”与此同时,阿费夫轻声说道。 不仅大唐化中鄙视抛妻弃子之人,大食化中同样会受到嘲笑。但阿费夫为了自己活命又只能将妻子推下去,于是给自己找理由。 “主,你一定要保佑我逃出去,也保佑阿法芙不被秦那人杀死。”他最后向神明祈祷一句,不再想这件事,专心逃走。 他们又不知跑了多久,两边的马速都慢下来。马速度虽快,却不能维持很长时间,这时已经快到极限了。 “众将士,再想方设法让马快一些。我知道再催动会让马跑废了,但这个大食人身份一定不低,只要抓住他必能立下大功、得到重赏!中尉也不会责怪不惜马力!”莫元又大声喊道。 可这次众将士并未立刻听他的话。他们大多是三年前入伍,座下马匹也大多是三年前得到。经过三年的朝夕相伴,众人都对自己的马有了感情,不愿让它跑废了。 “就算不过度役使马匹,这些马的年纪已经不小,30团又是精锐,过二年也该替换成年轻的马匹了。而且若是跑废了,我正好可以向中尉请求将它们赏赐给你们,你们可以牵回家中配种。”莫元又劝道。 “是。”这次众将士才被他说服,就要催动马匹尽快追上。 但就在此时,一名士卒向前张望几眼,忽然说道:“莫果毅,不必催动马匹了!” “怎么?” “前方紧贴河岸边有一片树林,大食人逃不掉了!” “真的?”莫元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看向前往,借着月光发现确实有一片树林,不由得高兴地叫道:“太好了!这回我看大食人往哪跑!” 他正喊着,就见到前方那人忽然从马背上跳下来,行李也不顾了,一头钻进树林。 “所有人都下马,咱们也追进树林!抓到大食人!” “追进树林!抓到大食人!” 第504章 生擒 “真是驴子一样的秦那人,进入树林后仍然紧追不舍。”阿费夫边跑边说道。 在乌浒河沿岸的这片树林面积很大,在阿费夫想来,安西追兵应当追击一会儿就会放弃;却不想他已在树林中跑了两三里,树林中仍然不时响起秦那话的叫喊声;回头看去虽然瞧不清楚,却也能发觉树林中人影晃动。 “不行,不能再这么跑了。他们人多,可以分成好几股人包抄我,我最后一定会被抓住。”阿费夫自言自语一句,略微减缓速度,仔细看向两旁的树木。 他又跑了一会儿,发现一棵树中间空了,停下脚步走过去看了几眼,确定没有毒蛇猛兽躲藏其中,闪身跨进去,脸对着里面,将黑发的后脑勺与深色的后背外衣露在外面。 过不多时,树干外面传来脚步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他听到就在树干旁边发出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但并未有任何停顿,而是一踏即过,之后声音又渐渐低下来。 “搜捕的人已经过去了。幸好他们没有发现这个中空的树干。”阿费夫轻声嘀咕一句,从树干中钻出来。他本想向来路走回去,但想了想转而向南走去。 他向南走了几十步,瞧见从西面有七八个安西兵正向这边慢慢走过来。这七八个兵手里都拿着长短矛或弓箭,走的速度很慢,而且非常仔细的打量四周。 阿费夫赶忙紧贴一棵树以防被他们发现,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若硬冲过去无法摆脱他们,于是转身向来路走回去。 但他在中路再次遇到了这样的巡视之人。阿费夫还亲眼瞧见安西兵找到他刚才藏身的木洞,跨进去蹲了一圈。 阿费夫紧紧贴在树干旁,一点响动都不敢发出,甚至不怕被扎上将脸贴着树干以防被发现。 这是十分难熬的一段时间。安西兵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沿着刚才自家将士走过的道路行进,虽因为担心彻底分散反而被大食人偷袭杀死、而没有完全散开,但也时刻看向南北两面,时不时还随意的射出箭矢,以求打草惊蛇。 阿费夫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安西兵终于走远了,而且也没有发现他。他将脸从树干上拔出来,用手轻轻扫去扎在脸上的木屑,用手指沾口水涂在流血的地方,转过身向北走去。但走了几十步又遇到安西将士,不得不再次停下。 就这样,他走一会儿躲一会儿,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长的路也因为频繁停下而难以计算。但他还是绕过了树林中的所有巡视之人,走到北部边缘。 已经能够听到汨汨的流水声了,这里离着岸边不远了。又走了十几步,耳朵听到声响后阿费夫首先下意识紧贴树干,但随即意识到这声音代表着什么,一股喜悦之情生起,心里想着。 只要走到河边,我就得救了。我老家虽然在山里,和村子附近恰好有一条小溪,小时候经常玩水,会游泳。只要秦那人在我入水前没有发现我,我就能活着逃出去。 这样想着,阿费夫离开树干,继续向河边走去。不过他并未加快速度,脚步反而更慢,眼睛转的更快。越是看到曙光的时候越要谨慎,秦那人不知他是否会水,但一定会按照他会水来做打算;虽然因为人数太少而无法在树林贴近河岸的每一处驻兵,可若是因此认为安西将士会放弃河岸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必须更加小心。 阿费夫用了将近一盏茶时间,才走到河岸边。他用最小心的态度走出树木、来到岸边,又向四面八方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冲上来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终于可以活着离开了。他心里想着,就要跳进河里。 但他刚刚抬起腿,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忙放下腿举起双手解身上的铠甲。在逃进树林后为防被安西将士发现他就扔了头盔,但仍然穿着铠甲。但此时就要入水,在水中穿铠甲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多有弊端,他要将铠甲脱下后再入水。 下水后,我现在体力也不算充足,游出一段距离后就在附近有树林的北岸上岸,然后在树林中找一些吃的,休息一晚加一白日,明日晚上再次读过乌浒河,想方设法找到一个坐骑,返回木鹿城。 阿迪勒还有我的护卫,你们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甩下你们,但如果不甩下你们我也逃不掉,只能这样做。你们放心,我将来一定为你们报仇。 阿费夫这样想着,铠甲已经脱下来,就要入水。 但就在这时,忽然从他身后响起破空之声。阿费夫弯腰,但随即双腿同时传来剧痛,不由得跌倒在地,无法入水。 “抓到了!”与此同时,惊喜地叫喊声传来。 第505章 押回 “哈哈,竟然真的被咱们抓到了!”另一个畅快的大笑声响起:“这大食人至少是千夫长,官品可不低了,又给中尉亲自率领的大军造成不小损失,咱们生擒他献给中尉必能得到重赏!而且兄弟们人人有赏!” “万岁!”已经赶到附近的众将士纷纷高兴地叫喊起来。 先前说话那人闻言再次大笑几声,忽然说道:“快,快抓住他,不要让大食人逃进河里!” 听到这命令,众士卒一愣,心想他双腿都被射中,还能逃进河里?但也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他们果然见到大食人虽双腿中箭已经站不起来,却忍着剧痛向河面爬,双手甚至已经触碰到水。 “抓住他!”两名士卒立刻大叫一声,快步走过去,用手抓住大食人双腿,阻止他入水。 可也不知这大食人是天生力大无穷,还是其他甚底缘故,两名士卒竟然抓不住,这人的身体仍越来越接近水。士卒顿时急了,松开双腿扑到这人身上。 大食人立刻晃动起身体,想把二人甩下来,可二人紧紧抓住他;很快,又有三四个士卒扑到他身上,让大食人彻底动弹不得。 “啊!”大食人似乎十分痛苦地大叫起来。 “幸好没让他溜了,若是让他溜了,不要说赏赐,估计还会受斥责!”先前说话那人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 “李校尉,听说抓到那个大食人了?”他正要吩咐士卒将那人绑起来,就听从身后传来声音。 “禀报莫果毅,已经抓到那人。” “太好了,今晚总算没有白忙。”莫元吐了口气,对他说道:“真是多谢李校尉了。” “这是下官应当做的。” “说的也是,搜捕大食逃兵,确实人人都应当做。”莫元笑着说了一句,又道:“那人已被绑起来,李校尉移交给我麾下的士卒吧。” “下官想亲自押送此人回去。”姓李的校尉却说道。 “你带兵驻守在码头附近,如何能够擅自离开?” “下官只带三五人去营寨,不会影响码头营地守备;况且下官带兵离开营地得到了唐别将准许,押送此人前往十里外营寨并不违背军规。”李校尉又道。 “既然如此,你就押送这个大食人和我一并回去吧。”眼前这个李校尉不是他的老部下,是以他原本打算从这人手中要来大食将领,由自己的老部下押回去、在中尉面前露脸。虽然不会少了这个果毅的功劳,但封赏或许大不一样。可既然这人死活不交,他也只能放弃自己的打算。 “多谢莫果毅。”李校尉出言致谢,将自己麾下的兵召集起来,吩咐其中多数人回码头营地,只有适才射箭命中大食将领的两名士卒和他一起押送着赶去十里外营寨。 命令下达完毕后,李校尉与两名士卒押着大食将领来到莫元身旁,两拨人一起向西,向树林边缘走去。 “莫果毅,你说这个大食人是甚底品级的官?”二人边走边闲聊,说了几句李校尉问道。 “多半是个千夫长。” “那少半呢?” “少半,是个百夫长。还有其他情形,那就是这人乃是阿费夫与阿迪勒或阿拉义这三人之一了。”莫元笑道:“这三人被殿下下了追杀令,若是抓到,封赏比一般将领高得多。 不过几率小了些。五千多大食兵,千夫长、副千夫长十人,百夫长、副百夫长一百来个,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官,抓到的人是他们三人的几率太小。” “说的也是。”李校尉道:“只要真是个千夫长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树林边缘,瞧见这里的马,就要骑上去。可这时两名士卒匆匆走过来,对莫元行礼道:“莫果毅,我们有事情禀报。” “我记得吩咐你们下马去抓那个大食女人;怎么,那个大食女人出了啥事?”莫元顿时狐疑地看向二人:“你们是不是欺负那女人了?” “莫果毅,我们不敢欺负那女人,要向果毅禀报的事也不是关于那个大食女人的。我们是知道了这个大食男人的身份!” “,之后,那两个士卒对莫果毅说,那个大食女人自称是阿费夫的妻子,抛下她的大食人就是阿费夫。”被叫进帐篷叙述经过的传信士卒说道。 “莫果毅当时是不是高兴极了?”刘琦听到这里,笑着插话道。 “莫果毅当时确实非常高兴。也不止莫果毅,所有将士当时都非常高兴。”那士卒回答。 “哈哈!”刘琦也忍不住笑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也正常,就连我听闻阿费夫被生擒都这样高兴,何况旁人?” “恭喜中尉,贺喜中尉。”张兴权忽然说道:“在中尉指挥下抓住此人,足以见得中尉指挥若定,将士用命,道祖也仍在保佑大军。” “哎,我的指挥就不必提了,主要是道祖保佑与将士用命。”刘琦笑着答应一句,又道:“道祖只能焚香祭拜;为生擒阿费夫立下功劳的将领士卒,我都会重重赏赐!” “多谢中尉。”传信士卒弯腰行礼道。 “哈哈。”见这人行礼,刘琦愣了一下又笑出声,说道:“你不必着急,我定然会赏赐。” “多谢中尉。”那人再次说道。 说过这番话,刘琦又想出言询问莫元押着阿费夫是否已经回到营寨。但他的话还没出口,一名护卫匆忙走进来,不及行礼就说道:“中尉,从抓住的俘虏中甄别出阿拉义。” “阿拉义也被抓住了?” “中尉说的不错。” “这真是三喜临门。”刘琦更加高兴:“先是迪马什奏报称抓到了阿迪勒,之后得到消息阿费夫被抓到,这时又听闻阿拉义也被抓到,三个碎叶城惨案的漏网之鱼全被抓住,天下间恐怕再难有这样巧合之事了。 快,先将阿拉义押过来,我要亲眼瞧瞧他。” “是。”那护卫答应一声,就要转身离开帐篷。 但他尚未离开,又有一人走进来,脸上带着十分高兴的表情说道:“中尉,莫果毅押着阿费夫已经返回。” “好,好!快,命莫元押送阿费夫来我这间帐篷,阿拉义也押来。他们两个人都来了,阿迪勒也押过来吧。” “是。” 第506章 为啥不能现在动手杀了 “将军,将军你也被抓住了?”见到和自己一样双手被绑、两个士卒抓着胳膊押送的阿费夫,阿迪勒饱含悲痛地叫道。 见到阿迪勒,阿费夫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想对他说话,但一张嘴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你们竟然在将军嘴里塞布条!将军身份高贵,即使被俘虏了身份也比你们高贵,怎么能这样侮辱他!”阿迪勒顿时气愤地对安西士卒说道。 “不塞布条,万一他自尽怎么办?”士卒嗤笑一声,说道:“别提甚高贵不高贵,过两日他就会被用酷刑处死,身份再高贵又有屁的用处。 而且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你当初也曾在碎叶城驻扎过,碎叶城出身的将士一定会向中尉请求处死你,你能不能活下去还在两可之间,竟然还有心情关心旁人。” “就算我也被处死,也不能受这种侮辱。” “不能受如何,能受又如何?”那士卒笑着说道:“我就侮辱他了,你能怎地?” “你”阿迪勒顿时大怒,就要出言叱骂他,哪怕被打一顿也在所不惜。 可他的话出口前,却听到从身旁传来叫好声:“好,侮辱的好,就应该这样侮辱他!” “你,阿拉义,你竟然叛变了!你个该死的驴,将军当初真是识人不明,会提拔你这样的人!”阿迪勒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头看向说话那人,却发现是一个大食人,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就是阿拉义,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哼!他如果不提拔我这样的人,从哪里找人给他背黑锅!”阿拉义用汉话又叫了一句,改成大食话说道:“而且你看清楚了,我没有叛变,秦那人也未必接受我叛变,我是为了自己骂他!” “你既然没有叛变,为何要骂将军?”阿迪勒适才只注意说话的人,听到这番话才注意到这人同样双手被缚、由两个士卒押着,愣了一下后奇怪地问道。 “因为他该骂!”阿拉义沉声说道:“在开始突围的计划后,他找到我,命令我指挥一个千人队向南突围,而且不是第一波突围,而是第二波突围。我当时没有怀疑,但在冲出营寨仍然陷入秦那军包围后才发现,他哪里是要我突围,分明是让我吸引秦那军火力,增加他自己逃跑成功的概率。 阿费夫对我是有恩情的,这一点我承认,如果他公开对我说让我殿后,我都会欣然接受;但我不能接受他用哄骗的方式让我吸引火力!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阿费夫公开让我殿后,我在接受的同时会将我的亲人托付给阿费夫,让他帮我将这些人带走;但他哄骗我,使得我的所有亲人都被秦那人俘虏,一个都没有逃出去! 阿迪勒,你公正地说一句,我该不该骂他!” “这,这。”阿迪勒顿时说不出话来了。阿费夫对阿拉义的哄骗不仅让他自己被俘,所有的亲人都被俘虏,似乎阿拉义有资格骂他;但这样的话阿迪勒无法说出口。 “我早就看明白了,阿费夫在不遭遇危机的时候看上去是个公正勇敢的人,优秀的将领;只要遇到危机,就会露出真面目,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东西比如上级的命令、呼罗珊的整体利益以及麾下士兵等等都可以放弃。呼罗珊充斥着这样的将领,怎么可能打败秦那人! 就算是阿迪勒你,今晚实际上也被他抛弃了吧。只不过你在大部被打散后逃跑,竟然遇到阿费夫,他才带着你一起逃走。这样的人,你干嘛还要维护他!”阿拉义又道。 “说得好!”阿拉义话音刚落,就听一人说道。阿迪勒下意识回过头,见到一位身穿精良铠甲的安西将领。 “阿拉义,你说的很对。你应该不知道,阿费夫刚才逃命的时候,甚至将自己的妻子都抛下了。”那将领也用大食话说道。 “多谢将领为我补充论据。”阿拉义行了一礼,又问道:“请问将军的名号?” “我名叫莫元,或者按照你们的习惯叫做元莫,官职为果毅。” “原来是莫果毅。”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听说过。莫果毅在我军中很有名气。” “哈哈,在大食军中很有名气,这真是我的荣幸。”莫元笑着说了一句,正要再说见已经来到刘琦大帐附近,匆匆说了一句:“就因为你刚才那番话,我愿意为你向中尉求情,减轻对你的处罚。”随后就走进帐篷。 押着阿费夫三人的士卒则停在帐篷门口,等候刘琦押送进去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将军都对咱们两个人有恩,你这样骂他是不对的。但如果你这样骂他是为了让秦那人减轻对自己的惩罚,我也能理解。”这时阿迪勒又说道。 “不,我只是单纯变得讨厌他,所以才骂,并不是为了减轻处罚。 而且处罚也不可能减轻。阿迪勒,你汉话说的不如我好,也或许是押送你的士卒没有随便说话,所以你不了解;但我了解,虽然咱们没有被秦那国的王子下达追杀令,但很可能与阿费夫一起,被施以最残酷的刑罚。” “最残酷的刑罚,你是说被秦那人称为凌迟的刑罚?” “就是这个。” “这,这怎么可能!”阿迪勒顿时有些神经质地说道:“刑罚是要有区分度的,我们两人的过错远远小于阿费夫,怎么能处以一样的刑罚?”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 “或许秦那人的表现会让你相信。”阿拉义忽然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阿迪勒追问,阿拉义却不再说话,而且闭上眼睛缩起脖子。 阿迪勒见状就要再问,可话没出口就听从身旁传来声音: “这三人就是曾领兵驻扎碎叶城的阿费夫,与他麾下两员大将阿迪勒和阿拉义!” “是这三个禽兽!我要杀了他们!” “不行!这三人是重要俘虏,岂能擅自杀死?” “他们犯下滔天罪行,还不能杀了?” “当然可以杀,但必须在中尉命令下!” “我现在就要杀了他们,为亲人报仇!” “不行,没有中尉命令,岂能擅自杀死俘虏的大食将领!而且你现在杀了他们,反而会便宜他们?” “此话怎讲?” 是啊,为什么这时杀死我们,听起来似乎对我们反而是一件好事?阿迪勒也在心中想着。他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他的脸。阿迪勒猝然一惊,又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的下巴,强行掰开嘴,塞进来一个恶臭扑鼻的东西。 “呜呜!”阿迪勒叫起来,却和阿费夫一样只能发出这种声音。叫的同时他无意间看了一眼阿拉义,发现他嘴里也被塞进了东西。 “你们难道不知,在此战开始前,夏校尉已经向中尉请求,请求若生擒阿费夫三人,要将他们全部凌迟处死。中尉起初不愿答应,但夏校尉反复恳请,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位校尉也出言请求,中尉才最终答应。 既然中尉答应将他们凌迟处死,绝对不会食言。而你们几人杀人或折磨人的水准,能够比得上杀人无数的刽子手么?我想,应当比不上吧。而既然比不上,现在动手杀了他们,岂不是就便宜了他们?” “说的有理,有理。如此看来,确实不能此时就杀死他们。” “对对,不能现下就把他们杀了,太便宜他们了!” “对得很,对得很!”刚才主张杀人的几个士卒纷纷叫道。 听到这番话,阿迪勒心中变得十分绝望。阿拉义的话或许是假的,他可以不在意;单个秦那人的话也可能是假的,他同样可以不在意;但这么多秦那士兵说同样的话,岂能是假的?也就是说,他会被最残酷的凌迟之刑处死,如何不绝望? 我应该想方设法自杀,我不要承受凌迟。他在心里想着,而且开始琢磨如何自杀。 但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到双手被绑、嘴被堵上的情况下如何自杀。他不由得变得非常绝望:难道只能接受凌迟之刑了? “你们,将这三人押进帐篷。”这时一名秦那士卒从帐篷中走出来,对六人说道。 “是。”六个士卒答应一声,押着他们向帐篷内走去。 对了,我还可以向秦那国中尉请求。我又不像阿费夫一样是主犯,只是从犯,如果表现得好,就算不能免除死罪,至少可以不被凌迟。对,一进入帐篷,只要让我可以说话,我就向中尉请求!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阿迪勒怀着这种念头,进入帐篷。 第507章 观察反应得到快感 “罪人阿迪勒见过中尉。”一进入帐篷,阿迪勒没等士卒推搡就主动跪下说道。 “在下阿拉义,见过秦那国刘将军。”阿拉义并未主动跪下,被士卒推搡几下也不跪,昂首说道。 阿费夫似乎也想说话,但他嘴里被塞着布条,根本无法说出话来;他回过头想对押着自己的士卒说话,但二人根本不理他,用脚踹他的膝窝,要将他强行按倒。 “不必了。”刘琦这时说道:“虽然他罪大恶极,但既然是大食国将领,给他稍留体面。” “是。”二人答应一声,这才停止踹膝窝;要将阿拉义按倒的士卒也停手。 “你们六人先出去吧。”刘琦又道。 “是。”六个士卒略有些犹豫,因为此时帐中仅有刘琦等几位将领,一个护卫皆无;不过将领们的身手都不会太差,三人双手被绑身上也不可能藏住任何兵器,对几位将领构不成威胁,遂依从命令离开。 “阿费夫,你当初在碎叶城肆虐的时候,没想过有今日吧!”六人才离开,一名将领就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阿费夫闻言看向说话的人,见这人身上穿的铠甲十分精良,像是一位大将;可又仔细看了几眼,却发现他的衣着像是校尉,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一定不认得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不值得你关心;但我有许多亲人死在你手上,对你恨之入骨。若不是中尉说明日午时对你施以凌迟之行,我宁愿违背军纪、事后被中尉贬为奴仆,也要这时就杀了你!”那人又道。 “好了,迪马什,我知晓你十分痛恨阿费夫,但明日必定会将凌迟处死,可以为你,为许多碎叶城将士、百姓报仇雪恨,你可以安心了。”这时刘琦出言阻止。 “是。”迪马什停止对阿费夫说话,侧身行了一礼。 “阿费夫,我之所以命人将你押过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提前告诉你,你明日午时会被凌迟处死。”刘琦又道: “你或许已经听说过凌迟之刑,但事情传来传去或许就变样了,你知道的未必是全貌。我此时与你详细介绍一番。 凌迟,就是用渔网将犯人仅仅包裹住,每一个网眼都露出肉来,命一刽子手挨个渔网眼用刀刮肉,直到将犯人刮死为止。现在明白了么?”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阿费夫的表情,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另外两人。 听到凌迟之刑的全貌,阿费夫顿时有些害怕,想要开口求饶。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感知者嘴里的布条,明白对方无论如何不可能放过自己,放弃了求饶的打算,反而更加挺直身子,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 他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另外两人却绷不住了。阿拉义脸上显露出害怕的神色,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跪下求饶;从一开始就没绷住的阿迪勒更不必说,大声哭喊起来:“刘中尉,小的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将我处以凌迟之刑。” “你很怕死?”刘琦见阿费夫没做出反应,心里觉得无趣,转过头对阿迪勒说道:“你不想被处以凌迟?” “不想,不想,小的不想。只要能让小的免于凌迟,小的啥都愿意说,啥都愿意说。”阿迪勒又连声说道。 “原来大食将领也有软骨头,不全是硬的。”莫元冷笑着说道。 “你以前殴打被俘大食将领的时候,不就已经知晓了?”张兴权道。 “当时那些被我打过的人虽然愿意招供,但有些话也不会说,被反复殴打也不说,还是有底线的。不过你说的也对,现下想来,不是他们真的有底线,而是仅仅被殴打不值得放弃底线。如果我当时威胁他们处以具五刑,而且真的当众对一人行刑,其他人多半就会抛弃底线。”莫元又道。 “这样看来,都是贱骨头!”张兴权又道。莫元没有再说话,但显然赞同他的发言。 “你真的甚底都愿意说出?”刘琦脸上浮现出笑容,又问道。 “只要中尉问的事情我知道,一定会说!” “并波悉林是何时知晓我军要进攻呼罗珊的?他会如何防备?”刘琦问道。 他之所以宣士卒将这三人押过来,第一目的是在他们面前说出会施以凌迟,看着他们惶恐的表情,满足内心的畅快。毕竟,阿费夫不仅是李珙发出追杀令的人,也是到目前为止俘虏的大食将领中级别最高的,看着他瘫软在地甚至磕头求饶是很爽快的。 而第二个目的,就是看能不能在他们求饶时问出一些十分机密的消息来。虽然阿费夫没有被吓到,可阿迪勒被吓到了;他级别虽然较低,但作为阿费夫的亲信,知晓机密的可能比别的千夫长还高些,是以刘琦立刻询问起来。 “三日前安西出兵的消息传过河,按照传令兵一向的速度,并波悉林应该是昨日才知道出兵的消息。 至于防备,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若不知道,阿费夫为何会带领你们离开城池,向木鹿城撤退?一定是并波悉林有命令传下来。是不是这个命令的详细内容阿费夫没与你们说?” “刘中尉,阿费夫带领属下等人离开城池没有接到并波悉林的命令,这是阿费夫自行做出的决定。” “自行做出?他就不怕并波悉林责罚?” “按照阿费夫的话说,被并波悉林责罚也比被安西军堵在城里,全军覆没要强。阿费夫这个人非常惜命,是不愿意为国牺牲自己的命的;而并波悉林再怎么责罚也不会将他处死,所以会带兵离开。” “原来如此。”刘琦回想之前审问过的大食将领的供词,确实都说阿费夫这人虽然用兵打仗天赋很高,但因为过于惜命,有时在战场上会‘扭曲’上级命令,从而使自己不陷入危险境地;因为这他多次被并波悉林批评,却也不改正。 “并波悉林一个命令都未曾下过?”刘琦又追问道。虽然阿费夫是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撤退,但大食军败退回呼罗珊已经两个多月了,总该下过几道命令。 “并波悉林只下过一个命令,就是命各城守军严加防守,这是在刚刚撤回呼罗珊时下的命令;之后再无任何命令。” “真的?” “真的!” “你说的话我会与其他被俘之人的供词互相印证。若你说假话,我不仅会让你受凌迟之刑,在打到你老家后,还会将你所有的亲人施以凌迟!” “小的敢对着《柯兰经》发誓,绝对没有说假话!”阿迪勒大声说道。 “我暂时相信你说的话。”刘琦见他赌咒发誓,心里已经信了一半,这样说了一句,又问起其他问题。阿迪勒自然是知无不言。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叫士卒进来将你押走。”刘琦最后说道。 “刘中尉,若验证后,证明小的说的话都是真的,是不是可以免于死刑?”阿迪勒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刘琦心中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阿迪勒是不是完全招供,都会将他处以凌迟;但此时见这人可怜兮兮的神情,本想直接告诉他真相的刘琦又改了主意,出言道:“我实话同你说,因你是碎叶城主犯之一,免除你死罪我不能做主,只能请殿下决定。不过免除你的凌迟之刑,我可以答应。” 他决定再戏耍阿迪勒一次,在行刑前告知会被处以凌迟时亲眼看这人会是何种表情,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至于自己的信誉,不说对异教徒失信不算失信,他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不考虑这点,这时帐中除了三个死囚只有自家将领,他失信不会传出去,更不会影响之后大食将领投降。 “多谢刘中尉。”阿迪勒立刻说道,而且连续磕了好几个头。 “阿拉义,你不怕死么?不怕被处以凌迟么?”刘琦却已经不再搭理他,转而问最后一个俘虏。 “我怕死。但我不会出卖我军的情报换取活命。”阿拉义说道。他适才也犹豫过是不是要跪下求饶,可最后还是决定站着死。 “我听护卫说了,你在帐篷外时痛骂阿费夫,可此时为何又要与阿费夫一同赴死?”刘琦问道。 “我不出卖我军情报换取活命,不是为了阿费夫,而是为了大食国。阿费夫虽然有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总督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即使阿费夫,虽然曾对不起我,也对我有恩。我不会出卖阿费夫与大食国的。” “总算有条汉子。”刘琦点点头。虽然这人与安西作对,他也一定会将这人处死,可心里不由得有些敬佩。 “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也不折辱你了,明日午时与阿迪勒一起被处以凌迟之刑吧。”刘琦最后说道。说完这话,他高声命令士卒进来将三人押走。 “大食军中还有有骨气之人,这让我对他们高看了一眼。”三人被押走后,莫元又道。 “这也正常,若大食军中都是像阿费夫这样的滑头,与阿迪勒这样的软骨头,也不可能建立这样大一个国家。”刘琦说了一句,随后转话题:“不管他们三人如何抉择,最后都会被处以凌迟,也不值得在意了。 现下我要做的,是对诸位进行奖赏。”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放大声音,对着帐中与迪马什一样身着校尉衣服的一人说道:“李全,你当为首功!” “属下惶恐,当不得首功。”李全立刻跪下说道。 “你如何当不得首功?你带领将士生擒阿费夫这个残害碎叶城的罪魁祸首之一、被殿下下达追杀令之人,你不是首功,谁是首功?”刘琦又道。 昨夜带领将士生擒阿费夫的人,就是刘琦的老熟人,本书最早出场最早的角色之一,碎叶城李家的李全。 在安西军收复碎叶城后,李家家主也知道自家树大招风,恐怕会引得李珙忌惮;而且李珙的地位等于是自己打出来的,不像之前的安西大都护有许多难以违背的明、暗规矩。为防止自家变成眼中钉,李家主动派了许多族人入伍,而且交出许多青壮奴仆为兵。李全就是进入军队的族人之一。 入伍后,因李全在战前就是有品级的官员,为收复碎叶城也立下不少功劳,所以被直接任命为校尉,所部将士一半是李家原来的奴仆,另一半是老兵。李全有心计有手腕,为人也大方,统兵一年虽没立下多大功劳,却将全团完全收服。 此次进攻呼罗珊,李全所部也被点为出征军队之一,但跨过乌浒河后被刘琦留在河边保护码头。昨夜他正带兵驻守寨墙,上官忽然派人传令,让他配合莫元搜捕一位逃到乌浒河边的大食人。 这道命令写的没头没脑,李全当然也摸不到头脑,却也带着一队人马从命赶去搜捕。却不想自己搜捕的人就是阿费夫,而且被自己抓到。 第508章 并波悉林是怎么想的 “莫果毅当为首功。”听了刘琦的话,跪在地上的李全说道。 “李校尉不必这样说,”莫元赶忙插话道:“断定阿费夫必定向河边跑,想出内松外紧最后在河边生擒阿费夫这个法子的人是你,功劳当然都是你的。” “若不是莫果毅领兵将阿费夫追到河边,下官就算想出这个法子,也不可能生擒阿费夫。”李全又道。 “你不必推辞了。”莫元又笑道:“我已是果毅,就算得了这个功劳,也只是锦上添花,没甚用处;你得了这个功劳,升为别将就会容易许多,应当归你。 我也不是故意让给你。若你没生擒阿费夫,我才不会认为你是首功呢!” “李全,这个功劳是你与莫果毅一同立下的,你的功劳比莫果毅大,所以你为首功。并不是因为你官品较低。”刘琦也说道。 “属下惶恐。”李全又道。不过这次就没有‘当不得首功’五个字了。 “李全听封,吾加你下折冲府长史衔,赏赐黄金一百两。”刘琦笑了笑,随后正式宣布对他的封赏。 “谢中尉。”李全行礼,心里十分高兴。折冲府长史与别将品级相当,这等于他成为后备别将,只待有缺就可以升官,当然会高兴。 “莫元,这回轮到你了。”刘琦对莫元笑道:“你当为次功。” “属下就不推辞了。”莫元也笑着回应。 “哈哈,你这性子。”刘琦笑了两声,又道:“不过你的封赏就不是我说了算的,得奏报殿下,请殿下斟酌。 不过零碎东西我可以赐给你。若你想要俘虏的大食女子,我都可以给你。” “还是不必了。”莫元道:“大食男人对女人美丑的想法大概和咱们不一样,年纪轻的没一个我觉得好看的,还是算了。真想要大食女人,我可以去木鹿城抢,木鹿城年纪不算大的女人得有几万,我就不信一个我觉得美的都没有。” “哈哈!你这话可别传出去,我还想把这些大食女人分给其他立功将士呢!你这一说,他们都不会要了。” “中尉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说出去。” “属下也不会说出去。”李全赶忙表态;另外两人见李全说话,也忙不迭地承诺。 “你们不必这样说,我信得过你们,不会随意泄露的。”刘琦在几人都说完后露出笑容,温言说道。 “迪马什,你的功劳当列为第三。”说完那番话,他又对剩下一人说道。 “多谢中尉。”迪马什同样没有推辞。他并不觉得自己被列为功劳第三是夸大了功劳;正相反,他觉得自己应该列为功劳第一。 若不是他发现阿费夫一行人不对劲,及时向莫元禀报,阿费夫的逃亡计策多半真的会成功,夺走十几匹马成功逃走;而且他还生擒了阿迪勒,两功合在一块,被列为首功一点都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但他也知道自己为啥会被列为第三。无他,阿费夫太遭军中将士恨了。不仅出身碎叶城的人,其他将士在追杀令影响下也深恨阿费夫。所以互相配合生擒阿费夫的李全和莫元被列为首功、次功他也无法反驳,只能接受第三。 “迪马什听封。我加你亲事府执仗亲事衔,至于其他赏赐,这次就不赏了。”刘琦说道。 “多谢中尉。”迪马什再次行礼,但心里冒出疑问:‘亲事府执仗亲事是啥官?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官职?回头得找人打听打听。’不仅是他,莫元等人也不知道这个官职。 但李全脸色发生变化。李全官位不高,但毕竟出身大家族,又一直为官,对朝廷官职了如指掌。‘亲事府执仗亲事,这可是殿下的属官,类似于御前侍卫。这种官职极其容易简在君心,是低品官职中一等一的好职位! 中尉怎么这般偏心,将这样的好职位给迪马什!不对,亲事府执仗亲事需殿下亲自任命,难道中尉就这么有把握这个任命一定能得到殿下答应?还是……’ ‘丹妮娅,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殿下那边,我也会帮你疏通。’刘琦心里想着。 是的,刘琦任命迪马什做这个差事,是因为丹妮娅的恳求。丹妮娅自从与迪马什重聚后,见兄长也成为校尉,就想让兄长升为大官;但又不愿他通过冒大风险立军功的法子,冥思苦想就想到这个差事,向刘琦和他妻子恳求。 一个执仗亲事还不会被刘琦夫妻放在眼里,就答应了。但若不立下功劳,贸然任命也不妥当,刘琦就一直等着他立功;可不想丹妮娅向他们请求后迪马什一直没立过功劳,直到今日。 “多谢中尉。”迪马什无意中看到李全表情变化,虽仍不知执仗亲事是啥官职,但显然是要紧职位,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致谢有些敷衍,再次说道。 “你起来吧。”刘琦笑着说道:“将来定要好好为殿下效力。” “是。” 之后刘琦封赏了功劳第四的人,就是随同莫元追击的那个队正。因昨夜失火,有些将领应对失当会被贬官,校尉旅帅有了空位,刘琦这次没加衔,任命这人为旅帅。让当然欣喜不已。 封赏过新鲜出炉的旅帅,莫元等人要告辞离开。这时已近天亮,虽然生擒阿费夫等三人是十分令人高兴之事,但因昨夜阿费夫之计策酿成的失火,中尉应当有许多事要做,他们自觉不能打扰。 可刘琦却没有答应他们告辞。 “重整军营之事我交给张都尉去办了。”刘琦道:“他才擢升都尉不久,缺乏统领大军的经验,正好现下不必担心有敌军攻打,让他历练历练。 我想问问你们,觉得阿迪勒的供词是真是假?” “中尉指的是?” “我指的是,他说‘大食军败退回呼罗珊后并波悉林只下达过一个命令’这句话。” 刘琦对这句话很是疑惑。并波悉林无论如何,都能算得上一位乱世枭雄,这种枭雄岂会不对他进攻呼罗珊做出准备?除非是打算牺牲阿费夫与他麾下将士。 但阿费夫是并波悉林比较器重的将领,若不器重,就凭他曾在战场曲解上级命令,就值得被剥夺兵权永不任用了。既然还在任用,说明仍然器重,不会抛弃。 退一步说,就算并波悉林抛弃阿费夫,但阿费夫麾下还有两千久经战阵的将士;而此时呼罗珊的老兵已经不多了,只要并波悉林没有失心疯就不会放弃这两千老兵。 所以刘琦适才封赏他们时就在琢磨,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遂询问这几人。 “属下觉得,阿迪勒在说谎。”莫元道。“我记得有人说过,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说谎法子就是九真一假,说九句真话夹杂一句假话。阿迪勒虽然想活命,但也不愿意向我军完全透露大食军的内情,所以其他话都是真的,故意夹杂这么一句假话,让我军将士大意,从而让击败我军的可能更大些。 当然,大食人的阴谋一定不会成功的!” “你们的想法呢?”刘琦听了莫元的话没有反应,又问其他人。 “中尉,属下觉得,或许是阿迪勒不知内情。”李全想了想说道: “从阿迪勒的供词,与阿拉义在帐外怒斥阿费夫的话可以看出,阿费夫此人极度自私。他虽表面上将阿迪勒与阿拉义作为亲信,但实际上心里未必真的这样想,或许只是做出一个假象,许多真正要紧的事不与他们二人说。所以阿迪勒不知并波悉林是否向阿费夫穿过命令。” “这话有道理。”刘琦轻声嘀咕一句。他身居高位已经有些年头了,阿迪勒除非是天生的大骗子,不然一个统领兵马少于安西别将的官员,不可能瞒过自己。 “你们是如何想的?”不过他没有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继续询问。 “属下赞同莫果毅的话。”那队正说道。他心里其实觉得李全更有道理,可直属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就在一旁,当然要赞同上级。 “迪马什,你是如何想的?” “中尉,属下觉得,是不是并波悉林除了那个命令外,真的没有下达过其他命令?”迪马什又沉思一会儿,抬起头说道。 “这,恐怕不大可能吧。”见刘琦没有说话的意思,李全出言道:“并波悉林能从一介平民成为大食国摄政之臣,几乎就要谋朝篡位,岂会不对诸将领下达防备我军的命令? 就好比曹操,其人即使与东吴罢兵休战,也会常年在淮南驻守大军,而且命统兵将领时时注意防备。以并波悉林的过往,差不多可以比肩曹操,岂会不下命令? 迪校尉若是没有充足理由,只是猜想,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他最后说道。 可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刘琦却眉头一皱。李全时刻注意中尉的反应,见他皱眉立刻回想自己说的话,顿时醒悟过来,懊悔地想着:‘我真是被执仗亲事这个官职冲昏了脑袋,竟然当着中尉的面讽刺迪马什! 再怎么说,迪马什也是依照中尉吩咐说出自己的想法,是遵从了中尉命令,即使想法非常幼稚,自己也我也不应该出言讽刺。这下子在中尉眼中的印象恐怕会大坏了。以后得想方设法弥补。 而且迪马什也不是毫无跟脚之人。他妹妹极得公主喜欢,殿下也有些欣赏,我的分量多半还比不过他,怎能招惹!哎,还得想方设法弥补与迪马什的关系。’ “中尉,”李全正想着,也不知迪马什是否听出了讽刺,他并未理会李全,而是对刘琦行了一礼后说道:“属下并无怀疑并波悉林才能的意思。但现在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他并未下达其他防备命令。 首先,阿费夫此人虽极度自私,但也十分惜命,接到并波悉林的命令,即使为了自己小命着想也多半会执行;而如果执行,就要调动将士,麾下两名千夫长岂会不知晓? 其次,若他觉得并波悉林的命令有疏漏,不能执行,在得知我军跨过乌浒河前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排兵布阵,同样会调动麾下将士,两个千夫长也会知晓。 而阿迪勒说阿费夫从未接到过并波悉林的其他命令,李校尉又认为他并未说谎。这样推导下来,只能得出并波悉林并未下达其他命令这个结论。” “或许,阿费夫从撤回呼罗珊后的第一日就想着一旦我军跨河进攻就撤走,而不是抵抗。”李全提出异议。 “若他一开始就做这般打算,应当把自己与将士家眷提前送走;即使不送木鹿城,也应该送到其他离着近些的城池。那些城池的守将应当也不会拒绝接手。”迪马什道。 “这,”李全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不仅是他,面对迪马什这番言辞,刘琦一时也无话可说。 第509章 忽然出现 “若你说的对,并波悉林难道已经做好放弃呼罗珊的打算?”过了一会儿,刘琦说道。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依照已经知晓的事情推断。” “中尉,属下觉得,根本没必要对并波悉林的心思猜来猜去的。”这时莫元说道:“把阿费夫三人凌迟以后,大军尽快进军木鹿城就是了。如果并波悉林真的放弃了呼罗珊,安西军应当会非常轻松占领木鹿城;如果并波悉林没有放弃,在木鹿城会遇到抵抗,根本不用费心去猜。” “没这么简单。”刘琦笑道:“打算放弃呼罗珊,最初也可能坚决抵抗;打算坚守,也有可能让我军轻易入城。 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不必猜来猜去的,大军杀到木鹿城下看的更清楚。” “嘿嘿。”莫元见自己的论述被反驳,但结论被接受,笑了两声。 “是我自己钻了死胡同。”刘琦又道:“你们都回去吧。现下天已经快要亮了,一晚上没休息,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才能有精神亲眼瞧着阿费夫三人被凌迟。尤其是你迪马什。”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他们离开后,刘琦却真的不再费心琢磨这件事,躺到床上先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就睡到下午未时正。醒来后得知张兴权午时正时曾来求见,听闻他还睡着就回去了。刘琦立刻召见张兴权,大略问了问昨夜军营的全部损失,得知比初步统计又多了些。 不过此时刘琦完全不在乎这些损失了。生擒阿费夫的消息已经传遍全营,所有将士都十分高兴,包括昨晚自家营地被烧毁的将士。大家欢呼着刘琦与李全的名字,即使刘琦坐在帐中也能清楚听到。这种情况下,除非全营将士都没地方住才会有损他的威名,他根本不必在意;李珙至多抱怨几句,也不会责罚。 “向殿下请求拨付帐篷与军械的文书可已经写好了?”他只是问道。 “已经写好。请中尉过目。”张兴权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丝绢,递给刘琦。 刘琦大略扫了一眼,重点看看数量与适才说的是不是一样,确定一样后就盖上自己的大印,递还给张兴权道:“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旁的事情只要不必向殿下禀报,你尽可自行处置。” “是。属下这就告退。”张兴权接过丝绢,躬身说道。 “你去吧。” “是。”他又答应一声,就要离开。 “注意身体。”刘琦却忽然又道:“昨夜你也并未休息,今日又忙碌了一上午,若并未歇中觉,这时先回去睡一觉更好。明日阿费夫三人凌迟也不能缺席。” “多谢中尉关心,属下命人将这份文书送去河北岸后就先歇息一个时辰。” “这才对。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张兴权离开后,刘琦命护卫拿来一份午饭,自己吃了,之后忙碌一会儿,时间就到了伴晚;他又挥舞长矛在大帐外演练一会儿,天已经全黑下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演练过武艺,刘琦虽中午吃饭很晚也饿了,吩咐护卫将晚饭拿来,之后独自一人在帐中吃起饭来。 ‘若能有个电视、电脑或者手机就好了。’吃着吃着,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有这些东西,就能一边吃饭一边看视频了。唉,可惜就算自己是个精通所有现代科学门类的大发明家,也不可能发明出这些东西。 即使没有这些东西,能有个人一起吃饭、闲聊也好。只是与我聊得来的将领这次都没来呼罗珊,莫元等人虽然与我目标一致,但闲聊说不到一块去。 我忽然有些盼望李珙赶快前来了。虽然殿下来了以后势必会影响我指挥,但这一战的目的早已说好,一是为将士报仇,多杀几个大食人;二是为李珙树立威信,李珙如今也打了三年仗,不会胡乱指挥。 昨日因为是出兵首日,他不方便离开。今日已是第二日,送行到乌浒河边的各国使者都已经回去,李珙可以偷偷过来了。也不知他会何时前来。’ 刘琦正想着,忽然听到后帐传来响动。他立刻警惕起来,放下碗筷站起来转过身,取下立在帐篷边的长矛,双眼紧紧盯着后帐。 今日凌晨那么混乱,没准就有大食兵偷偷混在营寨里没被发现。眼下天已经黑了,将士不允许在营寨中乱走,夜晚巡视的士卒会将可疑之人抓起来,这人混不下去,慌不择路又恰好遇上护卫懈怠,跑到自己后帐里。 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小,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就算再微小的可能也必须在意。这样想着,他还要大声招呼守在帐门护卫进来。 但就在他的话说出之前,一人从后帐闪进前帐。他下意识要伸出长矛刺向这人,但在看清脸以后急忙把矛撇到一边,又惊讶地说道:“殿下?” “你欢迎我的方式好奇特。”李珙笑道。 “属下还以为是慌不择路误入的毛贼,不知是殿下。”刘琦听到声音,彻底放下心来,出言解释道。或许大食人能找到一个长相与李珙极其类似的人,恰好这人会说汉话也不稀奇;但嗓音与口音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时与李珙一模一样。 “哈哈,你这帐篷被围成了铜墙铁壁一般,小毛贼怎么可能进的来。即使慌不择路,也一定会被你的护卫捆起来。”李珙又笑着说道。 “是属下多疑了。”刘琦赔笑说了一句,问道:“殿下怎这个时候就过来了?天才黑下来没多久。”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匆忙说道:“殿下是否用过晚饭了?若没有,属下命人再去拿一份。” “不必忙碌,我已经吃过了。”李珙出言阻止。 “你还没吃完呢?赶快坐下吃饭,我坐在你身旁,顺便和你闲聊一会儿。”他这时看到碗筷,又说道。 “既然殿下这样说,属下就先吃饭了。”刘琦用说笑的语气回应一句,重新坐下拿起筷子。李珙也坐到他身旁。 “殿下,正好属下有一件事向殿下禀报。”刘琦正要开吃,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觉得还是先禀报了为好。 “何事?” “启禀殿下,属下擅自任命了一位执事亲事。” 第510章 小心与河中间 “殿下,”刘琦详细解释起来:“殿下应当已经看过属下命人送去河北岸关于生擒阿费夫等三人,以及他们三人如何被俘的文书。” “我确实已经看过。”李珙点头。今日下午刘琦忙的事情就是如何向他禀报这件事,在他演武前已经送出去。以大军营寨距离乌浒河不到十里的距离,李珙在过来前受到很正常。 “在将阿费夫等三人押回帐篷后,属下对迪马什、李全等人都已经封赏过,只莫元留待殿下封赏。而对迪马什的封赏就是赐为执仗亲事。 不瞒殿下说,属下赐他为执仗亲事,确实不是秉公封赏;是受了丹妮娅的请托。 丹妮娅早在半年多以前的,当时大军还在石国与大食军对峙,就向属下请求将其兄调为这个官职。属下当时没有答应。但出兵呼罗珊前丹妮娅再次请求,属下一时脑热就答应了。 既然答应,就不好反悔,迪马什又恰好立功,只能赐他这个差事。 不过若殿下不愿意,这次封赏尚未公开,属下立刻收回,另行对迪马什进行封赏。”刘琦小心翼翼地说道。 刨除贴身保护之人,李珙身边还有数百侍卫,多添一个执仗亲事应当也不值得在意,京城皇宫一些不要紧的位置甚至还有私下里贿赂得来的,执仗亲事就属于不怎么要紧的位置。 但这毕竟是李珙王府的人,李珙会怎么想可不好说,刘琦在封赏的话说出口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但话已经出口也不能收回去,只能尽量补救。 “一个执仗亲事而已,许出去就许出去了。何况还是丹妮娅的兄长,更不值得在意。”李珙顿了一下,才笑着说道。 “殿下说的是。” “不过既然是我身边的位置,还是我亲自宣布比较好。今日天已经晚了,明日午时又要凌迟阿费夫三人,明日下午或伴晚你将迪马什招来,我同他说几句话,之后再宣布对立功将士的封赏。 推迟到明日下午宣布封赏也不仅是为了迪马什。莫元身为果毅,但这次立下的又不是指挥功劳,而是带领数十将士抓住阿费夫的功劳。按照以往惯例,不对果毅、都尉这等大将奖赏这种功劳;但阿费夫太过特殊,不奖赏他又说不过去,我还得仔细想想。”李珙道。 “殿下,让迪马什知晓殿下在营寨中,对殿下的安全不是好事。”刘琦忙说道。莫元身为果毅,知道还罢了,但迪马什只是校尉,万一不小心说出去,对李珙的安全构成坏影响是一方面,若此战战败李珙的威信还会受到影响。 “你说的是。”李珙大约是因为偷偷潜入的距离太近,一时忘了自己不能显露身份,听到刘琦的话才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明日午时凌迟阿费夫三人时,我坐着小船贴近南岸码头,在船上接见迪马什。”他做出新的决定。 “属下命人准备。”刘琦说道。他其实对李珙这个决定不满意,觉得李珙若非要亲自见迪马什,不如将他接到北岸,在营寨中光明正大的接见。但他刚才分析了一下李珙为何接见迪马什,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好。 “说起凌迟阿费夫,你打算如何凌迟他们?”说过这件事,李珙又道。 “如何凌迟?属下不懂殿下的意思。”刘琦吃了一口饼,听到这番话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在何处对他们三人施以凌迟之刑?” “自然在河岸边。” “北岸还是南岸?” “南岸。阿费夫在南岸被抓到,大军将士也是南岸比北岸多,最好在南岸凌迟。” “我倒是有不同想法。” “殿下是想亲自监斩三人?” “不是,我可没有亲自站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监斩的心思。”李珙立刻否定。 虽然施以凌迟之刑,能对人犯或敌人形成极大震慑,可近距离旁观行刑,除非是心里极其扭曲或者与受刑之人有深仇大恨的,否则多半看到一半甚至只看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了。 前次李珙监斩,他并不是十分仁慈之人,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难受;他又不能像百姓一样扭头不看,硬生生地看下去觉得直反胃酸,若行刑时间再长一点会吐出来。离开刑场返回住所的路上就发誓再也不会监斩第二次,绝对。 “我的想法是,在河中一条船上对他们施以凌迟。”李珙说出自己的想法。 “虽然阿费夫在南岸被抓,南岸士卒也远多于北岸,但北岸毕竟也有许多将士,总不好太过厚此薄彼;若乌浒河是条小河也就罢了,偏偏是条大河,在南岸行刑北岸瞧不清楚。 既然如此,不如就在河中,这样两岸将士都能瞧见。船可以略微偏向南岸,但至少要让北岸将士瞧见。” “这,应当没有刽子手曾在船上行刑,船上不如岸上稳妥,刽子手的手法会变差,多半刮不了阿费夫几刀,就会因一个失手杀死他。”刘琦提出自己的意见。 “变差就变差。凌迟阿费夫等人只是个形式,早死一会儿也没甚。”李珙说道。据他观察,绝大多数将士亲眼看到凌迟也会觉得不忍,其实不会计算到底刮了他们多少刀。这一点并不要紧。 “既然殿下如此决定,属下不再反对。”刘琦最后说道,接受了李珙的决定。 第511章 名声(祝书友们新年快乐) “既然已经说定,此事不再改。我这就将文书写好,命人带回北岸营地,下发此文书。”说出这番话,李珙想了想又道:“罢了,还是我回去一次。 明日在河上凌迟阿费夫三人,我总得露面,也不能从这座营寨出现,只能从北岸营寨露面,是以明日午时前必须返回北岸营寨。哎,若早就想到这点,我应当在北岸多待一日的。”李珙最后叹了口气。 “殿下真是应该启程前就将这些都想清楚的。”刘琦笑着说道。但说笑时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珙的表情。 “我确实应当在北岸把事情都想清楚。”李珙也失笑。 “既然必须回去,我这就回去了。”他又说道。而且立刻站了起来。 “殿下,再稍等一会儿吧,属下光顾着与殿下说话了,晚饭还没有吃完。”刘琦举着饭碗,又对李珙说道。 “那就陪你吃完再回去。”李珙不能明早再回去,但今晚早一点晚一点都没甚要紧,闻言笑着说了一句,重新坐下;而且他或许是晚饭吃的太少、从北岸一路奔波过来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要了一盘点心,与刘琦二人边吃边聊。 “有件事差点儿忘了。”正聊着,李珙忽然拍了一下脑袋,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琦,又说道:“这是碧筱派人从康居城送来,托我转给你的。” “碧筱的信?”刘琦已经吃了七八分饱,闻言放下碗筷不再吃,又擦了擦手之后从李珙手里接过书信,撕开信封看起来。 信纸只有三页,用毛笔写字也难以写的太小,是以文字不多,刘琦先大略扫了扫,内容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诉说离别后自己都做了甚,最后又问他出兵呼罗珊是否顺利;第二部分是说康居的情形,第三部分则是又说了他在昭武九姓国与碎叶镇等地的名声。 刘琦对后两部分都不在意,只是将第一部分又一字一句认真看了一遍。或许是他年纪又大了些变的更在意家人,在康居城与妻子分开后一直很想她;看着妻子诉说自己做的事情,脑海中就不由得构想出当时的情形。 ‘要不要给碧筱回一封信,在心中诉说思念?信是一定要回的,但写甚? 陌上花开?大唐安史之乱前后,似乎还没这个典故,我也不知道这个典故是啥时候出现的;而且我是出征之人,这应当是留守后方之人写信内容吧。’刘琦胡乱想着。 “信,你已经看完了吧?”李珙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料想碧筱一定在信中写了你在昭武九姓国与碎叶镇等地的名声。 因为碎叶镇是你带兵收复的,在昭武九姓国与大食军交战也大多是你指挥,所以你的名声可大得很,家家皆知,大人吓唬小孩子都用你的名字;小孩子只要听到你的名字,也一定不敢再哭。” “殿下,这恐怕不能算作好名声吧。”刘琦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对他说道:“自古以来,能止小儿夜啼的人都是十分凶恶之将,难道属下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就是十分凶恶之人?” “你以为自己在昭武九姓国与碎叶镇百姓心中的印象不是凶恶?”李珙笑着说道:“你带兵将碎叶镇从大食人手里收复,当地百姓自然都十分感激你;但不论是你提出凌迟之刑,或是处死所有被俘的大食兵,百姓感激你的同时也有些惧怕。 至于在昭武九姓国百姓严重,更是惧怕多于感激。这几国虽被大食奴役,但除康国外毕竟还算是独立之国,被大食人压迫不深,自然对被你解救感受不深;而你在这九国屠戮大食兵、大食百姓也毫不手软,是以他们对你甚至没多少感激只是惧怕。” ‘所以即使你在军中,凡事也都将我顶在前面。’刘琦心里不由得想着。 “属下是武将,给百姓这种印象虽心里不好受,但也未必是坏事。”他勉强笑着说道:“这样一来,若昭武九姓国或其他番国有反叛之意,百姓一想起属下,就不敢反叛了。” “你说的也是。”李珙又笑道:“你之威名对宵小震慑,还在我之上。将来我不如任命你为留守碎叶镇的大将。” “多谢殿下。” “这,罢了,既然我都已经说出口,若你愿意,这一战打完后,我就任命你留守碎叶镇。”李珙原本只是开玩笑,但被刘琦接口后,又想了想真就答应了。 “多谢殿下!”刘琦又说了一遍,而且是真心实意的。在他看来,碎叶镇可比龟兹镇强多了,不论气候还是水土都在龟兹之上,若安西立国,甚至都城都应该定在喔鹿州或碎叶镇;只是安西大都护府一直在龟兹,李珙又希望与中原的距离近些,所以不搬。让他留在碎叶,他十分愿意。 “你愿意,碧筱是否愿意?”李珙又说道。 “碧筱当然会愿意。”刘琦十分自信地说道。天山以南的气候那么差,碧筱怎么可能愿意留在龟兹;她或许舍不得喔鹿州,但只能碎叶镇与龟兹镇二者选一的情形下,他有把握碧筱选择碎叶镇。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eix公众号【】抽红包! “哈哈。”李珙又笑了两声。 “好了,刘琦,这件事说完了,我该回去了。”他止住笑声,又说道。 “属下送殿下。”刘琦忙说道。 “你在帐中好好休息吧。若你送我出去,必定会被将士怀疑,没准我私自来到军中之事会泄露出去。”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又从后帐离开。 待他一走,刘琦立刻拿起碧筱书信最后一页有关自己在昭武九姓国与碎叶镇等地名声的内容,又看起来。碧筱用戏谑的语气说丈夫在这些地方的名声已经堪比杀神白起,不仅能止小儿夜啼,就算王公大臣听到他的名字也哆嗦。 留守乌浒河北岸的军中将士,对他是又敬又畏:昭武九姓国将士,对他则全是畏惧。 ‘罢了,我是武将,这对我也不全是坏事。’刘琦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第512章 在说什么(祝书友们新年快乐)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午时,在乌浒河边对阿费夫三人施以凌迟。 阿费夫本人没有表现出惧怕。他昨日天未亮已经知晓自己的下场,最初很害怕,但经过这么长时间,表面上已经变得十分平静,只是在被刮时忍不住想叫出来,因堵住嘴声音发不出来,表情变得狰狞。 阿拉义与他的表现相差不大,只是被刮时的表情更加狰狞。 但阿迪勒却与二人截然不同,听到自己会被凌迟后变得十分激动,奋力挣扎,前身后背挨了不知多少棍,却仍然动作不休,看向刘琦。 昨日清晨在大帐中,刘琦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被刮;昨日伴晚看守他的安西将士还恨恨的说见不到他被刮了,阿迪勒因此以为自己虽免不了一死,却能避免受酷刑,心里松了口气;可今日却得知仍要被刮,怎会不激动? “我只是效仿你信奉之宗教传统,并不是特立独行。”见阿迪勒看向自己,刘琦轻声说了一句。 “这人真是鼠辈!听到要被刮竟然这幅样子!早知如此,当初在碎叶镇怎不手下留情!”见到阿迪勒的样子,雷诺恨恨说道。 “他也不是……”迪马什却欲言又止。他昨日凌晨在大帐听到了刘琦对阿迪勒的许诺,知晓这人今日如此表现的缘故。 “别反驳雷哥哥的话。”站在他身旁的丹妮娅却悄悄拉了拉兄长衣袖,又小声说道。昨日下午她见到了自己兄长,也听兄长说了当时刘琦对阿迪勒说的话。 “我知道。”若说出那番话,会影响刘琦在军中的形象,刘琦恼羞成怒之下他们兄妹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丹妮娅最大的靠山西平公主是刘琦之妻,即使再喜欢她也一定偏向自己丈夫。 “而且刘中尉刚刚帮了你,更不好恩将仇报。”丹妮娅又道。 ‘我反而不愿去殿下身边做执仗亲事。’迪马什说道,不过因为声音极轻并未被妹妹听见。 “执仗亲事只是初入殿下侍卫中,算不得甚要紧差事,只是能被殿下瞧见而已。若想升官,你要多在殿下面前表现。 不,不,兄长,你没那个眼色,在殿下面前表现恐怕会弄巧成拙;做好自己的差事便好。只要勤于本职,殿下早晚会注意到你。”这时阿费夫已经气绝身亡,阿拉义被人按住施刮刑;因根据表亲苏博文的话阿拉义与阿迪勒都没欺负过他们家,所以丹妮娅并不痛恨他们,也没心思再看他们被刮,专心对兄长说道。 ‘因为你的缘故,所以我只要做好本职差事就会被注意到吧。’听到妹妹的话,迪马什在心里想着。 他不想因妹妹的缘故获得优待,但在军中这一年,与之前在洁山都督府城内的经历做对比,他很清楚的知晓,若没有丹妮娅这样一个妹妹,他根本不可能日子过得如此顺畅,也因此觉得十分无奈。这还是他不知执仗亲事这个差事是妹妹向刘琦求来的,若知晓恐怕会更加无奈。 “我当然会做好本职差事。”他回答道。 “这就好。兄长,你与同僚一定要好好相处,不要得罪人;但也不必怕别人,谁敢欺负你当场怼回去,旁人若是用阴谋诡计,就把事情往大闹,闹过一次就没人敢欺负你了。”丹妮娅又说道。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这还是因为有你,所以才能这样做。不然我即使有理,给上官增添麻烦也会被‘另眼相看’。’迪马什心里又想着,自嘲地笑了一声,正要答应,忽然从身旁传来声音:“你们兄妹站在前排却不好好看凌迟,真是浪费位置。” “丹哥哥,你不也没怎么看凌迟?”丹妮娅笑着回应。 “我不是碎叶镇人,虽说也痛恨大食兵,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你明白我的意思。”丹夫靠近丹妮娅,小声说道。他身后一人立刻挤进露出来、只能容纳半个身子的缝隙里。 “大食兵虽是畜生,可咱们都是人,已经瞧过阿费夫被凌迟,岂能还忍心继续看凌迟。”丹妮娅说道。 “这话说的是。”丹夫道:“既然咱们都不忍再看,干脆回去吧,将地方让给愿意看的人。”丹夫说道。虽然丹妮娅说的只是托词,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又并未有关系极好的人死在碎叶城,对他们并不痛恨,已经看不下去了。 “走吧。”迪马什同样早已不想看下去,拉着妹妹的手离开;丹夫跟上去。他们留下的位置立刻被旁人填补。 “你怎么也跟来了?”离开人群后,丹夫又要与迪马什兄妹说话,可回头一看瞧见米特,问他道。 “我和你一样,既没有亲人死在碎叶城,又不是心性扭曲之人,看过一人被刮还不满足,留下看第二个?”米特没好气地说道。 “史鼐呢?没和你一起出来?”丹夫心虚地笑了两声,又问道。 “他,”米特说了一个字,忽然不自然地停住。丹夫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史鼐一定是站在距离卓桠较近之处,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一男一女又不好离开众人,所以史鼐没有出来。 “你怎么不站在唐妩附近?”已经过去这么久,丹夫心里早已不挂怀了,不在意的反问道。 “唐妩脸皮太薄,不愿站的与我近些,岸边又人山人海的,留下也瞧不见他,不如出来。”米特道。 “我适才见你们出来前就在聊天,在说甚底?”他又问道。 “我们再聊之后进攻木鹿城会如何。”丹妮娅却这样回答道。 第513章 拒绝 “我们再聊之后进攻木鹿城会如何。”听到米特询问他们适才在说甚,丹妮娅却没有说实话。 丹妮娅心知兄长不愿被他帮,即使男子借姐妹的光在大唐稀松平常;所以她担心若直白说出来兄长面上挂不住,是以回答这样一句话。 “还能如何?若大食人坚守,就得攻城;若大食人当缩头乌龟,把呼罗珊扫荡一遍就撤兵回去。”丹夫说道。 “丹娘,你不必担心,大食人即使坚守木鹿城也一定人心惶惶,轻而易举就能夺下,保管迪兄平安回军。”米特笑着说了一句。 “丹哥哥与米哥哥都是与大食人打老了仗的,你们这样说,想来夺下木鹿城轻而易举了。”丹妮娅抿嘴笑道。 “不过,我本就不必担心兄长冒险了。”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昨日我兄长生擒将要被刮的阿迪勒,得赐予亲王府执仗亲事之职,过两日就要赴任了。” “执仗亲事?这是啥差事?”米特与丹夫都不了解专属于宗室亲王的属官,闻言问道。 “就是在殿下出门的时候,负责打牌子的人;若殿下微服出门,也担当侍卫之职。”丹妮娅解释道。 “这可是好差事。”米特立刻说道。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容易升官,这是自古以来流传的道理,他们也算是半个身子在官场的人,怎会不知道。米特说着,看向迪马什的眼光露出羡慕的神色。 “真是个好差事。”丹夫也道。 看书还可领现金! “过两日就要赴任?”迪马什却惊讶地对自己妹妹说道。 “殿下就在北岸,不过两日就赴任,还等到何时?过两日赴任妹妹都多说了,或许过一会儿阿费夫三人都身亡后,你就过河赴任。” “这,这。”迪马什一时不知该说甚。他原本以为呼罗珊这一战打完后才会赴任,却不想很快就要赴任。 “兄长,”见他这幅样子,丹妮娅又想说话;可才说出两个字,忽然听到一人高声叫道:“舍利吐利·迪马什何在?” “我在这里,何人叫我?”迪马什回过神来,答应一句。 “见过迪校尉。”适才叫喊的人听到回应,侧头看向他们。这人对迪马什并不熟悉,目光扫过他的时候并未停留;但随即瞧见丹妮娅,赶忙向这边走来;边走,这人目光又在三个男子中看来看去,觉得最具有安西土著长相的人是迪马什,来到他身前首先行了一礼。 “不知阁下是?” “在下名叫袁鸿泰,是殿下执仗亲事。殿下宣召迪校尉过去,请跟我来。”那人一边说着,胳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兄长,赶快跟袁亲事过去。”丹妮娅见迪马什似乎有些愣神,赶忙说道。 “我知道了。”迪马什答应一句,忙弯腰回礼。 “兄长,妹妹提前和你告别啦。”丹妮娅说道。在她想来,李珙定然是趁着将士们观看阿费夫三人被刮的时候,召见对生擒三人立功的将士,之后多半顺便就将迪马什留在身边。 虽说丹妮娅觉得呼罗珊之战打不长,多半一两个月就会结束,自己就能返回乌浒河北岸重新见到兄长,但毕竟要分开这么长时间,是以告别。 “丹妮娅,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迪马什说了一句,转身跟着袁鸿泰一块向码头走去。 ‘但愿兄长表现的好一些,给殿下留个好印象。’瞧着兄长的背影,丹妮娅想着。 …… …… “迪校尉请在这里稍待,殿下正在召见莫果毅。”袁鸿泰带着迪马什一路来到码头,走上一条停靠在码头上的小船,小船离开码头,靠到一艘大船上,袁鸿泰与迪马什一起走进船舱,来到一件舱室外,同守在门前的人交谈几句,回过头对迪马什说道。 “是,是。”迪马什答应道,同时看了一眼守在舱室门前的人,似乎见过确实是李珙侍卫之一,忙后退站到一旁。袁鸿泰转身离开这里。 “迪校尉,你来的好快。”他正低头也不知在想甚底,忽然听有人说道。 “是李校尉。” “迪校尉来的好快。”李全走到他身旁,笑着说道。 “或许是运气好,很快听到来人叫喊声。” “迪校尉当时定然不在紧靠河岸之地。河岸边众将士瞧见三人被刮,可都是激动的很,不停叫喊。我当时就站在河岸边,再向前迈一步就得踏进水里。” “确实不在。”迪马什回了一句,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转换话题道:“李校尉,你被加折冲府长史,与别将相当,再立一功必能升为别将,到那时我见到你,多半要自称下官或属下,见过李别将了。” “升为别将可不容易。”李全说道,可脸上却露出笑意。 “迪校尉的封赏也极好。执仗亲事,就在殿下眼前,只要合了殿下眼缘,不必别将差。 尤其迪校尉还有丹娘这个奥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又道。 李全觉得自己是在夸赞,可迪马什听了却身上一僵,顿了顿才恢复正常。 迪马什的反应被李全看在眼里,正要询问就听身后传来声音:“李校尉,殿下宣你觐见。” “是。”李全赶忙答应,匆匆对迪马什行了一礼走进舱室。 莫果毅随即从里面走出来。他与迪马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脚下丝毫不停留很快离开。 迪马什单独在船舱外等候,重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李全走出来,和他寒暄几句,转身离开;迪马什走进舱室。 “臣109团校尉舍利吐利·迪马什,拜见殿下。”迪马什走进去,扫了一眼确定李珙的方位,跪下说道。 “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是。”迪马什又磕了一个头,起身站在安西属国之主身前。 “你昨日的表现十分不错。”李珙夸奖道:“刹那间断定阿费夫假冒我军溃兵,又能忍住冲动并未立刻向莫元揭发,避免更大损失,功劳不小。 其实你应当排在功劳第一。只是,缘故你也清楚,所以将你排在第三。但刘中尉对你的封赏不次于李全,孤对他的封赏也认可。” “多谢殿下夸赞,臣愧不敢当。” “这有甚不敢当的。”李珙笑道:“孤也知晓,你们只是按照惯例说这话。但这时只有咱们君臣二人,客套话都免了吧。” “是。” “你的封赏是执仗亲事,孤身边的差事。你站直身子让孤瞧瞧。”李珙待迪马什站直后上下打量几眼,又道:“不错,不错,身量挺拔,长得也颇为高大,做执仗亲事差不了。 孤忽然觉得,好似安西本地将士,不论祖上是中原人还是突厥人,都比留在中原的人长得更高大。” “安西地广人稀,虽然因为医学不兴婴孩夭折的多,可活下来的人吃的比中原好,自然身量高大。”迪马什说道。 他家在碎叶城开酒肆三教九流接触的人多,听从中原调来或流放的第一代说起过在老家吃啥,也知道本地人都吃啥,再比较两者的身高,能轻易得出结论。 “属下孟浪了,请殿下责罚。”但这番话说完后,迪马什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殿下没有询问的情况下擅自接口,忙请罪。 “不必请罪,你又不是打断了孤的话。”李珙说道。可眉眼间却显露出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威严日重,是件好事。 “你说的话道理也对。孤回想在京城的见闻,常吃肉人家的孩子就比不常吃肉人家的孩子要高,富贵人家普遍比百姓要高。 以后养育孩子,一定要让孩子多吃肉,即使女孩也不能为了身量好看少吃。”他又小声嘀咕道。 “既然你被任命为执仗亲事,孤也认可,今日就上任吧。孤该见的人都已经见过,这就要回去了。你随孤一道返回北岸。”李珙嘀咕一会儿,神色恢复正常,坐直身子重新说起正事。 “臣谢殿下厚爱,只是,……”迪马什有话要说,但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你可是想回南岸与亲朋告别?孤记得你妹妹是丹娘。若是来时并未告别,回去与她告别?孤自然准许。”李珙笑道。 但他心里对迪马什的评价却低了。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猜到此来多半要随他前往北岸,应当先与亲友告别才来,而不是觐见过后再回去告别。 ‘他不够机灵,恐怕胜任不了我的亲信侍卫之责。就算看在丹娘的份上也不行。’ 可李珙却没料到,迪马什又行了一礼,之后说道:“殿下,臣此时不愿成为执仗亲事。” “为何?你为甚不愿做执仗亲事?”李珙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这太令他惊讶了。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麾下的执仗亲事,就算到不了七品,只要不被自己彻底冷落,实际地位绝对不低于别将,更别提或明或暗的其他好处;他之前从军中点将士充作亲事,还从未有人拒绝。 “殿下,臣不是不愿做执仗亲事,而是不愿此时做执仗亲事。”迪马什忙解释道。 “你想亲手多杀几个大食人,为家人报仇?”李珙立刻猜测出原因。因为丹妮娅的缘故,他对舍利吐利家的遭遇十分清楚,知道这对兄妹都对大食人恨之入骨,虽然对与自己家没直接仇恨的人处以凌迟不忍心看,可对于大食兵,一刀一个结果了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李珙之前也点过碎叶城出身的人担任亲事,虽从未有人拒绝,但曾有过当时答应,后来见到同乡兴高采烈地诉说砍杀多少大食兵时面露羡慕的神色,即使自己比对方俸禄多、地位高。 “迪马什,只要带兵上阵,就有可能战死;而你是家中独子,父母当初拼了命让你们逃走,你若战死,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的;何况你家里只剩下你与丹娘两人相依为命,若你不慎战死,她会有多伤心? 若此时情形如同在喔鹿州城时,或像你曾经坚守洁山城时那样危急也就罢了,可大食军连战连败,已不足以抵抗大军兵锋,兵员也不再紧缺,你不必非要留在一线军中,亲手杀死大食人为亲人报仇。你的同乡、同袍们杀大食兵,同样能为你家报仇。” 李珙出言劝道。对于这种将士,他一向很有耐心。 “殿下,臣之所以不愿此时成为执仗亲事,其一是因为殿下猜测的缘故,其二,就是因为臣的妹妹。” 第514章 新的安排与两难 “殿下,臣之所以不愿此时成为执仗亲事,其一是因为殿下猜测的缘故,其二,就是因为臣的妹妹。”迪马什又说道,而且语气十分坚定,仿佛难以更改。 “你的妹妹?” “是。殿下。臣想凭借自己在军中立足。可臣自从洁山城之围被解后明里暗里一直受到妹妹照顾。臣虽然不知幕后实情,但刘中尉封臣这个差事大约也与丹娘有关。臣不想因为妹妹的缘故得到超出平常的封赏。” “丹娘在军中受人欢迎全是她自己努力做出来的。当时从碎叶城逃到喔鹿州有多少?与丹娘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也不会少,可其中只有丹娘声名鹊起,这虽有运气,更要紧的是她自己的作为。你们又是亲兄妹,不论如何都扯不开的关系,就算你借了妹妹的光,何必如此不愿意。” “殿下,臣也不全是因为借亲人的光而,臣也不知怎么说,只是丹娘比臣小了将近十岁,臣一直当做小姑娘,从未想过将来会借她的光,这”迪马什磕磕巴巴地说道,语句前后也不连贯。 不过李珙听懂了。“你的想法是,兄弟姐妹中年长之人应当照顾年幼之人,若颠倒过来年长之人被年幼之人照顾觉得十分不舒服吧?尤其丹娘现下年岁还十分幼小。” “殿下说的差不多是臣的意思。” “你若这样想,就更不应该了!”李珙加大音量说道:“谁说年纪小的人不能照顾年岁大的?孤当年在京城,兄弟几人中年岁小的反而官品更高,反过来照顾兄长的人多的数不胜数! 兄弟姐妹数人中本就才能高低不一、类型不一。有的人就擅长做官,有的人就擅长打仗,有的人就擅长激励士气、与旁人搞好关系。现下咱们安西因为仍在与大食军交战,擅长打仗、擅长激励士气之人地位就会高些,而你妹妹恰好就是这类人,又是女子、又会唱歌,是以在军中获得现下地位。 你激励士气不如你妹妹,因此在军中暂时受妹妹照顾。这也十分正常;不与大食人打仗、安西恢复平常以后,你擅长之才能可以发挥出来,又改为你照顾妹妹,根本无需因此烦恼。” 你若仍想不通,我也不劝了,自己回军中去吧!我劝你这么长时间还是看在丹娘当初在士气十分低落时奋力激励全军的份上!说完那番话,李珙心里想着,而且不再看向迪马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等着面前之人最后的决定。 听到这番话,迪马什明显颇有触动,又跪在地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说道:“殿下,臣愿意留在殿下身边为执仗亲事。” “既然你想明白了,就跟随孤返回北岸吧。你放心,过几日丹娘也会回到北岸,而不是继续跟随大军前往木鹿。”李珙放下茶杯,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对他说道。 “是。”迪马什答应一声,可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臣是否可以跟随殿下在南岸?” “你这话何意?”李珙心里咯噔一下,但面色不变问道。 “请殿下恕臣的罪过。”迪马什先请罪,然后说道:“殿下,臣昨日伴晚从另一团营地经过营寨西北角返回自家营地,正好碰到数人持殿下的信物入寨,臣听到后不由得抬起头看了几眼,认出其中一人应当是殿下。” “昨日伴晚孤确实曾去南岸营寨。因生擒阿费夫之事太过令人高兴,孤亲自去与刘中尉商议在何处凌迟此人。”李珙面色轻松地说道。 “是,是。殿下如此作为合情合理。”迪马什赶忙答应,轻声说道:“是臣想错了,臣本以为殿下会去往南岸营寨亲自指挥,是臣想错了。”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李珙忽然又道:“这一次与大食军在呼罗珊的交战结束后你再来担任孤的执仗亲事也不迟,反正这一战一一二月就会结束,也不差这段时日。 而且你过去不曾执过仗吧?贸然来做这个差事,恐怕也做不好。孤先将你派到刘中尉身边做护卫,兼执仗之责,呼罗珊之战结束后来到孤身边。” 他并不知道迪马什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做法,但忽然觉得让迪马什留在大军中似乎更好些。 今晚或明晚他就会装病,躲在帐篷里不出来,也用不到执仗亲事;而让迪马什在大军中,则可以保护自己;尤其他不仅与大食人有深仇大恨而且还有丹妮娅这个牵挂,绝对不会背叛,是担当侍卫的好人选。他昨日伴晚之所以准许,也有迪马什身份合适的缘故。 至于面前之人擅自揣测自己的心思,天底下哪有当官的不揣测上官心思的?虽然对此感觉不大舒服,但作为自小见惯了类似事情的人,只要臣下没有恶意也不会造成坏的结果,不会追究。 “是。”迪马什当然不知道刚才李珙脑子里转过了甚底念头,闻言答应道,而且略有些高兴。毕竟,他能继续参加很可能是对大食国的最后一战。 “你回去吧。记得回去后先求见刘中尉,告诉他我给你的新差事。切记,回去后定要立刻求见刘中尉。”李珙又道。 “是。”迪马什再次答应,见他没有别的命令,起身慢慢离开。 “老马,你重新安排一下,我去大军中,侍卫多了一人,迪马什。”李珙立刻将自己的侍卫首领叫进来,对他吩咐。 “殿下,此人确实可靠,但他的武艺,能担负起护卫殿下之责么?”马侍卫想了想反问。 “只是增加一个外围护卫之人,武艺高低不要紧;而且迪马什的武艺不算低。”李珙说道。因为丹妮娅的缘故,他瞧过迪马什战阵搏杀,武艺还算不错。 “属下这就去安排。”马侍卫答应一声。 “你顺便吩咐士卒将船开回北岸;在吩咐楚录事将书都拿过来,在船回到北岸前孤要将书都批答完毕。”李珙又下令道。 马侍卫再次答应,转身离开。不多时,船只掉头,向北岸行驶;李珙也拿起一份份书,认真看起来。 迪马什重回南岸与妹妹碰到,丹妮娅十分惊讶,即使听到解释仍然十分疑惑与不解,而且上下打量兄长,怀疑是他在殿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被贬回南岸;直到后来得知真相才恍然大悟。 不过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在将阿费夫三人凌迟处死后,当日下午全军休整一番,第二日清晨拔营起寨、继续向木鹿城行进。 但才行进没多久,就遇到一支人数三千上下的大食军队。这支大食军将士全为骑兵,也不主动攻打安西军,只是不远不近的待在附近。 刘琦将全军所有骑兵集结到一起,能将大食骑兵赶的更远些,但数目并不占太大优势,在大食人不主动求战甚至避战的情形下无法将敌人击垮,全军也因此不敢分散开在乡间征集粮食,行军速度也变得更慢。 又过了几日,木鹿城已经遥遥在望,相距不过数十里。可这时又有数千大食骑兵出现在大军附近,与原先的三千士卒汇到一起,合计近万人。 刘琦的压力骤然增大。大食骑兵数目远远多于自家骑兵,又根据俘虏的大食人招供,得知在城中还有不下万名步军;这样一来,即使行军到木鹿城下,因为腹背受敌也不敢贸然投入大军攻城。正好全军将士因在有大食骑兵尾随的情形下连日行军精神十分紧张,刘琦遂在木鹿城东北二十里外安营扎寨,全军在此地一连停歇三日。 “到底是应该先击破身后骑兵,还是对骑兵不管不顾,全力攻打木鹿城?”在此地停留的第四日清晨,李珙正与刘琦吃早饭,又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属下觉得,应当先把殿下送回乌浒河北岸,或者码头附近的营寨。”刘琦却这样说道。 “这个玩笑也不必天天开。”李珙白了他一眼。从尾随安西大军的大食骑兵达到万人后,刘琦每日都要说这话,往往还不止说一遍。李珙起初还会认真纠正,后来每次都这样回应。 “属下并非是在开玩笑。”刘琦今日不知怎地,却正色道:“属下原本以为并波悉林要么放弃呼罗珊,要么集合全部将士死守木鹿城,从未想过他会将近万骑兵、半数士卒交由一名将领统领,反而使我军陷入被动。 更要紧的是,这样一来殿下就并非绝对安全了;而且殿下的安危事关安西的稳定,绝不容有失。若不是在近万大食骑兵虎视眈眈的情形下,殿下脱离大军会有危险,即使殿下不答应,属下也会强行将殿下送回去。” “现下既然落到这种情形,话就不必说了。”刘琦毕竟是为他着想,李珙只能岔开话题,再次问道:“应当先击破骑兵,还是全力攻打木鹿城?” “两者都很难做到。”刘琦这次回答了他的问题。“若想击破骑兵,必须找到他们藏匿补给之处,这并不容易;木鹿城城坚兵足,城中大食人也会竭尽全力协助守城,更难夺取。” 第515章 反正 随后刘琦详细解释起来。 “咱们最初遇到三千大食骑兵时距离木鹿城还有百里之遥,骑兵虽然速度快,但也不可能往返木鹿城补给;每日派小股士卒从木鹿城运送补给太过麻烦,一定是将许多补给运到相距不远的某处,半夜我军停止行军后将今晚与第二日白日需要的补给带过来,分给将士。 骑兵的机动力远胜步军,大食人又更加熟悉本地地理,想找到他们存放补给之处十分困难。 而攻打木鹿城,城中大食兵足有万人,还有二三十万百姓。因为我军之前几乎每次俘虏大食兵都会全部处决、只有极少数人能活下来,大食兵一定会拼命抵抗;城中百姓担心我军破城后劫掠、屠戮,也会尽全力协助守城。据探马传回的消息,木鹿城城墙高大、城池防守十分严密,同样难以在几日内打下。 若兵临城下后连攻数日失败,将士死伤极多,我军甚至未必能够撤回乌浒河北岸;即使撤走,辎重也会全部丢失,损失惨重。” “我不是听你罗列困难的,不用你说我也知晓不论怎么选择都十分困难。你就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做就行了。”李珙听了刘琦的话,不耐烦地说道。 “属下现下也不敢做出决定,所以才对殿下说出两难局面。不进属下,这三日属下与张都尉等人几次商议,也都拿不定主意。”刘琦却又这样回答。 “那你更偏向于先击破骑兵,还是先攻打木鹿城?”李珙追问。 “这,属下认为现下应当在此处继续逗留几日,若大食骑兵露出破绽就可一举将其击垮,免除后顾之忧;若大食骑兵不露出破绽,再行商议。”刘琦却仍然没有给出确定回答。 “既然如此,先这样做吧。”李珙有些失望,但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答应。 “是。”刘琦答应一声。 将这件事暂时定下来,或者说又向后推迟几日后,刘琦与李珙又说了几件其他事情,因天色已晚,李珙也没心思闲聊,刘琦起身要将他送到帐篷门口。李珙为隐瞒身份,住在大帐附近一座供护卫住的小帐篷里,而他们平时议事在大帐,所以是李珙要回去。 可就在此时,二人刚刚起身,一名护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中尉,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吧。”刘琦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李珙在军营的几人之一,遂说道。 “是。”护卫答应一声,掀开门帘走进来,对李珙行礼后轻声说道:“殿下,中尉,今日下午与大食军交锋,生擒一位叛贼哈迪军将士,其人被俘后声称自己知晓大食骑兵补给之处。” “真的?在何处?”李珙立刻问道,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神情。 “那人不说,不论被如何拷打都不说,声称必须见到我军统帅才能说。审问之人不敢打死,告诉了臣,臣也立刻来向殿下与中尉禀报。” “殿下,属下亲自去见见他。”刘琦想了想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也好,不,你去将那人带过来,带到这里。”李珙下意识答应,但很快反悔说道:“刘琦,你在这里接见,我拌做你的护卫站在一旁,一块听一听。” 刘琦觉得有些危险,但也只能答应,又嘱咐护卫道:“带过来前要将那人扒光,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搜检一遍,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要倍加注意。 搜检完毕后再给他穿上一件衣服,将全身紧紧捆绑,嘴也堵上,之后再抬过来。” 护卫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李珙觉得没有这么危险,但刘琦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也就没有出言反对。 之后,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等候那人被送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珙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护卫再次通报:“中尉,叛贼已经带到。” “将他抬进来。”刘琦整理一番外衣,端坐起来;李珙也赶忙手持长矛侍立在一旁。 “是。”随着一声答应,门帘被掀开,四名士卒抬着一幅简易担架走进来,担架上有一人只穿着单衣,双臂双腿都被紧紧捆住,嘴也用破布紧紧塞住。 “刘中尉,此人就是被俘的叛贼哈迪军将士。”护卫说着,从怀中又拿出一个厚度极薄、两面木板几乎紧贴在一块的盒子,继续说道:“这盒子是从这人身上搜出来的,没有钥匙孔,审问之人担心强行打开会毁坏里面的东西,又听被俘之人说见到刘中尉就会打开,所以并未强行开启。” “你们把人放下,在大帐外等候传唤。”刘琦对抬着担架的四人吩咐,同时扫了一眼护卫手中的木盒。 中尉的威风越来越大了。不仅对俘虏搜检十分仔细,甚至不许我们留在帐中。四人在心里嘀咕,面上丝毫不露,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你将他嘴里塞的破布拿出来。”待四人离开大帐后,刘琦对护卫吩咐。 “墩”的一声响,破布头从嘴里被拔出来,连带着拔下两颗门牙,引得那人轻叫一声。 “我就是安西出征呼罗珊的大军统帅,中尉刘琦,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 “小人当然听说过刘中尉的名字。刘中尉即使在呼罗珊也能止小儿夜啼,名声极大。” 那人不再注意自己失去的两颗牙,在担架上翻了个身,后背冲上,用双臂垫在胸前让自己上半身更高一些,努力仰头看了一眼刘琦的脸,随后又立刻低下头去,同时说道。 “你说见到大军统帅才能说出大食骑兵补给之处,现下已经见到我,可以说了吧。”刘琦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小人冒昧,请求看一下刘中尉的关防大印与虎符。”可那人又道。 “担心我是旁人假扮的?好,就给你瞧一瞧。”刘琦心里十分不耐,却也答应了他的请求,让护卫将这两样东西递过去。 “安西?”那人首先看了虎符,觉得没问题;又看了关防大印,却觉得似乎与他见过的不一样。 “你应当知晓丰王殿下在安西自立封国了,所以关防大印上刻的字略有变化。”刘琦解释道。 “原来如此,小人再无疑惑。”那人语气恭敬地说了一句,将两样东西递还给护卫,之后不等刘琦询问就说道:“不瞒刘中尉,小人不仅知晓存放补给之处,而且愿意献出一条计策,一举击破由侯梅德统领的骑兵。” “你,献出计策?”刘琦狐疑地看向他。 “小人知晓刘中尉定然不会相信,但小人有证据证明能够将大食骑兵一举击破。 请这位郎君在木盒窄小的四面用手指摸索,摸到凹下去的一处地方用力按下去。”他又艰难的转过身对拿着木盒的人说道。 护卫立刻看向刘琦。刘琦点点头,护卫摸索起来,摸了一会儿发现凹陷之处,用力一按,木盒忽然自己打开。 木盒打开后,在向下一面附着着一张绢布,护卫将木盒放到地上,展开绢布扫了几眼,神色发生变化,对刘琦说道:“中尉,这上面写的是哈迪军愿意反正重归大唐;后面还有许多名字。” “那些名字是军中八成以上千夫长、百夫长亲自写下的。”俘虏补充道。 听到这番话,刘琦下意识与李珙对视一眼,随后吩咐道:“拿来我瞧瞧。” 护卫快步走过来,双手拿着绢布站在刘琦身前。刘琦穿上手套接过来,向有字的一面看去,见上面写着: 禀报刘将军,哈迪军自从撤到木鹿城以来,上下将士莫不心生悔意,欲改邪归正重归安西;现下两军交战,哈迪军所有两名千夫长、两名副千夫长、十三名百夫长、十三名副百夫长中的二十六人联名愿作为内应,与大军里应外合击破大食骑兵。 后面是二十六人的签名。 “刘中尉,军中仅有三名百夫长、一名副百夫长不愿改邪归正,但只要约定好时日,这四人统领的军队也会在一瞬间与其他各军一道反正,配合大军。 另外,何普本人的护卫中也有数人愿意反正,在约定时日他们也将配合大军生擒何普。”俘虏补充道。 “你快去将,,不,你拿着这份东西,找到收复碎叶城时反正的百夫长,让他们辨认这些名字可是真的。确定名字无误后再带两个当初对哈迪军上下人等最熟悉的将士过来。”刘琦想了想吩咐道。 护卫答应,接过绢布走出去。 “你能被派来执行如此机密的差事,也不是一个普通士卒吧?”刘琦又对俘虏说道。 “不瞒刘中尉,小人也是一位副百夫长,姓毕、名常勇,签名中倒数第三个就是小人。小人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写的字很不好看。”俘虏首先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又道:“中尉相信小人了?” “我并未相信。不论哈迪军是真的想要反正,或者你是来行骗的,都是十分机密的差事,所以我适才那样说。” “中尉尽管盘问,小人不会露出一丝破绽,因为小人说的话都是实话。”俘虏语气坚定地说道。 刘琦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又过了一会儿,护卫领着两人走进帐篷,说道:“据将士们辨认,二十六个名字都是真的名字,他们都听说过。有六个人在一年前不是将领,但他们也知道,确实是很容易被提拔的人。” “这人你们是否认得?”刘琦又指着被捆的毕常勇说道。 “老毕?你,你这是被抓了?”刘琦话音未落,护卫带来的一人就惊叫道。 “是俞祖福?我不是被抓,我是主动反正,而且告诉刘中尉,哈迪军上下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反正。” “好,好。”俞祖福高兴地说道。他与毕常勇过去关系极好,不愿他被处死;可既然他是来反正的,似乎又能立下功劳,当然高兴。 见到这一幕,再加上之前的验证,刘琦心中已经信了八分;他又出言盘问起哈迪军将士为反正做的准备。 毕常勇当然和盘托出。刘琦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破绽,又问起大食军营寨昨夜如何安排的,各军分别在那一处。毕常勇再次作答,但知晓的就不是十分详尽了。 但这反而让刘琦又去了一分疑惑。毕常勇只是一个副百夫长,若啥都知道反而奇怪。 “好了,此事我已尽知,你们退下吧。”刘琦又低头思考一会儿,首先对俞祖福和另一人吩咐一句,然后对护卫说道:“你先解开毕常勇腿上的绳索,今夜暂且找一处地方安置他。” “是。”众人答应,毕常勇出言感谢,随后纷纷离开大帐。很快,帐中只剩下刘琦与李珙二人。 “刘琦,你相信了毕常勇的话?”众人都离开后,李珙立刻放下长矛,又问道。 “殿下是否已经相信了?” 第516章 也派人回去 “殿下是否已经相信了?”听到李珙的话,刘琦却反问道。 “我已经相信了。你呢?” “属下,也已经相信了九成九。现下大食军占据优势,只要继续维持现下的局势,除非我军运气好到极致,不然只能退走,并波悉林完全不必欺骗我军。 其二,那人说的极有道理。哈迪军远离故土,又时常受到其他人排挤,心中难免会起戴罪立功以返回家乡的心思。 退一步说,即使并波悉林出于某种缘故想要使我军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从而用出反间计,也要担心哈迪军将士假戏真做;何况也不是每人都能与阚泽相提并论,说服我军将领。所以,属下基本相信了。” “那还有十分之一成不信呢?” “这十分之一成不信,就是大食国的内部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并波悉林不得不用反间计的情形。不过,”刘琦说到这里,又低头想了想,说道:“就算大食国内部问题已经极其严重,并波悉林采纳隐患多多的反间计也几乎绝无可能。属下也十成相信了。” “既然你现下也十成相信,就谋划与哈迪军里应外合大破大食军的方略吧。”李珙笑道。 “属下这就将所有都尉、果毅、别将,以及属下的参军事都叫来,共同参谋。今晚不睡了,明日天亮前必须将方略做好!”刘琦叫道。 “我今晚就不陪你们了,不能让众将领知晓我在军中。”李珙笑着说了一句。 “殿下,属下听了你的话很想发火。”刘琦开玩笑道。 “是我说错了,刘中尉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的过错。” “看在你道歉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就饶过你的过错。”刘琦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完,二人同时笑出来。 “不开玩笑了,我得回去了。”李珙止住笑,说道。 “属下送一送殿下。”刘琦忙起身。 “不必送。”李珙说着,也已经站起来向帐篷口走去,刘琦立刻跟过去,掀起门帘要送他出去。 李珙见状也不再推辞,就要笑着离开。但一只脚迈出去后,他忽然又想到一事,转过头来对刘琦说道:“我忽然想起,你最初认为并波悉林可能因内部问题而使出反间计,是因为前几日出使拂菻国的使者之随从带回的那封拂菻国国君信件?” “殿下说的不错,属下正是因为那封信件,才知晓原来大食国内部问题已经非常严重,有可能将并波悉林逼急了行险计。” 在出征昭武九姓国之前,因从俘虏口中得知的供词,李珙决定派出使者去往拂菻国,与这一国两面夹击对付大食国。 为使拂菻国能在安西军与大食军于昭武九姓国交战时出兵从而减轻他们的压力,使者接到命令后很快出发,快马奔驰从里海北边绕过去一直来到黑海沿岸。在这里遇到拂菻国的地方官府,坐船前往君士坦丁堡。 拂菻国的国君君士坦丁五世十分高兴地接见了来自东方的使者。由于大食国的崛起,拂菻国已经断掉与大唐的外交很多年了,对于大唐使者前来当然很高兴。出于让拂菻国高看自己的目的,使者也没有说自己是安西属国的使者,不是来自大唐中央的使者。 但在交谈中,君士坦丁五世得知大唐使者的目的是相约共同攻打大食国后,脸上的表情立刻沉了下去。在他看来,大食国实力强大,或许远征大唐赢不了,但自己派兵攻打一定会以惨败收场,绝对不能答应。 安西使者虽然听不懂拂菻国的语言,但从表情也能看出君士坦丁五世不打算答应。在通译翻译前又连声说大食国在东方已经惨败,前后损失将近十万青壮年男子,军事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拂菻国出兵能取得胜利。 听了使者的话,君士坦丁五世不大敢相信。在他记忆中,大食国对周边国家一直是碾压状态,只在进攻君士坦丁堡,以及从伊比利亚半岛出发进攻法兰克王国遭遇过失败,但这两次都是大食国进攻、敌国防守,大食国防守还从来没有输过。 前些年大食国内乱、倭马亚家族被阿拔斯家族推翻的时候他曾派兵进攻,但在叙利亚就被击败,甚至没能进入两河流域。君士坦丁五世就此认为不可能击败大食国守军,也彻底放弃了收复丢失土地的想法。 但面前的使者说话时信誓旦旦,君士坦丁五世又觉得即使存在一部分夸张,也不可能完全在撒谎。他决定派人去大食国土地内打探消息,验证真伪;安西使者也被留下来。 五个月后,打探消息的人返回君士坦丁堡,告诉他大食国确实在东方遭遇了失败,失去了从两年前开始进攻大唐夺取的所有土地,也确实损失惨重。因为并波悉林赖以维持统治的军队受到重创,两河流域的贵族不再听从他的命令,大食国实际上已经处于分裂状态。 而且,最新传来消息,大唐正在进攻已被大食国统治数十年的中亚河中地区,而且大食国的局势较为不利。 确认使者带来的消息基本是真的以后,君士坦丁五世非常高兴,首先将安西使者请入皇宫,告诉他自己愿意出兵;随后把所有将军都召集来,告诉他们奸细打探来的消息,决定再次出兵大食。并且立刻开始准备起来。 安西使者得到拂菻国要出兵的消息后就打算携带君士坦丁五世写给大唐皇帝的书信返回安西,但被君士坦丁五世留下,不得不安排副使携带书信回去;原因嘛,则是想让安西使者亲眼看到拂菻国军队战力,使大唐不至于小看了拂菻。 副使带上书信,沿着来路返回。但返回路上不巧遇到斯拉夫蛮族,被蛮族抢走,过了几个月才找到机会脱身。他在经过石国时得知李珙在康国,刘中尉带兵攻打呼罗珊,转向来到康国。李珙留在乌浒河北岸的侍卫以最快速度将书信送过来。 “不过后来属下又觉得并波悉林即使在大食国内部问题已经遮掩不住的情形下也不会使出反间计,不再这样想了。”刘琦说道。 “你说的是。”李珙笑着说了一句,似乎又想说些其他事情,但最后并未开口,而是离开帐篷。刘琦也没有询问。 过不多时,众都尉、果毅、别将与参军事纷纷来到刘琦大帐,听闻哈迪军欲反正都十分欣喜,随后开始制定作战方略。 “天都快亮了,毕常勇怎么还不回来!”唐少栋掀开门帘一角,见阳光已经撒下来,不耐烦地叫道。 “不要着急。”帐中另一人说道。 “我怎能不急?”唐少栋立刻说道:“宁大哥,虽说安西军这时出于不利地位,但依据大食人传给咱们的消息,安西军此战目的并非必须夺取木鹿城不可,若事有不协大可退回乌浒河北岸,反正他们已经杀了阿费夫,对将士可以有个交代。 但咱们怎么办?安西军退回去就不会再进攻呼罗珊,咱们也不可能再回乡了。你说我怎能不急。” “少栋,我自然能明白你为何着急。但就算如此,着急也没用啊。难不成你着急,就能把毕常勇急回来?”那人又道。 “哎!”唐少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放下门帘也找到一把椅子坐下。 二人又在帐中等了一会儿,门帘忽然被掀开。二人忙抬头看向来人,唐少栋匆匆问道:“宝全,毕常勇回来了?” “没有,没有任何值守士卒回报毕常勇返回。我来是告诉宁大哥,将军适才去并波悉林大帐,现下已经返回,今日定了宁大哥这个百户出战。”来人说道。 “我知道了。这就召集将士,准备出战。”名叫宁辉勇的百户答应道。 “毕常勇一直到这时都没回来,难道刘中尉并不信他,咱们想要反正都不行!”唐少栋却大声叫道,略有些失控。 “你小声些!小心让仍忠于将军的人听到了。”宁辉勇首先叫道。 虽然哈迪军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愿意反正,但也有那么极少数不愿,唐少栋叫的声音那么大,万一被听到了可不好。虽然何普对大多数将士想要反正心知肚明,但还不知道唐少栋也与他们串联到一起,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 “而且毕常勇昨日故意被俘前咱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么?刘中尉心中多半不会立刻相信。咱们今日再给他们送去一个俘虏,继续劝说就是了。” “宁大哥说的是,是我孟浪了。”唐少栋只能承认错误,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话,溜出这里,返回何普大帐附近。 “少栋,有消息么?”他一回去,就有人问道。唐少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哎呀,在大食军中的日子真是分外煎熬,但愿今日再送去一人后刘中尉能相信。道祖保佑啊!”问话的人朝向东面,低声说了一句。 这时天已经大亮,整座营寨都苏醒过来,将士们排队吃饭、上厕所,之后披挂整齐骑上马出营,少数人向安西营寨挑衅,大多士卒在一旁为官,。 安西军的营寨大门也很快打开,数百骑兵出营与挑衅的大食骑兵战在一起,激烈的搏杀起来。 可搏杀虽然激烈,但却显得井然有序,仿佛只是在执行早已定好的差事;一旁围观的大食骑兵也没有人冲上来助阵。 双方战到午时,各自罢兵归营,下午又派出另外数百人搏杀一阵,各自死伤几十人,结束这一日的交战。 “也不知侯梅德到底为何这样安排,不过正因为他这样安排,才使得我们的计策能够实行。”围观一整日的唐少栋一边跟随何普回营,心里想着。 第517章 猜测秦那军要做什么 “刘中尉给咱们写信?他信了毕常勇?”唐少栋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说道。 “正是。”那人笑着回应。 “太好了!咱们可以返回家乡了!”唐少栋兴奋地叫道。 “你说话小声些!”那人说道:“你是将军护卫,你的帐篷离着将军大帐这样近,万一被将军听到,你即使死了也抵偿不了你的过错!” “我错了,我错了。”唐少栋闻言立刻捂住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帐篷外面有响动,连续说了两遍。 “以后你再这样咋咋呼呼的,甚底事情都不会告诉你!”那人又嘱咐一遍,然后说道:“刘中尉的信中说约定后日里应外合打败大食军。” “要怎么做?”唐少栋追问。 “毕常勇已将咱们知晓的那一处补给存放之地告知刘中尉,刘中尉今晚会偷偷派人绕过大食营寨,要烧毁那处补给。想来驻扎在那一处的大食军将士连续驻守数日,不会太过严密,偷袭多半可以成功。 之后,刘中尉会忽然拔营起寨,带兵向后退却。这时已经得知那处补给被烧毁的侯梅德必定摸不到头脑,下意识带兵追上去。在行军中阵势必定出现破绽,到那时安西军忽然发动反击,我军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歼灭大食军。” “好,好。”唐少栋连叫两声,又问道:“详细怎么做?” “你身为何普护卫,后日行军时尽量与何普之间的距离短些,一旦众人喊出杀贼的口号,立刻控制住何普!” “这恐怕不大容易。”唐少栋说道。他当然很想抓住何普、立下这个大功;可何普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脑袋非常值钱,所以对护卫不仅发放俸禄的时候非常慷慨,而且平时也倍加关心,大多数护卫虽对何普的种种做法并不支持,但仍对他忠心耿耿。 像唐少栋这样支持反正的护卫极少,想抓住何普极其困难。 “若不能生擒,将他杀死也是一件大功!”那人又道。 “我知道了,李大哥。”唐少栋顿了一下,点头答应。 他本想说想杀掉何普也不容易,何普行军中定然身穿精良铠甲,戴着头盔,绝对不是弓箭能杀死的;而投掷长矛毕竟不像射箭那样快速,容易被躲过;近身搏杀更是想都别想。 可意图反正之人当初之所以向何普护卫渗透就是为了或擒或杀何普,不然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而且唐少栋自己心里也抱着擒杀何普的心思,所以没有说出困难。 “我要回去了。你这两日记住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以防被何普发现。”名叫李宗保的副百夫长又嘱咐一句,转身离开。 后日行军时我定要随时做好射箭准备,一旦喊出杀贼口号就向将军射箭。我不射人,射马,将军总不会用铁甲将马头也挡起来。只要射死马匹,将军就是瓮中之鳖,要么被生擒,要么在乱军中被踩死!李宗保走后,唐少栋这样想到。 但他想着想着,忽然不忍心起来。无论如何,何普从未亏待他,杀死这人也就罢了,射死马匹让他在战场上被万马踩踏至死,唐少栋觉得十分不忍。 罢了,还是尽可能杀了他吧,以免他受罪。将军若被生擒了也会承受酷刑,所以也不能让他被生擒,若有被生擒的可能我也一箭射死,以偿还他对我的恩情。 想到这里,唐少栋心里不再纠结,将外衣脱掉,躺到床上休息起来。不一会儿就响起呼噜声。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眨眼间就到了后日。安西军果然如同前日李宗保与唐少栋说的那样,先是夜里偷袭,烧毁一处补给。第二日清晨天亮后立刻拔营起寨,调转方向,向北而去。 得到这一消息后,当时正在写送往木鹿城的请求拨付更多补给的侯梅德登时就愣住了。昨夜的补给定是被安西军烧毁,但若刘琦已经有了撤退之心,何必派人烧毁?只是为了临行前出口气? 侯梅德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下令全军追上。若刘琦真的要撤走、停止攻打呼罗珊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他还有别的想法,自己带领的骑兵与安西军分开可就是巨大过错了。宁愿将士们累些,也不能犯过错。 当然,他也不会对安西军发动进攻,只是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直跟到乌浒河岸为止。 两军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日。伴晚时分安西军安营扎寨,侯梅德也下令大食军在安西军以西十里外扎营。扎营时两边各留了些骑兵与敌军对峙,不过都没有发动进攻的心思,只是相距一二百步对视,营寨扎好之后各自返回。 “将军,今日秦那军行走的道路不是他们的来路。”望着逐渐瞧不见的安西骑兵,与侯梅德一同站在营寨边缘望着安西营寨的一名将领说道。 “白舍尔,这还用你说?”另一人立刻呵斥道:“将军岂会看不出来?” “将军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我只是提醒像驴一样蠢笨的人。”白舍尔冷笑一声。 “你说谁像驴一样蠢笨?”那人立刻炸毛了。 “谁像驴一样蠢笨,谁自己心里清楚。” “你”那人又要说话,但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侯梅德打断:“你们都住口!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式这么危险,还有心情说笑!” “我们错了。”跟在他身后的众将领纷纷说道。 “白舍尔,你刚才第一个说出秦那军这时走的道路与来时走的道路不一样,你觉得秦那将领为什么要这样做?”侯梅德见状略微点点头,问起正事。 “属下认为,是因为这条道路南侧就是卡拉库姆河,他们是为了紧贴卡拉库姆河。而好处,第一是用水更方便。他们来时走的道路虽然附近也有小河,但水量远比卡拉库姆河小。所以走这条路虽然比走来时那条路的路程更远,但军队负担反而可能更小。 其二,则是卡拉库姆河可以行船,秦那人可以将船只开进这条河流,将部分士兵与辎重放到船上,进一步减轻军队负担。 同时,在秦那人可以调动船只的情况下,他们或许还打着给我军造成损伤的想法。 我军全部都是骑兵,没有携带投石车。如果秦那人在船只上安装几架投石车,向我军发射石块,就能够给我军造成损失,而且我军根本无法还击。虽然这点儿损失不会改变战局,但可以让秦那将领心里好受些,对士兵们也更容易交代。 这就是属下想到的全部内容。”白舍尔最后说道。 “想的比较全面了。”侯梅德说了一句,看向刚才与白舍尔拌嘴的人。“法兑尼,你应该也早就注意到秦那军走的道路不是来时的道路,而且对此进行了思考。说说你的想法。” “是。”法兑尼立刻答应一声,可迟迟没有下。他虽然注意到了道路不同,但完全没有继续思考的想法,抱着侯梅德将军命令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心思带领麾下士兵前行,刚才只是因为一向不白舍尔关系不好故意吵架,根本不是有备而来。 听到侯梅德的话后,法兑尼迅速转动脑筋,思考安西将领可能的用意,但在侯梅德的目光逼视下他十分紧张,什么都想不出来;而且随着将军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而越来越紧张,脑袋甚至变得一片空白。 见法兑尼这幅样子,侯梅德就要大声痛骂。他这段日子压力很大,早就想骂人了,今日好不容易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自然要大骂特骂。 可他正要张嘴,忽然瞧见站在法兑尼身侧一人,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法兑尼脸上的表情顿时振奋起来,对侯梅德说道: “将军,就在我军扎营的地方以东二十里外,有一片丘陵。这片丘陵的面积不大,高度也不高、很低矮,所以官方没有起名,当地人称之为拜拉姆丘陵。 拜拉姆丘陵也在卡拉库姆河北面,但与这条河流中间还有一段距离,秦那军有可能在丘陵内埋伏士兵,待我军经过时进行袭击。我军都是骑兵,进入丘陵行动不便,很难反击。 当然,这种袭击就像从船上向我军发射石块一样,不会对我军造成多少损失,可能够挽回狼狈逃走丢失的面子。” 听完这番话,侯梅德看了法兑尼一眼,又看了刚才同他说话的人一眼,没说话,只是又问其他将领的想法。法兑尼见状松了口气,又转过头感谢刚才提醒自己的人。不过他转过头后先愣了一下,之后才出言感谢。 侯梅德与众将领议论一会儿,因附近的地形十分简单,他们又已经基本确定安西军要撤退,所以旁人也没说出其他值得在意的观点,众人都认为安西军会从丘陵或河面上向自家军队发动袭击。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秦那军只有这两种方法能对我军造成损失,明日行军时靠近卡拉库姆河的军队注意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秦那军船只,靠近丘陵一侧的军队注意防备从丘陵中射出的箭矢与长矛。”侯梅德最后说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见他没有其他吩咐,纷纷转身离开。 但待大多数人离开后,侯梅德却忽然拉住一人,对他说道:“何普,你刚才并没有发言,心里在想什么?” 第518章 卡拉库姆河与拜拉姆丘陵 “将军,您应当看到了属下刚才站在法兑尼将军身后时,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属下承认,那几句话的内容就是提醒他拜拉姆丘陵,所以法兑尼将军才会说出那番话。 当然属下的意思不是法兑尼将军自己想不出来。当时他只是太紧张,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如果能够稍微平复心情,一定可以想起来。属下只是举例说明,属下想到的当时都已经告诉法兑尼,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听到侯梅德的问话,何普愣了一下,回答道。 “我当然看到了你当时的动作。但,何普,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又非常了解秦那军,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想到更多事情。”侯梅德说这句话改成了何普的母语。 “令您失望了,将军,属下没有想到更多事情。” “真的没有?” “嗯,”何普犹豫一下,出言道:“属下认为刘琦带领大军走这条道路,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不是在临走前为自己出一口气、用投石车砸死我军几名士兵那种想法,而是击败我军的想法。” “他打算用什么办法击败我军?”侯梅德追问。 “属下不知道。”何普说了一句,又补充道:“如果属下能猜到,当初也不会在安西惨败了。” “说的也是。”侯梅德失笑着说道。 “你回去吧,如果忽然想到什么别的,比如对刘琦的想法有所猜测,今晚不论什么时候,随时可以来我的帐篷找我。”他又说道。 “是。”何普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将军,何普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他走出十几步后,侯梅德身旁一名护卫说道。 “我知道。而且我也大概猜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侯梅德冷笑一声,又吩咐道:“明日由哈迪军打头阵,追击秦那军。” “哈迪军中有叛徒?”众护卫立刻醒悟。 “一支完全由秦那人组成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成立的时间还不长,大多数士兵也并没有真正信仰天方教,怎么可能在我国处于下风的时候保证忠诚?这种情况只在梦里出现,出现叛徒非常正常。” “既然这样,将军,不如将他们歼灭。”另一护卫说道。 “不行。我军士兵本来就少,每一个士兵都是宝贵的,不能随便杀掉。让他们在战争中验证自己的忠诚即可。”侯梅德又说了一句,也转身向大帐走去。众护卫纷纷跟上,不再说话。 “将军,看侯梅德当时的表情,应该是猜出一些事情了。”与此同时,何普与几名护卫返回的路上,一护卫见四周无人,轻声说道。 “无妨,只要他没有猜到过半将士都心怀叛意即可。”何普冷笑着说道。 “将军,这” “刘琦一定对击败大食军胸有成竹,不然他不会绕路。我只是不知他要如何击败大食军。我适才也已经提醒了侯梅德,若他能够想到,自然是好事,安西军不会再与大食军交战,哈迪军将士也不会继续心怀反正之意; 若大食军没有防备因而被打败,哈迪军将士的心思又有甚底要紧。” 何普说完这番话,再次冷笑一声,但冷笑中似乎透着些悲凉。 很快来到第二日清晨。与前一日差不多,安西军与大食骑兵先后拔营起寨,又一前一后继续沿着卡拉库姆河向东行军。 但与前日不同的是,他们很快发现河面上似乎有甚东西。侯梅德立刻派出视力最好的士兵紧贴河岸观察,很快回报:“禀报将军,河中间出现船只!船头都打着秦那国的旗号以及属于刘琦的太极八卦旗。” “果然出现了。”侯梅德冷笑一声,转身吩咐:“所有士兵都要注意,不要靠近卡拉库姆河四十丈以内。能摆到船上的都是小型投石机,控制在这个距离外就能保证不被射中。” “将军放心,昨晚上大家都已经猜到了,行军过程中都特意远离河岸,不会被砸中的!”一名千夫长高声叫道。 “就是,就是,秦那军的做法已经被我军看透,刘琦的心思不可能得逞!”众人纷纷说道。 他们正说着,船只已经自东向西越过安西军将士,来到大食军附近,侯梅德能看到船头的水手,与摆放在甲板上的投石车了。 他只见水手在自己所在的船只靠近大食军后,立刻将石块放到筐里,十几人拉住绳索,又忽然松开,石块从筐中飞出,直奔大食军而来。 大食军中顿时起了骚动。虽然清早众将领已经告诉他们离河岸远些,他们此时的位置石块打不着,可过去被投石车砸出的阴影却挥之不去,许多士兵下意识要向北跑,被百夫长连声喝止才停下,可仍然人心浮动。 就在这时,石块在空中划过抛物线,向地面落下,可所有落点都在大食军以南,落下之处最近的也相距三五丈。 “看到了没有?石块砸不中的!”众将领顿时高声喊道。 “秦那人的计策早就被侯梅德将军看穿了,你们完全不用担心,秦那人使用的任何计策都伤不到你们!”百夫长们又纷纷说道。 听到将领们的话,看着始终没有落在自己身边的石块,士兵们的心安定下来。 “侯梅德将军神机妙算,有将军统领大军,真是士兵们的运气。”又有人向侯梅德拍马屁。 “现在仗还没有打完,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侯梅德连忙说道,但嘴角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是,是。属下一定不会在这一战结束前再说。”那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又道。 侯梅德忍不住笑出来。 但他又与众将领说几句话,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无法被看到以后,笑意骤然消失。 刚才他的表情与动作都是做给将领与士兵看的。因为大食军连战连败,几乎所有将领和士兵都患上了秦那恐惧症,心中或多或少害怕秦那军,认为自家军队的战斗力不如敌人。别看众将领表面上似乎毫不惧怕,但他们恐惧症的严重程度多半还在士兵之上,只是隐藏的好。 侯梅德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恐惧症,而且除了正面击败秦那军以外没有彻底消除恐惧症的方法,但他可以通过营造自己对秦那军的动作了如指掌的形象,让恐惧症暂时减轻,让将领与士兵更加愿意听从命令。 为了顺利将秦那军送走,只能欺骗一次他们了。不,这不叫欺骗,这是正当的指挥方式。侯梅德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这时安西军船只已经停止发射石块,重又向东行驶,慢慢在岸边停靠起来。正在行军的安西军也慢慢停下,走在最后的士兵排出防守阵势,紧紧盯着冲在最前的哈迪军。 “全军停止前行。”侯梅德见状也下令道。 哈迪军将士闻言全部停下。他们本就没有与对面之人拼杀的想法,在他下令前已经减慢步伐,听到正式命令后更是立刻停止,没有丝毫犹豫。 到底何时给出信号,让我军反正啊!不仅停下,哈迪军中大多数将士纷纷想着,心里十分焦急。 安西军丝毫没有发出信号的意思,见大食军也停下后,被留在行军队列正中间的民伕立刻将辎重推到岸边,运到船上。所有粮食、大半军械都被送上船,只有帐篷与少数兵器继续留在岸上。刘琦又安排约一千将士、一千民伕上船押送辎重。 留下了帐篷?看来调动的船只不多,不足以把士兵和民伕都运回去。或许也表明,他们今日还会像这样行军,而不是全力一击对付我军?侯梅德又在心里想着。 搬运辎重的速度很慢,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东西都放上去。这时已经接近午时,安西军干脆命火头军做午饭,将士们轮流吃了午饭再启程。 见此情形,侯梅德也下令吃饭。不过他们这边的饭就不如对手了。为保证骑兵的机动性,除了帐篷与干粮,他们没带其他任何辎重,士兵只能轮流从河边接点水,就着冷水啃干粮。好在士兵们对此并不在意。 吃过午饭,又休息一会儿,安西军重新启程,向东而去;早已不耐烦的大食军继续不远不近地跟踪。 又走了七八里,卡拉库姆河北侧距河岸百来丈外出现一片低矮的山丘。侯梅德睁大眼睛向东看去,看不到山丘尽头。 “这一定就是拜拉姆丘陵了。”他轻声嘀咕一句,见安西军已经走进丘陵与卡拉库姆河中间的道路,想了想对护卫说道:“你们赶快去告诉将领们,法兑尼带领他麾下的千户跟在秦那军后面;其余所有千人队跟着我从北面绕行,仍由哈迪军打头阵。” “是。”众护卫答应一声,赶忙去传令。 “将军是担心”一名贴身保护他的人说道。 “昨日伴晚法里斯何对我说的话我还是很在意的,既然他说刘琦想要击败我军而不是就这样离开,刘琦多半就是这样想的。 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想要击败我军,一个方法就是从乌浒河北面再次调兵,偷偷潜伏在拜拉姆丘陵中,趁我军经过时突然发动袭击。 因为拜拉姆丘陵与卡拉库姆河之间只有一百多丈的距离,船只又可以从水面上进行配合,很不利于我军迎敌,如果走这条道路,或许真的会失败。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决定率领大多数军队从北面绕行。” 第519章 那我们呢 侯梅德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众护卫已将命令传到将士耳中。虽许多人难以理解,可仍然立刻执行命令,法兑尼带领麾下千户脱离大军追上安西军,其余军队以哈迪军为先导转向北面。 “快,速度比刚才要快一些。”侯梅德又大声吩咐道。他们要绕过整座拜拉姆丘陵,走动的距离长过安西军,必须加快速度才能在这一段路过去后继续紧紧追在后面。 说话之时,他脑海中闪过以最快速度绕过这片丘陵、将安西军堵在丘陵与卡拉库姆河之间的念头。但他很快将这个念头甩出去。河中有安西军的船只,即使将安西陆军堵在中间,他们也能通过河运进行补给,完全可以与大食军对峙,时间长了后勤支撑不住的只会是自己。 更要紧的是,侯梅德虽然批判将领与士兵对安西军的惧怕之情,但他心里其实也有些畏惧,不愿与安西军打硬仗,此行目的只是将安西军送离呼罗珊,除非刘琦的排兵布阵露出大破绽,不然绝不会主动进攻。 他正想着,身旁忽然响起护卫们的惊叫声:“将军小心!”与此同时,破空之声也传到耳中。 侯梅德立刻俯下身子,前胸紧贴马背,双臂弯曲将没有铠甲阻挡的双手挡在里面。 他刚刚做完这些动作,箭矢已经飞到将士之中。他身旁不时传来箭矢射中铠甲又被弹开的声音,其中也夹杂着人的惨叫声。显然,有人并未及时反应过来,被箭矢射中。 “这帮秦那人,竟然动用了弩车!”一名护卫说道。他虽然没有看见箭矢是用什么从丘陵中射出来的,但根据箭矢射中铠甲后发出的声响,以及他们所在之处与丘陵边缘的距离,就能判断出射出箭矢用了多大力,而这份力绝对不是人能发出的,只能是运用机械的弩。 “将军果然猜对了,我记得秦那军中是没有弩车的,远程兵器只有投石车,所有弩都是手持弩,射程并不显著超过弓。这些携带弩的秦那士兵一定是最近从北面调来的。”另一人叫道。 “别只会瞎说!”见到这两人的话,其他护卫也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在他们开口之前就听这句话传出,众人立刻听出这是护卫首领克马里的声音,忙住口不言。 “你们几个与将军距离最近的多点儿眼力,在秦那人停止射箭后赶快把将军扶起来。”克马里下马来到侯梅德身边,将他慢慢扶起,又对其他护卫呵斥道。 “是。我们知道错了。”距离最近的几人立刻答应。 “不要呵斥他们。他们毕竟年纪都轻,来到我身边做护卫的时间也不长,不懂得这些很正常。 而且这一战打完后,我军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再与敌人交战,很多年内估计都不需要他们懂得这些。”侯梅德说道。 “是。”克马里本想反驳几句,但想起这时还在战场上,将原本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你们赶快去向将领们传令,告诉他们不要被秦那人的骚扰影响到行军,而且让他们立刻告诉士兵们,秦那军会在丘陵中埋伏士兵也在我的预料之内,安抚士兵让他们不用担心。”侯梅德又对众护卫吩咐道。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拨转马头赶去各个千人队;侯梅德一边晃动缰绳让坐骑继续前行,同时抬起头看向南面,看了一会儿丘陵。 调船至卡拉库姆河中我猜到了,也提前进行了防备。在拜拉姆丘陵中埋伏士兵也被我猜到了,同样进行了防备。刘琦,你还有什么招数可以用出来? 侯梅德正想着,忽然听前方响起一声巨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但听到的一刹那仍然立刻知晓这声巨响代表着什么。 “哪里的秦那兵投掷手雷了!”他大声叫道。 “将军,不是秦那兵投掷手雷,是地雷,是地雷,秦那军在丘陵北面埋了地雷,刚才被一名走在最前的哈迪军士兵骑的马踩到,马立刻躺到在地,又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幸好没有触发第二枚地雷!”一名护卫匆匆来到他面前,快速禀报道。 “地雷?秦那军竟然埋设地雷?” “是,就是地雷。” 侯梅德心中隐隐约约要涌出一个念头,但他仔细想把这个念头揪出来却怎么也揪不出来,只能暂且放下这个想法,追问道:“马怎么样了?人怎么样了?哈迪军现在是什么反应?” “将军,踩中地雷的马蹄被炸烂了,已经无法继续行走;被甩下来的士兵右臂恰好垫在最下面,小臂骨折,法里斯何已经派人去叫军医过去对士兵进行救治。 哈迪军的反应很大,所有士兵都停止行军,连人带马都躁动不安的在原地打转;几个走在被炸伤马匹前面的人非常惊慌,但不敢后退也不敢前进,惊恐的操控着马匹。” “我亲自去安抚哈迪军!”侯梅德立刻说道。他已经猜到哈迪军中会有士兵意图叛变,今日又安排了这支军队打头阵摆明当做炮灰,他们不愿继续行军也很正常。只有自己亲自去安抚才行。 “将军!”可众护卫却立刻叫道。 “你们不用太担心。”侯梅德又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有哈迪军士兵要杀我。 但我身上穿着铠甲,而且动作仍然矫健在刚才弩箭射来时已经证明过了,哈迪军士兵想要杀我不容易。 另外,不管怎么说哈迪军中仍然心向大食,或者说随波逐流的人仍然占据大多数。如果我不出面,这些随波逐流的人可能在想要反叛的人煽动下反对我军,使得整个千人队叛变,这对我军是极大损失。 所以我必须去安抚他们。” “将军,”众护卫互相看了几眼,想反对,但又说不出合适的反对意见,最终只能答应。 “走!”侯梅德见状一拉缰绳,向前赶去。众护卫立刻跟上。 很快,侯梅德与数十护卫来到哈迪军身后。他一拉缰绳使马匹减慢速度,又抬起头向前看去,果然见到哈迪军士兵都停在原地,有人在大声说话,但大约使用的是汉话某一方言,他听不大懂。 “何普!”他又向其他方向看去,瞥见何普,立刻用汉话大声叫道。 “见过萨利赫将军。萨利赫将军,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何普赶忙骑马赶来,行礼的同时用大食话说道。 “我来安抚士兵们。” “安抚士兵?将军,您需要指挥大军,安抚士兵这样的小事不能再劳烦您了,属下自己能够办好。” “不,我要亲自安抚。平时你安抚就可以,但现在我亲自安抚的效果会更好些。”侯梅德说着,已经纵马进入哈迪军士兵范围内。何普见状只能探口气,挥舞马鞭跟上。 一进入这片区域,侯梅德就感觉气氛截然不同,还有许多人用阴冷的目光看向自己。侯梅德认为这是自己安排他们打头阵导致的,没有太在意,来到一处略微高于周边的地方,大声说道: “将领们,士兵们。我知道,面前是秦那军布下的一片雷区,你们有一名士兵也因此受了伤,正在被医生救治。我会对这名士兵进行奖赏,奖赏他发现这颗地雷,避免了我军更大的损失。 我也知道,很多士兵对我安排你们哈迪军打头阵不满意,认为是对哈迪军的歧视。我在这里保证,安排哈迪军打头阵绝对不是歧视,而是因为你们更加熟悉秦那军,如果秦那军要做什么的话,你们能够更快的反应过来,比其他千人队更占据优势。 而且我再次保证,你们打头阵是有回报的,你们会得到比其他军队更多的奖赏,金钱奖赏至少翻一倍,升官也更容易。 接下来,你们要继续打头阵穿过这片雷区,但你们自己不会再受伤,可以使用马在前面探路,被马踩过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可以放心行军。因此损失的马匹,这一战结束后也会全部补给你们。 或许有人会问,问为什么不能绕过这片雷区。因为谁也不知道秦那军埋设了多少地雷,这片雷区的长度与宽度有多少,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定要确保绝对安全,我军行进的距离会超过秦那军的十倍,再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或许还有人疑惑,我军既然不把击败秦那军作为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将他们送过乌浒河即可,为什么一定要追在后面?这是因为秦那军统帅刘琦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物,他也一定不甘心就这样撤走。 他下令在拜拉姆丘陵北面埋地雷的目的应该就是摆脱我军追踪,杀个回马枪杀回木鹿城,或者去其他还有平民在的地方,杀或者掠走一些平民,增大战果。为了平民不被抢走或杀害,为了我们以后的安定生活,只能穿过雷区而不能绕道。 总而言之,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只能摆脱哈迪军继续打头阵破解雷区了。”侯梅德最后说道,又对所有人行了一礼。 听了这样一番话,尤其我还是特意用秦那话说的,他们即使心里还有怨恨,应该也会继续行军了吧?他心里想着。 “我有一个问题,将军。”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因为适才在侯梅德演讲时所有哈迪军将士都不说话、鸦雀无声,这个声响显得十分突兀。 “你说。”侯梅德没有理会何普的眼色,出言道。 “将军,”那人骑着马从人群中出来,向侯梅德靠近几步,然后问道:“那我们呢?” 第520章 反叛 “我有一个问题,将军。”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因为适才在侯梅德演讲时所有哈迪军将士都不说话、鸦雀无声,这个声响显得十分突兀。 “你说。”侯梅德没有理会何普的眼色,出言道。 “将军,”那人骑着马从人群中出来,向侯梅德靠近几步,然后问道:“那我们呢?” 那我们呢?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番话,侯梅德一时没能理解说话的人想表达什么。 但他很快就不必再琢磨了。说话的人一边说着,又要继续靠近侯梅德。护卫赶忙阻拦,将马挡在这人前行的必经之地,又大声呵斥。 “你个该死的大食奴!”却不料这人突然大声叫喊一句,而且在叫喊之前右手从挂在身侧的刀鞘中抽出刀来,捅向这个护卫。 护卫根本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这人的速度又极快,被一把捅在腰间,刺破身上穿的皮甲,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剧痛,护卫这才清醒过来,伸手抓住刀身,又用最大力气喊道:“有人反叛!” 但这时哪里还需要他大声呼喊?周围的护卫在瞧见刀捅进他腰间时已经全部回过神来,其中二十几人以侯梅德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形的小圈子,右手持弓左手持箭,警惕地盯着周围,一旦有人做出任何动作立刻射箭。 与此同时,剩余十多个护卫全部聚到侯梅德身边,却又略微放开一些活动余地,护卫首领克马里就要大声叫喊,求侯梅德逃走。 “走!”可在克马里的话说出来之前,侯梅德已经一拉缰绳,向西面退却。他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而且素有名将之称。虽然在入侵安西的三年交战后所有大食名将的光环全部褪去,但好歹不会被一次刺杀吓住,在瞧见那人抽出刀的一瞬间已经做好逃走准备,只是在等待护卫保护。在护卫们纷纷回过神来后,立刻撤走。 “将士们,杀贼!”这时又有哈迪军将士叫喊声传来。 “杀贼!”众将士也纷纷叫着,从四面八方向侯梅德等人冲过来,要杀死或生擒这人。 首先迎接哈迪军将士的,是一阵箭雨。适才以半圆形将侯梅德围在里面的二十几人在见到敌人有动静后,立刻射出箭矢。 这些护卫或许不怎么会看眼色,但身为从数千将士中百里挑一挑出来的精锐,战力远胜普通士卒。他们射出箭矢又快又准,双方的距离也不远,和他们同样数量的敌人被射中喉咙,嘴里吐出一口血从马上坠下。 但随即,更多哈迪军将士出现在他们眼前。众人都一心想着杀死侯梅德洗刷罪过,护卫又挡在他们杀向侯梅德的必经之地,这时心中已经完全不在意生死了,必须踏过二十几个护卫。 二十几个护卫很快战死了。他们武力再强,也不是成百敌人的对手;更不必提双方都骑在马上,他们站在原地迎敌,而哈迪军将士骑马冲锋过来,更加吃亏。 但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侯梅德整整争取了一分钟时间。待所有人都气绝身亡时,侯梅德与其他护卫已经跑出很远,他们追不上了。 众人立刻抬头向西望去。适才侯梅德的位置虽然不在整个哈迪军的正中心,可西面还是有几十个将士的,这些人可以阻拦。他们都盼望着西面的人拦住侯梅德。 但他们又一次失望了。刚才侯梅德向哈迪军中间走的时候就有人想动手,却被旁人拦住,这些人还以为现下不是动手的时机,因为杀了侯梅德他们也逃不掉;所以听到杀贼的口号后没有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因只有几十人,纵有七八人立刻回过神也不足以杀死侯梅德。最终只是射出一轮箭矢,似乎伤到了侯梅德,让他跑了出去。 “哎呀!”顿时有人叫道。 “没能杀死也就罢了。”另一人脸上也露出遗憾的神色,但很快恢复过来,大声喊道:“给咱们的差事也没有擒杀侯梅德,这只是锦上添花。” “宁大哥,现下作甚?”有人问道。 “宝全,昨日都和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又忘了?真是只知道吃!”宁辉勇呵斥一句,大声吩咐道:“告诉有人带领麾下将士,跟着我向东走!” “向东走?刘中尉派人送来的口信到底准确么?万一有偏差,就得有人被炸死!”王宝全又道。 “不准也只能相信是准的!”宁辉勇叫了一声,已经带着十几个人来到东面雷区附近。他又仔细算了一遍从丘陵北部边缘到自己胯下马匹之间的距离,又下马捡起两柄长矛,立在两侧。 这时众将士都已经聚集到附近。早在从木鹿城出发前,不,早在他们撤到木鹿城后不久,因为已经下定决心反正,他们早就偷偷建立起组织;在两日前又反复强调一旦反叛开始都要立刻听从命令。 众将士对于有些主事之人不大满意,可现下是十分危急的关头,也顾不得这许多,只能答应。是以在回过神来后,众人纷纷听从本百人队主事之人的命令来到东面。 “少栋,何普呢?你难道已经将他脑袋割下来了?”宁辉勇翻身上马,瞧见唐少栋等几个愿意反正的护卫,出言问道。 “让他跑了!”唐少栋叫道:“何普反应极快,早在宝全靠近侯梅德要说话的时候已经向北撤去,见到宝全要杀人后更是带着众护卫就向北奔驰。把我都吓愣了。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出十几步。我张弓搭箭射出一箭,也只是射中一个不愿意反正的护卫,没射中何普!” “你真是,哎!”宁辉勇立刻抬起手指着唐少栋说了一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何普都已经跑了,就算把他骂个狗血临头,又有啥意义? “你跟在我身后,咱们第一批穿过雷区!”他最终只是这样说道。 “是。”唐少栋答应一声,牵动缰绳来到他身后。另外几个一同叛变的何普护卫也纷纷来到身后。 宁辉勇这时转过头看向雷区。他要牵动缰绳向前冲,但双手却微微发抖。别看他刚才呵斥王宝全的时候中气十足,现下自己必须带头冲过雷区,心里也有些害怕。 但他回头扫视一圈,见到附近的大食军都已经聚拢起来,看来已经得到逃走的侯梅德命令,知道他们已经反叛,要联合围剿。他若再不带领众人冲出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跟我冲!踏过雷区!”宁辉勇闭上双眼,大喊一声,牵动缰绳向前冲去! “冲!” “快,快,立刻将哈迪军围住,将他们全部歼灭!”在宁辉勇叫喊之前,逃出来的侯梅德大声吩咐道。 “是。”众护卫答应一声,纷纷赶去告知各个千人队。 “克里马,真应该听从你的建议,在之前就剿灭哈迪军。”他又一眼瞥见护卫首领克里马,叹了口气说道。 “将军不需要自责。虽然当时所有人都怀疑,不,是明确知道哈迪军中有人想要叛变重新投靠秦那人,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大多数士兵都想叛变,所以当时将军的决定不能说是错误的。”克里马愣了一下,随即出言安慰。 “不,我应该自责。毕竟我是军队统帅。”侯梅德说了一句,见克里马又要出言劝说,忙说道:“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歼灭他们。” “将军说得对。” “将军,将军!”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道。 “怎么了?” “将军,西姆千夫长抓到了法里斯何与他的护卫。” “法里斯何与他的护卫被抓到了?立刻处死!”侯梅德叫道。他现在恨透了哈迪军,何普身为哈迪军的主将自然也包括在内,听到护卫的话立刻想也不想地说道。 “将军,法里斯何说自己没有参与叛变,他对麾下士兵的叛变不知情。又说如果自己也参与叛变,绝对不会被西姆抓住的;而且也绝对不会让,让,将军您成功逃走。”那护卫犹豫一下,却又说道。 “将军,我觉得法里斯何的自我辩解有道理。”克里马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侯梅德听到克里马的话稍微平复自己的愤怒之情,又勉强想了想,觉得何普的表现确实不像参与了反叛,于是这样说了一句,又对护卫吩咐道:“你赶快回去,命西姆派出数十个士兵押送法里斯与他的护卫过来。记住,要解除他们的全部武装,还要没收他们的全部马匹,让他们步行走过来。” “是。”护卫答应一声,纵马跑去传令。 “将军,等到法里斯被押送过来后,您应该好好审问他。虽然属下不认为他参与了叛变,但如果说他对叛变一无所知一定是谎话。他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揭发。将军对他认真审问,应该可以得知原因,回头也好向总督汇报。”克里马又道。 “你说得对。”侯梅德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前方的士卒高声喊道:“秦那人疯了!他们疯了!” 第521章 再次出乎预料 “秦那人疯了?怎么回事?”听到士兵叫喊,侯梅德立刻大声问道。 “将军,秦那人闯进了雷区!” “闯进雷区!”侯梅德听到这番话立刻看向北面,因人头攒动看不清楚,不得不在护卫搀扶下站起来站在马背上,就瞧见哈迪军全军骑马进入雷区。 “竟然真的闯进雷区!”侯梅德低声说道:“看来他们宁愿冒着被炸死的危险也要从这里逃走。” 可说完这番话,侯梅德的表情又发生变化:因为秦那军闯进雷区后,竟然没有一匹马踩中地雷。 “不好!快,快吩咐各军,不必等候我的命令了,将本部千人队集结完毕后就立刻启程,追上哈迪军!” “将军,这是” “近千哈迪军将士进入雷区,却没有踩中一颗地雷,可见这是秦那军故意留出来、供哈迪军逃走的道路!这条道路一定是安全的。”侯梅德赶忙解释道。 “属下明白了。”克里马答应一声,因见其他护卫还没回过神来,自己赶去报信。 其实在听到侯梅德的话之前他就已经明白必须立刻追上。克马里并没有想到这是安西军故意留出来的道路,而是想到经哈迪军这么一踩,原本埋下的地雷都会爆炸,从这里走变得安全。侯梅德虽然比他想的更加深远,结果倒是差不多。 听到克马里传的命令,与哈迪军最近的两个千人队立刻追上去。克马里能想到的事,两个久经战阵的千夫长也能想到,只是担心侯梅德有别的打算所以没敢贸然追击。这时得知军令,当然启程追赶。 众护卫也都回过神来,纷纷跑去其他千人队传令。很快,全军在侯梅德指挥下依次追击。 在分派各千人队追击次序时,侯梅德有一瞬间的犹豫,是否要在此地留一个千人队殿后。但他转念一想觉得一个千人队很可能被安西军歼灭,全军聚在一起反而生还可能更大,所以最终没有这样做。 哈迪军沿着这条道路不停奔跑。侯梅德有些怀疑雷区是不是真的覆盖了这么大面积,若这么大土地都被埋设地雷,即使埋的稀疏,数量也太惊人了些;据他估算,至少得数十万颗地雷。 整个在昭武九姓国的战争安西军极少使用地雷或手雷,若工匠勤劳不休,有可能造出这么多地雷,但这么要紧的武器只用来在这里埋设雷场,侯梅德觉得刘琦不会这种事。只是出于谨慎,他没有命令将士贸然探雷。 哈迪军足足跑出两里地,忽然转向。侯梅德心中一喜,这代表着前方即将离开雷区。但他仅仅高兴了一刹那,表情就迅速又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哈迪军不再遮挡他的视线后,阵势整齐的安西军出现在他眼前。 “放!”与此同时,对面安西军一名将领猛地将手中旗帜向下挥舞,数千将士一边齐声高喊,一边松开绳索,投石车将石块发射出去,向大食军飞来。 “快,冲!”侯梅德又叫道。投石车很没有准头,被砸中的可能甚至小于踏进雷区被炸伤的可能,他们只需快速通过这段道路,不需全军闪避。至于某些人如果眼瞅着不闪避就会被石块砸中,也不需他的命令自然而然会踏进雷区。 石块很快越过最高点,向地面落下。一百石块声势惊人,但最终只砸死了二十多人,十几人受伤;为躲闪石块有数十将士踏进雷区,踩中十个地雷,被从马背上掀下来,虽未死却也不可能跟上大军了。 安西军的打击并未因此结束。在投石车射出石块的同时,万余将士在鼓声的指引下迈着整齐步伐向前行进,几乎站到适才哈迪军转向之处。前排的陌刀军排出应对骑兵冲锋的阵势,随时准备接敌;弓箭手张弓搭箭,向斜上方射出箭矢。 “注意防护面部!”侯梅德叫道。不过并不需要他的命令,所有士兵都下意识低下头,以防箭矢射中自己的脸。 随后,长矛手又取代弓箭手走过来。这时大食军已经距离陌刀军很近了,长矛手举起兵器,瞅准时机奋力扔出长矛,然后立刻向后退却、换另一批将士前来。 “转向!”侯梅德又喊道。他并不认为自家骑兵不是安西陌刀军的对手,但这时他们在一条很狭窄的道路上,同一时间能冲击陌刀军的人不多,交战很吃亏。他不希望自己统领的骑兵死伤太多,将安西军从呼罗珊赶走很要紧,但尽可能保全这支军队也很要紧。他宁愿晚一些将安西军赶走,也要保全更多士兵。 是的,这时侯梅德仍然认为自己可以将安西军赶走。虽然在哈迪军竟然近乎毫发无损的穿过雷区后、他就察觉这是刘琦给他安排的陷阱,但一来当时为保证军队士气,二来就算有埋伏他认为自己也可以随机应变,所以追过来。 这时虽已陷入安西军的陷阱,但损失不大,他觉得自己可以扭转不利局面,然后再与安西军交战。 “放!”新一批来到陌刀军身后的长矛手再次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扔出手中的长矛。 这次大食军死伤多了起来。他们原本是一条直线冲向安西军,正面宽度极窄;安西长矛手也没有传说中卫怀王李元霸的力气,没法将长矛扔出去几十丈扎死后面的大食兵。 可这时大食军因为转向从一条直线变成从安西军眼前拐弯的曲线,正面宽度大了许多,长矛手也竭尽全力投掷长矛,自然死伤更多。 侯梅德对此也无可奈何。想要减少死伤,就必须对安西军进行反击;但骑兵的速度又不能慢下来,一旦慢下来死伤会更多,甚至可能损失惨重,所以只能在经过安西军阵时侧身射箭,不管中没中都不能再次反击。 先不说在高速奔驰的马匹上射箭的准头如何,安西军将士不论陌刀军还是长矛手身上都穿着皮甲,防矛防枪当然防不住,但防箭矢还是没问题的,因此长矛手不顾大食军士兵射箭,仍然不停轮换投矛,给大食军造成更多死伤。 这段转弯对侯梅德来说十分痛苦。东面长矛不停飞来,石块不停从头顶落下,所有将士只能进行虚弱的反击,没能伤到几个安西军,自家战死、受伤近千人。好在只要不是伤在要害,骑兵仍然具有战力。 “告诉白舍尔,跑到那颗大树下后就减缓速度,慢慢停下休整。”说完这个命令,侯梅德冷笑着说道:“既然秦那人不愿意平安回家,想要与我军斗一斗,咱们就和他斗一斗,看谁损失更大!” 但侯梅德话音未落,护卫甚至没来得及接令,跑在最前的白舍尔统领的千人队的旗帜忽然挥舞起来,而且速度极快! “前方有秦那军!秦那人哪来怎么多军队!”侯梅德叫道。 “是哈迪军与其他秦那骑兵!包括河中地区各国的骑兵!”一名护卫眼尖,看到了在全军更北的地方竖起几面旗帜,其中有代表刘琦的太极八卦旗,代表哈迪军的旗帜,以及乱糟糟的昭武九姓国旗帜。 “命白舍尔加快速度,冲破秦那骑兵。”侯梅德咬牙说道。这时他已经明白因为自己的错误指挥,将会造成全军更大伤亡。但这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冲开敌军骑兵的围堵。 “杀!”白舍尔接到侯梅德命令,大喊一声带领麾下千人队继续向前冲锋。 敌军骑兵也迎面冲锋过来。冲在最前的是昭武九姓国骑兵。这些人过去被大食军欺压,对大食人早就一肚子怒火,只是敢怒不敢言。可这时有安西军支持,他们在人数上也并非劣势,顿时勇气倍增,冲杀过来。 两军很快冲到一起,奋力拼杀。大食军要杀出一条活路,昭武九姓国骑兵要报仇,双方士气都十分高昂,一瞬间不分胜负。 但很快,昭武九姓国骑兵败退下来。他们虽士气高昂,但大食国统治河中地区时一向压制这些国家军队,尤其是骑兵更是大力压缩训练时间,安西夺回河中后虽不再压制,可短时间内战力也难有快速提高,被大食军打败。 看来损失不会太多。侯梅德想着,不由得又恢复了一些信心。 “将军,这时冲上来的是哈迪军!”克马里望着旗帜,说道。 “他们虽然是秦那人,但两次叛变原来的主人,就算是刘琦也不会完全信任他们,一定会把他们当做炮灰。哼哼。”侯梅德冷哼两声。 “将军说的是,刘琦和其他秦那将领不会信任他们,也会把他们当做炮灰。他们还不如继续留在我军中,至少不会被这么赤裸裸地当做炮灰。”克里马附和道。 说话时,二人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时刻注意战场。他们本以为会瞧见白舍尔千人队与哈迪军相撞,经过一番搏杀哈迪军战败,不得不退走;安西军骑兵冲上来与大食军进行最后搏杀。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白舍尔千人队要与哈迪军拼杀到一处之前,哈迪军将士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全力向前扔出去;有的人忽然脱下外衣,露出绑满上身的物什! “是手雷!哈迪军竟然有这么多手雷!”克里马惊叫道。 第522章 败 ‘秦那人已经在地里埋了那么多地雷,为什么还可以拿出这么多手雷发给哈迪军?而且刘琦竟然对刚刚投诚的这支军队这么信任,将手雷这么重要的武器都交给他们使用?’克里马叫喊出来的同时,侯梅德的脑海里也闪过这个念头。 “快,快,立刻转向进入雷区!”他又叫道。单个手雷的杀伤力与地雷相比是不是更高不好说,但这时的情况是哈迪军将士或者向白舍尔带领的千人队在一瞬间扔出数百手雷,甚至还有人身上绑满了手雷要冲进大食军中,比地雷埋的密度可高多了,若与哈迪军继续打下去,就算能将敌人全歼,自家军队也必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为了多保全几个兵,必须转向。 但这时已经不需要侯梅德的命令了。他这支骑兵集团大约有七成左右的士兵参加过在昭武九姓国的战争,虽然在昭武九姓国打仗时安西军极少使用手雷,但少数几次使用也给大食兵留下了深刻印象。见到哈迪军将士出乎预料的使用手雷,愣了一下后他们立刻拨转马头,跑进雷区。 还有三成士兵并未在昭武九姓国打过仗,但见到旁人纷纷转向,尤其领兵将领全都以最快速度迫使马匹转而向西,生怕慢了,也赶忙效仿。 但白舍尔的千人队来不及转向了。在士兵认出哈迪军将士扔出的是啥东西的同时,手雷已经飞到他们身旁、浑身绑满手雷的哈迪军士兵面孔也已经狰狞地冲到他们身前一二丈。随即,无数手雷同时爆炸的声音响起,将爆炸范围内的两军将士全部炸得粉碎、死无全尸。 爆炸的烟雾还未散去,又有哈迪军将士冲过来,他们穿过烟雾弥漫之处,朝着后方刚才没有被波及的白舍尔千人队将士扔出手雷,而且同样有几人浑身绑满手雷向他们冲过来。 这半个千人队立刻崩溃了。他们既然投军入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战死,但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这样战死,也都是盼着自己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的。 当他们看到或猜到刚才战死的人尸首是怎样一幅样子,明白一旦被大量手雷笼罩根本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众将士完全失去斗志,争先恐后的向西跑。他们脑海中甚至已经遗忘了西面是雷区,只想着离这群魔鬼远一些。 “继续冲锋!”此时统领哈迪军的将领高声喊道,而且一马当先向前冲去。众将士似乎有些犹豫,但犹豫过后也纷纷跟上。 “跑啊,跑啊!”见哈迪军追上来,半个千人队的士兵更加惊恐,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挥舞鞭子打马屁股,只求让马跑的更快一点;方向、队列完全不顾了,只要能拉长与哈迪军的距离。 “不要乱跑!保持队形!”见此情形,刚才侥幸没死的白舍尔大声叫道。这样跑下去,对全军会产生很严重后果,他必须阻止。一边喊着,他甚至要带领亲信从左右两侧将乱跑的士兵向中间压,保持队列不散。 他很快贴近一骑,一边对马背上的人叫喊让他不要乱跑,一边用自己的马碰撞这人的马。那人却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着挥舞鞭子使马加快速度。白舍尔只能继续碰撞,一连碰了好几次。 那人似乎有些恼怒,对白舍尔大叫一句;白舍尔也不理他,只是要将他压回去。那人见状,忽然从后背取下弓与箭,张弓搭箭向白舍尔射来。 白舍尔对他想自己射箭完全没有准备,惊讶之下甚至没有躲闪,立刻被射中,从马上跌下来。但那人仍不满意,又回身射了一箭,正中白舍尔喉咙,将他彻底射死。 白舍尔一死,他的亲信有人嚎叫着追击适才向他射箭的人,有人与其他将士一道只顾着逃命再也不管队形,半支千人队彻底散架。 他所说的严重后果也显露出来。因这些士兵四散奔逃,并不向一个方向跑;又竭尽全力加快速度,很快撵上刚才没与哈迪军接战提前逃跑的军队,而且几乎每个千人队屁股后面都有人。 前方逃走的人立刻回身向他们射箭。骑兵队形虽不如步军阵势那样重要,但若想保持战力也不能被破坏,必须杀死这些会毁掉阵势的人。 可已经毫无组织的逃兵岂会在意友军是不是保持战力?只想着自己逃命。他们本以为追上其他军队聚在一起会安全些,却不想反而被友军袭击。许多人中箭,也有人落马身亡。 见此情形,他们完全不去琢磨为何友军会袭击自己,立刻也拿起弓箭或长矛向前射出,也造成友军死伤;同时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跑,冲乱了数个千人队的队形。 而在逃兵身后,就是追上来的哈迪军与其他秦那军将士。大食军已经失去队形,无法发挥全部战力,又见到敌人手里都拿着手雷随时准备扔出,更兼不时有地雷炸响炸死他们,抵抗之心彻底消失,一哄而散。 而他们一哄而散后,又冲击尚未散架的千人队,使得这些千人队也纷纷散架,最终,整个大食骑兵集团,八千多人马,几乎全部被打乱建制,在拜拉姆丘陵北面的这片平原四散奔逃。 “按照刘中尉之前下达的命令,以百人队或旅为单位追击大食骑兵,但注意不要追出太远,天黑前必须返回;也要注意不要随便跑,要追在大食人身后,走他们走过的道路,以免被地雷炸死。 你们这两个队,跟着我去追侯梅德。”指挥将领脸上露出喜色,但立刻又下令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纷纷散开追击。指挥将领带着两个队瞄准西北方向穷追不舍。 …… …… “我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遭遇如此惨重的失败!”在逃亡路上,侯梅德一边纵马奔驰,一边说道,语气中含有一丝悔恨。 “将军不要太在意。”克马里安慰道:“谁能想到秦那人会下这么大本钱,不仅从河中地区又调兵来,而且在拜拉姆丘陵北面那么大一片土地埋地雷,更难以想到刘琦会那么信任哈迪军,将手雷给他们使用。 都是秦那人太狡猾、做法太不符合常理了。” 侯梅德苦笑一声,没有说话。不管因为什么,他败了确凿无疑,而且能有多少人逃回木鹿城也是不好说的事情,损失很可能会超过一半。 这么大的惨败被总督知道以后,就算总督能够理解他惨败的原因,他也必定会被重重处罚,甚至可能被处死。 他本人对于在自己指挥下大军遭遇这么大一个惨败也非常愧疚,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实际上,如果不是天方教义禁止自杀,他多半已经自杀了。 克马里扫了一眼侯梅德表情,就知道将军没有接受自己的言辞。他于是要再次劝说。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心中忽然生出警觉,立刻低头;侯梅德也猛地将上半身扑到马脖子上。 就在此时,箭矢破空的声音响起,七八支箭从左右两侧朝他们射来,在头顶飞过向另一侧飞去。 “秦那人出现在左右两边!”克马里以极快速度晃动脑袋看了几眼,惊叫道。 他们屁股后面一直有两百安西骑兵追着,双方相距二十来丈。这个距离箭矢很难命中;两军一前一后跑了这么久距离也没有缩短,所以克马里等人都认为他们可以逃出生天,也因此适才不是特别紧张。 但这时左右两边又出现安西骑兵,安西军等于三面包围他们,他们活着逃走的可能性忽然变得极小,克马里怎能不惊叫出来? “快,加快速度!”他又其他护卫大声喊道。 “不,减慢速度!”侯梅德却这样说道。 “将军!” “咱们逃不掉了。”侯梅德说道:“秦那人从三面将咱们包围,等于控制住了咱们逃跑的方向,咱们根本无法转向,一旦转向就会被追上;而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错误,就在前方三四里外有一片小树林,会拦住咱们前进的方向。 也就是说,即使继续竭尽全力逃走,最终也会被小树林拦住;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来,与秦那人拼了!如果能够打败他们,咱们可以或者回去;如果不能打败他们,我正好以自己的身亡来赎我犯下的过错。反正现在,也不需要我指挥了。” “将军!”克马里再次叫道。显然想要争取他改变想法。 但侯梅德却不再理他,对所有护卫大声喊道:“所有人,转向左边!” “是!”众人听不到刚才侯梅德的话,但从他这个命令已经明白了将军的意思。但所有人都没有反对,而是依从命令拨转马头,向左边的安西骑兵靠近。克马里也是如此。 他们左侧的安西骑兵立刻发现大食人的做法,而且瞬间猜出他们的用意。统兵的队正犹豫片刻,也带兵冲过来。 “主保佑!杀异教徒,上天堂!” “道祖保佑!” 第523章 理由 “克马里,还能继续战斗么?” “将军,属下还能继续战斗!” “好,那就跟着我,咱们再次对秦那人发动进攻!”侯梅德仍然骑在马上,闻言再次举起弯刀,大声喊道:“冲!”然后率先冲过去。 “冲!”克马里等人也纷纷叫了一声,向前冲去。但声音已比起初要小了许多。 这已是侯梅德带领众人第三次冲锋了。跟随他一起逃走的除三十多个护卫外,还有二十多将士,总计约六十人。经过两次冲锋,多数人战死,此时只剩下十几人,嗓子因为连续叫喊也变得哑了,力气更是大不如前。 反观安西军,除最初三面包围的四百将士外,又有二百余人赶来。虽战死数十人,仍有五百多人,是侯梅德的几十倍,力气也比大食人更加充足。杀死所有大食人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见到大食人向他们冲锋,领兵的几位将领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们当然不是担心无法杀死敌兵,恰恰相反,他们在琢磨怎么让侯梅德不被杀死。 李珙虽然没对侯梅德发出追杀令,但安西军上上下下没几个不恨他的,甚至超过对阿费夫的恨。毕竟阿费夫当初只是祸害了碎叶镇一地,侯梅德则带兵去过很多地方,杀死过许多将士、百姓。在安西将士、百姓心中,侯梅德仅次于并波悉林,是众人第二恨的大食人。 既然如此,众将领当然想要生擒侯梅德,呈送李珙面前,再由李珙下令凌迟处死。 但侯梅德本人大约也知道自己如果投降或被俘的结局会是怎样,所以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投降的想法,对于安西将领出言劝降完全不理睬,而且三次冲锋每一次都身先士卒,好像故意送死似的。 但这反而让众将领束手束脚。前两次冲锋,他们都有机会杀死侯梅德,就是因为想要生擒,一旦与侯梅德接战都不敢下死手,使得数名将士受了本不该受的伤,也使得前次冲锋就能被斩杀殆尽的大食兵还能活下来十几个。 “不能继续这样了。将士们也知道生擒侯梅德的好处,但谁也不想为了生擒侯梅德战死。刚才已有六个人受伤,而且其中一人伤势挺重。不能让一个侯梅德束缚住将士手脚。”为首的将领说道。 “果毅的意思是?”一队正问道。 “全军压上,将面前所有大食人格杀勿论!”莫元叫道。 “是!”众将领答应一声,就要带兵向前冲去。 两军很快战在一处。因安西军将士不再顾及侯梅德,出手变得凌厉,人数又极占优势,很快将克里马等人斩杀殆尽,只剩下侯梅德一人还活着;但他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左手被削下两根手指,只是勉力支撑,很快就会战死。 见此情形,众将领又起了生擒他的心思。莫元对自己两个护卫吩咐几句,他们拿出一张网,将网完全张开向侯梅德跑去。 侯梅德挥刀将网一劈两半,却不料这两人拿着半张网仍然向他冲来,将网扔到他身上。侯梅德忽然被网遮住半个身子,武器挥动不便,只能先将网掀开。就在这时几匹马靠到他身旁一尺内,士卒伸手抓住他双臂,将他从马背上掀下来,夺下弯刀扔到地上。 侯梅德猝然摔到地上,脑袋感觉阵阵眩晕。几个士卒拿出另一张完整的网走过来,将他彻底绑住。 “好歹生擒了他。”莫元见状吐了口气,笑着说道。 “总算不枉费这一番辛苦,将他生擒了!” “将侯梅德生擒了,真是太好了!” “一定让他尝尝凌迟之刑,为死在他手上的安西人报仇雪恨!”众人纷纷叫道,带着高兴的语气。 “你们快将他嘴堵住,不能让他咬舌自尽。另外,瞧瞧他身上缺了啥部件,从地上捡起来带回去。”莫元又下令道。 “果毅,他身上缺的部件还带回去做啥?” “侯梅德一定会被凌迟,而凌迟时候身体最好是完整的,刘中尉见到身体完整无缺的侯梅德也会更高兴。所以我吩咐把他被削去的部件带回去,打算派人给他再缝上。反正过几日就会被凌迟,死肉也不至于烂了,远远的看不出来。” “哈哈,果毅说的对。”一队正笑着说了一句,又大声对士卒吩咐道:“你们赶快从地上把两根手指捡起来,谁能捡到我必向中尉请求多奖赏钱财。” 众人齐声答应,纷纷下马寻找起来。 队正下达过这个命令,转过头又要对莫元说话。可在他的话说出前,从身后传来声音:“原来你们都是这样向士卒分派赏赐的。” “属下见过刘中尉。”众人纷纷下马行礼。 “属下向刘中尉请罪。”刚才下令的队正又说道:“属下因觉得莫果毅的话说的有道理,所以下此命令;但细细想来确实不合军规,请刘中尉责罚。” “属下向刘中尉请罪。”莫元也说道:“是属下最先说的,苏队正只是执行属下的命令。刘中尉若要责罚,请责罚属下。” “谁说我要责罚你们了?”刘琦却笑着回应:“若侯梅德被凌迟时身体完整,确实更好些。你们做的没错。 所有将士,继续寻找侯梅德的手指,找到一根多赏赐绸缎一匹!” “是!”众将士心里正惴惴不安,闻言放下心来,继续寻找。 “中尉怎么来了此处?”这时莫元问道。 “听说你们把侯梅德围住了,我就过来瞧瞧,顺手带了几样更容易俘虏不愿降的敌军将士的东西。不过现下用不着了。” 莫元闻言向刘琦身后看去。刘琦此来带了数十护卫与一队骑兵,在护卫中有一匹马背上没有骑人,装着几样奇形怪状的东西,他也不知怎么使用。 “中尉,虽说其他大食人都不如侯梅德要紧,但也不能完全不管。中尉还是早些回去。”莫元也不在意那些东西怎么使用,而是又说起这个。 “营中诸事自有兴权处置,我回去也是看着他办事,不如出来兜兜风。”刘琦不在意地又说了一句,见五六个士卒将被网紧紧捆住的侯梅德抬过来。侯梅德看见刘琦,本来已经放弃抵抗的他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奋力挣扎起来。 “看样子,他大约是想与我说话?拔出塞在他嘴里的布,我听听他想说啥。”刘琦又吩咐道。 “中尉,万一侯梅德咬舌自尽……” “咬舌想死没那么容易,舌头也不是能够轻易咬断的。着两个士卒站在他身边,一旦发现他有咬舌的意思立刻掐住下颌,足以防止他自尽。”刘琦说道。 “既然中尉这样说,你们把侯梅德抬到中尉身前,拔出嘴里的布。”莫元下令道。 “是。”五六个士卒又把这人抬过来,放到马背上,一人牵着缰绳,另一人拔出布匹。 “侯梅德,你现在可以说话了,想对我说啥,尽快说吧。不过我先说一事:你定然会被凌迟处死,就算你愿意投降、供出所有,我国君主也不可能赦免你。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欺瞒。你若想求情,就不必再说了。” “我知道自己会被凌迟,这一点我早就确定了。阿费夫的两个属下都被你凌迟了,听说阿迪勒想投降都被拒绝,我怎么可能觉得自己可以免于这种残酷的刑罚? 实际上,如果不是天方教禁止信徒自杀,我早就自杀了。刚才我亲自带头冲锋,与你们的士兵交战,也是想被士兵杀死。但最终还是被生擒了。” “你知道就好。那你想与我说啥?” “杀死我之后,你们会继续做什么?是就此收兵返回河中,还是继续进攻木鹿城?”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家人会不会被我军杀死吧?”刘琦猜测一句,也不管侯梅德有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我当然会带领全军继续攻打木鹿城。” “可我当初得到的消息,是此次你国之所以出兵呼罗珊,是为了屠戮我国平民,为被我国屠戮的你国平民报仇。虽然呼罗珊的许多平民进入木鹿城,但多数人还在城外,你若是想报仇,根本不必攻打木鹿。现下呼罗珊的骑兵也损失殆尽,完全无法再干扰你的任何动作。” “你说的不错,但我就想进攻木鹿城。”刘琦笑道。 “你在撒谎!”侯梅德断然说道:“你或许真的想要任性一把,但你不是你国君主,攻打木鹿城这么大的事情需要你国君主答应,你不给出充足理由,他岂会同意?”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刘琦笑道:“我自有理由劝说殿下答应。” “甚理由?”侯梅德追问。 “也罢,我就说与你听。”刘琦想了想说道:“我进攻木鹿城,并非定要将这座城夺下,或许听闻你这统领的骑兵全军覆没之后,城中守军动摇,主动投降呢。” “不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投降。”侯梅德叫道:“你一定还有其他缘故。” 第524章 回去 “不可能,驻守木鹿城的军队绝对不可能投降。”侯梅德叫道:“按照你们以往的做法,所有士兵都会担心自己投降后仍然会被杀死,你们即使许诺不杀俘士兵也多半不会相信。 所以这绝对不是你打算进攻木鹿城的主要原因,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刘琦却没有继续和他谈论这件事的想法,而是说道:“侯梅德,这你就不必琢磨了,反正你很快就会被处死,就算临死前想清楚了,又有甚用处? 你还是多想一想,临死前是不是尝一尝那些过去没尝过的美食,或者,我记得你们天方教徒很讲究忏悔,临死前好好回顾一下自己这一生,对做过的不符合天方教义的事情向主忏悔一下。” “我会向主忏悔。”听到刘琦后一段话,本想继续追问的侯梅德愣了一下,说道:“我这一生确实做过许多不符合教义的事情,确实需要向主忏悔。 刘琦,”他忽然又道:“如果,如果你真的继续进攻木鹿城,不论你是否攻下这座城,我希望你能帮我向总督带一句话。” “内容?” “总督,我对不起你,因为我的错误指挥,致使呼罗珊所有骑兵组成的军队被击溃,损失极其惨重。若干年后我们在天堂重新见面的时候,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嫌弃我,我在天堂继续做你的下属。” “还有么?”刘琦又问道。 “没有了,就是这些。”侯梅德首先说出这句话,但很快又道:“不,还有一句话。 但这句话非常私人,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刘中尉,你能递给我纸笔,让我写下来,你攻打木鹿城前派人送进城里么?” “此处哪里有纸笔?”刘琦道:“我帐中有纸笔,回到帐中你再写吧。” “我担心回到帐中后就忘了。没有纸笔,用手指沾血写在布上也是一样的。” “就依你。”刘琦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回过头与一名护卫要了一份用作包扎伤口的月白色布条,走过去要递给侯梅德;又吩咐看守他的士卒略微松开网的上半部分。 “拿着。”刘琦走到侯梅德身旁,将布递给他说道。 “你放到马脖子上吧。我手里拿着也没法写字。”侯梅德用嘴咬破右手食指,又对他说道。 刘琦也不在意,略微侧了一下身子,要将布条放到马脖子上。但就在这时,侯梅德忽然伸出双手,抓向刘琦。 刘琦立刻向后继续退了几步,躲过侯梅德的手。看守侯梅德的四个士卒中的两个伸手抓住他双腿;另外两人下意识抽出刀来,一左一右,将他的两只手全部砍下! 双手被砍,侯梅德忍不住惨叫出来,但脸上却露出笑容。 “不好!”刘琦见状立刻明白他为何这样做,转身吩咐道:“老张,你赶快过来,给他止血!” “止不住的。”极短时间,侯梅德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变得十分苍白,勉强说道:“我原本身上就多处受伤,血还在流;现在双手又被砍下,根本不可能止住血。” “快,赶紧给他包扎!”刘琦不理他,继续叫道。 被叫做老张的人以最快速度跑过来。他是刘琦的护卫,但懂得医术,时常被刘琦当做军医来用。来到侯梅德身旁后,老张首先命两名士卒握住大食人小臂,转动胳膊使断裂面朝上,同时从腰间拿出装着止血药的一个小瓶子,打开向断裂面仿佛不要钱似的撒药。 使劲抖了药瓶几下,老张又从腰间拿出两个布条,以极快速度将伤口完全包裹住。 血立刻浸透布条。老张又从腰间拿出两根绳子,用其中一根绳子在左胳膊肘朝下的地方绕了一圈,然后用最大力气拉动绳子,随后系上;另一边也如法炮制。 血渗透出来的速度顿时慢了许多。老张又在伤口附近裹了好几层布条。 “血已经止住了?”见最外一层没有渗出血来,刘琦问道。 但他话音刚落,血就透过布条,滴到地面。他立刻又道:“快,继续止血。” “中尉,血止不住了。”老张犹豫一下,出言道:“中尉,大食人的伤口太大了,凭借属下随身携带的这些东西,止不住的。” “赶快把他带回营寨!” “已经来不及了。”老张又摇头道:“大食人的血留的太多,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根本撑不到营寨就会死。” “你!”刘琦闻言变得十分愤怒,张口想要骂他;但最后只是说出这一个字,就变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他有啥资格骂老张呢?老张做的事情,从撒药开始一点错误都没有,完全是标准的救人方法。 他似乎还可以指责砍掉侯梅德双手的两名士卒,若不是他们反应过度,侯梅德也死不了。但他是全军统帅,地位极高,两名士卒当时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保证他不受伤,根本不会想别的;而当时使侯梅德无法伤到他的最好方法就是砍掉双手,士卒做的也没有错误。 唯一犯下错误的,就是他自己。若不是刘琦麻痹大意,不小心中了计策,也不会让这个大食将领在被处以凌迟之刑前受到无法救回的伤,得以逃过残酷刑罚。 都是我的错误,也只有我犯了错。这次已经不可挽回了,过一会儿向殿下请罪。一定要长记性,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刘琦心里想着。 “中尉,大食人似乎还有话要对你说。”刘琦正想着,一名士卒说道。 “嗯?”刘琦下意识答应一声,随即回过神来,走到侯梅德身旁。 “你还有话想对我说?”他没好气地问道。 “我希望中尉能够遵守诺言,将刚才我说的那番话转告总督。”侯梅德这时气息已经非常微弱,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转告。”刘琦虽然因为被摆了一道心里不高兴,但他没受啥损失,而且众将士本来也不认为能够生擒侯梅德,只要吩咐在场众人不要将事情外传,不会影响他在军中的声望,所以还愿意遵守诺言。 “多谢刘中尉。”侯梅德再次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然后不再看向他,而是用最后力气看向西面木鹿城的方向,嘴里似乎嘀咕了几句话,随后脑袋向下一沉,垂在马鞍旁,彻底失去声息。 “你们将他的双手捡起来,用布条和小臂绑在一起,带回营寨中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毁坏尸首。”刘琦伸手在侯梅德双眼上抹了一把,对士卒吩咐道,而且最后特意强调不能毁坏尸体。 “是。”士卒们沉声答应道,同时侧头看了侯梅德尸首一眼。他们心里都非常愤懑:到手的功劳竟然飞了! 本来他们生擒侯梅德,立下大功,完全可以凭借这次功劳连跳几个品级,赏赐多半也可以达到千贯以上;可因为侯梅德自杀成功,他们的封赏很可能缩水一半。面对这种情形,他们怎能不生气?在侯梅德咽气的一瞬间,他们心中都生出将尸体砍成碎肉,再喂猪、喂狗吃掉的泄愤想法。 但他们的想法因为刘琦的命令破灭了。众人也只能一边愤怒,一边从地上捡起两只手,用刚才止血的布条绑上。绑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朝着尸体吐了一口吐沫,另外几人见状纷纷吐吐沫。 刘琦见到了他们吐吐沫,不过并没有要管的意思。答应将侯梅德的临终遗言告诉并波悉林,并且阻止尸首被毁,他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再管其他。 “莫果毅,真是,哎,都是我疏忽了,使得没能生擒侯梅德。”刘琦这时又对莫元说道。 “刘中尉完全不必这样说。侯梅德身份极高,是我军曾俘虏的人中地位最高之人,呼罗珊又是天方教覆盖之处,多半是天方教的主不愿侯梅德遭受凌迟之刑,所以用天机蒙蔽了中尉。这并不是中尉的错。”莫元心里和士卒一样愤懑,但也没法表露出来,反过来还要安慰刘琦。 “哎,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不好受。你放心,攻打木鹿城还让你打头阵,这次你没能得到的封赏,一定让你得到。”刘琦又道。 “这,属下就却之不恭了。”莫元心里好受了些,又开玩笑似的答应。 “你放心,一定让你再立功勋。”刘琦也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这时几名士卒已将侯梅德双手与小臂绑在一起。刘琦见将莫元安抚下来,吩咐众人翻身上马,一起返回营寨。 他们很快回到营寨。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大多数追击大食溃兵的将士也已经返回。他们听闻侯梅德没能逃走,被安西将士杀死,尸首被带回,纷纷来到营寨门前围观,见驮着尸首的马匹来到寨门,几个认得侯梅德长相的人上前辨认一番,确定真的是侯梅德本人后立刻高兴地叫出来。 听到他们叫喊,其他人也纷纷大声吼叫。很快,这道声音回响在整座军营中。 第525章 联络祆教徒 见到侯梅德的尸首被运回来后,整座营寨的将士都十分高兴地叫喊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侯梅德其实已被生擒,因为刘琦中了敌人诡计带回来的才是一具尸首。众将士只看到那个带兵屠戮碎叶城,杀戮超过十万百姓的大食屠夫,那个带兵在喔鹿州城作战,杀死无数安西将士打的大食狠人,那个带兵在谷口与安西大军对峙,虽战败但仍然给安西军造成损伤的大食将领,被几名士卒杀死,将尸首带回。 这种情形下,他们怎能不高兴? “今日大飨将士!将所有受伤的马全部宰了,供将士们宴饮食用!”刘琦又适时宣布道。 “万岁!”这道命令引起了将士们更加猛烈的欢呼。 “中尉,追击大食兵的众将士都已经回来了。众人共计带回超过一万只大食人的耳朵,估计还有几百大食兵战死但没被割掉耳朵,此战杀死大食兵应该超过六千。 俘虏大食将士六十九人,其中将领包括副百夫长在内共计四十一人,士卒二十八人。 辎重倒是没多少。大食人此次出征几乎啥都没带,只有十几架床弩。干粮啥的因为都揣在怀里或挂在马脖子旁,被血浸湿了,也没法吃了。 得到超过八千匹马。所有大食兵都是一人双马,我军俘虏没人骑的马,又杀死大食兵得马,一共这么多。其中有些马受了轻伤,都可以治好。 何普并未抓到。这人似乎极其擅长逃命,大食军崩溃后根本没有士卒瞧见他,也不知他到底怎么逃走的。”在众将士欢呼的时候,张兴权找到刘琦,向他奏报道。 “好,不错,将士们表现不错。”刘琦首先称赞一句。约九千大食兵,杀死超过三分之二,已经是很不错的战绩了;尤其大食人都是骑兵,更尤为可贵。 “至于何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早晚会被杀死,也不急于一时。” “中尉,对这些将士的功劳,应当如何评定?另外,反正的哈迪军几位首领想求见中尉,不知中尉是否接见?”张兴权又说道。 “功劳,先统计出来士卒杀死的大食兵人数多少,以队为单位进行统计。不过暂且不会进行封赏,待此战完全结束后再封赏。 至于哈迪军首领,你说我现下没有空闲,无法接见;晚上宴饮时我会召见他们的。 现下最要紧的,是筹备今晚的宴饮。”刘琦对他说道: “张兴权,现下时候也不早了,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你立刻吩咐火头军马都宰杀了。 再下令赶快将营寨完全搭建好。虽大食军被击溃,杀死超过六千大食兵、俘虏数十人,逃走的大食兵多半也已经吓破了胆,只顾着没命逃走,但也需要担心少数大食兵趁夜回来偷袭,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今晚宴饮安排也是你来负责,过去你也参加过多次,不至于不知如何安排。只有一点需注意,军中没有酒,船上虽然有几壶酒,但若平均分给所有将士每人估计只能舔到一滴,只给将领预备又不好,就不拿出来吃了。但将士们不能没有饮品,你想一想,给将士准备甚底东西更好,若实在没有就用清水吧。 你可已经都记清楚了?”刘琦最后说道。 你又要偷懒!张兴权不由得在心里想着。他其实明白,刘琦将一堆杂事交给他来办,总比啥事情都不交给他强得多;刘琦本人过去除指挥打仗外,也替李珙处置杂事。现下李珙升级后,刘琦同样升级,将杂事甩给他理所应当。但他还是因为这些杂事处置起来即费心又费力还落不到好偶尔会抱怨。 “属下明白。”但他出言说道。抱怨归抱怨,他不敢拒绝,也不会拒绝。 “你今日多辛苦些。明日,明日全军就启程再次赶往木鹿城,不会连续庆贺,你也不必继续劳累。”刘琦又道。 “明日就再次进攻木鹿城?”张兴权却吃了一惊,反问道。 “详情明日我再与你说,你先去忙今晚的宴饮吧。” “是。”张兴权闻言不再问,转身去对几位将领下达命令。刘琦则与众护卫返回大帐。 “请殿下责罚属下。”刚刚进入帐篷,刘琦就弯腰对李珙说道。 “你是为中了侯梅德的计,使得他免于凌迟而请罪?”李珙愣了一下,出言道。 “属下确实因为此事向殿下请罪。属下做事不周,应当承受处罚。” “我若是因为此事处罚你,岂不是会让这件事被众将士知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属下也明白殿下不好公开处罚,责骂属下两句也好。” “你这人犯了癔症吧!哪有求着别人骂自己的?”李珙说道:“你这只是一个无心之失,也完全没有影响到消灭大食兵,只是让他不被凌迟而已,有甚好处罚的? 刘琦,我知道你,但也不必做出这种表现来。”他最后又道。 “是,属下明白了,属下今后不会再如此做。”刘琦答应一句,但心里哭笑不得。 李珙最后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刘琦听明白了:原来李珙将自己这种表现误当做是在主君面前故意伏低做小,以防遭到猜忌。 可刘琦真的不是这种想法。他虽然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但嫡系不多,势力不如王胜等人,所以明白自己不会遭到李珙打压。他之所以表现的十分谦恭,其实是想让李珙为他背书,万一将来因为他中计导致侯梅德逃过凌迟,威望不至于受损,同时也带有一点开玩笑的性质;却不想李珙误会了。 而且刘琦还不能再解释,越解释被误解的会越深,所以他只能答应一句,结束这个话题。 “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做了。”李珙又嘱咐一句,然后仿佛迫不及待地问道:“刘琦,你再次进攻木鹿城,到底有甚底把握定能夺取此城?” 这个问题,其实在当时听到侯梅德与刘琦说话时李珙就想问,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忍住;适才刘琦说话比他快了一点,若稍慢一点他的问题就先问出来了。 “殿下,属下没有十成把握夺取木鹿城,不过确实有一个法子能提高夺回木鹿城的可能。”刘琦面对他也不会遮遮掩掩。 “甚底法子?” “派人假扮做大食溃兵,潜入城中。” “假扮溃兵?仅凭这个法子,没那么容易夺取木鹿城吧?”李珙疑惑地说道:“咱们军中有许多士卒长相和大食人区别不算大,只要并波悉林接纳溃兵,派他们混入城中并不困难;但想以此夺取城池,恐怕不容易。 首先,是编制。入城头两日或许不会甄别将士,但等能回去的都差不多回去了以后,并波悉林一定会按照战前编制甄别将士。混进去的奸细一定会被发现;除非并波悉林对溃兵在甄别前看管不严,奸细可以偷偷跑入城中百姓家中。但这种可能太小了。 其次,是语言。长相类似大食人的士卒或许会说本地方言,但多半不标准,一听就会露馅。 其三,是他们混进去怎么里应外合夺取城池?骑兵除非万分危急不然不会派去守城,他们也没法子夺取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或者,你已与何普勾结起来?”说出三点问题后,李珙正要听刘琦怎样辩解,忽然想起这个人,又说道:“我适才听张兴权说了,何普又跑了,没被抓到。 你是不是与何普暗地里达成协议,至少是默契,他帮你消灭大食军、夺取木鹿城,你允许他隐姓埋名活下去?” 李珙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试图反正的将士在哈迪军中都已经近乎公开的活动了,何普竟然丝毫不管,这本就十分不正常。他过去并未深究,但此时回想起来,结合刚才哈迪军反戈一击导致大食军溃败,何普暗地里纵容可能性很大。 “殿下,属下绝对没有与何普暗地里达成协议。”刘琦立刻辩解道。 何普作为一个被安西军上下全体憎恶的人,与他暗地里达成协议刘琦绝对不敢擅自做主,一定会向李珙请示,尤其殿下就在军中的情形下。他若不经李珙答应就私通何普,不仅暴露出来后会极大影响名声,也会触犯李珙的忌讳。这可不是中侯梅德的计这种小事。 “而且何普这次逃回木鹿城,也没有法子继续帮助我军里应外合夺取城池了。”他又说道:“何普之所以被并波悉林看中,最要紧的缘故就是他麾下有一千多士卒,而且全部打过仗。现下这些人大多叛变,他手里的兵没剩下多少,如何还能被并波悉林看中? 相反,大食溃兵必定会告诉并波悉林,是哈迪军反叛导致全军战败,并波悉林一定会疑忌何普,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哪里还能帮助我军?” “你说的有道理。”李珙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不由得再次问道:“那你想怎样夺取木鹿城?” “殿下,属下派人假扮溃兵进入木鹿城,并非是要靠他们夺取城门,而是让他们去联络库思老萨珊留在城中的人。” “库思老萨珊?”李珙愣了一下,忽然以头扶额道:“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人! 库思老萨珊身为波斯萨珊王朝末代国君后裔,在本地拥有不少支持者,前次我军能够在昭武九姓国以较少死伤击败大食军,就有他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在两军对峙时忽然叛变、逼得并波悉林只能带兵回去平叛,打到此时我军也未必能收回昭武九姓国! 第526章 立刻出兵 “库思老萨珊虽然因为起义失败、实力有所损失,在本地的根基也远远不是我军能比的。有他帮助,我军夺取木鹿城的可能确实大增! 你要如何与库思老萨珊联络,夺下木鹿城?”李珙最后又问道。 “殿下,属下不是与库思老萨珊联络,而是与他留在城中的人。”刘琦解释道:“殿下也知,因为之前库思老萨珊与并波悉林亲自率领的返回之军交战惨败,他本人不得不带领残兵败将狼狈逃走;八月初与他取得联络时,他已经逃到大汗都督府在阿富汗境内。 这也罢了,现下已是九月初,本来一个月时间怎么都能赶回来。但他又与当地人发生冲突,纠缠在一起,既然已经一个月没得到库思老萨珊的消息,他多半还在大汗都督府附近。这件事属下向殿下禀报过,在出兵之前。” “我想起来了,你确实禀报过。不过当时已经决议出兵,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有关攻打呼罗珊的事,又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下,就忘了。”李珙笑着说道。 “反正,因为他不在木鹿城附近,没法子联络他。属下要联络的是他留在城中的人。 虽然经历惨败,但死伤的都是将士,他原本就在城中的奸细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以即使在并波悉林带兵收复木鹿城后仍然在城中潜伏。 几个月前库思老萨珊要带人返回呼罗珊时,我曾与他聊过。他留下的奸细不多,但颇有几个人在城中有些力量,不是寻常百姓。有他们配合,应当能够夺下木鹿城。 自然,不能全将夺下城池的希望寄托在库思老萨珊留下的奸细身上。属下认为,应当明日清早就派出骑兵向木鹿城赶去;抢在溃兵逃回木鹿城前抵达、打大食人一个空虚无备是不能了,但也要在他们预料我军杀过去的时间之前抵达,若有机会立刻攻城,若无机会就派人联络城中奸细。 所以若殿下答应,今晚所有骑兵不能参加宴饮。属下过一会儿就回去安慰众将士,告诉他们属下的谋划。 步军赶往木鹿城就不必着急了。若骑兵不能夺下城,步军早一日抵达与晚一日也没甚区别。 殿下以为如何?”刘琦最后说道。 “我答应了。”李珙立刻给出自己的回答。他当然也想夺下木鹿城,当然前提是将士死伤不能太多。现下刘琦指出了一个有可能在死伤不多的情形下夺取城池的法子,他当然要试一试。 就算最终没能夺下也没甚。歼灭侯梅德率领的近万大食骑兵,又屠戮了一些大食百姓,他们已经完成了这次出兵的目标。 “而且骑兵何必明日清早再派出?”他又说道:“现下立刻传所有骑兵将领来大帐,你告诉他们要攻打木鹿城。因是要去打仗,众将士不会十分抗拒。” “殿下说的是,”刘琦立刻说道:“属下本想让将士们休息一晚,但殿下这样说,属下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将士们早一日抵达木鹿城下、夺取城池的可能就大一分,确实让他们今晚就出兵更好。” “你别拍我马屁了。赶快派人去宣诸位将领。”李珙笑骂道。 “属下明白。”刘琦又笑着说了一句,转身走到帐外对护卫吩咐几句,让他们去传令。 “殿下是否要与属下一起接见众位将领?”刘琦返回帐篷,想了想又对李珙说道。 “我?”李珙愣了一下,出言道:“还是不必了。现下虽然时机不错,但我等到战事全部结束后再出面吧。” 他明白刘琦的意思。之后攻打木鹿城成不成还在两可之间;若不成,李珙这时公开自己在军中之事,收获的威望最高。 但李珙不知为何,对夺取木鹿城的信心还在刘琦之上,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 “而且众将领听完你的命令后立刻就要启程赶往木鹿城的,若见到我必定十分惊讶,会耽误一会儿时间,更不好。”他又说道。 “殿下说的是。”刘琦说了一句,似乎还想再说几句话;但这时一名护卫走进来,不及行礼便说道:“殿下,中尉,苏别将恰好在大帐附近,听了下官的话就要来大帐了。” “竟然这样巧。”刘琦嘀咕一句,对护卫吩咐道:“你拖延苏别将半分。” 然后立刻转过头对李珙道:“殿下,若不想被瞧见,赶快离开。军中所有别将都是认得你的。” “我马上走!”李珙答应一声,下意识想从帐篷前门走出去,但迈出两步反应过来苏别将正在外面,又急忙转过身,向后帐走去。 “殿下,这是外衣,得穿上。”刘琦又赶忙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外衣说道。适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李珙嫌帐篷里热,把外衣脱去了。他外衣与一般护卫一样,但里衣不同,虽然样式一样,可面料天差地别。若被有心人瞧见,一定会发现的。 “快,快给我穿上。”李珙忙停下脚步,等着刘琦将外衣给他套上,然后挑了位于中间的几个扣子系上,使得里衣不会露出来,又拿起护卫应该使用的长矛,向后帐走去。 他刚刚走进后帐,苏别将已经掀开门帘走进来,对刘琦行礼道:“属下见过中尉。” 幸好没遇上。刘琦松了口气,开始同他说起话来。 第527章 并波悉林的反应 “什么,全军覆没!”并波悉林一瞬间没有忍住,大声叫道。 “总督,没有全军覆没,秦那人的骑兵没有我军多,虽然我军已经完全被打散,他们也不可能将我军士兵全部生擒或杀死的。”他面前的一名士兵连忙说道。 “你先下去吧。”并波悉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他吩咐道。 “是。”这士兵赶忙答应一声,由护卫押着离开这里。 “竟然惨败给秦那人!”待前厅中只有他的亲信护卫后,并波悉林再也按捺不住情绪,站起来大声叫道。 适才在他面前说话的士兵,自然就是从拜拉姆丘陵附近逃回木鹿城的溃兵了。大食军在拜拉姆丘陵以北被打散后,所有士兵都以最快速度向木鹿城的方向逃跑,即使天色逐渐黑下来、看不清前路有可能摔下马也不管不顾,只顾着疯狂逃命;同泽之情也不顾了,若有人挡住自己,除非是同乡或入伍前就是好友,否则也会一矛戳死。 有不少逃出安西军追击范围的大食兵就这样死在了同袍手里。再加上因为疯狂逃跑没看清路撞到石头上、树上、踩中陷阱的人,共有几百人半路上不明不白的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不过也正是在因为他们疯狂逃亡,当日半夜、第二日子时之前,就有人逃回木鹿城下,向城头守兵呼喊请求允许自己入城。 东面城头的守将被忽然出现的数百自称是骑兵集团溃兵的人吓住了,首先吩咐众士兵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打开城门,随后下城来到总督府,找到并波悉林的贴身护卫,告知他们此事。 贴身护卫听了东城守将描述,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迅速叫醒并波悉林,向他禀报。并波悉林刚刚被叫醒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但听完护卫的话以后变得极其清醒。 虽然东城守将只是说了从溃兵耳中听来的零零散散消息,再经过护卫作为三道贩子转述,已经与溃兵最初说的话差别很大;但基本事实不会产生错误:侯梅德率领的骑兵集团大败。 并波悉林不愿承认此事,而且他从理论上分析也觉得这些溃兵的话极其荒谬。 侯梅德不论如何是一员打过二十年仗的将领,最近又与安西军打了三年,对刘琦等安西军将领的打仗套路已经非常熟悉,就算打败仗,也不应该会大败才对。 一定是骑兵集团的某一部被打败,侯梅德带领的主力因为要防备秦那军主力所以抽不出身来,这些溃兵就是被击败的那一部的士兵,他们不敢再继续与秦那军打下去,一路逃回木鹿城,又瞎编故事希望减轻自己受到的惩罚。并波悉林想着。 不过,不论实情如何,骑兵集团打了败仗是确凿无疑的,自家士兵不至于无缘无故逃跑。他披上外衣,将东城守将叫进寝室,吩咐他缀下去几个大筐,捞几名士兵入城。士兵入城后立刻带到总督府,他要亲自审问。 东城守将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并波悉林命下人为自己穿好衣服,又洗了把脸,来到府邸前厅。 他在前厅坐下后没多久东城守将就带着几人走进来。他身后一共跟着十二个人,其中四人应当是刚刚进城的溃兵,另外八人是东城守兵,押着溃兵进来。 众人入厅后立刻行礼。并波悉林这时根本没心思受他们的礼,挥手让他们停下,随手一个一个地审问溃兵。 但结果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这四名溃兵分别来自四个千人队,而且都说哈迪军叛变,全军被安西军击溃。 并波悉林完全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反复询问,试图找出他们说的话中的漏洞,证明他们在说谎。他为了防止串词命人将四人分别关到不同屋子里,自己轮流单独审问。 可结果仍然没有发生变化。不仅如此,他通过对四个溃兵说的话进行分析,甚至搞清楚了这一战的经过。 这种情况下,当单独审问到第四人、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叫了出来,而且在这人退下后更是情绪完全失控的大叫。 没有人出言安慰他。随着这些年的连续战败,许多将领战死就不必多提了,他身边护卫也战死不少人,仅存的几个敢和他说话的护卫这时又都被安排了其他差事,前厅中的人都是新提拔的,根本不敢安慰。 何况这些护卫自己也出于懵逼中。大家对于侯梅德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而且超过万人骑兵或许打不赢安西军,逃跑总是可以的。可今日的消息却是连成建制的逃跑都没成功,护卫都心潮翻涌,哪里能够安慰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自己站在原地,又叫嚷几声,慢慢将心情平复下来,重新坐下。 “这时已经是几点了?”他低头沉思一会儿,忽然说道。 “总督,已经是早上五点五十了。”一名护卫愣了一下,接口道。 “已经这个时间了,我审问逃兵们足足审问了半夜。”并波悉林轻声嘀咕一句,又对他吩咐道:“你赶快去东城传我的命令,仍然不许逃兵入城,但用筐送下去一些食物与草料,供人和马吃;而且允许他们躲在城墙边。” “是。”那护卫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阿苏,”他又叫起另一个护卫的名字。 “属下在。” “你去找到哈希姆千夫长,让他带兵控制哈迪军留下的营寨,之后来到总督府听我的命令。” “是。”这护卫也答应一声。 第528章 怎么做 “总督,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哈希姆很快来到总督府。 “侯梅德率领的骑兵集团打了败仗,基本可以确定全军溃败,已有数百名溃兵逃到城外。” 并波悉林首先说了一句。哈希姆的表情迅速变得非常震惊,就要说话;但并波悉林赶在这名千夫长发问前又道:“我希望你来负责临时看管并且甄别逃回来的溃兵。” “总督是怀疑溃兵中有秦那人的奸细?”哈希姆顿了顿,反问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这样怀疑。一场巨大的惨败后,溃兵向木鹿城逃亡是可以遇见的;而且因为全军溃散,编制被完全打乱,短时间内也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溃兵到底是不是真的溃兵。 刘琦等秦那将领就算在事先没有想到我军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溃败因此没有预备混进来的奸细,在交战的结果出现后也会立刻想到而且安排。所以要将溃兵暂时安置在某个军营里,确定真的是溃兵前不能外出。” “总督,属下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件事。”哈希姆又想了想,出言道。 我知道你做不好,但这时城中已经没有比你更可靠的将领了,只能交给你。并波悉林心里想着,嘴里说道:“你不需要太谦虚。这个差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而且甄别溃兵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军队中是有花名册的,每一名士兵都有记载,而且在退回呼罗珊后我亲自督促修正过一次,应该不存在问题。 在溃兵名字符合花名册中记录后,可以采用下一步甄别手段,比如询问他的家乡,同乡都有谁还在军队中,或者出过哪位比较著名的人物,等等。用这些事情反复询问,假的一定会露出破绽。”并波悉林不得不出言亲自指导。 “这是我的手令。你做好暂时看管溃兵的准备后,就向东城守将出示这个手令,让他打开门迎接溃兵入城。”他又写了一道命令递给哈希姆。 “属下明白了。”哈希姆伸手接过首领,见并波悉林没有其他命令,转身要离开。 但他才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过身问道:“总督,属下又想起来一件事。总督命令属下派兵控制哈迪军的营地,应该是打算将那里作为临时看管溃兵的地方。但是,虽然哈迪军整支军队都出城作战,营地中仍然遗留有一些哈迪军士兵的家属,这些人要赶出营地么?” “不,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小孩作为奴隶卖掉,女人卖给技院。”并波悉林立刻说道。在得知哈迪军全军叛变后,他认为保留这些人没有丝毫用处了。 “是。”哈希姆答应一声,同时心里想着:一定是哈迪军在整个骑兵集团溃败后投降了安西军,甚至反戈一击,惹怒总督。 哈希姆要做的事情吩咐完毕后,并波悉林又召见了城中十几个千夫长,告知他们骑兵集团大败,必须立刻开始准备应对安西军攻城。 十几位千夫长的表情略有一点惊讶,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齐声答应。现在天已经完全亮起来,所有将领和士兵也都已经起床开始新一日的训练;将领们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得知昨夜的变动,对并波悉林的命令有所准备,是以没有太惊讶。 “众位将领,呼罗珊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从未有过的危险时候。秦那人与我们之前遇到的对手完全不一样,而且因为我军之前在秦那国的行为以及该国统治者的推波助澜,所有秦那士兵都对我军充满仇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木鹿城被攻破,他们会做出什么不用我多说。所以就算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你们也必须竭尽全力防守!”并波悉林又说道。 “总督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让秦那军攻破城池!”一名将领喊道。 “我们一定不会让秦那军攻破城池!”众人纷纷叫道。 “好。”并波悉林点点头,又嘱咐几句,让他们离开了。 “总督,看千夫长们的样子,确实会全力守城;他们统领的步兵超过万人,我军又有坚固的城墙可以防守,只要防住内奸,城池不会丢失的,总督也不需要太担心。”一名跟随他数年的护卫这时回到总督府,在千夫长都离开后走过来为他端了一杯水,又安慰道。 “哎!”并波悉林跌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待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巴希尔,你的家人是否都已经转移到伊斯法罕了?” “属下的妻子、孩子与父母都已经转移过去了;可亲兄弟一家,因为我兄弟也在军队中担任百夫长,他们又已经在木鹿城中住了很多年,认为这座城不会丢失,所以没有转移。” “总督府的地下金库里还有一些黄金,与一些从碎叶城得到的上等丝绸,你抽调十几个侍卫与一个百人队,护送这些东西去伊斯法罕。抽调的百人队可以是你亲兄弟指挥的那个,你亲兄弟的家人也顺便送过去。另外,被抽调的侍卫与那个百人队士兵的家人同样可以随行。 你现在就可以拿着账本去地下金库核对数目,将他们拿到地面上装进车里;但白日不要出发,天黑后再启程。”并波悉林却下达命令道。在下命令的时候,他仍然闭着眼睛。 “总督,您认为木鹿城守不住?”巴希尔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表情。 “我不知道木鹿城是否可以守住,但我不会赌木鹿城一定守住。如果没有守住,我逃到伊斯法罕后东山再起的本钱又多了一点;如果守住了,可以将这些东西运回木鹿城。” “总督,您的意思是,如果呼罗珊丢失,我们还要继续撤退?” “不撤退怎么做?”并波悉林睁开眼睛:“难道真的在木鹿城与敌人死战?就像秦那人曾经做过的那样,在地下坚持抵抗?” “这,这。”巴希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529章 两个问题 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这。”巴希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呼罗珊是并波悉林身边所有护卫的家乡,完全逃离家乡在他们看来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木鹿城又是呼罗珊最重要的一座城,如果被安西军占领等于整个呼罗珊丢失。从情感上来说,家乡丢失他们应该做出比从喔鹿州、从碎叶城、从昭武九姓国撤出更加激烈的反应。 但他又清楚知道,一旦城墙丢失,大食军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与秦那军在喔鹿州城一样的抵抗,执意抵抗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这一点不仅他清楚,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清楚。而一场必败的交战没有人愿意打,更没有人愿意因此死去,所以在安西军攻入城中后撤退时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两个观点存在矛盾的。所以巴希尔一时语塞。 “你赶快下去准备吧,如果昨夜没有休息好先去睡一会儿,精力充足后再去地下金库核对数目。”并波悉林温言说道。 “是。”巴希尔脑袋仍然有点儿混乱,下意识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 “我也不愿意放弃呼罗珊,这里是我的起家之地,如果呼罗珊丢失,我的实力不仅损失巨大,而且难以再补充。 但没有办法。我不能死在这里,只能放弃了。”并波悉林又坐在椅子上轻声说了一句,精神忽然振奋了一点,站起来向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后,他开始琢磨十多个千人队怎样安排防守,以及安排哪个千人队留作最后底牌,在城池丢失时护送他逃走。 ‘能够护送我逃走的只能骑兵,步兵是逃不掉的。按照常理来说,即使全军大败,但骑兵超强的机动力也能够保证大多数士兵或者逃离;跑出那些跑错方向无法赶来木鹿城的,也至少会有三千到四千人逃回来。 甄别后迅速将他们重新建立编制,再挑选几支重建后战力最强的百人队护送我。 如果真的有奸细,那么他们有可能在秦那军抵达城外后第一时间做出行动。所以留给我准备的时间不长,对溃逃骑兵的甄别要快一些。’ 想到这里,并波悉林就要将门外值守的护卫叫进来,让他去对哈希姆传令。但他的话还没出口,敲门声忽然响起。 “什么事?” “总督,哈希姆千夫长派人传令,说法里斯·何逃回木鹿城,并且请求面见总督。” “法里斯·何逃回木鹿城?”因为这件事情在并波悉林心里太惊奇,他一时没能理解护卫在说什么,自己重复一遍才明白。 “他怎么会逃回木鹿城?”并波悉林惊讶地反问。他知道何普因为在碎叶城做过的事情,被几乎所有安西将士痛恨,即使投降也没有好下场;但同时他也知道何普是个聪明人,在统领的军队损失殆尽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傻傻地认为还能维持原来身份、地位。 在他看来,何普最好的选择是逃到呼罗珊或昭武九姓国一处偏远的村子,隐居下来。他身边至少还会有几个忠心的护卫,有马有兵器,不至于在村子里都待不住。 可现在何普竟然逃回木鹿城,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总督,法里斯·何的家人还在木鹿城里。而且他带回了大约一百名士兵,都是原哈迪军的成员。”护卫小声说道。 “他会这么顾及家人?而且带回一百名士兵,我反而会因此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与秦那军达成协议,会将他带回来的人全部关押起来,同样支撑不了他的地位。”并波悉林仍然疑惑。 “算了,不多想了。你去告诉哈希姆,将法里斯·何带到总督府,我亲自审问他。”顿了顿,他又说道:“法里斯·何的家人,以及他带回来的士兵的家人暂时不卖掉,与士兵们关到一起。” 很快,何普被带到总督府。仍然在谋划如何安排守城的并波悉林立刻停止,来到前厅询问何普回来的目的。 但何普只是说为了家人回来,一句别的话都不说;并波悉林刹那间涌现出面前的人说的是真话的想法,但很快打消。‘何普这样的狠人,怎么可能为了妻子与儿子做出这么大的付出。’ 既然问不出真实原因,并波悉林忙得很、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人身上,吩咐护卫将他带下去,与麾下士兵关在一起。何普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平静地接受了。 并波悉林继续安排守城事宜。他一直忙到午时才安排好,又命人将十几个千夫长叫来,传达命令。 将命令下达后,时间已是未时。忙碌完毕的并波悉林感觉到从胃部传来的饥饿感,命人将饭送上来,开始吃饭。 但在吃饭时他又忍不出思考两个问题:‘秦那人到底打算怎样依靠奸细攻破城池?法里斯·何为什么要回来?’ …… …… “巴塞木,根据总督最新下达的命令,西城门被关闭,所有人不许进出。你如果想要出城,只能绕行东城门。”在西城门内,一名门卫对赶着马车想要离开的巴塞木说道。他说话的时候,另外几名护卫正在关闭城门。 “哈萨尼老爷,刚才,就在十分钟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要关闭城门了?而且我这么多东西,从这里走到东城门又太远了,请您行行好,放我出去吧。反正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就当做我们在您接到命令前出去的。”巴塞尔说道。 “不行,不行,你们必须绕行!” 第530章 终于轮到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不行,不行,你们必须绕行!”被叫做哈萨尼的门卫听到巴塞尔的话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仍然这样说道。听到哈萨尼再次表示不允许他们从西城门出去,几个单独的行人转身向东城门走去。但巴塞木仍然不放弃,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哈萨尼身边,轻声问道:“老爷,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吧。”说着,他掏出几枚银币,要塞到哈萨尼手里。“不行,不行!”哈萨尼比上次犹豫的更厉害,可最后还是这样说道。“为什么忽然关了西门?”巴塞木惊讶地问道。他原以为是哈萨尼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使得自己能收到更多钱;但这人却不要钱,他十分不解。“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哈萨尼见城门已经被关上,附近除了他们几个门卫只有巴塞木,心里又想着这人平时不仅给钱的时候爽快而且态度很好,于是轻声说道。“哈萨尼老爷放心,我一定不会对别人说。”巴塞木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也轻声回应。“侯梅德将军带领的骑兵集团打了败仗、损失惨重,秦那军很可能会趁势进攻木鹿城。为了防止秦那人奸细混入城里,所以总督下令关闭北、西、南三面城门,只保留东城门来着。而且即使东城门也只开到城池附近出现秦那士兵前;一旦派到城外的哨兵发现敌兵,立刻关闭。巴塞木,你做的是什么生意我就不直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家的货物根本不可能运进城,所以你还是赶着马车回去吧,半路上顺便多买一些粮食。谁知道秦那人会进攻多长时间?万一进行长期围城,总督一定会强制收购粮商的粮食优先供应官府与军队,民间的粮食会涨到天价。最好也不要出城。秦那人军队来到木鹿城外后,一定会在城池附近收集粮食,征召民夫。你所在的村子距离木鹿城很近,一定会称为秦那人的目标。”“这,这,”巴塞木的脸色变得很慌张,过了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下来,出言感谢道:“哈萨尼老爷,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对我的帮助,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他又和哈萨尼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回马车附近,调转马头向家中赶去。一路上巴塞木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忧虑,但返回自家院子后立刻变了脸色,招呼道:“大家都出来!”“巴塞木,怎么了?”店里的几个伙计,同时也和他一样是萨珊家族安插在城中的坐探的人正在切肉,闻言放下刀,走到院中问道。“都跟我来。”巴塞木张口欲言,但又忍住,带着几人走进一间屋子,又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这才对他们说道:“要变天了!”“变天?是萨珊家族要打回来了?”听到他的话,其中一人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说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得到有关萨珊家族的消息。”巴塞木见他们误会,连忙说道:“我得到的是有关秦那人的消息。”“秦那人怎么了?”“这一**队打败了侯梅德率领的骑兵集团,而且是大胜,骑兵集团溃败。秦那军很快就会兵临木鹿城下!”“侯梅德输了?他带领超过一万骑兵,竟然会输给秦那人?秦那军队明明骑兵远比侯梅德少才对?”一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要想侯梅德为什么会输掉了!”另一人说道:“现下应该想的是咱们该做什么!”“阿尔伯兹说得对,现在应该想咱们应该做什么。”巴塞木主导着会议说道:“我刚才从西城门返回的路上已经仔细想过了,如果夺取木鹿城,秦那人很可能会将呼罗珊交给萨珊家族统治,以保证自己国家的西南地区不会受到骚扰。这也是萨珊家族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咱们要全力帮助秦那人夺取这座城。”“具体应该怎么办?”“卡夫,现在东城门还处于开放状态,你立刻出城,告诉城外村子的人这个消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还要嘱咐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待秦那军大部队来到城外后立刻与他们接洽,指导他们附近其他村子的位置以及村里人数、存粮等东西有多少。”巴塞木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一下,又道:“不,村里人数、存粮不要和秦那人说。这几日并波悉林很可能会将附近村子的人强行迁入城里。你要嘱咐他们躲避起来,不要被抓进城。”“是。”“阿尔伯兹,你平时经常伪装成信仰天方教的样子,通过做礼拜的时候刻意结交与总督府一名杂役关系不错。这几日用各种理由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这,如果我以超出平时的频率去找他,或许会被发现疑点。”阿尔伯兹想了想说道。“发现疑点又怎么样?反正并波悉林丢掉城池就在这几日,他又忙得很没空关心其他事情,在你被处置前城池一定已经丢失了。”巴塞木说了一句,见他仍然显得犹豫,又道:“咱们在城中潜伏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最后时刻。等到库思老·萨珊返回木鹿城后,一定会询问咱们对夺取这座城的贡献,并依此进行奖赏或惩罚。你如果想得到更多奖赏,就要尽力做事。”“我明白了。”阿尔伯兹终于点头。快到写最终评价的时候,他不能在这时表现的不积极。‘听闻秦那人有一句俗话:富贵险中求!我也险中求一把!’说服阿尔伯兹以后,巴塞木继续下令。待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被分派了任务,他最后说道:“我当然也不会在家里闲着。我经常出面向各个军营运送肉类,这时去各个军营找到熟悉的士兵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原哈迪军的军营。我返回的路上就发现这座军营似乎有了新的用途,许多牵着马的士兵在步兵看护下从东城门向这座军营走来,值得关注。” 第531章 临时的固定供应商 “哈迪军的军营?这支军队应该重归秦那军了吧。”听到他提起这座军营,阿尔伯兹说道:“有牵着马的士兵走过来,应该是将逃回来的骑兵暂时关押在这里。 你觉得其中混杂有秦那人的奸细?” 巴塞木白了他一眼。他在返回路上听路人说哈迪军营有动静,自己从西城门返回自家只需要拐一个小弯就能走到哈迪军营附近,所以赶着车过去看了几眼,形成与阿尔伯兹类似的判断。 但他本来是想将这作为自己的功劳,以后写在对库思老·萨珊的汇报上的,现在却被这人点破,没法作为自己单独一人的功劳,他如何会高兴? “阿尔伯兹,你赶快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吧。”他语气僵硬地说道。 “我知道。”这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其他被分派了任务的人也纷纷去执行。 “卡万,我也去执行任务了,你好好留守。”巴塞木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对留守的人说了一句,见他点头,骑驴离开院子。 他很快再次来到哈迪军营附近。这时与刚才又有些不同。首先是从东城门来到军营的道路两边有士兵驻守,虽然他们松松垮垮的,却也阻止了城中百姓近距离围观溃兵; 军营围墙外也有了人站岗,态度也要端正的多,任何人敢靠近军营立刻举起长矛大声呵斥并吓唬,有时还会胡乱戳过去。百姓们都远远看热闹。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见到这一幕,巴塞木想了想,没贸然靠近营地围墙,而是找到守在道路旁士兵中自己熟悉的,走过去打招呼。 “拜克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有一些逃兵被抓到,总督下令将他们关押起来,还要审问他们为什么要当逃兵。” “逃兵?那为什么要选择将他们关押在哈迪军营内?” “这里距离北城门近。” “可这些逃兵分明是从东城门带过来的。” “本来打算将他们从北城门带过来,但后来总督决定从东城门绕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忽然关闭北、西、南三面的城门?” “这是总督的命令,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巴塞木忽然变了音调,又小声说道:“我看你是被下了命令不允许透露吧。 但我早就知道了,侯梅德将军带领的骑兵集团遭到大败仗,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溃败。”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啥还来问我?”拜克尔没好气地说道。他对巴塞木得知实情好不惊讶,毕竟他和许多士兵都有往来,而此事已经传遍全城几乎所有士兵,有几人向别人透露很正常。 实际上,并波悉林也没指望过消息完全被封锁,他只是隐瞒了侯梅德全军溃败,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部分溃败。 也因此,虽然此事也已经被不少百姓知道,但百姓们还不是特别惊慌。他们都觉得即使安西军来到城下,城中有足够的士兵,城外还有侯梅德率领的几千骑兵,城池丢不了。 “这不是闲着没事与你多说几句话嘛。”巴塞木笑着回应一句,又问道:“这些人既然敢当逃兵,就应该全部处以重刑,贬为官方奴隶或士兵们的仆人才对。” “我也这样想。但千夫长好像说训练骑兵不容易,要对他们进行甄别,挽救不了的贬为奴隶,可以挽救的戴罪立功。” “原来如此。”巴塞木点点头,又附和着说了几句话,离开这里。 但也没有走远,仍然在哈迪军营附近,不时变换位置观察。 很快到了午时。士兵们要吃饭,而且溃兵都已经被押进军营里,所有人吃起饭来。 因没有热闹再看了,大多数围观的百姓都散去。可巴塞木却没有离开;他不仅没有离开,而且忽然骑着毛驴向前,拦住一位正要进军营的人说道:“菲拉斯将军。” 那人忽然被拦住正要出言斥责,但转过头就见到巴塞木的脸,脸色转怒为平说道:“你有什么事来找我? 另外,我再说一遍,不要叫我将军,我只是一个等同于百夫长的参谋。” “菲拉斯参谋,我听说有骑兵逃回木鹿城,要进行甄别?” “你想做什么?”菲拉斯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 “菲拉斯参谋,能不能由我来供应他们的伙食?”巴塞木说道。 “供应伙食?” “就是供应伙食。我打听到了,这些人只是临时安置在这座军营进行甄别,大多数人应该都能继续当骑兵。骑兵是宝贵兵种,士兵待遇较高,平时吃饭就有肉。既然他们多数人都能继续当骑兵,在这段时间也应该保证他们与平时相等的伙食。 而我恰好是卖肉的,就暂时交给我吧。” “你原来是做生意来了。”菲拉斯疑心尽去,笑着说道。 巴塞木的身份有三重,第二重是私下里卖猪肉,第一重是贩卖鸡肉,毕竟多一层保护就少一丝暴露的可能;而且有时候猪肉卖不出去,上级给的经费也时断时续,他们为了养活自己必须卖点儿别的肉。他与一些士兵交好,也是通过以比较便宜的价格卖鸡肉得到的。 “你这个时机挑的好。因为只是临时安置在这里,没有固定的伙食供应商;而且只有几日时间,大肉铺未必看得上这点儿小生意,所以你就来钻营了。”菲拉斯又道。 “参谋真是将我的心思都琢磨透了。”巴塞木笑着紧贴他右臂,将几枚银币塞到他手里,又小声说道:“事情成了,还有回报。” “我今日就找机会与千夫长说。你放心,现在还没有人来抢这个生意,千夫长答应的可能非常大。”菲拉斯将银币装进口袋,笑逐颜开地说道。 “那就多谢菲拉斯参谋了。” 第532章 入营 菲拉斯的效率很高,答应后走进营地,没过一会儿回来告诉巴塞木事情已经成了,让他每日中午与晚上各送一次鸡肉。 巴塞木当即好话不要钱的说出口,而且又塞给他几个银币。菲拉斯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又嘱咐几句不能以次充好,即使想以次充好也不能让士兵吃出来,回营地去了。 巴塞木骑着毛驴回去,一推开门就对卡万吩咐道:“咱们还有多少鸡和鸡肉?” “切好的鸡肉有几十斤,还养着五十多支活鸡。” “太少,太少。卡万,卡夫现在回来了没有?” “巴塞木,你这是要做什么?”卡万还没答话,阿尔伯兹忽然从屋里走出来,出言问道。 “你已经回来了?有没有收获?”巴塞木反问。 “没有。那个杂役什么都不知道,我白费了一顿酒菜的钱。”阿尔伯兹有些恼怒地说道。他找到认识的那个总督府杂役,闲聊几句后询问是否知道有关骑兵溃败的消息。那杂役当时的表现蒙骗住了他,使他以为杂役知道点什么,花了不少钱在高档酒楼请这人吃饭,但吃完后才得知杂役什么都不知道。 阿尔伯兹当场气的发懵,想骂杂役但又不舍得丢弃这个关系,只能强忍着气愤继续赔笑。 “一顿饭钱而已,没什么。咱们手里的钱虽然不特别宽裕,但一顿饭钱还是出得起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与杂役套近乎。他现在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未必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就是说你下午没什么事情了?” “是。”阿尔伯兹点头。 “那好,下午跟我一起准备鸡肉,送到原来哈迪军的营地。” “这是怎么回事?你揽了一桩生意?”卡万问道。 “确实如此。打了败仗逃回木鹿城的溃兵都被临时安排到那座军营进行甄别,看管他们的千人队的一名参谋我恰好认识,就托这人揽到了这桩生意。” “揽到一桩生意当然好,可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打探有关溃败的消息,或者与秦那人潜伏在城里的奸细联络么?” “你傻啊!”巴塞木忍不住骂了一句,又低声说道:“哈迪军营地现在就是安置溃兵的地方,咱们获得供应鸡肉的生意,就可以进出营地,打探到更多有关溃败的消息还不容易? 而且秦那人多半会趁机派人装作溃兵混入城中,还能借此与他们取得联系。” “你说的有道理。”卡万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咱们的肉不够,得从村子里再运进来。现在东城门还没有关上,赶紧用马车运鸡肉入城。” “所以我让阿尔伯兹跟我一起准备鸡肉。但看你的表现,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不行。阿尔伯兹,你留下吧,我与卡万去村里运鸡肉。” 阿尔伯兹闻言赶忙点头。他可不愿意去村里运鸡肉,累又脏。 “还得从村子里再要几个人来。”巴塞木又嘀咕道:“至少需要准备几百只鸡,咱们店里的几辆马车不够用,必须从村子里借;又没有太多人可以驾马车,还得借人。” “人不用再借了,我已经带回来了。”他话音刚落,就听从门前传来这句话。 “卡夫你回来了?”巴塞木认出声音是谁发出的,赶忙走到院门前拉开门栓,惊喜地说道。 “不仅我回来了,巴迪亚他们几个人也都来了。”卡夫走进院子,又笑着说道,同时露出身后十几人。 “你们来了真好。这下子就不缺人运肉鸡了。”巴塞木笑道。新来的这十几人他都认识,也是萨珊家族埋伏在木鹿城附近的奸细,只是通常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村子里。 “什么肉鸡?”卡夫不解地问道。他们刚才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前边的话没有听到。 巴塞木赶忙解释。卡夫闻言笑道:“我带他们进城可不是来与你运肉鸡的。 咱们想要配合秦那军控制木鹿城,就算有秦那人奸细,咱们也不能出力太少,不然以后分不到功劳。所以我将他们都带来,与秦那人一起帮助军队入城。” “你想的周到,这一点我没有想到。 但下午也必须去运肉鸡入城,入城后再宰杀了送到军营里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饭。你们还都没吃饭呢吧,卡万,把已经切好的鸡肉用火烤了,配着干粮一起吃掉。” “说的是,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早就饿了,吃饭吃饭。”巴迪亚等人纷纷笑着说道。 众人吃过饭,又休息一会儿,赶着马车出城。来到上次带着唐少栋运猪的那个村子后,村里的人正在收拾,要带着铺盖、赶着牛羊猪临时搬到其他地方去;因卡夫上午来过一次,对他们到来十分惊讶。 待听了巴塞木的解释,村里人立刻指着几辆装满肉鸡的马车让他们拉回去。巴塞木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带着众人拉车回去。 回去后几人开始杀鸡切肉。因对鸡肉的需求量大,他们要杀的鸡很多,用了很长时间才切好。 这时天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巴塞木又指挥众人把肉装进车里,运进原哈迪军营地。 “怎么这个时候才运过来?”见他们赶来,临时拨过来为溃兵做饭的厨子不满地说道。 “这位老爷,我们做的生意不大,这么多肉店里面一时没有,只能临时从城外运。您也知道北、西、南三面的城门都被关上了,运东西需要绕很远的路,所以晚了些。还请您多担待。”巴塞木连忙说道。 可这厨子仍然骂骂咧咧的。巴塞木察言观色,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耽误了他为全军做完饭,只得又拿出几枚银币塞进这人手里。 第533章 纹身 “下次可不能再晚了。”厨子接过银币,果然不再骂人,但又说道。 “你可不知道这些人有多难伺候。玛德,如果认真追究,所有人都能算作逃兵,应该被贬为奴隶的;可他们毫无做了错事的自觉,仍然把自己当做大爷。 现在还没到惯例的吃晚饭时间,他们就已经叫嚷起来要求吃饭,被哈希姆千夫长骂了回去;但过一会儿如果在惯例吃晚饭时间他们仍然吃不到饭,鼓噪的会更厉害。 我已经后悔接这么一个工作了,但偏偏接受以后也不能再推脱。下次再有这种看起来像是好事的工作,我一定不再参与。” “老爷说的是。不过正因为工作难做,哈希姆千夫长等人应该都会看在眼里,只要老爷做事没出现大失误,一定会得到很多赏赐。” “这倒是,不然今日上午我也不会接受这个工作。”厨子说了一句,见切好的肉都已经卸下来,帮厨正将肉扔进水滚烫的大锅里,对巴塞木说道:“好了,你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赶着车出去吧。” “是。”巴塞木答应一声,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在军营里再逗留一会儿,就听那厨子又道:“对了,那些骨头劳烦你扔出去。”一边说话,他指向帐篷附近的一处地方。 “这是中午吃剩下的骨头?” “就是中午吃剩下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将肉带进营地的,难道是逃回木鹿城的路上从伤马身体上切下来的?反正中午本来没有预备肉,他们扔垃圾的时候却多了不少骨头。 我知道虽然骨头上的肉都被啃光了,但骨头也可以炖汤。这些骨头就便宜你了。” “多谢老爷。”巴塞木赶忙致谢,吩咐其他人向车上装骨头,转过身又和厨子说起话来。 “老爷,这些溃兵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了几句,他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老爷,我的意思是他们为什么会溃败?我只听说是侯梅德将军打了一场败仗,有几个千人队被击溃,许多士兵逃回木鹿城。” “可不是几个千人队被击溃。”厨子想起自己这半日听到的三言两语,冷笑着说了一句。 “啊,那是怎么回事?” “你也不要问了,我也不详细知道,我知道被击溃的军队比外面流传的更多。” “更多?难不成是全军都被击溃了?” “不知道,不敢确定。不过溃兵的数目很多、很多,从允许他们入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超过三千个溃兵了。” “三千?这么多?”巴塞木失声叫道。 “快小声些!”厨子立刻嘱咐:“如果被某些人听到,你今日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我明白,我明白。多谢老爷提醒。”巴塞木忙降低音量,但又忍不住问道:“这片哈迪军的营地能容纳三千人?” “当然容纳不了。但三千人不是同时都在营地里。哈希姆千夫长甄别溃兵的速度很快,大多数人进入营地后三个小时之后就可以返回原营地了。现在这片营地内的人只有七八百,如果明日不出现太多新的溃兵的话,天黑前就可以甄别完毕。 好了,给你的骨头也都已经装好了,你回去吧。”厨子又道。 “老爷,可不可以让我们在军营里再逗留一会儿?”巴塞木忽然说道。 “老爷,你需要为七八百人准备食物,而您似乎人手不足,应该很难在惯例吃晚饭时间前做好。我们的店铺即卖生肉也卖熟肉,也会做饭,您不如留下我们帮忙。 当然,我们也不是白帮忙。士兵们吃完后的骨头我们要收集起来带回去,可以卖钱,也可以用来炖汤。” “好,你们留下来帮忙!”厨子立刻答应。他确实人手不足,巴塞木说的话也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多谢。”巴塞木说了一句,转过头告诉众人留下来帮忙做饭。众人脸上都露出不解地神色,但没有提出异议。 在他们的帮助下,厨子总算赶在惯例吃晚饭时间之前做好。他又将自己的帮厨与巴塞木的人两两配对,送饭过去。 送饭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他们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鼓噪着要吃饭,这时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更是大声叫嚷,对送饭的人骂骂咧咧的。好在他们还不敢动手,送饭的人又忍着不还嘴,没闹出什么大事。 “巴塞木,咱们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将附近七座帐篷五十多人的饭都发出去以后,和巴塞木一起送饭的帮厨擦了把汗,对他说道。 “我知道了。”巴塞木点点头,又小声问道:“只能在推车附近站着么?” “理论上来说,可以在这一片地方走动。但是那些当兵的都太粗俗,而且保不准有某个人发神经,最好待在推车附近,不会惹事。”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巴塞木又出言感谢,同时或许因为天热,将双臂袖子都向上撸起来。 “你左臂上纹的是什么?”帮厨对他撸袖子不在意,但瞧见他左臂上似乎纹了什么图案,问道。 “是我家乡的人习惯在手臂上纹的东西。”巴塞木解释道,声音略微大了些,引得几名士兵看向他。 “你说话声音小一点。”帮厨忙又说道。 “是,是。”巴塞木答应两声,忽然露出难受的表情,又说道:“艾本尼,厕所在哪里?我忽然想上厕所?憋不住了。” “在那边。”帮厨不愿他上厕所,但看他的表情只能说道。 “多谢。”巴塞木说了一句,匆匆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但他离开艾本尼的视线后,脸上难受的表情却立刻消失,而且不再脚步匆匆。 第534章 接头 得到帮厨艾本尼的允许,巴塞木匆忙向厕所在的位置跑去。但他离开艾本尼的视线后,脸上难受的表情却立刻消失,而且不再脚步匆匆。 他向四周望了几眼,没有发现任何人靠近自己,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向厕所走去。 但一直到巴塞木走到厕所旁,也没有人有靠近他的意思;只有两个人大约认为他是帮厨,骂了几句。巴塞木见这二人脸色泛红,吐字也不清不楚,知道他们是吃了酒;何况身处军营里也不敢和士兵打架,只能忍下。那二人骂了几句也就走了。 巴塞木在厕所门前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人接近,本想立刻返回刚才的帐篷附近,忽然感觉自己确实有了尿意,也走进厕所。 他哗啦啦地放过水,系上裤带正要出去,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在地。 巴塞木这下子彻底火了。自从进了军营,他先是忍着恶心恭维厨子,又不得不恭维帮厨,适才又被两个醉鬼给骂了,这会儿还被人撞了一下,即使知道自己进入军营有要事要办,仍然大怒,就要挥拳把撞他的人打进粪坑里。 可他的拳头刚刚握紧还没挥出去,就听身旁那人用本地方言说道:“你是波斯人?” “我是波斯人。”听到这五个字,巴塞木立刻清醒过来,放下拳头,有些激动地说道。 呼罗珊确实是波斯的一部分,但本地人大多自称呼罗珊人,很少有人自称波斯人。尤其在萨珊家族被消灭、天方教传入本地后,自称波斯人的人越来越少,两个陌生人见面闲聊,也从来不会问对方是不是波斯人。所以这样问的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人。 “你是库思老萨珊安排在木鹿城中的坐探?”那人又说道,语气中也透着欣喜。 “我就是。”巴塞木同样高兴地回应。 “太好了,总算有你们来接应了,如果明日上午还没有人来接应,我只能尝试着逃出军营,找到那些反复叛变的人说的那家店铺了。” “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巴塞木本想再与这人说几句话,但担心在厕所里待的时间长了惹人怀疑,只能立刻进入正题。 “你们有办法夺取一面城门么?”那人也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可能!”巴塞木立刻否定。虽然又从城外来了十几人,可他们的总人数仍然只有三十人不到。凭借这么点儿人,想要夺取一面城门在和平时期或许可以做到;可现在防守已经严密许多,除非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绝世武将,不然绝对不可能。 “再增加二三十人呢?”那人追问道。 “也不可能。”巴塞木对于竟然有二三十个安西军的奸细潜入城中很惊讶,但仍然这样回答。 那人听到巴塞木的话,脸上立刻显露出失望之色。可没等他再说出话来,就听巴塞木又道:“但我有一个法子,咱们两方联起手来,可以夺取一面城门。” “什么法子?” “这位军爷,你们潜入城中的二三十人,可以躲过明日上午的甄别么?”巴塞木却反问道。 “你完全不必担心,一定可以躲过。” “真的?” “真的!” “既然如此,军爷想何时夺取城门?”巴塞木对这人的话并不完全相信,可只能做出相信的样子。 “越早越好。” “既然如此,”巴塞木嘀咕一句,随即附在这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问道:“可靠么,一定确保可以上城墙么?” “时间必须是明日天黑后,不能推迟也不能提前;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贵国的军队不能靠近木鹿城,必须在距离木鹿城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派来夺取城门的将士趁着天黑悄悄靠近。如果无法符合这些条件,我不能确保。” “你们现在可以将消息传出城么?” “只要明日天亮时贵国军队没有出现在木鹿城附近,我们就可以将消息传出城。” “这,”那人沉吟起来。按理说,如果派出骑兵先行,就算为了保证后勤补给带着马车速度慢一点,今日下午也应该已经到了。虽然不知为何没有到,可明日清早仍然不到的可能性很低。 “现在天还没有黑,你们不可以在关闭城门前把信送出去么?就用你刚才对我说的法子。” “这,好,我可以今晚把信送出去。”巴塞木想了想,咬牙说道。 “这个给你。”那人递给巴塞木一样东西,又说道:“你命令你的人拿着这个东西向西跑,在城西面十几里外有一片树林,这片树林边缘有一颗很高大的树,你是本地人应该比我清楚,就站在那颗树旁,等着有人来接应。” “我知道了。”巴塞木答应一声,用力握了握手里的东西,厕所里不怎么亮他也看不清啥样,只感觉是用木头雕成的,有很多细细纹络。 “记住一定要带着这个东西,千万不能丢了。”那人又嘱咐一句,转身离开厕所。巴塞木又等了一会儿,也离开这里。 “怎么这么慢?”帮厨见他回来,抱怨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巴塞木连忙道歉。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吃完了,你若想要骨头,就去捡过来,咱们一块推车回去。” “是,是。”他又答应几声,走过去捡骨头放进袋子里,然后与帮厨一块回去,又敷衍了厨子几句,与众人一起离开军营。 “巴塞木,你在军营里有没有与秦那人接上头?”他们驾着马车刚刚返回住所,阿尔伯兹把门关上,就有人问道。 “你们是否与秦那人接上头了?” “没有。” “我也没有。我的纹身就在士兵眼前反复晃,但没有人有反应。” “我也是。” 众人纷纷说道。 嗯?怎么只有我遇到了秦那人,他不是说潜伏进城二三十人么?巴塞木心里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对他们说道:“我见到了秦那人,而且与他们商量好了如何破城。”随即,他说出二人商量的内容。 第535章 出城 “这,这真的能成么?你有把握么?”听了他的话,阿尔伯兹提出质疑。不仅是他,另外的人也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巴塞木。 “我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到底能不能行,试一试就知道了。” 巴塞木说了一句,从一个小袋子里掏出适才和他接头的秦那人递给他的东西,对卡夫说道:“卡夫,你拿着这个,立刻出城去东边十几里外的那片树林,找到最高的那棵树在下面等着。” “现在天已经黑了,唯一开放的东城门也已经关闭了,卡夫怎么出城?”阿尔伯兹又道。 “咱们刚才商量的秦那军队怎么进城?”巴塞木反问一句,又掏出几枚银币,将东西与银币一块递给卡夫。“你去试试,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成功;即使失败了,你也不会有危险。” “我知道了。”卡夫接过东西与银币,点点头,转身离开院子。 “接下来,咱们只需要等待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内卡夫没有回来,咱们的策略多半可以成功;如果他回来了,代表很难成功。” 第二日,晚9点左右。 此时的四面城墙上,到处都闪耀着火光。不仅仅所有火盆都被点燃,里面装了足够烧到天亮的燃料,照耀着身旁值守的士兵;还不时有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墙来回走动。 不过士兵们却并不专心,站在火盆旁的士兵都将长矛杵在地上,许多人都双手抓着长矛甚至有人身子贴在长矛上,不时低头打瞌睡。来回走动的士兵不仅队形松松垮垮,还不是说话谈笑,根本没有备战的样子。 侯梅德带领大军打了败仗的消息已经传来两日了,但他们根本没看到任何成规模的秦那士兵出现在城外;派出城的侦察兵也说并未瞧见大队敌兵,只遇到了几个敌军探马,互相对峙一会儿后敌兵也撤退了。 因此几乎所有将领、士兵与居民都认为秦那人不会攻城,而是在打败骑兵集团后撤走了。一些原本住在城外的人甚至想要搬回家。 可并波悉林虽然想不通秦那人为啥不兵贵神速立刻发兵,但坚决认为敌人会进攻木鹿城,所以不允许任何迁入城的居民搬回去,东城门发现这样的人立刻阻拦;对城池的防守也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仍然按照战时标准。 这下子众人顿时怨声载道。士兵不愿继续忙碌不堪,纷纷向总督请愿;但全部被总督驳回。士兵们也只能继续巡视。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众人虽然不敢不听令,可行事不免松懈许多,上级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太散漫不然不会管。 尤其是西城墙。西城墙是距离秦那人可能赶来方向最远的城墙,而且因为木鹿城南有克拉库姆河,北面有几座用来挡路的营寨,秦那军想要在不惊动南北两面城墙守军的情况下绕到西边的可能性极低,所以西城墙的守军最为松懈,将领管的也最松。 “你们说,秦那人到底会不会攻打木鹿城?”此时在西城门上来回走动的一支军队中,有人忽然说道。 “这都已经讨论了八百遍了,还有啥好说的?”另一人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排出。” 最先说话那人也认可这个结论,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满意,正要出言讥讽,忽然听从身旁传来声音:“马希尔,你们还没有换班?” “哈萨尼?你今晚怎么也来城头上驻守了?”那人闻言回头,见到是一位理论上说不该出现在城头的人,不由得问道。 “别提了。”哈萨尼道:“因为你们这些被派驻西城墙的人夜班已经轮了个遍,麦吉德将军忽然想起我们,说我们作为城门门卫,虽然不属于军籍,可仍然要为守城出一份力,所以将我们也编成一队,轮番夜晚值守。” “哈哈。你们运气太差了。”马希尔立刻笑出来。 确实是哈萨尼运气差。白日仍然要承担工作的东城门门卫不说了,北城与南城因为受到攻击的可能都大于西城,所以这两边的守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拉门卫上城驻守;只有西城门因为最松懈,所以他们被拉上来。 “你别笑了,我们都这样倒霉了,你还笑!”哈萨尼恼羞成怒。 “你得想想好处。”马希尔赶忙止住笑声,又说道:“你虽然要值夜班,可因此放城里的人出去,又得了不少钱吧。” “确实不少。”说起这个,哈萨尼脸上的表情得意起来。同样因为西城最松懈,他与其他门卫串通起来放城中居民出城,将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可以得到不少钱。当然,大头是属于将领的。 “我就盼望着在总督解除战时状态前,能多得几个钱。”他又说道。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们正好给老爷送钱来了!”就在此时,哈萨尼话音刚落,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这句话。 第536章 收钱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们正好给老爷送钱来了。”哈萨尼正与马希尔说话,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这句话。 “巴塞木?你又来了?”哈萨尼抬起头来,本来表情有些恼怒,但看清来人长相后立刻转怒为喜说道。 “哈萨尼老爷,我又来了。”巴塞木走到他身旁,笑着说道。 “你又来做啥?”哈萨尼说了一句,看了一眼跟在巴塞木身后的六七个人,问道:“他们要出城?” “猜的不错。” “人,稍微有点儿多了。”哈萨尼又看了几眼,对他说道:“而且为啥不从东城门出去?” “他们都是从城外来的,东城门不让出去。” “为啥不在白日来找我?” “白日我担心总督查得严,他们出不去。”巴塞木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人还是太多了,今日可以让三个人出去,其他的明日再出城吧。” “哈萨尼老爷,通融一下。”巴塞木又小声说道:“不瞒您说,他们都是我店里工人的亲友,也有我自己的亲友。本来都在村子里养鸡,听说秦那人要打过来匆忙拉着鸡进了城。 但过去了两三天,却没见到秦那军队,他们于是嚷嚷着要回去,鸡当然都卖给我了,正好我这前两日揽了一状生意。 您就通融一下,让他们从这里离开。您放心,好处不会少了您的。” “行,就让你们出去。不过价钱会高一点。不过多收的钱可不是进我的口袋。” “您说多少?” “每人两个银币。” “也太贵了!”巴塞木嘴里嘟囔着,却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意思,从兜里掏出十二个银币,递给哈萨尼。 “哎呦,这才说了几句话,又得到了一大笔钱。”哈萨尼收过银币,还没说话,就听从身旁传来这句话。 “马希尔,这钱又不是全进我的口袋。不要说上面的大官,就算是你也能分一些。”哈萨尼笑着回应一句。 “我分到的才几个钱?大头都被上官拿走了。”马希尔说了一句,又对巴塞木说道:“你是城中一家店铺的老板?” “我叫做巴塞木,在城中开了一家肉店。”巴塞木点头哈腰地说道。 “我不管你给了萨哈你多少钱,也不管你刚才从下面走到城头上是不是花了钱,既然被我看见了,你也得给我一份钱。 我也不多要,两个银币。反正他们为了出城刚才已经给了哈萨尼十二个银币,应该也不在乎再多给几个。” 巴塞木立刻开始哭穷,不愿多给,还求哈萨尼帮腔。哈萨尼觉得马希尔的做法坏了潜规则,也帮忙说项。但马希尔就是要钱,他又是巡视这一段的十个士兵的什长,不得到他的允许巴塞木的人根本不可能下城,最终只能答应。 巴塞木从兜里又掏出两个银币,十分不舍地递给马希尔。马希尔拿过来下意识塞到嘴边用牙要了一口,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显得太小家子气了,脸一红,忙将银币放进口袋里。 经他这么一耽误,时间已经到了9点半。巴塞木拿出一根十分结实的绳子,系到城垛上,让六个人排队下去。 “其实他们没必要非要抢在今日离开木鹿城。”哈萨尼又说道:“虽然总督现在仍然不允许从城外迁入的居民出城,而且按照战时标准管理所有人,但再过两三日如果秦那人仍然不出现,总督应该会在白天下令打开北、西、南三面的城门,也不会再禁止居民出城了。” “我觉得也是,他们没有必要今日花这么多钱出城。”得到两个银币的马希尔心情大好,笑着附和一句。 “我都把钱交完了你说这话。”巴塞木笑骂一句,随后说道:“哈萨尼,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当时三面的城门都关了,东城门对人进出又检查的很严,有些货物根本不敢运进城,只能偷偷藏在城外,留几个人看守。 现在基本确定秦那人不会再来了,他们都担心那些货物被养死了,毕竟留下的人都是老人,养殖水平也不高。所以急着出城。如果像你说的晚几日再出去,指不定死多少,还不如现在花大价钱回去。” “你不是开肉店的么?就算养了家畜须人照顾,全部运进城里不行么?你刚才也说自己揽到了一笔大生意。”马希尔好奇地问道。 “马希尔老爷,不是这样。家畜家禽不能都杀了吃肉,得留下一些下小崽。而且在村子里准备家畜家禽的饲料也容易,拉到城里很贵的。 而且,而且”巴塞木说完一个理由,又要说第二个;但才说了两个字,忽然尴尬地停住了,没有下。 “而且什么?” “他家的肉店不仅卖鸡肉,还卖猪肉。”哈萨尼小声对马希尔说道。 原来是一个该死的异教徒!马希尔顿时在心里想着。他虽然贪污,但对于异教徒很痛恨,恨不得杀光所有异教徒,将他们钱装进自己口袋。 早知道他是异教徒,就应该多收几个银币。 “哎,那六个人还没有都下去么?”这是哈萨尼忽然说道。他与巴塞木闲聊几句,估摸着六个人应该都已经下去了,伸手要去解绳子,却发现根本拉不动。 “或许是速度太慢了吧。”巴塞木笑道:“他们都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墙上爬下去,天又黑他们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所以速度慢。没准会紧紧抓着绳子不敢下去。” “下次速度再这么慢,得加钱。”哈萨尼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有在意,只是佯装生气对巴塞木说了一句。巴塞木赶忙又陪笑。 “哎,你脖子上怎么系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哈萨尼被他哄得高兴,正要再说话,忽然注意到他脖子上系着东西,忙问道。 “这,”巴塞木正要开口出言,但不知为何,忽然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第537章 发现 听到哈萨尼问自己为何在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围巾,巴塞木正要开口出言,但不知为何,突然双手抱头蹲下去! “你”哈萨尼立刻就要询问。但他才说出口一个字,忽然感觉脑后生风,下意识就要躲闪。 “啊!”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仅仅稍微向右闪了一点,忽然从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顿时叫出声,可只叫出一个字嘴就被捂住;身后也被一人贴住。 哈萨尼顿时左手伸到脸旁,要掰下捂住自己嘴的手;右手握住刀柄,要抽出来砍向身后的人。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右手刚刚把刀拔出来一寸,一片锋利的刀片从他喉咙划过,气管与血管都被割开,哈萨尼嘴里发出“嗬”、“嗬”两声,双目圆睁地倒在地上。临死前,他瞧见马希尔被一名穿着大食平民外衣的人同样捂住嘴、用刀片割开气管与血管。 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大食兵要突然杀我们?如果是某位将领要杀死我们,根本没必要在城墙上动手?哈萨尼脑海中又闪过这个念头。但没等想出原因,他已经气绝身亡,再也不能思考了。 “别杀我!我是萨珊家族在本地城中的坐探,我脖子上系着红围巾的!”这时巴塞木站起来,双手平举放在胸前,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与此同时,他看向来人。就在短短一小会儿时间,从哈萨尼放下去的绳子已经爬上来五个人,其中两人分别杀死哈萨尼与马希尔,另外三人手里都拿着短刀,警惕地看向四面。 “你们不用紧张。因为我想出来的计策,这两个人被杀死时又只在短时间内发出惨叫声,这时根本没有人发现你们出现,也没有人发现异常。”巴塞木又道。 “没有人发现异常?为什么?城墙上可是灯火通明,有这么多士兵!”三个手持短刀的人仔细看了几眼,见确实没有任何人大喊敌袭或向他们杀来,不由得惊讶地问道。 “因为所有人都不认为你们会忽然出现在城头上。防守的士兵都非常松懈。”巴塞木简短地解释一句,又道:“你们赶快把短刀收起来。你们一直手持兵器,反而会被发现问题。” “都收起来。”为首一人听了他的话,吩咐道。 “你是萨珊家族在城中安排的坐探?”那人又问道。 “是。” “我名叫丹夫,你帮助我们入城,夺取木鹿城,立下大功,等到中尉来到木鹿城后我一定在他面前为你请功。”丹夫说了一句,又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暂时不要有举动,咱们都围在拴着绳子的城垛附近,假装闲聊,继续将更多的人运上城头,直到被人发现为止。”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吧。”在丹夫的设想中他一登上城头就会面临无数大食兵围攻,也做好了战死在城头的准备,甚至遗书都提前写好了;却没有想到真的来到木鹿城墙上以后是这幅情形。一时间他很想说话,但又不知该说啥,只能住口不言,与其他人一起围住栓了绳子的城垛,等人上来。 “请问这位将军,一共有多少人来到西城墙外?”巴塞木问道。 “一共六百多人。”丹夫看了他一眼,出言道。 “这么多人足够占领城墙了。” 我觉得也是。丹夫又看了一眼周围说笑打闹、拄着长矛打瞌睡的大食兵,觉得六百人都多。 他们说话时,又有几个人顺着绳子爬上来。丹夫对他们小声吩咐几句,让他们慢慢地走到外面,但继续围着那个城垛,只是装出三两人互相聊天的样子。 巴塞木又要同丹夫说话,套套近乎。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哎?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我们都是准备下城的人。”他赶忙转过身,瞧了一眼来人,见到是一位来回巡视的士兵,忙出言问道。 “这么多人?”那士兵狐疑地看了几眼,又问道:“我的上司马希尔呢?” “马希尔是谁?不知道。” “就是刚才在这里与哈萨尼说话的人。对了,哈萨尼呢?”那士兵更加怀疑,而且似乎想到了一件事,不再向他们靠近,反而举着火把向后退去。 “啊!”但他才后退两步,对面那群人中有两人忽然举起手弩,向他发射箭矢。这士兵想要躲闪可已经来不及,喉咙与左肩被射中,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他这声叫喊没有人打断,而且声音极其高昂,顿时引起其他人注意。有几个正在闲聊的士兵向这边走来;还有距离他们较近的一人看了几眼,脸上忽然出现惊恐地神色,大喊道:“敌袭!” “杀!”丹夫见再也瞒不住,再次抽出短刀,大喊一句向北面杀去。 “杀!”已经爬上城头的十几人纷纷举着自己的兵器,齐声大喊一句,向南北两面杀过去。 第538章 太顺利 “败了,败了!” “快撤,快撤!向北撤退,北面还有几座营寨,逃到北面还可以在支撑一会儿!” “向北走,向北走!北面还可以逃出去!”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城中响起。伴随着叫喊声的,是无数大食人杂乱无序的在城中四处奔逃。 丹夫带领麾下将士发动进攻后,驻守在西城头的大食军在极短时间内就崩溃了。 虽然当时只有十几个安西将士向他们冲过去,但这些人对遇到敌人毫无准备,对手又太过凶恶,况且虽有火盆但视线不如白日他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南北两个方向距离最近的大食兵在接敌瞬间溃败,转身便逃;这些人的逃跑又使得其他人也不得不逃,最终导致城头上所有军队崩溃。 随后,这些从城头上溃败下来的士兵又冲乱了并波悉林派来的援兵。他们实在太惊慌了,完全不管不顾只想逃命,并波悉林派来的援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冲乱阵势。 就在援兵被冲乱的同时,安西军冲下城头。这些援兵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奋力砍杀冲进己方阵势中的逃兵,但还没杀完安西军已经冲过来。阵势不完整的援兵不是安西军的对手,很快被打垮。 援兵大多是有过战阵经历的士卒,虽败不乱,向总督府退去;但他们的退却仍然将大半座城让给安西军,也彻底失去了守住城池的可能。 击退援兵后,丹夫没有带人追击,而是将士卒以十人为一单位分散开来,在城中街巷中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刚刚学会的一句大食话:“木鹿城被秦那人占领了!” 因实行战时管制,这时大多数人都在家中休息。他们被叫喊声所惊醒,仍然睡眼惺忪过来就听到木鹿城被秦那人占领了这句话,顿时彻底清醒,随后收拾起家当就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希望逃出城池。 这又导致其他三面城头上驻守的军队与城中巡逻的军队认为城池真的已经被安西军占领,也纷纷逃跑;整座城也彻底混乱起来。 “丹夫,丹夫!”丹夫正带着几人在城中砍杀身穿大食兵衣着的人,拦下想要逃跑的大食百姓,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去看,看了几眼认出是何人,赶忙行礼道:“见过孟别将!” “别行礼了!”孟飞军立刻说道:“赶紧带着你的人去总督府,一定要堵住并波悉林!” “别将,在附近的将士只有几十人,保护并波悉林的大食兵少说也得有几百人,我拦不住的!”丹夫叫道。 在全城完全混乱以后,他就想把散出去的士卒收回来,但因为太混乱很难收回,他只重新聚拢起三十多人。 “我已经吩咐一路上碰到的大半士卒去总督府了,不是只有你一个队!” “这样的话,城里怎么办?万一有大食将领发现其实没几个咱们的人,重新聚起将士堵住从西城头来到城内的道路,我们不就被围在城中了么?” “你不必担心,刘中尉又派出数千将士渡过卡拉库姆河来到西城外,从城门进城呢!你们的后路断不了!” “是。”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丹夫只能接受他的命令,对附近所有将士高喊一句:“跟我来!”率先向总督府赶去。众人也舍了已经拦下的大食百姓,纷纷赶去。 “你们留下三五个人看管这些城中百姓,记住除非确定是大食军将,否则不许随意杀戮!”孟飞军又对自己身后的将士吩咐几句,赶去下一个地方。 “队正,我怎么感觉队正提不起精神来?”丹夫正带人向总督府跑过去,一名士卒忽然说道。 “极其明显么?”丹夫愣了一下,自言自语一句,又问这人道:“我应该十分有精神么?” “当然应该有精神!”那士卒说道:“这可是去抓大食摄政王的!差不多是整个大食国地位最高的人,比中尉地位还高!队正若抓住他恐怕得连升三级,从队正直升为果毅,自领一军成为安西一员大将!” “你说的是。”丹夫笑着说了一句,但他仍然没有提振起精神来。 今日的交战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们竟然轻而易举登上城头,在登城过程中几乎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危险。 登上城头也没有遇到危险。正好挡住他们登城位置的两个大食人只顾闲聊,根本没注意他们,被轻易杀死;登上城头后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与他们交战,使得他们轻易在城头立足。 随后夺取城头的经过更是不值一提。大食兵瞬间崩溃;全城乱起来的过程中他们也遇到任何堪称危险的事。丹夫几乎没费力气就立下巨大的功劳。 可在丹夫的想象中,应该是经过一番激烈且艰难的交战才取得胜利,他率领的先锋军会死伤惨重。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他反而提不起精神。 我在收复昭武九姓国后继续打仗不是仅仅想来立功的,我是想在战场上畅快的杀大食兵;可现在大食兵竟然望风而逃,路上拦住的百姓也丝毫不敢反抗,我哪里还能打起精神与大食人交战! 士卒当然不知道自家队正心里想的是啥,见丹夫虽然嘴上赞同自己的话,可看起来仍然十分没有精神,想再次劝说。 但在他说话前,从前面传来汉话的叫喊声:“总督府到了!”听到这句话,这士卒赶忙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顾不上劝说上官,随时准备与大食人交战;就连丹夫也稍微提振起些精神。 第539章 反进攻 听到有人喊已经赶到总督府,士卒赶忙转身,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随时准备与大食人交战,顾不上再劝说上官;就连丹夫也稍微提振起些精神。 不论如何,大食摄政王身边会有一些久经战阵且武艺高强的将士,他们也一定会保护并波悉林向城外逃走,丹夫可以与敌军交战。不仅是丹夫,此时在总督府附近的所有士卒都这样想。 “适才有人想从大门杀出来,被我们拦住了;大食人拼杀一阵没把我们杀退,又见许多咱们的人赶来,重新退入府里!”最先赶到附近的士卒又对旁人说道。 “太好了!”众人纷纷高兴地叫喊起来。这意味着大食摄政王还在府中,他们未必能够生擒并波悉林,但一定可以将他打死,立下一个大功。 而且这也符合常理。从他们入城到现在才过去多久?众人手上都没有计时器具,但估计连一刻钟都没有。这个速度出乎所有安西将士的预料,出乎大食摄政王的预料也十分正常。所以并波悉林根本反应过来就被他们堵在府里。 “快,杀进府中生擒大食摄政王!”有人高声叫道。 “不行!”丹夫立刻喊道。他大概看了几眼,此时围在总督府附近的将士仅有不到二百人,但分别属于第一批登城的所有五个队,虽然互相之间大多比较熟悉,可不是同一队的人配合起来十分生疏。 再加上他们要进攻而府中的人防守,人数也未必占优势,他们几乎不可能打下总督府。 “是丹队正!在场官职最高的人就是丹队正吧,就由丹队正来指挥!”说话那人听到有人唱反调立刻看过来,但认出是丹夫后脸色立刻从不高兴变得恭敬。 “咱们这样可打不进去!”丹夫走到众人中间,又说道。 “丹队正的意思是不打了?那怎么行!咱们难道就围在附近,看着院墙?”另一人马上说道。 “不行!不行!”众人纷纷说道。他们不傻,而且都多次与大食兵交战,知道并波悉林的护卫战力强大,不是他们能轻易打败的,败的可能大、胜的可能小。 但生擒并波悉林这个功劳对所有人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家都知道并波悉林是大食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食国又是富源广阔的国家,并波悉林的地位在众人想来还在李珙之上,在大唐国内仅次于当今圣上与上皇,若能生擒这样一人,不仅是之后的封赏,能得到荣誉众人甚至都无法想象。 所以众人在明知败多胜少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冒着战死的危险攻打总督府,而不是等到人多了以后再进攻。 丹夫扫视众人一眼,立刻明白了大家的心思。他虽然在军中有些威望,但凭借威望也不可能拦住这么多人立功的心思,何况就算他本人也蠢蠢欲动,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打一打再说。” “是!”众将士纷纷答应。 “但不能一窝蜂冲上去!要有章程。如果你们觉得我能胜任,就由我来指挥!” “丹队正每战必定冲锋在前而且必胜,我们当然信得过!” “对,对,我信得过丹队正,就由丹队正指挥!” “刚才我就说应该由丹队正指挥,这会儿也不例外!” 众人纷纷说道,而且语速极快。他们都不想在这一步浪费时间,要尽快开始进攻。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指挥。”丹夫正式得到指挥职责,首先说道:“第一,不能所有人进攻总督府,咱们也不能从四面进攻,必须分派士卒守在其他三面,防止大食人已经逃走了咱们还不知道!” “这。”众人一时没有接口。这番话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但谁也不愿意守在院墙外面。 “必须有人留守!人可以不多,但必须有!”丹夫又强调一遍,见无人应声,想了想对自己麾下的兵说道:“曹坤,王炳乾,苏默宇,你们三人分别去其他三面院墙外盯着,一旦发现大食人要从自己这面逃,马上大声呼喊!” “是。”三人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句。他们都不愿留守,可丹夫在本队的威望很高,不敢违背。 “多谢你们!”其他将士纷纷对三人说道。 “之后听我安排,莫雨,你带领你们队的士卒第一波进攻;晁成,你与你那一队来的士卒第二波;:我带领本队人马排在最后!”丹夫又简单地吩咐道。 “是!”众人并不十分满意,可也说不出问题来,只能接受命令,准备进攻。 “多谢丹队正!”莫雨来到他身边出言感谢道。若是平时,第一波进攻当然是大家避之不及的差事,可此时反而人人都想争抢。他被分派到第一波,心里自然高兴。 “若我能打进总督府,一路上得到的金银珠宝全都送给丹队正。”他又说道。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赶快去进攻吧。” “是。”莫雨又答应一声,回到自己人附近,同样十分简单的安排一下,既要进攻。 但此时,总督府大门忽然再次打开。 第540章 什么不在 103团的旅帅莫雨正要带着他这一团围在总督府附近的三十多个士卒最先冲上去,心里还做着生擒并波悉林的美梦,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响声。他赶忙抬头看去,就见到总督府的大门被打开,许多大食兵将冲出,向他们杀来。 “上!”莫雨愣了一下,也大喊着冲过去。此时他这三十多人与大食人距离最近,大食兵将也冲着他杀过来,他不接敌谁接敌? 既然要接敌,绝对不能任由敌兵向他们冲来、己方在原地迎战。敌人大喊着向他们杀来,气势会越来越足;反而他们站在原地等着敌人过来气势会越来越低,就算起初能打赢以后也打不赢了,必须迎面冲过去。 道祖保佑我杀败大食兵!莫雨在心里想着,平举长矛向前奔跑。 两军很快撞在一起。安西军将士大多手持长矛,纷纷平举起长矛向对面捅去;大食人则拿着弯刀,对准安西将士劈开。 第一轮交战自然是安西将士占了便宜。他们兵器更长,因同时应对数十敌兵大食人也难以躲闪,瞬间十几人被扎中,其中七八人被捅成重伤、倒在地上。 但很快大食人就还以颜色。没被捅中的大食兵躲过长矛,挥舞着弯刀欺身而上。安西将士也挥舞起长矛横扫,但应对大食兵的进攻已经来不及,瞬间也有八九人被砍伤。 “快,晁成,你赶快带着你这一团的人冲上去支援!”丹夫这时下令道。虽然双方仅仅交手一个回合,但他已经看出莫雨不是敌人的对手了。 “是。”晁成答应一声,带着105团的将士杀上去,与103团将士一道与大食人交战。 面对两面夹击,大食人很快支撑不住。他们也只有四十多人,不如已经上阵的安西将士多;况且他们要守住总督府大门、不能有敌兵杀进去,又限制了交战范围,短时间内就落於下风。 这时,忽然大食军中一名将领大叫一声,所有大食兵纷纷退后,要与安西将士脱离交战,退回总督府院中。 “将士们,杀啊!”莫雨见状,顿时大声叫道,要冲进去。众将士见有杀进总督府的机会,纷纷向前冲去。 “不对劲。”丹夫却这样说道。出战的大食兵人数不多还罢了,毕竟有可能临时不在总督府里,城中乱起来后直接逃跑;另外还安排了人驻守其他三面院墙。 但在之前交战中,并波悉林侍卫曾经上过战场,他亲眼见识过这些人的战斗力。不客气地说,每当并波悉林侍卫上阵,即使安西将士人数占优,也必须做好会被打败甚至打的很惨的准备。 莫雨等人的战力只是安西将士的平均水准、不算强,即使适才人数占优又两面夹击,也不应该这么快将敌人打退的。 一定有埋伏。他想着。 他正想着,大食兵已经退入总督府院中,要关闭大门。莫雨等人冲上去,使劲向里推,要推开大门冲进去。 双方角力一会儿,终究是安西将士人数更多,成功推开大门杀进总督府。莫雨等人十分高兴,就要向府邸冲过去。 但他们刚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动身,忽然听到破空之声。众人虽有防备,但反应慢了一拍,许多人仍然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大食兵再次向他们重来。莫雨适才侥幸没被射中,举起长矛正要接敌,忽然瞧见对面的大食兵手里持着的武器是短矛而非弯刀。他心里觉得不妙正要后退,就见到敌兵将短矛向他们扔过来。 安西将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短矛覆盖,又有数人倒下。这时大食兵手持钢刀冲过来,因失了气势人数又不占优势,他们被杀的节节败退,很快退出总督府。 “丹校尉想的真准,果然有埋伏!”适才站在丹夫身旁的人叫道。 可丹夫自己心里却觉得奇怪。他认为的埋伏应当是忽然杀出一批战力强大的大食兵杀败莫雨等人,而不是借用箭矢、短矛等将他们杀败。大食人仍然没有展现出他见过的、并波悉林的侍卫应当具有的战力。 “丹校尉,赶快下令支援吧。再不支援,莫雨与晁成等人都要被彻底消灭了。”这时又有人叫道。 “快,大家都随我冲!”丹夫闻言回过神来,大声叫喊一句率先冲过去。众士卒也呐喊着冲向大食兵。 总督府大门口很快变成一场混战。大食兵奋力阻拦安西将士杀进去,安西将士铆足了劲要生擒并波悉林,双方都竭尽全力与敌兵交战。一时间丹夫竟然奈何对手不得。 但越来越多的安西将士来到总督府附近,最后甚至有一个完整的团杀过来。众人见大门口被堵住,纷纷翻墙进入。院中的大食兵勉力阻拦,但安西将士实在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他们最终阻拦不住,残存之人不得不向府邸退去。 这时大约整座城都已被平定,孟飞军也带领一团人马赶来,指挥众将士围攻府邸。安西将士从前门后门、从窗户、甚至爬到二楼杀进去,又经过半个时辰交战,终于杀入府邸,最终结束了这一战。 杀入府中后,众将士纷纷寻找并波悉林,想要生擒他;每见到一具死尸也会抬起脑袋认真辨认。但最后的结果大大出乎他们预料。 “什么?并波悉林不在城中?”丹夫看着正跪在地上招供的大食兵,本来还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举动,可听到这句话后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双手抓住这人的衣领,将他拎起来说道。 “是,总督,并波悉林不在城中,早在两日前就住到了城北的营寨里。” 第541章 商量 “快,赶快收拾,根据侦察兵回报,大队安西军正在向木鹿城赶来,预计最多一个小时后数千骑兵就会赶到,再过三个小时步兵也会赶到。必须在安西骑兵赶到前撤走!” 就在丹夫抓着一名俘虏衣领大声询问时,在城北一处营寨,并波悉林正吩咐自己真正的侍卫收拾帐篷。 “我们知道。总督放心,我们一定在30分钟内将所有行礼都收拾好。”他的侍卫们纷纷答应,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总督,您的个人行礼已经收拾好了。”过了几分钟,两名侍卫说道。 “装到马车上去。之后将这件帐篷也拆掉,同样装上去。” “是。”二人答应一声,提着几个大包裹向停在帐篷外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总督,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这时另一名侍卫说道。 “阿贝德,你的东西也放到我那辆马车上去吧,我觉得装上帐篷后还能有空余。” “多谢总督。”阿贝德感谢一句,拎着自己的行礼也向马车走去。 他很快将东西放好,又走回并波悉林身旁,出言问道:“总督,请吩咐我接下来做的事情。” “你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并波悉林却笑着,指着前方说道:“我的东西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收拾,人再多会乱,还不如就这几个人。你们的帐篷也有专门的士兵收拾,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了。” “属下也帮着收拾帐篷吧。”阿贝德犹豫一下,说道。 “不用!我说你不用再干活就是不用。你如果真的闲不住,就站在这里与我闲聊几句。”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又问道:“总督想聊什么?”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并波悉林想了想,忽然失笑。 聊什么,聊时事?最近的时事就是木鹿城被安西军攻打,虽然看样子尚未被完全占领,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不是城会不会丢的问题。虽然他早就有城池被攻陷的心里预备,但这毕竟是丢脸的事,侍卫怎么可能敢与他聊? 因为类似的理由,侍卫也不可能与他聊前些日子在城中发生的事。城池已经丢失,说这些岂不是让并波悉林不断的想起城池丢失?就算并波悉林不在意,这又怎么可能是好的闲聊话题? “还是说说你认为秦那人的下步动向吧。他们占领木鹿城后,是会就此止步,还是追击我军?”最后并波悉林提出这个问题。虽然仍然会让自己想起丢失木鹿城的不愉快经历,好歹还有点儿实际意义。 “总督不是说过,大食兵此战目的只是为屠戮呼罗珊百姓,以求实现从死亡人数上的彻底报仇么?那样的话,一定会止步木鹿城,在城中大规模屠杀一番后,将残存的人带走或留给库思老萨珊,将呼罗珊作为他的领土,扶持波斯复国,作为秦那人与我们的缓冲。 这样的话,秦那人不会继续追击的。” “秦那人有一句俗话:此一时彼一时。”并波悉林却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当时的情况应该做出那种选择,现在的情况应该更改选择。 当时我手上仍然拥有两万士兵,还拥有木鹿城这个比较坚固的城池与城中二十多万居民,秦那人在不想损失惨重的前提下当然只是将木鹿城作为最终目标。 可现在不同。现在我手上只拥有从拜拉姆丘陵逃回来的三千多骑兵与一千骑马步兵。因拜拉姆战役刚刚结束不到十日,三千多骑兵的编制也没有完全重新建立起来,他们的士气低落,战斗力也不强,根本无法抵挡秦那骑兵。 骑马步兵的士气还算不错,可骑术远远比不上骑兵,在骑兵交战中也会被轻易击败。也就是说,如果我带领现在的军队遇到秦那骑兵,一定会迅速战败。 秦那将领能够大概猜出逃回来的骑兵有多少,也能明白这些骑兵此时的战斗力很弱;就算他们将一千骑马步兵误认做骑兵,在他们眼中我军也只有一千有战斗力的军队。秦那骑兵总数在三千以上,敌方将领同样会认为能够击败我军。 在这种情况下,刘琦等秦那将领变化原来的目标,派兵追击我的可能性不小。” “既然如此,总督赶快下令士兵们再次加快速度吧!”阿贝德叫道:“绝对不能让秦那人追上来!”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没法再加快了。”并波悉林说道。他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士兵们是否在偷懒。此时所有人都全力收拾,无人偷懒,速度已经不可能加快了。 “那怎么办?留下几百骑马步兵,阻拦秦那军?”阿贝德又出主意道。 “不行的。”并波悉林笑道。骑马步兵留下阻拦秦那军是必死的做法,这些士兵不会答应的;而且他也舍不得。 “那怎么办?”阿贝德十分焦急。 “你不用担心。我有方法拦住他们。” “什么方法?”阿贝德赶快追问。 “留下一个假的我。” 第542章 你们未必打得过 “留下一个假的,总督?”虽然每一个词他都能听懂,但阿贝德一时没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重复。 “算算时间,城中的秦那兵应该正在围攻总督府吧?被我留在总督府长期驻守的侍卫都是战斗力较弱的人,秦那军能够集中的兵力在他们之上;总督府的占地面积又大,他们守不住的。在秦那军主力赶来前总督府一定会丢失。 总督府丢失后,甚至在总督府被完全占领之前,就会有侍卫向秦那人投降,供出我不在城中这件事。得知我不在城中后,秦那将领一定会派人告知主力,在进城前统领主力军队的将领就会得知。之后,他就会带兵杀向北面营寨。 然后,”并波悉林顿了一下,就要说出自己的计策。 但他的话尚未出口,一名侦察兵匆匆来到他身旁,行礼说道:“总督,已经能够观察到秦那军骑兵带起的烟尘了。” “秦那军骑兵这么快就来了?”并波悉林惊讶的重复一遍,抬起头看过去,果然见到了滚滚烟尘。 他又蹲下来,将耳朵贴近地面。很快,一阵阵的轻微震动声传进自己的耳朵。 “真的来了。”他又嘀咕一句,首先对侦察兵说道:“你回去继续盯着秦那军。”之后对众人说道:“秦那骑兵马上就要杀到咱们面前了,所有人必须以最快速度将收拾好,快,快!” “加快速度!”许多将领纷纷说道。 听到将领们的话,众士兵回头看了一眼确实看到骑兵奔驰带起来的烟尘,虽然已经全力而为,但着急之下速度又提升了些。当然,也粗糙了许多,很多帐篷被拆时士兵只求尽量加快速度,对于帐篷被撤坏也毫不在意。 并波悉林将这些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多快好是不可能同时实现的,现在既然将‘快’作为第一要务,其他的都只能往后放一放了。 “总督,都已经收拾好了。”一名侍卫首领与旁人一起将最后一间帐篷放到马车上之后,走到刘琦面前说道。 “总督,将领与士兵们也基本收拾好了。”被他命令负责整个营寨所有将领与士兵收拾行李的将领也走过来说道。 并波悉林闻言向四周看了几眼,见虽还有几间帐篷尚未被收起来,但整座营寨除了围坐寨墙的木头之外几乎已经空了,快要完成他的要求,并波悉林于是没有多说,出言吩咐道:“立刻启程,就按照我之前安排的顺序向西,赶往伊斯法罕。 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么?”他又问道。 “总督放心,属下已经完成了。”那将领赶忙答应。 并波悉林也点点头,欲言又止。他本想再对士兵们说几句话鼓舞他们的士气,但又一想他们是如同丧家之犬般逃走,就算再怎么打气士兵们的士气也鼓舞鼓起来;甚至可能因为他这番话士气更低。 所以他并未再说,而是翻身上了马背,就要离开。 在离开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夜中火光冲天的木鹿城,随后回过头来,离开这里。 他们离开这处营寨后大约过了一刻钟,那股烟尘终于弥漫到了木鹿城东门附近。此时这座城门已经被打开,统领骑兵的莫元与把守城门的士卒对过暗号后就要带领众人进去。 但一人匆匆从城中迎出来,来到莫元身旁,对他说了几句话。莫元听到这些话立刻带领众将士转换方向,扑向适才并波悉林所在的营寨。 …… …… 两刻钟前。 “并波悉林怎么可能不在总督府?他为甚不在总督府!”丹夫仍然抓着大食兵的衣领,又对他大吼道。孟飞军等人也没有阻止。 “总,并波悉林说,如果安西军赶来木鹿城外,一定会尝试包围城池。木鹿城南边靠河,安西军无法包围,所以只能包围其他三面。 其中最重要的是北面。北面连接东西两面,如果北面被你们控制,城池一定会被包围。所以为了打破安西军的包围,他下令在城北安扎两座营寨。 营寨扎好之后,他又说这两座营寨的守军在城外,会有被抛弃的感觉,一旦安西军猛烈进攻,很有可能溃败或者投降。为了保证他们不会投降,我必须留在营寨中鼓舞士气。所以最近三日,他带领大多数侍卫一直在城外的营寨,每日上午在城里转一圈然后就会回到营寨里去。” “这是真的?”丹夫显然不相信。他并不是认为这个大食兵说的是假话,他是认为并波悉林当时对这个大食兵说的是假话。 “他一定是预料到城池一定会被我军攻陷,所以提前转移到城外营寨,方便逃跑!”丹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或许他是打着两全的想法。既是鼓励城外营寨的守军奋力与我军交战,也是一旦城池即将丢失可以尽快撤走。”孟飞军说道。 “孟别将说得对。”丹夫赞同一句,但随即叫道:“可这样一来,生擒并波悉林这个功劳就飞了!” “飞不了!”孟飞军站起来说道:“咱们立刻杀向城外的营寨。从咱们入城到现在才过去一小会儿,这点时间并波悉林还跑不了。” “对,对,立刻杀向城外营寨!”丹夫答应一声,又抓紧大食兵的衣领说道:“你身为他的侍卫,虽然没有在身边护卫,但至少知晓他在两座营寨中的哪一座吧!” “知道,知道。但是……” “你为我们指路,只要你指的路是对的,我们亏待不了你,不仅赦免你的全部过错,还会赏赐你金银珠宝。走,走!”丹夫说着,推搡着大食兵就向外走。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指的路是对的,就免除你的全部过错!”孟飞军也说道。 “多谢将军。但是……” “还有啥但是,赶紧带着我们去指路!”丹夫不耐烦的打断。 “不是,这个但是你们一定要听一听!”那大食兵大叫道:“城外营寨拥兵四千多,你们未必能打得过!” 第543章 请果毅 “这个但是你们一定要听!”那大食兵两次被打断说话,只能大叫着说道:“城外营寨拥兵四千多,而且其中骑兵超过三千,你们这些人未必打得过!” 听到这句话,丹夫与孟飞军,以及其他人等纷纷停下了。虽然大食兵的话不好听,但他们真的未必打得过城外营寨的大食军。 从南岸泅水来到北岸木鹿城西城门外的安西将士总共三千余人,若能将这三千人全部集中起来,他们都会认为能打败大食军,即使大食军中有许多骑兵。 但现在这三千人分散在整座城的许多角落里,还有人驻守在城墙上,他们能集中起来出城进攻的士卒最多不超过五百人。 虽然在极其轻而易举地夺取木鹿城后孟飞军等人对己方军队的信心极其膨胀,对大食军看的极低,但他们也不会认为五百步兵能够打败包括三千骑兵的四千大食兵。 退一步说,即使他们认为能打赢,也不会认为能拦住大食军让他们逃不了。在没有玄幻小说的年代,再膨胀的人也不会认为步兵两条腿能跑出比骑兵四条腿更快的速度。 所以,他们能选择的方法只有一个。 “丹夫,你与其他人将总督府里所有尚未死去、受的伤又不重的大食兵全部找出来,受伤的给治伤,之后带到东城门去。”孟飞军下令道。 “是。”丹夫明白他的意思:担心某个人出于对并波悉林的忠诚故意指错大食摄政王所在的营寨;人多了一定会有人不想忠于并波悉林,从而指出正确的营寨。他们再辨别一番,就能保证不被欺骗。 “对受伤的人治伤时要让所有俘虏都看着,再告诉他们只要与我军配合,不仅不会杀死他们,反而会让他们得到赏赐。”孟飞军又嘱咐道。 “是。”丹夫再次答应。 说过这两个命令,孟飞军无心继续留在这里,就要离开。丹夫想了想,命两名士卒押着这个愿意投降的大食兵赶去府中面积最大的客厅,自己则匆匆追过去。 “你还有啥事?” “我看总督府里虽然没留下战力最强的侍卫,但马匹还有几十匹,要不要将这些马也迁到东城门?”丹夫问道。 “你想跟着骑兵大军杀向营寨?”孟飞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我确实这样想的。”丹夫也不隐瞒。“城外的大食军骑兵多步兵少,多半不会死守营寨而是逃走。但万一留人死守呢?骑兵也不善攻城攻寨,就是咱们显露的时候了。” “不好,不好。”孟飞军想了想,否定了他的建议。“只几十个人去攻寨,岂不是找死?” “不是咱们几十人。我想的是命两团将士提前来到北城门,待骑兵杀过去后,若营寨中还有大食兵,就将两团将士召集过来,攻打营寨。咱们几十人只是与骑兵一起来到营寨附近。” “在莫果毅面前露个脸?”孟飞军呵呵笑着,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平静。“不行” “为啥?” “我不想再抢夺这点儿功劳了。并波悉林多次从咱们手上逃脱的人,一定会提前撤走。就算营寨中还有大食兵,也只是用来殿后的。我已经拥有夺取木鹿城这样一个大功,不想再争歼灭几个大食兵的功劳了。 丹夫,你现下也有先登木鹿城大功,何必去与别人抢那点微末之功?” “别将说的是。”丹夫闻言只能这样答应一声,也无心再与孟飞军说话,转身回到府邸,搜寻还没有死的大食人。 在又战死三人、打死五个大食兵后,还活着的十几个侍卫全部被搜出来。丹夫首先将适才打死己方一名士卒的大食兵当场劈成两半,在其余人全部战战兢兢,甚至想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时候,忽然又吩咐懂得医术的大义教官为他们治伤。 大食兵立刻被弄懵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丹夫说出孟飞军的命令,众大食兵立刻信了,纷纷表示愿意带路。 很快,几个轻伤之人的伤处被月白色布条包住,血也止住了。丹夫留下几人清理府邸,带领二十多士卒押着十几个大食兵赶去东城门。 他赶到东城门的时候,已经能够清楚地瞧见自家骑兵掀起的烟尘。又过了一会儿,骑兵来到东城门附近,为首一名穿着精良铠甲的将领一挥马鞭指向城门,就要赶过来。 孟飞军立刻迎上去。众骑兵见他身穿安西别将制式铠甲,又长得一副中原人的样貌仍然没有掉以轻心,对过暗号后才让他进去。 “属下见过莫果毅。” “你有何事见我?” “禀报莫果毅,我们并未生擒并波悉林。此人从三日前就住在城北的两座营寨之一,极少回城。适才我们攻城时他恰好不在城中。请果毅立刻调转马头带领众将士去攻打城北营寨,生擒并波悉林!” 第544章 老歪脖子树 “你们攻城的时候,并波悉林不在城中!”听到孟飞军的话,莫元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十分努力的忍才是自己没说出真是太好了这五个字。 此次进攻木鹿城,最要紧的两个功劳就是夺取城池与或擒或杀并波悉林,其他所有功劳都不能与这两个相提并论。 而其中,自从与萨珊家族埋伏在木鹿城内外的坐探取得联系后,刘琦就制定出借助坐探拥有的关系派兵夺取城池方略。莫元等骑兵将领虽然也很想从这个功劳中分一杯羹,但攻城战骑兵一贯派不上多少用场,他们也只能歇了心思。 与此同时,他们不得不放下的还有擒杀并波悉林。并波悉林必然在木鹿城中的总督府里,可以算作攻城战的一部分。就算孟飞军率领的先锋军没能攻占总督府,这个功劳也会落到后续赶到的步军手里,骑兵仍然起不到用处。 当初中尉还说要让我在攻城战中立下大功,完全是随手搪塞我嘛!在听到攻城方略时,莫元还这样想着。 但并波悉林竟然不在城中,也没被先锋军擒杀;而他作为最早率领麾下骑兵赶到木鹿城的将领,将得到这个差事。 难道当时中尉就预料到并波悉林不会留在城中、而是在城外?中尉是得到道祖托梦了,还是如同诸葛孔明一样神机妙算?他又忍不住这样想着。 “众将士,即刻随我去夺取城北的两座大食营寨!”以上这些念头在莫元脑海中只是闪过一瞬间,他很快回过神来,转过头对众将士大声喊道。 “莫果毅,我将向导也给你带过来了。”孟飞军这时一边喊着,一边吩咐丹夫等人带着十几个俘虏走过来,又道:“他们都是被留在总督府的侍卫,愿意向我军效力的。” “腾出十几匹马,让这些人骑上来。”莫元对一名护卫吩咐一句,又转过头对俘虏说道:“你们只要指出并波悉林所在营寨,我保你们不死,而且能得到许多赏赐。” “多谢莫果毅。”这十几人中有二三人会说汉话,听到莫元的话翻译给旁人听,又带领众人一块行礼。 “莫果毅,不用给他们腾出马匹。”孟飞军又道:“我们从总督府里搜出了二三十匹马,可以让他们乘坐。” “快牵过来。” “这就牵过来。”孟飞军答应一声,二十几匹马都被牵了过来,俘虏们翻身上了马背。 这时他身后的数千将士都已经得知命令。众人纷纷调整一下状态,从即将休息的松散调整到战斗状态,又抓紧缰绳随时准备出战。 “冲!”莫元这次没有再耽误时候,大喊一声率先冲锋。众将士立刻跟上。 他们很快来到两座营寨附近。莫元立刻注意到两座能够容纳四五千人的营寨此时已经接近空旷,每座营寨中只不过有数十人,而且个个身上带伤,一看就是被放弃的,顿时大失所望。 既然此地只剩下这么少的将士,可见并波悉林发现城池几乎丢失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撤退;而且这时他连撤退队列的尾巴也看不到,绝对不是能很快追上的。 “果毅,立刻追上去。并波悉林虽然已经逃走,可从步军打进木鹿城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他们也不会逃出太远距离。”一名护卫说道。 “全军停止行军,分成两股人马进攻这两座营寨。”听到护卫的话,莫元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最后还是这样吩咐道。 “果毅,为啥不追上去?”那人追问道。 “孟飞军和那些俘虏都说过了,城北这两座营寨有四五千将士,而且其中有三千多骑兵。我也只统领两千多骑兵,还没有大食骑兵多,贸然追上去,追上的时候我军多半已经人困马乏,有可能打败仗。 现在这场打了三年多的仗已经快到最后关头了,宁愿不立功,也不能失败。”莫元解释道。 护卫不再说话。他并不认同莫元的话,但心知无法劝说莫元改变自己的想法,只能住口不言。 两千多骑兵很快分成两股,分别进攻两座营寨。营寨中残存的大食兵试图阻止他们入寨,可这些伤残人士完全挡不住安西将士,敌人在短时间内进入营寨,又挥舞大刀长矛砍杀伤残大食人。 随着战争进入最后关头,李珙或刘琦对待大食人的做法很可能发生改变,所以不论是孟飞军还是莫元,或者其他将领,纷纷下令将士们不许随意砍杀大食人,只有曾经进行抵抗的人才可以杀;违者重处。也因此安西将士入城后即没有屠城也没有放火。 但他们眼前的这些伤残大食兵显然属于可以砍杀的范围。首先,他们抵抗安西军的进攻;其次,他们都受了伤或残疾,根本没有留下的价值,所以众人随意砍杀。 很快,两座营寨中二三百伤残之人全部被杀死,一个活口都没有;众将士也要散开搜检营寨。不过莫元仍然担心有人藏在某处、伺机偷袭,于是命令他们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许单独一人在营寨中走动。 这样一来不免影响了搜检营寨的速度。按照惯常做法,两千人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将四五千人居住的营寨搜检一遍,可今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完成。 “禀报果毅,营寨已经搜检完毕。”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将领对莫元说道。 “吩咐众人打扫一番,今晚咱们就在东边这座营寨安歇。”莫元吩咐道。 “是。”这人答应一声,又转身去传令。这时忽然有两名士卒用担架抬着一举尸首走过来,遇到这将领轻声说了几句话。 “怎么回事?”莫元问道。 “果毅,这二人从一间帐篷中发现这具尸体,似乎是自尽而亡。这人的衣着看起来是好面料,身边又放着两张写着字的纸。他们觉得这人是大人物,纸上写的或许是遗书,抬过来请让俘虏辨认是谁。” “你去将俘虏都叫过来,让他们仔细辨认。”莫元吩咐一句,又对两名士卒说道:“将遗书递给我看。” 其中一人立刻走过来将遗书递给莫元。莫元起初没在意,但扫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 第545章 高兴 莫元从士卒手里接过疑似遗书的两张纸,看起来。他起初没在意,但扫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 “果毅,这上面写了啥?”他身前的将领立刻注意到表情变化,出言问道。 “快,让俘虏立刻赶过来,用最快速度赶过来!”莫元却不回答,转头大声吩咐。 “是。”几人见他这样焦急,答应一声再次去传令。 “果毅,上面到底写了啥?”将领再次问道。 “这上面写,写的头一句话,自陈自己就是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他是并波悉林!”将领立刻惊讶地看向担架上的尸首。 “他是并波悉林?”两名士卒也失声叫道。 “遗书上是这样写的。”莫元又说了一句,从马背上下来走到担架旁,认真看向尸首。 这句尸首的脸是一张典型的波斯人的脸,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因为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所以面色已经不再红润,但也没有显得苍白。 莫元又看向尸体的其他部分。他没有找到伤口处,也没有在衣服上发现任何血迹,猜想是服毒自杀或者上吊自杀;又看向脖子,发现被绳子勒过的痕迹,确定是上吊自杀。 他又抓起尸体的右手,注意到右手有不少疤痕,像是练武留下来;但食指与中指又有较厚的茧子,显然后来需要经常握笔。 “果毅,这人到底是不是并波悉林?”在他看了一会儿后,那将领问道。 “不知道。我没见过并波悉林,不知道他的长相。不过确实有可能是。 你看他的右手,又有茧子又有伤痕,显然是即练过武艺,也需要提笔写字,而根据我们知道的他的人生经历,互相很符合;再看他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是被俘的大食千夫长们说过的并波悉林中衣常用的布料。” “这样说来,他就是并波悉林了!” “不能这样说,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在大食军中不会多但也有一些,不止并波悉林一人。想要确定他的身份,只能通过俘虏辨认。这些俘虏都是总督府的侍卫,虽然不受重用,可至少见过并波悉林。” “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将领不由得焦急地看向营寨外。 “怎么还不过来!”莫元也有些着急。 他们正说着,忽然地面震动起来。又过了几刹那,十几匹马已经来到他身侧不远处。两个传信的护卫下马跑过来,对他说道:“果毅,俘虏已经带过来了。” “快,把尸体给他们抬过去,辨认是不是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两个护卫并不清楚前因后果,闻言不由得看了尸体一眼,随后抬起担架走过去,走到俘虏们身旁喊了几句话。 听到他的话,那些俘虏脸上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纷纷下马来到担架旁,看向尸体的脸。 “啊!”其中一人忽然大声叫喊起来。 “是总督,竟然真的是总督,总督竟然被杀死了!”又有人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大声喊道。 “竟然真的是总督!这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会!总督竟然没有与骑兵一起离开,而是留在营寨中?他为什么忽然要故意寻死!” 众人全部叫道。 “果毅,俘虏们都说这人就是并波悉林!”一名护卫赶紧跑到莫元身旁,对他说道。 但哪里还用他专门过来说一遍?莫元虽然听不大懂这些人说的话,但看他的表情,听到他们激动的语气,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代表着的意思。不仅是他,将领与两名士卒也已经明白了。 “真是太好了,并波悉林死了!”两名士卒彻底忍耐不住,大声叫道而且满脸都是高兴的神色。 他们不可能不高兴。在出战前虽然认为骑兵不会有份擒杀并波悉林,但刘琦仍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赏格,谁生擒并波悉林,赏赐黄金一千两、若团校尉或以下级别的武将,赐正六品加衔;若是别将或以上品级的官员,赐正四品加衔。而且另有实职赏赐。 他们发现了并波悉林的尸首,虽然这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也没有抓到活的,但总有一份功劳吧?就算中尉许诺的赏赐打五折再打五折,至少能够捞到二百五十两黄金,一个有品级的加衔,一个实职官员。 这时黄金不是常用货币,但价值极高,拥有二百五十两黄金足以算的上一位大富豪了;更不必提官衔。这对于两个普通士卒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大封赏。一想到这里,两名士卒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莫元不像他们这样高兴,但也一脸笑容。不论如何,死尸是他统领的士卒发现的,他就能得到一份功劳。 尤其他现在想从果毅升为都尉,每一份功劳都是宝贵的。或许因为这份功劳,他就能够得到殿下青睐,成为另一位安西都尉。 “快,你们立刻将尸首与所有俘虏送到东城门处,等着中尉带领大军赶过来,随后立刻向他呈上尸首与俘虏,告知这一切。”莫元高兴一会儿,回过神来又对护卫们吩咐道。 但他立刻改了主意。“不对,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必须亲自过去告诉中尉。”说着他已经走到马匹旁翻身上去,又对众人说道:“赶快跟我去东城门!” 第546章 想不到 “真是太好了!并波悉林自尽了!” “太好了,太好了!” “这个早就该死的人终于不逃了!” “万岁,万岁!” 听到并波悉林已经自尽,许多人同时大声叫道,声音传出老远,甚至似乎惊动了河面,泛起微微波纹。 “并波悉林的尸首真的是真的?”刘琦嘴角也溢出笑意,但大体还能保持冷静,又问莫元道。 “属下吩咐生擒的十几个总督府侍卫辨认,这些人给出的答案。”莫元单膝跪在地上,回答道。 听到是总督府侍卫辨认的接过,刘琦总算相信了。他与莫元、孟飞军想的一样,虽然留在总督府的侍卫不受重用,但一定见过并波悉林,不至于看错。 “莫元,你立功甚大啊!”他不由得笑着说道。 “全赖中尉指挥有方。” “你别拍我马屁了。并波悉林是自尽,与我指挥是不是有方可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与你都没甚关系,若不是他自己想不开,你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尸首。” “中尉说的是。” “说的是?”刘琦看他一眼,眼珠一转忽然说道:“既然你也这样认为,此事我就不给你记功了。” “啊!”莫元忍不住叫出来,一脸的惊愕与失望之色。 “哈哈!和你开玩笑的!”刘琦又笑道:“这样要紧的功劳,我岂会不给你记功?” “中尉还是别随便与属下开玩笑,属下刚才听到中尉的话心吓得差点儿停止跳动。”莫元舒了口气的同时又说道。 “哈哈。还是因为你对此事太在意了。若是平时,你定能听出我是在与你开玩笑。” 与莫元说笑几句,刘琦又看向同样单膝跪在一旁的孟飞军与丹夫,对他们说道:“能得到并波悉林尸首,你们二人也有功劳。” “属下不敢当。” “别不敢当了,我说你们有就有。”刘琦顿了顿,又道:“你们若再推脱,我就真的收回了。” “多谢中尉。”孟飞军忙说道。丹夫慢了一拍,顿了一下才说道。 这时蓦然从周围响起一阵更加高昂的欢呼声。适才只是刘琦的护卫听到并波悉林自尽,而此时此事已经传到众将士耳中。所有将士都知晓并波悉林的身份,听到他的死讯自然高兴,甚至比刘琦护卫更高兴,用更大的声音叫喊;再加上人也多,自然发出更高的声音。 “孟飞军,城中可已经完全控制了?”刘琦等了一会儿,等到众将士的喊声略小些后才问道。 “已经基本控制。城中几栋主要建筑,包括总督府与官府衙门,以及大天方教寺,还有所有军营都在将士们控制之中。 不过百姓居住之地属下不敢保证已经完全控制。属下只带领三千步军入城,虽然莫果毅领兵赶到后又派出一千骑兵入城协助维持秩序,可兵力仍不足以掌控全城。不过百姓住地并未发生激烈地反对我军之举。 杀死大食兵一千多人,抓到两千余名俘虏。大多数大食兵都在西城沦陷后从北城门逃走,当时入城的兵还不到千人,属下又想着兵书上说穷寇莫追,所以没有派兵堵住北城门。 这些人逃出城后立刻向西逃去,据把守西城墙的将士说甚至比驻守在城外营寨的骑兵跑的更早。不过他们身上除了武器与几份干粮,也没别的东西,跑不了多远。 莫果毅派出二百骑兵已经追过去,应当能追上一些逃兵。 城中修建的军营大约可以供两万将士居住,其中一座能够容纳越三千将士的军营被用作关押俘虏,剩下的可以让我军将士居住。至于不够住的地方,有两种解决法子,一是占民居,二是在城外修建营寨。莫果毅已将自己麾下将士安置在城北大食人留下的一座营寨中。 总督府与官府衙门都已经清理完毕,中尉与诸位将领可以入住;大天方教寺里所有的番僧都关在寺庙一个院子里,等候中尉处置。” 孟飞军简单地汇报道,其中还包含了一个没有恶意的小试探。 “好,你做的好。”刘琦赞叹道。与这人在发现并波悉林尸首这件事上立下的功劳相比,他觉得孟飞军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将城池打理的井井有条更值得赞赏。 “至于将士们不够住此事,不要侵占民居,让众人在城外搭建营寨便好。”他说出这句话,又对一名护卫吩咐一句。那护卫立刻去传令。 ‘看来中尉不会在木鹿城大开杀戒了。’孟飞军却在心里想着。如果要屠城,直接侵占民居即可;现在既然没想过侵占民居,应当就是不像屠城。 “张兴权,你带领五千士卒入城,将木鹿城完全掌控住。”刘琦又吩咐道。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也转身去执行命令。过不多时,数千将士进入城中。 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下来,太阳被云彩遮挡住,即将落山。刘琦本想下令今晚举行宴饮,大飨士卒;但又一想这时城池还未完全控制,数千骑兵与数千溃逃步兵跑出去的距离也不远,万一有人杀个回马枪,可就是乐极生悲了。 ‘还是明日或后日再举行宴饮的好。举行宴饮的地方就选在城中各军营与大天方教寺。我记得天方教寺都修建有一个很大的厅,完全可以容纳所有将领与一些士卒;在寺庙外面还有大片空旷地方,足够容纳住在城外的将士在城中宴饮。若吃醉,就让将士们睡在寺庙附近。’ 将这件事思量完毕,刘琦再无其他事情与他们说,又温言勉励几句,让他们退下。 随后,他下令没有入城的各军今夜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息,自己与众护卫也没有入城住到总督府里,同样在城外扎寨。 营寨很快安札完毕,刘琦命火头军做好晚饭,拿着两份走进大帐。众护卫都留在帐外,除一人外并未跟进去。 “并波悉林竟然自尽了!我实在是想不到。”他一走进营寨,跟他一起走近大帐的人就这样说道。 ()大唐的旗帜 第547章 何普呢 “属下也想不到。”刘琦将两份晚饭放到桌上,附和一句。 “这下子呼罗珊尚未控制的城池多半可以传檄而定了。”李珙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又道:“呼罗珊是并波悉林的老巢,本地人也都忠心与他,而非忠心于大食国。他本人已死,各个地方官、将领根本没必要继续为大食国效忠。” ‘这可说不好。西方人的思维方式与东方人的差别很大,不能套大唐百姓的想法用在呼罗珊人身上。’刘琦不由得想着。 但他嘴上没有这样说。“但愿众将领都愿意投降。不过这也与咱们没甚关系,按照最初的约定,整个呼罗珊都会交给库思老·萨珊,由他恢复波斯王国。即使他们不愿投降,也是库思老·萨珊去头疼。” “哈哈,说的也是。”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坐到椅子上拿起一份晚饭放到自己身前,抽出筷子开始吃饭。刘琦赶忙搬过来一个马扎坐到他对面。 “刘琦,你说应当如何对待并波悉林的尸首?”吃了几口饭,李珙又说道。 “殿下,咱们正吃饭呢,你忽然说起尸首,若是一般人必定吐起来不可。”刘琦哭笑不得的说道。 “你也不是一般人。”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别矫情了,我也一样吃饭呢。你说应该如何对待?” “殿下若想减轻呼罗珊人的抵触情绪,应当按照天方教礼仪安葬。 不过属下认为没必要。既然呼罗珊要交给库思老·萨珊,咱们何必在意本地人的想法? 至于那些预定要掠回安西的百姓,他们被强行掠走本就不可能对我国有任何好感,完全没有必要安抚他们的情绪,何况安葬并波悉林对安抚这些人的情绪也只能起到微末用处,得不偿失。” “这样总还是不好的。”李珙却说道:“留在本地人不论,要掠回安西的人若太过不满,对官府也没好处。” “属下仍然认为不必。”刘琦却摇头。 后世被八旗掠为奴仆的辽东汉人起初也非常不满,但后来不也是心甘情愿地跟随入关?最要紧的是不要将抢掠来的奴仆压迫太狠,让他们在正常情况下可以活下去,同时给一点摆脱奴仆地位的希望;安葬并波悉林起不到用处。 “既然你这样说,就不安葬了。在庆贺宴饮结束后随意找一处乱坟岗胡乱抛尸。”李珙被刘琦说服。 “说起要掠回安西的百姓,你打算掠多少回去?”他又问道。 “木鹿城变成一座空城。” “变成一座空城?你这也太狠了。”李珙忍不住说道:“因为有许多农户被潜入城,还有一些小城的百姓逃到这座城,城里拥有超过二十万人。二十万人都抢走?” 在进攻呼罗珊前,刘琦与李珙商议的时候,就说起过要从呼罗珊抢一些百姓回去作为官奴或卖给私人,补充连年交战损失的人口。不过当时因为八字还没一撇,二人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达成要掠人的共识,到底掠多少根本没谈。 前几日击破侯梅德大军后,攻陷木鹿城变成一件实现可能非常大的事情,二人正式对此事议论起来。 李珙认为即使丢掉呼罗珊大食国仍然是一个幅员广阔的国家。这个国家在与安西的战争结束后会发生内乱,但在内乱结束后一定会攻打呼罗珊、尝试夺回这里。为了保证库思老·萨珊不至于迅速战败,应该多给他留几个人。 但刘琦不这样认为。因为连年交战安西人口损失很大,将木鹿城搬空也挽回不了损失,根本没有多余的人留给萨珊家族。而且他只是要搬空木鹿城的人口而已,许多小城根本没有卷入战争,库思老·萨珊回来后尽可以将小城的人口搬进木鹿城。 同时,萨珊家族也根本不值得信任,重建的波斯国实力恰好能够守住木鹿城最好,多一分少一分都对安西不利。而搬空木鹿城在他看来就能达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坚持要搬空人口。 而之所以适才刘琦没有选择抢占民居安置将士,是为了让城中百姓放松警惕,将来‘搬迁’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库思老·萨珊为击败大食国也立下过功劳,不好苛待他。”听了刘琦的话,李珙又迟疑着说道。 “殿下,这根本算不上苛待。西方国家会做的比属下更过分。” “既然如此,就将城中所有百姓搬到安西吧。”李珙最终同意了刘琦的建议。 “但要注意,万万不能让他们在路上死伤太多。”他又嘱咐道。 “殿下放心,属下保证至少九成五的人能平安抵达碎叶城。”刘琦满口答应。 说完掠走多少呼罗珊百姓这件事,李珙也不想与刘琦继续商量公事,不再说话低下头认真吃饭。但他才吃几口,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事,出言说道:“刘琦,快将你一名护卫叫进来。” “殿下这是要做甚?” “我忽然想起,还不知晓何普的下落!” ()大唐的旗帜 第548章 也是自杀 “我忽然想到,还不知何普的下落!” 李珙说道:“昨日城中那个萨珊家族的坐探来与咱们联络的时候,说出何普逃回木鹿城之事。我当时就想着要将他生擒或杀死,在场众将领也纷纷说夺取木鹿城后要擒杀何普。 但今日也不知是孟飞军完全忘了他,还是因为并波悉林自尽这事太过重要一时没顾得上,反正适才并未奏报。我这时要你吩咐一名护卫进来,就是想让这护卫去问孟飞军,何普的下落如何。” “哎呀,竟然把他给忘了!”听到殿下的话,刘琦一拍脑袋叫道。李珙与他以及其他高品将领对何普的在意可是仅次于对并波悉林、排在第二的;而大多数安西众将士对何普的痛恨甚至超过并波悉林,毕竟叛徒总比敌人更可恨。 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他们适才竟然没有向孟飞军询问这人的下落,实在不该。 “我立刻叫人去问!”他又说了一句,大声喊了一个护卫进来,吩咐他去找孟飞军询问何普下落。这护卫听到刘琦的话一瞬间脸上也出现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表情,愣了一下才答应,赶忙走出帐篷。 “刘琦,你说何普现在的下场是甚底样子的?”这时李珙的情绪平复过来,重新坐下吃饭,又出言问道。 “大约藏了起来吧。”刘琦也重新坐下,喝了一口水说道:“他那支军队大多数人都叛变了,他对并波悉林、对大食国也几乎没有用处了,并波悉林自尽前安排数千将士撤走不会带着何普的。 而何普虽然不算十分聪明,这件事还是能看清楚的,所以多半根本不会逃出城,而是带领家人与几个亲信躲进城中一处房屋,甚至在侯梅德战败的消息传出前就偷偷在城中置办房屋。” “说得有理。”李珙点点头,又想了想说道:“若这样,也是一件好事。过几日将城中所有人都带回安西时,一定可以将他从城中翻出来。 但,若他也逃出了城,只是并未跟着数千大食军一起撤走,而是带着人逃入某一处村庄呢?” “可以在整个呼罗珊境内发出海捕文书,或者咱们不做,而是待库思老·萨珊返回木鹿城后让他来搜捕何普,许诺若找到了给他一些赏赐。” “若海捕文书搜不到,即使由库思老·萨珊来搜捕也搜不到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若真是这种情形,只能放弃了。”刘琦想了想说道。他们可以投入更多资源搜捕何普,但一来投入的资源再多也未必能搜到,二来抓到何普只是为全军将士出口气,对安西日后的局势几乎没有多少影响,并不合算。 “若全军将士实在太痛恨何普,非要抓到这个人,还不如找一位长相类似何普的死囚砍杀了,然后告诉将士们成功搜捕到了何普,但何普拼命抵抗没能将其生擒,再将这具假扮成何普的尸首大卸八块即可。这样还比较节省资源。”他又说道。 “你这可是蒙骗将士们。” “属下自然也不愿蒙骗,但若何普隐姓埋名藏在某个村庄,又非要安抚将士,只能这样做。” “若尸首是假的,不是真的何普的尸首之事传出去呢?” “不会的,若要做此事,定然挑选最信任的人来做。实在不行还可以用某种理由将长相类似何普的死囚送到呼罗珊,将这件事交给萨珊家族的人,安西这边除了殿下与属下无人完全知晓内情,就不必担心泄露了。” “你这个做法……”李珙一时愣住了。他对做个假的何普尸首蒙骗将士并没有抵触心理,类似的事被记载在史书上的都有,而且这是善意的谎言,无可厚非。 可刘琦的做法让他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这有啥的。这个年头真是太单纯了,竟然没有外包的概念。后世不要说一层转包,转包七八层的事情都有的是,就算曝光了,也根本追查不出最早将业务外包出去的人到底是谁。’刘琦见到李珙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是否蒙骗将士过一会儿再说,或许攻入城的将士并未忘记何普,得知何普的住所后立刻派兵进攻,而何普也并未逃入城中百姓住处或逃出城,之后被将士生擒或杀死了呢。”过了一会儿,李珙说道。 “殿下说的是。”刘琦答应一句,低头认真吃饭。李珙则在心里琢磨外包这种事,越想越觉得很有意思,也没心思继续与刘琦闲聊,帐中一时安静下来。 但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了。二人刚刚吃晚饭,正在帐中走动几步消食,适才被刘琦派去询问的护卫走回来,通禀后进入帐篷,对二人行礼。 “不必多礼了。何普的下落如何?”李珙直接问道。 “启禀殿下,中尉,何普已经死了。” “何普死了?还好。”李珙舒了口气,说道。杀死何普自然不如生擒何普,但生擒何普的可能性本就很小,他与刘琦一开始也没报指望,所以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你吩咐孟飞军将尸首,罢了,现下天色已晚,就不要总是往返城外城里了。你回去休息,我明日另行着人告诉孟飞军将尸首送到城外营寨,让所有将士都知晓这人被杀了。” 说完这番话,李珙又想起一事,不等护卫回应又问道:“何普的尸首,可还完整?没在激烈的搏杀中被砍成数段吧?” 李珙最后的问题理应很好回答,可这护卫听到后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顿了顿才说道:“启禀殿下,何普的尸首十分完好,并未有任何损伤。” “你的表情为何变成这幅样子?”护卫的回答没有问题,但刘琦注意到了表情变化,出言追问道。 “启禀殿下,中尉,这是因为,何普并非是被我军将士杀死,而是自尽而亡?” “也是自尽而亡?”李珙与刘琦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异口同声地问道。 “确实如此。” ()大唐的旗帜 第549章 如何保全 “怎么可能?”刘琦更加惊讶:“并波悉林是自尽身亡,何普也是自尽身亡,他们二人是约好了还是怎么回事,为何都自尽?” “殿下,中尉,属下担心转述有说错之处,所以将当时发现何普死尸的将士带来寨中,可要召见?” “见,立刻宣他们进来。”刘琦说了一句,又赶忙转头对李珙道:“殿下,你是否要公开露面?” “不,我今晚不露面。”听到刘琦的话,李珙的第一反应是公开露面。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露面,他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边说着,李珙穿上外衣,又拿起一杆兵器站在帐篷门帘附近。 护卫很快带着几人走进帐篷。这几人进来后行礼道:“见过中尉。” “不必多礼。”刘琦同样没心思与他们客套,立刻问道:“你们发现的何普死尸?” “禀报中尉,确实如此。不仅如此,在死尸旁还有一封遗书。属下年幼时读过一年私塾,识得几个字,知道写的内容。”领头一名大约是队正的人回答;其他士卒很紧张,都不敢说话。 “遗书上写的是甚底?遗书你可带来了?” “遗书被孟别将保存起来,宋护卫找到属下的时候遗书不在身边,因宋护卫着急回来,也没找孟别将要。 但遗书的内容属下现下还记得。” “你快说来。” “是。”将领答应一句,随后说了起来。 …… …… 昨日伴晚,安西军攻城后。 “将军,快走吧!”在城中一处宅院,一名身穿哈迪军将士军服的将士对身前之人喊道,语气十分焦急。 “将军,必须尽快走!以城中这些大食将士的样子,一旦被安西军占领城头一处地方,根本不可能再将敌人赶下去,城池一定会丢失! 而将军是安西上上下下最痛恨的人,所有安西将士都对将军恨之入骨,将军留在城内根本不可能有活路!所以必须立刻撤走!”另一人也说道。 “将军,必须要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纷纷说道。 “撤走?撤到哪儿去?”待所有人都出言劝说过后,被他们劝说的人出言道。 “撤到一个村庄!”一人立刻说道:“跟随并波悉林一起离开是不成的。大食人最善邪魔杀驴,现下将军对并波悉林再无用处,他岂会愿意将军随他一起撤往伊斯法罕?就算答应,也定是打着将将军诱骗过去,之后把将军贬为奴仆,绝对不能跟随他一起离开! 留在城中也不行。安西军一定会翻遍整座城。 只有撤到一个小村庄。安西军不会按个村庄搜查咱们,至多发下海捕文书。只要喂饱了村庄里的人,让他们不乱说,咱们就不会被发现。” “这样做未必能成。”何普冷静地分析道:“咱们如何能够喂饱村里的人?海捕文书中对我的赏格一定大大高于咱们能分给村里人的钱,更何况也不可能平均分给村里人,一定会有人挨不住赏格的诱惑跑去举报。” “那就杀光全村的人!”另一护卫说道。 “这更不成了。安西军不会挨个村庄搜捕我,但以后不论是安西直接统治呼罗珊,还是交给萨珊家族,本地官府都会派人去村里收税。税吏见到一个全村人都是中原人或突厥人长相的村庄岂能不怀疑?” “再杀了税吏!” “若不杀税吏,咱们还有逃走的可能;杀死税吏,官府一定立刻出兵围剿,更不可能逃走了。” “若从一开始就逃到深山老林中的村子,税吏都不会去收税的那种地方呢?” “木鹿城附近有那种村子么?”何普反问一句,随后自问自答。“没有。木鹿城附近数百里,甚至整个呼罗珊,几乎都没有高山,只有一些低矮丘陵,没有税吏不会去收税的地方。 而咱们逃出城池后,必须尽快找到落脚之处,不然要么被呼罗珊军队当做安西军打死,要么被安西军碰到,同样是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将军,到底怎样才能逃出去?”一名护卫有些赌气地说道。 “住口!”为首一人回头呵斥那人一句,又转过头来说道:“既然将军把我们的法子都否定了,想来是有更好的法子。” “老张,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有一个能使大多数人活下来的法子。” “将军快说。” “是啊,将军赶快说,我们立刻照办。” “立刻照办!” 众护卫又说道。 “其实很容易。”何普嘴角忽然露出微笑,又扫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那就是我自尽,死在这里,由你们带着我的儿子离开。 安西将士只是痛恨我一人,其他当初欺压碎叶城百姓厉害的将领都已经死了,你们并不十分遭恨。所以只要我自尽,被他们发现尸首,他们一定不会再发出海捕文书通缉你们与我儿子。 这样一来,你们与我儿子都能够得到保全。” ()大唐的旗帜 第550章 分钱 “不行,将军,不行!”听完这番话,护卫们愣了一下,随即异口同声地叫道。 “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让大多数人,包括我的儿子活着离开。” “不行!”护卫们再次叫道。 “老张,小赵,你们所有人,在成为我的护卫时都说过一定会听从我的命令、绝对不违背吧。”何普见众人坚持,忽然这样说道。 “我们确实说过这句话。但这句话的含义是誓死保护将军性命,将军现下的命令却是让我们放弃保护将军,我们不能从命。”老张立刻说道。 “对,对,不能从命!”众人纷纷说道。 “你们必须从命!”何普适才一直细声慢语,这时语气终于变得强硬起来。“你们难道要让我何家绝后吗!” “属下岂敢有这种想法!” “既然没有这种想法,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你们中有的人在大食人到来前就做我家的护卫,还有的人是在大食人来了之后才做的,但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你们都是碎叶镇人,知道我的过往。我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为了生儿子前前后后也娶过不少小妾,但最终只有长生一个儿子,这辈子不太可能再有儿子了。 所以,你们最要紧的,不是保护我的性命,而是保护长生的性命!若他死了,我即使活着还有甚底意思? 我不如死在大食人手里,让你们保着我的儿子活下去!” “将军,我们能保护将军与少将军二人。”老张又道。 “若保护失败呢?”何普逼问道:“你别说你们会与我们一块死!那对我有啥用处?我的儿子仍然死了!我要保证长生一定能活下去。” 说着,他忽然朝着众护卫跪下,在他们说话前又道:“我求求你们了,一定要保护我的儿子活下去!” “将军!”众人赶忙也跪下。 “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何普抓住老张的双手说道。 “好,将军,我答应你!”老张沉默了良久,出言答应。 “你们呢?” “我也答应!” “我也答应!” 众护卫也纷纷答应。 “多谢你们了!”何普说了一句,朝着众人磕了一个头。众人慌忙还礼。 这件事终于说定后,何普丝毫不再浪费时间,立刻命下人将儿子从内室抱出来,下令杀死所有下人,然后将儿子放到老张身旁,对所有护卫说道:“我将长生就托付给你们了。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在大食军不得不从碎叶镇撤出后一直在心里埋怨我,认为我当初不应该死心塌地的效忠大食人,落得一丝反水的可能都没有。 你们的抱怨说的都没有错,我因此从未因为抱怨惩处过你们,也感激你们没有与唐少栋一样背叛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既然收了将军的俸禄,自然要为将军效力。至于唐少栋这等叛主之贼,就算重投安西一方也会被人鄙视,落不到好下场!”小赵说道。 “多谢。”何普笑着说了一句,又道:“但你们不是卖身给我的家奴,对我儿子没有效忠义务。我也不奢求你们继续效忠于长生,只求你们带着他逃出城以后,在一处地方隐姓埋名,保护他一直到他娶妻生子。 长生今年九岁,十六岁就可以娶妻,你们只要再保护他七年即可,而且在这七年里你们也可以做自己的事,自己也娶妻生子,经营事业,不需时时刻刻都保护他;他一个不被人知晓身份的少年,也没多少人会想着暗害他。 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的保护。”何普说着,再次走进寝室,很快从寝室中拉出一口箱子放到众人身前,打开来,顿时一片金闪闪的光芒就照耀在众人眼前。 “汐!”众人吸气的声音传来,显然是被这样多的黄金给镇住了。 “这是一千多两黄金,我这几日偷偷将手里所有的铜钱、白银和其他值钱东西全部换成了黄金。这些黄金全部给你们! 老张,小赵。你们两个是护卫首领,每人八十两黄金。 老齐你们二十二人是至今还愿意保护我的护卫,每人五十两黄金。 总共是一千二百九十一两黄金,给你们的分了以后还剩下三十一两,这三十一两就留给我儿子做盘缠。” “这,将军,这些黄金都留给小公子吧,不必给我们。”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黄金,即使时常被何普赏赐、手里的财货也不少的老张都被镇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将军的话,立刻说道。但语气中似乎也有一丝犹豫。 “给他作甚。”何普笑道:“他一个小孩子,留这么多黄金根本没用,三十一两足够他置办下许多田地,衣食无忧了。 反倒是你们,正值青壮,花钱的地方多,该多有一些钱。 好了,你们不要犹豫了,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在这里。” “既然将军这样说,属下就却之不恭了。”老张答应一声,与小赵对视一眼走到箱子前伸手从里面各拿出八个十两的金锭。 他们拿完后,其余二十二个侍卫也纷纷走过来,各拿了五个金锭。最后三个金锭与一个小金锞子被何普从箱子里捞出来,放到儿子手里。 他儿子显然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要发问,却被父亲止住。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小公子平安活到娶妻生子。”老张与小赵又出言承诺道。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小公子平安活到娶妻生子!”众人齐声说道。 “好了,时间已经不多,你们赶快带上随身行李走吧,不要在耽误时间了。” 何普说了一句,蹲下身子对儿子说道:“你跟着众人一起走。” “耶耶,又要逃难了么?” “是,又要逃难了。”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已经没时间了。”何普看了一眼,见众护卫已把行李包背起来,对儿子说道:“你立刻跟着众人走。”又看向老张。 “小公子,跟着我们走吧。”老张走过来将何长生抱起来,轻声对他说道。 “耶耶,你不一起走么?”何长生见到父亲没像护卫们一样穿着,出言问道。 “我过一会儿再走,还有些事要处理。” “我也过一会儿走。” “不行,你必须立刻离开!快抱着他走!” “是。”老张答应一声,抱着何长生转身离开。何长生因之前已经逃难几次,父亲也有过殿后的时候,是以没有再纠缠,被老张抱着离开了。 见儿子离开,何普不由得笑了笑,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本想就这样静静等一会儿,等到外面传来响动后服毒;但不知怎地,又拿起纸笔,俯下身子写了起来。 ()大唐的旗帜 第551章 诈死 “……,遗书上说,他在将所有财货分给护卫,又看着他们离开后,本想闭目等死;但又想起在碎叶镇的亲人,转而提笔写下这封遗书,求殿下不要难为他在碎叶镇的亲人。 在遗书后面,又有一幅城内布局图,何普称这是木鹿城地图,是自己在城中生活的两个月记录下来的,希望对大军完全控制木鹿城有用处。” 士卒对刘琦最后说道。 “哼,碎叶镇都已经被我军收复一年了,若是惩处他的亲人,早已惩处完毕了,他这时忽然想起亲人了。 他哪里是在为自己留在碎叶镇的亲人求情,分明是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刘琦冷笑着说道。 何普留下的遗书中通篇没有提到自己的儿子,但当初在大食人攻过来前荷藕就为了求儿子做出过各种荒唐事情,在有了这个儿子后将儿子看的比天大,刘琦岂会不知道?在刘琦看来,何普之所以在拜拉姆丘陵战败后不逃到某一处小村落,而是逃回木鹿城,就是因为他儿子还在城中。 在这些都已知的情况下,能让做了大唐安西的叛徒、贪生怕死、贪图富贵为大食人效力的何普自尽的,仅有保全他儿子这一件事。 “中尉明鉴。”护卫附和道:“何普爱护儿子超过一切,只要是在碎叶镇待过的谁人不知?写遗书即使刻意隐瞒,也一定是为了儿子。” “遗书上还写了别的事情么?”刘琦没有理会马屁,而是又问道。 “禀报中尉,没有别的事情了。一定没有了。他的遗书不长。” “尸首可验过了,确实是服毒自尽,而且确实是何普的尸首?” “确为服毒自尽。至于尸首,因急于生擒并波悉林,人手又捉襟见肘,再加上当时都以为何普从北门跑了或者逃进百姓住所,所以没有急于进攻并波悉林为何普安排的住所,发现他的尸首时已是黑夜;又因他毒发身亡面色发青,所以即使众人都辨认过了觉得应当就是何普,却也不敢下定论。 也是因此,在发现这具尸首后孟别将没有立刻派人来告知中尉。” “笔迹验过了么?是不是何普的笔迹?” “这,孟别将的参军事不善于对比笔迹,身上也只有一幅过去何普写过的字,所以……” “你回去后立刻告诉孟别将,让他明日天亮后立刻派人将何普的尸首与遗书,以及从他房里找到的所有东西,全部运到我这里。” “是。” “好了,你回去吧。慢,”刘琦说着,从腰间摸出两枚大食金币,递给他道:“你今晚往来奔波也辛苦了,这是给你的赏赐。” “多谢中尉。”那人顿时眼睛一亮,接过金币后弯腰行礼,随后退出大帐。 “你也回去吧。” “是。”护卫答应一声,也离开帐篷。帐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刘琦,你觉得这个何普是真的自尽了,还是李代桃僵?”李珙放下兵器,又问道。 “还没瞧见尸首,也没看过遗书笔迹,不敢下定论。不过,我觉得何普应当是真的自尽了。” “为何这样认为?” “何普现下对于大食国毫无价值,又因为被全军将士敌视无法回乡,若想活下去只能在某一处地方隐姓埋名。这一点何普自己也清楚。 但过去几年不论他是正是邪是好是坏,都是纵横呼罗珊、安西的大人物,岂会愿意忽然变成小人物,比他投靠大食国前更小的人物?这对他来说生不如死。他又已经年近五十,没几年好活了,自我了断很正常。 而且他还想自己的儿子活着。有关他的事情殿下也都知晓,这人非常重视传宗接代,却又只有一个儿子,为了儿子能活下去宁愿自己死。所以以自己的死换取官府不再通缉自己的儿子,他做得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李珙点头。刘琦在战前是与何普有过接触的,而他甚至从未见过何普,觉得刘琦的话值得相信。 “而且,即使尸首是假的,何普诈死,咱们也要把他当做是真的。”刘琦又道:“至于缘故,适才属下与殿下已经说过,为了节约资源。” “你说的是。”李珙不由得笑了,又追问道:“那也要如何普所愿,不通缉他的儿子了?” “通缉还是要通缉的,但不必费心去找。等库思老·萨珊来到木鹿城后,吩咐他在各个城池门口张贴对何长生的通缉;但不要费人力物力去大规模寻找。他若逃过通缉,是他运气好;若不能逃过,是道祖让他替父亲偿债。” “这个想法不错。”李珙再次称赞一句,忽然说道:刘琦,你适才说何普有可能是扎死;那并波悉林,是不是也可能是诈死?” ()大唐的旗帜 第552章 你立刻跟我去大帐 “刘琦,你适才说何普有可能是诈死;那并波悉林,是不是也可能是诈死?” “这,这,……” 听到李珙的话,刘琦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并波悉林也是诈死?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身为大食摄政王,总是要抛头露面的。若他真是诈死,就算我们把那具尸首误认做他,过些日子从伊斯法罕传来消息,他仍然会暴露仍然活着的事实。 再说,咱们本来也并非一定要至他于死地,他诈死有何用处?” “我也没有想到他诈死有何用处,只是因为你的话,忽然想到他诈死的可能。” “殿下,属下认为并波悉林应当不是诈死。但他的尸首需要再着认识他的人认真辨认,万万不能出差错。”刘琦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 并波悉林的尸首是不是真的,可比何普的尸首是不是真的重要多了。何普即使诈死,他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抛头露面,所以即使误将假尸首当成真尸首也无所谓。 可并波悉林一定会露面,如果弄错过几个月真相传来,他与李珙必定颜面扫地。 “你说的是。必须再仔细辨认。”李珙也点头。 “刘琦,明日清早将军中所有有可能认识并波悉林的人全部叫过来,让他们辨认尸首。”他又吩咐道。 “是。”刘琦点头答应,但又说道:“只是,军中见过并波悉林的人,大多都是投降的大食将领,或哈迪军将领。这些人,未必说实话。” “大食兵会不会说实话不好说,毕竟万一他们辨认错误也可以推脱自己看错了;但哈迪军将领刚刚重归安西,都想立功,岂会说假话?” “殿下说的有理,是属下想错了。” “你不会又是在哄我高兴吧?”李珙正要笑,忽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半是开玩笑地问道。以他们的关系,可以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怎会?属下早就不拍这种低级的马屁了。”刘琦立刻说道。 他真的不是在找机会拍马屁,纯粹是习惯性的将哈迪军当做敌人,一时没将思维变过来。 “我想也是,你现在可厉害了。”李珙笑着说道。 说完这件事,因适才听那士卒汇报发现何普尸首的经过与遗书内容,时间已经很晚,二人今日又十分疲惫,生出困意,李珙返回自己帐篷去歇息,刘琦则在他离开后立刻脱去衣服,就躺到床上睡起来。 但在睡着前他也不由得思考那个问题:“若并波悉林真的是诈死,他为何这样做?” …… …… “唐少栋!”第二日清晨,在城外营寨中,现被改编为205团至209团五个团的原哈迪军的驻地,众将士正在洗漱或排队打早饭,忽然有人在营中喊道。 “宝全?这会儿你叫我有啥事?”唐少栋刚刚从厨子手里接过早饭,就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王宝全,心里不解,走过来问道。 “是宁大哥找你。好像是中尉派人有话问你。”见他走过来,王宝全立刻拉着他向宁辉勇的帐篷走去,边走边解释。 “中尉派人来有话问我?问啥?不是说何普已经死了么?”唐少栋仍然不解。 “谁知道问你啥?不管问你啥,既然是中尉派人找你,你都得立刻回去。宁大哥还让我嘱咐你,那人问话的时候态度一定要恭敬,至少不能得罪了人家。我听说来问话的人似乎身份还不一般。” “还能有啥不一般的。”唐少栋轻声嘀咕。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宁辉勇帐外。王宝全以面前客人手里拿着东西不好为理由,强行把唐少栋的早饭抢过来,又推他进去。唐少栋很怀疑自己的早饭会被他吃掉,自己过一会儿还得再去打,但也只能瞪他一眼后立刻进去帐篷,对宁辉勇行礼道:“属下见过宁别将。” 在接受哈迪军投降后,实际组织反正的宁辉勇被任命为别将,暂时统领这五个团。唐少栋则成为一名旅帅。 “还要拜见迪侍卫。”宁辉勇笑着说道。 “见过迪侍卫。”唐少栋一时没有想起来怎会忽然出现一个侍卫,只是顺着宁辉勇的口风行礼。但在行完礼后他忽然想起这人是谁。 ‘这就是那个亲妹妹因为唱歌鼓舞士气得到殿下、刘中尉看中,自己也因此平步青云,稍微立下些功劳就成为殿下侍卫;但又因为想杀死更多大食人,得殿下开恩,顶着侍卫的名头来给刘中尉做护卫的人。’他在心里想着。 重归安西后,他们迅速与一年多前在碎叶城就跟随岑参、杜环反正的那一批哈迪军取得联系。在伏低做小以及金钱攻势下,仅仅几日唐少栋就与几人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也从‘至交好友’口中得知了不少安西军的消息。 “不敢当,不敢当。”迪马什浑然不知自己已被面前二人摸透了底,连忙出言推让。 “迪侍卫日夜保护中尉,劳苦功高,值得我们行礼。”宁辉勇笑着说了一句,不等他推绝又道:“迪侍卫,现下唐少栋已经来了,不知迪侍卫要问他啥话?” “一件很要紧的事。”迪马什听他说起正事,也不再想别的,转身问唐少栋道:“你是否见过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 “当年还尚未醒悟的时候,曾经跟着逆贼何普去拜见过并波悉林,瞧过几眼。” “你见过就好。”迪马什点点头,出乎他预料地说道:“你立刻跟我去大帐。” 第553章 立刻开始 “你立刻跟我去大帐。” “敢问迪侍卫,中尉找我去大帐,要做啥?”唐少栋愣了一下,反问道。 从常理来说,中尉刘琦找他应该是辨认何普的尸首是真是假,毕竟军中许多人都怀疑何普可能是诈死脱身;但迪马什刚才的话透露的似乎又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多问。上官让你做啥你就做啥。”迪马什尚未答话,宁辉勇先呵斥道。 “不妨事。”迪马什说道:“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中尉是要召人去辨认何普的尸首是真是假,同时也要辨认并波悉林的尸首是真是假。” ‘并波悉林的尸首还能有假?’唐少栋立刻在心里想着。但他没有问出来。 “宁别将,军中可还有其他可能见过并波悉林的人?若有都叫来。”迪马什又对宁辉勇说道。在投降后被接见时,因唐少栋当时也被接见,所以刘琦对他有印象,记得他曾是何普护卫,特意吩咐迪马什叫这人来。但军中是否还有其他见过并波悉林的就不知道了。 “一起跟你反正的那几个护卫见过并波悉林么?”宁辉勇问唐少栋。他很清楚所有的原将领或士兵只远远见过并波悉林,对辨认尸首真假毫无用处;只有曾做过何普护卫的人存在可能。 “没有。他们成为何普护卫的时间都不长,何普并不十分信任他们,从未让他们护卫自己去见并波悉林。”唐少栋摇头。何普对自己的护卫很好,跟随年头较长的人除唐少栋外都没有背叛他。 “迪侍卫,你也听到了,只有唐少栋一人。” “只有他一人,就让他跟我去大帐吧。”迪马什略有些失望,但只能这样说道。 他又与宁辉勇寒暄几句,立刻带着唐少栋离开,返回大帐。唐少栋有心说自己还没吃早饭,却又不敢,只能忍着饿来到大帐附近。 此时这里已经聚集很许多人。迪马什将他带到后也不再管他,唐少栋看了一会儿,找到一个熟人走过去攀谈。 “唐少栋,你也来了?”待他走进,那人立刻说道:“也是,你曾做过何普的护卫,对他比旁人熟悉的多,找你来辨认理所应当。” “这个我明白。但还要我辨认并波悉林的尸首是真是假,我很不理解。” “辨认并波悉林的尸首是真是假?还有这事?”听到唐少栋的话,那人却惊讶地说道。 唐少栋立刻意识到在场的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顿时不再答话,任凭熟人说啥都不回答。 那人连连询问,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唐少栋有些后悔自己轻易将这件事说出来,又想躲开来。 但他还没行动,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众人忙看过去,就见到一辆马车正向大帐驶过来,马车附近跟着许多将士,似乎想向马车上扔东西,护卫用身体阻挡,又竭力劝说。 ‘一定是何普的尸首被拉来了。’唐少栋想着。安西将士对何普的恨意还在对并波悉林之上,只有见到他的尸首才会这样激动。 很快,马车开进包围着大帐的围栏里。众将士不敢擅自进来,只能隔着围栏扔东西继续砸尸首,同时出言叱骂。 “众将士,”刘琦这时从帐中走出来,对众人说道:“何普此人不处以凌迟之刑根本不足以偿还他的罪孽;现下他已经自尽,应该将尸首大卸八块,分给所有将士,不论是将肉块怎么处置。 但万一何普是诈死呢?这具尸首并不是何普的,是其他人的尸首冒充,何普自己金蝉脱壳呢?所以不能贸然处置这具尸首,要仔细辨认是不是何普的,若是则按照适才我说的处置,若不是必须立刻通缉何普。 所以众将士请安静,也不要在扔东西,万一破坏了尸首就不好了。” “这还能有假?” “确实可能有假!何普这人太狡猾,用出金蝉脱壳不稀奇!” “必须仔细辨认尸首是真是假,必须仔细辨认!” “必须仔细辨认!” 众人喊的话渐渐变得一致起来。 “将士们安静些,不要打扰辨认。”刘琦又喊道,而且发动护卫们一起喊。 因刘琦说的理由十分有道理,众将士慢慢止住自己的叫喊,也不再仍东西;但他们仍然不散去,全部围在围栏附近,紧紧盯着马车,似乎要第一时间得知这具尸首是真是假。 也有人离开。但离开的人很快又回来,而且带来了更多人。很快,整个刘琦驻地围满了人,许多人扒在围栏上。 “中尉,这怎么办?” “怎么办?立刻开始辨认,不得推迟。” 第554章 是真的 “怎么办?命他们立刻开始辨认,立刻开始!”刘琦叫道。 这种时候,劝说将士们离开是行不通的,最多劝说他们不要发出声音。只能在众人围观中进行辨认。 “命人在中间搭一座帐篷。这帐篷不用太大,能够容纳摆放着一具尸首的桌子与几个人即可。”他想了想又说道。虽说不能把将士们劝走,但至少可以阻挡一下视线,方式辨认的人太紧张。 “是。”护卫答应一声,招呼其他人搭帐篷。 又有护卫组织前来辨认的人排好队,做好挨个辨认的准备。唐少栋见状赶忙上前挤,要头几个辨认。而且以他过去何普护卫的身份,也理应排在前面。 但不知为何,却将他排在了后面。唐少栋有些不解,却也不敢质疑,只能乖乖排队。 ‘排的这样靠后,这下子得过去好一会儿才能轮到我。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挂在空中了,辨认起来的速度也不可能快,等轮到我的时候没准已经到了午时,直接吃午饭吧。’ 旁人自然不知他在琢磨啥,也不在意。待所有人排好队、帐篷也搭好以后,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将何普尸首抬进去,放到桌上;一名护卫站到帐篷门前,让众人挨个进去辨认。 正如唐少栋预料的那样,大家辨认的很慢,都要仔仔细细将尸首看一遍,再认真思索一会儿,才说辨认结果。 他很不耐烦。他虽然背叛了何普,但因为何普对他不错,他心里其实有一份愧疚,对派给他的这份差事也不像旁人那样积极。 但在场之人除他以外都没有丝毫不耐。围住营地的将士们每当一人进去后都完全敛声屏息,甚至连呼吸声都不发出,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辨认错误。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有三十多人先后进去辨认,辨认结果都是这具尸首确实是何普本人的。众将士也说不出自己是盼望这具尸首是真的,还是盼望是假的,只是紧盯着后续辨认的人,等待他们出来后说出自己的结果。 又过了一会儿,轮到唐少栋。他走进去,首先向帐中两名护卫行了一礼,然后低头看向尸首,先仔细观察一番面部,随后摘下左脚上的鞋,看向脚面。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半夜值守在帐篷外,被何普叫进去传令,当时何普正在洗脚,被他瞧见左脚脚面好像有东西。他这个动作还被何普发现,何普说这是自己的胎记。 因尸首已经发硬,他又不敢让这只鞋坏掉,废了好大力气才脱下来。唐少栋将脸贴近脚面去看,顿时闻到一股尸臭,忙屏住呼吸。 脚面上确实有一处看起来与他过去瞧见的胎记很像的痕迹。他又仔细辨认,看不出分别,将鞋重新穿上。 这处胎记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处可供辨认的特殊地方,看过这一处后,他觉得这具尸首应当就是何普本人。 唐少栋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他虽然早就知晓何普必死无疑,但真的见到尸首,仍然有些不好受。 ‘好在没有活着被凌迟处死,没有落到最坏的下场。’ 唐少栋将自己的心思收拢起来,就打算离开帐篷;但他忽然想到:‘之前的人都在帐中待了好一会儿,我若太早出去,岂不是惹人怀疑?尤其我过去是何普护卫,万一被误以为故意将假的认作真的、以使何普逃脱惩处岂不坏事?还是在帐中待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又仔细看起尸首来,不时掀开某一处衣服;同时全程紧皱眉头,装出思考的样子。 他在帐中待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对守在帐篷门口的人说:“是何普本人。” “又是何普本人!一连四十多人,都说这具尸首是何普本人的,看来就是他本人了。” “怎么,难道这不是好事?咱们省得再去追杀他了。” “我也没说不是好事。你别误解我的话。” “后面只剩下两个人了,前面四十多人都辨认是真的,后面两人应该也不会说出不同结果了吧。” “这也没准,或许最后两人知道何普身上某处特殊的伤痕,以此辨认出尸首是假的呢。” “别瞎猜了,等一会儿就知道结果了。” 众人纷纷议论。但在最后一人的话说出来后,大家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帐篷。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先后辨认完毕,也先后告诉众人:“这句尸首应当是何普本人的。” “确实是何普本人!” “总算有个结果了,这句尸首是何普本人。” “太好了,是他本人!” “太好了!这个混蛋终于死了!” “这个混蛋终于死了!老天有眼!” 听到最后一个辨认的人的话以后,将士们再也不努力维持安静,纷纷大声叫嚷起来。最初大家的叫嚷声都不一样。但不知从何时起,纷纷变成了:“这个混蛋终于死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看来真的是何普自己的尸首,这件事总算了解了。”刘琦也喃喃自语道。 “快,将尸首从帐中拉出来,挂到木鹿城东门上,再在尸首上沾一张纸,上面写着他的身份,进行示众。三日后取下来任由将士们处置。”他又下达命令,而且转过身告知在场所有将士,以防他们在示众期内就擅自摘下尸首来凌辱。 听到刘琦的话,众人起初有点不想接受,但又一想觉得示众也是一种惩罚,渐渐接受了;站在门旁的人让开道路,让拉着何普尸首的马车离开。 有些人追着马车走了,要亲眼看着尸首被挂上去;其他人却没有再看的想法,转身就要离开。 可有几名士卒正要离开,忽然见到从一间帐篷中又有人抬出一具尸首,放到刚才辨认何普的帐篷里,顿时好奇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要做啥?’又出言询问护卫。 “是要辨认大食摄政王并波悉林的尸首。以防他假死脱身。” 第555章 点心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让这么多人来辨认何普尸首真假。除了你这样曾做过他护卫的,旁人对他的熟悉都差不多,也不知晓一些伤痕的确切位置,也是白辨认。我看来十几个人足够了。兴师动众把我们都招来。” “也不是这样说。或许有人知晓某个隐秘位置的伤痕样子呢。”唐少栋反驳道。 “这样的人可以毛遂自荐嘛!”那人又说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忙说道:“哎呀,都已经快到午时了。我的赶快回去,不然午饭得被那帮牲口吃完,一点都不给我剩下。 你也赶快回去吧。” “我还没法回去。” “你怎么,是了,你还要辨认并波悉林的尸首。为何找你来辨认?你见过并波悉林?”那人立刻追问道。 “我……”唐少栋想要随便说几句话搪塞过去,但才说了一个字就听人叫道:“唐少栋!” “属下在。”他忙回头答应。 “你赶快过来排队,排在最后一个辨认。” “是。”唐少栋答应一声,给了熟人一个无奈的眼神,转身走过去排队。那人骂了一句,离开此处。 唐少栋走到排队之处,见前面已经站好了十三个人;又仔细看去,见他们大食人长相,衣着也类似大食人,顿时知晓他们都是大食降兵降将。 ‘整座营寨里,只有我一个安西人亲眼见过并波悉林?’他不由得想着。 “唐少栋。” “在。”听到有人叫自己,他忙回过神来答应。 “过一会儿辨认的时候,注意不要随意翻动衣物,若想翻动要让帐中的人帮你翻;也不要触碰他的身体,如果非要触碰需向帐中的人请示。这两条要求记住没有?”护卫对他嘱咐道。 “是,属下明白,会遵照执行。” “明白就好。”护卫点点头,就要离开。 “请问这位护卫……”唐少栋却又说道。 “你有何事要问我?”那人没有通报自己的姓名,只是反问道。 “属下是想问,为何将属下排在最后一名;适才辨认何普尸首的时候同样排在后面?” 唐少栋对这个问题很不能理解,又觉得应该不会触犯忌讳,是以问了出来。 “你告诉你,你可别再对别人说,尤其不能让你前面的大食人知晓。”护卫想了想,小声对他说道: “这是因为中尉信任你。辨认何普的时候,因你曾是何普护卫,若是假的辨认出来的可能最大,所以将你排在后面。 而辨认并波悉林将你排在后面,则是因为担心若将你排在前面,若你说出并波悉林的尸首是真的,这些大食人都会说是真的,即使是假的也说成真的。而你在后面,若他们都说尸首是真,你辨认出尸首是假,他们必定会受到严惩;他们不想受惩,只能会说实话。” 说完这两段话,护卫转身离开。唐少栋仔细想想,觉得后一段话还算有道理,毕竟这些大食人有可能因为怀念并波悉林放水,而他没有放水的理由。 可前一段话狗屁不通。若因为他辨认出真假的可能性更大,更应该排在面前,以防别人浪费时间。 ‘罢了,管他说的话通不通呢!反正我都会认真辨认。而且胡乱编造一番话糊弄我也算是对我用心了。’唐少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想着,辨认已经开始。排在最前的大食人走进帐篷。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每个人走进帐篷的大食人都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久久才会出来。唐少栋不时抬头看向太阳,见太阳从位于南方,渐渐偏向北方。 ‘午时已经过去了,我又把午饭错过了!’他在心里想着。有心问护卫要一份晚饭,起初却又不敢;等到他实在忍受不住出言祈求的时候,护卫却告诉他:“已经过了饭点,我们也没有饭了。” 唐少栋脸上都是显露出失望之色。但那护卫又道:“不过帐中还有中尉的点心。”说着,他转身向大帐走去。 唐少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向刘琦请求将点心赐给自己吃。‘怎么可能呢,中尉怎么可能将点心给我吃。’ 但更加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过了一会儿。那护卫手里端着一个碟子走出来,来到他身边说道:“中尉听说你没吃午饭,说自己竟然忘了给你们预备,疏忽了。吩咐我将这碟点心给你。” “这是,给我的。”唐少栋一时不敢相信。 “当然是给你的。”护卫笑道:“我还敢擅自偷中尉的点心给你吃?就算我敢擅自偷拿,咱们也不熟悉,我岂会偷拿给你。” “多谢中尉恩典。”唐少栋忽然回过神来,朝着大帐一连拜了几拜。 “不必行礼了,中尉也瞧不见。你只要将这件差事办好,若尸首是假的辨认出来即可。” “中尉放心,若并波悉林的尸首是假的,我一定辨认出来!”他叫了一声,伸手抓起点心塞进嘴里。 几块点心很快被他吃完。唐少栋显然没有吃饱,护卫又从帐中给他拿了一碟出来。唐少栋这次没甚额外表示,抓起点心就吃。 看书还可领现金! 他很快又将新的一碟吃完。拍拍肚子表示吃饱了,又对护卫出言感谢。护卫笑笑,见排在唐少栋前的最后一人也已经从帐中走出,对他说道:“你快进去辨认吧。” “是。”唐少栋答应一句,迈步进入帐篷。 第556章 使者 唐少栋再一次走进帐篷,这次他放松多了。他只见过并波悉林几面,而且这仅有的几次见到大食摄政王都不敢长时间直视,在脸部看一眼、行个礼后就低头看着自己或别人的脚,即使看错了也没甚。 “见过两,”虽然放松,他也并未忘了礼节,首先行礼。可说了三个字他注意到其中一人是今日清晨将自己从营地叫过来的迪马什,赶忙改口:“见过迪侍卫,见过这位护卫。”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其中的护卫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迪马什笑着说了一句:“不必多礼,认真分辨尸首是真是假便好。” “是。”唐少栋觉得迪马什回应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答应一声走到桌旁,低头认真看起尸首来。 他首先看向尸首面部,认真看了五分时间后决定放弃。他没资格与并波悉林说话,也就没有与他长时间对视的机会;再加上对于中原人来说辨别呼罗珊人的长相本就存在困难,他无法辨认出来,即不敢确定是真,也不敢确定是假。 随后他后退几步,扫视尸首胖瘦。与对面部的熟悉相比,他对并波悉林的体型更了解。虽说人死后尸体会有变化,但这人死去还不到一日变化可以忽略不计。 可他仍然没有分辨出区别。尤其不知并波悉林临死前怎么想的,只穿着中衣没穿外衣,让唐少栋进行估量更加困难。他仍然不敢下定论。 ‘这,我完全不敢做出任何定论啊!难道就这样出去,告诉守在门前的护卫我不确定? 不行不行,不能告诉他不确定,还不如说认为尸首是真的。要这样说,还是在帐中多待一会儿吧,就像刚才辨认何普尸首一样。’ 唐少栋在心里做出决定,双眼再次看向尸首,但完全不像刚才那样认真分辨,而是目光游移不定。 “唐旅帅。”忽然有人叫道。 “属下在。”唐少栋赶忙应声,又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定是迪马什说出口的,又问道:“迪侍卫有何事?” “唐旅帅可是已经有了结果?” “属下还在认真辨认。” “我瞧你可不像认真辨认。”迪马什走到唐少栋身边,轻声说道。 “属下,请迪侍卫恕罪。”唐少栋下意识要推脱,但转念一想立刻改了主意。 “但请迪侍卫允许属下辩解。” “你说。” “属下确实曾经见过并波悉林,但几次见到他,或者并波悉林来军营中找何普,经过属下身旁;或者何普拜见并波悉林,属下跟在一旁护卫。 不论哪种情形,属下都只能见到并波悉林一眼,之后要么他远离属下,要么属下低头不敢再看,对他根本不熟悉,完全辨认不出来。” “你说的话我明白。但你也应该在帐中继续假装仍在辨认。若辨认不出,可以承认,殿,中尉也不会因此怪罪与你。” “迪侍卫说的是。属下承认无法辨认出尸首是真是假。” “哎,你辨认不出来,前面的十三个大食人或与你一样说自己辨认不出,或说这句尸首应当就是并波悉林本人。”迪马什说了一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属下不再假装辨认,这就出去。”唐少栋没有理会迪马什的话,又说了一句,就要离开。 “所有人都这样说,看来,这具尸首确实是并波悉林了。”这时那个一直没说话的护卫出言道。 “也可能是大家都认错了。” “但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能认为确实是并波悉林本人。” “不好,不好。中尉对此有疑虑。” 二人议论起来。 ‘这具尸首真是并波悉林,难道不是好事?’唐少栋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想着,因为分神没能退成直线,正走着身体碰到桌子。 “你小心些。”护卫正好瞧见,出言道。 “是,是。”唐少栋碰到的是尸首右腿,闻言赶忙答应一声,又要将右腿放回原位。 可他抬起右腿,正要放回去,忽然停住了动作。 “你怎么回事?还不赶快把腿放下。”那护卫又说道。 “这位护卫,这只鞋,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护卫走过来,从他手里抢过右腿,放到桌上;同时说道:“我们特意将鞋脱下来过,与脚是相合的,不是旁人的鞋套在这只脚上;也仔细检查过鞋的料子,确实是上好布料。” “这个位置,”唐少栋指向鞋外侧:“这个位置应当有花纹。” “花纹?” “对,花纹。属下过去曾经在何普与并波悉林说话时侍立在一旁,低头盯着并波悉林的鞋看,记得他的鞋外侧应当有花纹。” “或许只是巧合。有的鞋有花纹,有的鞋没有。” “护卫说的是。”唐少栋过去很少盯着并波悉林的鞋看,只是有一次赶巧了,所以也不敢下定论。 “此事要向中尉禀报。”迪马什却说道。 “这,没必要吧?” “必须禀报。任何疑点都要禀报。”迪马什回了一句,随即走出帐篷。护卫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张嘴欲骂,却又没有出声。 迪马什很快回到帐篷,对唐少栋说道:“中尉宣你过去。” “是。”他答应一声,跟着迪马什离开这间帐篷,很快来到大帐。 “你察觉鞋有问题?”刘琦完全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属下确实发现一个疑点,也不知是不是问题。”他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立刻将十三个大食人分别放到不同帐篷里,问他们并波悉林平日里穿的鞋是不是都有花纹。”刘琦立刻下令。 几人立刻去执行他的命令。但很快,这些人返回大帐,对刘琦奏报回报:“中尉,所有人都说并波悉林平日穿的鞋有的有花纹,有的没有。” ‘他们很可能在说谎!’刘琦想着。他没有证据,但心里就是这样觉得。 可十三个大食人众口一词,他也无法反驳;一时间,刘琦不知该怎样做。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走进帐篷,在刘琦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刘琦双眼立刻亮起来,叫道:“快,请他进来!” 第557章 高达夫力挽狂澜 刘琦觉得大食人在说谎,但他手里没有证据,无法反驳;想下令用刑,却又担心万一自己猜错了,得出相反的结果。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走进帐篷,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刘琦双眼立刻亮起来,叫道:“快,请他进来!” ‘请谁进来?这人让中尉这样高兴?’唐少栋心里不由得浮现出疑问,双眼也不自觉地看向帐篷大门。 过了一会儿,一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唐少栋向这人看去,认不出是何人,但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属下见过中尉。”那人立刻弯腰行礼;行礼过后正要直起身子,眼睛里忽然又出现惊讶的神色,目光看向刘琦身侧一名护卫,又张嘴欲言。 “哎呀,高达夫,你总算回来了。”刘琦忽然站起来,走到来人面前,抓住他的手说道:“一别将近一年,你总算回来了。” “属下不敢当中尉这样高兴。”高适不再看向那名护卫,转过头来说道。 “你如何不敢当?因你的劝说,使得拂菻人答应出兵,不论如何都能减轻我军与呼罗珊交战的压力。 该国君主又强留你这样长时间,你真是辛苦了。” “更不敢当中尉这番话了。拂菻国出动的兵马不多,对大军与大食军交战短时间内几乎没有影响。属下适才赶来的路上得知在中尉指挥下我军再次大破大食兵,夺取木鹿城,如此大功都是中尉指挥、众将士奋勇杀敌所得,属下不敢居功。 不过在属下离开拂菻国前,这一国国君有增兵之意,属下要向中尉禀报。” “此事不急。”刘琦说道:“另有一件着急的事需你来做。” “何事?” “辨认并波悉林的尸首是真是假?” “甚?并波悉林死了!”高适一时没控制住,大声叫出来。 “发现一具极其类似并波悉林本人的尸首,尸首边也放着遗书,是以并波悉林的口吻写的。但我与几人怀疑这具尸首是假的,并非并波悉林本人。 高达夫,你早在天宝十二年就曾出使大食,见过并波悉林;后来又被他扣下,你自己过去说在被扣下的时候并波悉林曾多次召见你,想要劝降。 你应该比较熟悉并波悉林的长相,安西上上下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所以请你去辨认尸首真假。” “属下这就去辨认尸首真假。”高适答应。 他刚刚从拂菻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返回东方,因来时的马都在副使返回时被骑走,所以是从君士坦丁堡坐船来到黑海东岸,拂菻国在当地的官府将他送到里海西岸,又雇佣船只送他与随从到东岸。在东岸登陆后,高适买了几匹马,向昭武九姓国返回,走了一段路来到乌浒河西南岸,顺着河流来到当初大军渡河进攻呼罗珊的地方。 高适得知殿下在北岸军营,就要拜见,但不知为何殿下拒绝见他,反而要他立刻赶往大军中,拜见刘琦。他只得纵马追来,今日午时赶到。之后没休息多久被带到刘琦帐中,得了这么一个命令。 高适此时仍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为何并波悉林会自尽。按照他对这人的了解,他不应该会自尽。但既然刘琦下了命令,他自然要答应。 刘琦立刻亲自带着高适离开大帐,来到摆放着并波悉林尸首的帐篷里。高适见到尸首立刻趴过去辨认起来。 刘琦也不出声,只是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高适直起身子,转过头对刘琦说道:“中尉,属下不敢下断言,可这具尸首不是并波悉林的可能较大。” “为何这样说?” “中尉,首先,此人的面相与并波悉林不同。属下在中原时也了解过一些相面之术,几年前就曾在与并波悉林见面时给他相过面。具体区别记不得了,但一定不是这副面相。 其次,鞋不对。衣服因是中衣属下不敢下断言,可鞋,属下前前后后见过并波悉林数十次,每一次他的鞋上都绣有花纹,而这双鞋没有。 其三,是感觉。也不知为何,属下就是觉得这具尸首不是并波悉林。” “好,有你这番话,我就敢动手了。”刘琦说了一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回头吩咐:“立刻将适才辨认的十三个大食人全部抓起来,先再问一遍他们觉得尸首是真是假,若仍觉得是真立刻用刑,再用高达夫的前两点质问他们,不肯回答反复用刑!” “是。”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走,咱们回大帐等着。”刘琦又转过头,一脸笑容地看向高适的,对他说道。 “是。”高适答应一声,二人走回大帐。 在帐中,他们闲聊一会儿,适才接令的人回报:“中尉,有人招供:当时看出了那具尸首不是并波悉林的!” 第558章 暴露身份 “他们果然在欺瞒我!”刘琦冷笑着说了一句,又吩咐道:“有几人招供称当时已经看出那具尸首不是并波悉林的?” “启禀中尉,只有一人。” “将其余人全部处死,尸首挂在城中关押着俘虏的营寨旁,告诫所有俘虏,只要敢欺瞒我国必死无疑。” “中尉,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高适忽然说道:“欺瞒中尉的十二个大食人死不足惜,但悬挂在俘虏营附近,恐怕会让俘虏们非常惊恐,进而做出某些不理智之事,对我军也没好处。” 高适说话的声音很平稳,但他心里却惴惴不安。他因为曾是哈迪军将领,身上背有污点,在安西的位置尴尬,只能做与外交有关的事,治军治民的差事统统不交给他。 可高适自己却不愿只做外交。他和李白一样,虽以诗人身份闻名于世,心里也想做出一番大事业。历史上高适在安史之乱时抓住机会,步步高升,一度担任淮南节度使、刑部侍郎等官职,死后追赠礼部尚书,也算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此时他因为卷入安西与大食的战争去不了中原,只能在安西实现抱负了。 但他毕竟算是有污点,贸然对这种事插嘴福祸难料,所以虽然表面上能保持不动声色,心里却安定不下来。 “你说的也是。”刘琦听到高适出言也发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左侧,之后才说道:“既然如此,适才招供那个大食人叫做甚?” “启禀中尉,那人名叫艾什勒弗。” “在将十二具尸首挂到俘虏营附近的同时,命艾什勒弗去俘虏营,告知俘虏那十二人为何被杀,自己为何没有死。” “是。”护卫答应一声,下去传令。 “高达夫,你这个建议不错。以后若对某事还有见解,尽可对我,甚至对殿下说。” “属下明白。”高适俯身答应,脸上微微露出喜色。 “接下来要议论的,是并波悉林竟然敢用这种手段欺瞒我军,应当如何惩处!”刘琦又大声说道:“并波悉林身为大食摄政王,竟然使出这种阴损的法子,罪不可恕!” ‘这有啥阴损的?’唐少栋不理解刘琦的话。 可高适却明白的很。刘琦之所以话说的这样严厉,显得十分生气,主要是因为并波悉林的手段差一点儿让他丢脸。 一连十三个大食人都说尸首是并波悉林本人,唐少栋也不敢否认;整座营寨的将士又都已经知晓并波悉林自尽,刘琦很可能宣布尸首确实是并波悉林本人。 但并波悉林不可能再不露面。他一旦露面,消息就会渐渐传回安西,到那时众将士百姓表面上不敢多说,暗地里一定会笑话刘琦,他的威望也会受到影响。而威望又是刘琦立足的根本,至少在十年内都是他立足安西的重要因素。所以刘琦不恼怒才奇怪,恼怒十分正常。 “中尉,属下告退。”高适心里想着,又出言道。虽然他适才的进言没有被刘琦否定,但惩处并波悉林无非是自己派兵攻打,或者让库思老·萨珊派兵攻打,他现在身为外交官员不宜参与。 “你们退下吧。”刘琦这时也反应过来,对高适与唐少栋二人挥手说道。 “你们二人辨认出尸首并非并波悉林,功劳不小。我必有封赏。”他又补充道。 “多谢中尉。”二人行礼,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要离开。 但他们转过身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慢!” ‘这是谁的声音?’唐少栋没听到过这个声音,心里疑惑。 可高适瞬间明白声音是谁发出的,立刻转过身,看向刘琦身侧一人,见那人示意赶忙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殿下?”唐少栋这时刚刚转过头来,听到这五个字立刻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大胆!”迪马什不知何时进入帐篷,对他喝道。 “不必如此。”李珙将手中持着的长矛递给一名护卫,笑着说道:“不知者无罪。” “是。”迪马什答应一句,又对他喊道:“还不快快行礼!” “臣,见过殿下。”唐少栋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 “免礼平身。” “谢殿下。”高适又说了一句,从地上站起来。唐少栋大约还在发懵,慢了两拍才起来。 “你去宣诸位将领赶来。”李珙又对一人吩咐一句,待他离开去传令后对二人说道:“高适,唐壮士,我留下你们二人,是有一件事想请你们解惑。 按理说,并波悉林无论如何都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不可能完全隐瞒住,早晚会被我军知晓;他也应当知道一旦被我军知晓,我军将领对他会更加愤怒,反而不利于两国和平。几人如此,他为何要留下一具假尸首蒙骗我军? 高适,你曾在大食军中多年,也见过并波悉林许多次,对他的想法应当比我们了解的更多;唐壮士,你也在大食军中为兵为将,更熟悉本地人的想法,应当也能对解开这个疑惑有所助益。” “殿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高适忙说道。他知道这句话不是特别合适,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他搪塞的话。 “哎,哪里就不敢当了?我又不是给你出了一个难题,你只需从你对并波悉林了解,告诉我你觉得他为何这样做即可。” “既然如此,臣就冒昧想一想了。”高适说出这句话,低头沉思一会儿,说道:“殿下,在臣看来,并波悉林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以为我军还要追杀他;此外,他也不明白咱们安西上下知晓实情后的反应。” 第559章 召集 “这两句话怎么说?” “请容臣向殿下解释。”高适又整理了一下思路,对李珙与刘琦详细解释起来。 “并波悉林虽然在昭武九姓国安插有奸细,但这些奸细只能向他传递一些不十分机密的事情,机密之事奸细不可能知晓;所以并波悉林应当也不知晓我军进攻呼罗珊的目的为何。 何况就算他知晓我军出兵前制定的目标,现下局势发生巨大变化,他也不会认为我军将保持原来目标。他很可能认为我军攻陷木鹿城后会继续追击。 并波悉林这个人十分谨慎,不论护卫自己的兵将是否多于我军骑兵,都不会将自己平安撤走的希望完全放在自家兵将身上,若没有计策可用就罢了,若有计策可用一定会使用计策。 所以他会使出这个计策。我军极少有人见过并波悉林本人,一时半会儿无法辨认出尸首究竟是不是他本人。 这种情形下,我军不大可能继续追击。万一这具尸首是并波悉林本人呢?追击的将士岂不是白费功夫? 属下如果猜的不错,护卫并波悉林的大食兵都是骑兵吧?骑兵若是全力撤走、速度极快,拖延我军一二日,我军就不可能追上了,他也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安稳撤走。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并波悉林根本不知道安西上下在得知被他欺瞒后的反应。在大食,不论是西边的天方或者东边的波斯,都不认为欺瞒他人是一件有违道德之事,被欺瞒之人也不会特别生气;但安西显然不是如此。 因此,他就使出这个计策。”高适最后说道。 “原来如此。”过了一会儿,李珙说道:“他原来是这样想的。看来不同地方的人的想法差别极大,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多谢你了。”他忽然又对高适行礼。 “臣不敢。”高适慌忙躲避,一不小心就将身后的唐少栋让了出来,李珙的上身对准了他。 唐少栋这时仍然处于愣神状态。高适毕竟见过李珙,而且在第一次入帐拜见刘琦时已经认出殿下,很快恢复正常;但唐少栋完全没有见过李珙,也从来没有见到李珙的心里准备;在加上他与殿下的身份相差过大,受到的冲击太大,一直好像灵魂出鞘般站在一旁,对高适适才说的话也左耳朵近右耳朵出。 但即使灵魂出窍,他也明白自己不应该接受殿下行礼,见状也赶忙闪避,嘴里说道:“殿下使不得。”他甚至想要跪下,被刘琦拦住了。 “你们觉得,他之所以用出这个计策,还有别的缘故么?”见二人都不受礼,李珙也没有强行行礼,直起身子又问道。 “臣想不到其他。” “臣完全想不到。” 二人又想了一会儿,先后说道。 “既然如此,诸位将领就要来了,你们退下吧。你们二人解了孤的疑惑,孤私底下会对你们有所赏赐。 还有一事孤要嘱托你们:暂且不要告诉旁人孤在军中之事。” “是。臣遵殿下命令。”唐少栋率先答应,转身离开帐篷。 但高适却顿了一下,反问道:“臣敢问殿下,可是打算继续对大食国用兵?” “是有这个打算。”李珙也不隐瞒。“孤不管大食人怎么想,他使出这种计策,差一点儿就让孤丢尽脸面,孤岂能不加以惩治!” 李珙越说越生气。他本来可是打算在确定尸首确实是并波悉林本人后亲自宣布大食摄政王已经死了。若他真的这样做,几个月后又传来并波悉林还活着的消息,他估计自己都没脸见安西官员,不敢召开朝会,只能以小纸条传递命令。如此他怎能不生气? “孤并非一定要杀死并波悉林,也并未一定要打下伊斯法罕或其他城池,但一定给他教训,让他记住:以后不能对安西使用假死蒙骗的计策!” “殿下说的不错,确实应该告诉他们安西的规矩。”高适附和一句,又说道:“臣请求参加稍后集会。 臣此次自拂菻国返回,带回一些消息,或许对大军继续与大食军交战有影响。” “既然如此,你也留下吧。”李珙听了这番话,点头答应他留下。 “是。”高适心里比刚才还要激动,答应一句,站到一旁。 这时已有将领接到命令,赶到大帐。李珙下令暂时将他们挡在外面,自己去后帐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传众将领入帐。 …… …… ‘殿下竟然这样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我有几个那么失礼的动作,殿下也没有丝毫怪罪。真是一位明君。’离开大帐后,唐少栋终于魂魄归鞘,神志完全清醒,边走边这样想着,心里充满对李珙的感激与爱戴。 一边想着,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大帐,见已有多个将领站在帐外,又瞧见那具假的并波悉林尸首从帐篷中拉出来,似乎要被送到什么地方,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一定要遵从殿下的命令,惩治并波悉林。” 第560章 饮酒 “就算升不了官,你们两个也会是咱们这一火八人中最早加别将官衔的人,也比我们高一等。”曹方豪又道。 “是极是极,就连夏叔都没加衔,你们这次可走到夏叔前头了。应当请客!”曹方峰拍手笑道。 “等回到康居城,马上请客!”丹夫不含糊,立刻答应。他对于加衔没有多高兴,但对于他们八人聚会从来都是乐意的。 “我也请客!”雷诺也迅速答应。 “为啥非要等回了康居城再请客?就在木鹿城请客不行?”米特道。 “说的是。我听说因进城的兵并未烧杀抢掠,城中很快恢复了秩序;木鹿城作为呼罗珊第一大城,城中也一定有上等酒楼,在木鹿城请客也是一样的。 而且呼罗珊以后要交给那个叫做啥库思老·萨珊的,而这个人还不在木鹿城附近,我听说他还在很远的地方呢,咱们还要在附近驻扎至少一两个月,如果说返回康居城后再请客,估计你们都忘了吧。”史鼐也凑趣说道。 “城中确实已经恢复了秩序,虽然咱们单独一个兵还不敢随便在大食百姓住的街巷走,可主要街道都已经与战前差不多。大酒楼也重新开门了。 既然你们都想在木鹿城请客,我这就回城订饭,咱们明日中午去酒楼吃饭。”雷诺说着,就要站起来。 “雷诺,你这是作甚。”夏传涛连忙阻拦。“大家都是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呢。 何况就算城中上等酒楼的饭菜也未必和咱们的口味,你们不是吃过所谓的大食美食,都觉得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找来一些酒菜,就在这里吃。” “就在这里吃,去酒楼吃饭吃酒我觉得还不如在营寨里爽快。”宋五也说道。 既然在八人中威望最高的夏传涛与说话最少的宋五都开了口,众人适才也是调侃的语气居多、并不是非要去上等酒楼吃饭,纷纷答应这个建议。 随后,曹家兄弟去火头军找吃的,丹夫与雷诺去找酒。军中原本是没有酒的,但在攻陷木鹿城后,九成九的将士都认为这一战已经结束,军纪不免放松许多,攻入城中的将士从城中或买或抢得到酒,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又卖给不许入城的将士。丹夫与雷诺昨夜就卖过,这时决定找那些买的人先借两坛,明日再还给他们。 酒和菜很快拿回来,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酒,再次堆在曹方豪的帐篷里。 “丹夫,雷诺,你们的运气不好。要是并波悉林在城里,你们能生擒他,或者杀了他,有这个大功完全可以跳过资历啥的,当实职别将。”几杯酒下肚,米特有了三分醉意,借着酒劲说道。 “就算并波悉林在城里,这个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丹夫道:“好几个团的将士围攻总督府,孟别将又亲自指挥,我夹在当中落不到几分功劳的。倒是孟别将,凭这个功劳可以升为果毅。” “孟别将也够呛。他这几年一直没立下啥像样的功劳,仅凭这一个,除非生擒,要是像现在莫果毅似的送上尸首,也升不了果毅。”曹方峰道。 “说他们作甚。”夏传涛打断几人的话。“都已经过去了,再议论也没用处。还不如想想,这一战打完后咱们做啥。” “还能做啥,转到地方上做地方官。”米特又道:“我们喔鹿州死的人多,好些官员和胥吏都死了,补上一个官职没问题。” “我也是。回老家做地方官。”丹夫也道。 “我一样。如果地方官做不得,回家继续经营酒肆也一样的。”米特道。 史鼐与宋五也说了自己的想法,要离开军队,回乡。 “你们不想留在军中?”夏传涛有些惊讶。 “以后也没仗打了,还从军做啥?而且她肯定也不想我继续在军中的。”米特道。 “说的也是。你们还年轻,一直在军中也未必好。我年纪已经大了,就在军中养老吧。”夏传涛不知是什么感想,说道。 “我们也留在军中。”曹家兄弟说道。他们在安西无亲无故,与退伍相比觉得还是留在军中更好些。 “米特你这几年投身军中可赚大了,不仅立下功劳,可以回老家当官,还与卓姑娘相好了,人生两件大事都完成了。”夏传涛恢复正常,又调侃道。 “是啊,你可赚大了!”众人纷纷说道。 “多谢恭贺。”米特得意洋洋地说着。 “你这是故意气我们!”曹方峰好像被惹恼了的样子,扑上去与他打闹起来。见他们两个半醉的人打闹,众人都大声笑出来。 夏传涛抽空看了丹夫一眼。他那番话说出口以后就后悔了,担心惹得丹夫不高兴;不过见他的样子,显然并未因此想起甚事,与旁人一样大笑,顿时松了口气。史鼐同样偷偷瞄了一眼,也放松下来。 他们正打闹说笑,忽然曹方豪的一名亲卫走进来,走到曹方豪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但帐中很吵闹,曹方豪没听清楚。 亲卫又要再说,但还没说出口就听一人声音响起:“我就知道,你们八人聚在一起,少不了吃酒玩乐!” “别将。” “见过别将。” 众人赶忙停止说笑,又立刻放下酒杯,纷纷起身对着忽然出现在帐中的人说道。 “别将,我们是觉得仗已经打完了,所以稍微放松一下。您放心,我们一共只拿了两坛酒,不敢吃醉的。”夏传涛又解释道。 “别跟我解释!不管怎么样,没有中尉命令,吃酒就是过错。 而且你们以为仗已经打完了?我告诉你们,仗还没打完呢!”来人说道。 “别将,木鹿城已经夺下,并波悉林也已经死了,仗怎么还没打完?” “并波悉林没死,那具尸首不是他的,是他故意放出来迷惑咱们的。殿下十分生气,已经决定继续惩戒大食国!” “殿下?别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忽然冒了出来?” 第561章 惊讶 半个时辰之前,中军大帐。 “殿下,殿下您怎会忽然出现在军中?” 莫元走进帐篷,见到坐在正中的竟然是国君李珙,刘琦侍立在一旁,表情顿时变得如同见了鬼似的,又脱口而出这句话。 “你稍等一会儿,人到齐以后孤会向你们解释。”李珙微微一笑,说道。 “是。”莫元很想立刻知道,但他即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李珙不可能现在对他解释,如果那样同样的话殿下得说几十遍。任谁都不会选择将一套话说几十遍这个选项的。 莫元进入帐篷以后,陆陆续续有将领赶来。众人见到李珙后的第一反应都差不多,问出殿下为啥会在军中。李珙每一次都会重复一样的话,但脸上从最开始的微笑,变成毫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军中包括进城的所有别将及以上级别的将领已经到了九成。李珙见状也不再继续等,出言道:“大多数人都已经来了,咱们这就开始议论。 当然,在议论之前,孤还要为你们解惑,不然你们没法安下心议论的。 孤并非是最近几日偷偷从乌浒河沿岸来到大军中,而是一直在大军中。” 听到这句话,众将领顿时变得骚动不安,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同时看向刘琦,还有人脸上似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珙也不管众将士的反应,继续说道:“自从议定派兵进攻呼罗珊之后,孤就想亲自指挥大军与大食人交战。 但刘中尉劝孤说,若孤亲自带兵出战,一来众人都不敢让孤战败,会劝说孤带领更多安西将士参战,加重出征负担;二来,也会让并波悉林对我军倍加警惕,想要打败大食军、夺取木鹿城更困难。 孤觉得刘中尉的话有理,却又不想放弃指挥,又反复琢磨两日,想出这个法子来,由刘中尉指挥,孤暗地里潜藏在军中。 这样有两个好处。其一,不必带领太多安西将士,减轻负担;第二并波悉林会降低警惕。 所以孤这样做。自从出征一来的几次用兵,也都是孤与刘中尉一起商量。” “殿下英明!”众将领听了这番话一时无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站起来说出这四个字。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又有人说道:“军中十分危险,尤其与侯梅德率领之骑兵周旋时我军处于不利地位,随时有可能战败;殿下竟然干冒风险亲自领兵出战,实乃英主。” “殿下……” 众人纷纷开始拍马屁。 大家其实都明白,说是李珙与刘琦一块商量着如何与大食人交战,其实主要指挥之人一定是刘琦,而非李珙。 但大家更明白,李珙为何要偷偷藏在军中:为了要获取威望。现下大食国这个强大的对手已经不足以对安西造成威胁,至少五年十年内不会有威胁,大家也可以放心的在安西做官,岂会戳穿李珙的真实想法?就算是不想拍马屁的人,也不会当面这样得罪殿下,最多不说话而已。所以此时帐中回荡的都是称赞李珙之声。 也不必担心这些将领都是大老粗说不出称赞的话。无论是文官官场还是军中,凡是能升到别将以上官职的人都不傻,华丽的辞藻不会说,平常的称赞话还不会说?何况军中也并非都是大老粗,也有人读过书。再有这些读过书人偶尔点缀几句妙语,反而使得帐中更加热闹。 李珙也满脸笑容。谁不愿意听称赞自己的话?不过他好歹还记得这时召见诸位将领的目的,待他们称赞一会儿后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又说道:“诸位卿家,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今日孤有正事与诸位商议。 都在座位上坐下,擦擦脸上的汗水;刘琦你也坐下,就坐在孤身旁。” “臣不敢当。”刘琦赶忙说道。 “这有甚不敢当的。”李珙笑着说道:“我许你坐,你就可以做。 而且你侧头看过去,此时台下已经满了,你若是去台下坐只能坐到帐篷门口。你岂能坐到帐篷门口?就坐在我身旁。” “是。”刘琦闻言只能答应,由护卫端来一把椅子,坐在李珙身侧。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坐下,许多将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用手巾擦了擦汗,随后正襟危坐起来。李珙向众人扫视一圈,轻轻点了点头,开始说起今日的正事。 “今日孤宣你们来,是要与你们商量。并波悉林竟然用出假死这个法子,欺瞒孤与所有安西将士。孤以为,是可忍孰不可忍?想要出兵继续惩戒,你们以为如何?” 第562章 大家的反应 李珙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半晌无言。 在场之人都是将领,品级至少是别将,并非一般士卒。若是一般士卒或低品武将,或许出于对大食国的痛恨、对并波悉林的痛恨,对能虏获大量战利品的渴望,或者单纯对上司命令的遵从,会立刻表态支持出兵。 但中高品将领不同。中高品将领做事有时也会冲动,但更多时候在做出决定前会反复权衡利弊,认为对自己有利才会支持。 此时众人才得知殿下打算继续与大食国交战,短时间内无法计算好利弊得失,当然不会出言。 李珙虽成为安西属国国君才两个多月,但久居上位的他很明白众将领不说话的缘故,也不着急,端坐在主位上,偶尔举起杯子喝一口水,显得十分悠闲。 “殿下,臣赞同继续惩戒并波悉林。”忽然有人说道。 李珙抬头看去,见是莫元。他稍有些惊讶:莫元不是在出兵呼罗珊前就反对与大食国交战么?怎现下忽然支持继续打下去了? “殿下,并波悉林竟敢如此戏弄我国,若不对其进行惩戒,今后周边番国恐怕会对我国生出轻慢之心。必须出兵惩戒!” “爱卿说的正式孤所想。”李珙点头笑道。不管这人为何支持,他都必须这样说。 “启禀殿下,臣也支持。”曹克食起身说道:“臣读书不多,但听过为君者最要紧的是行王道。而行王道最要紧的是对做得对的人进行奖赏,对做的错的人进行惩罚。如今并波悉林做的错,当然应该处罚。” “臣愿进兵继续与大食军交战。” 众人纷纷说道。 见到众将领这幅反应,李珙疑惑不解。在他想来,之前停在康居城时商讨是否出兵呼罗珊,有许多人支持也有许多人反对;所以现下也应该反对与支持之人各半;就算反对之人不敢当着自己的面不敢说出或想不出委婉的劝说之词,也不会出言支持。 可此时情形却已有六成将领表态支持,十分不正常。面对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李珙虽脸上笑容不变,可脑子已经以最快速度运转,试图想出缘故。 “殿下,臣以为此事应当更加谨慎些。继续与大食军交战,要消耗多少兵粮,打算进兵至何处,万一将士们大多不愿继续进军,等等事情都应提前有应对之策,必须谨慎。” 他正想着,忽然听有人这样说道。这番话虽然表明上只是劝自己谨慎,但李珙立刻听出实际上就是反对继续进兵。 殿下立刻放眼看向说话之人,见是都尉张兴权。李珙对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其实是高兴的,可以减轻自己的不安,但对竟然是他更加不解。 他算是刘琦的部属吧;即使不能算部属,也是较为亲近之人。适才我与刘琦说此事时,刘琦犹豫良久,最后还是表态支持出兵。我了解他,他若是反对,一定不会表态支持的。 张兴权既然与刘琦亲近,理应与刘琦态度一样,为何会反对? 想到这里,李珙不由得抬起头,扫视众将领;尤其是那些在康居城时反对出兵、此时表态支持出兵的将领,更是多次瞩目。 忽然,他脑海中好似闪过一道闪电,明白了为何将领们会这样。 最先出现支持的,都是在呼罗珊立下功劳,但功劳不足以升官,但只差临门一脚的人。他们都想再立下一些功劳,得以升官。 之后表态支持的,则是立下功劳较小的人。这些人通过之后与大食军的交战积攒够足以升官的功劳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并未表态支持的,或随大溜支持之人,都是此战并未立功,或者立下的战功足以升官的人。前者比如马匡,后者比如孟飞军。他们明白自己最近不可能在升官,所以不愿再打下去。 张兴权为何反对也能解释。他已是都尉,除非刘琦退位让贤,不然不可能再升官;万一吃败仗又要折损威望,所以继续打下去对他不仅没有好处还可能有坏处,自然不愿。若是王胜等都尉并未留在乌浒河北岸,而是带兵出征,反应一定与张兴权一样。 刘琦之所以沉思良久后表态支持同样明白了。刘琦身为安西中尉,继续打下去对他好处很少,但坏处同样很少,又是当着我的面,没必要反对。 李珙将众将领的心思想清楚,但心里非但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更加沉重。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想继续打下去了。 这时何普已死、木鹿城已被攻下,他们也会掠夺二三十万人口返回安西补充损失,出兵呼罗珊的全部目的都已经达到,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必要继续打下去。 反而若再打下去,大军距离安西越来越远,不仅后勤补给越来越困难,将士们的思乡之情也可能泛滥,万一再得不到太多战利品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这一战会非常亏。 顿时,李珙就打算出言附和张兴权的话,从长计议一下。 可就在此时,适才一直没有出言的高适忽然起身,行礼后说道:“殿下,臣有话说。” “说。” “臣一年前奉命出使拂菻国,最近才返回,有些事情尚未来得及向殿下奏报;因这些事与大食国有关,所以此时奏报,殿下可准许?” “说吧。”李珙心里涌现出不妙的感觉,却只能这样说道。 “是。”高适答应一声,开始说起来。 第563章 还是暂时拖延了 “殿下,臣抵达拂菻国后,将大军在安西大败大食军之事告知拂菻国君君士坦丁五世。 这位国君起初不信,但遣人打听后得知臣说的话都是真的,对臣的态度立刻大变,不仅从过去对待一般使臣变成对待贵客,而且答应出兵大食国。 但即使在得知我军大胜、大食军大败,他最初派出的将士仍然不多,仅仅三千精锐,另有五千辅兵。臣不知这位国君如何想的,将臣带到军中,跟随军队一起进入大食国领土。 大食军当然不会对拂菻国之兵视而不见,出兵迎战。臣在拂菻国国都中打听得知拂菻国之前与大食国的交战败多胜少,可这时不知因何缘故,大食军出兵将士不比拂菻国少,但大食军却战败,不得不撤退。拂菻国之军收复许多地方。 见此情形,拂菻国君君士坦丁五世更加高兴,一面稳固已收复之地,一面派人返回国中征召军队,打算出兵数万,收复全部失地。 臣也是此时被他允许离开,得以返回。 殿下,”高适忽然提高音量。“以臣观之,拂菻国军队战力不弱,出兵数万大军进攻大食国,大食国也需全力应对。而这一国全力应对拂菻国的进攻,能用到东面的将士就会减少。 臣也从拂菻国打听到,大食国西部与该国东部之间颇有矛盾,互相敌视。但他们毕竟属于同一国。 而且按照拂菻人的说法他们很看重信奉的宗教,大食不论西部权贵还是东部的并波悉林等人都信奉天方教,视拂菻国之人与我国之人为异教徒,,唇亡齿寒之下一定会互相支援。 但若西部之兵被拂菻国牵制无法支援东部,我军只需面对东部之兵,也就是并波悉林亲自统领的残兵败将。这些将士都已被我军吓破了胆,他们人数又不占优,我军出兵必定能取得胜利!” “高使者说的好。”莫元立刻应和道:“张都尉反对出兵,提出的理由无非是我军将士因为种种缘故不想打了,或者并波悉林又有援兵,我军难以战胜。 可现下高使者说大食国西部之兵都被拂菻国牵制住,所需面对的只有残兵败将,岂会失败?而在必胜的情形下,将士们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殿下,臣仍认为应当谨慎从事。《孙子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兵者国之大事,不能轻易做出决定。”张兴权仍然说道。 “这……”李珙很想就坡下驴,表示应该谨慎从事。但此时的情形又与适才不同。因为高适这番话,天平更加偏向出兵,他更不好违逆众意。一想到这里,李珙忍不住狠狠的看了高适一眼。 ‘都是你,胡乱说话!’ ‘怎么忽然感觉有些冷?’高适这时正高兴地琢磨着自己这一番话能在殿下心中留下多少好印象,忽然觉得脑袋生风,抬起头四处看看却没有漏风之处,不由得在心里疑惑。 “孟别将,你是如何想的?”李珙没有对张兴权与莫元的话表态,而是询问适才没说话的将领们。 “臣认为,大食军固然越来越弱,可也不能将其完全视之无物。并波悉林欺瞒安西当然要惩戒,可如何惩戒还需再商议。 而且咱们安西损失青壮太多,最好不要再死人了。”孟飞军想了想说道。 “马果毅呢?”李珙面上不露神色,又问另一人。 “臣与孟别将想法类似。……”和孟飞军一样对于是否继续打仗无所谓的马匡,用自己的话将孟飞军刚才表达的意思重复一遍。 李珙随后又点了几个一直没说话的将领,这几人纷纷这样说道。 “孤仔细算来,赞同出兵惩戒的将领为多数,可认为应当从长计议之人也有数人。不好立刻做出决定。 而且孟别将说出了一件孤没有想到的事。咱们安西的青壮死伤太多,当初出兵呼罗珊时就想着不能让将士们再有许多人死伤。 呼罗珊是生地,继续向西进攻更是生地中的生地;而且据称呼罗珊向西地形复杂,非本地人不能明白当地路怎么走;我军贸然出兵,或许就会陷入大食人的计策,致使损兵折将。 所以此事孤还要好好想一想。你们回去后也各自想一想,过些日子孤再与诸位爱卿商议。” “是。”听到这番话,所有将领都起身答应。 “你们回去吧。” “是。”众人又答应一句,陆续转身离开。 “殿下,属下冒昧,殿下可是忽然不愿继续与大食国交战了?”待所有将领都离开、护卫们将椅子也都搬走后,刘琦走到李珙身旁,出言问道。 “你看出来了?” “殿下,不仅属下能看出来,诸位将领应该有几人也能看出来。” “你说的是,我的变化确实能被看出来。 不过也是我事先想的简单了。咱们安西的青壮不能再死了,再死一个我都心疼;呼罗珊以西的地形我事先也没有想到。所以改了主意。” “殿下自谦了。出战需要考虑之事千头万绪,殿下一时考虑不周也十分正常。只是,出兵之事被殿下提出后,想要再压下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有些将领恐怕会一直想着出兵。在军中恐怕也会有不好影响。” 大唐的旗帜 第564章 对继续打的反应 “别将,听你说经过,最后殿下并未立刻决定继续与大食人交战,要多考虑;而且也不知属下是不是想错了,殿下后来的态度,好像是不愿继续打了?” 听完他们的上司曹克食复述的会议经过,夏传涛试探着说道。 “我听起来,殿下的态度也有了变化。”曹克食点点头。 “这么说来,应该不会继续与大食国打了,别将为啥说还要继续打下去?”米特出言问道;众人都看向曹克食。 “你们不想继续与大食人打了么?”曹克食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们,我无所谓。反正我想在军中一直到死,继续打不打都行。”曹方豪最先回答。 “我也是。”他弟弟曹方峰也说道。 “我也打算在军中过完这辈子,而且我还与大食人有深仇大恨,愿意继续打下去。不过如果不打,我也不会反对。”夏传涛说道。 “当然要打!”丹夫、雷诺与宋五给出了相同的回答,虽然原因不尽相同。 米特与史鼐脸上露出难色。他们与大食人也没有深仇大恨,数年前在喔鹿州之前激发起的对大食人的痛恨,经过这些年艰苦交战的消耗,也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愿意继续打了,尤其他们都已经说好此战结束后就回去成婚的情况下。 但他们在潜意识里认为继续打下去是正确的,自己的想法与‘正确’相悖,即使身边都是熟人,却也说不出口。 “你们八人中就有六人愿意继续打,军中愿意继续打的将士一定会占多数。等到今日殿下召集众将领说的事情传开,只要众将士都说愿意打,殿下就算不愿了,也只能继续打。”曹克食这时给出答案。 “别将,这不好说吧。”丹夫道:“我虽然愿意继续打,可整个军中,不算昭武九姓国的兵,咱们的人也未必大多数人都愿意打。” 他自己虽然愿意继续打,可有时和其他校尉、旅帅闲聊,大多数人都觉得夺取木鹿城、还能从城中拉几个人回去做自家奴仆后,当初的仇已经报了,对于继续和大食人打没有多大兴趣。 毕竟,全军上下许多人都已经打了两三年的仗,早就想回乡了。就算当初没完全实行募兵、仍然从中原征召府兵的时候,也不会连续与某一国打几年的仗。 曹克食没有回答丹夫的话,表情同样没有发生变化,可在心里笑了笑。能不能继续打下去,其实主要取决于将领们的想法,而不是低品武将与士卒的想法。 只要大多数将领愿意继续打,他们总能鼓动出动静,让殿下与中尉答应继续打,除非低品武将与士卒都已经彻底厌倦战争。而显然,大多数人还没有到彻底厌倦的地步。 “不论如何,在军中吃酒都违反军规!”他转而又说起最初进帐时说的话:“不过念在木鹿城已经攻下,大食兵也跑了,我也不处置太过,不克扣军饷也不打你们军棍,你们明日清早去我帐里,把我帐篷认真打扫一遍!” “别将,你这是假公济私!”米特立刻说道。 “你说对了,我就是假公济私!谁要是不愿意,明日清早去我帐里领二十军棍!” “还是打扫帐篷吧,总比打军棍强。”丹夫无奈地说道。 “早就应该这样想。”曹克食又板着脸说了一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喔鹿州之战前他就是这八人的上司校尉,现下大家都升了官、他还是他们的上官,关系很好,让他们去打扫帐篷,玩笑的意味占了大半。 “哈哈!”八人也都笑出来。 “好了,好了,别笑了。”过了一会儿曹克食说了一句,又道:“我还有别的事,不与你们继续说话了。记得明日清早去我那里打扫帐篷。”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 “属下明白。”八人同时回答道。 “明日将灰尘都扫到桌子地下,让他坐下踩一脚全都是灰!”可待曹克食完全离开后,史鼐又道。 “对,对,就这样做!”米特也附和:“让别将鞋底洗都洗不干净!” “说得好!”丹夫也笑着支持。 年纪较轻的人开着玩笑,可夏传涛与曹方豪这两个年纪最长的人脸上却露出思索的神色。等米特等人笑完了,夏传涛转过身对他们说道:“虽然别将没回答咱们的话,但他一定有把握能劝动殿下答应出兵。 所以咱们还是早做继续打下去的准备。” “夏叔,咱们还有啥可准备的?”丹夫反问道。 这一句话就让夏传涛说不出话来。他们本就在军中,因为当初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地夺下木鹿城,都已经做好了在呼罗珊与敌兵交战一年的准备。现在从离开康居城算起才过去两个月,从跨过乌浒河开始算更是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与他们准备的时间还有十个月,并不需要再做准备。 “而且不管怎么说,都不会立刻出兵吧。别将说殿下不愿再有很多人死伤,呼罗珊以后也要交给萨珊家族,总得等萨珊家族的兵回到木鹿城,和他们一起出兵。咱们还能在城附近待一阵子。”米特又给了一击。 “你们说得对。”夏传涛也没啥别的可说,只能这样说一句。 “夏叔,你别生气。”米特又安慰道:“我们只是年纪小,脑筋转得快,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夏叔指点呢。” “我没生气。就是觉得自己老了。”夏传涛知道自己已经将近五十,不能与年轻人相比;但随军打仗经验也很重要,他一直觉得不会在这方面被年轻人比下去,却没想到已经不行了。 “夏叔一定能活到一百岁,与大食人的仗打完了回去再娶一个能生养的女人,再生十个八个孩子!”丹夫笑道。 “就会嘲笑你夏叔!”夏传涛忍不住笑骂一句。不过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夏叔,曹二哥、曹七哥,米特,宋五哥,史鼐,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天黑后会关城门的,我们要是被堵在城外,可就不是别将开玩笑的处罚了。”又闲聊一会儿,丹夫与雷诺见快要天黑,对众人说了这句话,也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旁人也纷纷散去。 分开前众人还在说笑,但所有人分开后,却不约而同的嘴里嘀咕道:“还会继续与大食人打。” 第565章 库思老·萨珊的接风宴 这一日很快过去。之后数日,李珙没有再召集众将领商议是否要继续与大食国交战,也没有将领主动上书,请求继续打下去或反对继续打下去。好像大家都不在意这件事了似的。 可在低品武将与士卒之间,此事却迅速传播开来,众人时常议论,大声争论是不是应该继续打。 大多数将士的想法都是愿意继续打,但不打也不会强烈反对,坚决要与大食人拼个你死我活,或者不想继续打下去的人都是少数。 不过此时木鹿城已被攻下,大食兵要么逃走要么被俘,将士们也甚底事情要忙,纷纷议论此事,而且议论的时候越来越多,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在军营中两个并不相识的人偶然碰到一起,也能因此事争辩起来。 这股风气甚至传到刘琦护卫之中。李珙与刘琦这时已经搬进城里,分别住在衙门东西两院,护卫们的工作轻松许多,也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因为侍卫大多在乌浒河北岸,李珙暂时借助刘琦护卫保护自己,军中许多人议论此事的消息也很快传入殿下耳中。 可李珙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仿佛不知道一般。众支持继续打下去的将领也不着急,似乎都在等待着甚底。 十月二十二日,他们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 …… “臣库思老·萨珊,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在木鹿城东门外,风尘仆仆、浑身都是沙尘的库思老·萨珊下马走到李珙面前,弯腰行礼道。说完这句话,他又弯曲膝盖,似乎想要对李珙下跪。 “免礼!”李珙立刻说道:“你甲胄在身行动不便,就不要多礼了。” “多谢殿下。”库思老·萨珊又说了一句,直起身子站在他面前。 “你辛苦了。”李珙又道:“若不是你当初在木鹿城忽然反正、致使并波悉林抽调将士返回呼罗珊与你交战,我军当初没那么容易击败大食军。你对交战获胜功劳不小。” “殿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这可不是谬赞,都是我的真心话。”李珙笑着说了一句,正要再说,忽然改了口风说道:“瞧我,一直在城门处与你说话。现下已是深秋,呼罗珊的风沙大,咱们在这儿继续说下去,非得吃一嘴沙子不可。 现金/点币等你拿! 走走走,咱们进城,孤已在衙门里摆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殿下。”库思老·萨珊再次行礼,待李珙等人骑马返回城中后,他转身走了几步来到自己马旁,对麾下将领说道:“你们带领所有士兵跟着那个秦那人走,他会带你们来到居住的营寨。 一定要注意,入城的过程中不要骚扰居民,不要得罪秦那人,任何一个秦那人都不能得罪;对待为你们领路的这个人态度必须非常好。” “是。”将领答应一声,却又忍不住嘀咕道:“这是属于咱们的城市,为什么要对秦那人那么恭敬。” “你说什么!”却没有想到这句话被库思老·萨珊听到。他立刻厉声呵斥:“在没有交接前,这座城市就是属于秦那人的! 而且秦那军队不论从人数上来说,还是从战斗力上来说,都远远超过我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对他们恭敬!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敢得罪秦那人,被对方找上门来,我一定会严厉处置你!听到没有!” “我明白了。”将领不复刚才不满的样子,答应道。 库思老·萨珊也懒得琢磨他到底是真明白了还是装的,又嘱咐几句,随后上马,带着护卫赶去官衙。 他很快来到官衙门口。这时李珙与刘琦都已经进去了,他将马交给下人,嘱咐护卫在外院等着,在侍卫带领下径直来到内院东侧一处地方。 这处地方库思老·萨珊在几个月前夺取木鹿城的时候来过,并不陌生,也没有东张西望,见到李珙右手边空出的与刘琦相对的空位后立刻走过去,又对李珙行礼。 “好了,适才在城门都已经行过礼,现下是为你准备的接风宴,你不要再行礼了,坐下便好。”李珙笑道。 “库思老,你不要行礼了。听说你回来殿下就非常高兴,从五六日前就开始准备这顿接风宴,我们听说今日的菜单后也都嘴馋的紧,很想早日吃到,你再行礼又要推迟我们吃饭的时间了。”刘琦也开玩笑的说道。 “既然如此,臣多谢殿下了。”库思老·萨珊又拱手一礼,这才坐下。 待他坐下后,众侍者纷纷走过来上菜。最先送到各人桌上的是几道凉菜与一坛酒。李珙与众人说笑着吃了几口,举起酒杯说道:“既然今日是为萨珊将军举行的接风宴,头一杯酒当然要敬萨珊将军。” 他说着,目光转向库思老·萨珊,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臣不敢。”库思老·萨珊慌忙说了一句,而且同样饮光。在场众将领也纷纷吃完。 “第二杯酒仍然敬萨珊将军。这一杯是敬劳苦功高。”李珙又说道,同样一口饮光。 “第三杯酒,” “殿下,第三杯酒还是臣来敬殿下,与诸位将领吧。”这次李珙仍然想敬库思老·萨珊,但他在李珙才说出四个字的时候就出言打断,而且说完后不等旁人反应,自己先将酒吃光了。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 第566章 闲聊之下不小心引出的 三杯酒下肚,再加上库思老萨珊最后的抢答,原本就在李珙、刘琦的刻意营造下轻松的宴饮氛围变得更加松快,参加宴饮的众将领不再拘谨,一边吃肉饮酒,一边与身旁的人说笑起来。 还有人来向库思老萨珊敬酒。库思老萨珊之前也了解过安西风俗,知道向今日被接风洗尘的人敬酒是一种不成的规矩,虽然自己因为长期不能饮酒而酒量不好,也只能不断舍命陪君子。 “萨珊将军今日才从东边来到木鹿城,精力本就不足,你们再这样一个劲灌他的酒,小心将他灌的不省人事。不必再敬了。若想敬,等下次宴饮时再说。”过了一会儿,库思老萨珊与六七个人吃过酒,脑袋已经有些发晕的时候,李珙忽然说道。 “是。”众将领赶忙答应,在库思老萨珊桌前一块将杯中之酒吃光,返回自己桌子后面去了。 但有人在心里不解地想着:不是你吩咐我们向库思老敬酒么?怎么忽然又不让了? “多谢殿下替臣解围。”库思老萨珊也将一杯酒吃完,之后对李珙感谢道。 “你虽然不是天方教徒不需要遵守这一教教规,但平日里要装作天方教徒,酒量自然不行,大约也不喜欢吃酒。接风宴是为了高兴不是为了灌醉你,所以我不让他们敬你酒了。”李珙笑着说道。 “多谢殿下理解。”库思老萨珊真心实意地说道。正如李珙所说,他平日里因为要装作天方教徒,不敢吃酒,慢慢的也就养成了不吃酒的习惯。现下安西势大,他不仅对李珙称臣,也不得不适应安西的习俗,但心里对此是不愿意的。现在李珙愿意理解他,即使是出于笼络他的考虑,他也真心感谢。 “不过,孤能理解有人不喜吃酒,但仍然不能理解为何天方教要完全禁绝吃酒。孤知晓吃酒会引起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完全可以用律法、道德等进行限制,而不必非要一刀切。”李珙又道。 “殿下,对于天方教完全禁绝酒,臣倒是觉得有道理。这与Muhaadad在创立天方教时,大食国西部的天方人的生活关系极大。” “哦,你详细说来。”李珙原本只是随意找一个话题与库思老萨珊说话,可听他这样说真的有了兴趣,好奇地问道。 “是。”库思老萨珊应了一声,详细解释起来。 “Muhaad创立天方教之时,也就是大约一百五十年之前,当时天方地区还处于蒙昧时代。蒙昧时代是拂菻国学者提出的一种称呼,意指某一地区的人十分落后,原始野蛮。当时天方地区的人就十分落后且野蛮。 那时天方人酗酒极其严重,臣曾经查阅过天方地区的古籍,发现当时用作指代酒的词就有一百多个。” “这!”李珙十分惊讶。他适才一瞬间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酒的别称,比如杜康、欢伯、杯中醁、金波、秬鬯、白堕、冻醪、壶觞、壶中物、酌、酤、醑、醍醐等等,但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就十几个,即使还有他没想到的,至多也就三四十个;却不想当时天方地区竟然有一百多个。 “就是一百多个。”库思老萨珊肯定地说道:“因天方教彻底禁绝酒,这些词大多已经失传或者变成别的意思,天方人都不知道了,可当时确实有这么多词。 因为酗酒容易使人冲动,当时天方人又野蛮落后讲究复仇,所以以酒作为引子,引发了部落内部和部落之间大量的冲突和仇杀,以至于天方当时极其混乱。 在这种情形下,Muhaad为了能恢复秩序,只能对在其他地方可以适度容忍的饮酒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彻底禁绝。 柯兰经中说:饮酒、赌博、拜像、求签,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对于犯戒饮酒者,Muhaad下令让人用椰枣树枝与鞋子痛打,作为惩罚警示他人。” “也不必非要彻底禁绝吧。彻底禁绝吃酒,恐怕也会造就别的问题,或留有后患。”李珙又道。他知道了当时天方地区的状态,能理解Muhaad的心情,可仍然觉得不必非要如此。 “若是不彻底禁绝,也不必考虑后患了,因为击败波斯的拂菻国会很快重新恢复在天方地区的统治。不禁酒恢复秩序、使天方人团结起来,天方地区根本无法崛起出一个强盛大国。”库思老萨珊说道。 虽然他祖上建立的萨珊王朝毁在Muhaad建立的大食国手里,他一直被大食国统治也不认为自己是大食国人,可对Muhaad是非常佩服的。抓住波斯与拂菻两国因反复交战、实力损失惨重尚未恢复的时机,短时间内用天方教完成天方地区统一,建立起一个强大国家,这个人太厉害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采用完全禁绝的法子,而是适度允许,当然孤也知晓必然还有其他针对天方地区顽疾的手段,Muhaad无法在拂菻国国力恢复前完成统一,天方人就会永世沉沦?”李珙总结道。 “未必永世沉沦,但至少要等几百年,等周边强国再次全部衰落的时候,才有可能。” “这样看来,Muhaad真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采用的手段也是对的。”李珙不由得说道。 “这,这!”刘琦忽然叫道。 “你要说甚?”李珙侧头看向他。刘琦适才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听没听他与库思老萨珊的交谈,这时忽然叫两声,很奇怪。 “没事。”刘琦轻声说道。 但他并不是真的没事。他适才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库思老萨珊说话,忽然想到了一个与Muhaad做法类似的人。 民国三十八年以后,那人之所以采取最为剧烈的方法一刀切禁绝黄、赌、毒等,又将国家封闭起来,大概是因为与Muhaad相同的缘故? “Muhaad是一个雄才大略之人,他的传人虽然未必比得上他,却也不是等闲。是以,你觉得,以后应当如何对待大食国?”刘琦正想着,李珙又对库思老萨珊说道。 第567章 怎么让他屈服 刘琦还在琢磨自己忽然想到的那个人与那些事,忽然听李珙说道:“Muhaad是一个雄才大略之人,他的传人虽然未必比得上他,却也不是等闲。是以,你觉得,以后应当如何对待大食国?” “殿下何意?”听到这番话,库思老萨珊一震,虽然表面上没甚变化,但心里已经警惕起来,轻声说道。 实际上,库思老萨珊来到木鹿城下后,心里警铃就已经大作。从理论上来说,李珙到城外迎接他是一件正常事情,毕竟他的作为对安西夺取呼罗珊起了不少作用;但仔细想来,却并非这么回事。 他库思老萨珊不是李珙的部下,可以说他将来要建立的国家是安西的属国,他是李珙的藩属,但毕竟不是部下。无论东西方,对非直属的藩属都不会在意,李珙过往的表现也证明他不是打破常规的人,可今日却这样隆重迎接他,事出反常,他不能不防。 “现下并波悉林已经溃败至伊斯法罕,据你留下的坐探告知我们的伊斯法罕等地驻守的大食兵人数,以及对溃逃到伊斯法罕等地的大食兵估算,此时并波悉林手里应当还拥兵万人上下;若是算上附近的部族兵,还会更多。 这么多战兵,大食国西部又已经不大听从他的命令,他根本养不起。要么不得不遣散一些士卒,要么就得夺取一些肥沃土地。 孤不觉得他会遣散士兵,一定是夺取肥沃土地。你以为,并波悉林会带兵向西,让西部权贵重新听从他的命令,还是攻打其他地方?”李珙说道。 “臣赞同殿下的判断,并波悉林定会出兵再战夺取肥沃土地养活军队。只是他会如何做,臣不敢断言。”库思老萨珊谨慎地说道。 “你且说来,不必担心对错。” “臣确实不知,也猜不到他会如何做。” “你就算认为自己未必能猜准,也应该会有所猜测,且说。” “依臣想来,他大约会出兵进攻印度。”库思老萨珊推脱不过,只能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印度?” “就是印度。”库思老萨珊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早在一千多年前,阿契美尼德家族建立的国家就曾经出兵印度,占领印度西部。之后至今一千多年间马其顿国、大夏人、塞人、安息人、大月氏人纷纷入侵印度,而且都能一度占领印度部分土地。 既然这些人能侵占印度,并波悉林一定认为自己也能侵占印度。其实据臣所知,当初并波悉林就有进兵印度的方略,只是因为侵略安西而推迟。现在既然他打不过殿下,很有可能重启这个方略。” 印度这么容易被侵占?我是不是也应该带兵进攻印度?据百多年前去印度取经的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记记载,印度人崇尚佛教,难道印度诸国国力弱小的原因与南朝一样,僧人占领田地过多又不缴纳税赋造成的?那为甚他们没出现类似梁武帝之人?李珙发散地想着。 不过他很快将自己的思绪收束回来,看向面前的库思老萨珊。 他刚才之所以用天方教为啥完全禁绝吃酒,生硬的将话题转到现在的大食国,又询问库思老萨珊认为并波悉林会怎么做,目的很明确:就是使他认为并波悉林会在安西大军撤走后重新进攻呼罗珊,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两家合兵继续进攻大食国,再对大食国进行重创,或者占领边界一些险要地形。 李珙现在的态度当然是不愿继续打了,不管是出于从安西国整体考虑,还是从他个人角度考虑,最好都不要再打下去了。 但因为他当初没有将事情想清楚,就告知诸位将领,使得将领们将此事散播开来;再加上他最初的态度也是出兵,在众将领有意无意的逼迫下无法改变,最终只能答应出兵。 既然要出兵,为了减少损失,他当然不会一家出兵,继续拉上昭武九姓国的军队不算,他还想让库思老萨珊出兵。 当然,他知道库思老萨珊的军队这时只剩下两三千人,因木鹿城即将被安西军掏空又难以补充,所以库思老萨珊出动兵员可以少,但不能没有。 可不知库思老萨珊是不是猜透了他的想法,竟然没有按照他给出的思路走,而是提出并波悉林动向的另一种可能。更关键的是,李珙对印度并不了解,不知库思老萨珊说的是对是错,也根本无从反驳。 这该怎么办才好?李珙在心里想着,又用眼神看向刘琦,对他示意:你赶紧说几句。 “萨珊将军。”刘琦只能开口道:“将军认为印度很容易打,并波悉林会攻打印度,可是如此?” “确实如此。” “但万一他不打印度呢?若并波悉林不打印度,又该如何应对?” 第568章 反被劝说 “但万一他不打印度呢?若并波悉林不打印度,又该如何应对?”刘琦追问道。 “并波悉林有八成可能会攻打印度;除此之外,还有一成可能攻打大食国西部权贵统辖土地,半成可能攻打拂菻国在里海、黑海之间的土地,最后半成可能是试图夺回呼罗珊。”库思老萨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这样说道。 “如此说来,呼罗珊也有半成被攻打的可能。我适才瞧着,将军统领之兵虽都是百战精锐,但人数不多。当然,这也十分正常,毕竟之前大食国在呼罗珊势大,萨珊家族也无法招募许多青壮。可因此,若并波悉林麾下同样战力不弱之兵反攻呼罗珊,将军未必能应对的来。 不如,由安西与萨珊家族一同出兵,继续与大食国交战,重创这一国,使其完全无法骚扰呼罗珊。” “中尉此言,我觉得不大妥当。”库思老萨珊慢慢地说道:“中尉在此次攻打呼罗珊之前应该是从未来过呼罗珊,对于更西面的地方甚至没有多少了解吧?” “我对于天方与波斯倒是还略有了解。”刘琦说道:“早在一千多年前,波斯之地就出现过一个强国,由阿契美尼德家族建立,现下拂菻国、大食国的大部分土地当时都在这一国统治之下,实力强大。 其后该地的国家兜兜转转,在中原三国时期,将军祖上立国,实力强大,还与中原往来频繁。 之后,就是大食国崛起,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统一天方,又攻破将军祖上,占据波斯,直到今日。” 拖刘琦的灵魂来自后世、而且这个灵魂还是个历史爱好者的福,对于西亚地区的历史还算了解;若库思老萨珊询问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安西人,都只能得到摇头。 “中尉知识广博真是出乎我预料。”库思老萨珊一时间有些尴尬,半晌不知说啥好,最后这样说了一句。 “不过中尉可知波斯东部、临近呼罗珊之地的地形?”不过他在说出那句话后,很快调整过来,又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这,我确实不知晓。”刘琦看了一眼李珙,出言道。他虽然看过后世伊朗地形图,想来与此时的地形也没啥差别;可当时他是从大比例尺地图上看地形,经过这几年的用兵打仗,他深刻明白大比例尺地图用在打仗上有多坑,不敢说自己了解地形。 “波斯东北部地形与呼罗珊戛然不同,全部都是山;与葱岭相比,这些山也不高。 可是,波斯东北部的山不是中间一座高大山峰、四面逐渐降低高度;而是一座山隔着一块平地对面又是一座山,将地形切割的支离破碎,十分复杂。 所以若没有极其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引领,很容易走错路,被大食军堵在山里,甚至被埋伏导致大败。 依臣想来,殿下麾下应当没有十分熟悉当地地形之人;臣祖上过去虽然统治过波斯,但已经亡国近百年,之前也从未有过复国希望,对这些资料也没有好好保存,也不会派人再探查除呼罗珊以外之地的地形,所以同样没有了解之人。 这种情形下,臣以为,继续进攻必须十分谨慎,万万不能盲目出兵。 殿下,臣没有丝毫欺瞒殿下之意,这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请殿下明察。”库思老萨珊最后言辞恳切地说道。 但他这么诚恳的话却换来李珙的唾弃。呸!你既然已经猜到我的想法,作为臣下,若是忠勇之臣,理应听从我的命令,哪有这样推脱的!他在心里想着。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罢了。库思老萨珊自称臣但并不代表真的是臣,他不可能拿对待真的臣那一套对待这位。 “麾下没有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可以想方设法招募。”刘琦又道。 “殿下,中尉,这种人不好招募。因波斯东北部多山,所以人口本就不多;当地人虽然并不是全都信奉了天方教,可信教的人不少,几乎每家都有人牵扯到,这种情形下想招募到人可不容易。 再说,即使招募来了人,殿下与中尉真的对来人放心么?不担心是大食国派来的奸细么?属下一定会担心。” 刘琦这下次彻底没话了。他不敢说自己会对来应募的人放心,即使说放心库思老萨珊也不会信。另外经面前之人这么一说,他反而被对方劝住了,觉得不应该出兵攻打。 李珙与他一样。李珙本来就已经后悔当时轻率的说出要出兵,只是被将领鼓动士卒架了起来又下不去,不得不答应出兵。这种情形下他越听越觉得后悔。 我当时怎么就轻率的召集将领,说出自己的心思呢!哎,还是连战连捷之下太轻浮了!以后定要改掉这个毛病。他在心里想着。 见到面前二人都不再说话,库思老萨珊心知自己不仅没被他们劝动,反而劝动了他们,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想了想又说道: “殿下,中尉,臣确实不想继续与大食国交战。而且不仅是因为很难取胜;即使能够招募到值得信任的当地人,能够取得胜利、夺取波斯东北部,臣也不愿继续进攻。” 库思老萨珊继续说道:“现下大食国几近分裂,占据东部的并波悉林与占据西部的诸权贵互不听从命令,甚至在交接处断绝商旅往来,或征收税赋,俨然是两个国家。 此时这两国实力相当,谁也打不过谁,只能僵持;但若是继续削弱并波悉林,让西部势力超过东部,西部有可能收复东部、重新完成统一,这样的话对呼罗珊、对安西更不好。” 说完这番话,库思老萨珊又看向两人。他本以为这番话出口两人脸上的表情会更无可奈何,甚至不得不附和自己;但他却见到李珙与刘琦脸上的表情都发生变化,而且是完全出乎自己预料的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第569章 差一点 在李珙与刘琦哑口无言后,库思老萨珊又说了一番话。他本以为这番话出口后二人会更加无可奈何;但出乎他预料,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发生变化。 “若说到是不是应该继续与大食国交战,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将军。”刘琦出言道:“大约一个月之前,安西出使拂菻国的使者返回。 这使者带回消息,称拂菻国国君君士坦丁五世在得知安西大败大食国后,愿意出兵攻打大食国,在今年春季出兵数千,夺取两国交界的许多土地。 受获胜鼓舞,拂菻国君决定征召更多将士进攻大食国,预计要征召数万人;而其国内大城、封君因前期胜利,也愿意出兵。 此时,或最晚明年初春,数万拂菻国大军必定进攻大食国。大食国西部诸权贵也只能派兵迎战。 我不敢擅自断定哪一方将获胜,毕竟从未见过拂菻国军队打仗,可不论谁胜谁败,两军都会有所损伤。 将军适才说大食国西部与东部此时势均力敌;可若是西部被拂菻国削弱后,并波悉林统辖的东部岂不是会占据上风?既然如此,即使出于使两部不统一的目的,也应该继续交战。” 听到这番话,库思老萨珊一时没有回应。他其实在抵达木鹿城前就已经知道安西军想要继续攻打并波悉林,他当初留在城中的坐探不仅可以刺探大食国的消息,也可以刺探安西的消息。 这些坐探在得知此事后立刻派人告知他。他适才说的这些话,也都是一路上不断思考想出来的,并不是随机应变得来。 但坐探们虽然知道出使拂菻国的安西使者到来,却不知他带来的消息。当时要不要继续攻打并波悉林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其他事情都被忽略了。 这就导致库思老萨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中尉说的有理,可是交战结果未必是两方各有损失,或许是大食国西部大败拂菻国,甚至夺取拂菻国许多土地,实力更强;也可能是拂菻国一举覆灭大食国西部,实力同样大涨。 这两种情形对安西、对呼罗珊都不是好事,若我军在削弱并波悉林,致使拂菻国或大食国西部从西面进攻消灭并波悉林,怎生得好?所以臣仍然认为不出兵更好。”过了一会儿,库思老萨珊说道。 但他自己也觉得说出这番话底气不足。他对拂菻国以及大食国西部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的,觉得打成势均力敌的可能最大,自己说的话近乎于胡搅蛮缠。 所以他立刻又道:“殿下,即使不考虑是否应当出兵,仍然有波斯东北部地形复杂、没有十分可靠的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引路这一问题,臣觉得应当慎重考虑是否出兵。” 他再次说出这番话,原本脸上都带着笑容的李珙和刘琦又变得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虽然因为库思老萨珊自己多嘴而扳回一城,却仍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木鹿城距离波斯东北部也不远,你麾下将士难道无人在波斯东北部有亲眷么?”刘琦只能问道。 “若说亲人,未必没有。但父子、夫妻也可能反目,就算是我麾下将士的亲人,也未必值得信任。” “多招募几人就好了。在行军是分别听招募的几人的指点,若互不相同必定有人在撒谎、想要诱骗我军。这时对他们严刑拷打,定能找出谁在撒谎,剩下的自然是真心应募的人。” “中尉,在我看来,这也未必能成。若是应募的人中,奸细甚至比真心应募的人更多呢?” 刘琦与库思老萨珊又互相反驳几句,最终刘琦还是没能说服库思老萨珊。 “殿下,不如再次召集所有将领商议,商议时将库思老萨珊说的这些话告知将领们,打消大多数人出兵的想法。”刘琦干脆附在李珙耳旁,这样说道。 而且李珙真的动心了。他本来就不想继续打下去,只是被将领们架起来;现在库思老萨珊能将自己与刘琦反驳,应该也能反驳得了诸位将领。 而且支持继续进攻的诸将领大多是想继续立功,升官发财;当他们得知继续进攻存在许多困难,获胜的可能不高后,未必仍然支持进攻。 心里这样想着,李珙面对库思老萨珊完全不再提是否继续进攻的时,只谈些闲杂事与趣事;库思老萨珊见他的口风变化,心中一琢磨也明白了缘故,顿时轻松许多,与李珙有说又笑起来,宴饮变得宾主尽欢。 很快,天快要黑下来,李珙也决定结束宴饮。但就在此时,又发生了变故。 第570章 主动投诚第一人 李珙见太阳已经落下,就要举着酒杯站起来,最后说几句话,结束这次宴饮。 可他刚刚举起酒杯、还未起身,忽然听到刘琦对自己小声说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过一会儿再说。”李珙侧头看向刘琦,见一名护卫弯着腰站在他身旁,心里明白是这人赶来告诉刘琦一件事,同样轻声回应。 刘琦面对自己不会故意夸大事情的要紧程度,所以他既然说是要事那一定就是要事。不过刘琦表情上与语气中也没露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可见虽是要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所以他这样回应。 “可是”刘琦听了李珙的话,又要再说,同时瞥了库思老萨珊一眼。可说完那几个字后李珙已经起身,他只能将后面的话收回来。 李珙很快说完,众将领齐声答应一句,同时随着殿下的动作举起酒杯,不管是不是满的全都吃光。李珙又笑着说了一句话,宴饮正式结束。 “刘琦,适才宴饮中咱们与库思老萨珊谈论是否继续与大食国交战后,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再次召集所有将领,将库思老萨珊说的这些话告知他们,我觉得很有道理,应当可以打消大多数人出兵想法。 只要能打消多数将领的想法,少数将领可以不必理会;至于对士卒鼓动起来的风潮也可以用尽量减少死伤等压过去。 现下库思老萨珊已经带人来到木鹿城,咱们可以与其交接城池、掠走城中大多数人了,所以在我看来事不宜迟,明日或后日就再次召集众将领。 你看如何?” “殿下说的很有道理,若事情没有变化,那么这样做确实最好。 可是,”刘琦说到这里两个字,忽然转了口风:“殿下应当还记得就在刚才,臣对殿下说有要事要禀报。” “我当然记得。怎么,这件要事与攻打大食国有关?”李珙狐疑地说道:“难道是有出身波斯东北部的人主动投诚?” “殿下说的,也不能算错。”刘琦愣了一下,回复道。但在回复时嘴角不由得弯了一下。 “凡是这种人一律抓起来审问,一定要审出他们的同伙!”李珙没注意到刘琦最后嘴角的变化,语气严厉地说道。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才与库思老萨珊提到招募出身波斯东北部的人做向导,忽然就出现这么个人或几个人,他不由得怀疑是潜伏在城中的大食奸细故意安排的。 这就令他即惊恐又愤怒。城中仍然有忠于大食国的人这不奇怪,但他是在宴饮上与库思老萨珊提起此事,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极少,消息都能被大食人知晓,可见他们在城中渗透到了何种地步,必须严厉追查。 但刘琦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苦笑不得。 “殿下,你想错了,并非是你想的这样。 主动投诚之人确实出身波斯东北部,但却不是当地一般百姓,而是一名千夫长;他也并非是一人来投,而是带着大半个千人队主动投降。” 刘琦见李珙误会大了,赶忙解释道。 “一名千夫长来投?这人姓甚名谁?”听到刘琦的话,李珙一愣,又出言问道。 “此人名叫哈希姆,原为城中驻守的一步军千人队的千夫长。我军破城那日,此人反应极快,带领大半个千人队从北门逃出。 之后此人并未与其他溃逃的大食兵一样向西逃窜,而是向北逃走。因我军并未派兵向北追击,此人成功逃走,逃到北面一座小城。 然后,属下也不知怎么回事,此人在半个时辰前忽然带领数百士卒出现在北城门外,高声叫喊称自己是来投诚的,为了显示诚意还主动下令所有将士扔下兵器。 北城头上的守将见状十分惊讶,也不敢擅自做决定,命人来到官衙找属下。属下当时正在吃酒,一名护卫得知大概情形后赶来告诉属下。” “刘琦,这若是真的,就是第一支成建制的、主动投诚的大食军队!”李珙不等他说完,就大声说道,语气有些激动。 之前也不是没有大食兵向他们投降,但这些人都是出于已经不可能逃走的情形下,从来没有大食军队,哪怕单个大食兵主动投降的。所以听闻此事,李珙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说,他们是不是诈降?由这个叫做哈希姆的骗开城门,并波悉林带领一些将士埋伏在城外某处,只要哈希姆控制城门,立刻带兵杀过来。”但很快,他又这样怀疑地说道。 “殿下,属下觉得不可能。”刘琦觉得李珙的想象力太强了,很想笑,但仍然只能一本正经地解释。 “若大食军想要埋伏,只能是某处树林。木鹿城附近十里内都没有树林,最近的树林在十五里外,即使哈希姆带兵夺取一面城门,我军也一定能在埋伏之兵杀过来前夺回城门。 而且,哈希姆麾下将士都已经丢掉武器,我军可以命他们十人一组入城,而且用筐拉上来,来到城头后立刻由将士押到城下不再城头逗留,敌兵根本不可能夺取城门。殿下也不必担心。” “你说的是,是我想的严重了。”李珙这时也觉得自己想的太荒唐,忙转了口风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入城吧。我记得城中还有一座只能容纳千人上下的营寨空着,让他们入住那座营寨。 也不必用筐将他们从城外吊进城里。既然哈希姆下令麾下将士丢弃兵器,我军也不能显得太小气了,打开城门让他们入内。不过在开城门前要调几个团在城门附近,一旦大食人有异动立刻关闭城门,诛杀已经入城的大食兵。” 我是为了劝说你才说要用筐把他们拉进来,可不是真的要这样做。刘琦在心里吐槽一句,但嘴上只能答应。 “大食人入城后,立刻宣这个叫做哈希姆的千夫长来见我,我要亲自问问他为何会向我军投诚。你也一块来听一听。” “是。” 第571章 主客颠倒 “小人哈希姆,拜见国君,拜见中尉。”一名西方人长相的男子走进屋中,对坐在当中李珙,以及坐在李珙身旁的刘琦弯腰行礼。 “不必多礼。”哈希姆并不精通大唐的语言,适才这句话虽是用大唐语言说出来,可李珙没有立刻听懂,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甚底,出言吩咐道。 “多谢殿下。”哈希姆又生硬地说了一句,站直身体。但他根据过去得知的有关安西的小知识,没有看向李珙或刘琦的脸。 “哈希姆,你能迷途知返、带领麾下将士向我军投诚,孤对你十分赞赏,决定赏赐你。”随即,李珙高声叫道:“来人!” 屋外轻声答应,随即两名侍卫走进来,分别站到哈希姆左右。他们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左边那人托盘中是几根金条,右边那人托盘中是红蓝等各色或无色的宝石。 “这两个托盘中的东西都是赏给你的。其中右边那个托盘孤原本准备的是玉石,可听闻你们不喜玉石,所以换做宝石。”李珙又解释道。 “多谢殿下。”哈希姆脸上露出喜色,又连连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珙又说了一遍,对一名侍卫吩咐:“给哈希姆千夫长拿来一柄椅子。” “再次感谢殿下。”哈希姆屁股坐到椅子上,第三次说道。 “不要谢来谢去了,”李珙笑着说道:“孤适才得知,随你投诚的兵有五百余人,在我安西可以编为两个团。 你既然是以千夫长身份来投,孤也不会亏待你,会任命你为别将,不仅改编后的两个团全部归你指挥,由其他投降的大食士卒将来会组成的军队也都交给你。 不过因此也有了一个问题。你是想留在呼罗珊,还是想随孤返回安西?孤与你说清楚,呼罗珊会交给萨珊家族管辖,是孤的封臣,而非直属之地。你也与我军打过几年交道,应当知晓我安西的封臣与直辖之地的区别。” “殿下要放弃呼罗珊?为啥要这样做?”听到李珙这番话,哈希姆却反问道。 “因为我们要停止与大食国交战。而呼罗珊距离安西较远,不可能留大军长期驻扎在此地;但又担心大食国发动反攻试图夺回呼罗珊。所以将呼罗珊交给萨珊家族,由他们替安西挡住大食国。” 因哈希姆大唐语言说的不好,这句使用波斯话说的。李珙听了翻译回答道。 “殿下,小人认为不应该这样做。呼罗珊土地虽然贫瘠,但却是连接东西方的要地,不能完全交给萨珊家族,至少要将呼罗珊变成半直辖,而不是完全的封臣。 至于担心并波悉林发动反击,那么就应该派兵继续进攻并波悉林统辖土地,而且立刻派兵,进一步重创他,让他至少二十年内无力发动进攻!” “这,”李珙被他这番话弄得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话统统用不上了,只能说道:“呼罗珊土地贫瘠,若无外地支援,无法长期支撑大军驻守,或以此地为出发地发动进攻。 而且从呼罗珊继续进兵要经过波斯东北部。孤听闻波斯东北部地形复杂,若没有极其熟悉当地地形人带路,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中大食军的圈套。若要出兵还需谨慎考虑。” “殿下的想法,小人以为太保守了!”哈希姆立刻说道:“如果小人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当初进攻呼罗珊时殿下应该是做好了长期交战的准备,军中至少有足够六个月消耗的补给。 从开战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月,还有四个月的补给可以使用。再加上缴获的大食军补给,至少可以支撑半年。 以安西军强大的战斗力,半年时间足够再次击败并波悉林、重创他的军队了。 至于波斯东北部地形复杂,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恰好小人出身波斯东北部,小人麾下的士兵也大多出身这一片土地,我们完全可以作为向导,指引军队走正确的道路。” “你说的有道理,可出兵作战毕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需要再商议。”李珙勉强说道。 按照他制定的计划,会在奖赏过哈希姆后与他闲聊,慢慢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投降、是不是可以信任,然后决定要不要以他们为向导进攻波斯东北部。 但现在哈希姆主动提出做向导,李珙一时无法相信面前之人,可试探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这样搪塞。 “殿下,小人认为,如果要出兵,必须尽快出兵,不能推迟。”哈希姆又道:“波斯东北部山区还勉强能算作呼罗珊的一部分,但伊斯法罕等地完全在呼罗珊外面,并波悉林在那些地方的影响力不是特别强,需要时间来稳固自己的统治。 必须在他稳固统治前发动进攻,不然损失一定会增加,我想这是殿下不想看到的。 不瞒殿下,小人催促殿下出兵也有自己的私心。小人与麾下士兵大多来自波斯东北部,很希望自己的家乡能够与自己被同一个国家统治,将来老了退休以后,还可以返回家乡居住。” “你说的有道理,可这毕竟事关重大,无法轻易做出决定。”李珙又非常勉强地说道。他完全跟不上哈希姆,只能再次用这种话来搪塞。 说着,他又无意识的看向刘琦,似乎指望刘琦给他出主意,免于这么尴尬的情况。 刘琦见他的目光看过来,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很快,为难的神色消失,刘琦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李珙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惊,然后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 大唐的旗帜 第572章 两个人见面 “臣见过殿下。”库思老萨珊走进屋中,对坐在正中的李珙行了一礼,又借着抬头的时机看了殿下一眼,心里满是疑惑。 欢迎我的宴饮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我才回到住所没一会儿,忽然又把我召来,这是要作甚? “不必多礼。”李珙说了一句,又吩咐侍卫为他搬来一把椅子,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适才在宴饮时,你说了继续攻打并波悉林的许多困难。” “臣适才确实说了。” “孤回来后又仔细想了想,其他困难都可以解决,只有熟悉地形之人十分难找。但孤不愿放弃,仍想试着招募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之人,万一能够有真心为安西效劳又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应募呢。” “殿下说的是,最不好解决的问题是难以找到值得信任又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之人。殿下不想放弃也是人之常情,可想找到这种人的可能太低,殿下最好有心里准备。 还有一事臣要对殿下说。”库思老萨珊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要继续攻打并波悉林,必须在近期出兵。伊斯法罕等地之前不是并波悉林的直辖土地,他要想在当地建立稳固统治需一段时日。若等他将统治稳固后再进兵,恐怕会事倍功半。” “原来如此,孤还以为既然波斯也算是大食国东部,他在当地的统治与在呼罗珊一样稳固呢。” 李珙貌似惊奇地说了一句,继续说道:“看来,需抓紧招募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的人了。刘琦,”他又转过头对中尉吩咐:“必须在一个月内招募到这种人。” “是。”刘琦看着李珙一脸严肃的神情,本来没有笑意的,忽然很想笑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 “萨珊,你麾下真的没有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之人么?”李珙再次询问库思老萨珊这个问题。 “只有几人熟悉贴近呼罗珊的这几座山,再往里差不多是一无所知。” “也罢。若招募不来熟悉地形之人,就不出兵了,孤带兵返回安西,将呼罗珊交给你。”李珙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臣祝愿殿下能招募到这类人。”库思老萨珊心里想着相反的意见,但嘴上说道。 “我也希望能招募到。萨珊,我问你一个问题,若真的能够招募到,你可愿随孤出兵?”李珙好像随意闲聊似的说道。 我当然不愿意。我可不愿再打仗了。库思老萨珊在心里想着。虽然若并波悉林发动反攻,必定是他统辖的土地首当其冲,但他仍然不愿继续打下去。对他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恢复在呼罗珊的统治,其他都不重要。 “臣愿意随殿下出兵。”可他嘴上这样说道。 反正一个月内李珙肯定招募不到合适的人,我口头安慰他一下也不会有啥后果。 “真是忠臣。”听到这话,李珙脸上露出笑容,先称赞一句,然后说道:“就在刚才,有一人自称熟知波斯东北部地形,主动向我军投诚。” “殿下,需对此人严加审问。”库思老萨珊心中涌现出不妙的感觉,可仍然说道:“殿下才与臣说到此事多久?这么短时间就有人应募,此事非常诡异,极有可能是大食奸细探知此事,派人应募。” “你说的是,所以孤对他审问了一番。可审问结果,却觉得此人可信。”说到这里,李珙忽然提高音量说道:“传哈希姆!” 哈希姆?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信天方教的,难道真有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的人应募? 库思老萨珊正想着,这个名叫哈希姆的人已经推开屋门走进来,目光扫了他一眼,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对李珙、刘琦行礼道:“臣见过殿下,属下见过中尉。” 但库思老萨珊却立刻惊讶地长大了嘴,而且忍不住叫出声:“哈希姆,竟然是你,你竟然也投降了!” 他实在太惊讶了。库思老萨珊过去假装天方教徒隐藏在大食军中,身份又已经爬到了千夫长,当然认识同为千夫长的哈希姆。适才他只是因为大食军中名叫哈希姆的人太多,一时没有想到这位同僚。 但正因他认出来人才会惊讶。在他印象中,哈希姆此人是狂热的天方教信徒,对不信天方教的异教徒非常敌视,怎会忽然投向从上到下没人信天方教的安西? “除了极少数真正的疯子外,正常人表现的越疯狂,实际上越是在掩饰什么。”适才库思老萨珊脱口而出的是呼罗珊本地话,哈希姆也能听懂,淡淡地回应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不信天方教,也是在伪装?”库思老萨珊更加惊讶。军中有自己一个伪装者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另外一个? “不,我信仰天方教,真的信仰;但是当我投向安西后,我又会真的信仰道教。”哈希姆说道。 他的信仰怎么与传统中原人类似? 刘琦听了翻译,不由得在心里想着。传统的中原之民就是只在从某一宗教获得好处,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才会信奉这一宗教,如果不能再获得好处就不会继续信奉。 不是说西方人都是死硬的一神教信徒么?怎么另类不止一个?库思老萨珊也罢了,有祖上的荣耀支撑;这人为什么也没有真的信? 刘琦并不知晓,其实在早期,东西方不论从国家的组织形式,还是老百姓的普遍意识都具有高度相似性,东方人信奉佛教、道教这种多神教,西方人信仰的也是多神教。 西元元年前后耶稣出生,长大后开始传教。但直到西元313年君士坦丁颁布米兰敕令时,耶教才成为罗马最重要的宗教,前后用了二百多年时间。之后在一神教的影响下,东西方人的思维才产生巨大不同。 现在天方教才发明一百五十年左右,虽然凭借政权的支持,发展的比耶教当年要快,可呼罗珊与波斯东北部地区才被大食国统治不到一百年,思维还没有完全变化,所以像库思老萨珊、哈希姆这样的人为数并不少。 第573章 大义教官体系再利用 “殿下,你找臣来有事情要吩咐么?”就在刘琦琢磨的时候,哈希姆不再与库思老·萨珊说话,而是转过头问李珙道。 “臣刚才没有经过殿下允许擅自与萨珊说话,还请殿下惩罚。”他好像忽然想起来甚底似的,又说道。 “哈希姆,你不要在孤面前装傻了。你绝非蠢笨之人,适才孤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又在此见到了库思老·萨珊,岂能还想不到找你来有何事?”李珙笑着说道。 “可是萨珊反对出兵,所以找臣来劝说他?”哈希姆闻言不再装傻,出言道。 “正是如此。萨珊推脱出兵的理由就是不熟悉波斯地形,而波斯东北部的地形又十分复杂,我军稍有不慎就可能战败,所以反对出兵。 可你忽然向孤投诚,又恰好出身波斯东北部,正好可以应对萨珊说出的理由,所以孤将来召来。” 说完这番话,李珙又转头看向库思老·萨珊。“萨珊,孤记得你适才说,若能招募到熟悉波斯东北部地形之人,你愿意随孤出兵。 现下有了哈希姆与他麾下数百熟悉地形之人,若孤宣布出兵,你可愿意?” “殿下,若哈希姆麾下将士都是如同他一般之人,臣当然愿意。只是,哈希姆是真心投诚,他麾下士卒未必是真心投诚,或许只是因为哈希姆这样说,大多数将士又没表示反对,不敢反对而已。若是真的让他们带路,他们也有可能欺瞒殿下。” 过了一会儿,库思老·萨珊说道。 他本人当然是不愿出兵的,但这番话倒并非是推脱之词。在他看来,哈希姆的千人队总不至于一个虔诚天方教信徒都没有,不愿投降的人或许占总人数比例不高,但实际人数未必是一个可以忽视的数字。 若恰好某一段路只有这样的人明白该怎么走,忽然坑安西军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 实际上,在他看来哈希姆都未必是真心投降,只是安西打败了大食国,顺应大势而已。若安西军在与大食国的交战中居于下风,他再次叛变的可能不小。 “殿下,臣麾下将士都是愿意为殿下效劳之人,绝非像萨珊所说这样。”哈希姆赶忙说道。 “若殿下有所怀疑,可以派人挨个审问臣麾下将士。”他又说道。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孤相信你。”李珙笑着说道,但笑容中却含有别的意味。 适才在库思老·萨珊赶来前,他和刘琦又与哈希姆说了一会儿话,基本确定哈希姆是真心投降;但他们同样并不完全相信他麾下将士也一样。 哈希姆主动提出愿意麾下将士挨个接受审问,李珙适才差一点儿就要答应,好不容易才稳住。 但这个问题总要解决。李珙下意识看向刘琦,希望从开战之处就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人能再一次提出合适的办法。 而刘琦这次没有让他失望。刘琦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将投诚的人挨个抓起来审问不可行,会让这支军队离心离德,即使原本真的投诚之人恐怕也会升起二心,原本就不是真心投诚的人更会非常想叛变。 依臣想来,只有一个法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建立大义教官体系。” “大义教官?”李珙一愣。 “就是大义教官。殿下应该还记得当初设立大义教官时他的用处,只要建立起严格的大义教官体系,军中凡是不顺从主流思想之人都会揪出来。”刘琦说道。 他对大义教官体系的信心是非常足的。这套体系模仿自哪里就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当初在朝鲜,凭借这套体系能够将宗教氛围浓厚的米国的士兵劝的信仰康米主义,一部分人在交还俘虏时不愿回国,是世间唯一一种能够压服一神教的体系。 虽然他建立的大义教官体系远远不能与后世的制度相提并论,但这套体系要对付的人也远远没有后世的人难缠;再说刘琦又不是要改造死硬分子,只是将死硬分子揪出来,大义教官体系足够了。 “真的有用?”李珙却不是很相信。以他在中原二十多年的经验看来,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殿下再信属下一次,一定可以起到作用。”刘琦又用自己的信誉保证道。 “好,我就信你一次。”李珙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刘琦又愿意保证,于是点头答应。 “哈希姆,孤绝不会派人挨个审问你麾下将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十分懂得这一点。孤愿意看着你亲自揪出军中不是真心投诚之人。” “殿下放心,臣一定揪出有二心的人。”他立刻出言保证。 “是,是,孤信你。只是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你或许也知晓,我军中所有军队都设有大义教官,你既然带兵投靠我军,编制自然要与我军一样,也应当设立大义教官。”李珙又道。 “臣愿意设立大义教官。”他认为大义教官只是鼓动军心士气用的,觉得设不设立无所谓,现在殿下亲自提出当然答应。 “稍后你从军中选出适合为大义教官的人,刘中尉会亲自培训。” “是。”哈希姆答应一声,也没在意。 ‘你现在不在意,以后你就知道厉害了。’刘琦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想着。 第574章 抢人 “殿下,中尉,臣也愿意在军中设立大义教官。”刘琦与哈希姆的话说完,库思老萨珊又道。 “萨珊,你麾下之兵又不是孤直辖,为何要设立大义教官?难道你愿意彻底归顺于孤?不成,就算你想归顺于孤,孤也不会答应。”李珙开玩笑地说道。 “臣心知殿下不会接受臣,所以不敢提出这等妄想。”库思老萨珊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然后说道:“臣知晓殿下当初设立大义教官的缘故,鼓动士气、凝结军心。 臣统辖呼罗珊后,必定是要扩军的。但新扩出来的兵不可能与原来的兵一样指挥得力,甚至军心士气都会差的老远。 臣想要尽快提升新募之兵的军心士气,所以打算设立大义教官。” “你愿意效仿安西,孤当然愿意。”李珙与刘琦对视一眼,说道。 库思老萨珊既然要设立大义教官,而且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可见是想求他们帮助,派人协助搭建起大义教官体系的架子来。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二人当然会答应。在库思老萨珊赶到木鹿城之前,李珙就与刘琦多次商量要如何增加安西在萨珊家族政权中的影响力。这并非是想要增加对这一政权的掌控,而是为了增强库思老萨珊在打算叛变的时候,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们二人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库思老萨珊自己竟然就主动送了梯子,李珙与刘琦都是大喜过望,出言答应的时候都用了很大的力才使自己面容平静。 “臣请求殿下派出大义教官,协助臣在军中建立该体系。”库思老萨珊这时说道。 他也知道请安西人协助建立这一体系会让安西的势力渗透进来。但他想尽快建立起来,只能求人帮助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防备。只现在跟随他的这支军队的大义教官体系由安西人协助建立,其他陆续新招募的将士组成的军队,将会由经过安西人培训的大义教官建立。 “孤会留下几人帮助建立。此事,刘琦,也有你来办。”李珙答应,对刘琦说道。 “是。” “中尉,此事就拜托中尉了。”库思老萨珊又对他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这是我该做的。”刘琦笑着回礼。 “殿下,若无其他事情,臣先告退了。”二人又随意说了几句,库思老萨珊对李珙行礼,想要离开。在他看来,今日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说。 李珙也觉得没啥别的事情要说,就要让他离开。可刘琦忽然悄悄碰了他胳膊一下,李珙回头看一眼,见刘琦对他使眼色,心里不解,但出言道:“且慢,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敢问殿下是何事?” “哈希姆别将,你若无别的事情,先退下吧。”刘琦这时出言道。 “是。”直觉告诉哈希姆继续留在这里对自己没有好处,答应一声后赶忙离开。 “萨珊将军,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刘琦又道:“你也知晓,因与大食国交战,安西人口损失极多,尤其青壮劳力死伤不少,急需补充。” “臣明白。殿下与中尉是想从呼罗珊带一些百姓回去作为奴仆,耕地、做工。”库思老萨珊立刻说道:“臣当然明白殿下的难处,不会反对。 不知殿下打算带多少人回去?”他又问道。 “我们打算,将整座木鹿城中的人,除你的部属及其亲人外,其他所有人全部带回去。” “啥?”库思老萨珊一脸的震惊之色,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叫出来。 “你没有听错,我们是打算将几乎全城的人带回去。”刘琦重复道。 “殿下,请殿下恕臣莽撞。”库思老萨珊用巨大的毅力逼自己先说出这句话,然后不等李珙回应,就转过头对刘琦说道:“中尉,我认为,人数实在太多了。 呼罗珊是贫瘠之地,也正因为此地贫瘠,与秦那的那句谚语穷山恶水出刁民所表现的类似,这里能够为并波悉林提供强兵,所以并波悉林当初能以本地之兵灭亡倭马亚王朝,又能以本地之兵夺取大食国大权。 但因为它贫瘠,所以无法养活太多人,即使这里成为从大食国西部往来秦那国的商路咽喉后有大量粮食运送到呼罗珊,本地人口仍然不多。 据五年前并波悉林的统计,只有五六十万人;因这些年许多人战死,现在的人数更少。 我不知此时木鹿城中的人口详尽数字,但一路走来双眼所见,应当不会少于十五万。如果城中大多数人都被安西军带走,等于呼罗珊的人口一次减少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呼罗珊会元气大伤。 所以我不能接受此事!”他最后语气强硬地说道。 其他事情他都能退让,但这件事不能退让。人口是发展的基础,如果人都没了,他还发展个屁。 他也不怕得罪李珙,或者说得罪李珙的后果在他看来远远小于被拉走一城人。 “但即使将全城的人都拉走,也弥补不了安西损失的人口。”刘琦对他的激烈反应有点儿惊讶,顿了一下说道。 “不是已经决定继续攻打并波悉林了么?中尉可以从伊斯法罕等地掠夺人口,我一个奴仆都不要!” “从伊斯法罕到安西太远了。不如你先答应将木鹿城的人交给安西,以后从伊斯法罕等地能掠到的人口都给你。” “中尉,此时我觉得多此一举。不如由安西军直接将在伊斯法罕等地掠走的人带回去。我愿意出他们一路上消耗的粮食。” 刘琦与库思老萨珊二人互相激烈争辩,但谁也无法说服谁。 李珙在一旁瞧着,想要出言,但最后还是将话憋了回去。他这时是刘琦与库思老萨珊呛声,还能有个挽回余地;若他出言库思老萨珊仍然不答应,可就连个转圜都没有了。 但他也不能一直看着这二人争吵。又过了一会儿,见他们越说火气越大,李珙只能说道:“你们二人且住口。” 第575章 谋算 “你们二人且住口。”见吵得越来越激烈,李珙只得出言道。 “殿下。” “殿下。” 二人住口,转头看向他。 李珙扫了库思老·萨珊一眼,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比适才看向刘琦要柔和一些,但仍显得强硬,想了想又道:“此事只是与你商谈,既然你不愿,择日再商谈好了。” “是。”库思老·萨珊答应一句,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 “殿下,应该杀了他!”库思老·萨珊才走出去几步,刘琦就对李珙说道。 “何至于此。” “殿下,属下并非是出于一时意气,而是真的觉得应该杀了他。”刘琦稍微恢复平静,对李珙说道:“当初选择他统辖呼罗珊,是指望他挡住可能反攻的大食军。 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但我军很快就要继续与大食军交战,而战后大食军实力会越发衰弱,更不敢反攻呼罗珊,让他统辖此地的用处就小了许多,甚至根本不应再用他。” “你的意思是,将呼罗珊改为直辖?” “属下并非此意。正如库思老·萨珊适才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呼罗珊都是刁民,直辖此地每年能收上来的税赋或许还比不上官府开销,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安西与呼罗珊中间隔着昭武九姓国,而昭武九姓国土地肥沃、百姓较为富裕,是比呼罗珊更优先的力争直辖之地。所以此地仍要交给萨珊家族的人。 属下的意思是杀了他,换他家族中另外一人。属下就不信萨珊家族所有人都相亲相爱到极点。 而且最好选择小孩子。若能使小孩子名义上统辖呼罗珊,即使由其父实际掌权,安西也可以在呼罗珊以保护幼年封君的名义安插官员,进一步增加对呼罗珊的影响力。 至于以后,将昭武九姓国完全消化后是否要直辖呼罗珊,就由殿下的后人来决定了。” “你说的有道理。”听完刘琦的话,李珙想了一会儿,出言道:“可不能由安西来人杀死他。若是安西之人杀死他的消息传出去,我军在呼罗珊立足将极其艰难,萨珊家族也没有任何一人敢与我们合作。 而且你这话扯的太远了,现下要商量的是如何将全城的人都带回安西。” 说到这里,李珙心里有点儿后悔。刘琦之前劝他在库思老·萨珊来到前,分批将城里人掠走,他没有答应。 “这虽是两件事,但也可以算作同一件事。库思老·萨珊死了,新的封君没有他的威望,也不敢与咱们作对,自然就可以带走全城的人了。 至于动手,可以要他亲自带兵随殿下出征。在交战时,甚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种事以后不要再与我说了。”李珙又沉默一会儿,出言道。 他貌似没有答应刘琦的想法,可刘琦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大喜,赶忙答应:“属下明白。” 李珙的话表面上是反对,可实际含义是说:关于此事,你以后做了甚底我都不知道。变相准许了刘琦的话。 而他之所以这样说,也并不是在推脱责任。就算关系再密切的君臣,有些话也是不好公开说的,说了会影响君臣之间的关系,李珙这样做其实是在保全刘琦。 “好了,现下天色已晚,你回去歇息吧。”李珙又想对刘琦说几句话,可还没说出口恍然惊觉已经很晚,叫了一名下人进来询问,得知已经过了子时,赶忙对刘琦吩咐道。 “是。”刘琦这时也发现已经到了二十三日,困意顿时涌上来,答应一声转身回自己院子歇息去了。李珙也大略洗漱一番,躺下睡觉。 之后几日,李珙或刘琦都没有再与库思老·萨珊说掠走城中百姓之事,库思老·萨珊也没有主动与他们再说。 部分安西军被调回安西,这些被调回去的兵在临走前都会在城中圈定某一处地方,然后将圈定范围内的人全部带走。库思老·萨珊得知此事后也当做不知道,任由安西兵施为。 与此同时,建立大义教官体系也在哈希姆麾下风风火火的进行着。刘琦以最快速度挑选出团、旅大义教官,又对预备的队大义教官进行培训。 ‘暗无天日’的十日培训后,这些人在一瞬间进入军队指挥体系,用种种手段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影响,为将士们树立新的信念,又鼓动将士们揪出军中的‘破坏分子’。 短短日,军中并非真心投降的将士就被揪出三十多人,其余人等在胆战心惊之余只能不断表现自己对安西的忠心。 揪出破坏分子后,李珙下令出兵伊斯法罕。库思老·萨珊对此仍然不愿,可亲眼见到大义教官体系的巨大作用后,库思老·萨珊在暗暗心惊、限制在其麾下军中协助建立这一体系的安西教官的同时,也只能答应出兵之事。 又经过商讨,几家决定出动安西军一万、昭武九姓队一万、萨珊家族军队一千五百人,以及三千多名或者已经投降、或者宁愿做奴仆也不投降的大食人,以哈希姆及其麾下将士为向导,攻打并波悉林。 十一月十五日,所有预备出动之兵准备完毕,集结起来向波斯东北部进发。 第576章来到德黑兰 “殿下,还有大约一刻钟天就要黑了。”哈希姆来到李珙身前。 “下令将士们安营扎寨。”李珙吩咐道。本地昼夜温差很大,太阳光消失后温度会迅速降低,再加上此时是冬季,如果不在天亮时将营寨安札好,将士们双手非得被冻僵不可。 “是。”哈希姆与四名侍卫答应一声,纷纷赶去通传。因出征的兵由五部分组成,语言也各不相同,所以李珙身边有五个侍卫负责对各部分通传他的命令。 因这个命令下达时哈希姆在他身旁,就不必侍卫跑一趟了,所以仅此只有四名分别负责向安西军、昭武九姓队、萨珊家族军队、大食奴仆传令的侍卫骑马赶过去。 帐篷很快搭建完毕。虽然晚上特别冷,可白日其实也不暖和,今日又刮了风,行军时候冷风‘嗖嗖’的向袖口、领口里钻。一听到安营扎寨的命令立刻停下,以最快速度将营寨扎好。 “感觉将士们与前两日相比轻松了许多。”看着火头军营地冒出的炊烟,瞧着一边说笑一边向帐篷里走的将士,李珙对向他走过来的刘琦说道。 “这是自然。”刘琦笑着回应:“大军已经越过塞姆南,与德黑兰或库姆只相距两百多里,也已经走出了山最多、最易被伏击的波斯东北山区,将士们不管是咱们自己的兵还是其他人,都觉得之后的交战必胜,也不需时时防备敌兵,当然会变的轻松。” 这时已是大唐历十二月二十日。一个多月前大军从木鹿启程向伊斯法罕杀来,进入波斯东北山区。 进入山区后,即使有对当地地形了如指掌的人领路,将士们仍然十分谨慎,瞧见一片只有几百棵树的树林都不敢靠近,生怕里面有大食伏兵。 但将士们的谨慎也不是没有用处。并波悉林显然不会得不到安西出兵的消息,也显然不会放任安西军轻松越过波斯东北部山区。 他不断对当地仍然忠于大食国的官员将领或地方豪强发出命令,又派出数千将士与他们一道阻拦、围攻安西军。 但因为安西军上上下下的谨慎,也因为他们得到了许多本地人支持,有惊无险的通过波斯东北部,反而给大食军造成巨大损失,消灭、收降许多本地豪强,并波悉林派出的兵也被歼灭两千多人,还有更多人受伤逃走。 在走出波斯东北部最后一座山峰后,一些将士忍不住欢呼出来。 出征前李珙与刘琦、库思老·萨珊、众将领之间的争论的话题在刘琦有意无意的放纵之下被众人知晓,所以大家都认为此次出战最艰难的一部分就是如何通过波斯东北部山区。 此时既然已经过了这里,而且并波悉林派来之兵也死伤不少,之后交战应当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轻易获胜。一想到这里,一些将士就忍不住叫喊出来。 而这些人的叫喊又连带着许多人都高兴地叫喊出来。很快,欢呼之声响彻那一片土地,从山峰还传来了回音。 之后,大军仍在哈希姆领路下继续向西而行,并与今日跨过塞姆南省、进入德黑兰省。 “说的也是。”听到刘琦的话,李珙笑着回应:“最艰难的一段路都走过来了,将士们轻松也是应该的。” “殿下,晚饭已经做好,可要送过来?”他还要继续说,可这时一名侍卫忽然走过来,行礼说道。 “你去拿两份过来。顺便嘱咐这时不需值守的侍卫,都去吃饭。”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殿下,觉得迪马什做侍卫,如何?”刘琦看了一眼背影,对李珙说道。 “他,不怎么适合做侍卫,至少不适合做我的贴身侍卫。”李珙说道。 他对贴身侍卫的要求很高,武艺是一方面,懂得看自己眼色,能正确理解他的话并且将命令不歪的传给将领,同样很重要。 迪马什的武艺满足他的标准,也能正确理解命令,但看眼色的功夫却不到家,不能完全满足他的要求。 “即使不成,也不要将他从侍卫中撵出去,大不了真的让他做执仗亲事。”刘琦道。 “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刘琦赶忙行礼:“属下只是觉得迪马什虽不完全合殿下对贴身侍卫的要求,但做一个执仗亲事不会无法胜任。而且他本来在殿下身边的名目就是执仗亲事,只不过是重新做本职罢了。” “你不必这样紧张,我与你开玩笑的。”李珙这时笑着说了一句,之后才道:“我当然不会将他从侍卫中撵出去。 但这与丹娘无关。丹娘过去确实用歌声鼓舞士气,对我军打败大食军起了些作用。但她一个小姑娘,年纪逐渐长大,一直在军中也不好,等此战打完了,应该回家,之后由其兄长择一良人嫁了,以后相夫教子。自然,我会给她一份钱财以及女子封号,作为嫁妆。 我之所以不会将迪马什撵出去,是因为他自己过去立下的功劳。他在李果毅指挥下坚守洁山都督府城将近两年,后来又立下过功劳,我当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丹妮娅此时仍在军中用歌声鼓舞士气。她本身是突厥人与拂菻人的混血、长相类似大食人,又生在安西碎叶城说的一口流利汉话,更长得令人怜惜,歌声又十分动人能穿透文化隔阂,几乎可以说是大军中各部分的粘合剂,为打败大食军立下的功劳没几人可以比拟。 可即使如此,仗还没打完呢,殿下就已经想着规矩、体统了。’刘琦忍不住在心里想着。 “殿下说的有道理。”但心里想的他不敢直白说出来;想为丹妮娅争辩几句,可刚才话的主题又是要不要留迪马什在侍卫中。他只能应和一句。 “好了,不说迪马什兄妹了。”李珙终结这个话题,问刘琦道:“现下咱们已经进入大食国德黑兰省,之后是攻打德黑兰城,还是转而向西南,进攻库姆?” 第577章陵墓 “现下咱们已经进入大食国德黑兰省,之后是攻打德黑兰城,还是转而向西南,进攻库姆?”李珙与刘琦说起这个话题。 听殿下提起此事,刘琦也将别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走到桌旁看了一眼摊开的地图,想了想回复:“殿下是如何想的?” “我拿不定主意。”李珙说道:“先夺取德黑兰,好处是攻打这座城时只需担心南面援兵,我军与后方的联络也能保证畅通。 但坏处是之后大食军一定全力防守库姆城,而从德黑兰南下只有途径库姆城的一条大路,必须夺取这座城才能进攻伊斯法罕,库姆城下必定爆发一场血战,而我军要尽量避免死伤。 也不能只让非安西直辖的军队去死。 俘虏当然可以驱赶着作为前锋,但他们战力不强,估计全死完了也无法动库姆城一块砖。 哈希姆麾下与库思老·萨珊统领的兵人数太少,让他们将麾下将士都填进攻城战里不仅没用,反而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昭武九姓国的军队倒是足够,但全让他们出兵咱们安西不出兵?昭武九姓国的将领打仗未必能行,这点算盘还是能看清的。 若是先夺取库姆城,好处是当时大食军要同时驻守库姆城与德黑兰城两座城,单独集中在库姆城的兵不会多,攻打更容易些。 而且若一切顺利,能轻易攻到伊斯法罕,赢得此战胜利。 坏处则是德黑兰的守军若敢出城,可以截断我军后路,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万一库姆城里的粮草不多或者不能大量缴获,处境就有些危险了。” “我是来让你提出自己的想法的。”李珙这时说道。 “属下说的就是自己的想法。” “我适才一时着急说混了。 我与你商量此事,是让你说出自己的决定,然后再劝说我,而不是将攻打这两座城的好处坏处说出来。我虽然没你想的这样全面,但好处坏处还是能想到的。也因此才会纠结不知如何做。”李珙没好气地说道。 “殿下,属下之所以将想到的好处坏处都告知殿下,也是因为属下一时没想出怎么做更好。”刘琦与李珙搭档三年多了,能不知道叫他来是作甚的?但即使李珙再怎么逼迫,他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这……”李珙闻言想说话,可话没说出口迪马什端着两份晚饭走进来。李珙止住原来要说的话,吩咐迪马什将晚饭放下,又温言告诉他也可以去吃饭了,然后让他退下。 “先吃饭吧。”待迪马什离开后,李珙拿起一份晚饭来到桌后,一边掏出筷子一边说道。 刘琦答应一声,拎着另一份晚饭坐到李珙对面。 “是不是应该将库思老·萨珊、昭武九姓国将领与众将领都叫来,一同商议?”吃了几口,李珙又忍不住说起来。 “殿下,属下觉得,可以与众人商量,但不应该将众人召集到一起商议,而是殿下单独询问他们。 按照上一个经过的村子老者所言,大军已经进入德黑兰省辖境,最晚后日通往德黑兰城与通往库姆城的道路就会分开,咱们也必须做出决定。 若召集众人一起商议,绝非一白日两夜晚能商量出来的,必定会拖延时间;而此次出战不能拖延。 再说,众人在一起商议,有些人说的未必会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可能掩盖某些真知灼见。” “你说的有理。”李珙轻轻点头,又道:“你现下是否已经选定攻打德黑兰或库姆?若还未选定,事不宜迟,我立刻开始召集将领来。问他们的想法。” “属下仍无法做出决定,殿下召集将领吧。”刘琦苦笑着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属下建议先召库思老·萨珊或哈希姆来。 哈希姆勉强能算本地人,或许可以提供某些旁人不知的消息;库思老·萨珊是萨珊家族后人,或许在这附近还能找到怀念萨珊家族之人帮忙。” “迪马什。” “臣在。” “你可已经吃完了晚饭?” “禀报殿下,臣已经吃完。” “你辛苦一趟,赶去宣哈希姆觐见。”李珙采纳了刘琦的建议,而且立刻执行。 “是。”迪马什答应一声,转身去传令。 过不多时,他带着哈希姆来到帐中,行礼后退下。 “臣拜见殿下,见过中尉。”哈希姆也首先行了一礼,然后问道:“不知殿下召臣前来为了何事?” “哈希姆,你说话的口音还是太浓,要继续练习。”李珙首先半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随后正色道:“孤适才与刘中尉商议先打德黑兰还是先打库姆。你出身波斯东北部,与此地相距不远,对此地更熟悉一些。你觉得,应当先攻打哪座城池?” “德黑兰?库姆?”哈希姆轻声说了这两个地名,又问了刘琦一些消息,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道:“殿下,臣认为,应当首先攻打库姆城?” “为何?” “殿下是否知晓库姆城附近有一座十分知名的陵墓:法图麦墓?” 第578章 有多少守兵 “殿下是否知晓库姆城附近有一座十分知名的陵墓:法图麦墓?”哈希姆反问。 “法图麦墓?法图麦是何人,他的陵墓又有甚要紧?”李珙不解。 “哈希姆,这个法图麦,指的可是天方教创始人uhaad之女?”刘琦愣了一下,出言道。 “正是。” “刘琦,这人有甚特别之处?”李珙问刘琦。就算法图麦是uhaad的女儿,也不是陵墓一定就能知名。大唐高祖皇帝的女儿,除了直系后裔,又有谁会在乎她们的陵墓? “殿下,此人又名法蒂玛,有三个特别之处。其一,她是uhaad的小女儿,嫁给uhaad的堂弟,也是他的重要助手与追随者,阿里·本·阿比·塔利卜。 因uhaad没有儿子,临死前也没有明确指定接任天方教最高首领的人是谁,所以内部一度起了争端,后来因其中一人主动退缩,暂时解决了继承人问题,通过推举方式先后产生了四任哈里發,也就是天方教最高首领。而阿里·本·阿比·塔利卜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阿里·本·阿比·塔利卜曾是四大哈里發之一,又是uhaad的堂弟兼女婿,所以被许多天方教信徒认为是uhaad的正统继承人。夫妻一体,所以法图麦也受到重视。 其二,则是因为法图麦具有天方教宣扬的女子的一切美德,uhaad生前就多次称赞她。 其三,则是她在uhaad逝世后半年就去世,被认为追随这位主的使者而去。 有以上三点,所以法图麦受许多天方教徒尊敬。”刘琦最后说道。 其实他前世对天方教也没多大了解,只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些事情。这一世在与大食国开战后,他才费尽心力搜集了不少有关天方教的书籍,又每次俘虏大食将领后都会询问有关天方教的一些问题,这才知晓了天方教许多事。 “因此,”哈希姆接着刘琦的话茬说道:“许多天方教徒将她的陵墓视作圣地,连带着整个库姆城都变成天方教中一派的圣地。” “这又如何?” “殿下,这代表着会有很多天方教徒在听闻库姆城丢失后,会不顾一切要求并波悉林派兵收复。而并波悉林也绝对不敢忽视这些人的话,只得立刻派兵收复,即使手上的兵已经不多。 而这样一来,我军反而占据主动,可以坐等大食军向城墙上撞,以微弱代价歼灭许多大食兵。之后,再攻打伊斯法罕,可以说是手到擒来了。”刘琦又接哈希姆的话茬。 “天方教徒,这么疯狂么?”听到这番话,李珙愣了一下,出言说道。 “前阵子在昭武九姓国,殿下不是见过十分疯狂的天方教徒?” “孤以为是出于对并波悉林的忠诚,现在听你们的意思,是出于对天方教的疯狂?”李珙更加不解。不要说亲眼见到,他读史书或听别人讲趣闻轶事,都没听过这么疯狂的宗教信徒,不论在中原还是安西。 “殿下,天方教徒与道教徒、佛教徒、祆教徒不一样。”刘琦说了一句,想继续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真要解释起来,可是长篇大论,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完,还未必能解释清楚。 好在李珙也没兴趣了解天方教徒与道教等信徒为啥会有这么大区别。 “既然如此,应该首先攻打库姆城。”他说道。 “明日一早,就召集所有将领,宣布此时。”李珙又说道。 “殿下,此事不必着急。”刘琦却说道:“应当再仔细琢磨一番,是否还有尚未考虑到之事。待考虑周全后再向众将领宣布不迟。” “你真是稳妥。”李珙笑着说了一句,问哈希姆:“你可还知晓有关库姆城或德黑兰城的其他消息?” “这,一时半会儿,臣也想不到。”哈希姆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既然如此,你今日先回去,若能想到别的消息,可随时来告诉孤。”李珙笑着说了一句,让这人走了。 “刘琦,你是觉得攻打库姆城有甚不妥么?”等哈希姆离开后,他忽然又对刘琦说道。 “殿下为何这样问?”刘琦有些惊讶。 “从哈希姆说的事来看,我军应当攻打库姆城;但你又说从长计议,显然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殿下误会了。”刘琦苦笑不得地说道:“属下并非觉得攻打库姆城有不妥之处,只是出于谨慎考虑。 何况后日行军才会不得不选择道路,还有时间来思量,不必急于宣布。”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李珙失笑。 “看来还要继续接见库思老·萨珊等人了?”他顿了顿又道。 “自然应当接见。” “好,那就继续接见。”李珙听从刘琦的建议,又叫了一名侍卫进来,让他去传库思老·萨珊。 “臣见过殿下。”库思老·萨珊用了一些时间才赶来,进来后对李珙行了一礼,也不理刘琦,只当做没看到。 “萨珊将军免礼。”李珙对库思老·萨珊至今同刘琦关系甚差也不知该哭还是笑,只能当做不存在,闻言说了一句。 “不知殿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吩咐?”库思老·萨珊又道。适才李珙与哈希姆聊了不短时间,现下已是亥时初,军中大多数将士都已经睡下了。 “孤召你来,是想问一问你觉得我军之后要如何做。” “殿下是在琢磨攻打德黑兰或库姆城吧?” “确实如此。” “不瞒殿下,臣也会思考此事。而臣思考的结果,是应该首先进攻德黑兰城。” “为何?” “臣认为此战应以稳妥为主,不要贪功冒进。攻打库姆城有些冒险,攻打德黑兰则十分稳妥。臣不愿冒风险。”库思老·萨珊毫不隐晦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这一战他本来就不想打,只是被李珙用手段诓进来,不得不带兵参加。可即使参加了,他的作战思路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听了面前之人的话,李珙下意识想点头。他的想法与库思老·萨珊并不完全相同,但同样要避免打败仗。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下巴没有点下去。 “你说的有理。只是,孤适才得知库姆城乃是天方教一处圣地,先攻打这座城可以反客为主。” “殿下,你知晓此时库姆城中有多少守兵么?” 第579章新法子 “你说的有理。只是,孤适才得知,库姆城乃是天方教一处圣地,城内有法图麦的陵墓。若先攻打这座城,许多天方教徒会不顾一切反攻,我军可以反客为主,坐等大食人撞个头破血流后,轻易打败大食军、攻占伊斯法罕,擒杀或再次驱逐并波悉林。”李珙说道。 “殿下,你知晓此时库姆城中有多少守兵么?”听到这番话,库思老·萨珊顿了顿,反问道。 “孤尚不知晓。之前虽然派出探马,但探马无法进入城中,甚至难以靠近城墙,守兵根本探查不出来,只能瞧出库姆城与德黑兰城的防守都严密,至少从表面上看十分严密。 难道你在库姆城中还有坐探,能得知城中有多少兵?”李珙忽然又想到甚底,对库思老·萨珊再次说道。 “殿下太看得起臣了。”库思老·萨珊苦笑着说道:“启程前臣就与殿下说过,臣祖上建立之国已经灭亡百年,除在呼罗珊之地还有些余荫外,对其他地方早已没有任何影响。即使这两座城中还有不信奉天方教之人,也与萨珊家族没有联络了。” “那,你的意思是,派人联络这两座城中仍然不信奉天方教的人?” “殿下,臣并非此意。”库思老·萨珊又赶忙说道:“我军与本地素无联络,忽然要找寻这种人十分不易,不是短短几日甚至几十日能够联络上的,远水不解近渴。” “那你甚底意思?” “臣的想法是,既然库姆城是天方教圣地,并波悉林又已知我军即将杀来,而且也明白若被我军夺取库姆城必定要糟,岂会不多派兵加以防备?” “你,”李珙听到这番话,愣了一愣继续说道:“你说的是,是孤疏忽了。”一边说着,他又看了刘琦一眼。 刘琦也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想着:‘我竟然没想到这点!难道是因为此战十分顺利,所以对并波悉林起了轻视之意? 不成不成,定要警醒。虽然大食军战力已经不如我军,可不能视敌军为无物。’ “这样说来,应该首先进攻德黑兰城了?”李珙见刘琦似乎在想事情、没有回应自己的眼神,也不再看他,又对库思老·萨珊说道。 “臣的想法当然是进攻德黑兰城。” “这,”李珙想说应当首先进攻德黑兰,但因适才考虑不周的缘故,觉得先进攻德黑兰或许也存在他们并没有想到的问题,不敢轻易说出口。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臣先告退了。”库思老·萨珊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李珙说话,又行礼说道。 ‘你退下吧。’李珙这时脑子有些乱,也不想继续留他,就要说出这句话。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萨珊将军,我有一言询问,还请将军回答。”但在他说话前,刘琦首先问道。 “请中尉说。我如果知道,一定会回答。”库思老·萨珊说道。他虽然与刘琦不对付,但为公事交谈还是可以的。 “萨珊将军,虽然根据探马回报,这两座城都城门紧闭,我军根本难以探查出城中此时驻守了多少将士,但城中有多少百姓应该能知晓,总有未被搜进城中的农户,可以询问这些人,是不是?” “中尉说的是。” “而敌兵若是守城,可以将百姓中的青壮拉上城头,所以其实驻守了多少兵也不太要紧,只要知道有多少百姓,就能明白城池是否容易打下来。而守城的大食将领也了解这一点,是不是?” “中尉是想说,百姓更多的城池守将会放松警惕?”库思老·萨珊反问一句,不等刘琦回答就说道:“我对中尉的这个想法不以为然。有过丢失木鹿城的经历,剩下的大食将领岂会仍然麻痹大意?” “萨珊将军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琦等他说完后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城中百姓多的城池的将领,更不愿带兵出城,坐视我军在城外安营的可能更大些。” “这两座城的守将,面对安西军都不敢出城,只敢守城。” “将军这话未免将我军夸的太狠。其实若有山有水,可以凭借地形伏击,大食兵还是敢于出城交战的。” 刘琦说完这句,之后也不再与他打哑谜,直接说道:“不论如何,敌兵会坐视我军在城外安营扎寨不加阻止,只想守住城池。这样一来,我军就可以在城外从容布置,攻打城池了。” “请恕我还没有听明白,就算可以从容布置,难道就一定能夺下城池?”库思老·萨珊说了一句,忽然脸色发生变化,再次问道:“难道你又有一种新的攻城法子?” “我确实还有一种没使用过的攻城法子。”刘琦点头确定了库思老·萨珊的猜测。 “只不过这种攻城法子是不是能成,我也没有一定的把握。” 第580章 啥法子 “这种攻城法子是啥?”库思老萨珊连忙追问。 但刘琦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库思老萨珊这时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适合问这个问题,脸上倒也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而是再次对李珙说道:“若殿下没有其他事情,臣先告退了。” “你退下吧。”李珙终于将早就想说的话说出来。 “是。”库思老萨珊行礼,转身离开。 “刘琦,你还有甚没用过的法子?”这人刚刚离开帐篷,李珙不等将身子侧过来就问道。 “属下对殿下说起过的。” “你对我说过?”李珙闻言一愣,随即仿佛恍然大悟般说道:“难道是,可当时你说这个法子未必能成啊。所以最后弃之不用。” “臣当时确实说未必能成。不过之所以弃用也不全是担心不成,而是与城中萨珊家族的坐探取得联络后有更好的法子夺下城池,所以弃之不用。 可在离开呼罗珊前,属下忽然得知军中有几人做过矿工,对这个法子重新有了把握。” “真的?” “真的!” “这太好了!”李珙笑道:“这下子,我军岂不是想攻下哪座城就能攻下哪座城! 明日发兵进攻库姆城!一举将这座城夺取!占据主动!” “殿下,还要再问一问众将领,是否还有咱们尚未想到之事。”出于谨慎,刘琦仍然这样说。 “哎呀,除非哈希姆或库思老萨珊又想到些事情,不然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将领能想到的事,咱们也都能想到。” “殿下,似乎一直是臣在考量如何进攻木鹿城。”刘琦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吗?哈哈,确实是!”李珙大笑着说道:“你是我的幕僚,当然应该你来思量。” “不开玩笑了。”笑了几声,李珙继续道:“后日一早再询问哈希姆与库思老萨珊,是否想起别的事情。若没有,就走前往库姆城的道路,夺取这座城!” “是。”刘琦也一改刚才一看就是装出来配合开玩笑的面无表情,站起来答应一声。 说完这句话,二人又商量一会儿,刘琦行礼告退。 “咳,咳。”李珙就要挥手让他回去休息。但还没动起来忽然咳嗽几声。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忽然咳嗽起来?”刘琦忙问道。 “没甚,大约是天气太冷又一直行军,有点儿累到了。我也已经请随军的郎中看过,并无大碍。” “殿下还是多休息。从明日起不要再骑马了,改为乘车。” “这怎么行?我身为全军统帅,必须为所有将士做表率,岂能乘车!” “殿下” “你不必再劝了,我不会乘车的。”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殿下多休息。”刘琦无法,只能又再次说一遍,然后退下。 一日两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后日清早天才蒙蒙亮,李珙召见哈希姆与库思老萨珊,询问他们是否又想到别的事情。二人都说自己没有。 李珙随即召集所有别将以上的将领,对他们宣布:全军转向西南,攻打库姆城。 众将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李珙、刘琦、哈希姆、库思老萨珊等人思量大军下一步要如何做,众将领自然也会琢磨。而摆在前面的只有攻打德黑兰城与攻打库姆城两条路,而攻打哪座城都有利有弊,殿下做出何种决定都十分正常。 这个命令随即传到全军,众将士纷纷得知。启程后,很快来到岔路口,大军转向了西南面。 九日后,腊月二十九,夜晚亥时正,库姆城外。 “雷诺,你也出来小便?” “你不也是?” “我有些紧张。” “我也有些紧张。” “你别学我说话。” “你别学我说话。” “好了,雷诺。曹方峰,你们两个,上个厕所还能拌嘴!都停下!” “夏叔你也来了?”二人不知是惊是喜地对后来者说道。 “我就不能上厕所不成?”夏传涛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解开裤带放水,水放完了以后又对他们说道:“尿完了就快回去。殿下选定咱们三个团今晚攻城,能不能攻下城另说,但在攻城前万万不能出岔子。” “我们知道了。”二人答应一句,与他一起走出营寨临时厕所,向东走去。 他们很快来到一处营地,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将士,他们离得较远就已经听到从营中传出的声音。 但不知为何,营中的灯火却不多,与别的将士仍在熟睡的营地的火盆、火把数目相当。 “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不允许多添火把、火盆。”曹方峰抱怨道。 “当然是担心被城头的大食守军发现异常。咱们是去偷袭,而不是公开攻打城池。”夏传涛道。 “现在还不知怎么偷袭呢!”雷诺又道:“殿下和中尉都是十分精明之人,断然不会让他们去送死,一定有巧妙的法子。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仍然不知道如何攻城。” “大约是为了保密,担心军中有大食奸细。” “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有必要继续保密么?”雷诺不满。现在还对他们保密,难道是担心他们三人率领的三个团中有奸细? 不管别人如何想,雷诺本人坚决不会相信自己统领的103团中有奸细;而且,若有此怀疑,何必选我们三人统领的团。 “好了,别抱怨了。到底啥计策,过一会儿就知晓了。”夏传涛劝了一句,又道:“明日就是大年三十,要过年了。大军今晚或明日凌晨夺下城池,可以在城中安安稳稳过一个年。” “夏叔说的是。”雷诺没再争辩。 这时三人都已经走进营地,分开循着微弱的灯光找到自己所部。 他们刚刚回到将士中间,忽然一行人走进营地,几人大声喊着让众将士停止喧哗,中尉有话要说。 众人赶忙捂住嘴,又努力抬起头向前张望,想要瞧见刘琦。夏传涛三人与大义教官又只得制止将士们的做法。 “众将士,”这时刘琦的声音响起:“你们今晚被选中夜袭库姆城。我也没有太多话对你们说,只有几句。 大食军欺辱我安西,虽现下他们已被打出安西甚至呼罗珊,可他们受到的惩治仍然太轻,所以殿下要再出兵伊斯法罕,定要使并波悉林受到刻骨铭心惩罚,为死难将士报仇。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三十。所有将士,包括殿下,包括我,能不能过一个好年,就指望诸位了。愿诸位奋勇杀敌!” “奋勇杀敌!”众人齐声应诺。 “好!”刘琦又叫了一句,对曹克食使眼色。曹克食领命,就要带领众人离开军营,赶去偷袭。 “中尉,今夜到底用啥法子杀进城里?”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名士卒问道。不仅雷诺等将领疑惑,其他人也疑惑。 “这个,我一时解释不清,但你们很快就能知晓了。” 第581章巨响 “这个,我一时解释不清,但你们很快就能知晓了。”刘琦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不等众将士是否再有反应,命曹克食带他们出营。 有人还要问,可已经被迫离开营地,再说话刘琦也听不到了,只能住嘴。 他们三团人马很快被带出营寨。离开营寨后,因再无灯火,他们又不敢亮出火把、只能在黑暗中摸索,速度重新变得慢下来,大约用了半个时辰,走到距离库姆城城墙五十丈以外。 他们停于这里,不再向前。城头上灯火通明,再往前就有可能被大食人发现。 站定以后,众将士都松了口气,轻轻活动腿脚。适才摸黑前行不少人都曾摔倒,可不愿意再走了。 雷诺也不小心摔倒一次,手上擦破了皮,就要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倒上去一点。 可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立刻转头看去,就见到又有十几人从另一侧走过来。此时天黑他也看不清楚,只能影影绰绰地瞧见这些人肩膀上似乎都扛着些东西。 “他们是作甚的?”他不由得询问曹克食。 “他们是来帮助咱们入城的。”曹克食小声回答。 “帮他们入城?”雷诺闻言再次看向这些人,可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有本事帮助自己入城的样子。 他正看着,忽然见到这些人的身体矮了一下。雷诺吓了一跳,不由得走近几步,瞧见原来是地面忽然凹下去了。 不对,不是地面凹下去了,是一条地道!这是一条地道的出入口! “别将,咱们今晚要从地道入城?”雷诺走回曹克食身边问道。 “不是,但确实与地道有关?” “那到底是啥法子?” “你别着急,慢慢等着,等一会儿就知晓了。” “是。”雷诺这时好像集合了无数只猫的好奇心,非常想要立刻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入城。可他听曹克食的声音就能明白别将是不会说的,只能自己在心里琢磨。 “你瞧见适才一闪而过的几个人了么?”他刚刚走回原地,忽然听到从身侧传来这个声音。 “你吓我一跳!我差点儿叫出来。若你被你吓得叫出来,因而坏了这次偷袭,曹别将非得骂死咱俩不可!”雷诺听出是曹方峰的声音,小声说道。 “是我不该吓你。”曹方峰一想到严重后果也把自己吓住了,赶忙说了一句,随后再次问道:“瞧见那几个人了么?” “瞧见了。我还问曹别将他们是做啥的。曹别将和我说与咱们今晚能不能入城有关。” “与入城有关?他们是挖地道的,只差最后一段路了?” “你怎么想到的?”雷诺惊奇地询问。 “咱们只拿着兵器来到城外,曹别将又不向咱们交代事情,那肯定是用特殊的手段入城。那些人刚才经过的时候肩膀上都扛着东西,我又听你说与入城有关,那显然抗的就是挖土的家伙什。”曹方峰解释。 “你小子还挺能猜,比我能猜。”雷诺先夸赞一句,然后说道:“可惜猜的不对。” “不对?” “不对。我适才确实瞧见了地道,可问别将,别将说不是从地道入城。” “那是怎么进去?”曹方峰比雷诺更疑惑。 “我也不知道。”雷诺说了一句,又道:“你该回去了,你可是旅帅,咱们随时可能入城,若别将下令入城时你不在自家军中,回头别将肯定得骂你! 要是造成攻城失败,别将气急之下会想杀了你的。” “我知道了。”曹方峰答应一声,转身回去。 雷诺身旁重新恢复平静,所有将士也都不说话,只是轻轻活动手脚,或者为擦伤位置涂抹止血药。 可他心里始终不能平静,一直在想:到底怎么进城? 他这一想,就沉浸在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旁传来嘀咕声才回过神来,询问大义教官:“已经过去多久了?” “估摸着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雷诺十分惊讶。 “要不为啥大家都焦躁起来,还小声嘀咕。”大义教官道:“都觉得等的时间太久。” “你没问问曹别将?” “我刚才问了一下,曹别将好像也有点儿着急,但没说啥,只是吩咐继续等。” “这得等到啥时候去!”雷诺说道。他们从营寨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现在又至少等了一个时辰,估计都快丑时正。 因昨日,啊不,是前日已经知晓自己这一夜会偷袭库姆城,大家白日都睡足了觉,不会犯困。可这么等着,实在让人心焦。 “我再去问问。”他说了一句,走向曹克食。 可他得到的结果与大义教官一样。 雷诺去询问的时候曹克食的焦急同样完全掩盖不住,而且雷诺亲眼瞧见曹克食的一名亲卫从地道方向走回来,附在别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但曹克食仍然没有说别的,只是让他们耐心等待。雷诺再问,上司板起了脸,他只能回来。 又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所有将士都已经不耐烦,嘀咕声越来越响的时候,曹克食的一名亲卫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来到雷诺身旁,对他说道:“马上就可以入城了,快,吩咐你麾下将士停止说话,做好入城搏杀的准备。” “是。”雷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答应一声,又吩咐将士们。众人听说即将入城,不再说话,握紧手里的兵器。 曹克食又带领他们稍微靠近了一点城墙,从五十丈外来到三十丈外,而且反复叮嘱不能发出一丝声音,违者立斩。 众人不敢说话,纷纷点头答应。可雷诺的脑袋还没点下去,忽然听到从库姆城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轰!” 他立刻扭头看过去。就见到原来的城墙地下闪烁起火光,爆炸声仍在延续;一段城墙如同被人从底部拦腰截断般碎裂。无数石块在空中飞舞。 适才驻守在上面的大食兵哀嚎着从上面跌下来,被废墟掩埋。 第582章上帝之鞭 “这是,这是”见到这一幕,雷诺一时忘了适才曹克食的吩咐,喃喃自语道。 不仅是他,三个团超过六百名将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过去。 实在是这一幕太出乎他们预料了。众将士一直在猜测他们会如何入城,猜测适才经过的那十几个人会弄出甚底动静,也想出了几种情形;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地动山摇的情形! “冲!从缺口杀进城中!”就在这时,曹克食忽然叫道。刚才爆炸的一瞬间他也不由得愣神:虽然刘琦之前大概告诉过他会发生的情形,可亲眼见到仍然十分震撼且惊讶。 但他毕竟已经提前知晓,很快回过神来,又朝着众将士大声呼喊命令。他的几个亲卫也一块叫喊起来。 “是!”众将士听到这句话,才恍然醒悟,双手举起兵器,大声喊着:“杀!”冲向被爆炸炸出来的缺口。 “竟然真的,火药真的可以将城墙炸塌!”与此同时,在大军营寨门前,李珙也不由得叫了一声。 “几两火药爆炸一瞬间产生的力量能使铁片四处飞舞,将许多个手雷中的火药集中到一起,自然可以炸塌城墙。”刘琦笑着说道。 “说的是。”李珙想起几日前他们抵达库姆城下,刘琦向他申请实施这个攻城策略时候索要的火药数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交出那些火药。 “这样的话,火药的配方如果扩散出去,以后根本没有必要修建城墙了。”李珙又道。 “怎会如此。”刘琦笑着说道:“想炸塌城墙不是那么容易的。五日前大军就已经抵达库姆城北,但过了五日直到今日,不,是昨日晚上属下才向殿下禀报可以攻城,中间的这五日时间属下可没有用来游山玩水。 想要炸塌城墙,首先要判断哪一段城墙更薄弱、容易倒塌,随后需要从距离城头较远之处开始挖地洞,一直挖到城墙下。然后再将火药送到城墙下。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不能被守兵发现;而且非对此十分精通之人,常人很难做到,属下也是找到常年挖矿的矿工后才能够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况且,在城墙下挖洞绝对不能挖到暗河,一旦挖到就前功尽弃。所以在河流较多之地根本无法使用这个法子。 此外,破解此法也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挖护城河。 所以今后城墙仍有用处。” “原来如此。”听说这个法子有很多限制、并不是万能的,李珙松了口气。 他完全没有把握制造火药的法子一直被他一家控制,早晚会扩散出去,若城墙守城无用,进攻方的优势会远远大于守城方,这对于并不想带兵一直打下去的李珙来槊并不是好事。 “殿下,需赶快吩咐后续将士攻城了。”这时刘琦指着城墙又道:“曹克食率领的三个团已经杀进城中,占据一块地方。大食军虽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但早晚会调兵阻拦。 他们三个团只有六百多将士,仅凭他们夺不下城的,需立刻命令后续将士进攻。” “你快去找张兴权,命他带领麾下六个团杀上去!”李珙立刻对侍卫吩咐。 侍卫领命而下。很快,在雷诺等三团出寨后被叫醒的张兴权麾下将士在别将带领下也杀出营寨。 这时从被炸塌的城墙附近隐隐约约传来喊杀声。李珙与刘琦都明白这是最早回过神的大食将领带领麾下将士赶来要夺回缺口,两军正在搏杀。李珙不由得派人催促张兴权速度更快些。 张兴权得到命令,命将士们加快速度,心里也开始向道祖祈祷:求道祖保佑曹克食等人在我赶到前不会被大食人逐出城内。 他虽然没被选中作为最先杀出城中的将领,但作为接应之军,只要最后城池被夺下同样可以立下大功;而且因为城墙是被矿工们用火药炸开的而不是他们偷偷潜入城中,曹克食到底能得到多少功劳可不好说,未必比得上自己。 大约是因为天方教的主失去许多信徒法力大减,张兴权的祈祷没有失败。他带兵赶到城墙附近时,雷诺等将士虽未能向城中前进,可死死守住破碎的城墙附近,没有被赶出去。 “众将士,随我杀敌!”张兴权见状举起长矛,大喊一声率先向大食人杀去。众将士也被激起战意,纷纷嚎叫着向大食兵冲锋。 正在交战的大食兵见状眉头皱起,对附近大声呼喊几句,张兴权等人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啥。这些大食兵见周围没有反应,停止叫喊继续与安西军搏杀起来。 这些大食兵战力不弱,战意更是极其坚决,一时间,张兴权竟然无法将敌人杀退。 可大食兵人少、安西军人多,大食军随着将士不断战死,慢慢还是不得不后退,让安西军占据一处地方。 “城中大食兵不应该这么少才对;从城墙被炸塌到现在过去的时间也不算特别短了,竟然没有其他将士再赶来支援?”张兴权心里高兴地同时又有些疑惑。 “其他大食兵才不会赶来支援。”曹克食恰好经过他身旁,闻言说道:“大食人信教与咱们信教不一样,他们信教是把一切都当做神的旨意。 生出来是神的旨意,荣华富贵是神的旨意,穷困潦倒是神的旨意,被人杀死也是神的旨意。更要紧的是,既然这都是神的旨意,根本不能违抗。 所以他们会认为城墙被咱们用某种法子弄塌也是神的旨意。再加上这几年大食人一直打败仗,他们会认为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神借咱们的手惩罚他们,他们还有一个专有词:上帝之鞭。 所以很多人不会反抗。反抗的反而是信天方教信的不深的人。” “这是啥狗屁理论。”张兴权目瞪口呆。 “我最初知道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管他呢,对咱们有好处就行!” “既然如此,就尽快杀死面前这些反抗的人,占领整座城!” 第583章真的杀回来了 “我最初知道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管他呢,对咱们有好处就行!”曹克食一边向大食人射箭,一边说道。 “既然如此,就尽快杀死面前这些反抗的人,占领整座城!”张兴权也不再惊讶,大喊一声,又冲上去搏杀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面前的大食兵终于被杀尽,少数几人转头逃跑。张兴权与曹克食也不派兵特意追这几个,首先安排亲卫向殿下、中尉报捷,然后吩咐众将士进入城中,控制整座城。 “不要随意杀死城中百姓,就算大食兵也不能随便杀,若没有攻击意图、缴械即可。”张兴权大声喊道。 “是。”众将士答应一声,带着轻快。 他们不懂为啥好多大食兵眼瞅着城墙陷落也不上来阻止,但他们明白刚才那些人不会阻拦,现在也不会阻拦,也就是说之后他们在城中不会遇到多少危险,又可以抢劫,当然高兴。 “殿下必须立刻派人支援。咱们一共九个团,可控制不了整座城。”曹克食这时对张兴权说道。 “你放心吧,殿下也明白。就算殿下不明白,中尉还在殿下身边呢。”张兴权倒不担心。 “希望派来的是昭武九姓国的兵。”曹克食道:“咱们刚才又死了数十人,还有许多将士受伤,可不能再死人了。” “要想不再死人,只能是咱们的兵守城墙,昭武九姓国的兵在城里。可你看大家的样子,就算真的派昭武九姓国的兵,众人会答应?”张兴权却苦笑一声。 “唉!”曹克食叹口气。驻守城头啥都捞不着,在城里还能抢点儿东西,大家肯定都不愿意上城头。 “算了,派啥兵过来都一样。”他又说了一句,转变语气对张兴权道:“是你守在这里,还是我?” “我守在这儿吧,你带人赶快占据四面城门。” “好。”曹克食也不矫情,答应一声带领亲卫进入城中,一路上搜罗将士去占据城门。 占据南城门的经过十分顺利。库姆城东侧是山,只有北、西、南三面开了城门。曹克食最先带兵杀到南城门,驻守南城门的兵要么已经毫无斗志,要么已经向南逃跑,轻松占领。 曹克食留了一百多人驻守,带领其余将士又杀向西城门。攻打西城门的经过不像南城门这样顺利,这座城门上任有一些大食兵想要负隅顽抗,拒绝投降。因昨夜安西军没想着攀爬城墙攻城,所以并未有攻城器械伴随,大食兵站在城头居高临下,一时难以夺下。 “跟我冲!”曹克食大叫一句,率先沿着登城的甬道杀上去。雷诺应和一声,紧随其后。 冲到一半,见城头上的大食兵有几人慌忙赶来堵路,另有几人举起弓箭向他们射箭。 曹克食与雷诺指挥将士躲避箭矢;雷诺又与五名士卒同时大喊一声:“投矛!”随即将手中长矛朝着迎面而来的大食兵扔出去。 大食兵惨叫几声,倒地身死。手持长矛可适才没有扔出的将士越过大食兵杀上城头。 大食弓箭手再次射箭。有几名将士受伤,却也不后退,继续与大食人搏杀。经过一番激烈交战,最终,他们将愿意抵抗的人都杀死,其余大食兵纷纷跪地投降。 “总算夺取西面城墙了。”曹克食见状松了口气,说道:“这下子三面城墙都被咱们夺取,就算有刚才从城门逃出去的大食兵在将领鼓动下又想杀回来,也进不来了。” “若是有几万人,还是能冲破我军杀进来的。”雷诺笑着说道。 “哈哈。”曹克食也笑了。他们并不知晓适才从南、西两面城门逃出去的大食兵有多少,可绝对不会超过两千人。他虽在南城门只留了一百多人,但两千人想要在他得到消息前夺回城门还是不可能的。 何况还有后续人马。 想到这里,曹克食忍不住回头看向北面,似乎在张望后续人马。 “别将,别将。”他正张望,一名将士匆匆跑到城下,抬起头见到他,赶忙喊道:“别将,殿下派了三千昭武九姓国之兵入城!” “我知道了,别与他们起冲突!” “这,”那将士似乎还想说话,但最终没有出口,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曹克食冷笑一声,正要对雷诺说话,可又有一人跑过来,而且这人出口就说道:“别将,南城门被大食兵多回去了!” “怎么可能!你们怎会让大食兵夺回城门!”曹克食难以相信的叫道。 “大食兵足有上万人,我们守不住!” 第584章 北面伏兵 “快,派人夺回南城门!”在曹克食惊讶的同时,李珙高声叫道。 从南城门被打退的安西将士不仅向曹克食通报,也有一人以最快速度向北跑,一路上不停叫喊大食军攻占南城门的消息,一直跑到北城门处,见到代表李珙的蛟龙青旗与代表刘琦的太极八卦旗,又朝着旗帜附近两名衣着华丽的人大声叫喊,李珙也因此很快得知。 “臣立刻率领五千安西军、五千昭武九姓国之兵冲上去杀退大食兵。”刘琦立刻向李珙请战。 “好。”李珙点头答应。按理说不必刘琦亲自出马,可此时情形危急,除刘琦外其他将领未必能稳住形式;万一被大食人从城里打出去,不仅丢脸而且必定遭受不小损失,等于这次进攻伊斯法罕失败。 为了尽最大努力避免最可怕的情形,最好是刘琦出手。 “是。”刘琦又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城门。没过多久,他带领数千将士重新入城,而且沿着城中主道笔直的向南奔去。在这支军队越过城门后,又有数千人陆续经过,冲向南城门。 刘琦带领数千人很快杀到南城。重新入城的大食军十分谨慎,夺取南城门后并未立刻分兵反攻,最先入城的将士首先登上城头、把守城门,后续入城之兵才杀入城中,夺回街巷。 大食军这种做法确实稳妥,但不免进展较为缓慢。安西军杀过来时大食军才占据几条街巷。 刘琦见状立刻分兵,与大食军搏杀。大食兵多半没料到安西军过来的这样快,有些惊慌,下意识后退。 安西别将、校尉见状心里一喜,赶忙压上去。大食将领意识到适才将士们的反应错了,可这时也已经无法更改,只能且战且退。 因几乎所有大食兵都是这样反应,少数几个不是这种反应的也被杀退,安西军很快将大食军重新压回城门附近。 退回城门后,大食兵不再撤退,奋力与安西军交战。因贴近城墙的几栋房屋全被大食军占据,他们更有城头之利,安西军一时间无法将大食军从城中赶出去。 但大食人也没占到便宜。安西军虽无法将他们赶出去,可每当他们反击时又总会被打退,双方僵持起来。 “将士们,杀啊!” “杀,杀死大食兵!将他们都杀光!” “夺回城门,人人都有重赏!” “фрвпрп” 安西与昭武九姓国将领喊着各种各样的口号,一边身先士卒与大食兵搏杀,一边激励将士士气。 “中尉,交给属下三个团,不两个团,绕道西面冲杀过去,属下保证一定杀败大食军!”曹克食则站在刘琦身旁,向他请求道。 不论如何,即使他说破大天去,南城门在他手上得而复失,即使旁人不会指责他,他自己脸面也挂不住。 所以他在得知南城门丢失后,立刻下城,在各条街巷搜罗由他指挥的将士,凑齐一个团后赶往南城门。 这时刘琦已经带领援兵的先头部队杀过来了。他见状也汇合到一起,指挥将士杀敌。 可随着场面逐渐陷入僵持,曹克食重新焦躁起来。他于是趁着自己统领之兵被替换下来休息的时候,向刘琦提出这个请求。 “你不必如此。”刘琦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又心知他为何这样做,出言安慰道: “你当时手头上没几个兵,而且谁也没有料到会忽然有上万大食兵重夺城门,只在南城门留三个队驻守十分正常算不得过失,我与殿下都不会因此惩罚你,你尽管放宽心。” “属下明白,但属下仍然请求带兵绕道西面冲杀过去。”曹克食又道。 “不许。”刘琦这次直白的给出回答。 “是。”曹克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答应一声。但又不甘心,再次说道:“中尉可是因为担心属下从西面绕道仍然不能冲破大食军,反而损兵折将?” “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更多的,是因为我觉得大食军的反应十分怪异。” “怪异?” “就是怪异。”刘琦说道:“适才抓住了两个俘虏,我亲自审问他们,得知原来这支上万人的军队并不全是由从城中溃逃出去的兵组成,溃逃的兵也没有这么多,大多数士卒都是从伊斯法罕赶来的,而且恰好是刚刚赶到。” “啥?这些兵是刚刚从伊斯法罕赶过来的?我说呢,从城里溃逃出去的兵不会有这么多。”曹克食说了一句,又小声抱怨道: “我的运气太差了,若是大军进攻库姆城的时候早一会儿或爆炸的时候早一会儿,哪怕早半个时辰,情形都会大不相同,我的大功多半已经到手。” “中尉,这有啥怪异的?”曹克食正想着,雷诺忽然忍不住问道。他适才随着自家别将一起请战,来到刘琦身旁。 “他们入城后竟然没有最先派兵入城夺回街巷,而是驻守城头。 按照一般惯例,最先入城之兵都会杀入城中,尽可能夺回城中更多地方,后续入城之兵才会驻守城头。在这一过程中因始终有兵入城,也不必担心城门又会被夺回去。 而且,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并波悉林麾下的兵仅有两万余人,在波斯东北面的山区又死伤不少。将驻守在德黑兰的、原驻守在库姆的、以及此时咱们面前的,都算上应该差不多是并波悉林麾下全部将士了,好似倾巢出动,伊斯法罕没留几个兵。 但据我的了解,他不应该会这样做。 我因此觉得统兵的大食将领应该有我没想到的盘算。” “这确实不大同寻常,可也不能表明大食将领另有谋略吧?”曹克食又道。 “确实不能表明,但我心里一直这样觉得。” 听到这话,曹克食与雷诺都不再说话,可心里并不服气。虽然刘中尉指挥十分厉害,但也不能证明他心里觉得就是对的。 刘琦见到二人的表情就明白他们对自己的想法不以为然,可他坚决认为自己没错,又要出言。 可就在他的话出口前,听到从北面传来声音:“中尉,急报!” “发生了何事?”刘琦立刻听出这道生意应该属于李珙麾下一名侍卫,心里一紧,跑过去找到这人,出言问道。 “中尉,北面忽然有数千大食兵杀出!” 第585章 道歉 “中尉,北面忽然有数千大食兵杀出!”那侍卫喘了口气后说道。 “甚?北面为何会出现数千大食兵!哪里来的这么多敌兵!殿下此时情形如何?”刘琦一把抓住侍卫衣领,大声喊道。 “属下,属下不知;殿下,殿下正”侍卫艰难地说道。 但没等说完,刘琦已经松开他的衣领,对曹克食与另外两名麾下将士被替换下来暂时休息的将领喊道:“你们立刻带兵跟我返回北面!违者必定重处!” 说完这话,他不等答应,已经向拴马之处跑过去。 “是。”曹克食愣了一下,连忙答应,与雷诺一起将众将士叫起来,向北跑去。另外两名将领也赶忙带兵跟上。 几分之前。 “禀报殿下,南城门附近的交战仍在继续,刘中尉说已经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无法将大食兵赶出城。 而且刘中尉说复夺南城门之兵多数是从伊斯法罕启程、刚刚赶到库姆南城门外的大食军,并非从城中逃出的溃兵。”一名护卫站在李珙身前,奏报道。 “刚刚赶来的兵?咱们的运气不大好。若是早一会儿,就能将大食人堵在城外了。”李珙闻言说道。 “你可还有别的话说?”他说完这句话,又问面前之人道。 “中尉没有交代臣其他事情,只是要臣询问殿下可有指示?” “没有。你回去后告诉他,安心指挥,我绝不对他下达任何命令,他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不必奏报我。”李珙说道。 “臣明白。”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殿下对刘中尉太宽宏了。”一名侍卫说道。 “我可不是对他宽宏,而是我指挥不行,贸然参与反而可能坏事,不如让刘琦自己专行。”李珙笑着说了一句。 “就算如此,殿下也十分大度,自古君主少有人能比得上殿下。”另一侍卫说道。 “你们就会拍我马屁。”李珙笑骂一句。但他说话的语气、音调听起来都不像再生气。 “殿下,可要拆除城外营寨?”他正与侍卫说笑,张兴权走过来,行礼后请示。 “暂且不拆除。”李珙想了一会儿,下达命令。从刚才刘琦托护卫给自己的回复,表明他也没有把握定能将大食军赶出城。 若不能全据城池,稳妥考虑应当在城外留兵驻守,营寨还是暂且留着的好。 “所有营地都仍旧保留?”张兴权追问。 “命将士拆掉前营营寨吧。”李珙又想了想,给出回答。 “是。”张兴权答应一声,转身退下要去执行命令。 但却被李珙拦住了。“兴权,不必急于回去,反正此时还是上午,拆除前营营寨也不必着急。 而且孤也有几句话对你说。” “臣聆听殿下命令。” “你不必如此,孤也不是对你下达命令。”李珙闻言说道:“之前的事,孤一直想对你说声抱歉,可总是忙碌也没空;恰好此时略有一丝空闲,就对你说” “殿下折煞臣了,臣岂敢接受殿下抱歉这两字。”不等他说完,张兴权急忙说道。 “这有何不敢接受的?”李珙笑道:“孤虽是君主,但也不是事事都做得对。之前孤藏在军中,却不告诉你,孤后来想着觉得自己做差了。” “殿下严重了。殿下当时不告诉臣是出于安全考量,臣明白。” “你难道就会泄露孤的行踪不成?既然不会,那孤不告诉你,就是做差了。” 这话张兴权没法接。他若是说李珙不告诉自己是对的,等于说自己会泄露行踪;可若说自己不会泄露行踪,却又等于说李珙不告诉自己行踪是错的。怎么接都不对。 “你看,无话可说,孤应当对你说抱歉。”一边说着,李珙弯腰行礼。 “殿下折煞臣了。”张兴权只能再次说出这句话,而且躲闪起来。 但他虽然嘴上不敢接受,心里却变得好受许多。李珙对他隐瞒还罢了;对他影响更大的是,在殿下公开露面后他从大军副统帅实际变成了粮草官。虽然这个差事也十分要紧,可并不能凭此在军中获得威望,对他不是好事。也因此张兴权心中也有怨言。 可这些怨言在李珙说出抱歉又行礼后都消散了。 李珙看了一眼张兴权的表情,微微一笑,不再提此事,又要与他说起正事。 但在话出口前,他无意中看了一眼东侧山水相间的景色,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东侧因为山水相间,所以山峰上与湖旁长有许多树木,是他们进入波斯后很少见到的成片树林,前几日驻兵在城外,他没少从营寨向树林远眺,对树林还算熟悉。 但此时他看向树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树林范围似乎扩大了。 “不是树林扩大了,是有人从树林中冲出!”他忽然明白过来,大声喊道。 第586章 求你保佑 但这时李珙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大食兵已经冲到城门附近向城头上射箭;城头守军也发箭还击,傻子才会不明白李珙刚才为啥惊讶。 “殿下,需立刻用旗语向营寨中将士传达命令,吩咐他们固守营寨。”待他说完,张兴权立刻说道。 因大食人从树林杀过来的速度太快,城门附近的兵又不多,只能全部退入城中,依仗城头防守。这样一来,城内外安西军的联系就被切断。 留守营寨之兵又被分为安西军与昭武九姓国军队,两边统兵将领又地位相当、谁也指挥不了谁,若大食军转而攻打营寨,很可能被各个击破。 “快,命铺兵传令。”李珙这时也想到此时,转过头吩咐道。 但不知为何,南城门附近的铺兵极少,只有一人,而且此时恰好不在城头上。李珙连忙吩咐认识这名铺兵的士卒赶去通传,过了一会儿铺兵才冲上城头,挥舞旗帜向城外营寨传令。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大食全军从树林中冲出后,分出少数将士堵在城门附近,大多数人扑向营寨。 留守营寨的将领顿时懵了,不管是安西将领还是昭武九姓国将领。他们都不由得向城头张望,祈求殿下能够给出命令。 可是,虽然他们都能瞧见殿下与侍卫在城头上不停跳动,就是不知传达的是甚底命令。见此他们只能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但指挥的大食将领用兵十分厉害,仅仅一个疑兵之计就打开缺口,杀进营寨中。 之后的交战就是一边倒了。战力较强的军队都已经派入城中参战、或保卫殿下,留守营寨的都是伤员相对较多的团,阵势凑不齐、因仓促迎战又被大食人分割,不是敌兵的对手,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逃出营寨。 大食军没有追击逃出营寨的兵,而是分兵占据所有营寨,尤其是存放攻城器械的营地。在进入堆满投石车、石块与大型床弩的营地后,大食兵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与此相对,则是城头上的如丧考批。 “殿下,我军危矣!”刘琦脸上一闪而过担忧的神色,努力收敛才以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因攻城没有用到这些攻城器械,所以全都存放在营寨里,都被大食人缴获了。 臣不知大食军是如何出现在树林中的,我军抵达库姆城以北后的头一日明明搜检过树林。 但不论如何,他们进入树林中不可能携带攻城器械。若大食军没有攻城器械,城池还好守一些。可现下他们有了攻城器械,守城会变得艰难起来。 大食军人数不比我军少多少。南城门附近有万人,这里至少有五六千人,我军在城中的将士不过一万六七千,相差无几。 而且我军还要防备城中大食兵。那些在我军破城而入时不加抵抗的大食兵,若发现南北两面都出现大股援兵,他们很可能是他们的主给他们派来的援兵,主没有抛弃自己,从而改变主意要与城外的兵里应外合夺取城池。那样的话,我军会更加艰难。 最要紧的,是粮食。我军携带的粮食都在营寨里,而城中虽然还没有搜寻,想来粮食不会多,将士们吃不了几日。一旦粮食耗尽,我军上上下下所有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局势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李珙喃喃地说道。 他一时间有些自责。如果自己能在发现树林中杀出大食兵的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应对,至少可以命令将士烧毁寨中攻城器械、部分粮食,局势不会这样被动。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而且若说起来,此时的情形未必就比喔鹿州之战刚刚开始时更加艰难。他们虽然处境危险,至少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想自责,在安全,或者临死前再想不迟。 “立刻杀光城中的大食兵!”李珙又想了想,眼神里带着狠厉之色说道。 “臣已在这样做了。”刘琦也赶忙回答:“臣适才赶到北城门,亲眼见到大食军杀入营寨,就吩咐负责看管城中大食兵的将领悄悄杀死他们。 臣当时还想向殿下奏报,只殿下当时聚精会神地看着城外,不理臣的叫喊,臣只能先斩后奏。” “你做的对!” “另有一事臣也不得不先斩后奏。”刘琦又道:“现下南北两个城门都被大食军堵住了,我军必须保证西城门不被堵住,或者至少不被夺回。臣派了五个团驻守西城头,又下令关闭城门。” “做的很对!”李珙再次说道,顿了顿又问道:“城中大食人杀完了么?” “还没有。城中被俘的大食兵不少,又不能让他们察觉自己即将被杀,只能小心翼翼的屠戮;还要躲避在呼罗珊被俘后投降的原大食兵,至今也没杀几个。” “命他们加快速度,必须尽快杀光!”李珙毫不留情地说道。虽然刘琦没说,但他也知道因为杀人必须小心翼翼,还要防止俘虏临死之前的反抗,所以得动用两三千人负责看管、屠戮。这两三千人如果一直被占用,他们的兵力反而会弱于大食兵。 此时南城门还被大食军控制,万一南边的大食兵得到消息,奋力向城内冲杀,再解救了部分被俘之人,他们可以说必败无疑。 “臣立刻传令。”刘琦心里觉得恐怕难以再加快速度,但也明白李珙的想法,只能答应下来,而且吩咐护卫去传令。 不过在向护卫吩咐时,他特意小声强调:“命他们自行斟酌行事,不必一定遵照命令。” “刘琦,这时应该如何做?”李珙见到城外的大食兵将攻城器械推出来,似乎想要攻城,忙问道。 “一时半会儿大食人还不可能攻破北面城门。此时最要紧的是打退南城门的大食军,完全控制城池,我军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刘琦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赶快去南城门,指挥将士夺回!”李珙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是。”刘琦答应一声,转身从城头离开。 “你一定要夺回南城门啊!”看着刘琦的背影,李珙小声说道。说完又转向东面,对着关中平原的方向祈祷:“道祖,求你一定保佑刘琦,保佑我,保佑安西军。” 第587章 夺回 刘琦用最快速度赶回南城门附近,赶到后不等下马就下达命令:“进攻!夺回南城门!” “进攻!夺回南城门!”带兵在后面休整的所有将领同时大喊一句,带领麾下将士向前冲去;而在最前线与大食兵搏杀的将士则让出道路,使同僚能与大食人交战;随后慢慢后退。 所有冲上去与大食兵搏杀的安西将士都十分勇猛,竭尽全力与敌人交战;而且不再像适才一样注意伤亡,将士们仿佛家里还另有一具身躯似的,即使身受重伤也不后退。 原来刘琦在亲眼瞧见大食军攻进营寨、意识到不妙的同时,除了下令屠戮俘虏、派兵加固西城门外,还对南城门之兵下达命令,命他们逐渐调整进攻节奏,使最少三千安西军能够同时在后方休整,等候自己下一步命令。 他本想立刻返回去指挥,可又一想有些事情需要向李珙当面禀报,何况将士们调整好节奏也需一段时间,就没有裂开返回去,而是与李珙禀报完毕后才赶来,恰好三千多安西军休整完毕,下令发动进攻。 大食军被他这一波攻势打懵了。也不知南城门的大食将领是否得知在北面埋伏的友军已经攻破营寨,面对安西军如此攻势,下意识选择后退。 安西军乘势压上去,一直将大食军逼退到城墙旁,后排的大食兵后背几乎贴到城墙,一条甬道漏了出来。 刘琦立刻命曹克食带领他麾下的三个团从甬道进攻城头。曹克食本来就憋着一股劲,听到命令后答应一声,自己首先冲过去。雷诺等人愣了一下,才赶忙跟上。 曹克食刚刚走上甬道,迎面遇到一阵箭矢。他用盾牌挡住面部,不顾扎在铠甲上的箭矢,闷头向前冲去。冲了几步,闪开盾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大食长矛兵正要投掷长矛。 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首先将长矛扔出去,随即从腰间拔出刀来,屈膝弯腰向前继续冲锋。 大食兵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又见到一支长矛朝自己飞来,下意识侧身闪避,同时向对面投掷长矛。但因这一闪避,长矛顿时失了准头,被曹克食轻松闪过。 这时曹克食已经冲到挡在甬道上的几个大食兵身前。他用盾牌挡住其中一人挥舞过来的刀,又闪过另外一人,挥刀砍向第三人。第三人闪避迅速没被他砍中,却也露出空档。曹克食再次欺身而上,在他右臂划了一道大口子。 那人痛的大叫,握住的刀也不由得落在地上。另外几人见状都砍向曹克食。曹克食用盾牌挡朱一把,可另外几把实在无法阻挡也无法闪避,眼看自己也要被砍中。 可就在此时,几个大食兵忽然惨叫一声,握紧刀的手也不由得松开了。曹克食没有回头,只是大喊一句:“不要停下,随我继续冲!”然后将自己刚刚伤到的那人砍死,继续向上冲去。雷诺等人也迅速踏过他刚刚搏杀之处,没有理会到底的大食兵是不是已经死了。 城头大食兵这回彻底重视起这股安西军,减轻对诚下交战的友军支援,大多数弓箭手向甬道上射箭,长矛手做好准备,待敌人进入长矛射程后立刻投掷。 这一段路走的十分艰难。面对大食人的袭击,安西军只有弓箭手可以反击,但射出去的箭也软弱无力,对大食人不仅难以构成伤害,甚至难以惊扰到敌人的动作;长矛手够不到敌人,只能被动挨打。 短短几十步的路,就有数十人战死,过百人受伤。 但好在也只有这短短几十步。安西军顶着巨大伤亡冲破阻拦、冲上城头,与大食兵搏杀起来。 大食军原本还以为敌人会在自己的袭击下溃散,至少减缓进攻步伐,却没料想敌人反而速度更快,顿时失了先手,只能与安西军在城头混战。 这一段混战同阿英十分血腥。包括曹克食在内的所有安西军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坚定的与大食军搏杀;而大食军也知晓自己几乎没有退路,一旦战败仅有少数人能从另一条甬道逃走,大多数人必定死在安西军刀下,同样十分英勇。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但最终,还是大食军败退了。大食人只是尽力而为,毕竟虽然退路狭窄,可毕竟有;但安西军却没有退路,竭尽全力。 而且安西军还得到了西城守军的支援。西城守将见他们搏杀的十分激烈,又见西城门外没有敌兵,分出两个团赶来支援,最终与曹克食等人配合,将大食军杀退,逼得他们从另一条甬道撤退。 不过与大食人自己之前预料的不同,绝大多数人都撤走了。曹克食率领之兵此时实际上也已经山穷水尽,根本无力追击。 但无论如何,他们夺回了南城门! 第588章 平庸之将 “总督,伊姆兰将军被从南城门赶出去了。” “什么,他竟然被从南城门赶出去了!”并波悉林听到这番话,本来很好的心情立刻晴转多云,勉强保持平静问道:“是秦那兵使用了很多手雷么?” “秦那人确实使用了手雷,但数量不多。” “那他为什么会被从南城门赶出去?” “秦那兵作战非常勇猛,完全不怕死。” “还有呢?”并波悉林追问一句,见前来通报的传令兵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又问道:“你将整个经过对我说一遍。” “是。”传令兵答应一声,将被逐出城的经过复述一遍。 “我了解了,你回去吧。告诉伊姆兰,亲自带领五千士兵在南城门外建立营寨,堵住出城道路;命令他的副手法鲁格统领另外五千士兵赶去库姆城西城门外,同样建立营寨堵路。 你再告诉伊姆兰与法鲁格,绝对不能丢失营寨。如果营寨丢失甚至无法建立起来,我会将他们处以死刑!” “是。”传令兵闻言一颤,连忙答应,随后立刻骑马赶回去传令。 “伊姆兰真是饭桶!”待传令兵离开、身边只有侍卫后,并波悉林终于忍不出骂出来。 这次的作战计划是他亲自制定的。早在得知安西军汇合仆从军队向波斯东北部山区进兵、号称要打到伊斯法罕后,并波悉林就认为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不能将安西军放到伊斯法罕城下进行守城战。 为此,他亲自率领数千精锐与数千征召的部族兵赶往东北,想要发现破绽、一举击溃安西军。 但他亲身探查的结果,却是无机可趁。 安西军在东北行军时谨慎到了极致,又有熟悉本地地形之人做向导,甚至借助这些向导得到许多本地百姓支持,获得粮食补给当然得给钱,他就算联络本地豪强也难以击败大食军。 并波悉林当时十分焦急,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个计策。 计策也不复杂。首先,用征召的部族兵与当地豪强一道,再混杂少许精锐伏击安西军,战败后使李珙、刘琦等人认为他们击溃的是大食战兵;之后不再派兵伏击安西军,使其安然离开东北部山区。 这样一来,安西军必定骤然感觉轻松许多,而且对大食军的看法更轻视。 随后,他断定李珙与刘琦一定会进攻库姆城而不是德黑兰城,提前安排数千将士驻守这座城,减少德黑兰城驻兵、减少城中存粮,在安西军抵达库姆城北后亲自带领数千人潜伏进树林中,伺机偷袭。 为保万全,后来又命令伊姆兰与法鲁格带领上万将士赶来支援库姆城。 他没有料到安西军竟然用出匪夷所思、自己再怎么想都想不到的方法攻破城墙,杀进城中,致使伊姆兰与法鲁格率领的援兵没能赶在安西军破城前抵达,城池沦陷。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轻举妄动,甚至为防被发现并未派人向伊姆兰传令,终于等到机会,击破留守营寨的安西军,虏获攻城器械与大量粮食,堵住北城门,胜利几乎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伊姆兰这个蠢货守住南城门,只要坚持到天黑,城中居民与被俘士兵一定会明白援兵赶来了,也会起来反抗秦那人的统治,我军可以轻松夺回这座城、歼灭秦那军队!真是蠢货,耽误我的大计!” 并波悉林越想越气,再次骂道。 “总督不要太生气。”侍卫阿贝德出言劝道。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属下的意思是总督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损害自己身体。伊姆兰将军做的不好,将他罢免就可以了。” “唉!”阿贝德说的话没有问题,但并波悉林却更加郁闷。虽然伊姆兰做的不好,但他却不能撤换这位将领,因为其他将领只会比这人更差! 随着在安西、在昭武九姓国、在呼罗珊接连战败,不仅士卒死伤无算,无数他过去倚重的将领也纷纷战死,残存将领中他甚至挑选不出自己看得上的。 可他又根本没有时间提拔年轻将领,也不敢让年轻将领在战场上试错,只能继续任用平庸之将。 “萨利赫,侯梅德,阿费夫、阿齐兹,,你们如果有一个人还活着,我怎会让伊姆兰或法鲁格这种人统领上万士兵!”他轻声嘀咕,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落寞。 “总督您说什么?”阿贝德问道。 “没什么,”并波悉林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需要太生气。即使伊姆兰被打退,只要我军仍然堵住他们出城道路,秦那人吃光城中的粮食后就会被饿死。我军仍然可以获得胜利。” “属下就想这样劝说总督,既然总督自己想到,应当也已经解气,属下不用再说了。” “你呀,就会偷懒。”并波悉林笑骂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阿贝德“嘿嘿”笑起来。 经他插科打诨,并波悉林虽然仍对伊姆兰与法鲁格不满,但心里的气确实消了许多,又能正常思考问题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命令堵门的士兵都回来,今日不用继续堵了。 今晚所有士兵在秦那人的营寨中休息,但人不要分散,秦那人的营地应该住多少人,我军就住多少人。多余营地可以拆毁。 安排士兵夜晚保护攻城器械与粮食,绝对不能让秦那人烧毁它们。艾孜哈尔,这件事交给你,如果攻城器械与粮食损毁超过百分之五,我会降你的官;如果超过百分之十,我会撤你的职;如果损毁超过百分之二十,我会对你处以最重的处罚!” “是!”所有将领都赶忙答应,尤其是艾孜哈尔。随后见并波悉林没有别的命令,赶忙去执行。 堵门的人很快回来,营寨也已经安排完毕。因见到寨中有大锅,这时又不用隐藏自己,并波悉林遂下令从湖中取水捞鱼为将士们准备热汤。 “多谢总督。”所有将士都说道。 “你们如果想要感谢我,就认真执行我分派的工作。咱们也可以早日收复库姆城,结束战争。” 第589章 不是军令状的军令状 “殿下,虽然我军收复南城门、控制全城,暂时确保了安全,但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臣适才派人查看了城中粮仓,得知仓中仅有足够一万人吃五日的粮食,而我军连同充作民伕与辅兵的大食降兵在内足有一万六七千人,只够吃三日的。何况还有此战俘虏的大食人要供养,三日都不够。 城中百姓家中或许有些粮食,但也不会多。适才臣下令将本地粮铺的东家与掌柜带到臣身前,询问得知我军抵达前,大食军主将就刻意限制运进城中的粮食,民间运粮也不例外。所以粮铺中也只有足够一万人吃三天的粮。 粮铺都只有这点粮食,百姓家中更不会多。 所以此时最要紧的事,是粮食不够。”刘琦最后总结。 “俘虏还没有杀光么?”听完中尉的话,李珙没有首先说粮食问题,而是问起这个。 “并未。殿下,杀死俘虏并不十分容易,又要尽量保证安全,所以一直到将大食军从南城门逐出时才杀掉一半、三千人,还有三千人左右存活。” “既然粮食不够吃,应该全部杀掉。” “殿下说的是。”刘琦答应一声,但心里不以为然。仅仅三千人而已,即使都杀掉也省不出多少口粮,于事无补。 “如今看来,大食人是故意为我军设了一个套子,或者计中计。不论我军是否攻陷库姆城,都能将咱们我军套住。 这些暂且不多提,现下最要紧的是筹措到足够粮食。孤适才看过名册,城中百姓不多,还有很多人在一个月之前被迁到伊斯法罕,此时城中仅有六千多户、两万余人。 但即使仅仅六千多户中,若是将他们都杀死也能筹措到一定的粮食,缓解粮食危局。” “殿下,”刘琦不得不说道:“不提会造成的死伤,即使杀光城中百姓,我军也只能缓解一时缺粮之虞,无法缓解一世。 而城外大食军可以从容从德黑兰城或伊斯法罕等地运粮食,若与大食军比拼谁先挨饿,我军一定胜不过大食人。” “那你说怎么办?” “臣与张都尉等人都商量过后,认为只能尽快打破大食军对城池的围困,突围而出甚至夺取大食人的粮食。”刘琦回答。 “殿下,这也是臣的想法。”张兴权也说道。 此时他们在城中官衙,屋中除李珙与侍卫外只有刘琦和张兴权这两名臣下。李珙看了二人一眼,又问道:“你们可已有计策突围?” “臣暂时没有想到。”张兴权回答。 “臣想了许多计策,但都没有十成把握,死伤也会很大,而且未必逃得过大食兵追杀。”刘琦则说道。 “这样说来,你们都没有想到计策。”李珙说道:“孤也明白,破敌之策想出来并不容易,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但因此,更应该尽可能多搜集粮食。 或许你们需冥思苦想六日才能想到破敌之策,但偏偏在第五日粮食已经耗尽,将士们不得不饿肚子,即使想到计策也无法再去实行。 更何况,拖延的日子久了,大食将士不免会出现懈怠之意,我军就有趁机击破大食军的可能。拖延的日子越久,大食将士懈怠的可能越大。 所以,孤以为,必须多筹措粮食,即使从百姓手中拿走粮食时会有死伤,也必须全部收拢到军中。” “殿下说的有理。”二位臣下一时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刘琦才回答一声。 他很不愿意抢夺百姓的粮食。当他发现波斯被大食国纳入统治的时间只有百年左右、百姓尚未对天方教深信不疑之后,他就有了鼓动李珙将波斯也纳入安西属国统治的心思。 未必一定要直辖,或者说最初未必要直辖,可以暂时采取藩属的形式,让本地纳贡、出兵,以后慢慢加强在波斯的影响力。 这番心思他还没对李珙说起过,但越来越意动。 既然要将本地纳入安西属国,就不能对百姓屠戮太甚。即使只杀库姆城的百姓,消息也早晚会传到附近,本地许多人会十分惊惧,大军在时不敢妄动,可一旦大军离开多半会不再服从命令。而反复派大军征剿是非常得不偿失的。 可李珙的话同样很有道理。如果他们在此地惨败,他的一切构想都是胡想乱想,屁用没有。 所以如果向反驳殿下的话,只能立刻想出对付大食军的法子;但刘琦与张兴权,以及其他几位果毅聚在一起,边休息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出结果。 “殿下,臣以为,暂且不征收百姓家中的粮食。城中官仓与粮铺的粮食加在一起,将士们再省着点儿吃,应该可以吃五六日。 等五六日后,若臣等仍未想出破敌之策,粮食又将近吃光,再征收百姓的粮食不迟。”刘琦又说道。他此时只能采取拖字诀。 “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三日内不能想出破敌之策,必须征收百姓的粮食。不能等到百姓都知道我军粮食快要吃光时再征收。”李珙又道。 适才刘琦说话时,他仔细观察二位臣下的表情,注意到刘琦不愿强征粮食,虽然他此时还不知为甚;但张兴权对此应该没有抵触。 由此可见军中将士未必都如同刘琦这般想;甚至在李珙看来,应该没几个人支持刘琦。但中尉的面子不能不顾,所以他在刘琦折中方案的基础上又向右推了一点。 “是。”刘琦明白殿下的心思,但也只能答应;同时在心里想着:看来我必须在三日内,想出破敌之策。 第590章 除夕夜 议定此事,刘琦与张兴权再无事情要向李珙禀报,行礼告退。 “兴权,你去将粮铺里的粮食都运到官仓里。史鼐带领一个旅正驻守在粮铺,就着他麾下将士把粮食运过去。 问问粮铺东家粮食多少钱。如果咱们手上的钱足够,就给钱;若不够,就先给一部分,其他的欠着。 粮食运到官仓后,对粮食总量进行详尽统计,再将总数回报与我。”刘琦对自己的副手吩咐道。 “是。” “俘虏,你说俘虏是今日就杀了,还是暂时留着?”刘琦想了想,又问道。 与对于百姓一样,他不想将俘虏都杀掉。杀掉一部分也罢了,可以推说是攻城过程中战死了;但旁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没人投降。也会影响将来在当地建立番属。 但被俘将士毕竟与百姓不一样,无论东西方屠戮俘虏都是不少见的事,也并不一定被视为恶行。现在粮食紧张,他可以接受屠掉俘虏。 “中尉,属下认为还是今日就都杀掉吧。可以多节约一些粮食。”张兴权回答。 “也好。”刘琦心里难以决断,听副手这样说立刻接受,又吩咐道:“将俘虏关到一座营寨里去,晚上让他们吃一顿饱饭,今夜杀了他们。” 说过此事,刘琦还有一事对张兴权吩咐。但在他的话出口之前,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爆炸之声。 刘琦顿时心里一紧。因破城用了许多火药,军中没有单独储存起来的火药,全都在手雷里;即使手雷的数量也不多,全被将士们随身携带,所以并波悉林没能缴获火药或手雷。 但因将士们从凌晨一直打到天快黑,刚刚得以喘息,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雷。此时忽然有爆炸声,难道是某位将士的手雷炸了? 若手雷挂在将士身上时爆炸,这将士恐怕凶多吉少,还不知会伤到多少人。刘琦这样想着,忽然又响起一声爆炸。他心里更加紧张,不由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张兴权也快步跟上。 但当他转过一条街巷,目光看向爆炸声传来之处,却哑然失笑。 发出爆炸声响的,并不是手雷,而是竹子。几名士卒手里拿着火把,地上摆放着几根竹子,士卒不时将火把靠近竹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有时声音很响,传出很远的距离。 “原来是爆竹。”张兴权松了口气,笑道。 “我都忘了,今日是除夕。”刘琦也笑着说道:“凌晨还说入城后让将士们好好过一个年,现下却忘了。” “入城后中尉这样忙,一时忙忘了也十分平常。适才在官衙里殿下也没有提起,大约也忘了。” “既然过年了,得给将士们吃顿好的。兴权,你安排人在城里肉铺买肉、酒肆买酒,有多少要多少。”刘琦又吩咐道。他本想从今日晚饭开始就缩减口粮,但现下不得不改变主意。 “属下这就去办。”张兴权再次答应。虽然他们现下拥有的钱不多,恐怕在付完买粮款后不够买酒肉,但这都不是问题。 说过此事,刘琦又与张兴权说了几句话,二人分开,张兴权去搬运粮食,刘琦去安排半夜杀俘虏。 刘琦很快找到曹克食。他伴晚在南城头与大食兵激战受了伤、身上不知有多少道伤口。虽然都只是轻伤,也不能疏忽大意,这时正在刚刚建立起来的伤兵营里处理伤口。 “曹克食。”刘琦问了守门士卒,得知他所在的帐篷,走进去没等瞧见人就叫道。 “见过中尉。”曹克食忙站起来,又要行礼。 刘琦这时瞧见曹克食在哪儿,见他赤裸着上身,浑身都是伤口,有几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有些伤口还在流血。 “你就不要行礼了。”刘琦立刻走过去,伸手扶住他道:“治伤要紧。” “中尉这样说,属下就不推辞了。”曹克食笑着说了一句,重新坐下;郎中对刘琦行了一礼后继续给他处置伤口。 “中尉是探望重伤员,顺便来瞧瞧属下?”曹克食又说道。 “不,是来找你,顺便探望重伤员。”刘琦笑道。 “啊?中尉,这是有啥事来找属下?”曹克食非常惊讶。刘琦能有啥事专门来找他一趟?若说开玩笑,中尉之前却也没开过这种玩笑。 “郎中,曹别将身上的伤处置过后,今晚可否再参战?”刘琦却没理他,问郎中道。 “中尉,今晚又有仗打?”曹克食立刻变得非常激动。 刘琦仍不理他,只是看向郎中。曹克食见状也对郎中使眼色。 郎中犹豫一下,出言道:“都是轻伤,并无大碍。只是若再参战,恐怕伤口崩裂,流血太多,恐有性命之虞。” “中尉,就这点儿伤口,能让属下流多少血?不碍的,不碍的。”曹克食赶忙连声说道。 刘琦犹豫一下,没有立刻说出决定,只是让郎中继续给曹克食治伤,待所有伤口都处理过后他认真看了几眼,说道:“曹克食,有一个差事交给你。” “属下听从中尉命令。” “军中粮食已经不多了。为了尽可能节约粮食,我决定将所有俘虏都处死,今夜秘密执行。”在郎中识趣的主动离开帐篷后,刘琦对他说道。 “粮食不多了?”曹克食惊讶地说道。 “还能支撑十几日,但谨慎起见,最好尽可能节约粮食。”刘琦对他夸大了粮食储备量,又赶忙说道:“此事你万万不能对旁人说,你若是泄露出去,定斩不饶!” “属下明白。”曹克食立刻答应。他过去听说书、戏曲也明白,存粮数目是军中最重要的机密之一,泄露了被杀头一点不冤枉。 “至于处死俘虏的差事,我打算交给你。挑选你麾下今日没有先登入城的104团与204团,以及损失较轻的202团、203团各一个旅。” “中尉,这点将士恐怕不够。还有三千多俘虏呢。” “不必担心。”刘琦笑道:“今日是除夕,殿下已经下令大飨士卒,也会给俘虏酒肉吃,让他们吃的醉醺醺的。夜晚偷偷屠戮他们很容易。 只是若执行这个差事,过一会儿宴饮,这些将士就不能吃酒了。” 第591章 正月初一凌晨 “有这样要紧的差事执行,即使不吃酒,将士们也必定高兴。”曹克食首先说了一句,然后道:“已经是除夕了,属下都忘了这回事。” “白日交战太激烈,大家都还想着与大食人打,忘了也正常。”刘琦淡笑着说了一句。 “属下得向中尉拜年。”说着,曹克食站起来,对刘琦行礼道:“属下恭祝中尉新年吉祥。” “哈哈,我也祝曹别将新年吉祥。”刘琦也站起来,笑着回礼。 “好了,你赶快坐下。你虽然伤不重,但今夜要办差,干脆别去宴饮了,我吩咐人给你拿来些吃食,你就在伤兵营里待着,要你办差的时候我会派人来告知。”他又说道。 “是。”曹克食犹豫一下,答应道。 他虽然为了能争取到这个差事,尽量减轻自己的伤势;但他心里明白,这么多小伤口如果一直流血,真的能把人流死。为防止半夜偷偷屠戮俘虏时伤口崩裂,他要多养一会儿,让伤口恢复的多一些。 议定此事,刘琦又与曹克食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这间帐篷。他出去时正好见到郎中站在门前,对郎中笑了笑,又恭贺这人新年吉祥,随后走向重伤员所在的帐篷。 “你们几个赶去104团、204团、202团与203团,告知校尉、大义教官今晚的差事。”路上,他对四名护卫吩咐一句。四护卫立刻领命,赶去传令。 来到重伤员所在,刘琦首先向他们拜了个年,又宽慰他们的心,还宣布所有人都有重赏。这些做法使重伤员们的心情好了些。 随后刘琦离开伤兵营,再次赶往官衙。路上他瞧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将士都十分高兴,大声说笑;侧耳倾听得知原来张兴权已经派人将酒肉买了回来,热腾腾的饭也已经做好。众将士知道要大飨士卒,自然高兴。 “刘琦,若不是你,孤可就犯了大错。”来到官衙后,李珙对他说道:“孤都忘了今日是除夕,因一直在官衙里,也听不到外面将士们点燃爆竹之声,若没有你提醒孤恐怕就忘了此事。” “这是臣分内的事。” “别说这些了,来,张兴权自己带着人,人带着许多酒肉已经来了。今晚宴饮咱们将领就在官衙吃酒。得好好吃一顿,放松放松。”一边说着,李珙拉着刘琦就向内院走去。 “殿下,臣恐怕不能多吃酒。”刘琦却说道:“今日是咱们的节日,却不是大食人的节日,大食人可不会吃酒庆贺,若见到咱们大肆庆贺,或许会偷袭城池。必须有一位将领清醒。” “让张兴权少吃酒。” “中尉,张兴权一手操办的宴饮,却不让他多吃酒,好像有点儿不合适。而且,臣已经决定将所有俘虏全部杀死,这时给他们一顿断头饭,还给他们酒吃,午夜屠了。臣还要操办此事。所以还是臣少吃些酒吧。” “你下定决心杀光俘虏了?好。”李珙先称赞一句,之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就你留下吧。等此战完全结束了,孤再与你开怀畅饮。” 可说完这番话,他忽然又咳嗽几句。 “殿下,风寒还没好?”刘琦立刻关切的询问。 “确实还没好。不过也没甚影响,不值得在意。” “殿下,病一直不好,应该让郎中认真看一看。” “现下正与大食人打仗,哪里有这番功夫?等仗打完了再说。” 说完这话,二人已经来到后院正堂,迈步走进去,见众将领都已经到了。李珙笑着与众人说起话来。刘琦见状也只能不再提此事,也同将领打招呼说笑。 四个半时辰后,第二日寅时初。 此时库姆城内十分安静。虽然大飨士卒,将士们敞开吃肉敞开吃酒,但众人的庆贺也有一个限度,从子时初开始就有将士结束宴饮,去帐篷睡觉;之后众人陆陆续续撑不出去休息,丑时初七八成的将士都已经鼾声如雷,又过一个时辰之后的寅时初基本已经无人还醒着了,除今夜负责值守的将士外。 但不知为何,城中一条街巷上忽然出现许多将士,看人数总有数百人。而且这数百将士手里都拿着兵器,似乎要去做大事。 有巡夜之人遇到他们,既有些害怕也有些疑惑,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却见到领头的人拿出一个殿下的腰牌,声称今夜是执行殿下与中尉的命令。巡夜的人更加疑惑,可按照规矩他也不能继续问,只能让这一行人过去。 “怎么偏偏挑中今晚屠了这些俘虏。”远离巡夜之人后,这些人中响起人说话的声音:“今日是正月初一了,按照习俗正月初一可不应该兴杀戮。” “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了。我老家从来没有过这啊那呀的讲究。你若是不想去干,趁早说明,我立刻让你回去。”另一人的生意响起。 “我可没说回去,你别污赖我!我只是觉得今日去杀俘虏不妥当!”那人立刻回应道。 第592章 冲进营寨 “我没说不干,可别诬赖我!我只是觉得今日杀俘虏不妥当!”那人立刻回应。 “只要还想干,就别说话了。”另一人又道:“又要经过另一座营寨了,小心惊扰到旁人。” 听到这话,那人好像嘀咕一句,但没再大声说话。另一人又看他一眼,转过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丹夫,你说那句话作甚。”又走了几步,有人对适才说话的丹夫小声说道: “别将想升官都快想疯了,而且功劳与升为果毅也差不多只差临门一脚,得到中尉分派这个差事高兴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当着他的面说不该杀人这种话。” “史鼐,我知道别将想升官,可正月本来就不该杀人嘛!”丹夫小声反驳一句,本想继续反驳,但最终还是改口:“我不说这种话了。” “这才对,省得与别将拌嘴。就算咱们都是别将的老部下了,别将不会对咱们怎么着,可三天两头被别将施以小惩也不好。”史鼐笑着说了一句。 他们正说着,从前面传来命令:“都停下,在营寨外面休息一会儿,但不要走远了。也不要大声说话,别让寨里的俘虏发现。” 听到这话,二人赶忙抬头看过去,见已经来到关押俘虏的营寨附近,曹克食下了命令后又上前走到寨门旁,与把守营寨的安西将士说起话来。 丹夫与史鼐都明白,等休息结束,就要入营屠戮俘虏了。他们虽然之前在战场上杀过不知多少大食兵,可杀俘还是头一次,心里还有些别扭,不再说话,只是带着麾下将士在营寨外一处地方坐下休息,又闭目养神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脸色都不大好看的样子。”他们正背靠墙面闭着双眼,忽然听有人说道。 “五哥,你也来了。”二人睁开眼睛认出说话的人,丹夫笑道。 “夏叔没来么?”史鼐则问道。 “夏叔白日与大食兵拼杀太累了,适才虽然没吃酒,但也不想再动;而且我们203团只是调动一个旅,所以只派我领兵。”宋五笑道。 “二哥与七哥可是都来了。”丹夫朝左侧努努嘴。虽然202团也只调动了一个旅,但曹家兄弟两个都参加了这次行动。 “曹二年纪也不大,和我差不多还不到四十岁,夏叔都已经五十多了,当然不一样。”宋五说了这句,又问道:“史鼐,你原来不是在米特的102团下面做旅帅么?怎么看样子,来了104团?” “在102团没意思。”史鼐回答:“操纵投石车有啥意思?而且自从进入波斯以来基本没用过投石车,也得不到功劳。我于是向别将请求,调到了104团。” “也是,操纵投石车没意思。”宋五点点头。若是将他安排到操纵投石车的团,他一日都不愿待下去,当日就会向上官请求调走。当然,上官也不会将他调到投石车团。 “五哥,你积累的功劳也够多了,等这次库姆城的交战结束了,也该升为校尉、独领一团了吧。”丹夫又道。 其实宋五立下的功劳完全不低于丹夫、米特等此时担任校尉的人,只是他起初不愿做将领;在夺回碎叶城、他找回妻子的一些遗物后,心境才变得正常起来,但官职因此一直低一等。 “差不多了。”宋五轻声回答一句。 “哎,你们听说了么?”他不愿多说,又想起另外一件较为要紧的事应该让丹夫与史鼐知晓,所以转移话题。 “你又知晓了甚机密事?”丹夫开玩笑似的问道,并未在意。他并不觉得会听到特别要紧的事。 但宋五的话让他大吃一惊。“我听说,城中的粮食不够了。” “甚!粮,粮食不够了?”丹夫听到这话十分惊讶,差点儿高声叫出来,被史鼐阻拦才想起来,顿了一下后恢复正常音量。 “我听夏叔说的。”宋五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夏叔在军中待了一辈子,关系很广。不知从谁哪里听来的,说城中粮食只够将士们吃五六日的。” 丹夫不由得与史鼐对视一眼。就在几个时辰前,史鼐奉命带兵驻守在粮铺外,后来又指挥将士把粮铺的粮食都运到官仓,这件事作为校尉的丹夫也是知道的。 但他们当时都没觉得这有啥问题,夺取一座城池后首先控制粮铺也是安西军的正常做法,不管粮食是否充足。可此时听到宋五这番话,顿时成了粮食不够吃的佐证。 “而且咱们粮食不够吃也是十分正常的情形。城外营寨被大食人攻占了,当时城没有完全夺下也来不及把粮食都运进城内,存粮要么被烧毁要么被大食人虏获,咱们只能吃城中原来大食人的存粮。” “原来城中大食人的存粮也未必就很少。”史鼐反驳道。他与丹夫已经信了宋五的话,但觉得他举的例子存在问题。 “反正夏叔打听来的消息就是存粮不多,只够吃五六日的。”宋五也没法提供其他佐证,只能这样说道,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看来真的缺粮食了。”丹夫喃喃地说了一句。 见他相信,宋五变得高兴起来,就要再说其他话;可话还没出口曹克食一名亲兵来到他们面前,传令道:“别将下令所有将士集合,准备入营屠戮俘虏!” “是。”三人赶忙站起来答应一声,也不再议论这件事,轻声召集麾下将士,去营寨大门处集合。 很快,两个团、两个旅六百将士全部来到大门外。曹克食大略点了数目,觉得不少,对他们说道:“203团与202团各一旅入营后直冲入营寨最北端,然后分别绞杀东西两面帐篷里的大食兵;104团与204团从营寨门口杀气,同样分别绞杀东西两面。具体如何已经吩咐下去,也不必我多说。” 随即,他同把守寨门之人说了几句话,那几人推开寨门。曹克食又一挥手:“进去杀敌吧!” ‘是。’众将士在心里答应一声,冲进营寨。 大唐的旗帜 第593章 知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俘虏营寨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进入营寨后,众将士立刻依照曹克食的命令走动起来,202与203团的旅以较快速度跑向最北端,104与204团的将士以半火为单位,纷纷向较为贴近的帐篷前走去,但来到位置后没有立刻杀入帐篷,似乎在等待着甚底。 他们等待的东西很快来了。过了一会儿,从北面传来两声鸟叫,像是斑鸠,但又有一点儿像布谷鸟。 军营附近忽然出现鸟叫当然十分奇怪,但听到这两声后众将士立刻开始行动,最贴近帐篷的人掀开门帘,自己躲在一旁,火中的弓箭手立刻举起弓箭,也不瞄准、就将箭矢射出;长矛手拿起一根短矛,也投向帐中。 连绵不断的惨叫声立刻响起。许多俘虏被箭矢射中,即使吃多了酒昏昏沉沉,还是被剧痛痛醒;随着这些人的叫喊,其他没被射中的人也都被惊醒。 但几乎所有俘虏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即使那些被箭射中的人也只知道自己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为啥剧痛。 随后,众将士杀入帐篷里。刀牌手冲在最前,借着月光带来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向俘虏砍去;长矛手跟在后面,挥舞长矛捅向床铺;弓箭手重新上弦,向最靠近门帘的俘虏射箭再次射箭。 多数大食人很快死去,而且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刹那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啥事。 少数人醒悟过来,明白这是安西军要杀俘,一边大声叫喊,一边伸手抓兵器。但他们同样还没有抓到兵器就被刺死,死不瞑目。 还有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大声咒骂安西将士。可安西将士也听不懂他们的土话,咒骂等于是对牛弹琴。 就这样,两千多俘虏在短时间内被杀,而安西将士仅有三人受了轻伤。 但随后,受伤的安西将士多了起来。 安西将士以五人为一个单位,挨个帐篷屠戮俘虏,总计一百二十个单位。而每间帐篷里住了二十个俘虏,总计需要一百五十个帐篷左右。也就是说,有三十间帐篷没有在第一时间被突袭。 这些帐篷里的俘虏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有些人被惊醒,下床走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向外看去。这样的人立刻被驻守营寨的将士射杀。 瞧见这一幕,其他被惊醒的人顿时变得完全清醒,也明白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同样大声叫喊将整间帐篷里的人都叫醒,随后拿起兵器,从帐篷中杀出,想要杀出一条血路逃走,或者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 但他们刚刚走到帐篷面前,迎面飞来几支火把,迅速将帐篷点燃。原来曹克食与驻守这座营寨之人早就商量好,如果多余的三十间帐篷中有人探头,在将探头的人射杀后立刻向帐篷投掷火把将他们烧死在帐中,以防冲出来给将士造成死伤。 其实这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法子,那就是增派一个半旅,第一波就能突袭所有帐篷。但不知是不是刘琦当时分派办差时计算错了数目,只派了属于四个团的六个旅。曹克食不仅不敢、一时也找不到刘琦,只能商量出这个补救措施。 帐篷被点燃,帐中的俘虏顿时也发出惨叫,而且比适才被杀之人的惨叫声更加凄厉。其中有的人在帐中乱窜,想要扑灭身上的火,最终却只能被烧成焦炭,痛苦的死去。 少数俘虏心一横,冲过冲天的火焰,忍住身上被烧伤的痛楚,向模模糊糊的人影冲过去,与安西将士搏杀起来。安西军的损伤,也大多是在这一阶段造成的。 俘虏给安西军造成一定损伤,可最终还是被屠戮殆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为了防止有人诈死,众将士又给每一具躺在地上、躺在床上的尸首补了一刀,而且在补完刀确定是死人后还将尸首拉出去、拉到空地,清点数目。 “好在没有死人。”在所有俘虏死光、将士们拖尸首的时候,曹克食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若是杀俘还有人死,他不仅没有功劳,反而会有过错。 “以后再接这种差事,在执行前一定要算好人数够不够,万万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毁了三十间帐篷,中尉或许还会嗔怪我为啥把帐篷也烧了。”他又说道。 “下次必须得计算好人手。”被俘虏在胳膊上砍了一刀、因而不用拖尸首的丹夫站在他身旁,附和着说了一句。 “也不知中尉到底去哪儿了。”曹克食又忍不住抱怨道:“今晚明明是中尉值守,但中尉既不在官衙里,也不在安排的住所,找都找不到。” “中尉大概是有别的要紧事要做吧。”丹夫又说了一句,见左右除了自己二人外只有曹克食的亲卫,凑过去两步,又用轻微的声音问道:“别将,我听说城中粮食不够了?” “哪有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曹克食闻言心里一紧,只是表面上作出无所谓的神情说道。 “这,我也不知是听谁说的,只是有人这样传。” “胡说!怎会不知是听谁说的。就算有人这样传,那也应该确定‘有人’是谁。” “我记不清了。”丹夫横下心,就是不将夏传涛与宋五招出来。 “哼,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们原来一火八人中的某一位而已。” 大唐的旗帜 第594章 差点儿挨无妄之灾 “哼,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们原来一火八人中的某一位而已。”曹克食冷哼一声,说道。 可他表面上虽然冷哼,好似不怎么在意,脑袋里却急速转动起来,思考自己与夏传涛、曹家兄弟等人说话的时候,是否不小心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丹夫都知道了,刘琦早晚也会知晓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虽然本来也没指望能隐瞒多久,可提前泄露被将士们知晓仍然是罪过;若是让即将被他们役使、充当民伕的城中百姓知晓,那更是无可赦的大罪。 曹克食反复想,确定自己在伴晚得知此事后一直到半个时辰前出发,都没见过这些人,更谈不上不小心说出来,心里稍安。 “不是他们。”他正想着,丹夫再次否认。 听到这话,回过神来的曹克食又要出言驳斥。可他还没说出口,就听另一人的声音响起。“甚底,不是,谁?” “刘,中尉,属下见过中尉。”丹夫听到声音就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要说出私底下说话时的称呼,说出姓氏后回过神来,赶忙补救,又转过身行礼。 “属下见过中尉。”曹克食也行礼,随后又问道:“已是这个时辰,中尉怎没有睡下?” “今晚说定了我值守,岂能睡下。若是身处安稳之地也罢了,现下库姆城南北皆有大食军,必须小心。 何况错过了平日睡觉的时候,也就不困了。我在屋里待的没意思,又想起你今夜带兵处置俘虏,所以过来瞧瞧。” “中尉不应该来此。”曹克食立刻回应:“中尉半夜值守本是为了应对大食军夜袭。此时中尉不在官衙,若是大食军真的夜袭,值守将领找不到中尉,岂不是白白值守了?” “你说的是。”刘琦接受了他的意见,点头道:“确实是我做的差了。就算我断定今夜大食军不会偷袭,也不应该离开官衙。 但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立刻回去。而且我今日来此也不是白走一趟。 首先,是安排夜袭的将士人数。我对你说出处置俘虏调动的将士时并未考虑太多,只是琢磨俘虏不仅手头没有兵器,而且还吃了酒,应该无法反抗将士,随意指派了六个旅。 可从适才看来,我在你们刚开始处置俘虏时就已经来了,应当使将士数目与俘虏住的帐篷数目对应;而且俘虏虽然被收缴了兵器,但仍然保有木棍,给咱们安西将士造成了些损伤。 我以后应当吸取教训,若再做类似之事,不会让将士受伤。” “见过中尉。”这番话说完后,又有几人行礼。曹家兄弟、雷诺、宋五等人在刘琦走过来还没与曹克食交谈就已经注意到了,赶过来就要行礼。 可他们走过来时刘琦正在说自己要吸取的教训,几人不敢打断他的话,在一旁站一会儿,待刘琦说完后才行礼。 “属下以后也吸取教训。”曹克食又道。 “你确实也要吸取教训。”刘琦笑道:“以后多半不会再有这样的大战,即使再与番国交战,几千将士足矣。你将来或许用得到。” “是。”曹克食有些高兴地答应一句,似乎还想说话;可他瞧见刘琦的表情在一瞬间冷下来,看向丹夫说道:“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你适才说的‘不是他们’,指的是甚底事情?”一边说着,他还瞥了曹克食一眼。 “这,”丹夫眼见刘琦的表情迅速变幻,心知自己要是应答不好、或者用谎言欺瞒,多半要被处置,想了想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中尉,属下得知军中粮食已经不多,询问曹克食别将是不是真的。曹别将问我是从何处知晓的,猜了几个人,属下说不是他们。” 听到这话,204团的校尉顿时十分惊讶。‘军中粮食不多了?这么怎么好!’他在心里想着,而且差点儿叫出来。 “那你是从何处知晓的?”刘琦扫了这人一眼,又问丹夫。 “是203团宋五旅帅告诉属下的。” “中尉,是属下听夏传涛校尉与115团校尉胡其昌闲聊,得知此事。”宋五赶忙说道。他同样不敢在刘琦面前说慌。 “你们不是从曹别将口中得知的?”刘琦闻言一怔,问道。 “不是,确实不是。属下不敢在中尉面前说谎。”宋五与丹夫异口同声地回答。 “原来如此。”刘琦说道,语气比适才和缓许多。 他原以为曹克食不听自己的命令,私自向属下透露;若如此,当然是大罪。 可现下证明他们是从别处知晓的。虽然此时散布机密仍然是罪过,可毕竟性质要轻些,而且曹克食完全没有过错。 “你做的不错。”他又对曹别将说道。 “谢中尉夸赞。”曹克食的心直到此时才放下来,回应一句。 “此事你们不许向别人透露!”刘琦又扫视这时围在附近的众将领说道:“若私自透露,必有重处!” “丹夫,宋五,你们二人私底下告知旁人,此事即使没有我的叮嘱也应当知晓是机密不应告诉别人,所以也要受到处罚。 念在你们二人一直奋勇杀敌,白日又受了伤的份上,就不打你们军棍了,但今晚处置俘虏不算功!” “是。”二人赶忙答应,不敢提出异议,也不觉得刘琦的处置不妥当。 “好了,将士们已将尸首都从帐篷里拉出来,正在清点数目。你们回到麾下将士身边,待将士清点完毕后统计总数,再报与曹别将,与登记数目是否相符,都散去吧。 丹夫留下。”刘琦最后又补充道。 “是。”众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曹克食也带着亲卫走出几步。 宋五临走前看了丹夫一眼。他知道刘琦与丹夫私底下关系很好,但正因为关系好,刘琦反而可能出于为他好的考虑处罚的更重,因而为丹夫担心。可他也无法可想,只能甩出一个关切的眼神后离开。 “刘大哥,有啥事要对我说?”丹夫自己反而不担心,而且语气轻松地问道。 ()大唐的旗帜 第595章 想出破敌之策 “刘大哥,有啥事要对我说?”丹夫自己反而不担心,而且语气轻松地问道。 “也没要紧事,只是与你随便闲聊几句而已。” 刘琦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是昨日从凌晨到天黑前后十个时辰一直很紧张,就算后来宴饮也不时与殿下或其他将领商议事情,脑袋一刻得不到放松,适才坐在官衙里忽然觉得快要像手雷一样爆炸了似的,在屋里坐不住,遂出来转一转,这会儿再与你说说话。” “刘大哥不必这么着急,虽然粮食不多了,可也不会明日就吃光。歇几日,待身体好了再琢磨。”丹夫劝道。 “我是要歇一歇,不然非得病倒不可。 但最多休息一日,天亮后回屋休息,一直休息到明日清早,随后就又要开始琢磨了。” “难道粮食三天后就会吃光?”丹夫惊讶,也有一点担心。 “这倒不会。省着点儿吃,保证所有将士都有体力打仗的情形下,至少还能吃七八日。如果强行搜集百姓的粮食,还能再多撑几日。” “既然这样,刘大哥多歇一日又能怎地?” “哎,你不知道。”刘琦再次叹气,而且欲言又止。丹夫品级太低,没必要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以及因此导致的不想‘处置’城中百姓。 “既然刘大哥着急,那就得尽快想出法子来,如何带领大军出城,或者击破城外大食军。”丹夫也不追问。 “谈何容易啊!”刘琦第三次叹气。要是能轻松想出来,他也不会脑袋感觉要爆炸了。 “刘大哥,你过去和我们说过遇到哪怕再重要的事情都不要着急,着急容易出错,不着急反而可能想出好法子来。刘大哥自己也要这样做才对。” “道理是道理,道理都是对的,可谁能完全按照道理来做事?”刘琦苦笑着说道: “过去遇到的事情还没有这样紧急的;即使最初在喔鹿州迎战大食军,当时虽然比现在情形更加危险,可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也不紧张。 我当时能心平气和地与你们说不要着急,纯粹是因为事情不大而已。” “原来轮到刘大哥自己头上,也没法子气定神闲了。”丹夫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这个成语我没用错吧?” “没错,没错,用的很对。”刘琦失笑。 “用的对就好。看来我越来越接近一个读书人了。”丹夫拍拍胸脯。 “哈哈。”刘琦忍不住笑出来。 “虽然我与真正的读书人还差得很远,可刘大哥你也不至于笑我吧?你过去可不是这么刻薄的人。” “我不是在笑你。”刘琦赶忙解释:“是你的,嗯,你用的词很有意思。” “我哪个词用错了?”丹夫追问。 “没错,就是我想笑而已,真的不是笑你。”刘琦连连保证。 “刘大哥没变的刻薄就好。”丹夫说了一句,又道:“至于如何解决粮食不够吃,刘大哥不知道击败大食军多少次了,这次也一定能想出法子击败他们!” “谢你吉言。”刘琦只能说道。 “刘大哥,我说真的。几年前在喔鹿州,那么艰苦的情形,将士们每日睡在地道里,感觉喘不上气来,不也打败了大食军么? 还有在谷口的时候,殿下与刘大哥一起去祭拜喔鹿州之战前死在那里的将士,被大食军包围,不是也反败为胜了么! 那次可比在喔鹿州还危险!在喔鹿州就算败了,殿下也不会死,还能带着数千人马撤走;被大食人围在山谷里面可真的差一点儿就死了或者被抓了! 但最后,刘大哥还是指挥全军打败了大食人,而且乘势追击大食军,反而让他们死的差不多,又过了几天就击破大食军营寨,完全赢得胜利。” “提到殿下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直接用‘死’这个字。对我倒是没甚,可被旁人听到尤其被殿下的侍卫听到,再在殿下面前告你一个刁状,你冤不冤?”刘琦出言提醒道。 “是,是,我以后不再这样说了。”丹夫答应一句,正要继续说,又被刘琦阻拦。 “我已经明白你想说甚底了,你不必再说下去。而且我的脑袋已经不像适才那么不舒服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丹夫拍手笑道。他说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让刘琦脑袋舒服些?现下达成目的,自然高兴。 这时曹克食向刘琦走过来,轻声奏报称已经核对过尸首数目,与接受投降时统计的数字一致。 刘琦点点头,轻声对他吩咐几句,曹克食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清点完毕尸首数目,没有差错。我已经吩咐他曹克食带着众人回去,你也一块回去吧。”他又对丹夫说道。 “是。”丹夫其实还想再与刘琦说一会儿话,可既然刘大哥这样说,他也只能答应。 可这时他忽然感觉脑袋顶似乎落下甚底东西,不由得抬头看去,就见到许多状似柳絮的东西从空中落下。 “下雪了!” “下雪了?”刘琦闻言一怔,也抬头看去,正好有雪花落在他脸上,用手抓住很快融化。 “这下更难对付大食军了。”他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脱口而出这句话。 原本要想出击破大食军、或仅仅突围而出的法子已经非常困难;此时又下了雪,地面光滑难以行走,难度骤然加倍。一时间刘琦甚至有些绝望:‘难道这次真的要败了?’ “刘大哥,不用太担心。”他正想着,忽然从耳边传来声音:“当初喔鹿州之战前,我们在孟别将指挥下伏击大食先锋军,人数只有大食军的两三成还赢了,而且就是在下雪的时候赢的。 当时我们能赢,现下大军这么多人,比大食军人数不少,也一定能赢。” “情况完全不同。当时大食军十分轻敌,才让你们轻易靠近营寨;而且既然曾经在雪日被偷袭,大食军上下一定会引以为戒,不会再犯类似错……” 刘琦闻言下意识开始反驳,但说了几句后忽然停下,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刘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过了一会儿,丹夫问道。 “我忽然想到一个破敌的法子了。” 大唐的旗帜 第596章 还是告诉别人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破敌的法子了。”刘琦笑着说道。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丹夫笑的比刘琦还高兴。 “不过到底能不能成,还需要找人验证一下某个猜测。而且即使猜测对了,也是一次豪赌。”刘琦又道。 “打仗哪有不赌的,所有打仗都是赌。” “你说得对。”刘琦闻言失笑,又正色道:“但就算是赌,也有把握大与把握小的区别。 你与他们一块回去吧。我这就去找人验证一下猜测。”说完这话,他转身大踏步向营寨大门走去。众护卫赶忙跟上。 丹夫在原地愣了一下,走到史鼐身边,指着地上的尸首问道:“这些尸首怎么处置?” “等一会儿天亮了扔城外,还能怎么处置。这么多尸首,都烧了等天亮的时候也烧不完! 你就别在意尸首怎么处置了,反正自有看管俘虏的人来做,也不干咱们的事。”史鼐转变话题:“适才中尉与你说啥了?” 顿了顿又道:“如果是特别机密、嘱咐你不让告诉旁人的事别和我说,只说能说的。” 这时曹克食传令众人离开此处,返回住的营寨。他们二人答应一声,带领众将士返回。 “那就没有能和你说的了。”丹夫重新看向史鼐,先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其实中尉只是和我闲聊,说这阵子太紧张,每日琢磨的事情太多、脑袋疼,和我闲聊几句心情能舒缓一点。 不过后来不知我哪句话触动他了,中尉说想到了破敌的法子。” “中尉想到了破敌之法?”史鼐一时没忍住,叫了出来。好在这时因是返回,众将士都在说话,曹别将也不管,史鼐这一嗓子没引来旁人在意。 “中尉这样说的,也没告诉我想到的法子是啥。这件事你也不要对旁人说。”刘琦又补充道。 “我一定不对旁人说。”史鼐立刻保证。今日刚刚挨了一次教训、受了处罚的他肯定不敢立刻再犯。 “但愿中尉的法子能成。”他又用好似祈求道祖保佑的语气说道。 “不是但愿,是中尉的法子一定能成!”丹夫用较重的语气说道。 “对,对,是中尉的法子一定能成。”史鼐赶忙重复一遍。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很快回到安置的营寨。曹克食和丹夫等人走到夜间值守的将士身前,核对过口令、又用灯笼照了一下脸确定是本人后打开寨门让他们进去。 “现下是寅时正,离着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都回去睡觉;即使睡不着的也在床上眯着,不许打扰旁人睡觉。”曹克食又叮嘱一句。 “是。”众将士小声答应,由校尉、旅帅带领返回自家营地。 “都不许发出声响。”丹夫也嘱咐一声,看着所有士卒都走进帐篷、无声无息后,才要回去再休息一会儿。史鼐和他一样。 但他们才转过身走出没几步,丹夫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他,而且这人好像是偷偷跟踪,刻意控制脚下力道不发出声音。 丹夫与史鼐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有类似的感觉。丹夫朝身后努努嘴,随后猛地转过身向身后挥舞兵器!史鼐也做出一样的动作。 “是我!” “是我!” 两声叫喊传出。 “五哥,七哥,你们跟踪我们作甚?”丹夫收回差一点儿就打在宋五身上的长矛,哭笑不得地说道。 “想和你们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们反应这样剧烈!这是在营寨里面,怎么可能有敌人跟踪偷袭你们。”宋五道。 “那可没准。”丹夫笑着说了一句,问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有啥事?不会只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曹方峰指着史鼐道:“适才返回路上,史鼐与你说话忽然叫了一声,正好被我瞧见,我又看到他的表情挺高兴,觉得应该是你告诉他一件有点儿要紧的事情了吧,所以过来问一问。” “我是瞧见曹方峰鬼鬼祟祟的,所以跟过来。”宋五说道。 “不能天亮后再来问么?” “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了,所以过来问问。”曹方峰又道:“你别以困得要死推脱,咱们过去一块住的时候,你错过困点同样再睡不着了。” “这可是机密,特别机密的事,五哥,今日咱们刚刚被处罚过,还要再犯?”丹夫又道。 “啥机密,要真是特别机密的事你就不会告诉史鼐了。快说吧。”宋五自己还没答话,曹方峰抢着说道。宋五见状也没再说话。 “那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对旁人说。”丹夫再次说出这句劝诫,随后告诉他们自己告知史鼐的事。 “这可真是好事!”曹方峰喜上眉梢。宋五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神色。 “你们都知道了,没别的再问了吧。”丹夫虽然不困,但也不想冬日半夜,还是下雪的时候,和旁人站着说话,很想回去躺到暖和的被窝里。 “行了,我们先回去了,天亮后再说。”曹方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不在意丹夫说话的语气不善,笑着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丹夫、史鼐,今日的事是我做错了。你别在意。”宋五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走到他们身旁,轻声说道。 “五哥指的是被处罚?这可赖不上五哥。要不是我自己多嘴去问别将,根本不至于挨罚。 而且咱们这样的关系,这种小事哪里值得来道歉。五哥真是,好像不把我们当兄弟似的。”丹夫又道。 “我可不是这种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把你们当兄弟!哎,我这会儿又做错了。一晚上连续做错两件事。”宋五又用手捂脸,似乎真的很后悔地说道。 “五哥,我开玩笑的。咱们什么样的交情,我岂会认为五哥不把我们当兄弟。”丹夫见他似乎认真了,又赶忙解释。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今日都是我做错了。我肯定弥补回来。”宋五说完这句话,不听丹夫与史鼐又要说话,转身离开。 “五哥这是怎么了?今日这样奇怪?”丹夫看向史鼐。 “我怎知道?”史鼐说了一句,忽然打个哈欠说道:“不行,我很困,得回去休息,有事天亮后再说。”说着,向自己的帐篷走过去。丹夫见状也只能回帐,可心里仍然记挂着这件事。 第597章 答应还是不答应 “见过殿下。”刘琦对李珙行礼道。 “啊切!”李珙打个哈欠,对刘琦说道:“现下天刚亮吧,你这会儿找我,有甚底要紧事?” 这时李珙才起床没多久,刚刚在下人服侍下穿好衣服,洗了把脸,正要去吃早饭,侍卫就来通报刘琦求见。他当然很惊讶,见到后直接问了出来。 “启禀殿下,属下昨晚忽然想到一个破敌之策。” “甚?你想到了破敌之策?”李珙惊讶地张大嘴。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从昨日伴晚得知粮食不够到现在才过去六个时辰左右吧,刘琦竟然已经想到法子? 他真的想到了破敌之策,不会是来糊弄我的吧?李珙不得不这样怀疑,只是没有说出来。 “属下确实想到了破敌之策。”刘琦认真地说道。 他虽然未必在我面前不会撒谎,可这样重大的事,应该不敢欺瞒我。李珙这样想着,出言问道:“如何破敌?” “是这样的。”刘琦附在李珙耳边,轻声说出自己的计策。 “下雪了?”李珙听完后首先问出的是这个问题。他才刚起来,适才服侍时下人也不敢多说话,所以他甚至不知已经下雪。 “寅时下的雪,直到此时还没有停。” “这,你这个计策也太冒险了。”李珙想了想说道:“就算是风和日丽,实现的可能也不大;现下下了雪,而且从寅时一直下到现在,地面的积雪十几日都未必能化,计策成功的可能更低了。” “属下知晓自己这个计策成功可能不高,但属下想不到十拿九稳的计策。”刘琦说道:“而且恕属下直言,此时我军被困于城中,大食军首领并波悉林不是无能之辈,也不会有人能想出把握极大的计策。” “你这说的倒是。”刘琦的话很直,不过李珙也不以为意,一边用手敲打着桌子,一边说道:“并波悉林虽然在我军面前屡屡战败,但细细想来几次战败都有运气相助,并非并波悉林本人远不如你我。 何况即使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十成把握的计策,能有六成把握就能实行。 可你这个计策成功的可能太低了。在我看来,最多只有两成可能。我难以下定决心实行。” “这”刘琦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说。李珙自己的指挥能力依然不算强,可眼光还是有的,自己可糊弄不了他;计策本来就很冒险,他再怎么说也很难提升一成成功的可能。 “而且,难道你没想过利用其他可以利用之事?”他正想着,李珙又道: “比如说当初你劝我先攻打库姆城时,提到的这座城池有天方教创教之人的女儿的坟墓,因而这座城被许多天方教徒视为圣城,会竭尽全力试图夺回。不能从此事考虑,想出更好的计策?” “殿下说的是!”刘琦叫道:“圣城之事确实可以利用! 属下在入城后怎么就忘了呢!” “既然如此,你回去再想想吧。”李珙笑着说道。 “殿下,属下不必回去再想了。库姆城是圣城之事恰好可以与属下的计策合二为一。”说着,他站起来又附在李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李珙听完后皱起眉头。将库姆城是圣城之事也利用起来后,刘琦计策的成功可能确实大了些,但在他看来也只增加了一成成功可能,达到三成。仅有三成把握的计策,李珙仍然不想答应。 “殿下,还有一事属下要与殿下说。”他正想着,刘琦又道:“下雪不仅不会降低胜算,反而应该增加才是。” “嗯?为何这样说?” “殿下可还记得,在殿下领兵后与大食人打的第一战?” “你是说喔鹿州之战?” “不是,是大食先锋军从洁山都督府赶往喔鹿州的路上,在谷口被我军伏击之战。” “你说那一战。”李珙想起来那次胜仗,此时已经升为都尉的张兴权与还只是别将的孟飞军担任主将副将,指挥不到一千将士偷袭大食军营寨,成功夺取营寨、击溃数千大食军的伏击战。张兴权也是因此进入他的眼中,从而步步高升。 “属下在拜见殿下前,特意审问了大食降将,得知并波悉林在事后将那次交战通报全军,命所有将领引以为戒,不可再犯类似的过失。”刘琦又补充道。 “所以你想出这个计策?这样说来,倒是有道理。”李珙捻着胡须说道。 “属下化用当时张兴权的计策,再加上之后并波悉林的反应,认为这个计策能成功。 还请殿下决断。”说完这句话,刘琦目光炯炯的看向李珙,等待他的最终决定。 第598章 又来了 面对着刘琦的目光,李珙沉思起来。 虽然将库姆城是圣城、许多天方教徒急于夺回也考虑进来,而且下雪不减胜算,他仍然认为这个计策成功的可能太小,仍然不到五成,不愿答应。 但刘琦是全军中最能想出计策人,连他都只能想到胜算五成一下的计策,旁人更不必提了。而刘琦,即使他否决了这个计策,也未必能想出别的。 “这样吧,你回去后再将这个计策完善一番,明日清晨,不,后日清晨来找我,咱们再计较。”李珙最终决定让刘琦想方设法再完善一番,争取让胜算超过五成。 “你昨夜一夜没睡,听你说话的口气不仅没睡,反而去亲自指挥了处置俘虏?”不等刘琦答话,李珙又说道,见属下点头,忙道: “这样算下来,你已经连续将近二十个时辰没休息过了,这还得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睡到天黑不许起来! 不,在睡觉前先吃点儿东西,不能饿着肚子!”李珙说着,伸手拉住他,就向另一间屋走去。“你与我一起吃了早饭,再回去休息。” “多谢殿下。”刘琦也不客气,笑着回应。 二人一块享用了一场较为丰盛的早饭。刘琦吃了八分饱,与李珙告辞返回住所,脱了衣服躺下休息。 他这一睡果然睡到了伴晚,太阳落山之时。刘琦随意吃了晚饭,首先去往城墙上向外看去,见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城池内外都已经积攒了许多雪,没人清扫之处雪甚至能够没过脚脖子;城外大食营寨附近也一片白茫茫。 刘琦见状心里高兴:‘这下子计策成功的可能又大了一丝。’又吩咐过将士们用心守城、万勿被大食人偷袭后回到住所,又将计策完善了一番,下一日天亮后再次向李珙禀报。 李珙仍然对计策的胜算不满意,但觉得也无可改进,只能答应。 “定要小心。”他忍不住又嘱咐道:“派去执行的将领都必须是小心谨慎之人,要妥善挑选。” “殿下说的是,属下正要与殿下商议。”刘琦说了一句,就要说出自己认为可以执行计策的将领人选。 这时忽然有一位下人敲门后进来,询问是否传膳。李珙与刘琦这才反映过来他们已经说了一上午,此时已是午时。李珙吩咐传膳,随后与刘琦在饭桌上讨论起来。 …… …… “丹夫,你总算醒了。”史鼐正指使将士们铲地面被踩出来的冰,见丹夫从自己帐篷里出来,迎上去笑着说道:“都已经午时了,你再不起来,午饭都要被抢光了。” “已经这个时辰了,我这一觉睡的确实真够长。 不过这也正常。我向来错过困点儿怎么都睡不着,昨日凌晨回来来在床上躺着就是睡不着,白日十分昏沉但也睡不着,吃过晚饭困意上来才能睡着,睡到现在也正常。”丹夫回应。 “以后可不能再给咱们团派夜晚的差事了,非得把你困死不可。”史鼐说了一句,又道:“肚子饿么?我命人端饭来。” “饿,怎么不饿?得给我拿两份。”丹夫笑着说道。 “给你拿三份,撑死你。”史鼐开了一句玩笑,转头吩咐士卒。 士卒很快拿着午饭会来。他确实拿了三份,不过其中一份是史鼐的,他要与丹夫一起吃午饭。 丹夫清洁了一下牙齿,与史鼐一起来到自己的帐篷,搬来两把小凳子,二人相对着吃起来。 “丹夫,有件事我得与你说。”吃着吃着,史鼐想起一件事,对他说道:“过一会儿夏叔、曹家兄弟他们都回来找你。他们早上就想找你说话,见你还在休息回去了。” “找我作甚?” “还不是你告诉了五哥与曹七哥刘中尉想出破敌之策?”史鼐道: “虽然你说中尉想出计策,可都过去一日一夜了,中尉却没有任何动静。几人又都疑神疑鬼起来,想来问问你。” “我这一两日根本没再见过中尉,甚至要么在睡觉要么混混沉沉的,他们问我也啥都问不出来。 而且五哥与曹七哥将我说与他们的话都告诉了旁人?我不是叮嘱他们不要再告诉旁人么?” “你叮嘱的时候就该想到,既然你告诉了别人,他们也一定会告诉别人。 而且夏叔他们也算不上‘别人’。至于真正的别人,大家都没告诉,只有咱们这一火的人知晓。”史鼐笑着说道。 “只有咱们八个知晓也罢了。”丹夫道。确实,对他们来说,最初的同火是能拿命去换命的人,不应该算作‘别人’。 “反正你接待他们吧。我是不陪你了,吃过饭要出去一趟。”史鼐说道,说话时眉眼一瞬间闪过高兴之意。 丹夫顿时明白他是要去伤兵营看唐妩。虽然众护士对仍然继续打仗颇多怨言,很多人都想回去,但在李珙将护士们的薪俸又翻了一倍后将怨言压了下去,带着护士营出征波斯。 唐妩当然仍在护士营中;而卓桠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无法通过上阵杀敌的方式立功,也当起了护士。甚至丹妮娅,虽还在军中歌唱鼓舞士气,偶尔也肩负起护士的差事。 前日交战时,因李珙考虑到救治伤员方便,也是出于对己方战力的信心,将伤兵营与护士营挪到了北城门附近,护士营因而免于被大食人俘虏。 若是过去,丹夫定然心里不好受,不管是否表现出来。不过此时他早已对此不在意,要在回乡后另找好女子成婚;要不然也不会答应史鼐在自己麾下做旅帅。 所以他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二人很快吃完了饭,史鼐将饭碗扔给丹夫亲兵,洗了把脸又穿戴整齐后离开营地。 丹夫也将自己碗筷扔给亲兵去洗,问了问亲卫上午是否有命令传下来,得知没有后打算耍一阵长矛,活动活动筋骨。 但他刚刚提起长矛,走出帐篷后还没开始耍,把守营门的将士跑过来说道:“校尉,夏校尉、雷校尉等六人要见校尉。” 大唐的旗帜 第599章 被打断 “让他们进来吧。”丹夫说起长矛,对将士说了一句,随后立刻走回帐篷,命亲卫找出七个杯子,又让这人烧一壶滚烫的热奶。 亲卫答应一声,立刻找出杯子,又将凉奶倒进壶里刚开始烧,夏传涛等人已经掀开帐篷帘子。 见正在烧火,米特笑道:“你这准备的也太晚了,竟然听到我们已经来到门口的消息后才开始,烧滚烫的奶,准备一点都不周到。” “能给你们烧奶就不错了。”丹夫没好气地说道:“若不想吃,自己那边有和雪一样凉的水,自己喝去。” “往日你去我哪里,我可从未用凉水招待你们;有酒一定用酒招待,没有酒至少也是温奶。以后你再去我哪里,旁人我都预备温热的奶,就给你预备凉水。”米特笑道。 “滚滚滚!连一杯凉水都不给你喝!” “好了,别说笑了。”二人说笑几句,夏传涛坐到亲卫搬来的小凳子上,首先说了这句,又问道:“史鼐呢?怎不把他叫来?” “他去伤兵营了。” “去伤兵营?哎呀,我也应该去伤兵营,不该与你们来这里的。”说着,米特作势要走。 “行了,别开玩笑了。”夏传涛这次正色说道:“中尉随时有可能派下差事,咱们最好不要在104团的驻地待的时间太长,最好尽快回去。可没时间多说笑。等击破大食军后再说笑打闹不迟。” 听到这话,顿时无人再说笑。夏传涛在大家都是一般士卒的时候就当火长,年纪又最大,平日里做事也公平,众人对他都服气,愿意听话。 “丹夫,中尉与你说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他问丹夫道。 “中尉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而且这个计策与下雪有关,因为是下雪后中尉才想到的。 另外,这个计策或许与咱们当初在谷口伏击大食先锋军类似,因为我当时也提到了那次交战。 至于其他,我也不清楚,中尉没与我详细说。”丹夫立刻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与咱们当初的伏击战类似?难道中尉要再次伏击大食军? 不对,不对,说不通。虽然都下了雪,可当时大食军进攻,我军防守;现下是大食军将我军围在城里,而且我军粮食不大够,大食军也没有丝毫攻城的意思,也没法伏击他们。”雷诺道。 “这我就不知了。我知道都已经说出来。”丹夫摇头。 “中尉到底是想怎么做?根本摸不到头脑。” “这谁知道?只有中尉自己知道,或许殿下现在也知道了。可也不能问他们去。就算问,他们多半也不会说。” “哎,到底怎么才能打破大食人包围啊!” 众人纷纷说起来。 众人正说着,忽然丹夫一名亲卫掀开门帘走进来。丹夫看他一眼,又想起炉子上正烧着的奶,说道:“你是来倒奶来了?不必了,等奶烧的滚烫后我自己倒。” “不是,校尉,别将与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了,要找校尉。”亲卫却说道。 “别将来了?他来作甚?”丹夫因为他们并没有聚众吃酒,帐篷里不仅丝毫没有酒味也找不到酒,对于曹克食突然袭击并不害怕,只是有些疑惑。 “是啊,他来作甚?”其他人也都十分疑惑。 但不论他们怎么想,上官前来,都要迎接。丹夫与雷诺、曹方豪、夏传涛四人出了帐篷,要去营门迎接。至于另外三人,米特此时不归曹克食管,宋五和曹方峰只是旅帅,中间差了一个等级,又不是104团的将士,倒是不必迎接。 四人迎出去,没走几步就见到曹克食与另外一人,不等看清另外那人的长相就行礼道:“属下见过别将。” “你们几人又聚到一起了?是不是另外四个也在?老实与我说,你们是不是聚在一起吃酒?”曹克食走到他们身前,闻了闻确定没有酒味,但故意说道。 “别将明鉴,我们一滴酒都没吃,只是聚在一起说说话。别将若是不信尽可在营中翻找,若是找到酒,属下甘愿受罚!”丹夫立刻叫屈起来。 “我可没空在营中翻找酒。”曹克食说了一句,又对他们说道:“正好你们几个都在,也可以少走几处地方。 夏传涛,雷诺,你们二人的团大前日损失不小,现在是否已经恢复了?” “禀报别将,轻伤的将士都已经归队了,战死将士也都从呼罗珊投降大食兵中挑选人补充上了,只有重伤员还在伤兵营里休养。从表面上看基本恢复,不过战力一时半会儿仍有差距。”夏传涛禀报道。雷诺给出差不多的回答。 “这样也足够了。”夏传涛说了一句,侧头对另一人说道:“既然如此,请迪侍卫宣读殿下与中尉的命令吧。” 第600章 命令 听到这话,雷诺不由得抬起脑袋,看向另一人。夏传涛适才说的是迪侍卫,而李珙侍卫中唯一一个被这样称呼的就是迪马什;而他抬头一看,果然就是这位自己从小一直到大的玩伴。 因战事紧张,我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他看起来比上一次见到时更瘦了,难道在殿下身边特别忙还特别累? 雷诺在心里想着,完全没有琢磨李珙让迪马什来向他们传达的命令是啥。 “传殿下口谕,调曹克食别将麾下103团、104团、202团、203团、204团五个团执行特殊差事,命以上五团校尉与别将曹克食即刻前往原库姆城官衙,听候中尉吩咐。”迪马什说道。 “命我们执行特殊差事?啥差事?”雷诺没有答应,下意识问道。 “大胆!迪侍卫传殿下口令,怎能不答应反而发问!”曹克食立刻呵斥道。 “属下知错,请曹别将、迪侍卫万勿怪罪。”听到呵斥声,雷诺回过神来,赶忙补救着说道。 虽然迪马什成为李珙护卫已经有段时日,可从未向他传达过命令;他适才又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一时忘了身处何种场合。 “唉,雷校尉一时急于知晓要办甚底差事也是平常事,曹别将不必苛责。”迪马什先对曹克食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对几人说道:“几位校尉,你们到底办何种差事,我也不知晓,我只是替殿下与中尉来传令。” “是。”四人纷纷答应一声。 “适才听曹别将说,102团的米校尉也在此地?若在,请米校尉出来,也有一个命令向他传达。”迪马什又道。 “米校尉在这里。我去叫他。”作为东道主的丹夫答应一声,转身跑回帐篷,很快带着米特一起回来。 “见过曹别将,迪侍卫。”米特一脸迷糊地对二人行礼。丹夫告诉他说有命令向他传达,可他一个丢了全部投石车的投石车团校尉,能得到啥命令? 将城中所有树都砍了,制成投石车? “米校尉听令,殿下口谕,命你带领所部将士立刻赶去捣毁法图麦墓,将其尸首与墓中埋葬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南城门外,等候殿下下一步命令。” “是。”米特愣了一下,才躬身答应。 他对这个命令很奇怪,这时又不敢问,只能答应。 “曹别将,此地已有102团、103团、104团、202团、203团五个团校尉,还剩204团命令尚未传达到。这一团驻地在何处,就不必劳烦曹别将了,请别将派一人指引我过去即可。”迪马什下达完命令,又对曹克食说道。 “何必迪侍卫过去传令?既然殿下与中尉宣我等赶去听候吩咐,将204团校尉郭广生也叫来就是了。待迪侍卫对他穿过命令,我们一起随侍卫去官衙,岂不方便?”曹克食却说道。 “也好。既然如此,就麻烦曹别将派人将郭校尉叫来。”迪马什立刻答应。天气这样冷,他也不愿意走太多路。 “你去将郭广生叫来此处,说有要事。”曹克食同身后一名亲卫吩咐几句,待亲卫赶去传令后又转过头笑着对迪马什说道: “204团营地与此地有段距离,他走过来需十几分时间。天气这样冷,迪侍卫不如去帐中暖和一会儿。” “是啊迪侍卫,十几分时间也不短了,迪侍卫还要保护殿下,挨冻可不好,还是去帐篷里坐一会儿吧。”东道主丹夫也劝道。 “既然如此,我去帐中坐一会儿。劳烦丹校尉了。”迪马什没有推辞。 “不劳烦,不劳烦。”丹夫连续说了两遍,先跑回自己帐篷准备去了。众人簇拥着迪马什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请迪侍卫吃热奶。都是刚刚烧热的。”来到帐篷后,丹夫将一杯热奶放到迪马什面前。 “不必这样麻烦。”迪马什推辞道:“我只是待一会儿,咱们都只是待一会儿就要去拜见中尉,何必还烧火将奶变得温热。” “这倒也不是专为迪侍卫准备的,为迪侍卫准备的话一时半会儿也准备不好。”丹夫笑道:“适才他们几人来我这里,就为他们烧火温奶,恰好遇到迪侍卫赶来。” “原来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迪马什笑着说一句,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往日我来了,也不知给我温奶。”丹夫又递向曹克食。曹克食伸手接过,但又数落道。 “道祖在上,可不是属下故意怠慢别将。”丹夫立刻叫屈:“往日别将来我这里,都是做不了一会儿就走,事情多时候都是别将把我们叫到自己的帐篷去吩咐,而不是别将屈尊来我们的帐篷,我如何能够温奶给别将吃!” “应当时时备着。” “这可备不起。夏日也就罢了,现在是冬日,晚上为了取暖都要烧火盆的,分给校尉的那点儿木炭只勉强够晚上烧火,时时备着我晚上可就要受冻了。” “我不过是开两句玩笑,说一句话你到有十句话等着我。”曹克食失笑道。 “原来别将是开玩笑,那是属下做错了。还请别将原谅属下。”丹夫赶忙用较为夸张的动作要请罪,被曹克食拦住,又数落一顿,但数落也能听出是在开玩笑。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虽不敢大笑,却捂着嘴小声笑。也都放松许多。 “迪马什,有段日子没见过了。 不过丹妮娅我倒是经常能够见到。她还是每日唱歌,只要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就能听到。不得不说,她唱歌越来越好听了,人也长得越来越好看了。”雷诺笑过后,轻声对他说道。 “确实有段日子没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刚刚出了波斯东北的山区,全军上下都十分高兴,殿下还专门安排了一次小小的宴饮时。 那次我记得你还吃醉了,宴饮前我见你还十分清醒,宴饮后就不认得人了。说来奇怪,那次殿下根本没准备多少酒,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那么多酒?”迪马什回应。 “自然是偷偷从经过的村子里买的。要不然还能从哪来?我们也不会酿酒。”雷诺笑道。 第601章 正月初四 “好啊,你们竟然违背殿下的命令私自买酒,我回去一定向殿下检举揭发你们!”迪马什佯怒道。 “求迪侍卫饶命。”雷诺立刻求饶。可二人对视一眼,又不由得笑出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迪马什勉强止住笑,又说道:“你其实想问有关给你们命令的事吧。以咱们的关系,你根本不必先闲聊几句套近乎,直接问就是了,我知道的,或者可以说的一定对你说。” “我确实想问有关命令的事,但与你闲聊可不是为了套近乎。”雷诺道:“我因为有段时日没见过你,确实想聊天。” “行了,天也聊过了,咱们也多少时间,说你想知道的这件事吧。聊天等此战过去后再聊也不迟。” 迪马什正色说道:“关于向你们下达的命令,我所知也不多。只知晓前日清晨,中尉刚刚执过夜,忽然求见殿下。具体经过我也不知,只知道中尉向殿下提出了一个破敌之策。 可殿下看过后觉得太冒险,让中尉去修改。中尉修改过后于今日清晨再次求见殿下,殿下答应了中尉的计策,之后就是传你们赶去听令。 还有我知道的一点是,这个计策与下雪有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这,难道是要我们再次效仿那次夜袭,袭击大食军营寨?”雷诺喃喃地说了一句。 “怎么?你想到了甚底?”迪马什没听清,追问道。 “是这样的,”雷诺就要向迪马什解释。可才说出四个字,适才曹克食派出的亲卫已经带着204团的校尉赶来。 因出发时殿下催得急,迪马什不敢耽搁,只能停止听雷诺解释,起身去向郭广生传令。而且命令说完后,立刻与众人一道向官衙走去。 “你适才与迪侍卫说啥了?”半路上,夏传涛等人不时变换位置,凑到雷诺身旁问道。 雷诺小声对他们说出关键信息,又说出自己的推测:“结合丹夫说的话,中尉或许是打算让咱们效仿当初,再次伏击大食营寨。” 有人对雷诺的推测表示赞同,但也有人觉得中尉不会认为大食将领会上两次同样的当,认为不是。 “当初被咱们伏击的那些大食兵早就死在喔鹿州了,这附近的兵没人还记得,可以再用。” “兵都死了,可并波悉林还没死,北面观察到这人的旗帜,他来了城外。有他在,不会再犯当时的错误。” 支持与反对的人争论不休。 最后争论被夏传涛终结。“马上就要听到中尉的命令,知道最终答案,有啥必要继续争论?都住嘴。” 他说着,众人已经走进官衙。来到这里后,没人再出言说话,被引领至刘琦住处,准备聆听命令。 下一日正月初四,伴晚。南城门外大食营寨。 “加里卜,你还没到换班时间?”正在营寨西北侧来回巡视的一名将士经过寨墙,对站在寨墙上的一名将士叫道。 “还没呢。菲拉斯,现在才下午6点,7点我们才换班。”被他叫做加里卜的人神情不大高兴地回应道。 “哈哈哈,我们就要换班了,再过去15分钟就可以换班。”菲拉斯笑着说道。 “你就故意气我!”加里卜不满地嘟囔一句,又说道:“为啥我们这些值守在寨墙上的人不与你们这些巡逻的人一样,每日6点15分就换班!” “这是因为担心同时换班导致出现防守中的较大漏洞。”加里卜只是随口抱怨,但不知菲拉斯怎么回事,竟然当真了,而且一本正经地回答: “防守、巡视的人是一定要换的,没有人可以一直精力充沛的防守活着巡视。但换班的时候一定会出现混乱,进而导致疏漏。如果同时换出现的漏洞就会很大。为了避免,所以要分开换班的时间。 而且不同方向的巡逻士兵或守寨士兵换班的时间也不一样,咱们这里是6点15分与7点,南面就是6点30分与7点15分。” 第602章 差事是激怒大食人 “菲拉斯,我仅仅是随便抱怨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加里卜不满地叫一句,又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不继续巡视了?”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换班,而且换班的地点就是这里,剩下这一点时间我也不想走了,在这里等着下一班的人。”菲拉斯说完这话,转移话题道:“对面的秦那人有动静吗?” “没啥动静。”加里卜摇摇头,又说道:“很奇怪的,昨日伴晚秦那军忽然打开城门,派兵出城。 当时伊姆兰将军特别担心,可秦那军离开库姆城后不仅没有派兵进攻,甚至没有做出发动进攻的架势,只是在城外搭建营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做其他事情。” 昨日正月初三伴晚,安西军忽然打开城门,而且成千上万将士冲出库姆城,来到距离大食军营寨只有二三里的地方。 当时伊姆兰将军紧张到了极致,非常担心安西军是要趁着粮食还足够、将士们还有力气的时候尽全力攻打营寨以求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他一边派人通知总督,一边在城门打开后的第一时间将所有不在营寨内的士兵召回来,只留几个骑兵侦察兵待在安西军百丈之外进行监视。 并波悉林得知安西军出城后同样紧张,立刻命令整个北营的将士做好交战准备一旦安西军攻打城南营寨,北营的兵会立刻攻打库姆城北城墙又亲自带着上千精锐赶去支援。 但令他,也令伊姆兰十分惊讶的是,安西军出城后竟然没有进攻城南营寨,而是在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搭建起营寨来! 并波悉林当时认为安西军的举动莫名其妙,无法理解。安西军若是想抓住他们大食军北、西、南三个营寨中的某一个较为懈怠的时候发动突袭,不应在南城门外搭建营寨;至于别的谋划,安西军还能有啥谋划? 百思不得其解的并波悉林最后只能下令伊姆兰不能轻举妄动,任何针对安西军营寨的举动都必须经过他同意。 不论李珙与刘琦打算着啥,大食军此时仍然具有优势,只要拖到安西军粮草耗尽必然大获全胜,根本没必要冒险。 伊姆兰本人对并波悉林的命令没有任何不满。他知道自己是个庸将,明白比拼指挥水平、不是连连打败并波悉林的安西将领的对手,愿意用最笨拙但敌人无机可趁的手段赢得胜利。 所以大食军眼睁睁看着安西军安营扎寨,一直到整整一日后的此时。 “我总觉得秦那人在谋划着啥计策。他们总不会是想在饿死前呼吸一下城外的新鲜空气才出城扎寨的吧。”菲拉斯说道。 “这和咱们这些小兵没有关系。”加里卜说道:“只要不与秦那人打仗,我懒得琢磨秦那将领在想啥。” “说的也是。这都是总督或伊姆兰将军该想的事。咱们还是琢磨着怎么从厨房弄出几样好吃的更有用。”菲拉斯笑道。 “哎,你说起这个,我又想起一个法子。”加里卜顿时就要与菲拉斯讨论,但立刻想起自己还在值守,而且一个小时后才能换班。 最近几日对于值守将士的要求很严格,一旦被发现松懈会处以较重的刑罚。他已经和菲拉斯说了好几句话,继续交谈可能被监管的将领发现。 “等我下值了,咱们再说。”加里卜遗憾地说道。 “行,我吃完饭等着你。”菲拉斯笑道。 加里卜见状对菲拉斯怒目而视,又要笑骂一句。可在他出口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他此时背对寨墙,又身处营寨最北,后背就是安西营寨。 加里卜立刻转身砍向安西营寨。不仅是他,因这阵叫喊,附近所有人都看过去。 安西将士仍在大声叫喊,不断重复一句话。而且似乎喊的是本地语言。但似乎因为发音不标准,也或者是声音太嘈杂,他们听不清也听不懂。 这时安西军营寨的大门忽然打开,十几人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人手里举着一个类似于喇叭花形状的东西,另一人双手捧着一块方形石块,几人抬着一个被白布包裹起来的东西,其余人等手里也都拿着些物什。 这些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大多数人将手里捧着、抬着的东西放到地上,那个举着类似喇叭花的人将东西放到自己脸前边,用本地话大声喊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天方教信徒,竟敢阻拦我军前行的道路,而不是乖乖投降! 为了对你们进行惩罚,我们将城中法图麦的坟墓挖开了,将墓碑、尸首与部分陪葬品都拿来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我们不是在说大话恐吓,而是真的这样做了! 你们看到的方形石块,就是墓碑;被白布包裹住的东西,就是只剩下骨头的法图麦的尸体;其他东西就是陪葬品! 如果你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开道路或者束手投降,我们可以考虑将法图麦的尸体埋回去并且不加以损害;如果你们仍然冥顽不灵,我们会毁掉法图麦的尸首! 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如果三日内没有回应,就等着碎成粉末的法图麦的尸骨吧!” 说完这句话,拿着喇叭的人又吩咐其他人将墓碑与陪葬品高高举起对南边的大食人又展示了一番,随后所有人收起东西,以最快速度走回自家营寨。 “真是太冒险了!”回到自家营寨后,拿着喇叭的人,也就是102团大义教官回头看了一眼差一点追上他们的、神情激动地大食将士,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再慢一点,就要被大食人追上了!” “幸好没被大食人追上!”同样觉得后怕的米特将怀里的墓碑扔到地上,叫道:“若是被大食人追上,下场估计不会比被凌迟强多少。” “但咱们回来了。”米特顿了顿又道:“而且出色完成了殿下交代的,激怒大食人的差事。接下来,就看大食人是不是会做出殿下与中尉猜测的事情了。” 第603章 疯狂 “秦那人,秦那人竟然敢挖了法图麦太太的陵墓!”在迟连生举着喇叭说到‘为了对你们进行惩罚……’这句话的时候,对面的大食人已经哗然一片,其中加里卜不敢置信地说道,他此时甚至来不及感觉愤怒。 “秦那人真的敢这样做!”菲拉斯则握紧了拳头,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焰般。不仅是他,在加里卜那句话后,许多人都露出这幅表情。他们甚至想立刻冲出营寨,将法图麦的尸骨抢过来。 “一旦挖了法图麦太太的陵墓,就等于与我军不死不休,秦那人真的敢做这样的事?”但也有人愤怒之余产生疑惑: ‘这里是波斯,本地天方教信徒大多是石业派(谐音字),将法图麦的陵墓看的十分神圣,安西将领应该也知道这点。 如果毁了陵墓,大食军与安西军交战将拼尽全力甚至丧心病狂,而不是像前几日留二三分力。安西将领听说十分聪明,真的会作这种没实际好处的事?’ 听到还保留有理智的人的话,愤怒的人也略微清醒过来,不再像适才那样激动,要确认安西将士抬出的尸骨是真是假,而不是在欺骗他们。 但随即,他们确认应该是真的。在场将士中很多人拜祭过法图麦陵墓,在迟连生命将士特意展示墓碑的时候,认出墓碑是真的。 随后又有人认出陪葬品应该也是真的。恰好有一个喜欢研究文物的官员在寨墙附近,盯着陪葬品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说: “这些东西的样式都是一百多年前天方教刚刚兴起时的样式;从表面褪色程度、腐蚀痕迹来看,也像是在地底下埋了一百年的东西。 而且,秦那人手里的东西也确实符合文献中对法图麦太太的陪葬品的记载。” 他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在场所有人。单单墓碑还没什么,他们勉强可以接受墓碑被带到这里,不会因此特别愤怒;但陪葬品都是与尸体一起埋在土里的,不挖开陵墓,怎么可能将陪葬品取出来? 而陪葬品被取了出来,就算尸骨不是法图麦本人的,陵墓也被安西将士挖开,法图麦的尸骨被秦那人惊动了。 一想到这里,所有大食人不论职位高低,全都变得愤怒到极致。石业派将法图麦的陵墓看做圣地;可就算是寻你派,也对法图麦太太非常敬重,怎么可能听闻她的陵墓被挖还能保持平静? “冲出去!夺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与陪葬品!杀死亵渎陵墓的人!”加里卜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叫喊一句,手里提着长矛冲向营寨大门。 “冲!”菲拉斯也大声叫喊,挥舞着弯刀跟在加里卜身后。 刹那间,仿佛壶里烧的水越过沸点一般,愤怒之极的众人纷纷向营寨大门冲过去,要夺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与陪葬品,再将这些敢于挖法图麦太太陵墓的人踩成肉沫! 驻守寨门的人根本没有进行阻拦,乖乖打开寨门。实际上,在打开寨门后他们也全部带着满腔怒火冲出去。 “不要所有人都冲出去,万一安西军趁机偷袭营寨怎么办?”也有几位将领虽然愤怒可仍保持理智,大声叫喊而且阻拦其他人。 在他们努力下,有少数士兵被拦下,但多数人仍然冲了出去。 这些将领见状,只能分出一人跑回去向伊姆兰禀报,其他人组织被拦下的士兵驻守在寨墙上,防范安西军偷袭。 又有此时正在寨里的人听到声响,好奇地过来打探。将领赶忙将他们都拦下,临时组织防守。这些人还不知发生了啥事,糊里糊涂地听从命令。 见到大食人的疯狂架势,迟连生和米特被吓住了,本来按照计划还应继续展示一会儿,可现在不敢按照计划进行了,匆匆将东西都收起来,以最快速度跑回寨墙。 有一个理论,就是人在极端情况下可以迸发出平时绝对不可能达到的奔跑速度。这个理论是刘琦闲暇时聊天告诉米特的,米特原本半信半疑,但这次完全相信了。 跑在最前的几个大食兵本来距离他足有上百丈,他也用尽全力逃跑,但在他返回寨墙附近时那几人几乎已经追上他,伸手甚至差点抓到他的衣服。若不是寨墙上值守的弓箭手射中他们,米特一定会在跑回营寨前被抓住。 但即使身上中箭,这些大食人仍然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继续奋力追着米特等人,直到被射死或者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大食将士冲到安西营寨附近,安西将士顿时变得极为紧张,生怕他们忽然不要命地冲击营寨,弓箭手甚至不敢再射箭,生怕引起不测后果。 就连刘琦都担心玩过火了,心里略有些后悔。当然,即使后悔现在也已经没有退缩余地,他下令此时在寨中的所有将士做好交战准备;又派人告知李珙,让他组织城中守军准备支援。 最终,愤怒的大食将士被劝住了。 伊姆兰得到将领通报后立刻赶过来阻拦。因没有亲眼看到法图麦太太的尸骨被展示的情形,也因身为军中大将比一般人考虑的更多,所以他虽然同样愤怒却还能保持平静,又竭尽全力劝说,最终让大多数将士略微恢复一点神志,没有贸然攻寨,转身回去。 他们若贸然攻寨,安西军固然不好受,可攻寨的大食兵死伤会惨重的多。 但返回营寨的大食兵们也没有就此罢手。他们纷纷围到伊姆兰帐篷附近,大声请求将军派兵进攻安西军营寨,夺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与陪葬品。 几个领头的人考虑到此战最高指挥是并波悉林不是伊姆兰,又提出:如果将军不敢擅自做出决定,要他将此事向总督报告,请求总督准许。而且是立刻报告,不能拖延。 大唐的旗帜 第604章 ‘峰回路转’ 起初向伊姆兰请求派兵进攻安西军营寨、夺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只有营寨北边亲眼瞧见米特展示尸骨的人;但这件事传的极快,没过一会儿整座营寨都已经知道。 除了极少数不得不在寨墙附近值守的将士外,其他人纷纷来到伊姆兰身旁,向他请求。 伊姆兰当然不敢做出决定,遂按照众将士的第二条‘建议’,派人将此事告知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得知后大吃一惊,急忙带着数百精锐从北营赶过来。但他一见到伊姆兰,路上本来还不怎么生气,此时却变得脸色十分不好看,大声怒斥:“你是怎么做事的!” “属下做事不妥当,请总督责罚。”伊姆兰其实第一时间没有搞懂并波悉林到底为啥见面就骂他,只是因为不敢顶撞总督,而且默认总督的智力水平高于自己、或许看到了自己没注意的问题,所以立刻低头认错。 但他的举动却另并波悉林更加愤怒,这位总督一时间甚至生出换人的想法。 ‘虽然军中剩下的都是庸将,与伊姆兰水准都差不多,可正因此随便换了别人也不会让军队战斗力降低多少,情商或许还比他高一些。’ 但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全局处于临战状态,贸然更换一营主将恐怕会造成军队混乱,给安西军可乘之机。 ‘等这一战结束后我再收拾你!’ “你根本没有明白我为什么出言斥责。”并波悉林勉强恢复平静,解释道:“我不是因为法图麦太太的陵墓被挖掘,也不是因为将领与士兵没有抢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与陪葬品,而是因为你竟然任由许多将士站在你的帐篷外,而不把他们劝回去! 我来的时候也看过,确实有人在寨墙上值守,也有人在营寨中巡逻;但是,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兵只能防备秦那小部队潜入,对大部队仅仅起到提前发现并通知的作用。 这么多人聚集在你的帐篷外,如果这时安西军忽然发动进攻,要组织士兵迎战会比正常情况下速度更慢,或许慢的这点儿时间就会导致营寨丢失!” “总督,我也知道不应该让他们都聚集在我的帐篷外面。属下曾经要他们回到帐篷等候结果,可很多将士不愿意听从命令,仍然围在外面。”伊姆兰试图辩解。 “你是南营主将,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命令。如果有人不听从,你就应该执行军法,而不是只会向我辩解。” “人太多,属下担心如果执行军法会导致更不好的后果。” “你,算了,你在这里组织一下语言,或者将对经过了解的非常清楚的人叫到这间帐篷,我一会儿要听详细经过。”并波悉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帐篷,劝说帐外士兵散去。 并波悉林毕竟是总督,位高权重,对将士们的威慑力远超伊姆兰,又知道该如何劝说,士兵们纷纷答应散去,转身离开。 等到帐篷外面没几个士兵逗留后,并波悉林返回帐篷,首先拿起杯子将水一口气喝完,然后直接了当地说道:“你现在告诉我发生的事情,所有细节都不能遗漏。” “总督,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名士兵上前一步来到并波悉林面前,讲述起经过。 这人起初非常紧张,说话磕磕巴巴;但说着说着,当时亲眼见到法图麦尸骨的情形逐渐浮现在眼前,重新变得十分愤怒,甚至因此忘了自己是在向并波悉林讲述经过,过程中不时痛骂安西军将士,说要将他们全部切成肉沫,还要用李珙或刘琦发明的凌迟刑罚处置安西军将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听到士兵不时跑题,伊姆兰想出言提醒这人,被并波悉林用眼神阻止。 过了好一会儿,夹杂着痛骂的讲述才结束。这士兵仍然一脸愤怒之情,讲完后又说了一句:“总督,一定要尽快将法图麦太太的尸骨和陪葬品抢回来!” “你放心,我知道。”并波悉林好言安抚几句,又询问这名士兵的名字。 “启禀总督,属下名叫加里卜,当时正在北面寨墙上值守,听到秦那人的叫喊声后立刻转过头看去,所以看到了整个经过。”士兵回答,而且解释了自己知道的特别清楚的原因。 “你做的很好,我会对你进行奖赏。”并波悉林又夸赞一句,让他离开了。 “看来情况非常棘手。”等这位士兵离开后,他又对伊姆兰与自己带来的幕僚说道: “秦那人毁掉法图麦陵墓对将士们刺激太大,即使我的命令可以阻止大军出战,但一定会有狂热士兵试图潜近敌方营寨,使我军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而且如果我强行下达命令不允许出战,还会损害我的威望。’他又在心里补充。 并波悉林原本在军中的威望是靠连续胜利维持的,可随着最近三年面对安西军的接连惨败,他不得不调整思路,重点宣扬安西人是异教徒,自己是在为天方教抵抗异教徒的侵略。 他的宣扬加上安西军确实不断进攻天方教控制的土地,勉强保证将士们愿意听从命令。 但法图麦的坟墓被毁掉,所有天方教徒的反应都是尽全力夺回尸骨;他下令不许出战,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满意,也会使这些人置疑他对宗教的虔诚,从而让他现在维系威望的支柱产生裂痕。 “总督,现在看来,这些不必要的伤亡不可避免。”伊姆兰没有想到并波悉林的心里话,针对他说出的话发表意见。 “不过是不是可以让伤亡换一种方式?比如攻打安西军在城南的营寨,或者从城西营寨或城北营寨进攻库姆城? 这样做还能消减士兵们的怒气,一举两得。” “不好。”并波悉林沉思一会儿,出言道:“如果从城南营寨出发进攻安西军营寨,因为士兵们怒气太高,在进攻过程中很可能有人违背军令,导致很坏的后果,比如我军营寨丢失、或者死伤太大。 从城西营寨或城北营寨进攻库姆城并不会导致我军营寨丢失,但死伤同样难以控制。 而且法图麦太太的尸骨出现在秦那人城南营寨,也很难说服城北与城西营寨士兵对城墙发动进攻。他们会更愿意被调到城南营寨发动进攻。” “这样的话,只能继续命令士兵们不出战了?”并波悉林说完后伊姆兰等了一会儿才说话,脸上带着失望之色。 他虽然想不到影响威望之类的,可也能明白如果不能通过公开交战消减怒气,这些怒气中的一部分会对准自己。 “这,”并波悉林又踌躇好一阵,仍然想不出别的办法。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做出死守不出这种会损害自己声望的决定。 可就在此时,伊姆兰的一名护卫不经通报就闯进帐篷,又赶在伊姆兰出言呵斥前说道:“总督,将军,一名侦察兵带回十分重要的情报:有一支秦那军悄悄离开营寨!” 大唐的旗帜 第605章 将计就计 “有一支秦那军悄悄离开营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听到这护卫的话,并波悉林精神一震,立刻问道。 但说完这句话后他见护卫脸色有异,回过神来护卫应该没听完也没时间听完详情就赶过来通报,又吩咐:“快,将那名侦察兵带上来!”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很快,他与另外一护卫搀扶着一名身穿侦察兵外衣的人走进帐篷。 “快,将他放到床上躺着。”并波悉林赶忙下令,甚至要亲自扶着这人躺下。侍卫赶紧冲过来帮忙。 “你这是怎么了,看样子似乎是冻僵了,怎会如此?难道是冬装质量有问题?”并波悉林先是关切地说了一句,然后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而且撇了一眼伊姆兰。 “总督,属下绝对不敢发放坏的冬装,尤其是对侦察兵。”他赶忙辩解。 “总督,多谢总督关心。”这时那侦察兵出言,一边用十分崇敬的眼神看向并波悉林,一边说道: “冬装没有问题,是我自己在雪地里趴的时间太长,雪被我的体温影响化了,浸湿衣服;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浸湿的衣服被冻住,因此导致膝盖等处冻僵了。过一会儿就好。”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并波悉林舒了口气,又关切几句,吩咐侍卫将炉子端到他身旁,再次收获这人的感激后问起正题。 “那支离开营寨的秦那军,人数有多少,何时离开的营寨,要做什么?” “启禀总督,那支离开营寨的秦那军人数在一千人至一千五百人之间,在其他秦那士兵告知我军、他们毁了法图麦太太陵墓的时候悄悄从东北面离开营寨。 这些人离开营寨后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首先向东来到距离山较近的地方,然后转变方向向南走,走到我军营寨东面一处地形有点儿起伏的地方,趴下在那里隐藏起来,打算偷袭我军营寨。”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并波悉林高声问道。 “属下保证自己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侦察兵斩钉截铁地说道。 “属下是负责在秦那军营寨东南边监视的人,今日下午一直到明日天亮都由属下监视。 因为属下经常负责类似工作,过去也曾经在冬季执行过任务,所以在那里挖了一个可以容纳半个身子的洞,又穿上很久前由母亲缝制的灰白色外衣和帽子。属下穿着外衣与帽子站在洞里面,除非有人靠的非常近,不然根本无法发现属下。 伴晚属下正在监视,忽然感觉秦那营寨东面的积雪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属下觉得奇怪,但起初也没在意。 可过了一回儿,忽然发现一片地区的积雪位置都发生变化,心里生出警惕,一边弯腰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一边更仔细地看过去,终于发现不是积雪位置发生变化,而是穿着白色外衣的人在移动。 确定这一点后,属下更不敢乱动,甚至不敢一直看向他们,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挡住眼睛,偶尔分开食指与中指。 因为属下的谨慎举动,秦那人没有发现属下,即使他们与属下最近的时候距离很短。也因此属下确定他们是秦那士兵。 待他们完全从属下身边过去后,属下回头看去,见到他们仍在前行,决定悄悄跟上,确定秦那人要做什么。 因为属下是跟踪,甚至连猫着腰走路都不敢生怕被发现,只敢在地上爬,衣服也是这时被弄湿的。好在秦那人的速度不快,还能跟上。 属下跟了一会儿,秦那人停下;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他们距离我军营寨只剩下不到两里,所有人都散开而且趴下。 因为他们身上都穿着白色外衣,而且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如果属下不是一直跟踪到他们潜伏的位置也不可能发现,所以属下认为他们是想偷袭我军营寨。 想到这点后,属下立刻就要回来禀报。但又担心被秦那人发现,所以退回去的速度很慢,几乎每分钟挪动一下腿,过了很长时间才拉长与秦那人的距离,敢站起来跑回去。 然后属下跑回营寨。”侦察兵说出完整经过。 “你辛苦了,而且为全军立下一个大功劳!”待他说完后,并波悉林低头沉思一会儿,抬起头正要对伊姆兰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侦察兵,大声称赞起来。 “来人,赏赐他五十枚金币。”说着,并波悉林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到这人身上。“你的外衣被浸湿了,我还你一件外衣!” “多谢总督!”侦察兵再次变得非常激动;他这时冻僵的地方也差不多化开,虽然很疼却能活动了,又从床上跳下来行礼。 “这都是你应得的。”并波悉林一边阻拦他行礼,一边笑着说道。 “你仔细想想,是否有细节还没说?”待侦察兵平静下来后,他追问道。 “禀报总督,没有别的了,我当时看的所有都已经说出来了。”侦察兵又仔细想一会儿,最终说道。 “好。我知道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你回去休息吧。至于你值守的位置,我会安排人代替你。”并波悉林温言对这人说了几句,让他离开了。 “总督,这是主赐予的好机会啊!”待侦察兵离开后,伊姆兰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对并波悉林说道。 在听到一支一千多人的安西军潜伏到距离营寨很近的地方后,伊姆兰就变得非常激动。 如果安西军的动作没被发现,再加上这时己军将领与士兵都不太正常,一旦敌人发起突袭可以导致己方损失惨重,营寨甚至有可能丢失。 但己方侦察兵发现了安西军的动静,他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歼灭这支安西军,反过来给敌人造成巨大死伤。 “而且杀死这些秦那兵,不仅可以给安西军造成死伤,还可以缓解士兵们的怨气。按照秦那人的俗语,这叫做一箭双雕。” 听到伊姆兰的话,并波悉林没有立刻回应。但伊姆兰注意到总督的手一直在微微颤动,明显被自己打动了。 大唐的旗帜 第606章 决定进攻 “你说的很对,这是一个机会。”过了许久,并波悉林出言道:“但需要谨慎对待。” “总督,想消灭这支秦那军队很容易啊!”伊姆兰叫道:“那个侦察兵知道秦那人埋伏的位置,让他指出,我军派出秦那人十倍的军队将他们包围。 因为人数多也不需要追求一开始包围的多紧密,慢慢收紧包围圈,等到秦那军发现自己被包围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军可以轻松将他们全歼。”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并波悉林说道: “埋伏起来想要偷袭我军的秦那兵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之间,要想保证基本全歼出动的军队不能少于五千人,再少的话不可能轻松取胜了。而整个城南营寨中的总兵力也只有六七千人。 当然,这不算什么严重问题,可以从北营或西营调兵;问题在于,如果调兵,一定会引起秦那人的注意,紧盯我军的动向,在发现我军隐隐有包围埋伏秦那兵之后会派兵救援,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混战。” “既然这样,那就不追求全歼,击溃即可。击溃的话有三千人足够,营寨中还有三千多人,可以守住营寨。”伊姆兰听了总督的话觉得有道理,想想又说道。 “只能选择击溃。”并波悉林说了一句,开始下达命令。 “阿贝德,你立刻去西营与北营,从这两座营寨中各调五百士兵来。”说着,扔给这个侍卫一件信物。 “是。”这人答应一声退下。 “你将欧麦尔,里达,亚麻,瓦西姆,宰德,……这些将领叫过来。再将刚才那个侦察兵带过来。”他又对伊姆兰吩咐道。 这些将领都是在他印象中比较谨慎的人,适才的表现也并不激进,所以点这几人。 伊姆兰也答应一声,虽然有点儿不愿意亲自去传令,可也不敢违背总督,转身离开帐篷。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这五个将领与侦察兵回来。并波悉林也不废话,首先告诉将领们秦那军派出一千多人偷偷来到己方营寨附近,想要偷袭;待他们平复心情后正式分派任务: “欧麦尔、里达,你们两人带领分别本部一千士兵从南面的寨门离开,从营寨东面悄悄赶过去,欧麦尔你带兵去秦那人北面,里达你带兵去秦那人东面。注意最开始靠的远一些,不要被秦那人发现。 你作为向导指引他们。”并波悉林又对侦察兵吩咐。 “是。”两个将领与侦察兵都答应。 “亚麻,你带领本部一千士兵从北面寨门出去,封堵住秦那人从西面逃走的道路。” “是。” “宰德,你带兵驻守营寨西面与南面,防止营寨中的秦那人进攻营寨。我亲自负责北面与东面。” “是。” “瓦西姆,你带领本部士兵作为预备队,等候我的命令。” “是。” “伊姆兰,你最后居中策应。” “是。” 众人纷纷答应后,并波悉林又与他们约定了时间以及欧麦尔和里达抵达位置后如何告诉别人等。 在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并波悉林郑重地对在场所有人说道:“你们也都知道现在我军内部有多大压力,如果不将这些压力卸出去,会对准咱们的。 而且从城中传出消息,与过去一样,所有俘虏都被秦那人杀死了。请注意,这一次杀的不仅是士兵,也包括部分不愿投降的将领。 也就是说,如果我军战败、大家落到秦那人手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一定会被杀死。 所以这一战必须胜利,不能失败。” “是。”所有人齐声答应一句,随后转身离开去执行命令。 “仁慈的主,您卑微的信徒祈求您能够保佑这一战胜利。”并波悉林又朝向西方,双手合十喃喃地说了一句。 …… …… “加里卜,刚才里达将军召唤你去做什么了?”加里卜刚刚走到帐篷附近,就听从身旁传来这句话。 “菲拉斯,你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加里卜回头一看认出说话的人,笑着说道。 “我当然要特意等着你。你忘了吗,不到一个小时前,你告诉我想出一个从厨房偷东西的方法,我说要等你。”菲拉斯笑道。 “你还想着呢。”听到这话,加里卜也想起当时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失笑。 “当时咱们的对话我当然还想着,只不过现在真的来等你不是为了知道从厨房偷东西的方法,而是想知道里达将军叫你过去做什么。”菲拉斯再次笑着出言。 可听到他这番话,加里卜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里达将军将我带到伊姆兰将军的帐篷里,总督也在里面,让我讲述了讲述秦那人展示法图麦太太尸骨和陪葬品的全过程。”他说道。 “总督也一定很生气吧。” “我从总督的表情中看不出生气,但我能感受到总督和我们一样生气。” “既然总督也生气,那么是不是会立刻对秦那人发动一次进攻? 我知道,秦那军队的战斗力不弱,而且他们缺乏粮食,即使再省着吃,不超过二十日就会将粮食吃光,我军没有必要与他们开展全面交战。 但如果让他们饿死,我总觉得有一口气出不来;不仅是我,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所以总督应该对秦那人发动一次进攻,让大家出了这口气。”菲拉斯说道。 “这,我不知道,也不敢瞎猜。”加里卜犹豫了一下,这样说道。 “也是,不论总督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都不会告诉咱们这样的小兵。”菲拉斯又有些泄气地说道。 “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厨房偷东西吃吧。”他又强打精神说道。 “好。”加里卜出声答应。他因为法图麦坟墓被挖一事耽误了吃饭,这时略微平静下来后感觉肚子很饿,想吃东西。 二人赶去厨房。管理厨房的伙夫几乎因为法图麦坟墓被挖而受到影响,对后厨管理的很严,二人废了一番力气才偷出几张饼,立刻二一添作五分了并且吃光。 吃饱肚子的加里卜困意又泛上来,就要回去睡觉。这时天色不早了,菲拉斯也打起哈欠,二人遂返回营地。 可他们刚刚回到帐篷附近,就见到里达将军带着护卫匆匆走过来,又对护卫吩咐道:“你们赶快挨个帐篷叫醒士兵!” 大唐的旗帜 第607章 来到附近 “你们赶快挨个帐篷叫醒士兵!”里达对自己的护卫下达命令。待所有护卫答应并且去执行后,他又扫视四周,注意到加里卜和菲拉斯,而且认出加里卜,对他们两人呵斥道:“现在是22点,这么晚了你们不回帐篷睡觉,在外面做什么!” “将军,我们”加里卜要出言辩解。 可里达没有丝毫听他辩解的想法。“不管你们刚才去做了什么,现在立刻去叫醒所有已经睡着的士兵。” “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叫醒士兵?”加里卜不解地问道。 “难道要夜袭秦那军营寨?”菲拉斯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猜的非常接近真相。”里达说了一句,又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你们马上去叫醒别人。” “是!”二人都心情激动地答应一声,赶去叫人。 很快,所有士兵都被叫醒,走出帐篷来到前面的空地。其中有些人刚才睡得很沉,忽然被叫醒仍然睡眼惺忪,身上的衣服也不整齐。 但另一些人,或者有所猜测或者适才被叫醒自己的人提醒了,脸上都带着又疑惑又高兴的神色。 加里卜与菲拉斯这时也站到士兵们中间,带着高兴的表情,没有丝毫疑惑。 听护卫说人已经到齐后,里达命护卫们拍巴掌吸引注意,然后说道:“总督刚刚下达命令,我军出击,进攻秦那军的一支部队。” “真的?”刹那间,有许多人问道。众人并不是觉得并波悉林不会反击,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反击来的这样快,一时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们。”里达不愿回答这个反问,可不能不回答,语气生硬地说道。 但这时没有人在意他的语气是什么样的。听到回答后,所有人都十分高兴,许多人欢呼起来:“主至大!” “不要大声叫喊!许多人不参加这次反击,不要惊醒他们。”里达又赶忙说道。 “是。”众人回过神来,停止叫喊,又轻声答应一句。、 “我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回去穿好衣服,拿好自己的兵器。如果有人十五分钟内完不成,我将取消他的出战资格。”里达又说道。 众人立刻以最快速度跑回帐篷,穿戴起来。在秦那人打脸的几个小时后就要把脸打回去,如果因为自己动作迟缓而被排出在外,一定会受到旁人嘲笑,自己也会懊悔终生。 十三分钟后,所有士兵都回到这片空地。里达谨慎起见亲自清点了一下人数,又抽查了衣服是不是穿好,之后带领这一千士兵赶往营寨南门。 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预定位置。 本来从营寨南门走到埋伏的秦那兵附近没有这么慢,但一来营寨外地面的积雪没人清理,也几乎没人从东面走,积雪仍然保持原始状态,十分难走。 而且里达还反复嘱咐不能弄出太大声响,不能打出火把,这更给将士们行走造成了巨大困难。走在路上不时有人脚下一滑摔倒,或者一脚踩空踏进地洞里。因此受伤的人就有二十多个,其中重伤六人。里达又不得不安排没受伤的士兵搀扶伤员回去。等来到指定地点后,一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九百五十人。 来到预定地点后,里达命将士们散开,埋伏在雪地里等待,又派出护卫去与欧麦尔和亚麻取得联系。 “怎么来了这里,不是要进攻一支秦那军队么?这附近有秦那军队?”在全军停下后,加里卜十分不解地说道。 其实在刚才行走的路上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可里达反复告诫不能说话,他也不敢违背军令,憋住不说。这时停在这里,里达将军又不在附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不知道。”和他在同一百人队的士兵纷纷摇头。 “百夫长,你知道么?”加里卜问起上官。 百夫长摇头,正要说出我也不知道这五个字,忽然一人在他身边经过。百夫长立刻拉住这人,又小声对加里卜说道:“刚才咱们一路走到这里就是在这人指引下,他一定知道为什么来这里。” “这位壮士,请问为什么里达将军要带领大家来这里?”加里卜赶忙问道。 “在咱们的东面,正有一支秦那军队埋伏在那里。今夜要消灭的军队,就是他们。”负责领路的侦察兵言简意赅。 “原来是秦那人先打算伏击我军,被发现后总督将计就计。”加里卜一瞬间想明白原因,心里顿时不像刚才那么高兴了。 “就算是这样,也值得高兴。至少可以杀死许多秦那人。”百夫长也想明白了,但却不像他一样泄气,出言道。 “您说得对。”加里卜也重新鼓舞起来,说道:“至少可以杀一些秦那人。” 百夫长又要说话,可这时里达一名护卫走过来,对他们说道:“做好进攻准备。” 第608章 ‘意外’ 里达将军很快下达了命令。当然,是与欧麦尔、亚麻二人沟通以后的才下令。 为了避免惊动安西军,他没有大声叫喊,而是派护卫向每一个百夫长通传,百夫长再向什长通传,最后传到士兵耳中。 因他带来围攻大食军的士兵仅有一千人,命令很快传到每一个士兵耳中。众人握紧兵器,缓缓前行。两个百人队分散开来走在最前,加里卜所在的这个百人队在第二排。 ‘这时在秦那人的北面和西面,也有人在靠近他们,收紧包围圈吧。’前行过程中,加里卜心里不由得想着。 这样想着,他又变得兴奋起来。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前,安西将士向他们展示挖出来的法图麦尸骨和陪葬品,让他们都十分愤怒。 可就在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能杀死一千多安西将士,将安西军施加给他们愤怒发泄出去,不由得他不兴奋。 ‘待会儿在与秦那人搏杀的时候必须小心,我还要等着秦那兵都饿死后收回法图麦太太的尸骨和陪葬品,交给总督重新安葬,不能随随便便让秦那人杀死。 但等将他们都杀光后,我要挑选几个面部没被划伤的秦那兵,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腌制好以后摆放在秦那营寨前面,嘲笑他们! 这一波也是秦那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以为我军在愤怒之下不会对他们监视的太仔细,想要偷偷派兵偷袭我军营寨,或许还做着将我军击溃、摆脱不利局面的想法。 但正因此,他们反而落入我军陷阱。’ 加里卜又不停在脑海里想着这些事情。 “都慢一点,不要被秦那人发现。”这时就在他身边缓缓前行的百夫长轻声说道: “这里与秦那人埋伏的地方已经非常近了。虽然即使被他们发现也不会影响结局,但被发现的地点与秦那人越近,我们的死伤越少。为了自己的命着想,还是小心一点。” “是。”加里卜立刻答应。可他刚刚说完,走在他前方几步外的一名士兵身子忽然一低。 加里卜顿时心里一紧。这人不小心低下去,有可能被秦那人注意到,进而导致所有人被安西军发现。 但他随即明白,他身前的士兵忽然低下去,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是踩中了秦那人的陷阱。因为: 在几乎同一时刻,他瞧见五六人身子忽然一低,而且其中有三人大声叫出来,声音中更是饱含着痛苦。 加里卜一时愣住了。他两年前安西军与大食军在谷口激战前后被征召为兵,但之后一直待在伊斯法罕、没打过仗,几日前大半支军队从伊斯法罕北上库姆城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可即使当时他所在的百人队也是预备队,仅仅在天黑前短暂搏杀过一阵。 所以他的战阵经验极其缺乏。现在又是黑夜包围秦那人,在出现意外情况后顿时不知该作甚。 “杀!”好在百夫长曾经打过仗,知道这时犹豫不决是大忌;里达将军没有下达后退的命令,以最快速度冲上去杀光这帮安西将士活下来的可能最大。 而且此时他们毕竟已经完成对安西将士的包围,即使因安西将士出于谨慎在附近埋设的陷阱而提前暴露,也能杀败对手。 所以他大叫一声,举起长矛向前冲去。 “杀!”愣住的加里卜一时间可能根本没反应过来百夫长要做啥,只是下意识模仿动作,大喊着向前冲去。 几个刹那之后他完全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的动作代表的含义,看向前方正朝他们射箭的安西将士,他心里忽然涌现出害怕的情绪,腿发软想要后撤。 但这时他身后也有人向前冲锋,加里卜仅仅是速度稍微慢了些就差点儿被旁人的长矛刺中。他顿时又不敢停下,只能闷着头向前冲。 他们很快冲到安西将士身前,众人模仿百夫长的做法:大叫一声,挺起长矛向敌人刺去。 这时安西军中的刀牌手站在最前,左手挥舞盾牌挡住大食人的长矛,右手挥刀砍向身侧之人。 顿时有两个大食兵被砍中,惨叫着倒地。 “杀!”闪过适才安西军那一刀的百夫长再次大叫,又挥矛刺过去。这次他要刺的敌人没能躲过,被他刺中肩膀。不仅如此,因百夫长力气极大,这人向后连退数步,又跌倒在地。 “杀了他!”安西将士发现这个敌人的战力比旁人更强,吩咐两人夹击,其他人继续应对当面之敌。 后面又有大食军冲上来。但秦那人防守之地选择的非常巧妙,再加上地面都是积雪,大食兵能同时与他们交战的不多,秦那军在人数居于劣势的情形下一时间没有被打退。 加里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秦那人挑选的这处地方怎么不像是要从这里出发偷袭我军营寨,反倒像是打算在这里坚守阵地似的。’ 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他根本无暇细想,又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与面前的秦那兵搏杀上。 这时他混在数人中间与敌人搏杀。与他交战的安西将士或许看出他是个菜鸟,并没有一心与他交战,反而不时支援同火。这让加里卜在庆幸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满。 他顿时伸出长矛奋力向前一刺。或许是面前的敌兵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也或许是那人运气不好,他刺中敌兵腰部,将他刺死。 加里卜心里变得非常高兴:‘我成功杀了一个敌人!’这一瞬间,他甚至想高声叫喊,告诉所有人自己杀了一个敌人。 但他没能高兴多久。刺死面前之人后他想要抽回长矛,却不知为何抽不回来。他用最大力气向后拉,但没等成功拉出来,另一名安西兵的长矛刺在他身上。 加里卜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不是说能轻松消灭秦那人么,为什么会发生意外?’ 大唐的旗帜 第609章 怎么破开局面 “快,瓦西姆,你带领你的士兵,赶快去填补亚麻支援欧麦尔留下的空缺,一定不能让空档被秦那人占据!”就在加里卜倒下的时候,站在寨墙上的并波悉林用最快语速对瓦西姆吩咐道。 如果加里卜能够像鸟一样飞到天空,或者像并波悉林一样可以在一个高于地面的地方观看战场、同时随时听到情况通报,他就能明白: 他所遇到的事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安西军早有安排。 并波悉林在一些自家军队士兵踩中陷阱、提前暴露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反正这时候已经完成对这支安西军的包围,虽然包围圈存在很大漏洞不少安西将士可以逃出去,但至少能够击溃敌军、杀死不少敌方将士。 但很快,他的脸色发生变化。因为:其一,在自家军队与安西军交战之后,他发现安西军所处的位置十分巧妙,极其利于防守; 其二,则是传令兵飞速来报,欧麦尔带领的一千士兵陷入安西军的两面包围,如果再算上南面正在抵抗的安西军队,在被敌人包围的同时,也被敌人包围了。 并波悉林起初认为是李珙或刘琦发现自家军队被围后紧急调兵支援,但很快意识到不对。 若是紧急调兵支援,怎么可能恰好两面包围欧麦尔? 他随即又想到另一点疑问。李珙或刘琦在安排偷袭之兵的时候,虽然未必对一举击破城南营寨抱有多大指望,但一定会安排接应之兵,一旦埋伏之兵打进大食军营寨,接应军队会立刻跟上。 可欧麦尔一路偷偷来到安西埋伏之兵的北面,并未发现任何安西军队。 ‘多半是欧麦尔自以为自己行进时十分隐蔽,但早已被秦那人发现、回报李珙与刘琦。这二人将计就计,反过来伏击我军。 我大意了,在接到欧麦尔通报的消息后,就应该想到这点疑问的。’并波悉林顿时有些懊悔地想着。 但这时懊悔也已经无用,只能尽量补救。他于是首先命传令兵吩咐亚麻赶去支援欧麦尔,再命令瓦西姆带领预备队堵住新的缺口。 “你赶快抓到伊姆兰,让他叫醒整座营寨的士兵,准备与秦那人交战。 阿贝德,你再去城北与城西营寨,各调一千士兵过来。而且命令这两座营寨的主将拉出投石车,做好攻城的准备。”他又对两名侍卫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刘琦是不是还有其他动作,但并波悉林心里有预感,今晚这仗会越打越大,要做好充足准备。 “是。”阿贝德与另一名侍卫答应一声,各自去传令。 “总督,秦那军寨门打开了!”他传令的时候,情形又发生变化,一名士兵大声喊道。 并波悉林立刻抬头看去,就见到安西营寨大门打开,两千多士兵冲出来,冲向他命令瓦西姆却填补的空缺。 “让瓦西姆的速度更快一些!”他又叫道。 瓦西姆这次没有接到他的命令,但他看到了安西军的动向,不等命令就吩咐士兵跑的更快些,而且即使穿着铠甲也身先士卒。 在他的激励下,士兵们都用出最大的力气,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成功赶在安西军之前填上空缺,避免欧麦尔与亚麻的两千士兵被安西军彻底围住。 “好。”并波悉林松了口气,又重新看向之前埋伏在营寨附近的那支安西军。 “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支军队全歼,或者至少击溃。只要能让这支军队失去建制,欧麦尔、亚麻、里达与瓦西姆的军队就能汇合,而且彻底破了秦那人的包围圈。” “要不要增派士兵,围攻这支秦那军队?”他又喃喃说道。 想了一会儿,并波悉林放弃了这个打算。一来,那支秦那军队只有一千多人,而他投入的军队已经超过四千人,即使要与其他秦那军队交战,但在对那支军队处于包围的情况下,应该也能取得胜利。 更要紧的是,到现在为止,安西军出动的军队也只有五千人左右,比自己一方稍多,可李珙与刘琦手里仍然握有许多预备队; 而他因为军队分散在三座营寨,即使刚才从北、西两面营寨各抽调五百士兵,城南营寨的兵加在一起也只有七千多人,剩下的三千人不能随意投入战场。 “现在局面出于僵持,而且对秦那军不利,而对我军有利。刘琦下一步会怎么做,以打破僵持局面,甚至取得胜利?”并波悉林要从安西军的角度考虑,敌人会怎么使用剩下的军队。 但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如何投入军队能够快速打破眼前的局面,除非孤注一掷投入全军,进行一次豪赌。 “不,自从喔鹿州之战以后,刘琦从来没有进行过赌注这么大的豪赌;谷口那次交战,是我军意外将李珙包围在一座山峰上,刘琦不得不用尽全力救回李珙,而不是想豪赌。 即使喔鹿州之战,也是当时秦那人面临的局面不得不赌。所以刘琦不会这样做。 但刘琦在发现我军动向后没有选择撤回埋伏的兵,反而将计就计,显然也不能接受眼下的局面。那他到底会怎么做?” 并波悉林看着面前正在激烈搏杀的两国军队,琢磨着刘琦会怎么做,穿着已经添了不少痕迹铠甲的阿贝德忽然来到他面前,大声喊道:“总督,从北营、西营调来的军队被秦那人伏击了!” 大唐的旗帜 第610章 劝降 围点打援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战术,不仅在东方,西方也早有人使用过类似计策,尽管当时的人并没有将这个战术用这四个字命名。 但虽然这个战术非常古老,它却并没有被淘汰,反而长盛不衰一直到现代。这是因为总会有人中这个计策。 此时的并波悉林就是这类人之一。 “我竟然忽视了!”总督大叫一声。他知道这个计策,过往与安西军交战时也都会想着,可适才因为专注于两军营寨之间的交战,一时竟然忽略了安西军伏击援兵之事。 “阿贝德,你赶快再去西营,从西营调兵救援。” 这个念头在并波悉林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对自己的侍卫下了命令,待阿贝德领命退下后又对另一侍卫说道:“你赶快命伊姆兰调一千士兵到营寨北门,我要亲自带兵救援!” 这侍卫立刻答应;但在他去传令后,另一侍卫说道:“总督,您不能亲自领兵救援!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您受了伤怎么办!” “只能我亲自去救援!”并波悉林道:“现在军营中的将领都是庸将,而秦那军中都是能将,除非我亲自救援,不然恐怕难以将士兵救出来。” “如果在您领兵救援的时候,东面的情形发生变化呢?”那侍卫又道:“您让哪位将领接替自己指挥能应对李珙或刘琦的计策?” “这……”并波悉林一时愣住。这时在两军营寨中间进行的交战也涉及自家四千多士兵,同样重要。他能安排谁来接替他指挥? “你说得对。”并波悉林立刻承认错误,又对另一名侍卫说道:“你赶快去向伊姆兰传令,告诉他我调的一千士兵不要在营寨大门处停下,直接出寨去西北面与城西营寨连接的道路救援!” 一千士兵立刻赶到营寨大门,迅速杀过去、并波悉林甚至都没来得及询问统兵将领姓名。 不过并波悉林对此也并不十分在意。一来军中剩下的将领水平都差不多,二来此时正面交战又有了变化。 就在支援之兵出寨门的同时,安西军营寨大门也被打开,大约五百士兵,而且是骑兵从里面杀出来。并波悉林起初认为这支军队是要挡住救兵,配合歼灭从西、北两面营寨调来的兵;但这五百人竟然没有阻拦,而是直冲向大食军营寨大门。 “刘琦这是想做什么?”并波悉林一时没有看透敌人的打算,只是调三百人驻扎在寨墙内,准备与值守寨墙的将士进行替换,依仗寨墙杀伤敌兵。 可这五百安西骑兵来到大食军寨墙附近后却不攻打,只是站在寨门前,仿佛像几个时辰前的米特等人一样,是来展示甚底东西的;可他们却又没有这样做。 但并波悉林愣了楞,却意识到敌人为何这样做了。“这支秦那兵是要堵住我军最快出兵道路。 快,将床弩与投石车都摆放出来,攻击秦那人! 命伊姆兰再调一千士兵去营寨东门等着,接到我的命令立刻出战。”他又下令道。 “幸好当初在安札营寨时,虽然东寨门好似无用我仍然留下了,不然此时只能冒着巨大死伤出寨攻打了。”并波悉林又有些庆幸地说道。 安西军是骑兵,即使他也派出骑兵营寨,敌人在寨外能够排列成阵势,在营寨中却不能,以骑对骑还是大食军吃亏。 说过这几句话,并波悉林又目光严肃地看向正面战场。秦那人动用了自己的骑兵,而且堵住营寨大门,显然要有下一步动作。 很快,安西营寨大门再次被打开,另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从中杀出,而且迅速扑向瓦西姆所带之兵。 瓦西姆立刻变阵。他带领这一军原本就是用来防止欧麦尔与亚麻两千士兵被安西军彻底围住的,安西人没有主动进攻他这支军队,他也没有主动进攻安西人,并未处于交战,很快变成应对骑兵的阵势。 这支安西骑兵是轻骑兵,见状没有硬冲,而是在瓦西姆军附近游走,试图找到缺口。瓦西姆不断鼓舞将士,调整部署。 并波悉林见状略微安心,可随即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过来对他说道:“总督,秦那军从东面寨门出动数百骑兵,似乎是要攻击里达军身后。 这是刚才里达将军吩咐传令兵与旗语告诉驻守寨墙士兵的,因为现在是黑夜、距离又太远、虽然月亮还算明亮可总督仍然看不到,所以属下来通报。” “我知道了。战后一定会对你进行赏赐。”并波悉林先说了一句,然后下令:“命里达留下一半士兵不要进攻,而是在后面防守。” 传令兵领命退下。并波悉林重新看向前方模模糊糊的战场,将目光投向被自家四支兵围在中间安西将士。 “从交战开始到现在,已经围了半个小时,就算秦那人选取的地方很适合防守,但他们一没有防守器械,二也没有军队能够支援,三没有纵深,竟然还在坚守?” “看清这支军队的旗号了没有?”并波悉林忽然指着这支安西军队,对身旁侍卫说道。 “已经看清了,统兵的别将是曹克食,五个团分别是103团、104团、202团、203团与204团。” “原来是他们,怪不得。”并波悉林点点头。不论是曹克食,还是雷诺等校尉,他都听说过名字。 “你举着我的一面令旗去劝降他们。”知道统兵将领是谁以后,他对一名侍卫吩咐。 “是。”侍卫立刻答应下来,可答应后说道:“他们投降的可能很低。” “我也知道。但只要他们投降,我军就能摆脱被动局面,占据主动。成功可能再低,也要试一试。”并波悉林说道。虽然两军处于僵持,可大食军就因为这支安西军的坚守被分成几块,处于被动。 “你告诉他们,只要愿意投降,我不会追究他们任何过错,而且所有士兵都可以得到十枚金币的赏赐,将领更多;统兵大将还能继续统领这支军队,还会补齐不足一千人的缺额。” 大唐的旗帜 第611章 援兵全灭改变目的 “属下明白。”侍卫再次答应,提着令旗离开寨墙。 并波悉林紧盯着这个侍卫,尤其在他大声对曹克食等人叫喊的时候。他知道劝降成功可能极低,但心里也抱着万一的希望。他甚至没有在意从安西营寨东门出来、攻打里达身后的那支骑兵。 但还没等他看出个结果,其他方向又有了变化。从安西营寨南门又杀出数百步军,直奔大食营寨北门而来;而原本在北门的骑兵,而转向与另一支骑兵包夹瓦西姆。 “快,传令给营寨东门的一千士兵,立刻赶来北门。 你们赶紧出寨,但不要走远就在寨门前列阵。”并波悉林下令。 不久前被调到营寨北门的三百士兵立刻听令,出寨列阵。 他们刚刚将阵势排列完毕,几百安西步军已经杀过来,而且立刻射箭。 这时寨墙上的士兵弓箭够不到安西人,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只能引而不发;出寨的三百士兵中弓箭手不多,只能被动挨打。 可仅仅箭矢也无法对大食军造成多少死伤,并波悉林看了一会儿也不再看,又扫视其他战场一圈,见没有大变动,心里琢磨起来: 我现在营寨中没有动用的军队只剩下大约一千七百人,其中有五百人驻守寨墙决不能动,机动兵力只剩下一千二百人。 秦那人在北、西两面与我军对峙所驻守的毕竟是城,即使只放几百个兵我军想要攻下都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所以虽然我军与秦那军总兵力差不多,可敌人能出动进攻的军队远远多于我军。 如果刘琦再出动预备队进攻,我很可能应接不暇。 这样想着,并波悉林不由得看向西北面:一定要尽快解了秦那人的围,带领援兵赶过来。 他看向西北面本来只是随便一看,并没有抱着看到什么的心思。但就在他要错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那边似乎有动静。 “是打退秦那人的包围了么?” 很快,结果揭晓,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数百身穿唐军样式皮甲的轻骑兵,旗杆最高的那面旗帜更是一面太极八卦旗。 “难道是刘琦亲自领兵出战?”并波悉林失声叫道。 他立刻命曾亲眼见过刘琦的士兵赶到距离这股安西军的寨墙角落,辨认其中是不是有刘琦。 但没等这些士兵赶过去,那数百骑兵已经同时用本地话大叫起来,而且发音十分标准。“并波悉林,你盼望的援兵已经被我军全歼,你今日赢不了了!” “什么!援兵被全歼!” “这么说,城南营寨与另外两座营寨被隔开了,我们要以自己这些兵对付秦那全部士兵!” “不是全部,秦那人在北面和西面至少要留一点儿人驻守,还要在道路上安排士兵阻拦。” “就算不是全部,也是我军一倍以上。虽然有营寨可以防守,但面对比我们多一倍的敌人,能赢吗?” 听到秦那人说的那句话,大食士兵们立刻信了,纷纷议论起来,其中一人甚至发出了直至灵魂的询问:能赢吗? 甚至不只士兵,就连并波悉林都信了。刘琦的指挥现在是大食与安西两军公认的第一,即使刘琦有几次获胜充满运气。 若他亲自出手,面对一帮大食庸将,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全歼两三千士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并波悉林不认为不可能。 而能不能赢,并波悉林这时也十分心虚。他恍然发现,自己手里的预备队与能立刻缩回寨中防守的兵加在一块只有两千人,而安西军可以动用但尚未动用的军队,算上刚才伏击自家援兵的人,至少有六七千,是他的三倍。 三倍之兵,他驻守的又只是营寨而不是城,他说自己有信心是自欺欺人。 “快,命营寨北门外的三百士兵立刻回来。”并波悉林忽然下达命令。 他这时已将作战目的从今夜交战获胜变成守住营寨。虽然将四千士兵甩给安西军他十分心疼,可守住营寨更加要紧。 刘琦不再亲自封堵从城南营寨前往城西营寨的道路后,他相信城西营寨之兵早晚能够打破安西军的阻拦,只要守住营寨,这一战还有最终胜利的可能;若营寨丢失,则必定惨败。 与此相比,四千将士也是可以舍弃的。何况他过去在昭武九姓国、在呼罗珊也不是没有甩掉过军队。 那三百士兵接到命令,虽然不解,但仍然立刻执行命令,缓缓向寨内退去。 可这时举着太极八卦旗的那支骑兵忽然又有动作。他们停止大声叫喊,而是忽然转向南面,沿着城南营寨西面寨墙,在一箭之地外向南奔驰起来。 “快,吩咐三百士兵支援西寨门,五百士兵支援南寨门。”并波悉林见状又大声吩咐道。 安西骑兵忽然转向南,要么是想趁寨内兵力不多、而且大多集中在北边的时机从一处寨门冲进来,要么是堵住他们向南逃跑的道路。 被堵住道路这点并波悉林暂时还不算担心,可万一被冲进营寨此战就彻底输了。他必须派兵保证寨门不失。 第612章 即将获得胜利 八百将士立刻依从他的命令,向西门与南门跑去。 或许是因为士兵们支援的速度极快,也或许是安西骑兵从一开始就没有夺取大食营寨西门与南门的意思、只是想堵门,总而言之,在援兵赶到的时候,这两处寨门并未丢失,停在门外的安西骑兵也没有发动进攻的意思。 见营寨暂时没有被攻破之虞,并波悉林松了口气;又看向西北方与城西营寨、城北营寨联系的道路。 一定要尽快打破秦那人封锁,赶来救援。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正北面有动静。并波悉林忙侧头看去,就见到安西军营寨中门打开,许多将士从里面涌出,而且连绵不断似乎无穷无尽。 “看来秦那人要正式动手了。他们是会直接进攻我军营寨,试图生擒我彻底终结这一战,还是先消灭寨外的四千士兵?”并波悉林见状也不奇怪,喃喃自语道。 但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有点问题;又注意到出寨的安西军将士没有选择进攻营寨,而是去围攻欧麦尔等人,低头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问身旁侍卫道: “刚才我派了军中亲眼见过刘琦的士兵去看那一支秦那骑兵中是不是有刘琦;可有结果?” “可以说是有结果。那几人辨认一会儿,发现那支骑兵中没有人长得与刘琦特别像。其中一个人说话声音与刘琦很像,但长得不像,差别很大。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那支骑兵中就没有刘琦。骑兵在我军营寨附近停留的时间很短,而且现在是黑夜、天还没有亮,他们也看不清后排的人。”那侍卫说道。 “也就是说,没有刘琦的可能性很大了?” “可以这样说。” “坏了,我中他的计了!”并波悉林一拍脑袋,大喊一声。 “总督,这是怎么回事?”侍卫忙问道。 但并波悉林却没有解答侍卫的疑问,反而对他与其他侍卫吩咐道:“快,你们赶快向营寨东北侧大喊:从城西、城北来的援兵没有被秦那人全歼,坚持,只要坚持到援兵赶来,一定能取得胜利! 快喊呐!”他又焦急地催促道。 “是。”众侍卫十分不解,但也立刻听从命令,叫喊起来。 “但愿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听到从大食营寨传来的喊声,已经达到本地语言专业八级水平的刘琦笑着对李珙说道:“并波悉林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哈哈!”李珙不由得大笑出声,笑过后又道:“并波悉林这次可是被你耍的团团转。” “也算不上团团转,他之前的几次应对都很对,即使换我也只能这么做;但他终究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我。”刘琦笑着说道。 刘琦当然不是如同并波悉林猜测的那样,安排接应曹克食等人的军队发现欧麦尔等人领兵要包围曹克食时才将计就计;他从一开始的计策,就是让曹克食之兵被大食人发现,引诱大食人派兵包围、试图全歼他这支兵。 即使那个侦察兵没有发现曹克食这支兵,刘琦也早已与众幕僚想出三五种能够让大食人发现、却又不显得刻意的手段。 但即使这支兵被大食人发现,大食人也可以装作看不见,等到他们攻打营寨时才反击;毕竟上至并波悉林、下至普通小兵都以稳妥为主,不愿冒险。 所以在派兵埋伏之前他又特意安排米特带兵撅了法图麦的坟墓,向大食人展示法图麦的尸骨,从而激怒所有士兵,发现不在自家营寨内的秦那兵立刻就要攻打。 即使将领仍保持理智,为了不让士兵把火向自己发,当发现营寨外埋伏有敌兵的时候,也会选择顺从士兵的心愿。这样就确保了能引诱大食人出城。 而大食兵被引诱出城后,当并波悉林发现自家军队有可能被敌人包围时,他又会派兵支援。 之后两边各派出四五千人交锋的过程,刘琦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大食军不堪一击,他就以派出去的这些兵将大食人击溃,然后尾随他们进攻营寨;若大食人还有一丝战力,他就启用第二计划:伪装从城西、城北调的援兵已被全歼。 实际上,一直到此时,城北城西的两千多大食兵仍在抵抗,并未全军覆没。统兵的大食将领虽然指挥不大行,可行军十分谨慎,在被突袭时损失不大,也不惊慌,一直在抵抗。 尤其后来并波悉林又从城南营寨派出一千士兵支援,更使得安西军想要全歼非常困难。 刘琦起初是想真的全歼这支援兵,但发现短时间内无法全歼后修改计策,留下三千人马将敌人,连带着并波悉林派出的兵一块包围起来,却不攻打,而是命数百骑兵从那个方向赶过来,又特意打出他的旗号,声称已将援兵全歼。 并波悉林果然中了计。面对曾经几次击败自己的对手,这位总督虽然没有全信,却也不敢不信,立刻将策略从维持不败变成守住营寨,放弃了城外还在坚持抵抗的四千大食兵。 这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其一,本来大食兵们对与援兵是不是已被全歼还有疑问,见并波悉林变了策略,顿时深信不疑,军心士气受到极大打击; 其二,则是并波悉林放弃寨外仍在奋战的大食兵的做法,彻底让他们断了退路。除极少数极端死硬派以外,其他人只要还有活命的想法,就不会再完全听从将领的命令,而是尽可能为自己寻找生路,从而导致全军溃散。 而到了这种时候,安西军已经完全占据主动,能以极其轻微的损失几乎全歼四千大食兵,赢得胜利。即使交战就此结束,安西军也是获胜一方。 “你瞧,他们果然开始溃散了。”李珙又指着位于曹克食东面、里达统领的军队,笑着说道。 第613章 从胜利走向胜利 “那支大食兵后面只有几百我军骑兵,而地上雪很厚不像两军中间的被打扫过、骑兵速度也快不起来,他们逃脱容易。”刘琦也看过去,笑着解释几句。 “要不要吩咐追击?”李珙又道。 “当然要追。但追的目的不是将溃逃的大食兵都杀死。积雪厚的地方若将大食兵逼得走投无路、翻身交战,骑兵未必能占优势。 目的是让他们无法从东面的门进入营寨、增加营寨守兵,追兵也趁机堵住东门。” “你想的果然周到。”李珙又夸赞一句,随即转身对一名侍卫吩咐几句,让他去传令。 他们说话的时候,除里达麾下外,欧麦尔、亚麻与瓦西姆统领的兵也纷纷溃散。其中瓦西姆麾下之兵距离营寨较近,向营寨跑去。 好在他们知道身边有安西骑兵游荡,阵势一旦散架顷刻间就会被屠杀,所以虽然逃跑,却勉强维持阵势。 可他们勉强维持的阵势很快被破了。忽然分出数十安西骑兵,向他们冲来。众人立刻停止行进,举起长矛、抬起弓箭做好接敌准备。 但没想到安西骑兵却不是要强行冲阵,而是冲到长矛组成的密林前忽然拐弯,又在拐弯之前扔出手里持有的一物。 “轰!”“轰!”的声音立刻在大食人中响起,将他们炸的人仰马翻,也炸乱了阵势。 这一进攻出乎大食人预料。他们虽然知道安西将士有一种叫做手雷的武器,但大多数人没见过、只是从曾在遥远的地方打过仗的老兵口中听到过,没有直观印象;在加上两军适才纠缠时安西兵没有用出,因此对此有些疏忽,顿时吃了大亏。 “冲!”炸乱敌人阵势后,这两支骑兵立刻发起冲锋,轻而易举将敌兵击溃;瓦西姆本人想要逃跑,但被杀死。 见到瓦西姆与他麾下士兵的下场,欧麦尔与亚麻立刻决定投降。 他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麾下没几个见识过手雷的兵,也对此没有防备;加上并波悉林不会派兵再救援他们,只要安西兵使出手雷,麾下的兵一定会溃散;自己在乱军中多半会战死。 而投降的话,安西军极少杀死投降的将领,反而可以保住一条命。二人明智地选择了最好的做法。 随着将领投降,他们统领的军队彻底溃散。众士兵大多不愿向安西军投降,这不仅出于对异教徒的憎恶与愤怒,也因为安西军曾有屠杀俘虏的前科。 众人纷纷溃散,向一切自己认为能逃走的方向跑去。 一半大食兵被杀死了,数十人投降,要赌一把自己不会被屠;另有一百多人成功逃出包围圈。 剩下的接近一半人,则是被俘。他们不愿向安西军投降,却也不愿与安西军拼的鱼死网破,所以只是沉默着被俘。 李珙与刘琦没有派兵去追少数逃走的人。他们全部向东面跑去,地面积雪、远处有山,追击十分不合算,所以放弃。 “将降人押回城中。给他们一点儿饭吃,也不要虐待他们。”刘琦对押着投降之人的将领吩咐一句,转过头问铺兵: “还能挡住援兵多长时间?” “殿下,据张都尉说,只要大食人不增兵,他可以一直挡到地老天荒。” “他要与大食人对峙到海枯石烂么?”刘琦开了一句玩笑,又对这人说道:“你找到马匡,命他派出五百人赶去支援张都尉。” “是。”铺兵领命退下。 “刘琦,之后就要攻打大食营寨了吧。”待铺兵离开后,李珙对他说道。 “当然要攻打大食营寨。”刘琦的目光转向南边的营寨。“虽然到此为止我军大获全胜,从大食兵身上搜出一些干粮、以及死马的肉可以切下来吃,不那么缺粮食了。 可不打破大食军对城池的包围,此战就没有获得完全胜利。今夜时机这样好,岂能不继续打。” “说的是。”李珙又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吩咐:“寨中只有两千多大食兵了,而我军现下可以动用之兵足有近万人,不论怎么打都能获胜!” “话是这样说。但能减少损失,还是尽量减少的好。”刘琦转头看向侧面近千不愿降但被俘的人,下令道:“把他们押到大食营寨北门二里外,然后驱赶他们冲向营寨!” “是。”一人赶忙去传令。 “你真阴险。”李珙不由得再次笑道。 “他们即不愿降,留下就是个隐患,不如全部用在攻打大食军营寨上。 而且这一手当初在喔鹿州之战的时候,大食人也对咱们使过,只是从起初我军就不是要死守城墙,而在巷战中驱赶敌兵用处不大,所以后来没这样做,并不是不想用。” “好!”李珙夸赞一句,又要说话,可忽然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殿下,现在天气冷,你身体有痒,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指挥便好。”刘琦闻言赶忙劝道。 “不行,这样要紧的一战,我怎能躲在帐中!” “殿下,可是你的身体”刘琦担忧的说道。这几日每日李珙都有时候忍不住咳嗽。看过郎中,却说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太过劳累,而且天气寒冷导致的。 刘琦因而也无法让李珙一直在城中房屋待着,只能每次咳嗽的时候劝说。但也不怎么管用。 “你不要劝了,我不会回城回帐的。”说着,李珙看向大食营寨,不再看他。刘琦无奈,但也只能一起看过去。 第614章 除了胜利还是胜利 “对了,让刚刚投降的那几十人驱赶俘虏。”李珙忽然又想到甚底,出言道:“他们不是愿意投降、为我军效劳么?那就让他们立刻效劳。” “殿下说的是。”刘琦一想也觉得不错;虽然似乎有伤上国体面,但现在他们又不是大唐官员,而是大唐安西属国的王与官员,完全没有必要再在意所谓的体面。 “赶快将降兵降将带过来。再让哈希姆来。”他又对一名护卫吩咐道。 降兵降将很快被带到刘琦面前。又过了一会儿,哈希姆走过来行礼后问道:“中尉有事情吩咐属下?” 在离开波斯东北部的山区后,李珙与刘琦都认为他值得信任,所以将他提拔为统领所有三千呼罗珊降兵的将领,将他统领的军队起名为呼罗珊军。不过呼罗珊军这时基本被当做民伕使唤,平时负责运送辎重,战时负责打扫战场。 适才哈希姆就正带领部下清理战场,听到护卫传刘琦的命令匆匆赶来。 “这几十个人以后都是你的部下了。”刘琦指着新降的兵将说道。 “是。”哈希姆觉得仅仅给他多添几十个属下也不是啥大事,他作为此时最受重用的降将,麾下可拥有近三千人,只是随口答应。 刘琦见他没明白自己的心思,想出言解释,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夺取伊斯法罕之后再说,又吩咐道: “你带领这几十人驱赶上千俘虏冲向大食营寨。若几十人不够,就再从你麾下找些人来。” “是。”哈希姆立刻明白刘琦的用意,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一声,看了几眼俘虏,侧身对一名亲兵吩咐几句。那亲兵回去传令,不多时带着一百多人走过来。 哈希姆转身对这一百多人与几十个新部下下令。老部下脸上的表情没啥变化,立刻答应;新部下大多显出为难的神色,但最后也都答应了。 随即,他们手持兵器,开始驱赶俘虏。俘虏人数比他们多得多,即使兵器都已被收缴,若是一拥而上仍然可以消灭这不到两百人。 但这些人面对安西将士的包围也不再进攻,后来还任由兵器被搜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而且因为被打散编制、虽然人数众多也成了散兵游勇。 所以他们即使察觉安西军的目的也没有反抗,只是不住哭喊求饶,至多站在原地不动。 对于装作听不懂话装死的人,哈希姆也丝毫没有客气。他大喊一句,驱赶俘虏的士兵立刻挥舞长矛刺向他们,顿时十数人被刺伤、刺死,不由得发出惨叫声。 但这番举动没有立刻震慑住俘虏,反而有几人被激怒,想要与叛徒拼了。 可他们才刚刚有动作,在他们身旁游走的安西骑兵忽然射出几十支箭矢,将这几人乱箭射死。 其他俘虏顿时完全清醒过来。二百个驱赶他们的叛徒不可怕,但周围的安西军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全部杀死。反而冲击大食军营寨,还有生还的可能。 他们于是纷纷转过头,向南边的营寨走去。虽然也会想方设法拖延,可只要长矛伸到自己身旁,立刻向前快步走几步。 “这帮人,面对秦那兵不反抗也就罢了,反而助纣为虐,要来冲击营寨!都是些该下地狱的混蛋!主应该立刻毁灭他们!”见此情形,并波悉林不由得开口大骂。 总督,您的话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么?他们面对秦那兵因为不想死而不反抗甘愿被俘,怎么可能在面对叛徒的暴力驱赶时敢于反抗?他身边的侍卫腹诽道。当然,不会说出来。 “命令所有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兵做好攻击准备。”骂过后,并波悉林吩咐道。 “总督,难道真的要攻击他们?”伊姆兰闻言问道。 因为所有的预备队都已经派到四面寨墙或寨门旁,伊姆兰麾下没人了,他于是也不在营寨中间带着,来到并波悉林身旁。 “我也不想攻击。但如果非攻击不可,也只能攻击。”并波悉林苦笑着说道。 现在值守营寨的兵与俘虏都出自同样的地方,多半还能从对面瞧见熟人,下令攻击俘虏影响极坏,还可能有人不听从命令。 但如果俘虏冲击营寨不攻击,营寨一定会被夺取,这一战他也就输了。 所以并波悉林心里也非常为难。 “总督,实在不行,将军中所有从呼罗珊跟随总督来到伊斯法罕的士兵调出来暂时专门组成一支军队,射杀俘虏。 他们不是本地人,对本地人不会有多余的感情。”伊姆兰想了想又提出建议。 “好。这个办法好。”并波悉林闻言双眼一亮,立刻对侍卫下令:“快,你们赶快去各军中,将认识的老兵都叫过来。 你想出一个好办法,不错,不错。”他又夸赞伊姆兰一句。 “多谢总督夸赞。”伊姆兰也高兴地答应。 很快,老兵纷纷赶到此处。并波悉林向营外瞧了一眼,见俘虏尚未进入弓箭射程,心下稍安,对老兵们吩咐几句,让他们去寨墙上值守。 众人很快完成替换,这时俘虏也已经走进弓箭射程。并波悉林又让人对俘虏叫喊,让他们不要继续前行;可俘虏们仍在继续走。并波悉林见状,只能下令射杀。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箭矢破空的声音纷纷响起。老兵们对本地人没啥感情,丝毫不手软、箭矢直直地朝俘虏飞去。 瞬间,许多俘虏哀嚎着倒在地上。其他俘虏也踟蹰起来;尤其因为怕被大食兵的箭矢射中、呼罗珊军没有走进箭矢射程,俘虏不再被近身押送,顿时停在原地,即不后撤也不前行。 “刘琦,你似乎失算了。”李珙见状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挪揄:“驱赶俘虏冲击大食营寨的法子没能完全起到用处。” “属下确实没料到并波悉林会将所有老兵都调来,因此也没有想到寨内射箭这般坚决。 不过好在属下还留了一手。”刘琦却也笑着回应。 第615章 终于胜利的结束了 “这,都是老兵?”听到刘琦的话,李珙愣了一下,指着寨墙说道。 “从他们对俘虏射箭丝毫不犹豫,而且射箭极其熟练就能看出是老兵。 不过这不要紧。属下也没料到并波悉林会调老兵过来值守,但属下留的一手同样可以用。” 刘琦说着,对一名护卫低语几句。护卫听完命令立刻离开。李珙见状很想知道刘琦留的一手到底是啥,但强忍住不问。 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过了一会儿,那护卫带着百多将士、每人提着一个包裹来到距离俘虏较近之处,先让呼罗珊军退下,然后命将士把包裹扔到地上。有些包裹在落到地上后散开,露出里面装的东西:一柄柄用绳子捆住的刀! 寨墙上的大食兵、俘虏、呼罗珊军与游走的安西骑兵都懵了,不知这是要作甚。随即,那名护卫解开自己怀中的包裹,里面赫然是一个大喇叭。 “被俘的原大食士兵们,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向我军投降,但更想活着。可现在你们的处境已经容不得你们在活着与不降之间二选一了。你们原来的同僚对你们也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冷酷地射杀你们! 你们中有些人或许现在也想投降了。我告诉你们,我国殿下也容许你们投降,但不会像刚才一样无条件接受投降;而条件,就是你们捡起地上的刀,杀进大食营寨中,为我军夺取营寨! 只要你们杀进营寨,以前所有的过错一笔勾销,直接成为我军战兵。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拿起刀后,试着重归大食军。但并波悉林会打开寨门迎接你们进去么?会允许你们攀爬寨墙翻进去么? 不会,他不会允许你们进去。你们根本没有办法重归大食军。 而且即使你们回到营寨中,难道就一定能活下去么?我军人数比大食军多得多,援兵又被挡住或被杀死,我军早晚能够夺取营寨。到那时,你们就连当俘虏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想你们留在伊斯法罕的家人吧,如果你们死了,家人会怎么办?为了家人,你们也要站在胜利的一方!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拿起刀冲上去吧!”护卫举着喇叭,最后叫道。 在护卫的喊声结束后,一时间俘虏们没有动作。安西军这边也没有人发出声响,只是同样沉默地盯着俘虏。 大食营寨中传来喊声,似乎是在劝说俘虏不要听安西人的鬼话,拿起兵器重归大食军,而且许诺允许他们进入营寨。 有俘虏这时问起如何进入营寨。营寨中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起来,最后说的大概是可以让他们排队,慢慢翻越寨墙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几名俘虏从地上捡起刀,转身嚎叫着向大食营寨跑去。 顿时,如同在煤气含量超过临界点的房屋中擦出火花一般,俘虏们好像爆炸似的全部行动起来,纷纷从地上捡起刀,转身冲向大食营寨。 并波悉林见状大骂一句,但也只能下令老兵继续射箭。但这次十几个中箭的人已经止不住汹涌的人流,俘虏们反而更加疯狂地向寨墙冲去,而且很快冲到寨墙边,攀住木栏就向上爬。 老兵们这时已经顾及不到这么多俘虏了。老兵虽然战力强大,可人数太少;而且并波悉林出于稳妥还将超过一半老兵留在伊斯法罕。再算上城西营寨与城北营寨留的,这段日子战死的,此时这座营寨中仅有不到三百个老兵。 三百个老兵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尤其此时面对俘虏们疯狂的进攻,远远射箭每人能掌控的范围还大些;这时大多数俘虏攀爬寨墙,他们已经无法全部顾及。 并波悉林见状只能调从本地征召的新兵。但正如他所料,新兵有人认识俘虏,俘虏中也有人认识新兵。俘虏们要求一条生路意志坚决,反而新兵瞻前顾后,面对俘虏竟然无法发挥出全部战力,挡不住俘虏,让他们冲进营寨中。 见俘虏冲进营寨,新兵士气更加低落;又瞧见跟在后面就要杀进来的安西将士,他们干脆放下武器,高举双手等待投降。 见新兵纷纷放弃抵抗,并波悉林知道大势已去,下令老兵全部停止阻止俘虏入寨,由老兵保护着要逃。 刘琦当然也预料到他在营寨即将失陷的情况下要逃走;毕竟之前他的呼罗珊老巢丢失的时候并波悉林就丝毫没有犹豫的逃走,不能指望他为了一座营寨会死战到底。因此刘琦提前在营寨东门加派两千士卒驻守。 但出乎他预料,并波悉林竟然没有向东逃窜,反而向西逃,很快逃到营寨西门。因刘琦没有预料到,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停在西门外的二百多骑兵十分放松,没有丝毫防备。 并波悉林忽然带领老兵冲出寨门,这些骑兵正处于惊愕中就被箭矢射中数十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其余的人这时才如梦方醒,首先射箭还击,同时下意识驱驰马匹向后退去,远离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趁机带领侍卫与少数老兵骑上马背,又向西跑去。骑兵立刻就要追,可追出没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支大食骑兵赶来接应。追击的安西骑兵人数太少,不敢继续追,只能停在原地,又派一人回去向刘琦通报。 刘琦得到通报后立刻派人支援,但援兵赶到时并波悉林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第616章 哈希姆要有新差事了 “你就没有担心,万一那些俘虏听了你让护卫说的话后没有选择进攻大食营寨,而是转过头来与我军交战?” “不担心。因为属下派人扔给他们的兵器只有刀,没有长矛短矛,更没有弓箭,即使俘虏转身要与我军交战,他们也会迅速被我军将士击杀。” “你果然有所防备!”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好了,这都已经过去。现下应当做的是打扫战场。 你这个计策还真的成功了。”他又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这个计策在刘琦说与他听时,李珙认为胜算不超过四成,觉得能够利用大食人激愤的情绪引诱出寨,杀死一些敌兵已经足以让他接受;却没想到一举夺取营寨,击杀数千大食兵。 虽然没能或擒或杀并波悉林,但这人已经数次逃脱他们围杀,再逃脱一次李珙虽觉遗憾,但也不觉得刘琦指挥有错。 “属下运气不错。”刘琦笑着说了一句。 “但属下以为,此时应当的做的还不是打扫战场,而是攻打大食军在城西、城北的两座营寨!”顿了顿,他又说道。 “你说的是。”李珙听了这话拍了拍脑袋。 “城西、城北的大食军一时恐怕还不知城南营寨已被我军夺取,赶忙派兵,在并波悉林传令退兵前堵住他们的退路,我军又可歼灭数千甚至上万大食兵,或者收纳这样多的降兵或俘虏。 你去向张兴权传令,告知他大军在城南已经大获全胜,他自然知晓自己该如何做。 你向莫元传令,命他带领所部骑兵立刻杀到城西大食营寨外,阻拦大食军退路。 你向马匡传令,命他立刻带领骑兵穿过库姆城,直奔城北的大食营寨,拦住退路。 你们两个向马匡与莫元传令的人还要记得,让他们拦住大食军退路,但大食军若没有出营的打算,不要贸然攻打营寨。” 李珙又立刻向身边三个侍卫吩咐道。 “是。”这三人纷纷答应,转身去传令。 “殿下是想劝降他们?”刘琦对李珙的命令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这样问了一句。 “孤确实想要劝降他们。”李珙点头承认。“城北与城西两处营寨至少有七八千大食军,城中还有较为充足的粮食与军械,若是强攻死伤不会少。还是劝降更好。 你放心,即使将他们劝降了,孤也不会全部收纳的。”他又笑着说道:“七八千编制完整的大食军,若是让他们全都成为我军将士;其中本地人又极多,恐怕会反客为主。 孤怎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哄骗的他们打开寨门投降后,立刻以千人为一军分开来,分别在不同地方看管;然后依次对每个千人队说,因为他们曾经进攻我军营寨,所以要两丁抽一斩杀俘虏,而且让另一半人行刑。 行刑过后,再将他们打散重编。这样就可以保证不会被反噬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珙略有些得意。 “殿下的做法十分妥当,属下也远远不及殿下。”刘琦忙说道。 他并非是夸赞李珙。刘琦在心里将殿下的想法与自己的想法进行比较,确实觉得李珙的想法更好些。 “哈哈,我还能想出比你更好的想法,真是不易。”李珙也听出刘琦不是故意迎合,心里高兴。 “殿下来自长安大城,远比属下等人见识广博,能想出比属下更好的计策理所应当。”刘琦看了一眼接到李珙命令、正带兵奔驰的莫元与马匡,又转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 他本以为这番恭维能让李珙更加高兴,但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弦,殿下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刘琦心里疑惑,正要询问,却见李珙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又说道:“这不必多说了。 现下要紧的是尽快劝降城西与城北营寨的大食兵。马匡与莫元都已经带领骑兵赶过去、堵住大食人退路。咱们先去劝降城西营寨中的大食兵,再劝城北。” 刘琦对此没有提出异议。见中尉答应,李珙又派了一名侍卫找到孟飞军,命他押着一队俘虏跟在自己一行人身后去往城西营寨,告诉你们的大食人城南营寨真的被攻陷。 他的劝降取得了成功。城西、城北两座营寨中的大食兵都知道昨夜此时已是第二日白日安西军与城南营寨的大食军交战,在发现自家营寨外出现安西骑兵后已经觉得不妙,再见到垂头丧气的俘虏后更是确定己方大败。 确定己方大败的大食军,除极少数狂热天方教信徒与并波悉林的死忠之外,其他将士都人心惶惶,担忧自己会被屠戮。在听到李珙的劝降之词后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决定打开寨门投降。 但投降后他们很快发现自己上当了。李珙开出的投降条件并不宽松,甚至可以说十分苛刻,除了让他们能够保住自己的命和极少数贴身财物、以及兵器外啥都不会剩下,当然也正因此他们才相信李珙是真心劝降,而不是要将他们诓骗出来屠掉。 可没想到的是,即使十分苛刻的条件也是虚言哄骗。出寨后大食兵立刻被随意分成一千人上下的一支军队,而且在安西将士押送下关到不同地方。 随后,刘琦的一名护卫出面,告诉他们为了惩罚进攻安西军的过错,要两丁抽一杀掉,而且要另一半可以活下去的人下手。 大食军上下顿时知道自己被骗,可此时已经无法再进行反抗,有些千人队发生暴动,随后被安西将士杀死;有的千人队则接受了新条件,杀死一半人。 完成对俘虏的处置后已是伴晚。李珙与刘琦听了负责打扫战场的将领回报,对他们勉励几句,又说今晚要大开宴饮,犒赏将士。几位将领十分高兴地走了。 “殿下,臣这就去筹备今晚的宴饮。”刘琦也对李珙说道。 “不忙。而且此事可以交给张兴权。”李珙却拦住他。“而且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殿下有何事?” “在驱赶俘虏冲击大食营寨前,你特意吩咐哈希姆过来驱赶,是何用意?” 第617章 说出全部想法 “在驱赶俘虏冲击大食营寨前,你特意吩咐哈希姆过来驱赶,是何用意?”李珙看着刘琦,出言问道。 “殿下看出属下的用意了?”刘琦也不害怕,出言道。 “没完全看出来,大概看出些苗头。你是想让哈希姆统治库姆城附近,以及之后即将夺取的伊斯法罕?” “殿下慧眼如炬,甚底都瞒不过殿下。” “你少拍马屁。”李珙笑骂一句,又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殿下,您应当知晓,有许多国家曾经同时统治安西与波斯这两处地方。” “我大略知道一点。”李珙回答。他在来到安西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安西历史,来了以后在空暇时间了解过一些。 “殿下既然知道,属下说起来就容易了。” 刘琦详细解释起来。“安西远离中原,而且中间山川阻隔、仅有河西走廊一条通路,中原除非是十分强盛的大国统治,否则难以控制安西。当然,反过来也能说通。 可与距离中原相反,从安西来到波斯却较近。因为距离近,中间的道路也并非特别难走,历史上有过贵霜等许多国家同时控制这两处。 殿下,此时整个安西都被殿下统治。恕属下直言,想要东进帮助朝廷平定安氏之乱十分困难,反而统治波斯更容易。殿下何不试着统治波斯呢?” 刘琦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是给李珙留下消化时间。 屋中半晌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李珙的声音才响起:“你是何时开始这样想的?” “属下是在夺取木鹿城后。”刘琦回答:“呼罗珊位于波斯与安西的中间,历史上凡是控制呼罗珊的国家,不论来自波斯还是来自安西,必定会试着完全占领对面。安西属国既然已经占据呼罗珊,何不效仿先贤?” “因此你才会答应我当时说的继续追击大食军?” “属下当时答应,确有这方面的考虑。”说着,刘琦忽然跪下说道:“属下当时向殿下隐瞒,还请殿下治罪。” “你赶快起来吧。我怎会因为这种事情治你的罪。”李珙也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多谢殿下。”刘琦磕了一个头后站起来,又带着喜色问道:“殿下是愿意控制波斯了?” “咱们的兵都已经快要占据整个波斯了,我还如何不答应?”李珙反问一句,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地说道:“而且身为君主,谁不愿意自己统治的地方大些? 既然无法进兵中原,那就尽可能让我这安西属国大些吧。”他又用极轻微地声音说了一句。 “殿下英明。”刘琦又拍马屁。 “快把你心里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吧,比如为何选择哈希姆。别磨磨蹭蹭、说一半留一半了。”李珙又半是笑骂地说道。 “其实属下的想法很简单。”刘琦仍然不急不缓地说道: “首先,属下虽然说波斯与安西相距不远,但这只是相对于中原来说;不论殿下把将来的国都定在喔鹿州、定在碎叶城,或者定在其他城池,与波斯的距离都略有些远。 而且波斯对于我国来说完全是生地,对本地了解极少,也从未统辖过。 所以起初绝对不能直辖。应当如同太宗在位时设立安西大都护府一般,任命一位全权都护,分封本地豪强为都督,只向他们征收税赋、征调将士,而不是设立官府。”说着,刘琦抬眼看向李珙。 李珙没有特别的反应。中原政权的人,或者说汉人政权并非一定无法接受非直辖。从汉代一直到满清末年,在云贵川等地都有大量土司,朝廷只向他们征收税赋、打仗的时候征调军队,每次改土归流都非常慎重。 而且在川、湘一代的许多土司与治下百姓就是汉人,并非是本地其他民族,也没有汉人就一定要置于朝廷直辖的说法。 “其次,是都护人选。分封都督自然要等到基本控制波斯全境,又对各地豪强进行详细了解后再分封,倒是不必着急;但都护的人选最好尽快选出来。 属下思来想去,觉得哈希姆十分合适。 哈希姆出身波斯东北部,勉强算是本地人,对本地情况有所了解;但又不是波斯最富饶地方的地头蛇,想要安稳统治本地必须倚靠咱们安西,不必担心他会做大。 而且他麾下还有一支人数近三千人、值得信任的军队。不担心做大是一方面,如果他坐不稳这个位置,三天两头需要中央出兵给他擦屁股,那这个人选也不合格。 而想要坐稳位置,手上有一支不与本地人同流合污的军队十分要紧;当初大唐开拓安西,也是从中原征召将士常驻的。 但属下又不想在与大食国的交战完全结束后,将中原人军队放在这里。 东边的回鹘人虽然一向对大唐、对安西友善,可抢劫的时候也不客气;南边的吐蕃人更不必说。中原人的军队驻守安西尚且不够,哪里还能分出人来驻守这边。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手下用兵三千的哈希姆能坐稳都护之位。 殿下以为如何?”刘琦最后反问道。 第618章 刘琦的真实想法 “哈希姆,确实是个好人选。”李珙又沉吟半晌,出言道。 “殿下答应了这个人选?”刘琦又追问道,而且脸上露出笑意。 此时他们身旁只有几个侍卫,都是嘴严到极致的人,不会对旁人说出二人交谈的内容,所以他也不可能因为举荐哈希姆获得这人的感激;但他为此高兴。 “不过也不能这样轻易让他成为,都护。”李珙又道:“此时我军在安西又已占据主动,哈希姆与他麾下的兵不会再认为我军无法打败大食国、夺取伊斯法罕。 所以之后进攻伊斯法罕,让哈希姆带兵作为先锋与主力,需他亲自率兵夺取这座城,才能让他做波斯都护府的都护。 而且还有库思老萨珊。”李珙的神情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在从木鹿启程赶往波斯前你不是说要在战场上暗害了他?可这人十分奸猾,更兼自己麾下人少可以推脱,从进入波斯东北山区至今极少上阵,想暗中害死他都不容易。 哈希姆要想做波斯都护,必须想方设法弄死库思老萨珊。刘琦,这件事你与他说,让他在攻陷伊斯法罕城之前,杀死库思老萨珊。” “是。”刘琦点头答应,但心里不以为然。让哈希姆去除掉库思老萨珊是可以的,但不应该作为死命令;库思老萨珊这人如此奸猾,哈希姆很难玩得过他,就算成功逼库思老萨珊上阵也很难杀死。 不过既然殿下下了命令,我告诉哈希姆便好。若他成功自然是好事,也不必再琢磨别的;若他并未成功,我到时候劝一劝殿下便是了。 李珙见刘琦答应,又想说话,可这时张兴权的一名护卫小跑着过来,行礼说道:“殿下,中尉,宴饮已经筹备完毕,张都尉派属下前来向殿下请示,何时开始?” “现下是几时了?”李珙闻言抬头向天空望去,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启禀殿下,现下已是酉时正。” “将士们现下,是不是已经偷偷开始吃酒了?” “甚底都瞒不过殿下。”这护卫有点尴尬地说道:“确实有些将士从城中百姓手里买了酒与鸡、鸭、牛、羊肉,已经偷偷吃起来。 不过张都尉严令不许今夜需值守,以及仍在城外拆卸营寨的将士吃酒。若并波悉林忽然带兵转回城池附近要偷袭,绝不会得手。” 在将城西、城北的大食兵劝降后,李珙命令拆除城外的大营寨,只在三面城门外不远处各保留一个容纳数百人的小营寨,与城门互为倚仗。 “你不必着急为他辩解,孤并无责怪他的意思。”李珙笑着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亲眼瞧着城北营寨已被拆卸完毕;城西的何时能拆完?” “大约一刻钟之后即可。” “那就两刻钟后举行宴饮。还有,你回去告诉张兴权,让他盯着点城中将士,躲起来偷偷吃酒可以不管,但绝对不能吃醉,若是因此耍酒疯更是不行。谁敢耍酒疯就浇一身凉水,绑在木杆上醒酒!” 都尉若是这样做了,准保引得将士们不满。这护卫心中暗暗为自己的主人叫苦,但不敢不答应,只能应了一声:“是。” “殿下,既然两刻钟后就举行宴饮,咱们也回去吧。”待这护卫离开后,刘琦说道。他们此时还站在库姆城北、适才观看俘虏自相残杀的地方。 “先不忙回去。”可李珙却说道:“现下天虽然渐渐暗下来,却不觉得冷,又没有风,站在此处看看落日照影出来的晚霞也不错。 而且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张兴权的护卫来之前就想问,只是被打断了而已。” “殿下想问甚底,属下知无不言。” “你想夺取的土地,不止波斯吧?” “殿下何出此言?” “你要问我这样想的缘故?”李珙反问。 “属下孟浪了,请殿下治罪。”刘琦恍然警觉自己在反问主上,而即使是二人私下里说话,反问主上也是需要忌讳的事,赶忙请罪。 我真是往常与他私底下相处太随便了,以后定要切记,不可冒犯。 “只是私底下而已,这也没甚。只是你要我说为何会这样认为,我说不出确切缘故,所以才反问一句。”李珙却笑着说道。 “多谢殿下宽宥。”刘琦先说了一句,然后解释起来。 “不瞒殿下,属下确实想向西,一直打到大食人真正的老巢,两河流域。 至于缘故嘛,首先当然是希望自己能立下更多功劳;其次,则是听闻拂菻国出兵后与大食国西部打得十分激烈,我军若忽然出现在大食人东面多半能够轻而易举击败他们。 既然自己可以立功,又能轻易夺取获胜,属下当然愿意打下去。”刘琦说道。 当然,我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成为中国历史上带兵西征最远的将领。他又在心里想着。 他前世对历史还算有点兴趣,历朝历代的将领中向西征伐最远的将领差不多就应该是大唐高宗时期的几位将领,曾经抵达过波斯东北部与阿富汗,仅仅打到波斯不能底气十足的说自己超过了前辈,只有继续向西,打到两河流域,才能这样说。 当然,刘琦的历史学的不好。即使不算其他民族,历史上向西进攻最远的中原将领是郭侃,他曾经跟随旭烈兀向西打到地中海沿岸,进攻过安纳托利亚与塞浦路斯岛。 不过,即使刘琦历史学得好也不会在意。郭侃虽然祖上来自中原,可家中三代跟随孛儿只斤家族,按照化认同应当算作蒙古人,而不是中原人。就好像韩德让更应该算作契丹人一样。 “你这话倒是简单直白。”听了刘琦的话,李珙笑道:“不过可见没有欺瞒我。只是,你就不想一想将士们是否愿意继续打下去? 若是将士都不愿继续打了,你难道要带领呼罗珊人、波斯人组成的军队西征不成?” 第619章 李珙在想啥 “在从康居城出发进攻呼罗珊前不是了解过将士们的想法么?他们未必十分愿意继续打下去,但只要死伤不多而且战利极多,大多数人并不反对。 现下军中由中原人组成的军队只占到将士总数的四成左右,攻陷伊斯法罕、再收降俘虏后估计只占三成,打仗也越来越多的由呼罗珊之兵与本地收降将士来打,中原兵只是用来压阵,死伤不会多。 反而因为越来越接近大食国真正的老巢,王公贵族百多年来抢来的财富都在这边,获得的战利会越来越多。将士们不会不满的。” “都让你考虑到了。”李珙笑骂一句,但旋即又正色问道:“但碧筱呢?你是否想她?” “碧筱”刘琦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说道:“按照以往与并波悉林交战经验,半年,最多半年大军就能班师回朝,属下就能与她重逢了。 而且启程赶来波斯前,她来到木鹿城,我们也一块待了几日,也不算久别。” 李珙闻言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一名铺兵急匆匆来到身旁。侍卫拦下这人,询问几句后从这铺兵手中接过一封信,走到李珙身前说道:“殿下,这是公主命人从康居城送来的书信。”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李珙伸手接过信,同时笑着说道:“咱们说到她,正好她派人送来的信就到了。我拆开瞧瞧她在信中都写了啥。” 说着,李珙已经拆开信。信的第一页大概是安西在信寄出前的情形的汇报,李珙也无心多看,匆匆扫了几眼就翻到第二页。 “哈哈,还真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忽然叫道,语气中带着高兴之色。 “殿下,发生了啥大事?”刘琦笑着询问:“难道是在中原平定安氏之乱有了进展?” “不是,平叛军与叛军仍在邺城激战,而且因为九路节度使合击邺城、陛下却不设立统帅,平叛军处于不利地位,极有可能打败仗。” 李珙捏着鼻子说完这一段,语气重新变得高兴起来。“我说的大事也是一件喜事:碧筱怀孕了。” “恭喜中尉。”在场的侍卫、护卫脸上纷纷带着喜色,对刘琦说道。 “真,真的怀孕了?”刘琦自己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 “她自己在信中写的,而且让本地与随军名医都诊过,都说是怀了身孕,岂会有假?”李珙说着将信的第二页递给他。 “她真的怀孕了,我要做父亲了。”刘琦喃喃地说道。 “此事对于整个安西都是一件好事。过一会儿宴饮的时候要告诉诸位将领,让他们也都为你庆贺。”李珙又道。 “殿下,属下之妻怀了身孕,就算她是殿下之妹,岂能说对整个安西都是好事?殿下可万万不能捧杀属下。若殿下在碎叶城纳的侧妃怀了身孕,才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刘琦赶忙出言反驳。 他虽然对妻子怀孕感到高兴,但身为来自后世的人,对于后代并不像这时的人非常看重,还保持着清醒,闻言赶忙说道。 殿下大约因为碧筱是他在安西仅有的亲人,所以一时十分高兴,夸大了。 面对刘琦这番话,李珙没有解释,只是又道: “必须尽快回去。从信寄出的日子来看,她已经怀孕一个半月。女子虽然大多怀胎十月生产,可也有七八个月早产的,不能让碧筱生孩子的时候你不在身边。” “殿下,属下适才已经说了,即使进攻两河流域,最多半年就能班师回朝。” “你这只算了从此时开始直到占据两河流域的时间,没算会师时间。不论如何,从两河流域带兵返回安西,哪怕返回康居城都要一个多月,若她早产你不能在生产前返回。” “那就更快些。”刘琦顿了顿,又道:“五个月占据两河流域。” “五个月能成吗?你不要为了赶时间而致使大军冒着打败仗的危险。” “可以!殿下,属下说六个月班师回朝是在尽量让将士们多休息的情形下。若将士们少休息,五个月定能占据两河流域。”刘琦语气坚定地说道。 李珙看了他几眼,慢慢说道:“好,我就信你,信你能带领大军五个月占据两河。” “多谢殿下。”刘琦松了口气。他十分担心李珙为了让他能在李碧筱生产前回去而不答应继续向西进攻。 “殿下,时候已经快到了,赶快返回城中,准备参加宴饮吧。”他又注意到时间,赶忙说道。 “确实已经快到时间了。”李珙闻言发觉晚霞已经消失,说道:“咱们回城吧。” “是。”一名侍卫答应一声,当先开路向城池走去;又有几人跟上。之后是李珙与刘琦二人;后面缀着几个侍卫与护卫。 “刘琦,”二人走着,李珙忽然又道:“我派人去剑南接正妃与两个孩子,上皇没有答应。” “上皇为何不答应?” “我岂能知晓?不过这也未见得不是好事。”李珙说完这句话,不再说话。而刘琦忽然觉得纳闷:为啥孩子接不来未必不是好事?而且,殿下为何要对我说? 第620章 上得山多终遇鬼 “和上次感觉没过去多长时间,怎么就又要吃酒了?”一行人从一处营寨走出来,向今夜举行宴饮的地方走去,其中一人忽然说道。 “自然是因为没过去多久咱们又打了胜仗!就在几个时辰前咱们不是一块抵挡敌人着么?” “哪里是几个时辰,是,八个时辰前!” “八个时辰不也是几个时辰?” “昨夜咱们撤回城中的时候,虽然胜利在望,但也只是歼灭大食军已经出寨的几支军队,几千大食人而已。 谁曾想睡了一觉睡醒了得知大食人在城南的营寨已经夺下了,城北与城西的营寨也差不多要拿下了?” “管这多作甚!反正打了打胜仗,咱们不用再担心粮食不够吃了,而且今晚可以吃酒;首功也跑不了咱们,其他的有啥好琢磨的!” “米特,丹夫别的时候说话显得不过脑子,可适才这番话却挺对。仗都已经打完了,咱们也只是校尉、旅帅,没必要在意别的。”这时另一人插话道。 “夏叔说的是。”先前说话的米特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一行人当然就是夏传涛等一火八人了。 他们昨夜作为曹克食的属下,带领所部人马假扮做要偷袭大食营寨的人,之后应对将近四千大食兵围攻,虽然在一个多时辰的交战中并未被大食人打垮,可损失不小,他们八人中也有人受伤。 所以在城外的四千多大食兵纷纷溃散后,刘琦下令他们这五个团撤回城中休养,不必参加之后的交战。 夏传涛等人也不会客气。他们已经承担了最要紧的差事,首功少不了,根本不想继续与大食兵交战,得知命令后答应一声,就向城门走去。 曹克食倒是很想带兵继续参战,积累功劳。不过他知道自己麾下的校尉、旅帅不仅是打老了仗的,而且对升官没太大心思,不论是强行违背中尉的命令驱赶他们上阵、或者采用引诱的法子都不可能起到用处,反而会影响自己在将士心中的威望。 所以他虽有心思,但没有付诸实行,带领将士们返回城中休息,又命亲兵搀扶着、抬着受了重伤的将士,亲自带领去往伤兵营。 夏传涛八人中虽有人受伤,但都是些轻伤;他们又累又困想休息,所以没有去伤兵营,互相用随身带的治伤药物涂抹一番,就倒下睡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午时。曹方豪最先醒来,穿好外衣去取饭,从将士们的议论中得知大食城南营寨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被攻破,并波悉林再次逃走;城西与城北的营寨此时也被包围,里面的大食兵即将投降。 曹方豪听闻消息后愣了一会儿,立刻找到夏传涛等人,告知他们这个消息。丹夫等一向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在意的只想着今夜可以吃酒了,米特却显得十分纠结,一直到此时。 “米特,你也应该高兴,而不是想着这事十分突然才是。”米特不想说话,却有人想与他说话。 “七哥,你这话甚底意思?”米特不解地反问。 “你别装听不懂了。下午申时初咱们一块去伤兵营探望,你探望过某个麾下的兵之后去找卓姑娘了吧?”曹方峰说道:“你可别否认,我都瞧见了。” “我去找她又怎地?”经常被同火调戏的米特早就不会脸红了,立刻反问。 “也不怎地,只是全军十分紧张的备战的时候,你不敢随意去伤兵营找卓姑娘;而现下仗打完了,也不必再防备大食人,你就有了理由与时间去找卓姑娘说话。 这样想来,你难道不应该高兴?” “我岂是这般重色轻友的人!”米特立刻说道:“去伤兵营探望受伤的将士最要紧,去找她只不过顺带,即使见不到也无所谓。兄弟与手足、女人如衣服!” 反正等仗打完了,回去成婚后能够一直见到,不用在乎行军中的这点时候?过往大军征战夫妻分别二三年都十分正常,我能和卓桠一道出征已经十分幸运,岂会再计较? 米特在心中想着自己真正的心里话,只是没有,也不愿说出来。 但他这番话才说出口,顿时察觉众人神情有异。他愣了一下,立刻向四周看去,就在自己身后瞧见了卓桠与唐妩;他又向更远的地方看去,见到许多护士正在后面走着,应当也是要去参加宴饮。 “说呀,怎么不说了!”卓桠冷笑道。 “这,这,”米特向讨饶,但在同火戏谑的眼神中又说不出口,只能故意落后他们几步,听不到自己说话后才说道:“是我说错了!我不知道你就跟在后面,所以才那样说的。 我平时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岂会把你当成衣服,只是与他们随意谈笑。你也都认识他们,我们开起玩笑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就不小心说出去了。” “不小心,我看你是不小心将真心话说出来了!”卓桠又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觉得已经到了自己碗里就不在意了!” “我岂会如此!”米特又着急的辩解,而且给唐妩使眼色,希望她看在都是邻居的份上帮帮自己。 “卓姐,我觉得米特应该真的只是在同火面前吹牛而已,不是真心话。史鼐有时候与他们说话也是嘴上没把门的,你不要责怪他了。”唐妩出言帮忙劝道。 “你也是女子,还帮着他劝!”卓桠道:“即使论关系也是咱们姐妹更亲近。 而且史鼐那人一瞧就是不会对人说大话的,岂会与他们闲聊说起这种话!” “都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邻居嘛!”唐妩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史鼐那时对不太熟悉的人不会说大话,与十分熟悉的人闲聊也是一样的。” 米特又出言求饶。他好说歹说,已经快要到了宴饮之处的时候,卓桠终于松口不再计较。米特这才急忙去找同火。 “卓姐姐,你平时不是与我说过男人私底下吹牛的话不能当真么?怎今日这样计较?”待他离开,唐妩又好奇地问道。 “我是为了让他以后说话注意些。” 第621章 会怎么想呢 “我是为了让他以后说话注意些。”卓桠回答道:“他现下不大不小是一个将领,虽说有刘中尉的关系,但也不能为所欲为。 若是他一直这样说话没有把门的,不小心得罪了某个大官,甚至得罪了殿下,岂有好果子吃?所以要给他些教训。” “卓姐姐,你这话逻辑不通吧。”唐妩却说道:“你是因为他在旁人面前说妻子如衣服而生气,米特以他自己的心思,也不会联想到别的,你这番教训恐怕没甚用处。 实话招了吧卓姐姐,你就是因为他说那句话心里不高兴,所以即使明知他只是说大话也要教训他。” “你说的是,我之所以教训他,有一个缘故就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不高兴。”卓桠见唐妩这样说,也不再隐瞒,直白地说道:“不过这只是一个次要的缘故,而且我也确实想让他以后说话注意些。” “那主要缘故是甚?”唐妩追问。 “主要缘故,是我向提调护士营的苏别将请求,正式成为护士。” “这是好事啊卓姐姐。你正式做了护士,以后开饷都按照护士的标准来,比你现下的俸禄要高得多。” “你忘了我最初投军的想法是啥?”卓桠说道:“我并不是为了多挣钱投军,最初是为了给童家人报仇;后来为他们报仇的心思淡了,却也想亲手杀死几个大食兵,了却自己的执念。 可我在军中也有三年多了,却一直不能实现这个想法,不过以前我总是想着以后还有机会。 可这次在城外的交战却告诉我,不会再有机会了。我不甘心也没法子。 但我也无法立刻离开军中返回安西,待在军中吃闲饭也不行,更不可能像丹娘一样每日为将士们唱歌,只能正式申请成为护士。但我心里岂会高兴? 我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不论遇到谁,只要得罪我、让我更加不高兴,我都会与他吵起来,只是恰好遇到米特。而且说实话,因为是米特,我其实还在压着自己的火。” “我说卓姐姐人一向宽宏大量,不会忽然对米特发火。”唐妩先是恭维她一句,又安慰道: “虽然卓姐姐无法亲手杀几个大食兵,但在护士营中照顾重伤员同样是为国立功,而且立的功劳多半比杀几个大食兵更大。 而且以后卓姐姐也未必无法真的杀大食兵。等下次交战,卓姐姐提前与米特说好了让他留几个俘虏给你杀,就可以了。” “杀俘哪里算作杀死大食兵,除非是我亲自俘虏的。”卓桠摇摇头。 “好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适才对着米特发了火,我这时心情其实已经恢复过来,不怎么生气了。”她又说道。 唐妩见状哎了一声,似乎想吐槽几句:合着我白安慰了。不过在她的吐槽出口前从身侧传来声音:“卓姐姐,你怎么生气了?” “丹娘你也过来了?”卓桠闻言看过去,头稍微低了一下瞧见丹妮娅,笑着说道。 “嗯,我兄长还要在殿下的帐篷外面护卫,与他说了几句就过来了。”丹妮娅点点头,追问道:“卓姐姐为何生气?” “也没啥,而且现下也不生气了。”卓桠把这个问题滑过去,又笑着说道:“迪兄看来颇得殿下重用,以后前程看来是不必担心。” “可我兄长说他并不是十分得到殿下重用,殿下只是觉得他忠心。”丹妮娅轻声嘀咕一句,没有继续说,而是也转移话题:“卓姐姐,唐姐姐,我兄长与我说了一件要紧事。” “甚底要紧事?” “这一战恐怕在攻陷伊斯法罕后也不会结束,还会继续打。” “攻陷伊斯法罕后还要继续打?”卓桠与唐妩对视一眼,同时问道。 “我兄长是这样说的。详细的话他也不肯多说。” “这”唐妩脸上立刻浮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她早就不想打了,想带着史鼐一起回乡,见过父母后成婚,之所以跟着来波斯只是因为史鼐要打。 可若是还要继续打,就算史鼐想打,她也要劝史鼐不要再打下去,二人一道回去,哪怕史鼐无法转到为官、她自己不能得到任何赏赐也不继续打。 卓桠也有一瞬间的不高兴的情绪。但很快又浮现出窃喜。若打完伊斯法罕就罢手,她能够亲手杀死大食兵的可能极其渺茫。虽然打完伊斯法罕后继续打下去,亲手杀敌的可能同样渺茫,但至少略微提升了一丝可能。 不过她很快将窃喜的心情驱逐出去。既然已经做了护士,就不要再想旁得了。以后不论是否能亲手杀敌都不要再琢磨。 “不过两位姐姐放心,我兄长还透露说,刘中尉与殿下说起此事的时候,还说以后由中原来的人为主的军队只做压阵,甚少上阵,不会再有多少死伤。”丹妮娅又道。 “呸!我才不会挂念米特!”卓桠啐了一口。 “卓姐姐若是是真的不挂念,就不会说这句话。”唐妩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那你呢,你挂念不挂念?” “我自然是挂念的。我不想继续打了。等见到史鼐,还要劝他不要继续打了,回乡。” “这可不容易。” “大不了我去求刘中尉,用几年邻居的情分求他答应。”唐妩说了一句,但又叹气道:“只是不知史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如何想。他到底想不想继续打呢?” “甚,占据伊斯法罕后还要继续打?”史鼐张大了嘴,十分惊讶地对雷诺说道。 “这是真的?”旁人也纷纷问道。 “都小声些,别被旁人听见了。”雷诺先嘱咐一句,然后才回答:“我适才不是因为瞧见了迪马什,走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么?他就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至于真假,我与他关系这样好,他不至于拿假消息骗我,至少自己认为是真的。他又是殿下的护卫,知道些旁人不知的内情也正常。 所以我觉得是真的。”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立刻说道。 第622章 托妻 “这可如何是好?”曹方峰说道:“我还想着这一战打完了就回去呢,现下却仍然继续打下去,我岂不是没法子回去了?” 他兄长曹方豪脸上也露出不豫的神色。 “你们兄弟俩不是不打算回老家么?”丹夫问道。 “我们确实不打算回老家。”曹方峰回答。 每次有消息从中原传来,李珙与刘琦虽然不会广而告之,但也不会隐瞒,对中原变乱关心的人可以轻易打听到。 根据他们在离开呼罗珊前得到的消息,朝廷人马与叛军在河北、河东等地僵持,两年内未必能够平定叛乱;而且他们在安西立功得到的官职,在中原也未必被承认,留在安西更好些。 “既然你们不打算回老家,在安西也没甚亲人,继续留在军中与大食人交战又能怎地? 我是觉得,应该是我们这种家在安西本地的人才应该急着回去;怎么咱们火反了过来?”丹夫笑道。 “就算不想回老家,也不想继续打了。”曹方峰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说,向中尉请求回去,中尉会答应么?” “中尉多半会答应,但现在离开军中,是不是有点不合算?”雷诺这时插话: “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就被你们打断了。迪马什还说了,军中昭武九姓国将士足有万人,呼罗珊降兵与本地降兵也快要达到万人了,今后会以他们为征战主力。 咱们这些人组成的军队主要是压阵,除非他们打不下来才会动用咱们。” “你早说啊!”他这话一出,气氛顿时一轻。“原来以后不用怎么打仗了,那确实是好事。” “你早这样说,我也不会想回去了。”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说道。 “你们!”雷诺见状生气起来,夏传涛赶忙安抚,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这时宴饮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李珙照例说几句高兴的话,又举起酒杯吃了一口。他的话被众侍卫在各处传唱,传到他们这一桌,他们也纷纷起身将杯中之酒全部吃光。 随后李珙又宣布了几位将领的功劳排序。夏传涛他们对此本来并不在意,就要畅快的开始吃酒,反正此时也没人管了。 但吃着吃着又听到顶头上司曹克食的名字,见他加了虚衔,与下府果毅品级相当,不由得又与众人一道为上司庆贺。 “现在军中果毅品级的将领可越来越多了。年岁又都差不太多,恐怕轮到死也轮不到一个实职果毅。”吃了几杯酒,宋五本来酒量就不算大,顿时有些醉了,出言道。 “这还不容易,转为官。等与大食人的仗打完了,军中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将领;又恰好安西一直缺官,把识字的都提出来,派回去做官。” 丹夫虽然没有吃醉,但脑子也不像平时灵便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灵便,顺嘴说道。 “应当就是如此,不然也没地方安置。”夏传涛接了一句,不愿几人再说这个,决定转移话题。 他想了想,觉得只有聊熟悉的人的感情之事能让众人都热烈地议论,而刚才米特应该被卓桠呵斥一通,心里多半还在窝火,再提容易火上浇油,所以对史鼐笑着说道: “我们若是以后少上阵只压阵,一直在军中倒是没甚,管吃管住还发饷;可你恐怕不愿意仍留下去了吧?就算你愿意,唐姑娘也不会愿意。”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史鼐也只能赔笑。 “夏叔,你正说错了,唐姑娘应当无所谓,可史鼐多半已经等不及了。”曹方峰说了一句,又对史鼐挤眼睛道:“是不是?” “哈哈!”众人又笑起来。米特故意说道:“你这话怎么说?” “你还能不明白!我就不信,你从未去过青楼!咱们在康居城停留的时候,我亲眼见你去过。” “哈哈!”大家都笑的很开心。 除了丹夫以外。丹夫虽然看开了,不再对史鼐抱有敌意;可内心深处仍然记挂着唐妩,不愿意开史鼐与唐妩的玩笑。 众人调笑一会儿,也都适可而止,继续说些别的闲话吃酒。又吃了一会儿,如米特这等酒量不行的已经半醉。 米特忽然站起来,一手拎着一支鸡腿或一大块肉,另一手搬起自己的小凳子到帐篷口,说得缓一缓,让冷风吹一会儿再吃酒。 有他带头,同样不胜酒力的夏传涛、宋五和雷诺也都拎着凳子到帐篷口吹风。 剩下几人嘲笑他们一会儿,继续坐在帐中吃酒。 可又吃了没几口,202团有人吃醉了打架,把临团一个兵打伤了。曹家兄弟赶忙起身回去处理。帐中只剩下丹夫与史鼐二人。 “丹大哥,”史鼐又道。 “来咱们兄弟再吃一杯。”丹夫没等史鼐说完就举起酒杯说道。 “吃酒在缓一缓。我是有件事要与丹大哥说。”史鼐带着醉意说道。 “有啥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丹夫也已经有了五分醉意,拍着胸脯说道。 “唐,姑娘,的事,若是我事先知晓丹大哥也喜欢他,万万不会追求的。” “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还提作甚。”丹夫嘴也大了,说道:“而且刚才米特不也说了,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这话当然夸张,可妻子确实不如兄弟。” “我不这样觉得。”史鼐认真地纠正一句,但又道:“不过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是想说,要是将来我战死了,唐妩还是托付给你,你好好照顾她。” “行,真要是你战死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但你不会死的,将来还是得由你照顾她。” “说的也是。”史鼐笑起来,又抿了一口酒,身子忽然向后一倒,倒在地上。 丹夫吓了一跳,站起来探探他的鼻息,见只是吃醉了,晃晃悠悠把他扶起来扶到床上,自己重新坐下独自吃酒。过了一会儿米特等人醒酒回来,问过史鼐的情况后也不再理会,又与丹夫继续吃起来。 第623章 新降兵的想法 “虽然是不同的军队,但大胜之后庆贺这一习惯倒是完全一样。”在丹夫等人吃酒的时候,距离他们较远的、处于降兵中的一处帐篷中有人举起酒杯吃了一口,说道。 “这非常正常。”另一人笑着说道:“连续的交战会使人的非常紧张,仗打完后必须放松;而放松只有大口吃酒大口吃肉,或者找女人可是快速实现。 而找女人也没有将领统一带着找的,他们当然只能举行宴会,让士兵们吃肉吃酒。” “说到女人,我刚才看到有几个秦那女人与突厥女人也在周围,要是能招来睡一觉就好了。” “你千万别打她们的主意!”另一人立刻郑重说道: “我打听过了,那些女人都是用来救治伤员的,可不是军姬,谁敢冒犯她们是重罪,就算是秦那自己的兵也处罚严厉,咱们敢犯错恐怕会被处死甚至连累别人。你要是敢打主意被我发现了,我一定拦住你,拦不住哪怕和你打一架一块被打军棍也比被连累强。”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前面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必须说的详细点。秦那人的军规与大食军不一样,咱们又刚刚归顺,恐怕不小心就犯错,必须注意。”另一人又道。 “知道了。”前一人又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 这二人,前面说话的人是加里卜,后说话的人是菲拉斯。 他们二人昨夜跟随里达进攻曹克食所部,里达在被包围后想要逃走,最终被杀;而他们两人却都活了下来。 其中菲拉斯也就罢了,所在的百人队留在后面应对安西军的骑兵,而安西骑兵没有真打,在眼见局势不妙后投降,一直没遇到危险情况;加里卜活下来却全凭运气。 他被安西兵的长矛刺中后,虽然因为穿着皮甲有一层阻隔,但长矛也刺入他的身体,而且将他刺倒。 当时加里卜心里一闪而过疑惑后,剩下的全都是懊悔。他不是极端的天方教信徒,极端信徒本身就是个稀罕物没有多少,虽然对安西军非常愤怒,但也不觉得为法图麦太太的尸骨报仇比自己的命重要。 我根本就不应该跟着里达将军出寨,瞧见里达将军去军中叫醒士兵后应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躲起来。他心里想着。 但他又想了想,觉得少了一人里达一定会寻找,他多半躲不过去,又想:我当初就不应该加入军队! 在想的同时,他还双手合十,默念柯兰经中对死亡的人的悼词,提前为自己哀悼。 但不知怎么回事,虽然他跌倒的地方就在两军激烈交战之处,却一直没有人踩中他;而且也不知是刺中他的安西兵力气太小,还是天太冷血都被冻住了,他也没流多少血。 加里卜就在地上躺着,一直躺到营寨外的大食兵要么投降要么被杀,哈希姆带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才起来,向哈希姆投降,被接受。 他们二人后来参加了进攻城南营寨。虽然把刀挥向一个小时之前的同僚不好,可为了自己活命,也不能在意了。 他们二人的运气又很好,全部活下来。之后作为有功之人,也被安排来参加宴饮。 “就算不碰秦那女人或突厥女人,城中也有技院,可以去找女人。 明日醒酒后我就去找,即使换了位置,也一定能找到。”加里卜又道。 “我明日和你一起去。”菲拉斯忙说道。 “哈哈,你还假正经。”加里卜笑道。 “我不是假正经,我只是不愿意招惹麻烦。找城中的姬女又不会违反规矩,为啥不找?” “你说得对。”加里卜并没有被他说服,仍是一脸挪揄的样子,但嘴上说道。 “你这什么表情!欠揍。”菲拉斯笑骂一句。 “好了,不和你说没用得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表情变得比较严肃。“咱们的家人都在伊斯法罕城里,并波悉林又逃回去了,他会不会对咱们的家人怎么样?” “他怎么可能知道咱们叛变了?”加里卜嗤笑一声,说道:“咱们都只是小兵,并波悉林那样的大人物,会注意几个小兵?” “咱们都攀爬过寨墙的。攀爬寨墙的时候又没有遮住脸,被里面的人看到了。而且还有几个熟人。”菲拉斯担忧地说道。 “你放心吧,他逃回伊斯法罕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顾不上处理咱们这些小兵的家人。 而且听那些投降很久的将领的话,秦那人会很快进攻伊斯法罕,咱们马上就可以与家人团聚。” “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主,啊,不是不是,道祖,道祖保佑,在大军夺取伊斯法罕前不要让并波悉林有时间惩罚我们的家人。 也希望您保佑大军尽快出动。最好后日就从库姆城出发。”菲拉斯又模仿看来的参拜道祖的动作,念念有词地说道。 “你这么快就信了道祖。小心主生气了,在你进入仍被自己覆盖的区域杀死你。”加里卜笑道。 “不会的,就像你说的,并波悉林顾不上咱们这些小兵;主也顾不上咱们。”菲拉斯笑着回应。 “我竟然又让你说的无话可说。”加里卜说了一句,忽然想到一事,又道: “对了,我听说夺取伊斯法罕后秦那人不会停止,而是会继续进攻,直到杀死并波悉林为止,哪怕追到两河流域,哪怕追到埃及。” “这是好事。”菲拉斯语气怪异地说道:“听说大食国扩张一百多年,最开始几十年的好东西都送回两河流域,库法城里珍贵的宝物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进攻两河流域,一定会攻打库法。咱们身为士兵,也会参战,打赢后也能分到战利品。得到一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珍贵宝物就太好了。” “你说的很对。咱们这样的小人物,不应该对任何人忠心,只要能自己获利,别的都不需要在乎。”加里卜也说道。 第624章 立刻发生了转变 “你说的很对。咱们这样的小人物,不应该对任何人忠心,只要能自己获利,别的都不需要在乎。”加里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杯吃了一口。 “不过就算拿到珍贵战利品,咱们也守不住。”可菲拉斯又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加里卜差点儿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也对菲拉斯怒目而视。 在加里卜的怒视中,菲拉斯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所以应该在得到珍贵战利品后立刻向秦那将领上交,秦那将领估计抢了不少金银,会返给咱们的。” “你一口气说完那,非得说一半。”加里卜埋怨一句,又道: “让你这一说,我现在倒是盼着打进库法城了。打进去后,凭借咱们的语言优势,一定可以比秦那兵抢更多东西,即使要交给秦那将领一部分也值。” “你有语言优势么?”菲拉斯却问道:“两河流域那边的语言与咱们这边不一样。” “我当然会说那边的语言。”加里卜得意地说道:“因为在倭马亚王朝时许多官员都来自那边,并波悉林实际上也出身两河流域,都说那边的话。我慢慢的也学会了。” “我不会。”菲拉斯闻言捂脸道:“原来我才是没有语言优势的人。 将来真的打进库法城,还要你帮忙问路领路。”他又说道。 “没问题。”加里卜拍着胸脯保证。说完这话,他们二人又举起酒杯干了一杯。 他们正说着,忽然从前面响起嘈杂的喊声,二人遂扭头看过去;加里卜还想问,但因为他们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团中没有别的熟人,也不知要问谁。 正犹豫,一名中原人长相的将领走进来。这人身上穿着精良铠甲,身旁还有人护卫,端着酒杯与他们的临时校尉一道走进来。 “这人是李珙!”加里卜失声叫道。 “谁,李珙?” “就是李珙,秦那人的王,中亚的统治者!” “他竟然亲自进入咱们的营地?”菲拉斯也吃了一惊。虽说亲手杀死原同僚、纳了投名状以后,他们这些前大食兵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刺杀李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珙真的丝毫不怕、进来了? “咱们还是躲着点吧。”加里卜说道。 他这时注意到李珙身旁的几名护卫,手都紧紧握在刀柄上,一旦发现有人存在行刺意图,应该会立刻下手。虽然加里卜认为这防不住真想行刺的,但万一凑过去被认为想行刺那岂不是白死了。他们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菲拉斯也点点头,看来同样不想冒风险。 但他们不想凑过去,人却向他们靠近。李珙与校尉说了几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向殿下禀报,这几间帐篷中的人都是昨夜与金晨和大食军的交战中表现比较突出的。”校尉说了这句话,又一一介绍起来。 “这位壮士名叫加里卜?”李珙听了介绍几人,指着其中一个说道。 “小人确实叫做加里卜。”他赶忙答应。 “好好干。虽然你是波斯人,但我对所有将领、士兵都一视同仁,不会歧视你们。只要立功也可以升官。 甚至现在,我根据你在进攻大食城南营寨时的表现,就任命你为火长,指挥一火。” “多谢殿下。”加里卜这时有些发懵,下意识说道。 他还在想,李珙已经看向下一个人。 “你是菲拉斯?” “小人是菲拉斯。” “你也好好干,我也任命你为一火火长。” “多谢殿下。”菲拉斯和加里卜一样没回过神来,只是凭借本能说话。 之后李珙又问了几名士兵,随后扫视众人一圈,正要说话,忽然咳嗽起来。 “咳,咳。” “殿下,现下天气凉,你该回去了。”侍卫赶忙劝道。 “不急,我再说几句话。”李珙勉强止住咳嗽,又对所有人说道:“你们刚刚向我军投降,还不懂得我军的规矩,或许还会因为自己降兵的身份而心中忐忑,狐疑不定。 我告诉你们,我与中尉刘琦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我军士兵与你们过去各为其主,即使曾经在战场上杀死过我军士兵的,我与中尉也不会追究;而且只要你们立功,会一视同仁的奖赏、升官。” “多谢殿下!”李珙说的是中原话,这些士兵听了翻译后,顿了顿才答应。 李珙点点头,似乎还想再说,可这时侍卫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收回立刻要说出口的话,转身离开。 这时在营寨大门又出现一行人,皆是中原人长相。为首那人加里卜看着脸熟,但还没认出是谁李珙一行人已经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之后李珙与来人似乎发生了争吵,校尉尴尬的站在一旁。 不过加里卜对此就不再关注了。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对菲拉斯说道:“秦那的王亲自和我说了几句话,还任命我当火长?” “这实在是,实在是太,我完全找不到词汇形容。”菲拉斯的反应与他差不多,吐出这句话。 要知道,在大食国,地位高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完全不会与地位低的人交流。不要说并波悉林这个层次的人,就算是千夫长都极少与普通士兵说话;可李珙竟然深入军队中,与他们这样的小兵说话,鼓励他们。 “菲拉斯,我终于明白秦那人为什么能够打败大食军了。秦那士兵的士气远远超过大食军,怎么可能输。 而且我似乎改变了想法,真的要忠于这位王,忠于安西国。以后进攻两河流域,也不会只想着抢夺战利品,而是杀敌立功!” 第625章 下一步怎么打 “殿下,你怎么能进入新降兵营寨呢!”在加里卜发表感慨的时候,在这座营寨大门处,刘琦语气急促地对李珙说道。 “你不要着急,咱们返回的路上慢慢说。”李珙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也不生气,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又向营寨外走去。 刘琦更不满,但心里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勉强保持平静对校尉说了几句,带着自己的护卫跟上。 “殿下,你进入新降兵的营寨太危险了!”走出营寨后,刘琦立刻又说道:“虽然大多数新降兵不会行刺您,但万一其中有某个人的亲人在与我军交战中战死,他对殿下、对属下怀恨在心呢! 我知道你带了侍卫保护,但挤在人群中,那几个侍卫顶甚底事!” 听到这话,侍卫不服气想为自己辩解,被李珙拦下。 “刘琦,我知道你因为我贸然进入新降兵营寨而生气。我更知道你是出于关心我。 我甚至能够猜到你接下来劝说的话。殿下,你是千金之躯,整个安西的安危都系在你身上,岂能行这样莽撞的事!”他说道。 听到李珙说出口的、刘琦说过好几次的话,几位侍卫顿时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来。 刘琦本人却又气又急,正要说话,又被李珙截断。 “刘琦,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首先是侍卫保护。我明白,挤在人群中他们视线被挡住,会出现漏洞,但有总比没有强。而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让人群靠近我,能基本保证安全。 其次,是我身上穿了铠甲。你可曾见我外穿铠甲巡视营寨?之前从未有过,这是首次,为的就是保证即使有人想行刺,他手头能拿出来的兵器也不可能刺入我身体。 其三,这不是还有你在外么?”李珙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安西属国我是主心骨,可在军中,即使我死了你也能掌控住局面。刺客若是并波悉林安排在新降兵中的,见状就不会行刺。” “殿下,”刘琦听到最后一个理由,愣了一下,但随后又要说话。可他这次的话同样被李珙堵住。 “好了,反正我已经巡视过新降兵营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事实证明我预测的是对的。 而且我之后也不会再去这座营寨,即使夺取伊斯法罕后同样举行宴饮也不会去,你再劝我也没有必要。” 李珙说着,在一处地方忽然停下,吩咐侍卫给他脱铠甲。 “殿下你既然这样说,属下也无话再说。但属下会盯着殿下,如果殿下违背自己适才说的那番话,我一定会阻止殿下进入新降兵营寨。”刘琦说着又对侍卫说道: “你们最要紧的差事是保护殿下,为了殿下的安全,有的时候不应该盲目从命。” “我们知道。”有人想要辩驳,但被侍卫首领拦下,众人一块答应。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李珙这时已经脱下铠甲,圆场一句,又对他说道:“所有营寨咱们都已经去了吧。” “殿下,都已经去过了。” “既然如此,你随我来我的大帐,咱们商量一下之后如何交战。”李珙说着,向自己的帐篷走过去。刘琦赶忙跟上。 这时宴饮也差不多到了终点,绝大多数将士都已经吃多了酒,倒地睡下;刘琦大帐附近的、今夜招待众将领的帐篷已经空了,高品将领们都回去了。所以这时此处显得十分安静。 “端两碗蜂蜜水来。”李珙走进帐篷后首先吩咐一句,又对刘琦笑道:“适才即使尽量少吃,可不知不觉酒仍然吃多了。这时吃点蜂蜜水缓解头痛。” “属下也一样。不吃不吃,但最后仍然吃多。 殿下果然想着属下,蜂蜜水还多端一碗来。”他又笑着说道。 “我当然想着你。”李珙说了一句,这时蜂蜜水端来,二人吃下,脑袋清醒了些,坐下开始说起正事。 “殿下,之后当然要进攻伊斯法罕,不打此处我军根本无路可走。至于背后的德黑兰,派出新降兵去劝降,再向守兵展示砍下来的脑袋,守兵守将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今日是正月初五日。虽然兵贵神速,可大冬日将士们又连续征战,强行驱使他们再战恐怕会引起反对;昭武九姓国现在也过大唐的年;新降兵虽不过年,但也不能让他们单独攻打伊斯法罕。 所以属下想着,在库姆城休整十日,正月十六出兵。” “你不担心有了这十日,并波悉林整顿军备,将伊斯法罕城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李珙问道。 “属下完全不担心。”刘琦却笑道:“并波悉林甚至不会坚守伊斯法罕。” “为何?” “其一,是因为短短十日,根本不足以让他将军心士气重振起来。从喔鹿州之战开始,大食军在我军面前从未取得胜仗,这次最有可能获胜的仗还输了,不要说本地之兵,就算一直跟随他的老兵也会士气大跌。 其二,是本地将士损失惨重,伊斯法罕的豪强必定对他充满怨言,也不愿再助他守城。十日也不足以让他摆平豪强。 其三,是青壮人数有限,眼下损失这样重,他即使再征召,也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来守城。 这种情况下,他不会守城的。” 第626章 大食国会彻底灭亡 “所以属下不担心。”刘琦最后说道。 “这么说,我军将轻松占据伊斯法罕了。”李珙笑道。 由新降兵组成、他不久前才正式命名为波斯军的军队的开门之战最好能够轻松取胜,以增加士兵们对安西国的信心,也防止出现他们在战局不利的情形下重投大食国。投名状啥的,以并波悉林现在的处境,未必会计较。 但既然刘琦这样认为,他想想觉得也十分有道理,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 “伊斯法罕城必定会被我军轻松夺取。但属下思量的不是伊斯法罕,而是库法。”刘琦却没笑出来,反而说道。 “你都已经开始琢磨攻打库法了。”李珙又笑着说道:“我这个做国君的还不如你目光长远。” 顿了顿,他赶在刘琦出言辩解前又说道:“我只是说一句玩笑而已。我今晚召你来本只想商量一下如何夺取伊斯法罕,以及夺取这座城后如何治理,是直接任命哈希姆为波斯都护府总督还是暂且直辖。 但既然你说起攻打库法,咱们就商量一下。 不过在你说出如何攻打前,我有一句话要问:你认定并波悉林会逃奔库法了?” “启禀殿下,属下确实这样认为。”刘琦说道: “虽然大食国东西两部互相之间颇有矛盾,但现在咱们安西大军自东方进攻大食国,而且几乎占领整个波斯,进而占据整个大食国东半部。 而西面,拂菻国也出兵进攻,虽未取得咱们这样大的进展,但也对大食国西部压力极大。 在这种情况下,并波悉林除了继续向西逃,逃回库法与大食国西部军队汇合,又能有其他办法么?而大食国西部权贵,在两面均面临强敌的情形下,岂会将他向外推?” “大食国西部权贵也可以接纳他,但两部军队并不汇合,而是将并波悉林安置在库法以东的领土,比如胡齐斯坦,或者巴士拉,” 李珙手指点着桌上的地图,继续说道:“让他继续率领自己麾下将士抵御我军。就如同当年刘表先将张绣安置于宛城、后将刘备安置于新野一般。” “殿下是觉得并波悉林与刘备一样么?但即使刘备,只是挡住了曹仁一部偏师,魏武亲自带兵仍然抵挡不住,不得不败退。” 刘琦先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而且此时大食国面临的局势与当初刘备也截然不同。 当时刘备只需面对自北而来的曹军,刘琮与刘表旧属虽决议投降,但没有对刘备动武之意,而是让他带领将士、百姓安然经过南郡;东面的孙权更是要与其联手抵抗曹军。 可此时大食国东西皆有敌,将并波悉林安置在东面并不是好主意。 依属下想来,大食国最好的做法是让并波悉林以超出我军想像的速度从波斯撤走,两军合二为一,先向西击破拂菻国军队,再向东迎战我军。” 两军合一后为何不是先向东击破我军,再迎战拂菻国军队?李珙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马上抛弃。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不论在拂菻国还是大食国将领眼中,安西军战力都在拂菻军队之上,先击破的当然应该是弱的。 “那我军要不要给大食军机会,让他们能够先击破拂菻军队?”李珙真正的问题是这个。 “殿下,恐怕想不给大食军机会也很难。”刘琦却苦笑着说道: “我军不熟悉地形,而新降兵,并波悉林似乎对在库姆城下战败有所预料,派来的兵都是伊斯法罕等地出身,没有人出身胡齐斯坦或者更西、更南之地。 没有合适的向导,我军想要快速越过扎格罗斯山都并不容易,并波悉林只要一心想撤、又安排士卒堵住山口,足以拖延我军数十日。有这数十日,大食军若想合兵一处与拂菻国交战,结果早已出来了。” “那你觉得,大食国两军合二为一,能打败拂菻国军队么?” “属下没见过拂菻国军队,不敢妄言。但最好派人将此事告知拂菻国君。” 听到刘琦这番话,李珙顿时明白他不看好拂菻国,皱眉道:“那岂不是说,当初我军联络拂菻国没起到用处?” 大食国一分为二,他们进兵、取胜又这样快,就算拂菻国不出兵,大食国西部也难以赶在并波悉林战败前派兵支援。 “现在看来,之前的联络确实没起到用处。”刘琦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属下也没料想到。 不过之后当我军进攻库法城时,拂菻国军队就有用处了。”他又急忙说道。 “这是为何?” “殿下,对将士来说,是否攻陷大食国都库法城没甚要紧,生擒或杀死并波悉林更要紧吧?”刘琦反问。 “这是自然。一般将士根本都不知道库法城。” “但生擒或杀死并波悉林却比攻陷库法城更加困难。 大食国幅员辽阔,即使丢失东半部,西半部的土地也十分广大,丢掉库法城后并波悉林还能继续向西逃,逃到黎巴嫩、巴勒斯坦、埃及等地。 我军再追到这些地方,不说耗费的时间,随着距离安西越来越远,战利越来越多,将士们的战力恐怕也会减弱,万一打了败仗就不好了。”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刘琦想起后世被埃及势力打败的蒙古军队,摇晃下脑袋将这份记忆暂时驱逐出去,继续说道: “这时拂菻军队就能起到用处了。在我军逼近库法城后,大食国绝对不会一战不打放弃这座城,而是集结所有主力回援、驻守。 我军可趁机联络拂菻国,让他们出兵占据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等地,堵住库法城中之人西撤道路,从而保证这一战获胜后定能或擒或杀并波悉林。 自然,大食国也会彻底灭亡,不复存在。”刘琦最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你说的有理。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与拂菻国分割大食国领土?” 第627章 李珙的坚持 自然,大食国也会彻底灭亡,不复存在。”刘琦最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李珙一时有些愣神,也不知是在为大食国这个存在百多年的强国惋惜,还是震惊于他们用不了太久就会灭亡这个国家。 可回过神来后,出乎刘琦预料,李珙却说道: “你说的有理。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与拂菻国分割大食国领土?” “怎么,就在两三个月前,殿下还对波斯都没甚兴趣,现下竟然想全揽大食国之土了?”刘琦也愣了一下,笑道。 “我也不是想要全揽大食国之土。若拂菻国自己打下大食国土地,哪怕他打下库法城,我都不会有任何想法,只会为拂菻国君祝贺。 可你的意思,拂菻国面对大食国全力应对,败多胜少。若他们失败,仅仅因为拦住并波悉林西逃道路,就分到这么大一片土地?” 李珙说着,手指又在地图上的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约旦、埃及等地划了一下。虽然地图并不标准,但他也能看出这些地方加在一起有多大。 “殿下,这些地方虽然大,可大部分土地都是沙漠,加在一起也不如两河流域有用处,我军只要据有两河流域就占了大便宜。不需在意其他无用之地。” “其他地方无用?可我听俘虏的将领说,埃及土地极其肥沃,是有名的粮仓。” “埃及是粮仓?”刘琦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埃及可是国际粮价稍有变动,国内政局都会发生动荡的地方。这种地方怎会是粮仓? “殿下,就算埃及是粮仓,此地距离安西实在太远了。”刘琦暂时将这件事从脑海中甩出去,尝试从其他方面劝说李珙。 “从地图上看,埃及是距离安西最远的大食国领土。现在就连波斯都只是设立都护府,又遥远了一倍距离的埃及要如何治理?就算设置都护府,也是有名无实。 所以在属下想来,此地只能先甩给拂菻国。真想统治埃及,只能在将来,波斯变成直辖之土后再说了。” “有名无实,也比无名无实要好。至于波斯变成直辖之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在人世。”李珙轻声嘀咕一句,又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看这样如何?叙利亚、黎巴嫩归拂菻国,埃及、巴勒斯坦、约旦这些地方我任命一个小王或都护,名义上归属安西,实际上独立。” 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非要戴这个帽子?刘琦心里很疑惑。 “既然殿下坚持,属下也不反对。”他又说道。拂菻国若先被大食军击败,一时未必有能力占据埃及,让埃及先独立也可以;而且李珙态度坚定,没必要为此争吵。 “既然你不反对,就这样说定了。”李珙笑着说道,显得十分高兴。 说过此事,二人暂且不再商议灭亡大食国、以及灭亡大食国后如何与拂菻国分大食国土地这类较为遥远的事,转而说起即将面对的事。 首先讨论的,就是是否立刻设立波斯都护府。 李珙是反对立刻设立的。如果出征两河流域,伊斯法罕就是与后方连接的咽喉要道。虽说他们现在的补给不再依赖从呼罗珊运过来、全都是现地征调,但他仍然对于将后路交给哈希姆不放心。 可刘琦却认为只能立刻设立波斯都护府,任命哈希姆为都护。 若要将伊斯法罕牢牢控制在手里,必须留安西兵,而且留的兵还不能少了;不留兵也只是名义上控制伊斯法罕。 但李珙又不愿分兵,一路上占据的城池他都是留呼罗珊军队驻守。理由也很简单:没有太多兵可以留,留的少又怕被敌人反击歼灭。 轮到伊斯法罕了,若只在这座城留兵,安西军可以分出数千将士。但李珙仍然不愿留,他甚至宁愿派遣部分将士返回安西,也不愿在此留兵。 刘琦将两种法子全部摆在李珙面前,留兵驻守,或者设立都护府。李珙抉择一番,最后还是不得不赞同刘琦的想法。 说过此事,李珙觉得口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感觉肚子饿了。他顿时惊觉,出言问帐外道:“现下是甚底时辰了?” “启禀殿下,此时已是卯时初。”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听到时间的瞬间,李珙感到困意,打了个哈欠又说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刘琦也泛起困意,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既然已经这个时辰,刘琦,你回去休息吧。”李珙脸上浮现出歉意:“前夜你就没怎么休息,昨夜又被我拉来商议之后的安排,算起来二十个时辰没休息过了。赶快回去、赶快回去。” 说着,李珙站起来走到刘琦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外拉。 “属下这就回去。”刘琦也确实困了,答应一声站起来,向外走去。 但不知他是因为长久没有休息太过疲乏,又或者是其他缘故,站起来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快,你们快进来。”李珙见状赶忙吩咐侍卫进来,又对他们说道:“你们搀扶着刘中尉回帐篷。记住,一定要将他扶到床上。” “殿下,属下没事,能自己走回去。”刘琦被人搀扶站起来,又说道。 “你都站不稳了,还说没事!我看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攻打伊斯法罕也不要指挥了。”李珙道。 “属下不指挥,谁来指挥?”刘琦下意识说道。 “当然是我来指挥。”李珙笑道:“你不是说并波悉林会逃?既然他会逃,谁来指挥都一样的。我正好手痒,亲自指挥。” “殿下,”听到这番话,刘琦恢复神志,就要说甚底。 可他还没说出口,李珙挥挥手,他就被侍卫们搀扶着离开大帐,向自己的帐篷走过去。刘琦无法,只能住口,而且乖乖的被搀扶回去。 “伊斯法罕,或许是我亲自指挥夺取的唯一一座大城市了吧?”在他离开后,李珙喃喃自语道。 第628章 多留时间未必坏事 庆贺宴饮结束后,大军又在库姆城停留了好些日子。不论将领士卒,举行宴饮只能缓解他们精神上的压力,却不能缓解身体积累的疲惫,实际上宴饮反而加大了一些将士身体上的问题。 甚至有几个人因为吃酒太多半夜出去撒尿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又因为天气凉,没等巡视的士卒发现已经冻死了。 绝大多数人不至如此,但因为吃的酒太多导致伤口崩裂,或者肠胃出问题的士卒可不算少。这段日子伤兵营又重新爆满,几乎一床难求,请郎中看病的队伍也排的很长,郎中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一直到正月二十日,比刘琦预估的时间晚了五日,大军才完成休整,留一千五百波斯军士卒驻守,其余两万余人纷纷启程赶往伊斯法罕。 正如刘琦所料,并波悉林没有防守这座城池,大军抵达伊斯法罕城下后,李珙正打算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城门忽然打开,十数人举着白旗走出来,求见李珙。 李珙接见了他们,得知几日前,甚至在他们从库姆城启程前并波悉林已经以自己的亲信裹挟着其他军队从伊斯法罕城撤走,现在很可能已经进入扎格罗斯山,向胡齐斯坦逃跑。 他们表示愿意向安西投降,接受安西国的统治,服从安西国的法律法规,而且愿意拿出许多金钱与粮食,无偿捐献给大军。 当然,他们也有条件,就是允许自己家的子弟中,还活着的回家。 听完众人的话,李珙首先安抚了他们,告诉这些人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命令,他也不会为难他们。法律也不会贸然变更成安西国的法律,而是留下缓冲时间;自然,他们捐献的钱粮也笑纳了。 不过李珙没有答应让他们这些人家的子弟回家的请求;相反,他还根据这些人家提供的名单,将其中还活着的人都调到真正的安西军中。 即使不考虑留人质,让这些本地世家大族的子弟在自己军中,也有助于他们增进对安西国的了解,为改革波斯的制度做准备。 李珙打算在波斯设立的是都护府,不是分封属国。大唐在安西设立都护府,虽然并不完全实行大唐的规矩,却也没有全盘接受本地约定俗成的习惯,而是将两方规矩折中实行。李珙也要这样做。 “你们放心,你们留在我军中的子弟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而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将来在波斯都护府里高官厚禄。”李珙对这些人许诺道。 这些人不愿家中子弟继续在军中,却也无可奈何。当初并波悉林凭借撤到伊斯法罕的军队,就可以逼迫他们交出自家子弟;现在安西军远比并波悉林之兵强大,他们岂敢违背李珙的命令? 而且李珙说的也有道理。看来秦那人也不会直辖波斯,而是与大食人差不多,设立一个总督区,任命总督来治理。这样的话,家中子弟在安西军中多与秦那人接触确实有好处。 只是,波斯总督会是谁? 众世家主事人带着最后这个疑惑,与安西大军一道进入伊斯法罕城。 入城后刘琦立刻分派了各军驻地,随后将哈希姆找来,让他把手下一部分士卒变成武候与不良人,维持城中治安,也顺便将城池握在手里。 哈希姆心中激动。在从库姆城前来伊斯法罕城的路上,李珙就找过他,告知要任命他做波斯都护府的都护,只要再杀死库思老萨珊。 哈希姆当时半信半疑。一来波斯都护府的都护权力太大了,而他投靠安西国时间不长,这么大一个馅饼掉到自己脑袋上,任谁都会怀疑。 其次,开出的条件也令人诧异。库思老萨珊不是与安西国合作的很好么,怎忽然要杀死他? 二者合一,当时哈希姆虽点头答应,还做出狂喜的神色,却并未全信。 可此时刘琦亲口对他说让他将一部分士卒变成维持治安的人员,等于说在大军离开后这座城会交给他,他即使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这种情形下,他当然十分激动。 “中尉放心,属下一定维护好城中的治安,不出现动荡;也会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哈希姆腰板挺得笔直,大声说道。 “你不用这样大声说话,殿下与我都信你。若不信你,岂会将波斯交给你?”刘琦笑着说道。 “至于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你倒也不必亲自出马。安排可以完全信任的亲信出手,在走出扎格罗斯山之前结果了那人就行。” “是。属下一定安排非常可靠的人办殿下交代的差事。”哈希姆又说道。 “好。”刘琦点头。随后他又对这人吩咐几句,让他退下了。 “刘琦,他不会出尔反尔,不愿安排手下人对付库思老萨珊了吧?”待哈希姆退下后,李珙从后面走出来,出言问道。 “不会,我军战力强大,对付库思老萨珊他也不必呼罗珊人来报复,怎会不做。”刘琦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殿下,您怎么不亲自向哈希姆吩咐,而是命属下代为转达?” 适才刘琦与哈希姆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也故意不亲自接见这人,而是安排刘琦代为传达。 “咳,咳!”李珙正要搭话,忽然咳嗽几声,从身上掏出药来就着水咽下才止住,继续说道:“我懒了,身体也不大好,不愿见他。” “殿下,您这身体,还是留在伊斯法罕休养为好。”刘琦劝道。 “没甚,不值得在意。”李珙说了一句,转移话题:“依你看来,我军何时从此处启程,继续追击并波悉林为好?” 刘琦见他转移话题,也无可奈何,只能顺着说道:“既然他已经带兵跑远,追不上了,也不必再追,大军在伊斯法罕休整完毕,后勤补给准备充足后再出兵不迟。 而且,大军行进的慢一点,给并波悉林与大食国西部的军队更多时间,对咱们也未必是坏事。” 第629章 并波悉林在胡齐斯坦 十日后,安西大军刚刚从伊斯法罕出发继续向西行进之时,胡齐斯坦。 “总督,前方再走一会儿,就是阿瓦士城了。”一名侦察兵从前方打马返回,对并波悉林说道。 “我已经看到了。”并波悉林瞧了一眼远处已经高出地平线的城池,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查比尔、哲而法尔、与查拉里会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他又轻声嘀咕一句,心里忐忑不安。 正如刘琦预料,并波悉林在库姆城失败后,明白自己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挡住安西军,于是打起了与大食国西部重新合并的心思。 在逃回伊斯法罕后,他一方面抓紧收集钱粮,准备撤退;另一方面派出使者赶去库法城,向大食国西部的权贵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对于自己的想法还是很有信心的。拂菻国正在进攻叙利亚,大食国西部应对拂菻国的进攻已经不算轻松,如果坐视自己被安西国歼灭,就将面对拂菻与安西的两面夹击。 大食国西部的权贵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不会认为自己能在这种情形下取得胜利。 而利用自己麾下之兵赶到两河流域、与安西军追过来中间的时间差,发动对拂菻国的反击,以求可以在之后集中全力迎战安西军,也是对大食国最有利的选择。 但再有信心,他的想法毕竟还没有变成现实,存在被拒绝的可能。而且随着距离大食国西部控制的土地越近,他心里越担心。 也因此在此时、非常接近大食国西部控制的大城市阿瓦士的时候,他变得更加忐忑。 “总督,查比尔、哲而法尔、与查拉里三位阁下都是聪明人,不会拒绝总督的要求的。”一名侍卫看出上官紧张,小声安慰道。 “而且哈里發也在总督的控制之中。”说着,那侍卫回头看了一眼就跟在他们身后的华丽马车。 “你说得对。”并波悉林抑制住自己的紧张之情,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哈里發是整个大食国,甚至所有信仰天方教的人的领袖,之前查比尔三人也多次向我索要年幼的哈里發,他们不会不顾哈里發的。” “总督,士兵们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还是全速赶往阿瓦士城?”这时一名将领骑马赶过来,向他询问道。 “宰德,你告诉所有将领,命令士兵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并波悉林想了想,吩咐道。 这时天色还早,即使休息一会儿也不影响军队在天黑前入城。而此时经过大半日的行军,将士们神色都不好。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精神头更充足些,看起来更精锐一些,对自己增大在合并后的政府中的话语权有好处。 “是。”宰德答应一声,骑马回去。不多时,所有士兵都得知了命令,就近在树木或石头地下歇息起来。 “你在阿瓦士城下的时候,城中有什么反应?”并波悉林也下马休息,又问侦察兵。 “城头上的士兵首先变得很警惕,见我举着总督的旗帜,询问我是不是总督麾下的士兵。 我回答是,城头上的人放松警惕,但没有其他反应。属下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于是赶回来。” “或许查比尔三人,或者其他权贵还在争吵,没有做出怎么对待我的最终决定吧。”并波悉林闻言轻声说道。 侦察兵的话透露出阿瓦士城的守兵知道自己要来;没有继续保持警惕,也说明大食国西部不想与自己敌对。 可如果答应合作,无论如何都应该派人接应一下,提供一些粮食,至少将哈里發接进城。 现在的表现只能说明库法城内对怎么合作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怎么接待都不合适,所以没有动静。 “阿瓦士城的守将也太轻慢总督了!”他的侍卫却没有想到这点,愤愤不平地说道:“无论如何,总督都是总督,当初建立国家的时候总督的功劳也最大,不应该这么慢待!” “现在我们寄人篱下,就不要抱怨这些了,也没有资格抱怨。”并波悉林轻声说道。可他虽如此表态,心里同样有怨言,只是不说出口。 “总督,去探望一下哈里發吧。”这时另一名侍卫说道。 “你说得对,我应该去探望一下他。”并波悉林点头答应,就要站起来走向马车。 哈里發毕竟是名义上的大食国最高领袖,即使才十一二岁,他的态度对未来两方合作也能造成一些影响。 而年幼,就容易受到别人影响。并波悉林又自认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哈里發,即使逃命时,哈里發享受的待遇也是全军最好、远远超过他;从服侍哈里發的下人打听,也能得知哈里發对自己印象还可以。 为了巩固这种印象,他这段时间每日只要有空就会去找哈里發说说话,试图更好一点。 “把从伊斯法罕城带来的点心再拿出一包来。”他又吩咐道。 “是。”侍卫十分舍不得的拿出极好的点心,递给并波悉林。 “参见哈里發时态度要更恭敬些。”并波悉林又嘱咐一句,就要向马车走去。 可就在此时,侦察兵忽然叫道:“总督,有人从阿瓦士城方向赶过来!” 并波悉林闻言立刻回头,就见到正南面掀起滚滚烟尘,几乎遮天蔽日;无数马蹄声又在烟尘中响起。 第630章 非常重视 “总督,要不要吩咐士兵们迎敌?”侍卫们赶忙问道。 “不必。”并波悉林挥手道。 此地距离阿瓦士城这样近,适才侦察兵往返阿瓦士城也没有瞧见任何盗匪,显然此时骑马奔驰过来的人不是强盗或土匪,而是阿瓦士城的驻军。 现在所有士兵都在休息,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将骑兵集结起来,调几个零散的人过来做出防守的架势反而让人看轻。 不如就做出完全不防守的样子。如果来人是要释放善意,那就能显得我料事如神;如果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见到这幅样子,下马威的效果也大减。并波悉林在心里想着。 他觉得有些憋屈,过去从来都是他给西部的权贵、将领下马威,现在竟然轮到西部的权贵、将领给他下马威了。 但此时他丢掉了所有地盘,只剩下四千老兵裹挟着四千兼任民伕的新兵,总计八千人来投,实力远远弱于对方,寄人篱下,可能会被下马威也无可奈何。 如果能先后击败拂菻国与秦那人的军队、保住大食国,我一定要重新取得这个国家的主导权。 他正想着,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他从地上站起来,但也不向前迎接,就在原地等着;众侍卫都在他身后。 将士们听到马蹄声起初有些惊慌,但见到总督仍然露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将领也不曾组织众人抵抗,也重新坐下,继续休息。 马匹很快在他面前十几步外停下,烟尘散布到他身前两步外。并波悉林挥挥手赶走鼻子前的尘土,仍然站在原地不动。阿瓦士城的守将地位不可能高于他,他也绝不屈尊降贵,迎接对方。 他又听到下马声,随即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而且离他越来越近。并波悉林心里松了口气。总算守将还知道上下尊卑,主动迎接过来。 这时烟尘已经散去,并波悉林抬起头看向来人,要确定来人是哪位,再依据来人与自己的关系,决定对方先行礼后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他才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两步,而且先出言道:“查比尔,你竟然亲自来了阿瓦士,而且看样子是来迎接我的?” 并波悉林此时非常惊讶。他原本以为是阿瓦士城的守将来示威或释放善意,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此时大食国西部权力最大的三个人之一,查比尔。 查比尔此时的官职是维齐尔,类似于大唐的宰相。这个官职原本是由并波悉林兼任,但他在安西打了败仗后,西部权贵与将领不再承认他是维齐尔,并另行任命了查比尔担任。 并波悉林起初对此反应强烈,坚决不肯承认;但随着败仗越来越多、损失越来越大,他放弃了这个官职。 维齐尔既然类似于宰相,理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即使查比尔能取得这个位置是权贵们互相妥协而来,可仍然是大食国西部权力最大的三人之一。 现在国家正与拂菻国交战,查比尔应该非常忙碌才对,可竟然来迎接自己?并波悉林又惊又喜。 “不是我来,还能谁来?”皮肤黝黑但身量高大的查比尔说道: “哲而法尔正指挥军队在叙利亚与拂菻国军队交战;查拉里一方面要负责为哲而法尔筹备粮食,同时也要防范拂菻国派兵绕过叙利亚进攻两河流域,甚至直接进攻库法城,无法离开。 只有我可以暂时离开,所以我来迎接。” “我真是受宠若惊。”心情大好的并波悉林笑着说道。 “实话和你说,我不是来迎接你的,而是来迎接你身后的士兵的。”查比尔也笑着说道:“我粗略看了几眼,应该有七八千吧?而且其中老兵占一半。 这么多士兵,尤其是老兵,对缓解军事压力用处很大。不瞒你说,在接到你的书信后,我与哲而法尔、查拉里都盼着这支军队尽快赶到呢。 好了,咱们也寒暄了几句,你赶快命士兵们起来,继续赶往阿瓦士城;城中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营地,抵达后就可以入住。”他最后说道。 “我先代替众将士对阁下表示感谢。”并波悉林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转身对侍卫吩咐,让他们去向将领与士兵传令。 众人得知阿瓦士城中已经准备好营地,顿时欢呼起来。不仅并波悉林忐忑不安,他们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西部会怎样迎接他们。现在得知对方态度殷勤,当然高兴。 随后大军重新启程,赶往阿瓦士,而且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 没过多久,众人来到城池外。查比尔走到城墙边,对城头喊了几句话,城门很快被打开,众人鱼贯而入。 不提将士们如何在引领下来到营地,休息起来;单说查比尔带着并波悉林来到官衙旁一处院子,待远道而来之人稍作清洁后,二人在正厅落座,说起正事。 “并波悉林,我也不瞒你。拂菻国派出数万军队进攻叙利亚与安条克。 拂菻国军队战斗力并不强于我军,但两国军队在叙利亚与安条克交战,拂菻国军队的后勤都是走海路从君士坦丁堡和阿提卡运过来,而我军的补给只能从幼发拉底河运过去。 河运的运量本来就不如海运,而且有些交战地点距离幼发拉底河较远,还需要陆路转运。 这样一来我军后勤能支撑的军队数目少于对方,我军只能以少打多,所以不得不处于守势。” 根本原因,其实是国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听了查比尔这番话,并波悉林在心里说道。 阿拔斯王朝推翻倭马亚王朝才过去十年,这十年间也没有一直休养生息、不时打仗,国力根本没有恢复到倭马亚王朝兴盛时。 若是当初兴盛时,即使后勤运输更困难,他们也可以维持比拂菻国更多的军队,当初倭马亚家族就是凭借这份国力一度占据整个安纳托利亚。可现在却做不到。 虽然当初正是并波悉林带兵推翻的倭马亚王朝,他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第631章 共同官职 “所以你带来的三千到四千老兵就非常重要了。”查比尔不知并波悉林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你的老兵战斗力比一般军队要强得多,派他们去迎战拂菻军队,在不增加后勤压力的情况下就能增加战斗力,从而打败敌人,赢得胜利。 打败拂菻人以后,再按照你的计划,以逸待劳迎战秦那军队。” 查比尔这一大段话说的非常直白,也几乎没有隐瞒。 虽然他与哲而法尔、查拉里都没有亲自带兵与安西军交过手,但少数在喔鹿州之战前派去支援并波悉林、又侥幸活着回来的兵几乎都接近发疯,反复说安西军将士都是魔鬼,不是人。 再加上指挥能力在他们之上的并波悉林不止一次输给安西军,他们都默认安西军的战力非常强大,超过大食国军队,也超过拂菻军队。 有了这种认知,在得知安西军要出兵两河流域、他们即将面临拂菻与安西两面夹击的情况下,三人在接到书信后只讨论了十五分钟,就做出决定:接受并波悉林的建议。 而且面对这种空前的、真的有可能导致亡国的压力,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他们也不打算对并波悉林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两军尽快精诚合作摆脱亡国之虞。 至于重新合并之后大食国的权力划分,打退安西军后再琢磨也不迟。 “既然维齐尔话说的这么直白,也接受了我的意见,那么我当然不会违背当初在书信中写的建议,也不会故意拖延。 我麾下的士兵们用了二十日时间,从伊斯法罕来到阿瓦士城,中间没有休息过,没办法立刻启程赶往叙利亚,必须休息至少三日。 即使三日后,我也希望维齐尔能够准备好船只,我军士兵走水路赶往交战地点。来到不通水路的地方后再步行。 另外,我军从伊斯法罕城撤出时带的粮食几乎已经吃光,要为他们准备粮食,而且必须充足,保证所有士兵都能吃饱饭。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我军丢弃了许多东西,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兵器。这些东西也需要补充。我会命令我的幕僚列出一个单子,说明需要东西的种类与大概数量。” “这都没问题。”查比尔点头。“我都可以答应。” “我还有其他要求。我接下来要说的要求与士兵们的待遇无关,与作战有关。 其一,我虽然愿意带领老兵们参战,可我并不认为击败拂菻军队需要动用太多老兵。 拂菻军队的战斗力我很了解,只要派出两千老兵,与你们的士兵互相配合就可以击败敌人,不需要将全部四千老兵都派过去。 另外两千老兵与四千新兵可以提前安置到库法城,减少他们奔波造成的疲惫。 其二,是指挥权。我不会强求全军指挥权,老兵的战时指挥权也可以交给你们。但作战计划需要经过我同意才能实行,而且除非战场上发生意外,不然必须按照计划进行。”并波悉林又道。 “这,后一点我可以答应;但,我觉得还是把你麾下的所有老兵都调过去更好。”查比尔迟疑着说道。 “你不用担心因为军队替换导致混乱。我们已经做好全部调换军队的计划,保证你麾下士兵赶到时营地是空着的,也有充足的粮食。”他又劝道。 “不需要。”可并波悉林仍然说道:“派四千老兵是浪费,两千人足够。” 查比尔劝说几句,但并波悉林坚持己见,拒绝派出更多士兵。查比尔有些焦急,继续劝说,最终劝得并波悉林让步,但也只让了一小步,答应派出两千五百人迎战拂菻军队,之后无论如何劝说都不再让步。 “这点我不能答应你。”查比尔最后说道。 “我能理解。从阿瓦士赶往叙利亚的路上经过库法城,维齐尔可以回去与大埃米尔查拉里商量。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与你一起去库法。” “那咱们明日清早一起坐船赶往库法城。”查比尔也不客套,直接说道。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二人虽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都松了口气,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杯中的奶茶,之后才继续说。 “并波悉林,我说句可能不好听的话你别怪罪。现在呼罗珊已经被秦那人占领,甚至波斯都丢了;而且可预见的未来都不可能夺回。 所以你再顶着呼罗珊总督的官职已经非常不合适。我们打算任命你一个官职。”查比尔说道。 “你们打算给我哪个官职?”并波悉林笑着反问。现在一切都是临时的,真正争夺官职与权力在打退安西军后才会上演,所以他也不在意,语气轻松。 “大埃米尔。” “大埃米尔?这不是查拉里现在的官职么?” “就是他现在的官职。” “这么说,他自愿将这个官职交给我?” “不,他不是资源将这个官职交给你。” “那是什么意思?”并波悉林彻底被弄糊涂了。 “我们三人商量后,想法是增设一位大埃米尔,你与查拉里名义上共同管辖所有军队。 当然,这只是一个临时性措施,战争结束后就会取消。” “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官职了么”并波悉林想了想,问道。他不愿与旁人分享一个官职,更何况战后还会重新调整,更没有接受的意义。 “没有其他合适的官职。”查比尔摇摇头,又对他大倒苦水。 “好吧,那我接受。”并波悉林最终不得不接受。 “多谢你了。”查比尔笑道。 第632章 出发前的安排 说完此事,二人再无要紧事好说。查比尔吩咐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要宴请招待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自然也不会客气。从伊斯法罕撤出后至今约二十日,他为表示同甘共苦,也为了防止火头军故意虐待新兵,吃的东西与一般士兵完全一样,而且每日随机去新兵营排队盛饭。 一般士兵吃的东西,多半只是量大管饱,但绝对不会很好吃;并波悉林也十分厌烦;现在终于到了大城,当然要好好吃一顿。 二人这顿饭吃了好一阵子,从伴晚时分一直吃到晚上10点多,菜都已经凉透了才结束。这时查比尔与并波悉林也都已经时分疲惫,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日清早,并波悉林醒来,立刻将自己麾下的几员主要将领叫来,首先告诉他们三到五日后大军就要重新启程,一部分军队赶往库法,另一部分军队去叙利亚,与拂菻国交战。 之后告诉他们自己将与查比尔一起赶往库法城,军中大小事情都交给他们处置。 随后又特意叮嘱:“防范本地的将领、官对老兵的分化拉拢。我直白的和你们说,老兵是咱们在重新合并到一起的大食国中保证地位的支柱,不仅是我,也包括你们。 所以必须要保证对老兵的控制。可现在我们又与西部合作,从理论上来说老兵即使投靠西部也不是什么错误,无法事后惩罚,只能预先进行种种防范了。 好在两边进行合作有坏处也就有好处。好处就是他们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抢人走,只能用利诱的方法。只要能阻止他们利诱就好。” “是。”几位将领答应一声,宰德又道:“如果这样的话,不如禁止士兵们离开军营。 反正过一段日子,有一部分士兵会去叙利亚打仗。可以与士兵们说要去叙利亚打拂菻军队的千人队还有选出来,为了保证状态所以所有士兵都不能离开军营。” “这个方法很好。”并波悉林赞许地说了一句。 “总督,老兵都是从呼罗珊一路跟随您退到这里的,在总督麾下打仗已经有几年了。他们真的会在别人的利诱下背叛总督?”另一名将领却问道。 “首先,我现在不是总督了,而是大埃米尔,你们以后也不要再称呼我为总督,而是称呼大埃米尔。当然,哲而法尔也没有卸任大埃米尔的职位,所以这时大食国有两个大埃米尔。” 并波悉林首先说了一下自己现在职位与正确的称呼,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老兵们虽然都是跟随我几年的人,但也有可能背叛。 而原因,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我这几年连续打败仗。” 并波悉林苦笑着说道:“我连续打败仗,许多人都怀疑我的指挥水平下降了,对士兵没有用处了。 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将领,我在你们面前也不说假话。士兵们过去之所以愿意跟随我、愿意听从我的命令,主要是因为我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同时获得荣誉与财富。 可现在我两者都不能给他们提供,他们想要投靠别人,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其二,是怨气。这些老兵大多是呼罗珊人,却不得不跟着我逃到两河流域,家人不得不抛弃,而且目前也看不到回去的希望。他们心里肯定有怨气。 有这两点原因,他们投靠别人再正常不过。甚至即使他们不是偷偷投靠,而是来找我要求离开军队,拿这两点质问我,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只能答应。” “不会有人敢质问您的。”宰德赶忙说道。 “大埃米尔,可是您的指挥水准并没有下降,西部将领的指挥才能也比不上您,投靠他们同样难以得到荣誉与财富。或者返回家乡!”另一名将领疑惑地说道。 “但士兵们不知道啊。”并波悉林继续苦笑。“他们很可能以为西部有几名将领的指挥才能比我强。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听从我的命令,防范老兵被利诱即可。”他停止讨论这件事,重复一遍命令。 “是。”几位将领赶忙答应。 说完这件事,并波悉林没别的要再吩咐,就要让他们退下。 “大埃米尔,新兵不需要防范被利诱么?”可这时又有将领问道:“新兵的战斗力虽然弱,可毕竟都是壮汉,在这个青壮年男人越来越稀缺的时候,也比较重要。” “当然也要防范新兵被利诱。但值得信任的将领只有你们几个,都防范恐怕防不过来。所以重点是老兵,新兵大概交代一下就可以了。”并波悉林说道。 新兵现在的战斗力还比较弱,四千新兵恐怕打不过一千老兵,暂时意义不大。现在两军又要合作,不能计较太多。 “大埃米尔,”这时伊姆兰又问道:“您刚才说过一会儿就与查比尔维齐尔一起去库法城,是不是要带着哈里發一起去?” 伊姆兰在库姆城之战中表现的中规中矩,或者说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准,本来不算差;可宰德超长发挥,并波悉林因此对他不太满意,减少了他统领的老兵人数,又将保护哈里發的职责交给他。 “哎呀,我把他忘了。”并波悉林拍手道:“我竟然忘记与查比尔商量是否带哈里發一起去库法城。” 昨日他与查比尔商量的都是要紧事,安置哈里發这种不大要紧的事情就被忘了。 “哈里發此时是否还在你保护之中?”他问道。 “还在属下保护中。”伊姆兰回答:“昨日入城后,维齐尔的侍卫领着哈里發的马车入城,领到了一处院子。 那个侍卫本来想安排几个人保护哈里發,被我拒绝后也没有再说,带来的人也全部撤出去了。现在仍然是属下安排的人保护哈里發。” 第634章 一块看着拂菻军队被打败 “还在你保护之中就好。”并波悉林吐了口气,说道。 “看来至少查比尔是真心想与我合作,别的暂时都不争论。”他又轻声说道。 “你留在阿瓦士城中,防范老兵被城里的将领、官利诱;负责保护哈里發的人则继续保护哈里發去库法城。”并波悉林做出决定。 哈里發是不能一直留在阿瓦士城的,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如果查比尔或哲而法尔请哈里發去库法城,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既然无法拒绝,查比尔又显露出真心合作的意思,他不如大方些,让哈里發去库法城。 “是。”伊姆兰躬身答应。 说完这件事,他们再无事情要说,纷纷退下。 几位将领退下后没多久查比尔就来了,邀请他一起去吃早饭。并波悉林欣然答应。 吃过早饭,二人来到码头,上船赶往库法城。见到哈里發的时候查比尔眼中一瞬间闪过疑惑之色,之后又深深的看了并波悉林一眼,但没说话。 阿瓦士城位于卡伦河畔,听起来似乎不能全程坐船赶往位于幼发拉底河沿岸的库法城。但卡伦河向南流一段距离,还没汇入波斯湾就与大食河下游合并。 而大食河的上游又在古尔奈这个地方一分为二,东侧的是底格里斯河,西侧就是幼发拉底河。 所以阿瓦士与库法水路其实水路相连,可以全程坐船赶往。 一行人很快赶到库法城。入城后并波悉林与查比尔也没有浪费时间,首先将哈里發安顿下来,之后迅速赶往哲而法尔的府邸,与他商量,或者说并波悉林想劝说这位真正的大埃米尔答应自己只派两千五百老兵赶赴叙利亚前线打仗的事。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寒暄过后,哲而法尔用惊讶的语气说道。 在从阿瓦士城出发前查比尔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他们两个人与哈里發要返回库法城,而且说了回来的原因。但哲而法尔没料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哲而法尔,我们可没有时间浪费。”并波悉林正色说道:“秦那人大概会在我抵达阿瓦士城一个月后赶来;即使计算赶到库法城的时间,最多再加上时日。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日,所以我们用来打败拂菻军队、再回师库法城时间只剩下一个月多一点,时间很紧张。为了尽可能节约时间,所以我们以最快速度赶来。” “确实是最快速度。”查比尔又说道:“现在的风向对航行不是特别有利,所以使用了很多奴隶划桨,把速度提升到比骑马更快。” “你既然知道时间紧急,干嘛还要只派两千五百名老兵?”哲而法尔却对并波悉林反问:“想要尽快打败拂菻军队,最好是在短时间内投入全部战力强大的军队,这个道理你也明白。” “我是为了减轻调动的程序。”并波悉林反驳:“增加派到前线的军队不仅仅是增加粮食那么简单,还需要调动许多物资,如果因此耽误了对大食军反击的时间,影响更大。” 二人唇枪舌战起来。双方都承认对方说的有一点道理,可哲而法尔认为派更多有战斗力的兵、提升全军战力更能节约时间;而并波悉林坚持减轻调动的物资数量更能节约时间。 二人整整争吵了两日,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是第一批并波悉林麾下老兵坐的船已经快要抵达库法城外的码头了。 在这种情况下,查比尔提出这种方案:二人各退一步,并波悉林增加派到叙利亚的士兵数目,哲而法尔则不再坚持要并波悉林派出所有老兵。 两人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三军为害,犹豫最大;更何况他们现在赶时间,错误的决定也比不作出决定更好。 又经过半个小时的商量,最终的结果是并波悉林派出三千士兵去叙利亚打仗。 “总算商量出了结果。”查比尔松了口气,说道。 “你可以松口气,我却不能。我还要安排供应这三千士兵、运到前线的物资。”哲而法尔因自己的目标没有完全达成,心里并不是很高兴,冷哼一声说道。 “好了,都知道你忙,不要再说了。”查比尔担心他与并波悉林再吵起来,赶忙打圆场,又转移话题:“对拂菻军队的反击,你要去前线亲眼看吗?” “我当然要去前线。”哲而法尔说道:“我现在虽然主要做后勤方面的工作,但仍然是一位将领,甚至是大食国所有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他看了并波悉林一眼,继续说道:“当然要去前线看。” “可我也想去前线。”查比尔笑道。 “你当然也可以去。” “这样的话,库法城岂不是没人驻守了?” “怎么没人驻守?城中的将领这么多,士兵这么多,当然有人驻守。” “这”查比尔欲言又止。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说的驻守指的是他们三个此时大食国西部权力最大的人之一,而不是下面的人。如果没有他们三人之一镇守,他担心城内出现问题。 不过他很快释然。他们三人并不仅仅代表自己,后面还代表着许多势力,三人同时离开库法城反而会使城中安静下来。 “好,那就咱们,四人,同时看着拂菻军队被打败。”查比尔看了一眼并波悉林,笑着说道。 “咱们一块看着拂菻军队被打败。”并波悉林也笑道。 “一块看着拂菻军队被打败!” 第635章 巴尔米拉战役(一) 三人议定此事,又说了些别的小事,各自散去。 五日后,第一艘运送并波悉林麾下老兵的船抵达库法城外的港口。这时向前线运送粮食与其他东西的船早已装满了,与这几艘船汇合后一起逆着幼发拉底河的流向向上游而去。 此时还是冬季,两河流域的风向是自东北向西南,与他们的航行方向并不一样;更兼逆着水流行进,行船更加艰难。为了保证速度,同样不得不役使许多奴隶浆手躲在底仓,奋力划动船桨加快速度。 船队用了十日,逆流而上抵达代尔祖尔。随后全军在这里弃船,走陆路赶向巴尔米拉。 与大食国相比,拂菻国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拥有后勤补给优势,这点大食官员知道,拂菻国官员当然也知道。 所以稳妥起见,他们进兵选择的贴近海岸的道路,从安纳托利亚南岸一路进兵而来,不仅收复了安纳托利亚沿海地区,而且占领了紧贴地中海的安条克与黎巴嫩;又向内陆进兵,占领大马士革,这时正在攻打巴尔米拉。 “拂菻国聚集在巴尔米拉城附近的军队大概拥有两万三千名士兵,其中主力战兵大约七千人,另外一万六千人是辅兵。 另外还有数目在两万到三万之间的民伕。民伕有从阿提卡征召来的人,也有从黎巴嫩和安条克征召来的。 民伕不需要考虑,他们没有战斗力,也没有与我军交战的信心,只要打败军队,就可以俘虏他们。”从代尔祖尔赶往巴尔米拉的路上,查比尔对并波悉林介绍道。 “拂菻国只出动了这么点儿军队?”并波悉林有些惊讶。拂菻国以风平浪静的地中海作为后勤补给线路,能够支撑比两万三千人多得多的士兵在前线作战。 “他当然不止派了这些士兵。”查比尔回答:“但君士坦丁五世的野心很大,分出约两万五千名士兵去进攻耶路撒冷,他对这座城市更加在意。目前耶路撒冷的大谢里夫正在组织抵抗,拂菻军队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 而且他还要分兵驻守大马士革、安条克等正要城池,不可能将军队都集中起来进攻巴尔米拉。” “原来是这样。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击败巴尔米拉城外的拂菻军队并不能给拂菻国造成致命打击。 而且,为什么不选择在耶路撒冷迎战拂菻军队,那样一次消灭的敌人更多一些。”并波悉林说道。 “不选择在耶路撒冷迎战拂菻军队的原因,是那座城市距离幼发拉底河太远,我军根本无法在那么远的地方维持太多军队补给。 那座城市能不能守住只能依赖当地大谢里夫的才能了。我希望他能守住。 而在无法给拂菻军队造成致命打击的时候就发动反击,原因你应该知道。” “我确实知道。”并波悉林苦笑着说道“因为秦那人。 再过去二十日左右,秦那军队就将进入两河流域。我军根本没有时间等待君士坦丁五世将更多军队调到巴尔米拉附近。” “你明白就好。”查比尔说了一句,见他的情绪大约很不好,又安慰道:“即使仅仅击败此时在巴尔米拉附近的拂菻军队,也是对他们很大的打击。 战后君士坦丁五世一定会减少围攻耶路撒冷的军队,抽调至少一万士兵北上填补空缺;耶路撒冷城就可以守住了。 而且这一战将会对拂菻国将领与士兵的信心造成巨大影响,让他们一时不敢再发动进攻,避免在我军迎战秦那军队的时候被两面夹击。” “我明白了。”并波悉林点头说道。他心里其实仍然对即将爆发的这一战不怎么满意,但也不再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论如何,这一战必须获得胜利!至于其他事情,在这一战结束后再思考吧! 五日后的夜晚,巴尔米拉城外,拂菻军营寨。 “向陛下报告,已经侦查出昨日伴晚抵达巴尔米拉城的大食军士兵数目。”此时在这座营寨正中间的一座十分华丽的帐篷里,一名身穿锁子甲的将领右手扶在胸口上,朝着西面更明亮的地方微微弯腰说道。 “快说。”这人西面立刻响起这个声音。 将领闻言抬头向前看了一眼,扫了一眼站在光亮地方的人,随后又低下头,继续说道:“根据侦查兵们的回报,昨日来到城池附近的大食军队总人数在三千到三千五百人之间,他们倾向于在三千三百人左右。 另外,今日清晨离开巴尔米拉城、来到城外扎营的大食兵数目也已经侦查清楚。大约也在三千人左右。 他们与昨日伴晚赶来的士兵一起在城外扎营,建起了一座能够容纳七八千人的营寨。” “亚伯拉罕,你觉得新赶来的这支军队,是要替换离开的三千士兵的么?”刚才说话的声音再次响起。 被叫做亚伯拉罕的将领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而且没有将头再低下去。 顺着亚伯拉罕的目光,可以瞧见站在他西面的人。那个人身上没有穿铠甲,只穿了一件长袍,而且也像是匆匆披上的。 而且这人身材矮小,披着一件宽大的长袍显得有些滑稽,就好像披上大象皮的犀牛一样。 但将领眼神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想笑的神情。原因也很简单:面前的人是此时拂菻国国君,君士坦丁五世。 “陛下,我不敢确定。”亚伯拉罕这时回答道:“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是陛下说的这样,只是进行替换。 但也存在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大食人增派这三千士兵,要凭借短暂的人数上的优势,打败我军,赢得一场胜利。 仅凭现在获得情报,我不能,也不敢确定。” 第636章 巴尔米拉战役(二) “你不敢确定?”君士坦丁五世说道:“你是整个拂菻最擅长指挥的将领。” “陛下,我虽然是整个拂菻最擅长指挥的将领,但现在情报太少,无法做出判断。 不要说我,就算盖乌斯·马略、大小西庇阿、贝利撒留等古代名将复活,面对现在少得可怜的情报也无法做出判断,或者说做出正确判断的概率只与运气有关。”亚伯拉罕又道。 “好吧,我也不逼你了。”君士坦丁五世叹口气,继续说道:“既然你不能做出判断,那么就要按照更危险的情况来进行安排,也就是假定大食国要发动反击。 你就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传达命令吧。” “陛下您说得对。”亚伯拉罕恭维一句。 “其实我觉得大食人反击的可能性很低,只是出于谨慎才下这种命令。”君士坦丁五世又嘀咕一句。 “陛下,请宽恕我的冒昧,但我觉得陛下想的不对。”亚伯拉罕本来已经要转身离开了,听到这句话又停住脚步,再次转过身说道。 “陛下,最近我们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他继续说道:“根据俘虏说的供词,在大食普通士兵中传言实际上已经与西部决裂的并波悉林又要重新与西部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敌人。 而且他要将手下一部分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军队派到前线,与我军交战。 陛下,并波悉林是非常厉害的将领,这一点您也了解。如果他与他麾下经验丰富的军队来到巴尔米拉城,对大食军战斗力的增加会比较显著,我军不能轻视。” “不过是一个秦那人的手下败将。”可君士坦丁五世却冷哼一声,出言道:“他的指挥才能一定下降了,而且下降的很厉害,才会在与秦那军队的交战中输的那么惨! 这样一个指挥能力下降的将领,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他麾下的精锐战兵当然值得重视,可在连续打败仗的情况下,他们士气一定不会高,甚至不会愿意与我军交战。这种情况下,大食将领即使想反击,一时也做不到。” 面对君士坦丁五世的这番话,亚伯拉罕觉得不对,但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前段时间派去呼罗珊的使者虽然没有见到安西军与大食军交战的场面,可见到了战后堆积如山的尸体,见到了大食俘虏,也见到了许多大食国独有的兵器。这一切都能证明在并波悉林指挥下的大食军败的很惨。 而他们又一向觉得,安西军的战斗力也不会高出自家军队太多,所以理所当然的推导出并波悉林指挥能力下降。这个逻辑非常严密,亚伯拉罕本人也不反对。 “陛下,就算您的推导有道理,但仍然应该按照最谨慎的情况处理。”他只能这样说道。 “我明白。所以我没有让你更改命令的想法。”君士坦丁五世笑着说道。 “我明白了。愿主保佑陛下,愿主保佑拂菻。”亚伯拉罕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君士坦丁五世打了个哈欠,应当是已经困了。此时也已经不早,他应该去休息了。 但君士坦丁五世却并没有去睡觉,而是走到桌旁,看向桌上的地图。 “昨日侦察兵发现这支军队赶到的时候,说这些人互相说话的用的口音或者语言很奇怪,他听不懂。对我复述了一遍,我听出来应该是波斯或者呼罗珊的口音。 而只有并波悉林麾下有大量来自这两个地方的军队。所以,他与他麾下的主力战兵不是‘如果’,而是已经来到了巴尔米拉城附近。甚至他并波悉林本人也来了。 我的想法并不会在几分钟内发生巨大变化,所以他本人不值得在意,可他麾下的主力战兵需要注意。 昨日伴晚他们才刚刚抵达城外,需要适应战场,今夜应该不会偷袭营寨。最早上阵的时间应该是明日白日。 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很强,必须安排专门的军队对付他们,以防他们给普通军队造成较大死伤。 就选亚伯拉罕的直属千人队吧。在他的精心训练下,这个千人队战斗力很强,在千人级别的交战中位居我军第一,应该能够应对并波悉林麾下主力战兵。 在真实战场上,随后要做的是部署战力稍弱的军队包围他们。主力战兵战斗力再强,也无法面对比自己多得多的军队。只要指挥得当,一定可以歼灭他们。 而只要歼灭了这支主力,不仅可以给与大食军重大杀伤,还能沉重打击他们的信心,让敌人溃逃,进而取得战役胜利,夺取巴尔米拉城! 而在更之后的时间,我军还要与秦那军队在库法城回师,夺取那座城后两军以城为界,分掉大食国!” 是的,君士坦丁五世也拥有很大的雄心壮志。 随着拂菻军队在安条克与叙利亚等地连续取得胜利,夺取一些重要城池,他的野心越来越大,收复一部分被大食国占据的土地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他现在的想法,是与安西军瓜分大食国,让这个国家灭亡;几乎与刘琦一样。 而不一样的,是他们对边界线的划分。刘琦想要由安西完全占领两河流域,将叙利亚等地分给拂菻国,而埃及则名义上臣服安西国,实际上保持中立。 但君士坦丁五世对于叙利亚等地并不满足,还想要埃及与至少半个两河流域。 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要这么多地盘并不是没有道理。‘我的出兵,牵制了大食国西部大多数军队,才让你们秦那军队打败并波悉林,赢得那么辉煌的胜利! 所以我们也立下了很大功劳,要这些土地理所应当。’ 第637章 巴尔米拉战役(三) 君士坦丁五世又想了一会儿,直到再次泛起困意,才躺下重新睡觉。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一名侍卫慢慢走到他的床边,轻声唤道:“殿下,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已经八点了。”君士坦丁五世睁开眼睛、打个哈欠,又对侍卫说道:“为什么这个时间才来叫我?” 侍卫没有回答,但在心里想着:‘过去曾经发生过你与某位将领商量事情到深夜,第二日我准时叫醒你,你却呵斥我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再次犯这个错误。’ “大食人有什么动静么?”君士坦丁五世适才也只是随便一问,从床上起来,一边由下人给他穿外衣,一边又问道。 “禀报陛下,昨日从城中离开的三千名大食士兵已经启程向东北方走去,亚伯拉罕将军认为是要撤回代尔祖尔,就地留守那座城,或者撤回库法。”侍卫又道。 “已经离开了?什么时间启程的?” “大约造成7点左右,天亮不久的时候。” “这么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君士坦丁五世想了想说道:“二十分钟以后,你通知亚伯拉罕将军、亚历山大将军、罗德斯将军三位将领来我的帐篷。”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参见皇帝陛下。”二十分钟后,三位将领走进帐篷,朝着已经吃过早饭、穿戴整齐的君士坦丁五世行礼说道。因为他们都穿着铠甲,所以只是微微弯腰、低头。 “三千名大食士兵已经走远了么?”君士坦丁五世也不和他们客气,直接问道。 “向陛下禀报,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了。”亚伯拉罕并不惊奇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出言回答。 “昨日抵达城外的三千士兵是否入城了?” “没有,他们没有入城,仍然驻扎在巴尔米拉城北面的那座营寨。大食将领甚至又派了两千士兵入住那座营寨。” “又派了两千士兵?” “是的。不过据观察,这些士兵应该都是辅兵,不是主力战兵。” “不是战兵,说明大食人应该没有发动反击的想法,目的仍然是守住巴尔米拉城。 由此可见呼罗珊军团暂时还不能发挥出全部战斗力,不管原因是什么。如果他们可以发挥出全部战斗力,以大食国现在面临的局面,一定会反击的。” “陛下,您说的有道理,但现在不反击,不代表将来不会反击。”亚伯拉罕说道。他不能反驳君士坦丁五世的逻辑错误,但指出其适用时间不长。 “你说得对,所以我的决定是,立刻进攻这座营寨,将呼罗珊军团打败!”君士坦丁五世笑了笑,说出这句话。 “陛下,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亚伯拉罕迟疑着说道:“我军现在还不能确定呼罗珊军团的战斗力,对于派多少军队能够夺取营寨无法进行估量。 而且,呼罗珊军团这时发动进攻无法发挥全部战斗力,不代表防守无法发挥全部战斗力。 我的意见是,最好先派出少量士兵挑战,试探出呼罗珊军团的战斗力后再考虑夺取营寨的事。” “陛下,我的意见与亚伯拉罕将军一样。”亚历山大与罗德斯纷纷说道。 “你们说的有道理。但我军在巴尔米拉城下已经耗费了太长时间,昨日因为呼罗珊军团忽然抵达后无法确定大食人的打算又浪费了一整日,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君士坦丁五世说道。 他想与安西国瓜分大食国,虽然不知道安西国的军队会在什么时间抵达两河流域,但根据对俘虏敌军士兵审讯得来的口供,呼罗珊军团赶到两河流域的时间,以及前一阵子安西使者的话,基本可以判定时间不会太长。 君士坦丁五世是一个有很大的雄心壮志的君主,想在安西军队抵达呼罗珊前占领更多土地,造成既成事实逼迫安西国君李珙承认这些土地是拂菻国的。 所以他想尽快打败当面的敌人,杀入两河流域。尤其在见到呼罗珊军团的部分老兵抵达巴尔米拉后变得更加急迫。 “陛下,事情不急在三日或五日时间。”亚伯拉罕知道皇帝的心思,可仍然劝道。 “我已经下定举行,你不要再劝了。”君士坦丁五世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随后不等亚伯拉罕的反应,就开始下达命令。 “亚历山大,你带领三千士兵绕到亚尔米拉城东面,阻止城中大食军从东面派兵救援营寨; 罗德斯,你带领三千士兵绕到亚尔米拉城南面,阻止城中大食军从南面派兵救援营寨; 亚伯拉罕,你带领一万两千名士兵围攻营寨; 我带领剩下的五千士兵留守我军营寨,而且负责阻止城中大食军从西面派兵救援营寨。” “是。”三人只能无奈地接受命令。 “好。”君士坦丁五世脸上露出笑容,又安慰他们道:“我之所以这么着急,不仅是为了我个人的荣誉与名声,也是为了整个国家。 秦那队即将从中亚地区一路打到两河流域,就如同当年马其顿王国的亚历山大大帝从阿提卡打到印度一样,可见他们的实力至少军事实力很强。 虽然因为他们的统治核心区域与我国距离太远,并不能在两河流域长期维持太强的力量,可仍然会极大影响西亚地区的局势。 灭亡大食国后,我国将与秦那国接壤。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和睦。为了保证秦那国不敢侵略我国,或者为了我国将来能够把整个两河流域变成国土,现在必须尽可能、而且尽快占领更多土地。 这对你们也有好处。我军收复的土地越多,你们可以建立的采邑越大,也能凭借军功在国家中取得更高的地位与权力。” “陛下,您不要继续说了,我们明白了。”亚伯拉罕在他说完一大段喝水的间隙,出言道。 但说完这句话后,他在心里想着:‘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算了,我在指挥时谨慎一些吧。’ 第637章 巴尔米拉战役(四) “禀报维齐尔,两位大埃米尔,总督阁下,拂菻国的军营有动静:大约六千士兵离开营寨,向城池南面赶去。”在巴尔米拉城中心最豪华的府邸内,一名士兵对四名将领禀报道。 “向城池南面赶去?”查拉里本来听到拂菻军营有动静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但随即听到这句话,又有些疑惑。 “是障眼法?或者去阻拦我军从城中派兵支援营寨的?”查比尔猜测。 “两者都有可能。”并波悉林说道:“现在情报太少,无法准确判断。” “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准确判断。”最后一人却说道:“我军如果君士坦丁五世不想攻城,他做出什么举动我军都不需要在意;而如果他打算攻城,那么一定会优先进攻城北侧的营寨。 所以咱们根本没有必要猜测君士坦丁五世的想法,只要注意到他派兵包围营寨后,执行制定的作战计划就可以了。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并波悉林要立刻赶去城北营寨。”这人转身看向新出炉的小‘大埃米尔’,继续说道: “按照作战计划,呼罗珊军团仍然由你指挥,而一旦营寨被拂菻军队包围,你就无法进入营寨了。所以为了防范拂菻军队突然袭击,你最好立刻去营寨。” 听到这人的话,并波悉林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他几眼,又看向查比尔与查拉里。 这二人也觉得这位同僚说话太直白,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但这人不为所动,只是看向并波悉林。 “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立刻赶往营寨。”并波悉林见状答应一句,随即又道:“我会完全遵照计划进行指挥,我也希望你能够一样。”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遵照计划。”查比尔立刻说道。 “一定会遵照计划。”查拉里也赶忙答应。 最后一人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没有突发情况,我们会按照计划指挥。” “我相信你们。”并波悉林最后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哲而法尔,你面对并波悉林太不客气了。”那人一走查拉里就对最后这人说道: “打败拂菻军队后我们还要一起应对秦那军队,而且秦那军队的战斗力比拂菻军队更强,我们需要精诚合作!你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并波悉林!” “不,正因为我们还要继续精诚合作对付秦那军队,我才对他这么不客气。” 这段时间一直在叙利亚前线指挥军队抵抗拂菻军队、担任叙利亚总督的哲而法尔说道: “秦那人为什么会进攻两河流域?就是因为他贸然进攻秦那国的土地,而且还打输了!可以说,这个强大甚至恐怖的敌人就是他制造的! 所以我怎么可能对并波悉林客气!我没有当场将他赶出去,已经是气度非常高了。” “你现在再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查比尔又道:“恐怖的敌人已经招惹了,现在就算你杀了并波悉林、将他的尸体送给秦那人,秦那军队也不会停止进攻的!” “没什么意义,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么?”哲而法尔反问:“敌人是并波悉林招惹的,为了保证进攻两河流域的正义性,也为了保持军队士气,秦那国君李珙不可能赦免并波悉林。 也就是说他不存在背叛的可能性,为了活命必须与我们精诚合作,不受我对他的态度的影响。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对他态度恶劣? 而且计较这件事,也未必没有意义。”他忽然又笑着说了一句。 查比尔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计较敌人是谁招惹的没有意义,可在战后就有意义了。哲而法尔,或者他与查拉里都能用这个理由为并波悉林争取更大权力设置障碍。 “那都是战后的事情,不应该现在就计较。”查比尔只能说道。但他的反驳也虚弱无力:如果不一直维持着热度,战后再抛出的话,杀伤力会大减。 “如果因此影响了呼罗珊军团与西部军队的合作怎么办?”查拉里则提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不会的。”哲而法尔笑道:“将领们都很懂得分寸,并波悉林更懂得。 尤其按照计划,我军会在库法城迎战秦那军队,而我军大多数士兵的家人、财富都在城里;呼罗珊军团的士兵又无处可逃,即使之前有龌龊,那时也会紧密合作。 当然,这是在秦那军队的战斗力有呼罗珊人描述的那么强大的前提下。如果没有那么强大,战场不会在库法。但那时两军是不是紧密合作也无关紧要了。” “好吧。我被你说服了。但你至少不要再当面讽刺他。”查比尔让步道。 “好,我不会再当面讽刺。”哲而法尔答应。 …… …… “总督,你怎么现在就来到营寨中?”见并波悉林赶到营寨,匆忙来到寨门迎接的伊姆兰与宰德问道。 “为了防止拂菻军队突然袭击,所以我提前来了。”并波悉林不想告诉他们真实原因,应付一句,反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士兵们的士气都很高昂,如果拂菻军队进攻,一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 “好,就让他们大吃一惊!”并波悉林说了一句,又在心里补充:“不仅仅是拂菻人。” 第638章 巴尔米拉战役(五) “总督,从拂菻营寨中又有士兵出营,是骑兵,而且向我军所在的营寨而来!”并波悉林正与麾下将领说着,忽然一名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兵大声喊道。 “他们真的发动进攻了。”并波悉林轻声嘀咕一句,对众人叫道:“赶快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准备应对拂菻军队的进攻!” “是!” “杀!” “杀!”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响起。 “嗖!” “嗖!” 从不间断的石块与箭矢划过半空的声音响起。 “啊!” “妈妈!” 士兵临死前的哀嚎声也不断响起。 “将军,看局势,正在进攻大食军营寨的那个千人队无法夺取寨墙,很快要被大食人赶下来了!” 此时在距离战场很近的亚伯拉罕临时设置的指挥部中,一名幕僚盯着前方两军交战的地方看了很久,转过头对主将说道。 “我知道。”亚伯拉罕轻声答应一句,没显示出情绪变化。 “这支大食军队真的是太顽强了,自从陛下出兵收复被大食国占据的土地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军队!”另一名幕僚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他们留退路吧。这次一万两千名士兵将整座营寨都包围了,营寨中的大食士兵即使想逃跑也没法逃,这种情况下当然会坚决抵抗。” “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与这支军队的身份也有关。已经能够确定了,营寨中以呼罗珊军团为主。 这支军队刚刚从东方撤到西方时间不久,虽然连续打败仗,可毕竟作战经验丰富,而且都是大战的经验,所以能够应对我军进攻。当然,被包围逼得他们必须尽全力也原因之一。” “我同样认为与这支军队的身份有关,但并不是因为他们作战经验丰富。我认为是他们现在处境尴尬,为了摆脱尴尬局面,所以竭尽全力与我军交战。当然被包围也是原因之一。” “将军,是不是放弃设置在东面的包围?陛下的命令也并不是非要让将军全歼呼罗珊军团。”最后有人对亚伯拉罕说道。 “我知道陛下的命令不包括全歼呼罗珊军团;我也不是一定要全歼这种军队。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亚伯拉罕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城中的大食军至今没有派兵救援。” “确实有点儿奇怪。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们的军队,为什么不派兵救援?”众人闻言一愣,纷纷议论起来。 可他们才议论几句,忽然一名传令兵走进这处四面门帘都被掀开的帐篷,行礼后说道: “向将军禀报:就在15分钟以前,巴尔米拉城东城头的投石车与床弩忽然向我军士兵投掷石块、发射弩箭。而且投石车与床弩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平时在一面城头部署的数量,亚历山大将军猝不及防,损失不小。 随后,数千大食士兵,至少有五千人很可能更多,从城中杀出来,进攻由亚历山大将军带领三千士兵。 将军,现在亚历山大将军率领的军队已经完全被大食军纠缠住,如果撤退全军会被打散!还请将军立刻派兵救援!” “原来是这样!”一名幕僚大叫道:“我明白哲而法尔的想法了。他是要以营寨中呼罗珊军团牵制住我军主力,然后围歼我军派出去阻援的军队。 同样都是三千人,呼罗珊军团有坚固的营寨,而亚历山大将军率领的士兵没有营寨可以防守,所以同样围歼三千士兵,一定是大食军先完成。 然后他们又可以来支援呼罗珊军团,最后我军不仅没能击败呼罗珊军团,又丢了亚历山大将军统领的军队。” 说完这番话,这个幕僚抬起头看向亚伯拉罕,想知道将军对自己这番发言有什么反应;但他却没有瞧见将军。 “还在原地傻站着做什么?”这人正愣神,另一名幕僚对他说道。 “将军去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带兵支援压力山大将军啊!”那幕僚讥笑道:“在听到传令兵的话后,将军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原因,立刻指挥士兵们去救援了。 你想留下也可以,将军留下了六千士兵继续围困营寨;过一会儿为亚历山大将军解围后还会重新围攻呼罗珊军团。你可以一直在这里等待。”说完这句话,那幕僚转身离开帐篷。 “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真是一群败类!”这幕僚骂了一句,匆匆收好自己的东西,赶忙跟上。 六千士兵以最快速度赶去救援。为了加快速度,在比较贴近城池城墙的位置赶过去。 城头上立刻有箭矢射下来,只是大食军行进位置恰好在箭矢射程极限,射不中几人;还有零星石块砸在行军队列中。 亚伯拉罕认为石块少是因为大多数投石车都被临时转运到了东城门,也没在意。 士兵很快来到东城门外。绕过城墙后,骑在马背的亚伯拉罕向远处望去,很快瞧见纠缠在一起的两军。他又挥舞马鞭靠近了些,仔细看一会儿、确定两军交战的局势后,对几名千夫长下达命令。 “冲!”千夫长们得令,带兵冲上去解围,又摆出围歼出城大食军的架势。 很快,出城的大食军开始后撤,想要撤回城中;从城中又有越两千名大食兵接应。 亚伯拉罕只是命军队摆出围歼的架势以尽快解围,并不是真打算围歼敌军;又见到又有新的敌军接应,他立刻再次下达命令,在士兵追入投石车射程内后后撤,不再追击;大食军有些损伤,不过编制没有被打乱,撤进城里。 “亚伯拉罕,本来我是来阻援的,没想到还要你来救我。”见到他,亚历山大自嘲地说道。 “阿利克斯,战场上总是会发生种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不奇怪。”亚伯拉罕笑着说了一句,又道: “在我看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应当将你与罗德斯的军队全部撤到北面,就在营寨附近阻拦大食援兵。”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亚历山大也笑出来:“将军队集中到一起,对作战更有利,成功围歼呼罗珊军团的可能性更大。” “就算不将军队集中到一起,也可以围歼呼罗珊军团。”亚伯拉罕淡淡地说道。 “是我说错了。”亚历山大又赶忙说道,而且还要再说几句,既是自嘲也恭维一下亚伯拉罕。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名传令兵忽然跑过来,神色慌张地对他们说道:“亚伯拉罕将军,亚历山大将军,营寨中的呼罗珊军团忽然出寨反击了!而且,而且,我军被打退了!” 第639章 巴尔米拉战役(六) “亚伯拉罕将军,亚历山大将军,营寨中的呼罗珊军团忽然出寨反击!而且,而且,我军被打退了!” “什么,我军被打退了!”亚历山大立刻叫道。 “是真的,亚历山大将军!” “这怎么可能!”亚伯拉罕这时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大声叫道:“我留下了六千士兵,而营寨中的呼罗珊军团只拥有三千士兵,刚刚的围攻又有一些士兵死伤。 我军拥有两倍的兵力优势,怎么可能被呼罗珊军团打退!” 听到这话,传令兵立刻就要开始解释。但亚历山大在他出言前抢着说道:“先不要解释了!亚伯,先带领士兵回去救援!路上再听解释!” “对,对,你说得对!”亚伯拉罕连说两声,转身对护卫吩咐几句,护卫们立刻将千夫长们叫到他身旁,亚伯拉罕又对千夫长传令。 很快,三个千人队率先转身,向适才他们所在的地方赶过去。亚伯拉罕与亚历山大都骑马一起回去。 “现在可以说被打退的经过了。”这时亚历山大说道。亚伯拉罕闻言也看向传令兵。 “二位将军,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马库斯,这支从东方刚刚来到西方的军队,叫做,叫做呼罗珊军团的,战斗力确实不弱,怪不得陛下与亚伯拉罕将军都对他们很重视。” 一个拂菻百人队站在距离大食营寨一箭之地外,包围着这里。大约是因为太无聊,队列排的比较松散,不时有人互相小声交谈,百夫长也不管。一名士兵忽然对他身旁的人说道。 “奥鲁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马库斯说道:“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在刚才显露出较强的战斗力,只是因为根本无法逃走。 咱们也与许多大食军队交战,从来没有一支大食军队在处于极端劣势、又可以逃走的时候不会逃走。别的大食军队都这样,呼罗珊军团也不会例外。 不,他们的战斗力只会更弱、逃走的时间更早。听说这支军队在与秦那军队的交战中从来没有取得过胜利,而我军的战斗力应该与秦那军队差不多。”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什么陛下与亚伯拉罕将军会对他们很重视?”奥鲁斯有些不解。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皇帝陛下也有可能犯错,不会永远正确。” “这么说,你这次比皇帝陛下的认知更加准确?” “当然是这样。”马库斯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们正说着,忽然营寨的大门被打开。二人都立刻转过头看向寨门,双手握紧武器。 他们虽然相信自家军队的战斗力在呼罗珊军团之上,可自己几乎排在最前面,一旦打起来最有可能牺牲还是很明白的,需要时刻注意呼罗珊军团的动向。 不仅他们二人,附近几个百人队的士兵纷纷握紧武器,注意营寨内的动作。 在他们的注视中,大约六个百人队的士兵从里面走出来,在紧贴寨墙的位置列阵。 “他们是要对我军发动进攻么?”奥鲁斯不解。 “看起来像是。但这太莫名其妙了。”马库斯同样不解。“如果要逃走,应该全军从一个方向出营,杀出一条血路。我军虽然有六千士兵,但包围营寨四面,总有包围圈比较薄弱的地方,他们有可能杀出去。 如果要坚守营寨,应该一直坚守不出,除非我军发动进攻不然没有任何动作。 像这样派出六百士兵,是要做什么?” “管他们做什么,看样子是仅仅派出这六百士兵进攻我军。”奥鲁斯摩拳擦掌道:“六百人,附近的几个百人队就可以应对。咱们也可以杀死几个大食兵、立功了。” “你说的对,没必要在意大食将领是真么想的。咱们只需要尽全力立功,得到赏赐就好。”马库斯也说道,再次握紧兵器。 很快,亚伯拉罕留下指挥的将领的命令也传来:“暂时不调动预备队,就以现在包围营寨的士兵应对敌人,观察一下敌军将领真实想法,以及呼罗珊军团的真实战斗力。” “我军一定可以获胜!”许多人高声叫喊道。既是心里真的这样认为,也是要给对面的大食兵一点心理压力。 可六百大食兵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听到他们的喊声后甚至几乎没有人看过来,仍然在将领的指挥下列阵。 又过了一会儿,阵势排列完毕,为首一员将领似乎说了几句话鼓舞士气,随后大手一挥,指向拂菻军队。 大食兵立刻向拂菻士兵走来;伴随着他们脚步声的,是一阵阵鼓点声。 奥鲁斯与马库斯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们忽然觉得面前的大食兵比他们预想的要精锐,不是他们刚才交谈中的孱弱样子。 他们是从东方狼狈逃到西方的军队,多次被秦那人打败,战斗力不可能强,不可能强。现在的表现只是外表,不是真实战斗力。二人又在心里想着,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时大食兵与他们的距离又近了,仍然维持着整齐的步伐;后排士兵向斜上方举起弓,箭矢朝拂菻兵飞来。 拂菻军队中的弓箭手立刻还击。不过就在这时,两军的步军已经撞在一起,开始交战。 第640章 巴尔米拉战役(七) “快跑,快跑!”马库斯一边向西面跑去,一边无意识的大声喊道。 “快跑,快跑!”奥鲁斯就站在马库斯身边,和他并排跑着。 这两人都好像跑慢一步就会死了似的,没命似地跑着,甚至因为怕耽误时间,不敢回头看。 他们二人,以及其他许多士兵,一直向西跑出足有一里地,又没听到从身后传来听不懂的喊杀声,这才停下脚步,双手杵着膝盖,回头看过去。 “幸好,咱们逃出来了,这支大食军的战斗力太恐怖了!”马库斯轻声说了一句,说的时候身体还不由得一抖,似乎仍在后怕。 拂菻军与大食呼罗珊军团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溃败了,指挥的将领甚至来不及调兵支援,两侧负责包围大食兵的军队更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在两军都进入对方长矛的射程内以后,拂菻军首先出手。一瞬间,超过一百支长矛飞向大食兵。 大食兵却没有立刻扔出长矛,只是继续举着向前走。二十多人被长矛射中,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但剩下没被射中的大食兵却完全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没有变化,继续向前走着。倒地之人空出的缺位则由后排士兵填补。 他们的反应让拂菻兵觉得非常莫名其妙,心里又隐隐有些恐惧,连忙伸手从身后接过另一支长矛,就要再次投出。 这时,卡在他们从身后接过长矛、就要举起的这一瞬间,大食兵出手了。第一排的一百名长矛手几乎同时、用同样的动作向拂菻兵扔出手中的兵器。 几乎震天的惨叫声立刻响起。因此时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大食兵又都是不知打过多少次仗的老兵,投掷的极准,几乎每一支长矛都射中一个拂菻兵。第一排的一百个拂菻长矛手几乎全部倒地。 在造成敌人如此大的死伤后,大食兵没有停滞,继续前进。长矛手又迅速从身后接过另一支长矛,又高举起来要向第二排拂菻兵投掷过去。 这些身为刀牌手的拂菻兵立刻转身便逃。刚才他们都被吓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两军在刀对刀的贴身接触前就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形;而且身为刀牌手对长矛毫无反击之力,不跑更待何时? 他们一跑,第三排的弓箭手也纷纷转身奔逃。正面拦截大食兵的拂菻军三个百人队完全溃散。 “大食兵,大食兵怎么可能做到那种地步。”奥鲁斯也喃喃说道。 在给拂菻军造成死伤前,第一排一百个大食兵先死伤二十多人,这可是20以上的死伤!刚才即使自家军队第一排只死伤二十多人,恐怕也会军心浮动;可大食兵竟然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这支大食军队,叫做呼罗珊军团的,军中都是狂信徒么?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狂信徒?难道是并波悉林从呼罗珊、波斯数百万人中仔细挑选出来的所有狂信徒都集中在那几支军队里了?”他又说道。 “快看,快看!”这时马库斯又指着东面,大声喊道。 奥鲁斯赶忙抬起头向东看去,见到其他几个自家百人队也全部被击溃,士兵们四散奔逃;击溃他们的六百名大食兵又向西面杀过来。 又从营寨中杀出数支大食兵、分成两部分,分别从南北两边,追在溃兵身后要乘势击溃其他围在营寨外的拂菻军队。 随即,奥鲁斯的刚刚提出的猜想破灭了。新从营寨中杀出的大食兵战斗力同样强大。虽然他们距离较远看不清交战情形,但从其他军队同样一触即溃也能猜出来。 “这怎么可能!”奥鲁斯不敢相信。狂信徒是十分稀少的,这从他过去与大食军交战中就能看出来,呼罗珊军团三千士兵不可能都是狂信徒。 但如果不都是狂信徒,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这么强的战斗意志? “咱们别停在这里看了,赶快跑回营寨更好。”马库斯又说道:“你看别人稍微休息一会儿,都继续向西跑了。” “果然都已经跑了。”奥鲁斯向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见到同样套处理的人都已经继续向西跑,自己也打算站起身来,与马库斯继续向西跑。 可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代表亚伯拉罕将军与亚历山大将军的旗帜,马蹄踏地之声与士兵们嘹亮的叫喊声也传到耳中。 “再看一会儿,看两位将军能不能击败呼罗珊军团!”奥鲁斯叫道。 马库斯闻言也停下来。两位将军不仅率领着数千士兵,其中还包括几百骑兵,或许能够击败呼罗珊军团。 希望主保佑两位将军取胜!他在心里祈祷道。 可主并没有保佑亚伯拉罕与亚历山大,以及他们率领的士兵。 就在两位将军率领的骑兵出现在眼前不久,从营寨中冲出一支大食骑兵,朝拂菻骑兵杀过去。 拂菻骑兵人数比大食骑兵还要多一些,可竟然被敌人缠住;大食步兵迎战拂菻步兵,又在短时间内将拂菻步兵打垮。 两位将军不得不带领亲卫转身逃跑,甚至代表自己的旗帜都丢了。 步兵被击垮,骑兵也不由得人心浮动。领头的骑兵将领见四周大食步兵有围上来的趋势,赶忙调转马头向北面逃去。随后,所有拂菻骑兵全部向北面逃。 这个举动葬送了拂菻骑兵。原本他们面对敌人局面还能维持,拖住大食骑兵;这下子因为争先恐后逃跑彻底无法维持,在大食骑兵的追击下迅速被击溃,以十几人甚至几人为一股逃跑,完全无法重新组织起来。 马库斯与奥鲁斯见状彻底失去信心与希望,又发觉一支大食兵似乎要向西面、自己所在方向杀过来,赶忙转身逃跑。 “快,快,用最快速度,逃回营寨!” 第641章 巴尔米拉战役——(十) “这怎么可能!”就在马库斯与奥鲁斯从大食营寨旁转身逃走的同时,站在巴尔米拉城北城头上的哲而法尔不敢相信地说道。 “他们怎么可能拥有这么顽强的战斗意志与战斗力!”查拉里也叫道。 只有查比尔没有叫出声,虽然他同样没有料到呼罗珊军团能够迸发出这么强的战斗力。 他们三人因为并波悉林之前只想派两千老兵,而且认为这两千老兵就能打败拂菻军队,或者觉得并波悉林在吹牛,或者单纯想知道呼罗珊军团现在怎么打仗,所以在并波悉林出城后纷纷来到北面城头,等着看两军交战的情形。 很快,他们见到了交战情形,也对呼罗珊军团士兵的战斗力惊讶到了极致。 “一定是狂信徒,并波悉林一定是将波斯与呼罗珊的狂信徒全部集中到了几个百人队!”哲而法尔与查拉里又异口同声的做出与奥鲁斯这个拂菻军小兵同样的判断。 但同样与奥鲁斯一样,他们的判断在其他呼罗珊军团的士兵出营作战后破灭。 呼罗珊军团其他士兵打垮拂菻军的速度稍微慢一点,但没有太大差别,在他们看来同样是狂信徒才能做到的;而波斯与呼罗珊不可能有这么多狂信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哲而法尔喃喃地说道。 “叫并波悉林自己过来解释一下吧,解释一下怎么让士兵拥有这么强的战斗意志与战斗力。咱们也按照他的方法练兵,增强军队的战斗力。”查比尔又道。 “他会说实话么?”听到查比尔的话,查拉里眼前一亮,但又担忧地说道。 “听听他怎么回答不就知道了?”查比尔道:“咱们也都是统兵二十年的将军了,并波悉林的话是真是假能听出来。 即使他不将自己练兵的诀窍全部说出来,哪怕只说出一点,对咱们练兵也是有好处的。” “现在还在与拂菻军交战,他会愿意这时就上来与咱们说话、放弃指挥么?”哲而法尔又说道。 “我看现在的样子,也根本用不到他指挥了,他应该会愿意。即使不愿意,派人问一问也没有严重后果。”查比尔又道。 听到这番话,二人不再提出质疑。查比尔等了一会儿,吩咐自己的一名侍卫下去。 不多时,并波悉林来到城头。三人此时正低头看大食骑兵追击拂菻骑兵,看的津津有味,没有注意到他来到城头。并波悉林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他们。 “并波悉林,你上来了。”哲而法尔一改之前对他的态度,语气热切地说道。 “我上来了。”并波悉林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听到查比尔的侍卫传达的话以后,我想着虽然我麾下的将领宰德不是很聪明的人,但在现在这种、敌兵已经全部溃逃的局势下,他带兵追击溃兵、一举夺取拂菻营寨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将指挥全部交给他,我上来和你们说话。 咱们长话短说,你们让我上来,是想询问什么?” “并波悉林,我们也不隐瞒,就想问一问你是怎么让麾下的士兵拥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的?”查拉里说道。 他觉得以并波悉林的聪明才智,自己即使拐着弯询问也多半会被他察觉真实目的,干脆直白地问出。 “是啊并波悉林,我们很好奇你是怎么练出这样强大的军队的。” 哲而法尔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竟然能够忍受首先承受议论敌兵攻击,而且还是长矛这种杀伤力很大的攻击,却不立刻反击。 甚至全程保持冷静,卡在最适合发动反击的时间发动反击。这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并波悉林,大军在击溃拂菻军队后,很快又要迎战秦那军队。你说出训练方法,让我们按照方法训练军队,即使短时间内无法完全训练成功,多多少少能够提升一些战斗力。 这对于迎战秦那军队也是有好处的。”查比尔劝道。 面对三人或者直白的询问,或者惊讶带着恭维的话语,或者从全局考虑劝他提供方法的语言,并波悉林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志得意满,或者高兴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苦笑。 “你们以为这是我训练出来的?” “难道不是么?” “不是。”并波悉林摇头道:“他们现在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不是我训练出来的,而是在与秦那军队的战斗中锻炼出来的。 你们都没有亲自参加过与秦那军的交战,即使在当初西部仍然服从我的命令的时候也没有参加过; 那些参加过喔鹿州之战或谷口之战,之后返回西部的士兵和少数将领的话,你们多半也没有认真听,认真询问。 所以你们不知道秦那军队,真正的秦那军队是怎么打仗的。” “他们是怎么打仗的?”查比尔适时做了一下捧哏。 “他们?秦那人几乎是怀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我军交战的。他们几乎从来不会后退,尤其是在喔鹿州之战中。 起初我军进攻喔鹿州,几乎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随后两军僵持,秦那人几乎不惜生命,不仅是将领也包括士兵,而且不惜的生命中还包括自己的生命,向我军反击。 到了最后,他们更是竭尽全力发动进攻,最终让我们狼狈逃走。” 听完这段话,查比尔三人面面相觑。并波悉林知道自己抽象的描述他们听不懂,于是纤细解释起来。 第642章 东线的尸山血海 “我军与秦那军队的首战,是我军向喔鹿州进兵的路上。当时我派出五千人作为先锋军。秦那人预判了我军一处夜晚扎营地点,提前埋伏在扎营地点附近。 当时是冬季,又刚刚下过雪。因为天冷、地面又都是雪,先锋军也没有特别仔细的搜索地面,夜晚的防守也是按照一般防守来的。 秦那人在雪地里躺了差不多十个小时,有数十人冻死,但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最终成功偷袭了我的先锋军,以一千人打败五千人。 随后我军大部杀到喔鹿州城。秦那人在城地下挖了地道,在我军入城后,每一夜都有秦那士兵通过地道骚扰。 秦那人以五十或一百人为一队,积极主动的与我军交战,没有人投降,即使在被包围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投降。 后来我逐渐派士兵进入地道,争取夺取地道或者堵住几个关键的地道隘口以防止他们冲到地面偷袭;但每一次都失败了,只能控制部分地道。 在交战的最后,秦那人用出了他们新发明的武器,手雷。在发动进攻的时候,投掷手雷的秦那士兵几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被炸伤。 后来,我从喔鹿州败退后,在伊丽河谷谷口又与秦那人打了一仗。其中有一次我军差一点儿就要生擒秦那人的王,一队不是他侍卫的士兵,用送死,字面意义上的送死拖延了我军士兵几十秒,让李珙逃走。 我说的所有表现,是全部秦那军队都能做出的。”并波悉林最后说道。 “这,这”听完并波悉林的话,查拉里三人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前面列举的秦那人疯狂的举动再多,也没有最后一句话令人惊讶。 并波悉林说的所有举动,虽然确实展现出秦那士兵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的强大,可大食军中也不是挑不出能做到的士兵。但整支军队能够做到,这实在是太,太, “骇人听闻,真是骇人听闻。”过了一会儿,查比尔说道:“秦那将领到底是怎么把所有士兵都练成这种精锐的?” “这都是刘琦的功劳。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听过。” 查拉里三人点头。刘琦多次担任主帅,或者仅次于李珙的副帅,三人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 “他发明了一套制度,加强对士兵的思想控制,鼓动士兵对我军的仇恨,” 并波悉林大概介绍了一下大义教官体系,继续说道: “通过这套制度,所有的秦那士兵都对我军非常仇恨;同时因为将我军士兵都渲染成了恶魔,他们担心投降后会被残酷处死,所以宁愿战死也不投降。 当然,这也有我的错误。如果我没有放任士兵肆意地屠杀、劫掠碎叶城中的人,即使建立大义教官体系,也很难将对我军的仇恨渲染到极高的地步。 当时,秦那军队中每个十人小组都有至少一名士兵是从碎叶城逃到喔鹿州的,有他们现身说法,其他士兵才会完全相信大义教官的宣扬。成功将我军渲染成恶魔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到这里,并波悉林的声音变得十分沉痛,还带着悔意。如果他能够穿梭时空,他一定会跑到四年前的那个夏季,阻止当时的自己在碎叶城进行屠杀。 “你不用自责。”查比尔注意到他的情绪,出言安慰道:“我军攻陷一座城后放纵士兵抢劫是正常的,你虽然放纵的太厉害,但也不能说是错的。毕竟谁也不会料到刘琦能建立起这个,制度来。” 查拉里与哲而法尔不赞同查比尔的话。都是因为他的错误做法导致秦那人都要打到我们的老家了,你竟然还帮着并波悉林说话! 可若让他们出言批评并波悉林,却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大胜过后抢劫是这个时代所有军队的惯例;如果大食国这次击退秦那军、守住两河流域,今后打仗获胜后还是会抢劫。 并波悉林的几次指挥过失当然可以批评;但二人都明白自己的指挥才能不如并波悉林,放自己到那个位置做的肯定更差。 所以批评指挥过失这种话,争权夺利时可以对不懂的人说,此时在场四人都是内行,而且还在讲团结的时候,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你说你麾下的士兵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是在与秦那军队的战斗中锻炼出来的?这么说,你没想过复制秦那人的这个制度么?” 这时查比尔又问道。 “我当然复制了大义教官制度。我现在的军队中也有类似于秦那人大义教官的职务。 但我刚才说了,秦那人的制度能起作用,与我军对碎叶城的屠杀、抢劫分不开;我麾下士兵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越来越强,同样由于不断有同火死在秦那人手里,积累起了对秦那人的仇恨。 而且秦那人在打到呼罗珊之前从未接受过我军普通士兵投降,这同样坚定了我麾下士兵的战斗意志。 我说一句实话,刚才我麾下的士兵只是依照习惯发动进攻,并没有发挥出全部战斗力,那种在生死之间迸发出的战斗力。 东线战场的尸山血海,是西线战场完全无法比拟的。即使我说给你们听,你们不亲眼见到恐怕也很难想象。”并波悉林又感慨地说了一句。 无人接话。查拉里与哲而法尔都是半信半疑的神情,查比尔则在低头思索。 “你们也可以复制大义教官制度,我愿意派人帮助指导建立。但我对能起到多少作用持悲观态度。” 过了一会儿,并波悉林继续说道:“首先,现在距离秦那军队杀过来没有太多时间了,大义教官制度很难发挥作用。 而且,你们麾下也没有几个人家人、亲友被秦那军屠杀,心中怀着对秦那人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因此也没法传递给别人。使用大义教官制度更是事倍功半。” 昨日第二章发出去后,发现章节名称取错了,应该是八。抱歉抱歉 第643章 勉强达成一致 “这么说,我们没法利用这套制度了?”查拉里这时说道,带着一脸失望。 他与哲而法尔派人将并波悉林叫来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想学习这人的练兵诀窍,提高自己麾下军队的战斗力。 但听并波悉林说了这么多,他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三人无法利用他的方法在短时间内提高军队战斗力。 这种情形下,查拉里当然失望。不仅是他,哲而法尔同样非常失望。 “能提升一点是一点!”查比尔却说道:“即使没有对秦那人刻骨铭心的仇恨,建立这个,大义教官制度同样能对战斗力有提升。提升的再少,那也是提升;或许就这一点提升,就能决定战争结果。 而且西部军队中也不是没有家人、亲友被秦那人杀死的士兵。在喔鹿州之战的时候,我们是派过军队去中亚支援你的,也有士兵活着回来。将回来的士兵打散安插到各个百人队,也能起到一点作用。 当然,还要借助你的人。”说到这里,查比尔抬起头看向并波悉林。 “我可以借加齐给你们建立大义教官体系;但老兵不能借给你们安插到各个百人队、甚至十人队中。 我也不仅是为了守住这支军队,也为了大局考虑。秦那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将老兵聚集在一起,发挥的作用会比分散开更大。” “我没想向你借老兵。我要借那些新兵。”查比尔道:“你麾下新兵中的一部分参加过库姆城之战,他们都亲眼见过秦那人屠杀战俘,或者自己有亲友被杀吧? 你将这种人借给我,我安插到我与查拉里、哲而法尔麾下的军队中。 你放心,我不白借。一换一,你借给我一个这种士兵,我还你一个士兵;还的士兵不敢说特别精锐,但一定是有战场经验的。” “这……”并波悉林迟疑起来。他不想借,因为查比尔要借的人正好也是新兵中的骨干。但查比尔说的理由很有道理,而且还不是白借,他很难拒绝。 “语言不通。”他忽然想起这点,忙对查比尔说道:“波斯人说的语言与两河流域不一样。 你将他们混合起来,不仅很难对提高西部士兵的士气起到作用,反而因为语言不通造成指挥不灵便,甚至士兵们出现隔阂。” “你说得对。”查比尔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仍不放弃,想了想说道: “既然这样,你将会说这边语言的人借给我。波斯已经被大食国统治一百多年,应该有不少人会说这边的语言,按比例来说军中也会有。” “好。”并波悉林再无法拒绝,而且这种人应该不多,点头答应。 “人拨过来以后,我会与你们两个一起平均分配。”查比尔又转过头对查拉里、哲而法尔二人说道。 “非常感谢。”二人下意识回应。 “你们应该感谢并波悉林。人是他借出来的。”查比尔笑道。 “多谢你了。”查拉里对脸面不怎么在乎,又对并波悉林致谢。 哲而法尔却没致谢。他之前对并波悉林一直爱理不理的,现在让他拉下脸面对这人道谢,他说不出口。 并波悉林也没对此报以希望。在大食国分裂前他与哲而法尔的关系就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恶劣,当时他动过心思将哲而法尔找个借口处死。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成了弱势一方,也有弱势一方的自觉,不会追求过去都得不到的东西。 ‘哼,在两河流域与秦那人交战,本地权贵都看在眼里。我也不是没有交好的人;等击退秦那人后,咱们再走着瞧。’ 查比尔走过来轻声劝慰并波悉林;查拉里又劝哲而法尔,即使无法让他开口致谢,甚至无法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能让现场气氛继续恶化下去。 “现在战局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查比尔劝了几句,趁着他停顿的功夫,并波悉林忽然对一旁的侍卫与传令兵问道。 听到这话,查比尔三人也仿佛恍然大悟般,全部看过来。 他们与拂菻国的仗还没打完呢! 虽然在他们结束观察前自家军队占据优势,而且是极大的优势,他们在与并波悉林说话前也安排了军队去接应并协助作战,可到底能取得怎样的战果还不好说。 三人立刻变得有些紧张,紧盯着传令兵,又担心他说出不好的结果。 好在传令兵的话立刻让他们放下心来。 “向四位将领禀报,我军已经大获全胜!”那人激动地说道:“拂菻军已经全面溃败,营寨丢失,大量士兵战死,数千士兵被我军俘虏,其他人都狼狈的向西逃走。 我军损失很轻微。虽然现在还没有统计出详细的死伤数字,但战死士兵不会超过一千人,甚至不超过五百人。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够生擒或杀死拂菻国的君主君士坦丁五世,也没有俘虏或杀死他麾下的主要将领。” “能夺取营寨、给拂菻军造成这么大的死伤就已经很好了。”查比尔笑着说道。 查拉里与哲而法尔也点头认可。如果仅仅是他们的军队发动反击,即使能取得胜利,死伤也会大大增加。 ‘全凭呼罗珊军团的强大战斗力,我军才能取得这种大胜。’三人都想着,包括哲而法尔。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了。”并波悉林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冷静说道:“等将战场打扫完毕后,咱们四个人统领的绝大多数军队立刻回师库法城,准备迎战秦那人。本地只留很少的士兵驻守。” “对。”查比尔收敛起笑容,说了一句,见查拉里与哲而法尔没有意见,又开始对传令兵下达命令,做好收尾。 但在下达命令时,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不管并波悉林说的此战呼罗珊军团没有发挥出全部战斗力是真是假,秦那军队的战斗力应该不次于呼罗珊军团,甚至更强。毕竟,最初呼罗珊军团占有人数优势。 那秦那军队,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大唐的旗帜 第644章 来到胡齐斯坦 “终于越过扎格罗斯山了。” “是啊,终于越过这座山了。” 丹夫与史鼐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纷纷感慨道。 “别瞎感慨了!”夏传涛经过他们身边,顺嘴说道:“走出扎格罗斯山的只有咱们这几个担任先锋的团,大多数人都还在山里面趴着呢。 赶快带领麾下将士让开道路,找地方扎营才要紧,现在天也快黑了。” “快,你们赶紧传令各队正把路让开,别挡着大部的路。”丹夫立刻转身对两个旅帅吩咐,可吩咐过后又对夏传涛说道:“把路让开确实该做,可咱们还扎甚底营?让波斯人去做便了。” “就会偷懒!”夏传涛笑骂一句,却没再说扎营的话。 他们这支‘安西军’从伊斯法罕启程的时候总人数四万两千人,其中真正的安西士兵仅有八千人,一千多人被放回安西;昭武九姓国士兵九千人,波斯军一万一千人,另有一万四千沿途征召的民夫。 所以真正的安西军——或者按照李珙新颁布的正式称呼称为镇兵——此时在全军中只占不到两成,不安营扎寨也不会影响大军夜晚驻扎。 实际上,自从离开伊斯法罕后,镇兵从来没有亲自扎营,就算自己晚上要住的帐篷都是波斯人从马车上取下来,他们只铺自己的铺盖。夏传涛适才那句话,也只是开玩笑。 他们说笑几句,麾下士兵完全将道路让开,源源不断的士兵从山路走出来,走出来见到大平原的瞬间几乎都会发出感慨。 随后,镇兵走到不碍事的空地上,开始休息;昭武九姓军队与波斯军则在将领的指挥下开始安营。 营寨很快搭建完毕。这时天已经黑下来,将士们聚在帐篷内外闲聊;火头军架起大锅,为全军将士做饭。 “饭还没做好?我都已经饿了。”安顿下来后,丹夫拿个小马扎坐在帐篷前,又叫道。 “中午就你吃得多,还还饿。”史鼐同样搬着一个小马扎走过来,坐到他身旁,出言嘲讽。 “我个子高,走动也多,吃得多正常。”丹夫却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这没脸没皮的劲儿!”史鼐又笑骂一句,但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丹夫。 “这是我剩下的一点干粮,你如果饿先吃了,顶一顶。” “你能剩下干粮?”丹夫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又问道。 “从伊斯法罕城出发前,我怕中午时候干粮不够,休息时间短也不好找火头军再去要,所以买了一些干粮,到现在还剩了这些。” “你真是啥都想着。”丹夫说一句,从袋子里将仅存的一小块干粮拿出来,张嘴啃起来。 “等大军正式安歇的时候,我买酒请你吃。”一边啃,丹夫又说道。 “不用,不用。我也不爱吃酒。下次打仗,你多听我一句劝比啥都强。”史鼐笑着说道:“你打仗上头了谁的劝都不听,让我担惊受怕的。以后听劝就行。” “我以后肯定听劝。”丹夫又声音模糊的答应。当然,他只是随口一说。 吃完这块干粮,又等了一会儿,火头军将饭食做好,派人送到各处营地。 丹夫虽已吃了这块干粮,但肚子仍然饿,装满饭食的大车推过来后、头一个冲上去盛了满满一碗饭,坐回小马扎吃起来。 “幸好现在已经是三月初,这边比安西又暖和一点,可以在外面吃饭了。”他吃了几口,又对刚刚打饭回来的史鼐道: “不然只能在帐篷里面吃。在帐篷里吃饭味道一整宿都散不去,要是晚上的饭是我爱吃的还好些;若是不爱吃的,觉都睡不好。” “天暖和了,春天到了,打仗也舒服。”史鼐接话道:“手脚都更灵便,更别说不会再下雪、走路方便了。” “可不仅是手脚更灵便、走路方便,还有别的呢。”史鼐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话。 “米特,雷诺,你们怎么来了?”丹夫首先惊喜地问了一句,随即板起脸道:“等你们走了,我得好好呵斥守门的士卒几句。怎能不向我通报就放外人进来。” “呦呵,我们成外人了。”米特手里也端着晚饭,在他身边蹲下,笑着说道:“你和史鼐这个团的兵早就对我们特别熟悉了,怎会拦我们。” “就算你呵斥也没用。”同样端着晚饭的雷诺找了一个木板垫在下面坐下,也笑着附和:“除非你和我们绝交,不然下次我们还可以畅通无阻地进来。” “我真是倒霉,摊上你们两个损友!”丹夫佯怒。 “哈哈,你才知道啊!” 几人说笑几句,米特又道:“还有,让你这一打岔,我刚才想说的话差点儿忘了。” 说着,他转向史鼐。“你适才说起春天到了,我想起一句话来。” “啥话?”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米特用类似于后世播音腔的声音说道。 “哈哈,动物交配!你竟然还想着这个!”丹夫立刻嘲笑道。 “这话是怎么来的?”史鼐也十分好奇。 “丹夫,你不知道?”米特对这人说道。 “我为啥会知道?”丹夫觉得莫名其妙。 “这话,我是从刘,中尉口中听来的。五年多前,当时刘中尉还在喔鹿州当差,有一次说笑,当时也正值春季,他就说出这句话,而且用的就是我刚才的腔调。 当时你也在场的,你忘了?” “忘了。”丹夫挠挠脑袋,仔细回想一会儿,仍然想不到。 “算了,算了,没想起来就没想起来吧。”米特摆摆手,又挤眉弄眼对史鼐说道:“这话你应该更有感触才对!” “米特,你别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史鼐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笑骂道。 “所以我刚刚已经去见过她了,就在火头军把饭做好前。”米特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真是奸猾,这种事还不提前叫上史鼐。”丹夫说了一句,又转过头看向史鼐,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大好看,不由得追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史鼐不大高兴地说道。 大唐的旗帜 第645章 没人争抢的都护 “到底怎么了!”丹夫追问。 “大约是因为史鼐不愿回安西吧。”这时米特插话。 “怎么回事?” “卓,姑娘,与我说,在夺取伊斯法罕后,小唐想让史鼐和她一起回安西。正好当时殿下要派一批人回去,小唐就极力劝说史鼐主动请求,还说她可以去求刘中尉。 可史鼐最后却没答应。因为这事,小唐一直与史鼐闹别扭呢。”米特看了史鼐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丹夫。 “这,史鼐,你怎么不答应?”丹夫转过头看向史鼐。 他不愿同一火的兄弟分开,但他心里明白,就算八个人都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将来也会分别去不同的城池为将为官,早晚会分开。 现在交战终于要到了最后关头,唐妩出于担心史鼐的缘故不愿继续打下去,劝他一起回去,虽然分开早了一些,但也没差多少时日,他不觉得不妥。 “你们都不愿回去,只我一人,不好。”史鼐道:“我也不是家中独生子,米特,雷诺你们家中独生子的人都不回去,我岂能回去。 迪马什也没回去!他妹妹丹娘那几日想让他提前回家,几乎所有镇兵都知道。可最后迪马什说自己的差事是保护殿下,殿下仍要亲临前线,他也不能临阵脱逃。 迪马什的前程可比我远大多了,而且不仅是家中独子,甚至亲戚都快死光了,却还要跟着。 真的回去的一千多人,除了几个别将是殿下亲自指派的,下面的小将与士卒都是身上带着点儿伤,或者略微落下些毛病的人。我没脸一块回去。” “这不一样。”雷诺道:“你是与唐姑娘已经谈婚论嫁了,她想你提前回去,十分正常,大家都能理解。” “你现在也没必要再劝我了,殿下准许士卒回去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家都已经到了这里,你再劝也没用。”史鼐没有正面回答雷诺的话,只是这样说道。 “要是早知道,我当时一定劝你回去。”丹夫说了一句,又对米特道:“你当时怎么不对我们说?” “我当时也不知道。”米特赶忙辩解:“从伊斯法罕出发以后,卓姑娘才与我说的。” “都已经过去了,还说啥?”史鼐反而劝阻起来。 “史鼐,你……”丹夫想对他说话,但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他想说的是‘你就不怕自己真的在西边战死了?难道真要将唐妩托付给我?’但又一想当时史鼐与他说话时酒已经吃了不少,神志多半不清醒,那话未必出于真心,又赶忙将这句话咽下去。 “罢了,已经过去,不再说了。”丹夫又道。 “这就是了,早已过去,说也无用,别说了,吃饭要紧。”史鼐说着,端起饭盒连吃了几大口饭。 “我也吃!”丹夫也端起来,大口开吃。米特与雷诺一样。 “雷诺,丹娘在伊斯法罕动静闹的那么大,我听说,殿下好像不大高兴?”几人吃完了饭,丹夫又想起一件事,出言问道。 “确实这样。”雷诺小声说道:“殿下对迪马什倒是出言赞许,可对丹娘不大满意起来。 幸好还有刘中尉从中转圜,丹娘继续留在军中又确实还有用,殿下不至于将丹娘赶回去。” “不说了,不说了。”他又连声说道,看来不想告诉别人太多有关这件事的情形。 “说起来,我从迪马什那里又听来一个消息,据说要在这边,两河流域,设立另一个独立于波斯的都护府,叫做天方都护府。” “天方都护府?”众人明知雷诺是在转移话题,不过这个话题他们确实感兴趣,都看向他。 “就是天方都护府。”雷诺点头:“迪马什转述说,刘中尉认为过去大食国分为呼罗珊、波斯、天方与埃及四大块。呼罗珊不多说了,埃及太远统辖不了,中间两块都要设立都护府。” “那谁当都护?” “殿下与中尉商量的时候,说是从波斯军中挑选,谁表现的好就选谁。波斯军也要分出一半,归这个都护统领。” “怎么都是让外人来做都护!”丹夫不满意:“应该让咱们安西的人做!” “大家不愿意!”雷诺笑道:“你当大将们都想做?错了! 不论天方还是波斯对咱们安西来说都是生地,来当都护不仅劳神费力,还未必落得着好处;而且都护只能当几年,不能世袭。将来变成熟地了或许大家争抢,现在生地可没人愿意。 另外对于这两个都护府,刘中尉又提出其他要求。他要求这两个都护府全面祛除天方教,凡是提拔的官员都不能信这个教,士兵也不能信,而且设立法规排挤信教的人。 可这两处信天方教的人太多,这差事不好干。这样一来,都护就更难做了,也就更没人想当了。只能提拔波斯人。” “为啥非要排挤天方教?而且信这个教的人不能将信仰隐藏起来?”丹夫问道。他虽然痛恨大食国,也不喜欢天方教,但出于中原的传统,觉得没必要严禁。 “这个天方教与中原的教不一样,好像没法隐藏信仰。至于为啥排挤,我可不知道。”雷诺道。 “算了,这和咱们也没关系,不想了。”丹夫挥挥手说道。 雷诺见状似乎想说话,与丹夫争辩;但在他的话出口前,米特忽然打断,而且用很小的声音说道:“雷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听闻殿下的身体如何了么?” “殿下的身体?怎么,你听到传闻,殿下的身体不好?”雷诺一愣,随即也一脸紧张的小声说道。 “我确实听到传闻,殿下的身体不太好。你也别问我从哪里听来的,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只说你是不是听说了。”米特道。 “这,”雷诺仔细回想一会儿,说道:“迪马什似乎略微提起过一点,但我以为只是一时之疾,没在意。 难道说,殿下患的不是一时之疾,而是真的生了重病?” 大唐的旗帜 第646章 病 “殿下,再吃些药吧。”就在雷诺、米特等人议论的同时,在中军大帐中,刘琦手里端着盛满药的碗,吹了吹热气,走到床边说道。 “我还吃甚?”李珙躺在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头还算好,笑着说道:“早上已经吃过药了。” “殿下,可是,郎中开的药是早晚各吃一次。”刘琦用带有一丝哀求意味的声音说道:“还是将这碗药吃了吧。” “我可以吃。但你不要再称我为殿下了;这时帐中只有咱们两人,和以前一样,叫我丰哥便好。”李珙笑道。 “是,丰哥,你把药吃了。”刘琦连忙说道。 李珙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碗,慢慢吃下去。 “药真不好吃。” “这是当然,药当然不好吃。等丰哥病好了,就不用再吃药了。” 李珙闻言又笑了笑,没接话,反而说起正事:“我听说你下令在波斯都护府与天方都护府驱除天方教,进行许多限制?” “确实如此。” “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刘琦想了想,说道:“这个教传播力度极大,绝非佛道所能比;此教又已在天方、波斯等地传播百多年,若是不动用官府的力量驱除,等到安西对这两个都护府的的武力优势渐渐被淡忘,或者本地恢复实力,他们必定反叛。” “为何你断定必定反叛?” “因为,这一教是有教无国的,而且……,所以这样断定。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只能尽力驱除。”刘琦详细的解释了一番,最后又道。 “你说的这些我不大了解,但既然你这样认为,我就当做都是真的。”李珙笑了笑,说道。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真的,绝无虚假。”刘琦立刻道。 “行了,行了,你不必对我这样赌咒发誓的。”李珙道:“我信你还不成么。” “多谢丰哥。” “就会拍马屁。从前我身体还好的时候就变着花样拍马屁,现在我身体不太好了,更会拍了,甚至有时候我都没察觉你在拍马屁。”李珙又笑道。 “我哪里一直拍马屁?”刘琦叫了一句屈,又道:“等过些日子丰哥身体彻底好了,看我还会不会如此!” 刘琦是想逗李珙开心,但李珙听了以后眼神却略有一丝黯淡,而且他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刘琦,我记得你当初设计个人旗帜的时候,用得是太极八卦旗?现在并未改变吧?” “没有,没有,一直用太极八卦的图案,从未变过。” “既然如此,从明日行军起,你的太极八卦旗就立在我的旗帜旁。” “丰哥,这是!”刘琦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李珙,看了几眼后忽然跪下来,带着哭腔说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丰哥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我了解我自己的身体,况且郎中也诊断过了,我的病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能活多长时间全凭运气。”李珙的声音十分平静,继续说道: “所以提前把你的旗帜树立起来,也没甚不妥。” 刘琦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帐篷里响起抽泣之声。 …… 在大军从伊斯法罕启程后不久,李珙忽然病的非常严重,经常呼吸困难、胸闷、咳嗽,有的时候甚至无法骑在马背上。 刘琦立刻亲自将李珙抬到马车上,对侍卫们下令不许外传,谁敢将此消息传出去定斩不赦;随后将随军郎中叫来,为李珙诊治。 随军郎中诊脉诊了好一会儿,又看看脸色,辨别唇色,对刘琦说,李珙患上了喘鸣这种病。 刘琦起初没弄明白喘鸣是一种啥病,反复询问郎中,但最终也没有得出确切结论,只断定是一种呼吸道疾病,肺部或气管、支气管产生的病症。 当然,李珙得的到底是啥病也不要紧;要紧的是,郎中说这种病无法根治,患上病的人只能想方设法缓解病情; 同时,限于医学水准,患上这种病后能活多久谁也不敢断定,有的人可以活好几年,有的人很快就发病死了。 听到这番消息,刘琦当时感觉仿佛在三九寒日,站在野外吞下一碗冰水一般,由内而外通身冰凉,站在原地呆了好一阵。 又过了一会儿,侍卫跑来告知刘琦,李珙醒了。刘琦这才回过神来,又站在原地思索一会儿,嘱咐郎中几句,走到马车旁爬进去,劝说李珙返回伊斯法罕城。 刘琦说话的声音很平稳,一点没显露出不妥的样子,仿佛李珙真的只是得了一个小病,回城里静养几日便好。 但李珙笑了笑,说道:“刘琦,你就不要向我隐瞒了。我实话对你说,我小时曾跟御医学过一些医术,后来又读过《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等医术,也算是略懂医术。 所以我自己诊过我自己的病,只是当初症状较轻,有几种可能,不敢确定而已。你此时和我这样说,我岂会相信?” “殿下,殿下……” “罢了,我也不逼你说了,你去将适才为我诊病的郎中叫来。”李珙最后对一名侍卫吩咐。 那侍卫很快带着郎中过来。李珙向他询问自己得了甚底病。郎中起初不愿说,但李珙的威压太大,又抛出威胁之言,郎中最后只能说了实话。 “是喘喝,还好,还好,幸好不是肺痨。肺痨是会传给别人的。喘喝病虽重,但至少不会传给别人。”李珙说了一句,又道:“我也知晓,这个病无法根治,只是拖延时日而已。” “殿下,这多半是这个郎中医术不精。立刻派人去中原,请中原最有名的郎中来为殿下诊病。 或者也可以任用本地大食国的郎中。大食国的医术与中原差别极大,但未必没有道理。”刘琦连忙说道。 “你先退下吧。”李珙没有立刻搭理刘琦,而是对郎中说了一句;待侍卫扶着郎中离开,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他对中尉说道: “我适才说了,我懂医术,你蒙骗不了我。再去中原请名医也无用。” 大唐的旗帜 第647章 王位继承 “我懂医术,你蒙骗不了我。再去中原请名医也无用。” “一定有用!”刘琦又道。 李珙这次没有反驳刘琦,只是笑笑,又说道:“因喘喝这个病得病后只是挨日子,能活多久全凭运气,所以我要提前将后事都交代好了!” “殿下!” “而后事之中,别的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安西国的归属。 我原本是想将安西国传给儿子的,在收复碎叶城后就派人去剑南道,想把儿子接过来。 但上皇,却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也不知他为何拒绝,他并未对使者说,总而言之是拒绝了;安西也失去了正统继承人。 这种情形下,依照惯例,应由我的兄弟继承,或者当今圣上指派一位李氏宗亲为安西国君。 但先不说他们在安西一丝根基都无,能否坐稳这个国君之位;即使他们能够坐稳,我也不怕自曝家丑,我与,或者说所有兄弟之间的关系都不好,平日相见表面上笑咪咪的,心里把对方恨得要死;今上继位前,不知有多少人想他早夭而亡。 因此,我不愿让他们来做安西国君,宁愿交给外人也不想交给兄弟! 更不必说安西国早已不是当初的安西都护府,从各个方面都膨胀了数倍,在本地没有根基的人根本坐不稳。 所以,刘琦,我决定将国君之位传给你。” “殿下!”刘琦本来已经变得平静,可听到最后这句话,又忍不住叫喊起来,看向李珙,眼睛里都是惊讶。 “你不必惊讶。而且我话说的其实不清楚。我真正要传国君之位的,是你与碧筱的第一个儿子。只要碧筱生出儿子,就让这个孩童,你的儿子,我的外甥继承国君之位。 我这样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碧筱是我在安西唯一的亲人,有血缘的亲人;我与她关系也很好,在我濒死之时,于情自然要将位置传给她的儿子。 其次,是身为她郎君的你,在我死后压得住安西上上下下。 不论在安西,或是在波斯、天方,你都没甚好名声,安西百姓对你的敬大于亲,波斯、天方等地之人对你的畏、惧大于敬。你在波斯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但反过来说,由你主事,只要名正言顺、王胜等人挑不出毛病,你能压住各方,让安西国不散架,继续维持。 我此时的念想,只有让我开创的安西国维持下去,作为开国之君被史书铭记了。既然你能维持,当然要选你。 而你与碧筱又是夫妻,让你们二人的儿子继位,也就是理所应当。” “殿下,不必如此!可以再派使者去剑南道,无论如何将公子请来!”刘琦又道,而且带上哭腔。 李珙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他的儿子今年也只有七八岁,若早已来到安西,凭借身份,再让各个都尉互相制衡,可以平稳继承王位。 可他的儿子现在还在剑南道,就算派使者前往,而且顺利接回儿子,一来一往至少一年过去了。一年后他是不是还活着可不好说。 如果他那时还活着,那么可以扶持儿子继位;但若是已经死了,儿子从剑南道来安西等于进入鬼门关。 是的,李珙并不相信刘琦,他不相信刘琦在王位唾手可得的情形下会一直保持对他儿子的忠心;或许此时刘琦确实忠心,但人是会变得,看过无数史书,也在皇宫中见识过无数人心变化的李珙不敢将儿子的生死寄托在刘琦的心不变上。 李珙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但为了让儿子一定能活下去,决定不冒这个风险,让儿子继续留在安全的剑南道,而不是来安西;再将王位传给碧筱的儿子。 刘琦大约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哭泣的声音似乎小了些,而且想出言辩解。 但最后他还是甚底都没说。他即使对李珙发誓一辈子都忠心,李珙也不会信,没有任何意义。 “殿下还可以与本地豪强女子结合,生下孩子!”可刘琦又急切地想表达忠心,仔细思索后又提出建议。本地豪强人家女子生下的儿子,由母亲娘家帮助,未必不能坐稳王位。 “不行的。”李珙苦笑着说道:“喘喝这个病,最初只是伤及肺部,可逐渐就会伤及肾脏。而肾脏却与能不能生下孩子有关。 我的病已经成了这样,恐怕肾脏已伤,无法再生下孩子了。” “殿下,可以试试。不试怎能知道!”刘琦又道,而且由于急切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哈哈。”李珙却忽然笑出来,而且笑了好一会儿。面对他的笑,刘琦也只能停止说话,跪坐在一边。 “刘琦,你不必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忠心了。”李珙说了一句,见刘琦想说话又赶忙道:“我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咱们二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说话,你也不要再虚言掩饰。 我确实,但此时整个安西,我唯一能够信任的又只有你与碧筱这对夫妻。我不把安西交给你们,还能交给谁? 碧筱是除我之外整个安西唯一有李唐皇室血统之人,我将王位传给她的儿子,也不算是传给外人。只能这样做。 所以,刘琦,你就不要再说其他的话了,任何其他话都不必说,只是答应这件事。” 第648章 决定公开 “不要哭了。”见听说旗帜将与自己的旗帜并列的刘琦哭泣,李珙等了一会儿,说道:“这有甚可哭的?早晚之事而已。 其实早就该将旗帜树立起来了。现下你名义上仍是代替我掌管全军,与诸位果毅、别将议事仍然不能乾纲独断。 在扎格罗斯山中因没怎么与大食军交战,倒还没甚不妥;现下出了山,很快就要与大食军交战,你再顶着这种身份十分不方便,不如公开。 而且我的病,”李珙说到这里苦笑一声,继续道:“虽然仍对众将领隐瞒,可几位果毅大约都已经猜到我患了重病。他们只是猜不到我患的病是喘喝,无法根治的喘喝。 这种情形下,不如对他们公开。” 刘琦却不理李珙,继续哭泣。 在李珙得重病前,他与李珙虽是郎舅、关系亲近,可仍有君臣之别,刘琦与李珙说话、往来仍然充满小心,玩笑话出口前都要斟酌一番,不敢言笑无忌。 李珙对待刘琦,同样不止当做妹夫,也当做臣下,更多显示出对待臣下的‘平易近人’,而不是对待亲戚的态度。 这一切在李珙得了重病后发生变化。李珙因为生病每日能够理事的时间越来越少,又要将王位传给刘琦与李碧筱的儿子,所以干脆将军队指挥之权全部交给刘琦,只偶尔不发病的时候随便问一问。 他对待刘琦的态度也变了。不再是对待臣下,而是对待与自己地位完全平等的,妹夫。 刘琦每日处置过要事后,也会来与李珙说话。 因在扎格罗斯山上并波悉林只安排了少许人马阻拦安西军,而且只是依仗地利稍加阻隔,一旦安西军全力攻打就后撤,是以也没怎么打仗,刘琦再将庶务交给张兴权,并不忙碌有空来与李珙闲聊。 在闲聊中,二人的关系逐渐变得越来越好,就好像平常人家的郎舅一般;刘琦对李珙也多了几分真心。 这种情形下,刘琦对李珙得了重病、不知何时就会死越发痛心,平时刻意不说起还罢了,一旦说起定然会十分伤心。 李珙又劝了几句,刘琦才慢慢止住哭泣,但没有再对李珙发表二人旗帜并排而列发表意见。 “你接受了就好。”李珙笑了笑,继续说道: “咱们已经过了扎格罗斯山,来到胡齐斯坦,根据向导所言,沿着卡伦河再向南走两三日的路,就能抵达胡齐斯坦第一重镇阿瓦士城。 这座城必定是有大食兵驻守的。为了指挥方便,在进攻这座城前就要对众人宣布由你全权掌管。 而且既然已经决定将旗帜并排竖起,其他的不说反而引人怀疑,所以明日上午召集所有果毅、别将,我露面告诉他们,我得了喘喝这种病,决议将全军上下都交给你,让他们正式尊你为主帅。 同时也告诉他们,我立你与碧筱的第一个儿子为世子,由他在我死后继承安西国君之位。” “是,我知道了。”过了半晌,刘琦轻声答应一句。 “你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李珙见状又道:“这对你、对安西国、甚至对我都是好事。 其实早在我确诊得了喘喝后,就应当告知众人,然后你统领大军继续攻打天方,我回到伊斯法罕养病。 可我却想要在死前亲眼瞧见安西灭亡大食国、占据天方,见到安西国成为中原以西的霸主之国,所以执意要随军来到两河。 其实你对天方、波斯两个都护府的想法反而拖延了我见到安西称霸的时日。”李珙又笑着说道: “若是不执意驱逐天方教,完全可以写信劝降大食国西部权贵,让他们交出并波悉林、哈里发等人,向我国臣服。 可既然执意驱逐天方教,此时大食国西部主政之人又与天方教绑定一起,可以背叛大食国而不能背叛天方教,所以我军必须劳师远征攻打两河。” “我这就取消那条命令!”刘琦闻言说道,而且立刻转身,似乎就要去做。 “你停下!”李珙赶忙劝阻,又道: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你劝我准许这条命令时说的话确有道理,不驱逐天方教、逐渐以中原礼仪取代,这两个都护府不可能稳固,一旦安西本部有变动,就会像两汉经营西域一般,变成一片泡影。 反而大唐,在安西迁入许多中原之民,又行中原礼仪,在中原发生动乱的情形下仍然凭借本地的力量打败大食国。 另外,两河一带的大食人虽听说过我军威名,可并未亲眼见过,对我军未必心服口服;在两河打一仗,让他们瞧见我军战力如何,更能使其不生异心。 所以你的想法没有错误,不需要改。” “可是丰哥你的病……” “我都已经到了胡齐斯坦,不再走颠簸的山路,怎么,这种情形下你还坚持要送我回伊斯法罕?不如赶快打下阿瓦士城,让我在城中多休息几日。” “丰哥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夺取阿瓦士城。”刘琦又表态道。 “我当然信你。”李珙又笑着说了一句,忽然叫了一名侍卫进来,询问时间。得知已是亥时初,赶忙对他说道: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咱们今日走了一白日的山路,明日又有的忙,必须得尽早休息。快回去,快回去吧。” “丰哥你也要早些休息。” “我当然会早休息。”李珙笑道:“走山路,虽然我一直坐在马车里,但也很颠簸,每日颠的骨头疼。你要不来与我说话,我早就躺下了。” “原来是我阻拦了丰哥休息。我这就走,让丰哥早些休息。”刘琦也笑着回应一句,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李珙又叹了口气,命侍卫进来服侍着他脱下外衣,躺下睡觉。 大唐的旗帜 第649章 将士们的反应 第二日一早,刘琦召集众果毅、别将来到中军大帐,待众人都赶到后李珙从后帐被侍卫搀扶着来到此处,亲口告诉在场所有人自己得了喘喝,不知能活多久,决议立刘琦与李碧筱的长子为世子;任命刘琦为主帅,全权指挥全军。 一些将领当即哗然,不敢相信此事;可还有许多将领虽有些惊讶,却似乎有心理准备,很快平静下来。 不过,不论众将领的反应如何,李珙坦诚自己得了重病无法继续指挥甚至不知能活多久,将指挥权交给刘琦也是理所当然的;众人都无法反驳。 至于立刘琦与李碧筱的长子为世子,此事更无臣下置喙的余地;何况李碧筱之子是李珙的外甥,继位更是理所应当。 至于这时李碧筱还没生孩子、若李珙突然身亡导致安西国一时没有国君也不是问题。 传位给刘琦的儿子,与传位给刘琦有啥区别?完全可以使安西国君空置、由刘琦摄政,反正即使王位上有人了,也是由刘琦摄政。 至于儿子做国君、父亲反而是臣子这种情形,前代也出现过。曹魏第三位皇帝、废帝齐王曹芳的亲生父亲在他登基为帝的时候还活着呢,这位还活到了儿子退位,甚至可能比自己儿子活得年头还长。 至于当时曹芳是过继给了魏明帝曹睿、刘琦的儿子没有过继给李珙这种事,就被众人忽略了。 宣布过这些事情,李珙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很快由侍卫搀扶着回去。 李珙刚刚离开前帐,众将领被刘琦的目光扫过,立刻变得正襟危坐,态度端正起来。过去他们与刘琦都是臣子,即使刘琦是李珙的妹夫也都是臣子,互相间不需太在乎礼节。 可今后他们等于成为刘琦的臣子,面对君上就必须讲究起来。 在正襟危坐的同时,众人还不时在心里想:‘我过去有没有得罪过刘琦?’ 觉得自己没得罪过的暗自庆幸,认为自己小小的得罪过的想着如何补救;曾大大得罪过刘琦的人则惶惶不可终日,担忧刘琦会打击报复。 但没有一个人心里想着不承认李珙的安排,想方设法推翻刘琦。 刘琦对众人说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安排,注意到许多将领都神不归属,又想了想明白他们在琢磨什么,只能告诉众人:自己不会追究任何过去他们犯下的错误,之间的过节也一笔勾销。 为了让众将领相信,他甚至面向东方,以道祖与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起誓。 听到刘琦发的誓言,众将领这才相信,放下心来,认真听他的安排部署。 刘琦的部署其实十分简单,并不复杂,就是沿着河流继续向南前行,抵达阿瓦士城后夺取这座城而已,适才众人只是因为分心所以没记住;这时认真听起来,很快明白。 刘琦分派了各个将领担任的差事,让他们退下了。不过又留下了几个过去与自己有过过节的人,又说了一番话安慰他们。 就在刘琦与几人说话的时候,李珙面对众将领说的话以惊人速度在整座营寨中传来。 李珙生了重病、任命刘琦为大军统帅、加封刘琦之子为世子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是惊天的大事,此时三件事同时传出,所有听闻的人都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诉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以宣泄情绪。 因此,等到午时、将士们开饭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全营,除非是受伤耳朵聋了的人,不然都已经知晓了,包括昭武九姓国的兵,包括波斯兵。 不过众人也只是议论几句,没人觉得有甚不妥当之处。 而且很快,众人也没心情议论此事了。下一日清晨,在扎格罗斯山脚下已经休息了一日两夜的安西军重新启程,沿着卡伦河向阿瓦士进兵。 同时之前派出去的探马回报:阿瓦士城中驻扎着足足六千大食兵,而且铠甲精良、城池完整。这一切都表明安西军将会遇到一场硬仗。 昭武九姓国与波斯军队变得不安起来。现在镇兵多来督战,实际与大食军交战的就是他们。而敌人准备如此充足,又是攻城战,将士们都担忧损失太过惨重。 就连镇兵,受到旁人传染,也变得议论交战,而不是高层的变化了。 刘琦本人也不平静。他不是担心无法攻下阿瓦士城,而是担心损失太大,影响之后的交战。 尤其阿瓦士城是他接任大军主帅、也是他被明确定为李珙继承人后的第一战,不仅要胜,而且要大胜。这更使得刘琦紧张起来。 不过,他又觉得有些奇怪。 ‘大食国此时应当没太多兵,算上并波悉林的八千人,不过四五万人而已。 这些兵还分出六千人驻扎在阿瓦士阻拦我军,形同于添油战术。难道大食国西部众将领用兵打仗的水准如此之差?’ 怀着疑惑与不安,刘琦带领全军继续向阿瓦士城赶去。但就在他们赶到前,探马再次回报:城中大食兵都已撤走,钱粮军械也丝毫没有留下,只余一座空城。 大食人留六千兵驻守令刘琦怀疑,这一举动同样使得刘琦十分莫名,不知大食人想作甚,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甚至怀疑大食军要采用他在喔鹿州时用过的计策,在地下挖了地道,待他们入城后就日夜不停袭扰。 但无论如何,空城摆在眼前,刘琦不能不占;何况住在城中房屋对李珙养病更有好处。 于是在刘琦的忐忑不安中,大军入驻阿瓦士城。 大唐的旗帜 第650章 打完就回去 在入驻阿瓦城前,因刘琦忐忑不安,是以叮嘱全军都要注意,不要放松警惕。 但全军在城中住了三日,并未发生任何不同寻常之事;众将士不论自己翻找,抑或询问城中残存的百姓——大食军撤离前也将城中百姓撤走了,只有少数人不愿离家躲藏起来才得以留下——都没有发现地道。 这令刘琦更加疑惑不解。大食人若不想在阿瓦士迎战,完全可以在他们赶到前就把将士、百姓撤走,为何还要在已被他们探知后才走? 他于是下令全军又在城中停歇几日,派探马四处探查;可四周并未发现伏兵;距离他们最近的大食兵在巴士拉城。 没发现任何问题,虽然刘琦仍然疑惑不解,却也无法继续在阿瓦士城停留,只留下少许人马驻守此城,带领大部沿着卡伦河继续前行。 …… …… “校尉,经向村子里的本地百姓打探,得知此地名叫苏格舒尤赫;沿着幼发拉底河再向西北走五十里,就是另一座大食重镇,纳西里耶。”一名高鼻深目的士卒用发音不标准的中原话对一名将领说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顺便告诉加里卜,全军休息一刻钟。”那人闻言说道。 “是。”士卒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我军很快又能住在坚固的砖瓦房子里了。”待士兵走后,适才的将领对另一人说道。 “丹夫,城里的房子也不都是砖瓦的。”那人首先说了一句,又道:“而且怎知道很快就能住进去!” “切!”丹夫不屑地说道:“史鼐,自从进入胡齐斯坦后,前后三座大城、阿瓦士城、阿巴丹城与巴士拉城,我军起初探查的时候城中都驻有数千大食兵,而且瞧着就像是精锐。 可等到我军大部赶到城下时,这些看起来像是精锐的大食兵都已经撤走,将百姓也都带走了,城池近乎空城。 前面三座城都这样,纳西里耶城也必定一样。” “这可未必。” “一定是这样!”丹夫加重语气说了一句,随后道:“我也不傻,不是只知道猛打猛冲,也会琢磨。 大食人这样做,摆明了是知道我军战力多强,觉得分兵驻守这些城池也守不住,不如将所有军队都收回都城库法或者其他极其坚固的城池。 但随随便便把城都放弃了,恐怕会有小人趁机作祟;多半又打着拖延我军行军速度的打算,所以做出这种安排。 既然这样,又根据探马回报,纳西里耶成也不比阿瓦士、巴士拉等城更坚固,大食人不会坚守这座城的。”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是从,不对,我这是自己想的!” “别扯淡了!”史鼐笑道:“你能想到大食人是打算把所有军队都收回某座坚城不稀奇,可还能想到后面根本不可能,一定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我猜是夏叔,是不是?” “都让你猜中了!”见史鼐猜中,丹夫只能承认:“确实是从夏叔那里听来的! 其实夏叔还说大食人中途肯定有变招,比如在某一处地势险要的地方安排伏兵,趁着我军将士骄纵大意偷袭一把。”他又补充一句。 “我觉得也得在某一处偷袭一把。”史鼐顺着分析道:“连续三座大城,大食人没打就让出来,将士们确实懈怠不少,不论是咱们的兵,还是波斯兵、昭武九姓的兵。 等到不打又占了纳西里耶,士兵们一定会更懈怠,怎么嘱咐都没用。” “只能在途径比较险要的地方前告诫士卒一番了,让他们临时提高警惕。”丹夫也说了一句。 “不过咱们现下不用担心。”他又一转口风,说道: “从这里,叫做啥,苏格舒尤赫的,一直到纳西里耶都一马平川,连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山丘都没有,踮起脚尖都能看到纳西里耶城的城墙,大食人每根本没法埋伏士卒。” “这可不好说,要是大食军在河流下埋伏士卒呢?”史鼐指了指身旁的幼发拉底河,笑着说道。 “士卒们行军、休息的时候离河边远一点就行了。”丹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史鼐笑笑,又要对他说话,可这时眼睛一撇,瞧见一人,说道:“夏叔你怎么过来了?” “夏叔。”丹夫忙转过身对他行礼。 “我没别的事情,就问问你们打算何时启程,继续前行。”夏传涛道。 此时他与丹夫这两个团,外加一个昭武九姓团、两个波斯团,总计五个团千余人承担着类似于先锋的差事,走在大部将士之前、探马之后。 之所以说是类似于先锋的差事而不知说是先锋,则是因为这千余人并没有与完全与大部脱离,每晚都会与大部重聚,驻扎在一处;自然,这支军队也承担更多搭造营寨的差事。 “夏叔,我适才与那个昭武九姓士卒说休息一刻钟。此时还差五分,五分后前行。”丹夫回答。 “好。”夏传涛也没意见,点头答应,又问道:“你们的干粮可够吃?” “够吃,当然够吃。”丹夫笑道:“就算我带的干粮不够,史鼐一定带得多!” “恐怕不是他自己准备的,是小唐为他准备的吧。”夏传涛却笑着说道。 史鼐闻言不说话,只是脸微微有点变化。与他已经相处将近四年、早已十分熟悉的丹夫立刻明白夏传涛说中了,说道:“好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自己心细,经常多带干粮;原来是小唐为你准备的。” “确实是她准备的。”史鼐不得不承认,却仍小小的辩解一句。“可干粮确实是我亲自买的,她只是出了个主意。 她还说咱们在一个团,你又一向吃得多,所以多带些,你饿的时候也可以分给你。” “她不生你气了?你说过因你不愿在打下伊斯法罕后就回去,她一直生你的气。”丹夫听到他后一句话后顿了一下,又问道。 “已经不生了。从伊斯法罕到胡齐斯坦路上的干粮是早就准备好的;来到胡齐斯坦后已经不生气了,又准备了干粮。” “你们这真像是一对夫妻。”夏传涛调笑道:“当初我还跟随大军征战的时候,我婆娘就会提前为我做许多干粮。 依我说,你赶快回去和她把婚成了吧。” “等这次的仗打完了,就回去。先我喔鹿州见过她父母,再去龟兹镇,见我父母。”史鼐声音轻微地说道,可眼睛里闪着亮光。 大唐的旗帜 第651章 大食人偷袭 “你们总算有个结果了。”夏传涛闻言笑道。 “哼,我可与你说,我虽然与你关系好,可与小唐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更不必说上一辈子的交情。所以你与小唐成婚,我算是娘家人。 我既然是娘家人,一定会站在小唐一方,使劲刁难你,让你不能轻易娶到小唐。”丹夫在夏传涛之后说道。 “你与米特放马过来吧,我不怕!”史鼐又笑着说道。 “好了,五分时间已过,该继续行军了。”夏传涛正笑着,忽然想起这件事,忙说道。 “五分已经过了。”丹夫接了一句,立刻转身对众士卒嚷嚷起来:“都起来,继续赶向纳西里耶! 你们赶快去告知那三个团起身前行。”他又对三名专职铺兵吩咐。 虽这支兵只有千余人,却也前后分明,两个波斯团走在最前,之后是昭武九姓团,之后是丹夫的104团,夏传涛的203团排在最后。 “校尉,离着纳西里耶还有五十里呢,咱们就算腿都走断了也走不到啊!”众人纷纷站起,其中有人说道。 “我又没说让你们今日必须走到!都别抱怨了!” “我回去了。”夏传涛也说了一句,听到丹夫的答应之声后转身向东南走去。 但他才走出几步,脚下忽然一沉,差点儿跌倒在地。史鼐瞧见、赶忙过来扶起。 “这里坑也太多了。”夏传涛把脚从地下拔出来,揉着脚踝,又抱怨一句:“就这几步路,我麾下士卒都已经有十几人踩中坑了。 其中有三人脚崴了,没法走路,只能放到车上。” “确实坑太多。”史鼐也道:“我们这个团也有不少人踩坑里去,脚崴了的有五人,也只能到车上坐着。而且好几日都只能在车上坐着。” “明明别的地方都没这么多坑,偏偏这条道路这么多。 而且这些坑还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派到203团的翻译曾去过库法城、走过这条路,他说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没坑。” “夏叔,这条路过去没坑?”史鼐闻言愣了一下,问道。 “确实没坑,那个翻译说的。怎么了?”夏传涛追问。 “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可却想不明白。”史鼐使劲摇晃几下脑袋,说道。 “别着急,慢慢想。”夏传涛觉得史鼐想到的东西大约比较重要,温言说道。 “嗯……”史鼐使劲琢磨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自己的念头,脸色立刻发生变化,就要对夏传涛说出。 可就在他把话说出来之前,地面忽然有许多处隆起,好像有甚底东西要破土而出。 随即,破土而出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一个个身穿黄色外衣的人! “大食兵袭营!”史鼐见状也来不及再与夏传涛分说,用最大力气喊道。 “大食兵袭营!”有几个在破土而出一瞬间注意到这些人的士卒也喊道,同时从地面拿起兵器,就要上前迎战。 是的,众将士们并不惊慌。他们这时已经明白大食人猜到他们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挖了地道,打算在他们经过时突然杀出来偷袭。 将士们起初略有些惊慌,尤其那些参加过喔鹿州之战的人。但很快他们注意到现在的情形与喔鹿州之战不同。 当时他们是选择在半夜偷偷从地道口出去,在大食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形下去偷袭;而此时大食人是在众人瞩目之下杀出来,虽有一点突然性,却远远不够。 而且众人粗粗看了几眼,发现地道口并不多,同一时间能杀出来的大食兵也不多,至少远远少于这时已经要迎上去的安西兵。只要杀光已经杀出地道的大食兵,再堵住地道口,他们甚至不会有多少损伤就成功挡住一次偷袭。 “杀光大食兵!”另一名旅帅大喊一句,率先向一个大食兵冲过去。许多士兵都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大食兵冲过去。 “小心!”史鼐又叫道。 “小心!”丹夫也叫道。 他们二人并没有发现别的,只是觉得大食将领虽然指挥才能未必很强,但至少应该高于一般士卒;众士卒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大食将领也知道;一定有后手。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见到大食兵忽然拿出几个圆柱形物体,向四面扔过去。 “都趴下!”史鼐又大叫一句,立刻趴下;又将夏传涛压在身下。 “轰隆隆”的响声传来。适才大食兵扔出的东西当然是手雷,而且似乎与安西军的手雷还有所不同,威力更大。许多安西兵发现大食人仍的是手雷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受了重伤。 一时间,安西兵死伤惨重。 大唐的旗帜 第652章 冲上去 “冲上去!”丹夫虽然没有被手雷炸伤,却也受到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的冲击,本来双臂撑着前胸不着地,受到冲击后不由得完全趴下。但他在爆炸过后却立刻大声叫喊,还拿起适才随手扔在一旁的长矛,就要冲上去。 “大食兵身上只有那几个手雷,趁着后面的人冲上地面前杀死他们!”史鼐也大声叫喊一句,提着兵器冲过去。众士卒也如梦初醒,再次围攻起大食兵来。 夏传涛趴在地上,本想也冲过去杀敌;可他忽然想起此时是在104团,不在自己统领的203团。而既然104团遇袭,203团多半也会遭遇袭扰。想到这里,他忙起身,向203团驻地跑过去。 适才扔出手雷的大食兵见状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大约本以为见到许多人倒地后、其他安西兵会被吓住;却不想他们前赴后继地要杀上来继续交战。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无法退缩,双手握紧刀柄,迎接安西兵的进攻,守住地道口。 史鼐很快冲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大食兵身旁,相距大约还有一丈的时候抬起右臂奋力将长矛掷过去。 大食兵对此有所防备,见状一闪身错过长矛,用盾牌挡住史鼐挥舞过来的盾牌,又伸出弯刀,捅向史鼐腰间。 但他弯刀才伸出一寸,动作忽然停住,身体又摇晃一下,倒地身亡。 “咱们两个配合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史鼐接过丹夫递过来的长矛,笑着说道。 “这是当然。”丹夫也笑着回应一句,见史鼐眼神发生变化,立刻平举起左臂向后挥舞。 顿时听到在身后极近的位置传来一声惨叫。史鼐又举起长矛就在丹夫耳旁半寸外擦过、直捅过去。 惨叫声立刻戛然而止。这时丹夫才回头看,见一具大食兵尸首向后跌落,跌进地道口。 史鼐又捡起两个大食兵的盾牌,交错堵在地道口,对丹夫说道:“这样一来就差不多了,随便留一个兵都能挡住。” “还是留两个吧。万一大食人从里面向外扔手雷,多一个人可以捡手雷再扔回去。”丹夫说着,对附近两个士卒大喊,待他们过来后又吩咐几句,随后与史鼐杀向另一个地道口。 两军拼杀一阵,104团驻地突然出现的十几个地道口大半被成功堵住,仅有四个被大食兵守住。 这时从地面钻出的大食兵多了起来,这四个地道口相距也不远,钻出来的大食兵结成阵势,保护地道口。 丹夫顿觉棘手。适才两军虽只交战一小会儿,可他已经看出敌兵定是精锐,不是能够轻易拿下的。 何况也不知是大食国西部太富裕、还是临时安排,这些大食兵身上都穿着铁甲,要杀败他们更加困难。 最要紧的是,丹夫不想让自己这一团死伤太重。适才粗略点了点,已有十几人战死、三十多人受伤,差不多是全团的两成半,这已经超过丹夫的预料。他不想再死人了。 “派去其他几个团的人回来了没有?昭武九姓团、两个波斯团怎么不赶来支援?”丹夫叫道。 “已经回来了。”一名铺兵这时正好跑到他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两个波斯团地底下也钻出大食兵,大食兵也用了手雷,很快把两个波斯团杀败,将士们四散奔逃,很快就会有人逃到咱们这边。 昭武九姓团地下倒是没有钻出敌人,可大食兵杀败两个波斯团后向他们杀过来,这一团不敢迎战,正向咱们这边且战且退。” “都是些饭桶!”丹夫骂了一句,扫视几眼后问道:“林先达呢?我让他去204团,回来了没有?” “已经回来了!”丹夫大声喊了几遍,另一人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校尉,夏校尉正带着204团与咱们汇合。夏校尉还说已经派人飞报刘中尉。” “这就好。”丹夫露出笑容。他很怕204团也遭到袭击。要知道,当时夏传涛可不在团里,团大义教官过去虽然打过几仗,可从未指挥过,若被袭击恐怕会指挥混乱,损失更大。 “大家都放下心来!”丹夫又对众士卒说道:“西北面昭武九姓团正在向这边撤退,东南的204团也要与咱们团汇合,咱们人数不少,不需惊慌! 又已经有人飞速向刘中尉奏报。大军与咱们不过相距半个时辰的路程,骑兵一刻钟就能赶过来,再坚守一会儿就成了!” 听到他的喊话,众士卒也不再十分紧张。最多坚守半个时辰,还有两个团相助,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甚至有人琢磨是不是发动反击,在大部赶来前歼灭眼前的大食兵,只是被丹夫阻拦。 可丹夫不想反击,大食兵却不会配合着对峙。他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也不知从地面钻出多少大食兵,只见眼前的敌人转遍阵势,排出标准战阵,向安西兵走过来。 “弓箭手将弓抬到与肩平齐,等我号令射箭!”丹夫下达命令。 大食兵反常的全军着甲,使得箭矢的作用更小;为让弓箭手发挥更大作用,他要在两军相距更近些的时候下令弓箭手向面部射击。 很快,大食兵走进弓箭射程。丹夫待他们又走了几步,低喝一声,弓箭手射出箭矢。 大食兵举起盾牌挡住面部,脚下丝毫不停的继续前行。丹夫亲自举起长矛,顿了一下忽然扔出。长矛手们也纷纷扔出。 就在同一时间,在大食军中也传出一声呼喊,而且随后,大食兵也纷纷扔出长矛。 两军将士一时间都不得不闪避,心里闪过对敌人与自己做出相同动作的惊讶,随后继续前冲。 丹夫也带着麾下士卒向前迎战。站在原地等着敌人走过来会影响己方士气,必须迎过去。 两军很快迎面相撞,拼杀起来。 “杀!” “杀!” 第653章 赢了 “杀!” “杀!” 大食、安西两军将士在激烈搏杀。 史鼐挥舞长矛捅向一个大食兵,被那人闪开;另一个大食兵伸出弯刀指向他,他赶忙用盾牌挡住,又错开前一个大食兵的兵器,右臂挥动长矛将他捅死。 可这时又有一个大食兵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皮甲与一般士卒不同,也配合旁人要杀他。 史鼐要收回长矛,却不想被骨头卡住拔不出来,只能松手放弃,以一面盾牌与两个大食兵周旋。 可他毕竟失了反击的武器,躲闪几下已经无法继续躲闪,眼看就要被砍中。 可就在这时他左耳旁传来一阵轻响,随即听到前面一声惨叫,定睛看去,一个大食兵右眼眶中扎着一支箭矢,向后倒下。 另外那个大食兵没理自己的同火,又挥舞弯刀要砍下来;史鼐正要躲闪,忽然感觉一柄武器塞到自己右手里,也来不及回头看就向前捅去,将这人捅死。 这时他才回头看去,就见到丹夫站在自己身后,左手持盾右手持矛,身后还背着一根长矛。 “你赶快跟我向后退!”丹夫叫道:“你是旅帅,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要独自杀进大食兵的包围里!” 史鼐闻言向三面瞥了几眼,发现自己确实已经脱离队列,虽然仅仅突出一个身位,却也足以使大食兵对他瞩目了。 他赶忙后退两步,退入众将士中,也退到丹夫身旁。 “丹夫,这伙大食兵战力不弱,咱们不能继续硬拼下去。后退吧,反正身后也没有大食兵。” “我也打算后退了。”丹夫回道:“我本想留在这里,接应到昭武九姓团后再退,可照现在的样子,不等接应到他们咱们团就得死伤一半!” 在丹夫心里,昭武九姓国将士的命远远比不上镇兵的命,为接应他们死伤太多完全不值得。 “赶紧退吧!后退不仅与203团汇合更快一点,被大部接应也会早一点。”史鼐叫道。 “正与大食人交战,岂能随便退!”丹夫骂了一句,随后下达几个命令;史鼐也接了令上前指挥。 随后,全团缓缓向后退去。大食兵发现他们后退,指挥的将领大喊一句,士兵立刻压上来;又分出数十人,要从两侧包抄他们身后。 丹夫不得已,两侧各派出一火去阻拦。可这时大食兵比他们多上不少,身上又都穿着铠甲,他派出这些人挡不住,又向中间缩。很快,104团被大食兵三面包围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丹夫不敢再下令后退。三面包围的情形下他们贸然移动有可能全军被大食人切割,彻底失败,甚至全军覆没。 可继续守在这里,也逃脱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丹夫不由得大声喊道:“203团怎还没赶过来!” “来了!”丹夫话音刚落,就听从身后不远处传来这样一句中原话的回答。随即,他瞧见包围左右两侧的大食兵也向后退却。 “203团赶来接应了!”许多士卒叫道,声音中带着高兴。 “终于来了。”丹夫也嘀咕一句。 “我们来的还算及时吧。”很快,宋五出现在他眼前,说道。 “一点也不及时,应该再早一会儿。”丹夫回应。 “我觉得很是及时。”宋五又笑着说了一句,但很快不再说笑,表情严肃问道:“夏叔让我过来问问你,咱们接下来作甚,是继续向东南后撤,还是留在这里坚守?” “夏叔想不想接应溃兵?”丹夫反问。他已经假定昭武九姓团与两个波斯团一样被击溃了。 “夏叔也犹豫,所以让我来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若按我的意思,不要接应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能活着逃回去是运气,逃不回去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这,万一有兵逃回去后说咱们见死不救……”宋五有些犹豫。 虽说镇兵,也就是老安西兵地位最高,但现在昭武九姓国的兵、波斯兵也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为了鼓励这两处的兵积极为安西效劳,刘琦也不会对镇兵将领偏袒太过。 如果有人告一状而且刘琦采信,下面小兵不必担心,他们这些低品将领恐怕会受到处置。 “哎呀我的五哥,这都啥时候了还担心这个!”丹夫有些焦急地说道: “咱们两个团汇合了也才三百来人,还是将伤兵都算在内;却不知会从地底下钻出多少大食兵来!咱们现在就应该想着自保,只想着自保!别的等脱离危险以后再说!” “会有很多大食兵从地底下……”宋五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向西北面看了一眼,立刻将剩下的话吞回去。 大食兵适才对前后排的将士进行了调换。虽看不到全貌,可宋五已经能够断定面前的大食兵不会少于五百人。 他与丹夫、史鼐、夏传涛等人都不认为自家军队的战力弱于面前的敌人;可敌人都穿着铁甲,自家将士只有皮甲,甲胄的区别足以弥补战力差距,他们三百来人打不过眼前的五百人。 更不必说很可能还有其他大食兵支援。为了尽可能保住更多的兵,必须且战且退。 宋五急切跑回203团;丹夫也赶忙跟过去。两分时间后丹夫回来,指挥全团向后退却;203团也一道后退。 大食兵再次压过来,而且试图再次三面包围。 夏传涛立刻向左右两边各派出一队将士阻拦。 203团仅适才打退大食兵第一次包围时曾与敌人交战,受伤的将士极少,而且体力还充足。是以虽然夏传涛派出的兵比敌人少,却也打退了敌人,第二次挫败大食人试图包围的想法。 但大食将领很快又派出第三波士兵包围。指挥之人也知晓安西兵只要拖半个时辰,拖到大部赶来就能得救;为了在安西军大部赶来前将他们歼灭,或尽可能多杀死几人,不惜如此精锐的士兵不断战死,也要试图包围。 双方的交战变得更加激烈。为了守住侧翼夺取敌兵侧翼,双方反复交战,甚至为了争夺一步的距离死命拼杀。两军都死伤惨重。 可最终,仍然是安西兵赢了。 他们在大食人围攻下坚守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来己方援兵。夏传涛、丹夫、史鼐、宋五等人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中原话叫喊声、与马蹄踏地之声,脸上都露出笑容。 大食将领则脸色一黯,随即露出狰狞的表情,下达了一个命令。 第654章 完全解围 “援兵终于赶到了!”听到马蹄踏地之声,回头又模模糊糊见到太极八卦旗,丹夫露出笑容。 “再晚一会儿,咱们就撑不住了。”他又说道。他们此时死伤已经过半,虽然战死之人不多,许多士卒在受伤后都被撤到军阵中间没有死,可完好无损、甚至还能继续与敌兵交战的伤员也越来越少。 一旦能战之卒减少到一个阈值,全军必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溃败。虽然众人都不知道‘多米诺骨牌’这个词。 “不能小心大意。”史鼐却说道:“虽然已经听到马蹄声,可骑兵奔跑本来生意传的就远,大食人还有最后一击的时间,只有撑过这一击才算是撑过去!”史鼐却道。 他正说着,瞧见大食兵又压过来,赶忙又道:“丹夫,大食兵又杀上来了!” “将士们,你们都能听到马蹄声,所以也不用我多废话,挡住大食兵这次攻打,咱们就能活着与大部汇合!”丹夫大叫一声,随即作为全团唯二的身穿铁甲之人,冲到第一排迎战大食兵。 两军很快相距五丈多。安西长矛手举起长矛,蓄势待发;可大食兵忽然停下脚步,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伸手向安西兵扔过来。扔完后立刻后撤。 “蹲下,用盾牌挡住上半身!”丹夫一边大叫,一边举起小圆盾挡在自己脑袋前。 “轰”的声音立刻响起,大食兵扔出的手雷触地前后纷纷爆炸,向四面飞散出无数铁片与铁钉,而且有的铁片、铁钉足足飞出五丈远。 有些安西将士没来得及用盾牌挡住要害,被铁片、铁钉扎中,顿时惨叫起来; 不过大多数人早就防着大食兵用手雷呢,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些敌人刚用过一次,安西兵还没那么健忘。大多数士卒没被伤到要害,即使受伤的人也只是盾牌实在这挡不住的脚尖与部分小腿受伤,而且伤口很浅,不影响继续交战。 手雷爆炸后,大食兵再次冲上来,似乎想在安西援兵赶到前杀死他们。安西兵也迅速起身,刀牌手排在最前,左手持着盾牌档在胸前,右手拿着兵器藏在盾牌后面。 大食兵这次却将长矛手排在最前,很快冲到适才投掷手雷的位置,扬起手臂就要投出。 可就在此时,安西兵的右手忽然从盾牌后面闪现出来,手里拿的不是一般兵器,赫然也是一个手雷。 “投!”丹夫大叫道。 他们这支类先锋军,两个镇兵团的将士都是有手雷的,不多,长矛手与刀牌手一人两枚,弓箭手一人一枚;将领也不多拿。 丹夫在受到大食兵手雷突袭时就向下令将士同样用手雷反击,可还是按捺下这个心思。大食兵人人着铁甲,手雷的杀伤大大减小,必须用在最好的时机才能发挥最大用处。 此时虽也未到最好时机,可援兵马上就要到了,只要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也值得,所以他在大食兵投掷手雷前就吩咐刀牌手与长矛手准备好,随时投掷手雷;此时又下达命令。 大食兵一时有些惊慌。他们都是大食国西部的兵,此战前从未与安西军交手,所以也从来没有被手雷袭击过,随意将长矛扔出,随即手忙脚乱的用盾牌挡住面部;同时蹲下去用裙甲挡住小腿与脚。 “长矛手投掷长矛!”丹夫又下令道。第二排的长矛手立刻上前两步,朝着大食兵扔出兵器。 这时有箭矢从大食兵身后射出,在安西兵头顶落下。众人赶忙举起盾牌挡了一下,随后接过短矛再次向大食兵扔去。 大食长矛手损失不小,无力再战;大食将领赶忙命刀牌手向前。长矛手没有长矛短矛可以投,只能后撤,自家的刀牌手同样上前,迎战大食兵。 大食兵大约是因为援兵越来越近而越来越焦急,拼杀的很厉害;安西兵承受的压力很大,不断有人受伤,却始终挡住大食军的兵峰。 两军的长矛手这时也冲杀上来,与敌兵交战。丹夫带头杀在最前线,大食军一方的主将虽未亲自冲杀,各个百夫长却也拼杀在最前。 可拼杀一小会儿,忽然,大食兵向后退去。最前排的安西兵下意识要追上,回过神来后才停下脚步。 丹夫蓦然发现身前的敌人已经消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就见到骑兵已经距离他们只有不足百丈,对于骑兵来说只是个转瞬即逝的距离。 “大食兵终于放弃了!”丹夫再次露出笑容,而且彻底松懈下来。 “终于完全结束了。”史鼐也说道。援兵距离他们仅有不足百丈,大食兵除非想被全歼,不然一定要撤退。实际上,即使现在,他都不知道大食兵如果想逃,能怎么逃走。 不过他很快知道了。适才在交战时大食兵就不断将他们向河边压过去,此时两军交战地方距离河岸只有一箭之距,大食兵眨眼间就跑到河岸,比骑兵赶过来的速度还快。 不知何时,河面上忽然多了许多小船,停在几乎要搁浅的位置,等待大食兵上船。 骑兵赶来后不及与丹夫、夏传涛等人交流,为首将领带着数百骑兵向岸边靠去,边骑马边射箭,射倒、抓住几个落在后面的大食兵,又向漫着河水的沙滩上射箭。 大食军虽撤不乱,一些人站在沙滩上,与安西骑兵对射;其余将士排队上船。 骑兵将领见状想冲到沙滩上将敌人都杀死,可最终还是止住了自己的想法。骑兵在沙滩上行动不便,如果没能一击打垮大食军,他们反而会有覆灭之虞。 ‘反正中尉交给我的差事就是解先锋之围,现在围已经解了,我已经立下功劳,没必要再冒险。’这将领想着,嘱咐众将士继续与大食兵对射,但不要进入沙滩,自己带着几个亲卫拨转马头,找到被他救了的两个团将士。 他首先找到203团,与夏传涛说了几句话,又转而来到104团,找到丹夫。 第655章 最后的轰 “终于结束了!”在将领骑马赶过来的时候,104团的将士还在欢呼。毕竟这一战太艰难,使他们自从谷口交战以来最艰难的一次交战,劫后余生的众将士都十分庆幸。 “好了,好了,都已经高兴了好一会儿,该干活了!伴晚与大部汇合后再庆贺不迟!我一定向中尉请求,伴晚召开宴饮庆贺!”丹夫喊了几句,最后又道:“赶快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兵!” “是。”众将士闻言答应一声,散开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兵。 “丹校尉,你没事吧。”这时那将领骑着马过来找到丹夫,第一句话问道。 “我没事,受了些轻伤,与大部汇合后就让郎中处置一下,不会有事的。”丹夫听到声音抬起头说道。 “这就好。”将领松了口气。现在刘琦不仅是全军主将,也事实上成为安西的主宰;丹夫作为人尽皆知的、军中极少数与刘琦有旧的人,若是自己没能将他救下来,他很担心自己被穿小鞋。 之前因为一次过失,他已经挨过处置,差点儿被贬为小卒,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校尉之职,可不想再次被打压下去。 “尤金,你放心,我从喔鹿州一直打到现在已经快四年了,当年没在喔鹿州战死,不会死在这里的。”丹夫看出尤金的担心,笑着说道。 “丹校尉福大命大。”尤金笑着回应一句,又问道:“适才校尉在作甚?” “在打扫战场啊。”丹夫边说着,已经再次将腰弯下去,拉开地上大食人尸首的一条胳膊,取下盾牌与弯刀,又仔细在尸首身上摸索一会儿,将小物件装进自己的口袋,盾牌与弯刀扔到一处已经堆了不少东西的地方。 “丹校尉还亲自打扫战场?” “为啥不亲自打扫?”丹夫头也不抬反问一句,随后又道:“虽然大多是小兵,可这次来袭的大食兵战力不弱,应当是精锐;他们身上有好东西的可能也更大。 而且事实也是如此。我已经摸索出几枚大食金币了。收获不小。” “尸首,战死将士尸首收拾了没有?”尤金不知怎地,嘴里冒出这句话。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我说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表示认为丹夫不在乎麾下将士?真是该死,该死!’ “都已经收敛了。”听到这话,丹夫的身形一顿,之后说道:“战死将士的尸首已经全部挑拣出来,抬到一处地方,等大部赶来、为他们举行过法会后再做处置。 受重伤的将士也都放到车上,用茅草垫着,让郎中医治。也让懂医术的大义教官粗略处理了一下,不至于伤口继续恶化。” “丹校尉做得对。”尤金忙出口附和一句,回头见这时大食兵已经悉数上船,逐渐驶离,又说道:“丹校尉,让我麾下的将士帮着104团的人打扫战场吧。” “你也想搜出几枚金币?”丹夫笑着说了一句,又道:“你若愿意,就吩咐麾下士卒一起搜吧。” “好。”尤金答应一句,将士卒们叫来,留下几人看守马匹,其余人纷纷下马也一起打扫战场。 尤金自己则跟在丹夫身旁,不时与他说话,想要讨好他。在他想来,丹夫这种与刘琦有旧的低品将领,找他未必能成事,可若得罪了他,他一定能坏事。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得罪了这位,他将姿态放低,有意讨好。 丹夫也不知是否看出了尤金的想法,对他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偶尔回应。 “丹夫,你摸出多少钱了?”尤金正与他说话,忽然从身旁传来声音。 尤金忙抬头看去,见到是史鼐,立刻住口。丹夫他们一火八人的事他也听说过,知道史鼐与丹夫的情分不同。 “六枚大食金币,七枚银币。你呢?” “我摸出了七枚大食金币,六枚银币。”史鼐笑道:“丹夫,我可比你摸出得多。” “论数量一样多。” “可我金币多一枚,更值钱。” “你瞧着,我一定再摸出一枚大食金币。”丹夫笑着说了一句,低头继续莫。 “见过尤校尉。”史鼐这时对另外那人行礼。 “史旅帅不必多礼。”尤金笑道。交好史鼐对他没啥用,可也没必要得罪。 “尤校尉也一起来摸东西?摸出多少了?” “我摸出一枚金币,一枚银币,都是从一具尸首上摸出来的。” “尤校尉运气也不错。”史鼐又与他说笑几句,低头继续收拾战场。 他们摸了一会儿,地上的兵器已经基本被集中起来,没被摸过扔到一处、准备过一会儿集体烧毁的大食尸首已经越来越少。 丹夫抬起头张望一会儿,瞥见一具,忙走过去。可他走到尸首旁刚要弯腰,身旁显出一人,笑着说道:“丹夫,我也瞧见了。” “和以前一样,剪刀锤子布,谁赢了谁摸。”丹夫笑着说了一句,将右手伸回去。 “我赢了。”过了一回儿,史鼐笑着说道。 “你运气真好,每次都是你运气好。” “哈哈,运气好天注定,谁也没法子。”史鼐说着,已经低下头,要扒开尸首左臂。 但就在此时,‘尸首’忽然动了一下,猛甩左臂。史鼐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被甩了出去。 “他还活着!”史鼐大叫一声,从腰间拔出刀要砍死这人;但他忽然脸色大变,又喊道:“小心!” 同时转身,要以最快速度逃跑。 “轰”! 第656章 无力回天 “怎么还不快些!”唐妩骑在马背上,有些焦急地说道。 “这么多将士,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步行,只有骑兵与少数人骑马而行,怎么快得起来。” 在她身旁的卓桠说了一句,又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听说104团被大食人围攻,所以着急。 不过史鼐也不是第一次与大食兵交战了,虽然几乎每次都会受点儿小伤,可每次都能平安回来。你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唐妩被戳破心思脸上一红,不过倒也不会像中原女子那样羞涩,又道:“刘大哥也真是,经常派他们那几个团为先锋。” “这岂不是很简单?一来他们那几个团战力强,用起来也顺手;二来,刘大哥也想着让丹夫多立些功劳,等仗打完了,不论继续留在军中或转为地方官,官职也更高些。史鼐因此借了东风。” “立功确实能立功,可也太危险了。” “确实有些危险,可想立功也只能冒着危险。”卓桠说了一句,似乎心里在想事情,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可若是不立功,你现下‘悔教夫婿觅封侯’,等到战后又会嫌弃他官职低了。” “卓姐姐,你不嫌弃?”唐妩没有否认后一句话,而是反问:“米特转去了投石车团,平日无法立功,即使攻城分摊功劳也少,战后官职恐怕不会高。” “我不嫌弃。”卓桠道:“我的过往你都知道,在我看来,他平平安安的,我们能够活着回到喔鹿州就够了。” 唐妩似懂非懂,正要再问,忽然身边响起喊声:“谁是唐妩?” “我是。”唐妩下意识答应一声,同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刘琦一名护卫骑马在护士营行军队列外,正向她们看过来。 这护卫听到喊声,命护士营停下,骑马走过来对她说道:“有急事,你赶快跟我走!” “有何事召我?”唐妩问道。 可护卫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召来医术最好的郎中,又要选另一名护士。卓桠主动应募,那护卫也没有仔细询问匆匆选定了她,带着她们三人沿着道路向西北方向赶去。 一行四人跑了好一会儿,瞧见前面道路旁出现一座简陋的营寨。护卫在营寨门前停下,下马带着三人进去,来到一间帐篷前,对三人说道:“已经到了目的地,你们进去。” 三人立刻走进去。唐妩目光在帐中一扫,就见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史鼐。 “史郎,你怎么了?”她立刻扑到床边,大声问道,又仔细看他的脸色。 从大部赶往这里的路上,唐妩心里仔细琢磨,就觉得特意叫她来多半与史鼐有关,只是不能确定;这时亲眼见到史鼐,立刻变得十分担忧。 “没啥。”史鼐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被手雷炸了一下而已。” “小唐你不要着急。”丹夫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史鼐打扫战场时,有一个大食兵重伤未死,趁他走到身边的时候忽然拉响手雷,炸伤了史鼐。” “这,铁片、铁钉都取出来没有?”唐妩连忙问道。 她以前也治过被手雷炸伤的人,深知若不能将铁片、铁钉取净,即使当时看起来没事了,过几日必死。 “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全身了,应该没有留存。可也担心没取干净,所以紧急飞报中尉,中尉也就将郎中与你送来。”丹夫回答。 唐妩没有回应丹夫的话,而是伸手摸了摸史鼐的额头,觉得不烫、冷汗也不多,心下稍安。 “陆先生,还请先生认真为他诊治,务必将所有铁片、铁钉都取出来,唐妩感激不尽。”随后她让开床边的位置,回过头对郎中说道。说完又行了一礼。 “唐姑娘不必如此。”陆郎中说了一句,也不浪费时间,坐到床边,正要解开衣服检查伤口,又想起来应当让女子回避,转头道: “还请卓姑娘与唐姑娘回避一下,若需要二位姑娘相助,我会出言请二位进来。” “是。还请陆先生务必为他认真诊治。”唐妩又说了一句,拉着卓桠来到帐外。 二人在帐外等了一会儿,丹夫出言让她们进去。进去后唐妩瞧史鼐床边无人,立刻坐过去问道:“铁钉、铁片可是都已经取出来了?” “都取出来了。”史鼐脸色仍然很苍白,而且刚才取铁片、铁钉的过程显然很疼,所以这次仍然是丹夫代为回答: “陆先生又认真检查一遍全身,还让我们把史鼐当时穿的衣裤拿来,分辨衣裤上破损,又发现两处细小伤口与一处大伤口里面的铁片碎片。随后又用烈酒消了毒。 真是多亏陆先生了。若不是陆先生发现,让我们再找十遍也瞧不见,史鼐可就危险了。” “多谢陆先生。”唐妩闻言立刻起身再次对陆郎中行礼。“先生如此尽心尽力,我与史鼐必有厚报。” “唐姑娘,也不必如此。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陆郎中正坐在一旁擦汗,闻言赶忙说道。 “这……”唐妩又要出言感谢他,可话才说出一个字,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她也来不及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扑到床边,对史鼐说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感觉全身都不舒服,腿脚也有些僵硬,好像抽筋了似的。” “这,这,”唐妩立刻听出,这就是铁片没有摘干净的症状;她又仔细观察史鼐的面部,伸手摸他的脉搏,发现他体温越来越高,额头上的汗水多了,脉搏也越来越快。 “陆先生,史鼐的身体没有好转,铁片没有摘干净!”她失声叫道。 “快,陆先生再来检查一遍!”丹夫的声音也变得惊慌起来。 陆郎中闻言赶忙走过来,也来不及请唐妩与卓桠出去,就解开史鼐的衣服检查起来。唐妩与卓桠也没有出去,虽不敢看史鼐的身体,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 他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没有发现新的伤口,旧伤口里也没有发现细小碎片。 可史鼐的体温还是越来越高,心跳越来越快。陆郎中最后不得不对唐妩说道:“唐姑娘,这位旅帅,应当是有非常细微的铁片碎片在我赶来前就进入血管,与血一起流入体内,再也取不出来了。” “这,这,”唐妩闻言说了两个字,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还是卓桠替她说道:“陆先生的意思是,史鼐已经无法救治过来了?” “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史鼐!”听到这句话,唐妩再也忍耐不住,扑到床边,痛哭着叫道。 第657章 史鼐之死 “不要哭。”史鼐适才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可在听到陆郎中说自己无能为力后却骤然舒缓下来,又对唐妩说道。 唐妩不理他,只是‘呜呜’的哭。史鼐又道: “我从四年前入伍,最初跟着刘火长趴在雪里埋伏大食兵,后来在喔鹿州城中从地道钻出来偷袭大食兵,后来在谷口附近的山林与大食人交战,后来继续交战,一直打到这里。 我与大食兵交战这么多回,好几次都是差一点儿战死,却都没死。今日在这里受伤战死,已经是福大命大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哭啥。” “不,你不应该死在这里!我还等着这一战结束后你和我一起回去,见过公婆,见过你的岳父岳母,咱们成婚。 我还要为你生孩子,生好几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成家立业;咱们两个也一起相伴老去。 你怎么能,怎么能抛下我,怎么能抛下我!”唐妩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你这个庸医,我砍死你!”唐妩话音未落,也站在一旁掉起眼泪的丹夫忽然拿起搁在桌上的一柄长刀,架在陆郎中的脖子上,大声喊道。 “丹夫你快住手!”史鼐用最大力气喊道:“这与陆郎中无关!你没听郎中适才说么,在他赶来前细微的铁片碎片已经进入血管、流入体内了。” “他说是在他赶来前流入体内就是流入体内!依我看,是他适才检查的时候不仔细,没发现一个细微铁片碎片,推脱是在他赶来前就已经流进去!”丹夫再次叫道。 “丹夫,冷静!”卓桠这时也红着眼睛,但走过去从丹夫手中抢过长刀,对他喊道:“这不关陆郎中的事!” “不关他的事,那关谁的事!”丹夫仍然叫着,却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别伤心了。”史鼐又对丹夫说了一句,随后挤出笑容看向唐妩说道:“我是没法子拜见岳父岳母了,也没法子与你生好几个孩子了。但你可以与其他人成婚生孩子。” 说着,史鼐伸出右臂,艰难地拉过丹夫一支胳膊,继续对唐妩说道:“你可以与丹夫生孩子。 丹夫一直喜欢你,你知道,我也知道,丹夫自己更清楚的很。后来咱俩好上以后,虽然丹夫不再显露出喜欢你的样子,但我清楚,他仍然喜欢你。 我活着,肯定不会把你让给他。我让了自己得后悔一辈子,也是对你的不尊重。 可现在我就要死了。唐妩,你与丹夫从小是邻居,知道他的为人;这几年征战下来,人越来越好了。在我看来,十分适合照顾你。” “不,不,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唐妩不等他说完就喊道。 “若在之前,哪怕半个时辰前,听到你这话我都会非常高兴。”史鼐又笑着说道:“可现在不行了,你想要我都要不了了。 真的,丹夫与你是邻居,互相知根知底;他的为人也越来越好,很适合在我死后照顾你。”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看向丹夫:“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咱们在库姆城时,有一次吃庆功宴,我半醉的时候说如果我死了就将唐妩托付给你的话。 不论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却一直记得。我虽然半醉,可那话却不是随口说出,而是真的那样想的。 自然,我当时其实没想过自己会战死。现在想来,大约是道祖提前提醒我,我会战死吧。” 史鼐感慨一句,继续说道:“现在我真的要死了,以后,以后我就将唐妩托付给你了。” 说着,他想将丹夫与唐妩的手拉到一起,胳膊却已经僵硬到了极致,再也拉不动,只得放弃。 “总而言之,在我死后,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史鼐用出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松开了抓着二人的手。 “史鼐,你不会有事的。”丹夫仍在蹲在床边哭,唐妩这时却一反常态,温声对他说道。 “唐妩,你……”卓桠一眼就分辨出唐妩这时已是悲伤到极致,反而陷入类似于幻觉的情形,有发疯的先兆,蹲在她身旁出言劝解。 可唐妩这时似乎已经听不到卓桠的话了,只是伸出双手抚摸着史鼐的脸,轻声说道:“你会没事的,你的病很快就能好。 我是护士营里最擅长照顾病人的护士之一,我来照顾你,一定能将你照顾好。等你离开护士营的时候,就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似的。” “唐妩,唐妩……”卓桠又叫道,语气更加担忧。可唐妩仍然不理她,只是用手捧着史鼐的脸,絮絮叨叨地说着甚底。 “养病的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凡事都要听我的话,绝对不可以违背。我照顾过很多病人,经验很丰富,只有听我的话才能更快的好……” “唐妩,唐妩你清醒些!”卓桠伸手要将她的手从史鼐身前拉走;可不知为何,此时唐妩的手劲极大,卓桠竟然拉不动她。 不仅如此,卓桠正拉着,唐妩忽然挥动右臂向她打来。卓桠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唐妩很快收回右臂,又轻轻放到史鼐身上。 史鼐见状,想要说话劝解唐妩,唐妩也低下头将耳朵附在他身旁。 但史鼐正要说出最后的话,忽然脑袋向后一仰,闭目身亡。 第658章 史鼐之死后续 “史鼐!”见史鼐头重重的摔在枕头上,丹夫又伸手在他鼻子前探了一下,确定真的已经身亡,大声叫出来。 “史鼐!”卓桠也趴到床边,哭着叫了一声。 “……我来照顾你。你的伤一定可以养好。首先要盖上被子。”唐妩却仍在说着,又捡起被子,要放到他身上。 “史鼐,史鼐已经死了?”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曹家兄弟匆匆走进来,见到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的丹夫与卓桠,又瞧见唐妩正在盖被子。他们从丹夫与卓桠的动作觉得应该真的已经死了,但看唐妩的动作觉得不像。 “史旅帅确实已经亡故了。”一名站在帐篷里的士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史鼐!”听到这个消息,二人一瞬间都哭出来,也大声叫道。 “那唐,姑娘为甚这样的动作?”曹方峰边哭又问道。 “唐姑娘好像要发疯。” “这,这,唐姑娘,别伤心了。”他闻言强忍住悲痛,劝解唐妩。 他同样很伤心。四年前同火九人,除伏击大食先锋军那一战刘火长战死外,几年来一直没有人再战死,直到此时。面对在打仗时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同火战死,他不可能不伤心。 但他明白,他再伤心,也不如唐妩。唐妩与史鼐是恋人,而且已经谈婚论嫁,商量好战后就回去成婚。这世上除了史鼐的父母,不会有其他人比唐妩更伤心。 “你不要捣乱!我正在照顾史鼐,让他的伤快点儿养好。”唐妩略有些凶狠地说了一句,又转过头来温声对史鼐的尸首说道:“你别……” 可她才说出两个字,忽然身体一僵,倒在床上。 “你这是作甚?”卓桠亲眼瞧见曹方豪适才伸手在唐妩后脖颈来了一下,直接将她打晕,立刻叫道。 “卓姑娘,她已经快要发疯了,再让她这样下去一定会真的疯了的!我只能把她先打晕。 而且史鼐已经身亡,”说到这里,曹方豪顿一下、抽泣一声,继续说道:“虽说人死后尸首不会立刻坏了,可一直放在床上也不是办法。但瞧唐姑娘这幅样子,能为史鼐收尸么?” “你说的是。”卓桠听到这番话,质问的气势顿时全无,低声说了一句。 “卓姑娘还得将唐姑娘带到别的帐篷暂时安置。”曹方豪又道。 “我知道了。”卓桠抱起唐妩,来到另一间帐篷。将唐妩放到床上后有心去看丹夫、曹家兄弟等人整理史鼐仪容,却又担心把昏迷不醒的唐妩独自放在这间帐篷里被士卒非礼,只能留在帐中。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到从帐外传来的越来越大的哭喊声。史鼐平日里对下属不错,打仗也一向冲锋在前,众士卒很喜欢他,听闻这位上官战死,顿时哭成一团。极少数新补入104团的将士被气氛所感染,也不由得大哭起来。 听着哭声,卓桠再次哭出来,泪流不止。她与史鼐不算特别熟悉,互相间的关系就类似于现代好闺蜜的丈夫妻子的好闺蜜,史鼐死其实不怎么伤心,适才在那间帐篷中哭出来是受了气氛感染。 可这时,她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四年前死去的未婚夫,就在成婚前几日、在碎叶城死去的童烁藩。史鼐与唐妩的关系,太像自己与童烁藩了。感同身受之下不由得又哭出来。 ‘我当时用了很久才走出来。’卓桠又看向唐妩,心里想着:‘瞧她的反应,多半要用比我更长的时间走出来。 适才史鼐身故前说要将唐妩托付给丹夫。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丹夫过去虽然不大正经,看起来也不可靠,但在军中这四年已经变得沉稳许多,平时虽然还油嘴滑舌、喜欢开玩笑,可遇到正事一丝不苟,也能拿得起来了。’ 其实从一开始,卓桠就觉得唐妩应该选择丹夫。虽然上述优点史鼐也都具有,可有一点史鼐无论如何不能具有:与唐妩是邻居。 丹夫与唐妩从小差不多一起长大,互相知根知底,将来若成婚唐妩也不需要与父母分隔两地。 而史鼐,首先他的父母、兄弟人品如何、好不好相处就是一关;即使好相处,将来成婚后唐妩也只能与父母分隔。 只是唐妩自己选定了史鼐,卓桠也不便为丹夫说话,只能不言。此时史鼐身死,她撮合唐妩与丹夫的心思又浮现出来。 ‘还有史鼐临终前的遗言,可谓一切条件都已具备。’ 卓桠想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的生意嘈杂许多。她站起来走出帐篷,发觉大部已经赶到,正乱哄哄的安营扎寨。她又看向史鼐尸首所在的那间帐篷,见帐篷里面亮着灯光,哭声又断断续续传来。 卓桠看了几眼,就要回到帐中,打算在嘈杂声轻下来后抱着唐妩找到护士营所在;可忽然瞧见刘琦一名侍卫来到来到帐前,掀开门帘走进去。不多时,仍在抽泣的丹夫跟着侍卫出了帐篷,向已经安札好的中军大帐走去。 …… …… “……,史鼐又对唐妩嘱咐几句,脑袋就摔到枕头上,身故了。”丹夫最后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又忍不住哭起来。 “节哀。”刘琦出言道。 “刘大哥,我一定要杀一百个大食兵,为史鼐偿命!”听到刘琦的话,丹夫不顾帐中还有别人,大声叫道,脸上满是伤心与愤怒。 “我答应你!”刘琦脸上也浮现出愤怒之情,语气严肃地说道:“大食人胆敢杀害我军将士,罪不容赦!” “多谢刘大哥!”丹夫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我想求刘大哥答应。我想为史鼐举办葬礼。 史鼐虽然官不大,可为安西国立功不小,喔鹿州之战前就入伍,参加过到现在每一场仗。不敢说功高,但至少劳苦。我求刘大哥答应我们为他举行葬礼。 如果实在不好破例,可以为这一战战死的所有将士都举行葬礼,这种事过去也有过,应该可以。 耽误不了几日时间,有的地方按照习俗三日就入殓,就按照这个习俗,只影响三日行军而已。反正在抵达库法城前全军总是要休息几日的。 如果为这么多人举行葬礼要花钱,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捐出来。不够就继续从我以后的俸禄里面扣。 求刘大哥答应。”丹夫说完这句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第659章 史鼐之死后续(二) “求刘大哥答应。”丹夫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你这是作甚!”刘琦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丹夫午时前后打过一仗,又已经哭了几个时辰,而且至今米水未进,身体变得虚弱,被刘琦一下子扶起来。 “求刘大哥答应。”但他虽被扶起,却仍然双眼盯着刘琦,叫道。 “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答应!”刘琦对一名护卫示意拿来一把椅子,又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说道: “史鼐我岂能不知!对他打过的仗、立下的功劳我如数家珍。 而且军中从喔鹿州一路打到这里将士不多,他这样一人战死了,我当然要在军中举行葬礼。不仅要举行,还要隆重举行,祭奠他,与其他战死的将士。” “多谢刘大哥!”丹夫说着,又要跪下。 “你坐好!”刘琦伸手按住他,继续说道:“为他们举行葬礼也不是耽误时间,这是本就应该做的。 至于钱,我岂会用你的钱来举行葬礼!你把我当成啥了,唯利是图的商贩不成!”刘琦最后又佯怒道。 “是我错了,请刘大哥责罚。”丹夫连忙说道。 “这次先饶过你。可不许再犯,再犯这种过错,我不会再饶。” “是,是。” “你与曹方豪将此战战死的将士尸首都放到一处,一定要小心保管,举行葬礼前不许有一具尸首损毁。”刘琦又嘱咐道。 “刘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若有一具损毁,刘大哥就割下我的脑袋祭奠他们!” “这不至于,小心便罢。” 刘琦又嘱咐一句,没别的事情吩咐丹夫,让他回去。在他离开前,又用悲痛的语气说了一句:“节哀,不要坏了自己的身子,你适才说的,还要亲自为史鼐报仇,身子坏了就没法亲自报仇了。” “我记得了。”丹夫闻言又想哭,好不容易才忍住,答应一声,离开帐篷。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丹夫前脚离开帐篷,后脚两名侍卫扶着李珙来到前帐,在椅子上坐下后,李珙感慨地说道: “真希望没有咱们安西的将士再死,都能平安回到家乡啊。” 刘琦向他看去,见李珙眼角挂有泪痕,忙道:“丰哥说的是。不仅丰哥,就连我都掉了几滴眼泪。 之后行军,除骑兵外我也不用先锋了,全军扎成一个刺猬向库法行军。 攻打库法城,也让昭武九姓国的兵、波斯兵做先锋,把大食军耗的差不多了再用镇兵。” “这样做很对。”李珙道:“都已经行军到此处,不可能退缩,只能用他们做先锋减少镇兵死伤。 不过,我听着你的话,虽然伤心,在伤心之余却也能想出法子把此时利用起来。” “丰哥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别装傻!”李珙没好气地说道:“你答应为史鼐,为战死将士举行葬礼,别告诉我是被丹夫打动了。 丹夫与你是老相识,若是丹夫战死、旁人这样说还有可能打动你,可史鼐战死、丹夫这样说,你不可能被打动。你答应举行葬礼,一定是别有用心。” “丰哥,‘别有用心’这个词用得不好。我虽然有其他目的,到底能够慰藉丹夫等众将士不是?”刘琦露出委屈的神情,说道。 “在我想来,你这样做,一是为了安抚丹夫等人,二是为了鼓舞全军士气。”李珙没理他这句话,分析道。 “丰哥说的不错,我这样做确实是为了鼓舞全军士气。”刘琦坐到李珙对面,正色说道: “丰哥你也知道、看在眼里,自从呼罗珊之战后,全军过去的那股劲,那股势要与大食兵鱼死网破、必杀大食人的劲越来越小了。” “我自然知晓,可这也十分正常。”李珙道: “凡是曾在安西作恶的大食兵将,除并波悉林本人外基本上都已经死了,少数几个没死的士卒做过的恶也不多,众将士都觉得仇已经报的差不多,杀大食人的劲头小了正常。” “我也明白正常。可这对我军继续与大食兵交战没有好处。”刘琦道: “丰哥,咱们在库姆城打仗时的情形你都清楚,因失了劲头,众人战力明显减弱。当时攻打库姆城南门,若众将士有打喔鹿州之战时的劲头,岂会打了好一阵子没能打下来、全军差点儿万劫不复? 库姆城战后,将士们的表现也没有好转。若是打库法城的时候还是那幅样子,昭武九姓国的兵与波斯兵也未必出全力,咱们甚至很难打下库法城。 为了提振士气、增大夺下库法城的可能,也为了减轻死伤,必须举行一个活动,让将士们想起过去死在大食兵手上的同袍,重新激发去对大食人的愤怒。 我本来还在想举行这个活动的理由,就发生了此事。我自然为战死的数十名镇兵、过百名受伤将士而悲痛,却也松了口气:不必再琢磨理由了。”刘琦最后说道。 “你以为,举行盛大葬礼,能唤起多少愤怒,提振多少士气?”李珙听完后问道。 “不知。”刘琦摇头:“过去从未这样做过,根本无法猜测能有多大用处。 但哪怕只稍微提振一点点,也比现在更好。” “你说的是。”李珙点点头,说道:“我准许此事了。” “多谢丰哥。” “我不仅准许此事,而且还会亲自主持。”李珙又道。 “这,丰哥,你的身体受得了么?” “只是在帐外、马车外待一会儿而已,现下已经将近四月、天气回暖,不碍的。” “可是……” “没甚可是!我定要亲自主持。” “是。我这就去吩咐。”刘琦说着,已经走出帐篷。 ‘也不必这样着急,明日再吩咐不迟。’李珙这句话没来得及出口刘琦已经走出去,他只能憋会心里,又轻声说道:“刘琦,你不要怪我抢这个差事。 这应当是我主持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就让我临终前,亲自主持一次,这种可以记在史书上的事情吧。” 第660章 祭奠 三日后,苏格舒尤赫驻地营寨内。 此时的安西营寨,已经遍布白色,许多地方都悬挂着白色幡子,或者在某处靠着白色的花圈,正中间白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奠’字。 这并不是刘琦的命令,而是众将士自发的举动。两日前清晨,刘琦告诉所有将领,所有将领又告诉麾下将士:两日后要为自库姆城之战以来战死的将士举行仪式,祭奠他们。 众将士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虽然自从进入胡齐斯坦后仅有丹夫这五个团有将士死伤,可库姆城、伊斯法罕城、及越过扎格罗斯山的过程中几乎各个团都有人战死,又不是专门祭奠丹夫等五个团死难的将士,众人当然不会反对。 实际上,即使仅仅祭奠丹夫等五个团的战死将士,大家或者会觉得多此一举、中尉偏向,也不会反对。 因此,从当日开始,众人除了自己穿的这一身土黄色军服外,其他带有红、黄、蓝、绿等较为鲜艳颜色的东西都收起来,做出一副祭奠的样子。 随后,104团与203团在营地内外挂出白幡、将士们腰间系上白布,丹夫与曹家兄弟等同火人甚至穿上麻衣,做出齐衰不杖期的丧服,假做史鼐的兄弟、为他服丧。 受他们的影响,也因为其他团也有人想起战死同袍,一些将士在腰间同样系上白布,又向团校尉、大义教官请求在营地内外挂上白幡。 最初,绝大多数校尉与大义教官都不答应,只有少数几个答应;而且即使这答应的几个团,其校尉、大义教官也多半是打着讨好刘琦的主意,并不是真心要祭奠战死的将士。 但恰巧这少数几个答应的团的营地都聚在营寨某处,他们附近的团受到内外两方面的压力,也只能答应。 渐渐的,这个做法在镇兵各团中流传开来,蔓延的越来越广。当不挂白幡的镇兵营地居少数时,这些少数营地也全部挂了起来。 随后,这一习俗传导给波斯兵与昭武九姓兵。他们起初并不明白这个习俗是甚底意思,只是出于效仿所以挂出。 白幡挂出去以后,说是道德压力也罢、斯德哥尔摩症候也好,所有将士也都在腰间系上白布,以示对战死将士的尊敬。即使心中不满的人,也只敢在帐篷里取下,出去时一定会系。 这时已是这一日清晨卯时正,天已经亮起来,众将士起床排队洗漱、吃早饭,就听到从西南方传开隐隐约约的哭声。 “104团的人已经开始哭了?”一人说道。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举行祭奠,他们又想起战死同袍,此时就开始哭也不奇怪。”另一人接话,又有些羡慕地说道: “大家都在腰间系白布、我也只能系,因这件事我对104团和203团是不怎么满意的。可听到这两个团的将士为战死的同袍哭,甚至真的拌做服丧的样子,我对战死的人又有些羡慕。” “谁说不是呢。”先前说话的人又道。他们作为军中将士,又即将面临一场大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死。若死后能像104团与203团的战死将士一样,觉得这辈子也值了。 二人正畅想着,忽然身后有人推了他们一把;又有人说道:“还不赶快向前走!已经空出一段距离了,别让旁人插队!” 二人赶快上前几步、跟上队伍。但在跟上队伍后,他们又看向营寨西南,心里想着;‘也不知丹夫与他们几人,已经哭成啥样了。’ …… …… “校尉,你还是吃一口饭吧。”此时在104团的营地内,丹夫的亲兵苦苦劝道。 “校尉旅帅,吃一口吧,你这两日都怎么吃饭,身体撑不住的。”曹方豪等人的亲兵也都劝道。 可丹夫等人都不理他们,只是穿着孝服,跪在保存有史鼐尸首的帐篷前哭。 他们清早出了住的帐篷,就见到这间存放史鼐尸首的帐篷有将士进出,立刻想到今日要祭奠他,悲伤的情绪立刻迸发出来,跪在一旁哭起来。 众亲兵连连出声劝说,可众人执意不听。亲兵们不时互相对视,用眼神交流对策,却无人能想出有用的法子。 他们这一火,七人中,最理智的就是夏传涛,若他在,一定会吃饭,而且也劝其他六人吃饭。 可听闻史鼐战死后夏传涛当时就病倒了,这时还在自己帐篷里躺着,不仅不在此地,而且不方便去打扰。 求上官,别将曹克食听闻史鼐战死后也十分伤心,虽然没病倒,可走路不小心受了伤,也在帐篷里休息,同样不方便打扰。 唯一可行的法子是强行为这六人灌饭,反正他们都已经饿了一两日,身上没有力气,亲兵可以做到。 但事情又坏在六人住在一起了。若六人分别住在不同地方,亲兵劝说不成早就强行灌饭了,可六人聚在一起,他们的亲兵哪一个也不愿做出头鸟,事后被处置。所以事情就拖到了此时。 ‘不行,一个时辰后还要祭奠,万一在祭奠的时候晕过去可就不好了。’丹夫的亲兵心里想着。丹夫是最早开始不吃饭的人,晕过去的可能最大,他也最为着急。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时候会被处置了,就要强行把丹夫拖回去,喂上官饭吃。 可就在他真的动手的一刹那,忽然从身后传来喊声:“米特,你这是在作甚!” 这亲兵闻言已经伸到一半的手顿时停下了,又回头看去,见到穿着女式齐衰不杖期样式丧服的卓桠正走进来。 “我这是在为史鼐痛哭。”米特答应一声。 “到正式祭奠时再哭,此时不准哭了!”卓桠尽管自己眼角也带着泪光,仍说道:“你都已经哭了多久,再哭,小心把眼睛哭瞎了! 而且史鼐的在天之灵,也必定不会愿意你们这样为他哭,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她走到米特身旁,又温言说道。 “而且如果我想的不错,你还没有吃早饭。先把早饭吃了,过一会儿才有力气祭奠史鼐。” 第661章 祭奠——唐妩的反应 “而且如果我想的不错,你还没有吃早饭。先把早饭吃了,过一会儿才有力气祭奠史鼐。”卓桠又道。 “没心情吃。而且少吃一顿也没甚大不了的。”米特回答一句。 “不行,怎能不吃早饭。”卓桠又出言劝说。米特却不听,甚至都不回话了,只是摇头。 卓桠见怎么劝都劝不动,回头对亲兵说道:“你们去把饭端过来,要粥或其他能灌进嘴里的。” 旅帅喜欢的女子怎如此凶悍。两名亲兵都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但二人还是答应一声,乖乖听令。执行卓桠的命令,即使米特不高兴也追究不到他们身上,反而可以解决现下的难题,自然要听。即使米特呼唤他们回来也充耳不闻。 很快,二人各端着一碗粥、一碗已经变温的汤走过来。卓桠伸手接过粥碗,命这亲兵按住米特,向米特嘴里灌粥。 灌完一碗粥,卓桠又灌了半碗汤,这才罢手。 “丹夫,你也要吃些东西,不能早饭啥都不吃。还有诸位,我与诸位不熟、但诸位也都认得我,不论如何,也应当吃些东西。史鼐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你们为了纪念他而不吃饭。” 她又对其他五人说道,同时对丹夫的亲兵使眼色。 众亲兵再次劝说起来。大约是因为米特已经吃了东西,五人被劝几句,也半推半就地答应,回到帐篷去吃早饭。 众人吃过早饭,距辰时初只剩下一刻钟。六人又要对本团将士进行祭奠的安排进行最后的检查。雷诺、宋五、米特三人离开此处回了本团,只剩下丹夫与曹家兄弟。 此时因104团与203团加在一起的可用将士才二百来人,所以住在一座营地里,没有分开。 三人也巡视一圈,确定布置无误、没有丝毫疏漏后才回到帐篷,瞧着这时才刚刚辰时、打算在帐篷中休息一会儿,再带领将士赶去祭奠之处。 “唐妩呢?”曹方峰忽然想起这个史鼐的恋人,直呼其名并问道:“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瞧瞧?” “小唐定然是太过伤心,为了防止她清晨见到史鼐的尸首也哭出来,所以卓姐不让她来。”丹夫说了一句,又道: “不过过一会儿祭奠正式开始后,她会去参加。” “小唐确实是太伤心,所以我清晨不许塌她来。至于过一会儿的祭奠,”卓桠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也不会来;我代替她参加。” “为甚!”曹方峰立刻叫道:“唐妩已经与史鼐订了终身,即使尚未成婚,也理应参加祭奠史鼐的仪式。你岂能不许她来参加! 这也不干你事!你虽说是唐妩关系极好的邻居,但既不是她姐姐、更不是母亲、姑母、姨母,根本管不到她! 你也不必说是唐妩自己不愿来!唐妩或许因为连日哭泣身体不好,但也一定会参加。生了病的夏叔,受了伤的曹别将,都已经说好要参加的!” “你说的是,她自己确实想来参加对史鼐的祭奠,是我不让她来的。我离开护士营之前还特意嘱咐了旁人,不许小唐离开护士营。哪怕把她绑起来,也不能让她参加!”卓桠道。 “你!”曹方峰蹭一下站起来,伸手指着她,一脸的愤怒表情,似乎想打人。 曹方豪立刻站起来挡在弟弟身旁,防止他真的对卓桠动手。但随即曹方豪又冷着脸对卓桠道: “卓姑娘,你也承认我弟弟说的话是对的;而且于情于理,唐姑娘之前与史鼐的关系也尽人皆知。 她若自己不想参加祭奠也就罢了;可你不让她参加,凭甚底?” 丹夫没有说话,但也用严厉的眼神看向卓桠。 卓桠却没有答话。曹方峰见状更加气愤,想推开兄长去打卓桠,却发现无法成功,干脆转身要离开帐篷,又叫道: “你不许唐妩去,她就去不了了?我这就赶去护士营,找到唐妩将她带出来,去参加祭奠!” “你进不去!”卓桠这时说道:“护士营除非要找的那名护士允许,不然任何男子不许进入。 即使要找的那名护士允许了,也只能进入特定的几处地方,不能随意乱走。 我已经与其他护士说好,不许小唐离开她住的帐篷。你根本不可能见到她。” “你!”曹方峰闻言转过头来,再次指向卓桠,而且更加生气。 并且这次曹方豪也变得极其气愤,几乎就要放弃阻拦弟弟。 “卓姐,你为甚一定要阻拦唐妩参加对史鼐的祭奠?”这时丹夫终于开口询问,但表情十分冷峻,这是他过去从未对卓桠显露过的神情。 卓桠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瞧了曹家兄弟几眼,也不知是真的想出言解释了,还是担心自己在不解释会真的被他们打,说道:“我之所以不让小唐参加祭奠,并不是无理取闹。 而是因为,小唐想要穿着斩衰服,去参加祭奠。昨夜她就已将斩衰服缝好。” 第662章 祭奠——有关唐妩的争论结果 “迫不得已,我与其他人商量过后将小唐绑起来,不许她参加。”卓桠最后说道。 “唐妩穿斩衰服参加祭奠又如何?”不待卓桠说完最后一句话,曹方峰就叫道。 “如何?”卓桠忽然也变得气势汹汹起来,大声反问:“你知不道,小唐穿着斩衰服参加祭奠代表着甚底?” 听到这句话,曹方峰回想一番在人死以后与死者是甚底关系的人穿斩衰服,气势顿时弱了些,但说道:“我与丹夫等人不也是穿着齐衰不杖期的丧服,我们也不是史鼐的亲兄弟。” “这岂能一样!”卓桠叫道:“小唐与史鼐毫无血缘,她俩的关系在军中也有许多人知晓,过一会儿她再穿着斩衰服参加祭奠,不知晓的也会打探,很快得知二人关系。 这样一来,军中都会以为小唐与史鼐已经成亲,或者私下里有了夫妻之亲。军中将士安西各处的都有,这件事会传到许多地方。 小唐现在还是个黄花闺女,岂能经受这样的污蔑!” “他们已经私定终身,说好这一战结束后就回去成婚的”曹方峰又说道。 可不等说完就被卓桠打断。“这岂能一样!曹方峰,你摸着良心说,这是不是一样的!” “卓姑娘,你阻拦唐姑娘参加祭奠的原因我们已经明白了,也能理解。可也不是非要阻拦她参加。可以逼她换上另一身衣服,剪了唐姑娘自己缝的斩衰服,让她想穿也穿不了。”曹方豪这时出言。 “我们确实可以把小唐的斩衰服剪了,逼她穿别的衣服。可你们没有瞧见她的样子,她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我们都担心,若逼着她穿正常衣服参加祭奠,她在祭奠时做出些事情,比如发疯,比如要自尽殉情。 我们护士都与小唐更加亲近,虽然对史鼐战死十分惋惜,却不希望唐妩因此发疯,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丹夫,你与小唐也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就算与史鼐同样关系亲近,可也不能逼着小唐去死。 史鼐临死前我在场,他也不愿小唐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你当时也在场,应当知晓他说的话。”卓桠又对丹夫说道,眼神里都是祈求。 听到这番话,曹家兄弟不说话了。他们心里自然都觉得史鼐远比唐妩重要,若唐妩为史鼐自尽殉情,甚至会暗暗叫好。 可此时是大唐,不是明清。 大唐虽然也有女子为丈夫守节的说法,却不像后来那样严重,唐太宗曾下诏:“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及妻丧达制之后,孀居丧服已除,必须申以婚媾,令其合好。“鼓励鳏夫寡妇再婚。 之后的皇帝虽然没再下达过类似的旨意,从朝堂到民间,对此仍然十分宽松。 退一步说,就算现下是明清,唐妩也不至于要给史鼐守节。唐妩与史鼐最多只是私定终身,没有正式议婚,唐妩连望门寡都算不上,更别提守节了。 所以曹家兄弟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说不出正当理由。 更何况这时还有丹夫,这个唐妩的邻居在场,史鼐临死前好像还对唐妩说过甚底话,更使他们不知该说啥。 而且曹方豪又想起另一件事。我记得四年前,丹夫也喜欢唐姑娘,只是唐姑娘喜欢史鼐,所以渐渐不提了,可心里多半还挂念着她。 此时史鼐病逝,若丹夫心里还挂念着唐姑娘,这一战又很快打完了,他们之后都会回乡,正是他重新追求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他看向丹夫。不知他会怎样抉择。 面对卓桠与曹方豪二人不同意味的目光,丹夫一时陷入沉默。 正如曹方豪所预料,丹夫心里确实还挂念着唐妩,想娶她为妻。原本因为史鼐虏获佳人芳心而不得不藏在心底深处,可在史鼐死后又浮现出来。 特别史鼐临死前说要将唐妩托付给他,更使他春心萌动。这种情形下,他如何能够愿意唐妩做出甚不可挽回之事。 再说,就算他对唐妩没有别样心思,单纯只是作为邻居、好玩伴,也不会愿意她做傻事。 可丹夫却又担心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受到指责,一时也不敢接卓桠的话茬,只得沉默。 “丹夫,你说句话啊!别啥都不说!”卓桠与曹方豪都沉得住气,反而曹方峰沉不住了,嚷嚷道。 “卓姐,我问你一句话。”又沉默一会儿,丹夫对卓桠道。 “你说。” “若让小唐参加祭奠,她可能做出无可挽回的傻事;可不让她参加祭奠,她就不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了么?” “所以我让其他人看着她。”卓桠回答:“史鼐与军中其他护士也不熟,而且因有许多重伤员需要照顾离开不人,刘中尉特意告诉我们不必参加。 既然所有人都不必参加,虽有重伤员要照顾,可抽出一个人来看着小唐还是能做到的。我也是与其他人商量后才想出这个办法。 等祭奠之后,我还要找你与米特去护士营安慰她,缓解她的情绪,让她恢复正常。 不仅你们,我还要去求刘中尉,求刘中尉巡视护士营或伤兵营时抽一小会儿时间专门与小唐说几句话,安慰她。刘中尉与小唐关系也不错,他一定不愿小唐轻生。” “既然如此,我只能,”又过了一会儿,丹夫转过头来看向曹家兄弟,说道:“我与唐妩是邻居,总不能看着她失常。” “我们明白。”曹方豪止住弟弟要出口的话,脸上平静无波地说道。 “我”丹夫看着曹方豪的表情,打算再解释。 可他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曹方豪打断:“丹夫,卓姑娘,时间已经不早,咱们得赶去祭奠之处了。”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二人听到他的话,看向帐外,发觉确实已经很晚,再不出发恐怕会错过时间;团中众将士也在帐外等待。 几人将心思都抛到一边,穿戴整齐后匆匆走出帐篷,带领众人赶往祭奠之处。 第663章 祭奠——他们都该死 众人匆匆赶到祭奠之处。所谓祭奠之处,就是临时拆除几个团的营地后,形成的一片大空地,可以容纳半座营的将士站在此处。 丹夫等人赶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将这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丹夫四处望了几眼,甚至不知自己该向何处走。 不过刘琦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安排了许多人在附近指引。毕竟将有过两万将士聚集在此处,互相间甚至语言不通,没有专人指引一定会乱成一团。几个负责指引的人瞧见丹夫,忙领着他们来到应该在的位置。 二百多人来到指定位置,丹夫站在最前,抬头就瞧见七八丈外的高台,明白过一会儿李珙与刘琦会站在高台上讲话。 他又略微低头,瞧见摆放在高台前的许多具棺材。棺材上都贴着纸张,上面写着战死将士的名字。 丹夫没有瞧见贴着史鼐名字的棺材,但一想起他,丹夫不由得眼圈就是一红,几乎就要哭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正想着,从四面传来“呜”的声音。丹夫立刻明白祭奠要开始了,忙收束思绪,等候李珙与刘琦到来。 过了没一会儿,刘琦搀扶着李珙来到高台上。李珙看了几眼站在下面的众将士,出言道:“诸位将士,今日众人聚在此处,是为了悼念自从大军进入波斯以来,战死的将士。 我军自从与大食国开战以来,已先后有许多将士战死,对所有战死将士孤都十分悲痛。见到他们战死,就如同孤之亲人战死一般,非言语所能描绘孤的内心有多悲痛。 ……”李珙说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台下响起哭声,但哭泣之人并不多。李珙说话十分有条理,表情也很生动,尤其他身染重病仍然坚持来祭奠战死将士,使在场之人都有些感动。 但也仅仅如此了。李珙的演说词不怎么接地气,众将士虽然能听懂说的意思,却很难被感染,因此也哭不出来。所有能哭出来的人,要么是本就十分悲痛,只要有一点引子就能哭泣起来;要么是被李珙身染重病仍然亲自祭奠所感动。 李珙说了一会儿停下,两名侍卫走上高台,将李珙搀扶下去。随后刘琦站到高台正中,手里拿着类似于喇叭的物什,开始对众人说话。 “将士们,今日众人聚在此处,是为了祭奠战死将士。虽主要是为了自从大军进入波斯后战死之人,却也为之前战死的将士祭奠。 说起祭奠将士,就不能不提,他们,所有战死之人,为何会战死。是因为安西国,或者当时的大唐安西都护府无事生非,招惹大食国,以至于被大食国暴打么? 不,绝非如此!众人之所以战死,是因为大食国无故入侵安西,想要侵占安西的土地。 若仅仅如此,其实也就罢了。谁家的官府不收税呢?哪里没有不公之事呢?若大食国官府愿意对待安西百姓好些,众人也不会激烈反抗大食国。 可大食国却不给安西百姓活路!攻打新城、米国城这两座安西最西的城池,大食军破城后都会将城中将士斩杀一空,即使投降也不能活命。 对待城中百姓,大食国也全部强行搬走,充作官府奴隶使唤。自然,百姓们的财产也很难保住。 随后大食军又攻占碎叶城。碎叶城原是一座十分富庶的城池,众镇兵与昭武九姓国的将士都知晓;波斯将士未必知晓,但你们只需知道这座城位于东西往来的商路中间,就能明白这座城必定富庶了。 大食军原本军规就较为松散;当他们进入这座富庶之城后,被城中的财富迷花了眼,上至并波悉林下至一般士卒都是如此。 他们迅速开始在城中抢掠。渐渐的,他们不仅仅是抢掠,而是奸淫、杀人,甚至以虐杀为乐!无数百姓因此死在大食人手里。 大食军随后又进攻安西其他城池,无不在破城后于城中抢掠、杀人。这种情形下,为了保住自己家人的性命,为了保住家里几代苦心积攒的财富,安西百姓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反抗! 在场镇兵,有许多人都是从碎叶镇逃出来、逃到喔鹿州从军的;还有人是从洁山都督府城中被解救出来,还有许多人是喔鹿州人。当时大食人的凶酷暴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所以我军将士最初与大食军交战,完全正义!无任何不义之处!当初打进安西的大食兵,也人人该死!” “他们都该死!”刘琦正说着,忽然从台下传来这样一句呼喊。因此时空中仅仅飘荡着刘琦的声音,这句话在众人听来十分清晰,传的很远,传到许多人的耳朵里。 “他们都该死!”很快,镇兵中许多人先后叫道。 “他们都该死!”说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所有镇兵的齐声呼喊。还有一些昭武九姓国的兵与他们一起大声呼喊起来。 “他们都该死!” 第664章 祭奠——天方人真歹毒 “大食国不仅在安西残忍凶狠,在昭武九姓国也十分冷酷暴虐。”待众人的叫喊声小了些,刘琦忽然改用突厥话,继续说道: “自从百多年前、灭亡萨珊国起,大食国就开始派兵侵扰昭武九姓国。 因昭武九姓国相距大食本部太远,当时大食国实力也稍弱,对待诸国并不一味暴虐残杀,而是先对诸国国君、权贵诱之以利,实在利诱不成才用武力征伐,所以诸国许多人被大食人所蒙蔽。 但数十年过去,至大唐先天年间,大食国在本地已十分稳固,遂露出本来面目。 大食人在昭武九姓国征伕征粮,而且数额极为高昂,一国非倾尽民财不可办成。但稍有迟疑,就对主事的官员厉声呵斥;若未能在时限内完成,更会毫不留情的加以处罚。 在大食人如此严苛的对待下,稍有良心的官员都做不下去,凡是能长久为官之人都是只会欺下媚上的贪官污吏。而大食国征召的民伕、粮饷也全部压在百姓身上。 而在对百姓如此横征暴敛的情形下,大食人直接面对百姓也越来越暴虐。 靠东的石国等国还好些,西面的康国等地俨然被大食国当做本土,却不将土地上的百姓当做本国百姓,大食兵抢掠、欺辱百姓之事多有发生,本国官府不敢管,大食官府完全不管。” 听到这里,昭武九姓国的将士不由得被触动了。昭武九姓国被大食人渗入的时间已经太久,在有些国家已近百年,本地百姓对大食人、大食官员在本地的作为几乎已经习以为常。 即使两年前大食人已被从本地赶走,可李珙、刘琦当时忙于追击大食军,没有在本地展开全面的反大食活动,许多国家仍然是由大食人任命的官员治理,这些人为了不让自己的黑历史现于天日,对有关大食人的事都是三缄其口,本地百姓仍然懵懵懂懂。 可此时刘琦将大食人做的事情单独挑出来说,这些将士顿时察觉大食人的所作所为有多残忍、多暴虐。 顿时有人高声喊道:“杀光大食人!” “杀光大食人!”许多人纷纷附和起来。 就连镇兵中也有人一起叫喊。原安西都护府地界同时通用中原话与突厥话,大多数中原来的人也都会说突厥话,能听懂刘琦的话。 安西当初遭遇的事情比昭武九姓国更惨,立刻感同身受起来,甚至喊的比昭武九姓士兵生意更大。 “既然大食人在安西、在昭武九姓国都十分暴虐,在波斯自然同样如此。”不等众人的喊声停歇,刘琦又换了波斯话,说起来。一听到中尉继续说话,即使听不懂,喊声也小了许多。 刘琦说完那句话,目光特意扫向波斯兵,顿时见到一些人脸上浮现出不以为然,或者面露疑惑之色。 他对这些表情也好不意外,继续说道:“大约许多人觉得我说的不对,但这恰恰证明大食国对你们伤害之深。 大食国主要分为两部,一部是天方,也是大食国兴起之地;另一部就是波斯。 大食国统治波斯已过百年,许多波斯人信奉了天方教,也曾去西面的所谓圣城朝拜过。但你们难道从不曾疑惑:为何大食国朝廷高官与天方教中地位高的教士几乎全是天方人? 你们难道从不曾疑惑:为何在波斯发展出天方教石业派,与天方人信奉的虽是同一个教,却又不完全相同?” 刘琦这话使更多波斯兵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也不卖官司,继续说道:“因为大食国,始终是由天方人主导!这个国家的中央朝廷,一定不能让波斯人染指! 而天方教所宣扬的只要信了教就人人平等,也是在糊弄你们! 有人或许会举出例子,说并波悉林如何如何。可说这番话的人恐怕忘了,他虽成为大食权力最大之人,天方的权贵却始终不服他。 并波悉林在安西打了败仗、仍占据安西土地的时候,天方权贵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命令,自行其是。 诚然,现下在波斯已经几乎没有天方人欺负波斯的情形;即使偶尔发生,本地官府也不会因为天方人的身份而区别对待;但天方人之所以如此对待波斯,绝不是因为他们仁慈,或者对波斯人高看一眼。 根本原因,是大食国刚刚崛起时太落后!当时大食国虽然凭借武力灭亡萨珊王朝,却由于自身的落后难以统治波斯,甚至在天方教创始人死后就连天方本部都几乎分裂。 为了建立朝廷、建立官府,他们不得不吸纳波斯人才加入大食国,协助其建立国家;但天方权贵心里仍然对波斯人心怀警惕,又暗地里划出一条线,进行限制。” 刘琦这番话说完,许多波斯兵都交头接耳起来,场上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刘琦给他们一分时间,随后示意负责维持秩序的人齐声呼喊,打断波斯人的议论,继续说道: “天方人一直在波斯推广天方教,与在昭武九姓国、安西截然不同。就是要用宗教,愚弄你们的思想、被蒙蔽住,从而让你们甘愿出于较低地位,为天方人效劳。 有些人曾经去过印度,或者听往来印度与波斯的商人说起过印度的情形。印度有一教,亦名曰印度教。印度教分为四个种姓、婆罗门、刹帝利、吠舍、达利特。你们应当知晓。 按照天方人的谋算,他们天方人要做婆罗门,你们波斯人是刹帝利,其他地区的人就是吠舍或达利特! 你们只要稍加对照,就能发觉天方人在按照印度教的样子进行安排!” 听到这里,许多波斯兵信了刘琦的话。他们对刘琦只是半信半疑,可听到这里,仔细回想在大食国位高权重的波斯人,都是将领出身,顿时再无疑惑。 “天方人真是歹毒,竟然这样偷偷将波斯人贬做二等人。”有人立刻叫道。 “天方人真是歹毒!”众波斯兵纷纷叫道。 第665章 感同身受 看着带着愤怒、纷纷叫喊起来的波斯兵,刘琦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目光也在场中逡巡。 他很快注意到仅存的,一片几乎没有人激动地叫喊的地方。注意到这些士卒,刘琦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对这些人单独演说。 他又等一会儿,待波斯兵的喊声渐渐小了以后,对众将士说道:“所以不论是安西,或者昭武九姓,或者波斯,都被天方人欺压、侮辱。而因此,所有将士与天方兵交战,也理所应当、十分正义! 而且,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我们也必将赢得胜利!我们已经将天方人、将大食国彻底逐出安西、逐出昭武九姓、逐出波斯,现在来到了天方人的老巢,逼近大食国的都城! 天方人自然不愿束手待毙,竭力迎战。而且我军越接近天方人老巢,天方人对抗就越激烈。 这些将士,就是在天方人的对抗中,被他们杀死的。 诚然,这些将士中一些士卒与大食国有私仇,但他们与大食军交战,也不仅仅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所有将士,所有被欺压的安西百姓、昭武九姓百姓与波斯百姓与大食军交战。 因此,所有将士,都应当感念他们!” 说到这里,刘琦眼中已经泛起泪花,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感念壮士!”这时从镇兵中传来这句喊声。 “感念壮士!”绝大多数镇兵都附和着一起喊起来。 “感念壮士!”在场大多数人,不论是不是能明白这四个发音的意思,都大声叫喊起来。 …… …… “听到刘中尉的话以后,我又想起了老火长。”在返回帐篷的路上,雷诺说道。 “我也想起了老火长。”曹方峰道。 “老火长,”米特也不由得说出这三个字,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老火长真是太可惜了。他没能见到我军打进天方,没能见到我军将天方人逐出安西,甚至没能见到大军守住喔鹿州。若是他能活到现在,亲眼见到这些,该有多好。” 说到最后,米特已经带上哭腔。 其他几人默然,先后都用手抹了一把脸。 “火长的在天之灵,会瞧见的,而且会十分高兴。就算他瞧不见,史鼐也会将这些消息告诉火长。”过了一会儿夏传涛说道。 “说的是。让你这样一说,我虽然仍为史鼐战死而伤心,却又多了些别的想法,甚至生出欣慰之感。”丹夫道。 “你打住!千万不可生出这种心思!”曹方豪却立刻说道:“火长既然已经有了史鼐传信,会认为我军定能夺取库法城、灭亡大食国。可不需人再去传信。” “说起来,刘中尉说的那些话真是厉害,竟然最后在祭拜战死将士时,让所有人跟着一块高声叫喊、痛哭流涕。”宋五又道。 “说的是。咱们镇兵这样还说不上稀奇,波斯人与昭武九姓人竟然都这样,过去可从未有过。”丹夫又道。 “刘中尉能成为中尉,自然有本事、有手段,一点都不稀奇。”夏传涛说了一句,见已经来到曹家兄弟、丹夫麾下所在的营地,对众人道: “这次祭奠过后,大军会很快出发,赶往库法城。你们不能继续沉浸在对史鼐战死的伤心中。都将对老火长、史鼐的记挂放在心里,不要让记挂影响与大食军交战。” “我们明白。”众人纷纷点头。 夏传涛又说了几句,众人继续答应。他本还想说有关唐妩之事,可看了一眼丹夫,将这些话咽进嘴里、没有说出口。待他说完,大家各自返回驻扎的营地。 可几人都散开后,夏传涛却小声嘀咕起来:“丹夫心里一定仍然喜欢唐姑娘,此时史鼐身死,他一定会想着重新追求唐姑娘。 要不要私下与丹夫谈一谈,让他在众人还聚在一起时不要显露出来,等仗打完了、他与唐妩返回家乡后再追求?” 夏传涛想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若是在这次祭奠前,我一定会私底下与丹夫说;可祭奠后,众人虽然仍然怀念史鼐、为他伤心,我却觉得大家不会对丹夫与唐姑娘之事继续在意了。 真是稀奇,刘中尉说的话一字未涉及男女之情,却能起到这种作用。更厉害的是,刘中尉竟然能感染所有将士。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 “你的演说真好。”祭奠结束后刘琦来到李珙帐中,李珙与他见过礼后笑着说道。 “丰哥听到了我的演说?”刘琦向四面看了几眼:“这间帐篷,离着那边有段距离,丰哥应该听不到才对。” “我因从那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心里好奇,命人搀扶着,来到外面不远处,听你的演说的。” 李珙继续说道:“我后来又问了留在场中的侍卫,得知你不仅使镇兵十分激动,昭武九姓的兵与波斯兵听了你的话也纷纷大声叫喊起来,军心士气也多有提升。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丰哥听了我的演说,应该明白了才对。”刘琦笑道。 “少打马虎眼。”李珙笑骂一句,又道:“你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旁人很少能够猜透。我虽听了演说,却只听了六七成,其中还有一半是用波斯话说的,经旁人翻译后意味已经大打折扣,不能进行分析了。 说起波斯话,”李珙说到这里,忽然歪了个楼。“我说前两日为何听说你的帐篷中经常传来波斯话,是在背诵演说稿吧。” “丰哥说的不错。”刘琦笑着回答:“经过二三年的学习,我差不多能听懂波斯人说话,可自己说还是磕磕巴巴。为了让演说效果最好,我提前将演说稿写下来,反复背诵,以便演说时能流利说下来。” “真是花了大心思。”李珙说一句,继续说道:“我凭借听懂的大约三成内容,总结出一点:说出过去所有人受到大食人欺压的真实经历,激发出对大食人的愤恨,可对?” “丰哥说的不错。”刘琦先称赞一句,然后说道:“不过属下的演说中还有一点,就是让所有将士听闻其他地方之人也都受到大食国欺压,从而因自己的境遇而对其他地方之人感同身受。” 第666章 继续解释 “不过我的演说中还有一点,就是让所有将士听闻其他地方之人也都受到大食国欺压,从而因自己的境遇而对其他地方之人感同身受。 而所有将士都能对其他地方之人感同身受后,自然而然就会起了同仇敌忾之意,将旁人视作自己人,完全将大食人视作敌人。 退一步说,即使不能感同身受,只要能理解旁人为何报仇,我的演说也算有了些用处。” “原来如此。”李珙闻言点点头,可顿了顿又道: “可波斯人大多听不懂中原话或突厥话,虽然听了你用波斯话说的那段,只会将大食人视作敌人,不会对其他地方之人报仇感同身受。听旁人转述,影响必定会大打折扣。” “这点我也十分清楚。但也没有办法了。”刘琦一脸无奈地说道: “波斯人过去虽与昭武九姓、安西之间有商人往来,百姓间交往却极少,波斯人不会说、听不懂突厥话和中原话,昭武九姓、安西之人也不会说、听不懂波斯话。语言差别实在无法克服。 但他们听了我用波斯话说的那一段,大略也能猜到我用中原话、突厥话说了甚底,能理解昭武九姓、安西之将士为何报仇。多少有些用处。 而且我这番演说,最主要的,还是针对昭武九姓与安西之将士。” 刘琦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丰哥,按照过去的谋划,与大食国的仗打完后就要想方设法掌控、乃至并吞昭武九姓国。 咱们安西并吞昭武九姓国可不像大食人一样,以武力征伐为主;咱们是要以攻心为上。 而攻心第一步,就是让昭武九姓之人与安西之人互相间不认为对方是‘外人’,而是自己人;而想要让原本并不属于一个民族,也没有共同历史的人这样认为,惟有共同的理想与共同的仇恨。” “共同的理想与共同的仇恨?”李珙重复一遍,笑着说道:“好,这话说的真好! 当今圣上真应该请你朝中担任理番的官职,定能将诸夷治理的服服帖帖。比中原的州县更加听话。” “这是自然。”刘琦也不谦虚,笑着答应一句。他不是自夸,凭借在各类书中看到的从大汉到满清对边界夷民的治理法子,他一定会比大唐的理番官员做的更好。 当初牛顿或许是在表示谦虚,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十分贴切。 二人说笑几句,他继续说道:“所以只要昭武九姓与安西之将士互相间能够理解、同仇敌忾,这就迈出了视作自己人的第一步,演说就算成了。 至于真正完全视作自己人,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是不成的,得慢慢来。可如今至少开了一个好头。 另外,”刘琦顿了一下,又道:“我在演说时又故意说了这样一句话‘若大食国官府愿意对待安西百姓好些,众人也不会反抗大食国’。这句话只要引申开来,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只要官府对百姓好,不论哪国官府皆可?” “原来这里还埋伏着这样一句话。”李珙不由得再次笑出来:“真有你的。” 刘琦也笑了笑,随后开始解释有关对波斯将士的话。 “昭武九姓早已受到中原影响多年,文化习俗上也逐渐向中原接近,语言也比较接近。 而此时,这几国上下人等早就被安西军威所震撼,服服帖帖不敢违背任何命令;现下只要能让百姓接受安西人也是自己人,安西官府再对昭武九姓百姓好些,就可水到渠成的掌控这些小国,用不了多久。 可波斯不同,波斯距离安西太远,过去也极少有过交往,当地人不仅文化习俗、语言与安西相去甚远,就连长相都不一样,仅凭一番言辞让波斯人与安西人互相认为对方是自己人绝无可能。 而且波斯面积广大、人口众多。这样想来,需要用上很长时间才能掌控波斯。我的演说只能略微影响,并不保有进一步的目标。 至于未来二三十年,在逐步掌控昭武九姓的同时,使安西与波斯不断交流,互相的相同点更多些,已是能做到的极限。至于以后到底能不能完全掌控,只能交给后来人了。” “也是,人生不过百年,哪里能做到那么长远?”李珙也有些感慨:“何况有的人还活不到百年。” “殿下万万不可自怨自艾。”刘琦以为他想到了自己身上,又忙劝道。 “哈哈,刘琦,我可不是在想自己。”李珙笑着说了一句,本想解释,却忽然住了口,只是摇摇头,又道: “但你,虽然只能做到这几步,所思所想却是在谋万世基业;若子孙后代都能遵照你的想法,安西必定成为真正的大国,能与盛时大唐相媲美的大国。” “丰哥这话太夸大了。” “不夸大,不夸大。”李珙又笑着说道。可他刚要继续说,忽然又咳嗽起来。 刘琦赶忙帮他捶背,又吩咐侍卫把药端上来,喂他吃药。李珙吃下,又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病发作的越来越急了,前几日还不会这样。”李珙苦笑着说了一句,对刘琦道:“演说的事我大致已经明白了,你也不必再解释。 现下要紧的,是尽快出兵库法城。我一定要在死前,见到库法城陷落、大食亡国。” “是。”刘琦站在床边,答应道:“已经祭奠过战死将士,明日就启程,继续向库法城进军。” “好。”李珙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说道:“适才在你演说时,拂菻国使者来了,我接见了他,但没说甚底,只是让使者等着你。” “我明白。”刘琦又答应一句,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又嘱咐几句注意身体,转身离开帐篷。 “一定要在我死前,夺取库法城啊!” 第667章 被吓住的三人 “之后大食骑兵杀过来,如果仍然不撤退会被骑兵拖住,再也无法逃脱,所以属下带领士兵向河边撤退,在驾船士兵的掩护下撤走。” 就在刘琦与李珙说话的同时,三日前带领一支大食兵伏击丹夫等五个团安西军的大食将领站在并波悉林、查拉里、哲而法尔与查比尔身前,讲述那一战的经过。 这位将领十分忐忑不安。他带领的,是查拉里、哲而法尔与查比尔三人麾下最精锐、视为珍宝轻易不动用的军队。 这支军队的所有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挑选标准的严苛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超过挑选驸马。 而且在出发前,还为这支军队所有士兵配备了真正的铁甲。再加上根据情报,他们伏击的敌人中仅有四百多真正的安西兵,而他带领的军队足有千人以上。这位将领当时根本不认为自己完不成任务。 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在人数占优、先手偷袭的情形下,他们战死二百来人,竟然没能击溃敌军! 虽然敌军不算昭武九姓与波斯兵也战死、重伤约二百将士,但却始终败而不溃,坚持到援兵赶来。 将领一方面为安西军的战力之强而震惊,另一方面也一直担心回来后,三位将领在愤怒之下重重处置他。 因在与安西军最后一次交战中冲锋在前受伤又导致昏迷两日,不仅没能使他放宽心,反而在醒来后更加不安。 希望主保佑三位将领对我的处罚不要太严厉。说完后,他心里想着。 听他诉说经过的四位大食国此时最后权势的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查拉里才说道:“阿西木,我们知道完整经过了,前两日已经听其他将领与士兵讲述过细节,也没有问题再问你,你退下吧。” 三位将军竟然没有当场处罚我?阿西木心里非常疑惑,没有立刻接话,反而抬起头看向他们。 他只见到查拉里与查比尔二位将领都一脸平静,似乎适才听到的消息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哲而法尔将军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却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 “是。”阿西木这才答应一身,慢慢退下。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这人一走,并波悉林立刻说道:“所有的侦查都是你们做的,派去进攻安西军的将领、士兵也都是你们的部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情况下,这支军队仍然惨败。足以证明安西军的强大。” “或许充当先锋的步兵都是精锐。”哲而法尔说道。 “按照咱们大食国的标准,所有真正的安西军队都是精锐,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至于,如果你的意思是李珙与刘琦把全军最精锐的军队安排为先锋,你们自己信么这句话?”并波悉林反问。 哲而法尔沉默了。安西军只是在行军,也没有预料到会与大食军交战。按照惯例,充当先锋的军队战力不会太弱,却也不会太强。 但正因此,他难以接受。安西军中一支战力中等的军队,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已经比他们麾下最精锐的军队战力更强,这个事实足以让他三观粉碎、接近发疯。 “我早就说过,现在这支安西军是在特殊情况下形成的,各种条件缺一不可。如果现在将他们解散、一年后重新召集起来,也会发生极大变化。 但正因为情况特殊,他们的战力非常强大,无可匹敌。没有任何军队能应对他们的进攻。”并波悉林又道。 “那,咱们应该怎么应对?”查比尔这时说道:“并波悉林,你不要再打击别人了。现在要做的是团结起来共同应对这股强大的敌人,而不是打击同一个营寨的人。” “你说得对,我做的不对。”并波悉林闻言立刻认了一个错,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只是给查比尔面子,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至于应对方法,我早就已经说过了,而且之前大家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那就是将库法城以东的城池全部清空,以西城池中能抽调的军队全部抽调到库法城中,坚守这座城。 安西军再精锐,我军拥有城池占据优势,他们要攻城,只要所有士兵都努力守城,就可以磨平战力差距。 只要再握有兵力优势、粮食与军械充足,还是有可能等到安西军主动撤退,守住城池的。” “过去听你说这个方法,我们只是出于减轻死伤的考虑才这样做;没想到派兵与安西军交战后,才发现只有这样做才能获胜。” 查比尔苦笑着说了一句,但立刻又道:“既然如此,就将可以通知到的、在安西军赶到库法城下前能入城的所有军队都调回来;他们驻守的城池,全部放弃! 集结一切力量,死守库法城!” “这,有必要么?”查拉里犹豫着说了一句。 “你们刚才都听到阿西木的话了,有没有必要,你们自行判断。反正我要立刻下达这个命令!”查比尔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这里,赶去传令。 “他说得对,只有这样做,才能赢得胜利!而我们,必须赢得胜利。”哲而法尔也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必须赢得胜利!” 第668章 攻城前夜 “我们,必须赢得胜利!”查拉里与并波悉林对视一眼,忽然都笑出来,可很快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查拉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这一战失败,我们不仅自己会死,大食国也会灭亡,先知建立起的一切都会消失,甚至不会被记载进这个地区之后政权的书籍中。千年以后的人只能通过侥幸残留的这个时代的书籍了解。 所以,不仅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先知建立起来的一切,我们要竭尽全力打败安西军!” …… …… 就在大食国的最高首领们全力调动军队赶来库法城的时候,第二日,也就是大唐历法乾元二年(759年)四月初五清晨,安西军重新启程,同样赶往库法城,要与大食军进行最后的交战。 两日后,大军赶到纳西里耶城。与之前一样,这座城此时已经人去城空,几乎完全没有人烟了。 刘琦带领大军毫不顾忌地入住城中,在城中休息一夜,又派出将士从城池附近的村庄中索要到了足够的军粮后,第二日清早继续进兵。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在这座城留任何士卒。 若他们能够打下库法城、灭亡大食国,那么这些城池留兵没有任何意义,在整个天方没有任何人敢违抗他们;若他们不能打下库法城,那么留下的两三千忠诚度与战斗力都很值得怀疑的昭武九姓兵与波斯兵的组合也挡不住周围的豪强夺回城池。 之前在阿瓦士城留兵,是因为那座城是出波斯高原的第一站,留兵可以让众将士安心;可现下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 离开纳西里耶城后,大军又先后经过萨马沃等坚城,而且这些坚城同样空无一人。刘琦与在纳西里耶城一样,只在城中住一夜,第二日清晨就启程继续北上。 终于,又经过十日的奔波,四月十七日,大军抵达位于库法城南八里外的马自奥安纳瑟(对照谷歌地图自己音译的)小城,并在城池内外停歇。 …… “明日就要赶到库法城,与大食军交战了。”丹夫从曹方峰手里接过盛着饭的碗,正要吃饭忽然又感叹一句。 “怎么,你怕了?”宋五斜着眼说道。 “五哥你放屁!”丹夫立刻道:“我怎么会怕!真一个一个数打死的大食兵人数,五哥你未必比我多!过去喔鹿州打仗那么艰苦我都没怕,现在怎会怕! 我只是因为曹二哥递给我饭食,想起过去,不是,就在十几日前,晚上吃饭都是史鼐递给我碗筷,心里一时有些想他,就想起攻打库法城来了。 与大食军开战、正式攻打库法城后,我一定要头一个登上城头,把太极八卦旗插在城墙上!” “怎么不插你自己的姓字旗?”米特笑道。 “插我的姓字旗有哪个大食兵认识?”丹夫道:“插旗主要是给大食兵看的,让他们明白我军占据城头,觉得仗已经打输了所以要溃败,其次才是告诉自家军队的旁人已经有人冲上城头。 太极八卦旗原本是刘中尉个人旗帜,但因为是全军唯一一个不带文字又不带各种猛兽图案的旗帜,与西方的国旗相似,所以被误认做咱们安西的国旗。 现在刘中尉的旗帜打在全军最前,他本人又要当安西摄政王了,太极八卦旗差不多真的成了安西的国旗,自然是在城头插上这面旗最好。” “说的很是。”夏传涛笑着说一句,但很快又给他泼凉水:“但你不可能是第一个把太极八卦旗插到城头的将士。 攻打库法城,一定是波斯兵与昭武九姓的兵打头阵,很多将士冲上城头的时候才会派咱们上城头;或者这些兵太弱,始终无法冲上城头,咱们才会被去啃硬骨头。 我觉得,波斯兵与昭武九姓的兵虽然不怎么强,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无法登上城头。只要登上城头一定有人插旗,所以你头一个插旗是不可能的。 退一步说,就算波斯兵与昭武九姓的兵真的太弱,也不会派你们104团率先攻城。” “为啥?” “你自己不懂?”夏传涛反问。 “我懂。”丹夫立刻想明白,低声说道:“我们团刚刚在苏格舒尤赫死伤很多,补充了几十个能听懂汉话的昭武九姓的兵,战力弱了,不适合最先攻城。 而且我们团当时死伤那么厉害,刘中尉也不会让一个团连续遭受大损失。” “你看看,自己明白还问啥。”夏传涛笑着说了一句,又道:“而且还有另一个缘故。” “啥缘故?”丹夫这回是真的不懂了,忙追问。 可夏传涛却笑而不语。丹夫还要问,米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丹夫顿时住口。 “你喜欢唐妩,大家都知道,刘大哥也知道。他怎会让你打这么危险的仗。 但这话没法在大家面前说出来,不然曹二哥与曹七哥、宋五哥、雷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米特轻声说道。 丹夫自己很清楚的知道,他确实喜欢唐妩,虽然为了避免刺激同火一直不敢单独找唐妩去说话,唐妩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还喜欢她、打算追求她,可心里早已做好战后,不对, ‘不能说这种话了,我还想活着回去呢。’ 他正想着,忽然听宋五又道:“说起史鼐,据说唐姑娘这几日又开始护理伤员了。” “哼,她……”曹方峰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要说出难听的话来。 “我倒是听说,丹娘又撺掇他兄长,调到中尉身边做护卫呢。”雷诺抢着说道。他虽然很怀念史鼐,却不觉得唐妩该骂;又知道米特与丹夫是唐妩老乡,担心吵起来、所以主动转移话题。 “这个时候调到中尉身边?丹娘是脑子出问题了么?”米特立刻道:“殿下眼看着,这时不送完最后一程,一定会被中尉厌恶的。” “丹娘当然不会这么傻。”雷诺又道:“她是想让兄长时时刻刻在殿下身边保护,从而在中尉面前露脸呢。” “这可不容易。”夏传涛道:“殿下贴身侍卫都是十分熟悉的,换别人恐怕不习惯。只有这些日子了,也没必要换。” “所以丹娘想了好几日,今日终于想出一个迂回的法子,要实施呢。” “那可得瞧瞧。”夏传涛笑着说一句,但又道:“不过这和咱们没关系。与咱们有关系的,就是攻破库法城,灭亡大食国!” “攻破库法城,灭亡大食国!”七人齐声高喊一句。 ‘还有活下来,能活着回乡,与……’丹夫在心里补充一句,又不由得看向护士营。 他看了几眼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察觉那边似乎有人在走动。不过丹夫也没在意,回过头来继续与同火说话。 大唐的旗帜 第669章 攻城前夜(二) “丹妮娅,你的想法能成么?”一边走着,卓桠问她道。 “卓姐姐,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有六成把握,觉得可以一试。而且这个想法即使没成也不至刘中尉对咱们心生反感。 整个想法我也都对姐姐说过了,姐姐不应该再疑惑才对。”丹妮娅回答。 “你说的是,只是我太担心了。”卓桠道。她很担心让刘琦不高兴。刘琦即将成为安西摄政王,万一触怒了他,只要刘琦摆出疏远的样子,根本不必实际做出事情,她们全家都会完蛋的。 “我也十分担心。”同样和她们一起走着的唐妩也说道。 “你也真是,非要拖我们来陪着你。”她又道。 “自从喔鹿州开始,我就与二位姐姐关系好。我自己虽然想出这个点子来,可大半夜的也不敢自己一个人来求见殿下,自然要求,也只能求二位姐姐陪着了。”丹妮娅笑着说道,又做出可怜的样子。 “你少来。你做出这幅样子对我们已经没用处了,而且我们已经答应,也不会反悔。”卓桠道。 “卓姐姐与唐姐姐最好了。”丹妮娅又道。 三人说笑间,已经接近李珙大帐。丹妮娅事先已经打听清楚,此时刘琦在这座帐中,走过去对一名侍卫说道:“侍卫大哥,奴有事求见殿下与中尉。” “你有啥事?”侍卫态度温和地说道。 “是有关鼓舞士气的事。”丹妮娅说道:“奴现下虽然也不时护理伤员,却仍然唱歌鼓舞士气。奴忽然想到一个点子,但不敢擅自更改,所以求见殿下与中尉。” “你待我去通报。”侍卫犹豫一下,转身去通报。不多时他回来,对丹妮娅说道:“中尉让你进去。” “奴多谢。”丹妮娅行了一礼,慢慢走进去。 她很快走进帐篷,轻轻看一眼确定李珙与刘琦的位置后就跪下行礼:“妾舍利吐利丹妮娅,见过殿下,见过中尉。” “快起来。”刘琦笑道:“不必跪着。” “多谢殿下,多谢中尉。”丹妮娅又行了一礼,这才起身。 “侍卫说你有一个鼓舞士气的新点子,说来听一听。”李珙却没刘琦这样好的态度,直接问道。 “殿下,中尉,今日驻扎的马自奥安纳瑟小城距离库法城只有八里,明日多半会开始攻城。 所以妾原本较为舒缓、难以在战前快速鼓舞士气的歌用处不大了。 于是,妾想出了新的歌,能在战前更快的鼓舞士气。” “又想出新的歌?”刘琦狐疑地看了丹妮娅一眼。 “就是如此。” “唱来”刘琦正要说唱来听听,忽然李珙大声咳嗽起来。 刘琦立刻顾不上丹妮娅了,招呼侍卫进来拍打李珙后背,又有一名侍卫端来一碗药。 面对着这碗药,刘琦一时间有些犹豫。最近李珙需要吃药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刘琦明白,这差不多是产生了耐药性,药的用处越来越小,只能通过频繁吃药、增加一定时间内药物摄入量来抑制病情。 他有心吩咐郎中换药,可此时并不是后世医药学大发展的时代,对一种病发明一种药耗时很长,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因李珙的身份,郎中也不敢随便换药。 刘琦只能吩咐继续熬制这种药,每日仍然定时吃;其他时间忽然发病时他若在,就由他来决定是否吃药。 刘琦犹豫了好一会儿,见李珙始终无法恢复正常,只能接过碗来,喂李珙吃药。 “你先回去吧,今晚恐怕是没空说你这件事了。”他又对丹妮娅吩咐。 “中尉,妾明白殿下的身体最要紧。可是,明日就要与大食军开战了,时间就晚了。”丹妮娅鼓起勇气争辩一句。 “你先回护士营,明日凌晨我去护士营找你。”刘琦想了想,又吩咐一句,不再理她,命侍卫把她送出去。 卓桠与唐妩在外面等着,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丹妮娅被侍卫送出来,立刻走过去问道:“事情已经成了?” “没有。”丹妮娅摇头。“殿下忽然病较为严重,中尉没空听我说话,让我回去。 不过他又说明日凌晨会去护士营找我。” “这就好,还有可能。”卓桠说了一句,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先回去吧。”丹妮娅也只能说了一句,与她们二人一起回去。 “丰哥,你好些了么?”待李珙恢复过来后,刘琦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李珙苦笑着说道:“发病越来越频繁,可见我离大限越来越近了。” “丰哥你千万别这么说。” “这在军中已是公认的,何必藏着掖着。”李珙道:“难道藏着掖着,我就能不到大限之日?” 说完,他不等刘琦说话又抢着说道:“所以,为了在我大限前能夺取库法城,咱们要加快速度,丹妮娅的小事就不要耗费时间了。 咱们继续她来之前的说的话,商议如何击破库法城。” 第670章 攻城前夜(三) “咱们继续她来之前的说的话,商议如何击破库法城。”李珙说道。 “好。”刘琦低下头,轻声答应一句。 他其实不愿意继续与李珙商量此事。李珙的病需要静养,更不要多考虑事情;想的事情越多,对病情越没有好处。 可李珙原来真正做大军主帅的时候对具体如何打仗不是特别关心,可正式将主帅交给刘琦后却越来越在意交战的具体方略,刘琦如果不和他细说还会不满意。这种情形下,刘琦为了尽量舒缓李珙的心情,也只能答应商量。 “丰哥请看地图。”刘琦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说道:“适才已经说到,库法城周长大约十三四里,最初兴建于天方教第二任哈里發欧麦尔在位时,当时是作为边境重镇。 后来第四任哈里發在位时,因此时大食国领土已经大大扩张,向向东占据呼罗珊,向西也占据大片土地,原本的都城已经不适合作为都城,遂迁都库法,又将此城大大扩建,形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库法东面紧贴着幼发拉底河,另外三面修筑城墙,圈出一片土地。 据探马回报,以及曾来过库法城的波斯兵所言,这座城修建的十分结实,城墙数丈高又近两丈宽,投石车想要砸毁极难。何况我军投石车与石块数目不多,更难以毁掉城墙了。所以投石车只能用作支援。要夺下城池,必须将士们冲上城头才行。” “既然这座城不好打,你打算怎么打?采取包围两面,主攻一面的法子?”李珙看了一会儿地图,说道。 “不,是包围一面,主攻两面。”刘琦笑道。 “主攻两面?这,不合兵法。咱们将士也不比大食军多,这样大恐怕打不下来库法城。”李珙说道。 按照孙子兵法所言,攻城方拥有五倍兵力优势的时候才有把握一定打下城池。虽然现在的城墙、守城器械与攻城器械和春秋战国时代相比已经有了较大变化,可不拥有三倍兵力优势也很难夺取城池。 他们并不能确切知道城中有多少大食兵,初步估算是三万左右。 这不算甚底。可更重要的是,因大食军强行迁走东部许多大城的老百姓至库法城,库法城中的百姓很可能在二十万以上,其中抽调出四五万青壮应该没问题,他们面对的守城人员会在七万左右。 而安西军此次出战仅出动镇兵八千、昭武九姓兵九千,波斯兵一万一千,以及一万四千波斯民伕,总人数只有四万两千。再减去战死将士,留驻阿瓦士城的将士,包围库法城的仅有不到四万人,是大食军的一半多一些。 当然,城中大食军可以征召青壮守城,他们同样在本地征召人填坑,或者浪费大食军的箭矢。可即使不算强征的本地青壮,他们与大食军相比也不占多少优势。 这种情况下还要分兵进攻两面,实在是兵家大忌。 “丰哥,自然不是我军单独攻打两面城墙,而是有盟友配合。”刘琦笑着说道。 “盟友配合?你说的是拂菻国?”李珙闻言愣了一下,出言道。 “正是拂菻国。” “拂菻国有何值得在意的?”李珙对这一国军队的战斗力很鄙视。“两万多将士,竟然被并波悉林的三千将士打退,战力太弱,能对我军夺取库法城起到甚底用处?” 李珙当然知道才过去不久的巴尔米拉战役。拂菻使者不会主动说出自家军队面对大食军惨败的消息,但并波悉林、查比尔等四人为了提振自家军心士气,将这件事大肆传播,是以两河流域许多人都知道了。 安西军来到巴士拉城后,就听有人说起此事。之后拂菻国使者来到营中,刘琦派人向使者的护卫套话,最终得知这场战役的经过与结果。 刘琦又将此事告诉李珙,李珙因而对拂菻军战力鄙视起来。 “丰哥,被并波悉林的三千人打退的是九千将士,不是两万多人。在并波悉林的三千人取得胜果后,大食国另外三为统兵大将派兵支援,将两万多拂菻军击败。”刘琦为拂菻军辩解一句。 “被三千人打退九千人,同样十分丢人。不论如何都只能说明拂菻军战力不强。” “丰哥,拂菻军战力与咱们的镇兵相比自然不强,可与昭武九姓的兵、波斯兵相比,或许还强上一点。 拂菻军之前从未与并波悉林的兵交战,不知这支兵战力强弱才打成那个样子。若早知道,无论如何不会败的那么惨。 昭武九姓的兵、波斯兵遇到并波悉林的麾下精锐,战绩也未必比拂菻兵强。 既然他们比昭武九姓的兵、波斯兵不弱,昭武九姓的兵、波斯兵咱们都在大用,为何不能与拂菻军配合?”刘琦道。 “你就不怕拂菻军怀着小心思,出工不出力,甚至与大食军暗自勾结?”李珙又从别的方面置疑。 “丰哥是担心大食国出一个烛之武,如同当年劝秦国退兵一般,劝拂菻国退兵?” “自然如此担心。” “丰哥这就多虑了。”刘琦笑道:“春秋初年秦晋联合围郑与此时的情形略有相同,但又有所不同。 其一,当时秦国与郑国领土不相连,占据郑国十分困难;而如今安西与拂菻从东西两面包围大食,灭亡大食国后占据的土地与原来国土具相连。 第二点更加要紧。那就是秦晋两国并未有过大战,秦国并不认为或并不知晓自家军队战力弱于晋国;而拂菻国刚刚在并波悉林麾下吃了一个大亏。 无论拂菻国上下如何找理由,恐怕都不会认为自家军队战力在并波悉林麾下之上;而并波悉林是我军手下败将,连连战败。君士坦丁只要不是疯子,都能明白拂菻军战力弱于安西军,而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种情形下,君士坦丁或许不会答应与我军联手,但只要答应,绝对不敢反悔。而他已经答应联手了。” 第671章 攻城前夜(四) “这种情形下,君士坦丁或许不会答应与我军联手,但只要答应,绝对不敢反悔。而他已经答应联手了。 实际上,并波悉林调集麾下精锐在西面给了拂菻军一个教训对我军是大好事。若没有巴尔米拉之战,我反而不敢答应与拂菻军联手。”刘琦又道。 “没有那一战,拂菻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即使答应联手,中途也可能反悔。”李珙接道。 “正如同丰哥所说。若拂菻人半途反悔,我军打败他们自然轻而易举,可一定会因此耽搁攻打库法城,还不如不联手。” “这么说,那次拂菻国使者前来,是主动请求联手围攻库法城的?”李珙笑了笑,说道。 “是。” “之前那场惨败,损失应该不小吧,他为何还要主动与我军联手攻打库法城,而不是作壁上观,等着我军击破库法城,大食国自行败亡后再争抢地盘?”李珙又问道。 他们二人之前也商量过与拂菻国联手,可商量的结果也只是请拂菻国陈兵两河流域西面,堵住并波悉林等人西撤道路,让并波悉林跑不了,在库法城斩杀他。并没有联手围攻库法城的意思,也不认为拂菻国会答应。 “正因为那场惨败才要联手围攻库法城。”刘琦笑着解释:“若参与围攻库法城,君士坦丁在战后就可以吹嘘自家军队在攻灭大食国的最后一战立下许多功劳,淡化惨败。 若不参与,那拂菻军与大食军最后一次大战就是巴尔米拉之战,这一战的惨败就会在国内造成较大影响,对君士坦丁的名声十分不好。 所以他要联手。” “原来是这样。”李珙听明白原因,笑道:“这位国君还很聪明。” “是啊,他很聪明。”刘琦也附和一句。 “丰哥,既然说到与大食国联手,我就顺便说一说,与拂菻国达成的土地划分。 两河流域自然归属安西,波斯湾沿岸也分别划归波斯都护府与天方都护府。 叙利亚、安条克、黎巴嫩、巴勒斯坦等地划归拂菻国。 我国在埃及设立埃及都护府,但这个都护府从上到下的官职全都是本地自行决定,安西不干涉,他们只要每年上缴几千两黄金的供奉即可。 这个埃及都护府多半还会偷偷向拂菻国称臣,不过只要拂菻国不实控埃及,就不必在意。 在两河流域南边,是一大片土地,也是天方教的发源地。 这片土地我与拂菻使者商讨时商量了很久。那一片大多是沙漠,人口也很少,占据没有任何用处。不仅我不愿要,拂菻人也不愿要。 可因那里是天方教发源地,若对其放任自流,我担心天方教卷土重来。 所以打算在那边再设立一个都护府,起名为红海都护府,以其西面一片海的颜色为红色命名。 这个都护府会任命一个不信天方教的波斯人为都护,让他带着几千个属下去赴任。都护府以下所有官职这人都可一言而决,实际情形等同于埃及都护府。” “这样很好,应该能防止天方教死灰复燃了。”李珙对最后这个决定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道:“可我听你的话,这个分派完全依从咱们过去的谋划。拂菻人怎会愿意全盘答应? 就算大军惨败、从而自知军队远不如我军,也不必全盘答应,应该会讨价还价才对。” “不瞒丰哥,我也有些疑惑。可缘故从使者护卫中也套不出来,只能当做君士坦丁被那一战的惨败真的下坡胆了。”刘琦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可想不到别的解释,只能这样认为。 “算了,无论如何拂菻人答应总是好事,不比再琢磨此事。”李珙说了一句,又将话题拉回最初: “说定我军与拂菻军联手,分别主攻一面城墙。你打算让咱们的兵攻打哪一面?剩下的那一面,是咱们的兵来包围,还是拂菻军?” “安西自东南向西北来,拂菻军从西北向东南来,我军攻打南面城墙,拂菻攻打北面城墙较为合适。至于西面城墙,也让我军来包围更好。” “为何?” “因为库法城西面,较为靠近城墙的地方,有一座天方教寺庙,也是此时天方教最要紧的几座寺庙之一。我要率先夺取这座寺庙。”刘琦说道。 “一座寺庙而已,谁先占据谁后占据有甚不一样的。”李珙对刘琦忽然冒出的想法不以为然。 “这可不一样。”刘琦立刻正色道:“在咱们的想法里,进攻一国都城的话,攻陷宫殿、生擒或杀死君主最为要紧,也能直接表明战争胜负。 可西方人不这样认为。在信教的西方人眼中,教堂是一座城最要紧的房屋,只要教堂不失,这一战就尚未战败。若教堂丢失,此战必败。 所以夺取库法大寺庙的意义极大,绝不亚于夺取皇宫。老实说,若不是惦记皇宫中的财宝,我会将夺取库法大石庙作为最要紧的事情。” 而且,我还要考斯一个经典的动作。在这个时代。 第672章 提前准备 “既然你这样坚持,那就在破城后率先派兵攻打这座寺庙。”李珙心里仍不以为然,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再与他争辩。 这可不是小事。刘琦猜到李珙所想,自己也想着,却没有再说。 议定此事,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明日派哪几支昭武九姓团或波斯团打头阵,进攻库法城。 虽说在大多数镇兵眼中,昭武九姓之兵与波斯兵战力都差不多,面对他们都是被砍瓜切菜的结果;但仔细分辨的话是能察觉各个团之间的差别的。 有些团因为领兵之人与原来的安西都护府关系亲近,对成为安西国的将领丝毫不抵触,而且心里想着多立些功劳以在李珙、刘琦面前露脸,就会对麾下将士勤加操练,打仗时也卖力些。 而有些将领则以保住自己麾下将士、也就是在军中安身立命的本钱为根本,打仗会想着偷奸耍滑。 还有些人倒也不是不忠诚、或者说不愿在李珙。刘琦面前显露自己,可无奈本事有限,却因为出身的缘故而无法替换,统领的团战力一团稀烂。 自从在伊斯法罕启程以来,刘琦每日都会观察昭武九姓团与波斯团行军时的表现,从表现推导战力强弱。 此时他与李珙说起此事,拿出一张大纸,盖在地图上摊开来,李珙就见到纸上写满了昭武九姓团与波斯团的番号。番号后面,还有对每个团战力的评价。 “你有心了。”李珙不由得说道:“指挥打仗如此精细,难怪战无不胜。” “丰哥谬赞了。”刘琦忙道。可心里不以为然。为将者,当然要对这些了如指掌,尤其是古代将领。不然在不同军队战力多数情况下参差不齐的古代,根本打不了胜仗。 相传北洋三杰之龙王士珍就连河流几时解冻都详细观察过,能脱口而出,我这还差得远呢。 李珙称赞过后,询问起不同团的战力,刘琦一一解答。他记忆力不是特别好,李珙单单说一个番号一定是想不起来的;但他在图上进行了简单标注,看一眼标注就能说出来。 李珙询问过战力,又与刘琦商量一番,选定了首日攻城将士。 说过此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刘琦不想耽误李珙休息,收好纸张与地图就要告辞。 “等等。”李珙也有些困了,正要答应,忽然又想起一事,说道。 “丰哥还有何事?” “适才咱们安排的几个团中,可有呼罗珊人组成的团?萨珊家族控制下的呼罗珊团。” “没有。” “添上一个呼罗珊团,明日攻城。” “是。”刘琦一瞬间明白了李珙之意,没有多说,只是点头答应。 此事说定,刘琦转身离开。 他很快回到自己帐篷,也不远就在李珙大帐旁二十丈外。刘琦吃了一杯奶茶,又想了一会儿明日攻城方略,见已经到了亥时,就躺下睡觉了。一来,大食人的动静未必能和自己想的一样,事先想的再多也不如临阵指挥;二来,他明日凌晨还要听听丹妮娅的歌呢。 但愿她新想出来的歌符合她现在的身份。至于是不是能比过去的歌更能激励将士士气,倒是不要紧。 “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丹妮娅唱出最后一句,唱完这首歌。 “妹妹唱的如何?”她随即询问自己的两个听众。 “不错,不错。”卓桠首先说道。 “很不错,比昨晚更好了。”唐妩打个哈欠,也说道。 “真的?” “真的。我们根本不必哄你。” “这就好。”丹妮娅拍了一下自己前胸,笑着说道。 可说完这三个字,她也不由得打个哈欠。 “丹妮娅,你去睡一会儿吧。”卓桠见状说道:“你昨夜差不多是一夜没睡吧,现在天已经蒙蒙亮,刘琦也该来了,你抓紧睡一会儿,待会儿面对刘琦也精神些,省的出错。” “卓姐姐说的是,那我就去休息一会儿。”丹妮娅又打了个哈欠,答应道。 她昨夜从李珙帐篷回来后对卓桠与唐妩唱了一遍,二人都说略有瑕疵,不如之前的碎叶河畔等歌曲唱得好。 她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来到护士营中前院白日接待来访者的简易木屋,又练习了两三个时辰,揣度着卓桠与唐妩该起来了,回来试唱给她们听。 经过几乎一夜的练习,丹妮娅唱的倒是好了,可精神头极差,也就答应在刘琦来之前睡一会儿。 可她刚刚答应,要扑到床上补觉,就听从帐篷外面传来声音:“丹娘,你可已经起来了?” “是苏姐姐,苏姐姐我起来了,有何事?”丹妮娅立刻答应一声,又将说话的人迎进来。 “刘中尉来了护士营,而且点名要见你。”姓苏的护士与卓桠、唐妩寒暄两句,转过头对丹妮娅说道。 “刘中尉这时已经来了?”丹妮娅惊讶。此时才寅时正,天空真的只是蒙蒙亮,刘中尉竟然此时就来找她? “看来刘中尉昨日已经派人与你说会来了,既然如此,你赶快去见他吧。”苏护士看了丹妮娅几眼,没有多说。 “我知道了,多谢苏姐姐。”丹妮娅回过神来,连声感谢几句,待她出去后又对卓桠与唐妩道:“还得劳烦二位姐姐。” “幸好刘琦是这个时候来的,再早一些、我们还没起来的时候可就遭罪了。”卓桠笑着接一句,从床边拿起一件乐器;唐妩也拿起乐器。 “多谢两位姐姐帮助。”丹妮娅又说了一句,换上一件更好看的外衣,和卓桠、唐妩向前营走去。 第673章 啊朋友再见 “妾舍利吐利丹妮娅,见过中尉。” “奴唐妩,见过中尉。” “儿卓桠,见过中尉。” 三人来到前院简易木屋中见到刘琦,先后行礼。 “快起来,此时也不是正式场合,不必多礼。”刘琦先说了一句,待三人都起身后对卓桠笑道:“今日怎么用了儿这个自称?”说话时,他瞧了两眼卓桠与唐妩手里拿着的乐器。 儿是颇具唐代特色的自称,并不是必须面对父母使用,但一般情形下也只有面对关系较近的尊长才用。卓桠此前从未用过。 “刘中尉年纪比儿大,身份地位更是远远高出,儿一直视刘中尉为尊长,用这个自称十分妥当。”卓桠轻声回答一句。 “算了,我也不管你今日为何用这个词,你爱用就用吧。”刘琦这样说了一句,但嘴角不由得显露出笑意。 “丹妮娅,你昨夜说又想出一首歌来,与过去的歌相比更能激励将士士气。 昨夜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没空听你唱。今日暂时有点空闲,你唱来听一听。”他又转过头对丹妮娅道。 “是。”丹妮娅答应一声,对卓桠、唐妩示意一下,二人将乐器握在手里,轻轻弹了几下调音,又与丹妮娅对视过后,正式开始弹奏;她的歌声也响起。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大食人闯进我家乡; 啊,安西军呀,快带我走吧,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安西军呀,快带我走吧, 我实在不能再忍受;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丹妮娅又将最后两句词多唱了一遍,结束这首歌。 随后她转头看向刘琦,一脸期盼的表情盯着他。卓桠与唐妩也停止弹奏。 “这首歌,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刘琦盯着丹妮娅,低声问道。 “是妾自己,啊不,若严格说来,有一段旋律最初不是妾自己想出来,是听来的。只是已经想不起来旋律是从谁哪里听来的了。”丹妮娅慢慢说道。 “是不是卓桠或唐妩曾经唱给你听过一段旋律?” “卓姐姐与唐姐姐?”丹妮娅轻声嘀咕着,不由得看向这二人。 “中尉一说我想起来了。”卓桠忽然道:“这段旋律确实是儿在一次行军时唱给丹娘听的。 儿昨夜与丹娘排练的时候,就觉得旋律似乎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了;今日听刘中尉说起,忽然想起来。 而且这段旋律是当年,刘中尉闲暇时哼给我们听过的。” “我也想起来了。”唐妩这时也道:“是当年刘中尉哼给我们的,当时没唱词,只有旋律。刘中尉当时还说这段旋律是家乡小调。” “这段旋律也是刘中尉的家乡小调?”丹妮娅惊讶地看向刘琦。 “确实是我的家乡小调。”刘琦笑着说道。 “可这段旋律与之前碎叶水畔的旋律相差太远了,而那首歌的旋律刘中尉也说是家乡小调。”丹妮娅忍不住说出这段话。 她实在太惊讶了。按理说,一个地方的乡间哩曲旋律应当类似,至少属于同一类型;而这段旋律与碎叶水畔的旋律截然不同,根本不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籍贯河南道虢州,可父亲曾经带我在淮南道扬州居住过几年,碎叶水畔的旋律是河南道虢州乡间流行的旋律,而被你改写城这首歌的旋律是淮南道扬州的乡间流行。” 刘琦愣了一下,出言解释。 确实,只要是略微懂得乐理的人都能听出这两首歌的旋律完全不同,他只能装作自己是从两个不同地方听来的。反正面前三人从未去过中原,将来也不可能踏足中原,糊弄过去应该没问题。 “旋律的来源并不要紧。”他又赶忙转移话题:“反正乡间小调也没有版权,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填词改编成一首歌。要紧的是改编的好坏。” “中尉说的是。”丹妮娅这时也不再纠结旋律来援,闻言应了一声,又小声问道:“中尉觉得妾改写的这首歌如何?” “你这首歌,与之前别的歌都截然不同。没有了那股只能激励镇兵的势头,对激励将士士气能起到的用处,也不好说。”刘琦仔细想了想,说道。 “中尉,将士们都听了许多遍碎叶水畔等歌曲,不能说听得厌了,可听得次数太多,现下又不像当时仍然在抵抗大食军侵略,而是已经打到大食国都城,即将灭亡这一国。 这种情形下,太过愁苦的歌效果反而不好;这首歌轻快一些,也更适合此时激励将士士气。 而且,在波斯似乎就有相似的小调。”说到这里,丹妮娅心中浮现出疑惑;怎么万里之外的扬州有与波斯类似的小调? 不过她很快甩掉疑惑,继续说道:“因此这首歌更能感染波斯兵,激励波斯人的士气。 明日,今日攻城一定会让波斯人打,妾给他们唱这首歌,正当其时。”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辩驳了许多句。”待丹妮娅说完,刘琦笑着说道:“而且我那句话虽是疑惑,可并未否定不采纳你这首新歌。” “这么说,中尉答应了?” “你说的是,换一换新歌,从其他角度激励士气,就此时来说确实更好些。”刘琦道:“我答应了。” “多谢中尉。”丹妮娅立刻跪下行礼。 “多谢中尉。”卓桠与唐妩也连忙行礼。 “好了,不必多礼。”刘琦说了一句,又问道:“这首歌名字叫甚?” “禀报中尉,想了几个名,都不好,所以尚未取名。” “既然如此,我来取一个吧。就叫做,啊朋友再见。” 第674章 丹妮娅坦诚 “既然如此,我来取一个吧。就叫做,啊朋友再见。”刘琦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中尉,是不是太直白了?”听到刘琦的命名,三人没有立刻答应,丹妮娅小心地说道。 “直白不好么?” “中尉,这是要在所有将士面前唱的歌,妾还准备了突厥话与波斯话版本的,要唱给所有将士听;也会有将士听完后询问这首歌的名字。 所以名字雅些,或者像碎叶水畔一样与地名、景色有关更好些。” “你说的有理,但我已决定,命名为啊朋友再见。”刘琦却说道。 不用丹妮娅说,他也知道这个年代凡是正式的歌,都有个雅或与地名、景色有关的名字,比如长恨歌。 可他已经懒得再想别的名字了,也为了自己的习惯,决定按照前世这首歌的翻译名来命名。 “是。”丹妮娅尽管仍然不喜欢这个名字,却也只能接受。 “还有别的事情么,没有我就回去了。”刘琦说完这事,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中尉,还有一事。”丹妮娅道:“这首歌需要有人伴奏,用卓氏与唐氏适才使用的乐器伴奏。两种乐器是活不思与柳琴。 妾自己会弹奏柳琴,可以一边弹一边唱;但火不思没法子再弹奏了。需旁人帮忙。” “不能使卓娅与唐妩给你弹奏。”刘琦立刻说道:“她们二人要照顾伤员,这比为你演奏要紧的多。” “妾明白,所以并未这样打算。求中尉指派一名会弹奏火不思的人协助。” “我怎知晓军中谁会弹奏火不思?你若知晓,尽管说来。”刘琦目光放到丹妮娅身上,话语中却不再着急,而是说道。 “中尉,妾的兄长迪马什会弹奏火不思,请求中尉将他调来,协助妾唱歌。”丹妮娅犹豫一下,出言道。 “你折腾这番事情,最终还是为了你兄长。”刘琦笑着说道。 “不瞒中尉,妾此番作为,确实有为兄长谋划的意思,但激励将士士气也出于真心。” 丹妮娅说道:“妾几乎每日为将士们唱歌,但深感同一首歌对将士们的影响越来越小,而且这些歌对镇兵与昭武九姓的兵还有影响,对波斯兵却影响极小,即使用学来的波斯话唱也没多少影响。 所以妾要想出新歌,来鼓舞将士士气。 因要唱给三支完全不同的兵听,最好不要涉及某族专有的典故或者过往经历;曲调也以简单为佳,易于将士们随口哼唱;歌词要通俗,改编方便。 妾想了很久,想起这个听来的扬州小调,觉得符合简单的要求,所以改写成了一首歌。 这首歌基本完成后,妾这时想起了兄长,想用此帮一帮兄长;又在试过许多种乐器后,恰好用火不思演奏这个乐曲还算好听,所以就这样安排,希望由我兄长来帮我演奏这首歌。 自然,由兄长帮妾演奏这首歌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让中尉能够重新注意到妾的兄长,看到他做事勤勉,从而提拔他。 并不是每个时辰都会为众将士唱歌,是以妾的兄长仍然可以做殿下侍卫。 中尉,”丹妮娅忽然跪下去说道:“此事妾的兄长并不知晓,他仍在一心做殿下的侍卫,他绝没有背叛殿下的意思,请中尉明察。 中尉若是不喜妾的这个做法,想要惩处,就请惩处妾,不要牵连妾的兄长。” 说完最后这句话,丹妮娅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红了起来。 “若在我说起军中谁会弹奏火不思时,你不说出你兄长的名字,我定然要重重地惩处你!”听完丹妮娅的话,刘琦说道。 “为自己的家人、亲人考虑,乃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会苛责甚底;但若是在我面前弄虚做鬼,搞些小动作,还自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我就不会客气,严惩不怠! 你还算诚实,而且也确实想出一首新歌,并不是随意糊弄我,我暂且不会惩处你。”他继续说道。 “多谢中尉。”丹妮娅再次磕头。 “但若是以后被我发现你适才那番话也是在哄骗我,我会更加严厉的处罚。”刘琦又道。 “妾绝不敢欺瞒中尉。” “好了,既然此事已经说完,你们回去吧。”刘琦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继续道:“天已经开始亮了,该是起床继续行军的时候了。 你们虽在大军最后,可也要赶到新的安营之处。此时回去再休息一会儿。” “是。”三人答应一声,站起来要离开。刘琦也要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中军。 可他才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唐妩留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刘大哥有何事要对我说?”二人都走了,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与两名护卫,唐妩也就用了私底下的称呼,笑着说道。 “看你的样子,就没甚好说了。”刘琦见唐妩笑的很轻松,完全不像硬挤出来的,愣了一下说道。 “刘大哥是怕我仍然沉浸在史鼐故去的悲伤中,要出言安慰吧?”唐妩仍然笑着,声音却已经发生变化。 “确实如此。”刘琦一时觉得有些狼狈。 “妹妹岂会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唐妩又道:“不说有这许多将士需要我照顾,即使史鼐临终前的遗言,也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过。我要好好过日子,不能让史鼐的遗言成空。” “这就好。既然你已经没事了,也不必我再安慰,我回去了。”刘琦觉得更加别扭,也没听出唐妩话音的变化,说了一句,连忙走了。 见他离开,唐妩轻笑一下,也转身离开。 她很快回到帐篷,见丹妮娅与卓桠躺在床上休息,丹妮娅更是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也躺到自己床上休息。 可她刚刚躺下,就听卓桠说道:“唐妩,适才刘大哥单独留你,是要安慰你别仍然伤心吧?” “确实如此。卓姐姐,你也知晓,我早已不伤心了。” “我却觉得,你只是表面上不伤心,心里还是伤心的。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彻底走出来。” “甚底法子?” 第675章 真正来到城下 “快走,快走。”丹夫大声呼和道:“再走一小段路,瞧见前面那块大石头没有,走到哪里,咱们今日就完成行军,可以安营扎寨休息了。” “是!”众将士听到他这番话,抬起头瞧了一眼他指的那块大石头,确实不远,略微提起士气,加快脚步。 他们很快来到那块石头旁边。丹夫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确定大约才巳时正,顿时放下心来,再次对众将士呼喊:“快,赶快安营扎寨!” “这不应该是昭武九姓人或波斯人的差事么?”立刻有人反驳。 “昭武九姓人或波斯人过一会儿要去打库法城,打东面的库法城!” 丹夫此时站在库法城西面,指着东面的城墙叫道:“谁不想安营的,站出来,我成全你,扛着自己的兵器去昭武九姓团,打库法城!那就不必安营了。” 听到这话,众将士不说话了。虽然他们都是与大食人打过好多次仗的人,不怕与大食人打仗;可此时是要攻打城池,而攻打城池初期死伤必定极大。 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他们会与大食人拼了,可也不会主动寻死;而此时加入昭武九姓团,就等同于主动寻死。众将士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还不快动!”丹夫第三次喊道:“103团与202团、203团都开始扎营了!咱们不争第一个扎好营的,可也不能落在最后一个! 都赶快动起来!若因为谁动作迟缓咱们最后扎好营,我一定不会绕过这个人!” “是。”将士们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开始扎营。 他们很快扎好了本部的营寨。丹夫见103团比自己慢,顿时心满意足起来,对待众将士的态度也好了一些。 这时,李珙与刘琦的中军大营也安札完毕,太极八卦旗与殿下的令旗全部高高的飘扬起来。 “全军将士都将在这两面旗帜下,夺取库法城、擒杀并波悉林!”丹夫看向东南方,轻声说了一句。 看过这一眼,他就打算收回目光,继续指挥将士,为一个昭武九姓团安营。丹夫知道,这个昭武九姓团的将士本日下午就会攻城,倒也没甚不满意。 可就在此时,他瞧见在中军大营后面又竖起一面旗帜。丹夫顿时看向那边,心里想着:这是伤兵营的旗帜,莫非今次安营,刘大哥把伤兵营安排在中军大营后面? 这样的话,护士营也就在一旁,相距不远。 丹夫正想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不耐烦地转过身,正要呵斥这人,就听这名士卒语气焦急地说道:“校尉,北面出现一支军队,而且不是咱们安西军!” “出现一支军队?”丹夫立刻向北看去,就见到一面面之前没有看过的旗帜浮现在眼中。 “这是,”丹夫也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看一眼,又抬头看向北面的旗帜,放松下来,说道:“你赶快告诉众人,不必担心,这是拂菻国的旗帜。北面出现的兵是拂菻国的兵!” “拂菻国?”这士卒听说过这一国,但从未想过这一国的军队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昨日伴晚曹别将传下令来,说我军要与拂菻军联手,击破库法城!”丹夫解释:“但我从曹别将帐篷回来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睡下了,我就没对大家说。” “与拂菻军联手?”士卒狐疑地看向北面,又道:“这怎么行! 这座城是大食国的都城,里面一定有很多珍宝,根本数不过来的珍宝。要是咱们自己打下来,珍宝都是咱们的;和拂菻军联手,还得分给他们不少! 而且不是要杀了全城所有天方教的高僧,彻底铲除这一教么?要是拂菻人收留几个,不管是因为贪钱还是别的缘故,咱们怎么办? 尤其是并波悉林,并波悉林和咱们安西是深仇大恨,与拂菻国可没啥仇,万一拂菻人收留了并波悉林,还怎么报仇!” “珍宝的事,中尉已经和拂菻人商量好了。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因为多了拂菻人、自己得不到东西。城里的好东西多着呢,你根本想不出来有多少,到时候只有你身上装不下,没有捡不到的道理。 至于收留天方教的人,这点中尉也与拂菻人商量好了。而且拂菻人与大食国是世仇,打了好几代人的仗,拂菻人也恨大食人,不会绕过他们的。 好了,好了,赶快继续安营。要在午时初前把另一座营地扎起来!”丹夫最后说道。 “是。”这士卒心里还是不愿意和拂菻人一起攻城,可也不再说话,转身去安营。 这时,忽然又有一行拂菻人举着旗帜向他们走来。丹夫忙命士卒戒备,又派人去问他们的来意。 “我国国君,前来拜访贵国国君!共商攻城事宜。”为首的使者喊道。 第676章 两王相见 “见过拂菻国君殿下。”刘琦站在大帐前,见拂菻一行人走过来,又听曾出使君士坦丁堡的杜环介绍君士坦丁是哪一位,待这人走进后行礼。 “见过,中尉阁下。”君士坦丁下意识认为面前之人是安西国君,因为他主动向自己行礼心中还浮现出得意之情;但很快被使者提醒说这人是安西国军事最高长官,紧急改了称呼说道。 在改称呼的同时,他又有些不满。无论如何,自己前来求见,又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李珙都应该亲自出面迎接。 不过通过巴尔米拉之战,他明白了自家军队与安西军队的战力差别,即使心里不满也不敢公开落对方的面子,脸上仍带着笑容,又寒暄几句。 “帐篷前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殿下入内。”刘琦又向帐内一挥手,说道。 君士坦丁听不懂他说的话,可这个姿势差不多是全世界通用,也明白代表的意思,笑着说了一句“中尉不需要客气”,走进帐篷。刘琦也跟着走进去。 二人分宾主落座后,不等君士坦丁发问,刘琦又道:“有件事要向殿下解释。我安西国君生了重病,躺在床上难以起身。 本来听闻殿下前来,我安西国君是想来亲自迎接殿下的。可刚刚起床又发作不止,只能打消这个主意,由我来迎接殿下,并与殿下商谈有关攻打库法城之事宜。” “贵国国君病情如此严重?”君士坦丁立刻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 “我听使者回来后说起过贵国国君生了病,可我国使者拜见时,见贵国国君的身体还不错。仅仅十几日过去病就发展的这么厉害?” “确实如此。如果不是病这么严重,一定会来迎接殿下的。” “不知贵国国君患的是哪一种病?”君士坦丁又追问道。 李珙得了甚底病,关你屁事!刘琦在心中这样想着,就要随口搪塞过去。 但他忽然心思一动,说道:“是一种名叫喘喝的病,病情是经常咳嗽,肺部与气管非常不舒服,功能恶化;得病后期肾脏、肝脏等器官也会逐渐衰竭。” 虽然这个年代拂菻的医术好像不咋地,可没准已经研究出这种病的治疗方法呢!刘琦抱着万一的希望,描述了病情。 “原来是得了这种重病。”君士坦丁却没提治病的事,只是感慨一句,又说道:“既然贵国国君身体不好,请您带我转达对他的问候。” “我会转达,并且代替我国国君向殿下致谢。” “不必客气。”君士坦丁说了一句,忽然说道:“贵国国君重病,那么指挥权应当也会移交给别人。请恕我冒昧,军队指挥权是交给了阁下么?” “确实交给了我。”刘琦说了一句,见君士坦丁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这件事过去我国国君接见贵国使者的时候曾经与使者说起过。 殿下不必担心我与殿下商谈的结果没有效用、白忙一场。” 君士坦丁立刻回头与使者说话,二人语速极快,说的可能又是一种方言,刘琦的翻译听不明白,刘琦干脆也不再看,举起装着奶酒的杯子吃了一口。 “非常抱歉,阁下,我与使者的沟通不太顺畅。当然,也是我的使者的中原话说的不好,以为贵国国君将军队指挥权移交给你只是临时的,也不知道贵国国君的病越来越重。”过了一会儿,君士坦丁说道。 “这很正常,殿下不需要道歉。”刘琦顿了顿又道:“现在,可以开始商谈攻打库法城的事情了吧。” “可以,可以。”适才一番交锋君士坦丁没占到上风,也没心思继续打机锋,点头答应。 “大概的安排十几日前我已经与贵国使者说过了,贵国进攻库法城北面城墙,我军进攻南面城墙;西面城墙不作为主攻,也由我军驻守。 攻城时,同一日贵国军队出动攻城的将士人数要与我军一样,攻城时间也尽量保持一致。使用的攻城器械数量也要差不多。 早日攻破库法城,对我军,对贵国都有好处。虽然是否卖力攻城难以监督,但我还是希望殿下不要有保存实力的想法,也要督促麾下将领与士兵全力攻城。 可以抢掠库法城周围的农户,让他们充当民伕,甚至驱赶攻城;但在掠夺时不要发生冲突。不过这一点也不太重要,让下面的将领在相遇时自己商量即可。 最后是战利品分配。城中皇宫、寺庙与其他官衙、权贵人家中的财宝,破城后我国拥有十分之七,贵国拥有十分之三;从官方仓库搜出来的粮食、布匹、兵器等其他东西,也都按照这个比例分配。 您对上述这些是否有异议?”刘琦最后说道。 “我没有异议。”君士坦丁点头。这些事情,使者之前都和他说过了,也是得到他的准许后才答应的。 “好,既然没有异议。从今日下午,贵我两军就开始攻打库法城吧。”刘琦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今日下午就开始攻城?”君士坦丁愣了一下。 “就是今日下午。”刘琦认真地说道:“对于贵我两军来说,攻陷库法城的时间越早越好,所以开始攻城时间越早越好。 而且时间拖得越长,城中大食军的准备就越充足,攻陷库法城的难度也会增加。 所以今日下午开始攻城。” “虽然越早越好,但半日时间也不太重要。” “不,殿下,半日时间也很重要。”刘琦盯着君士坦丁的眼睛,说道。 君士坦丁很不理解他为啥这么着急,就连半日时间都要抢;出于让麾下士兵好好休息的想法,又出言表示异议。 可刘琦十分坚持,寸步不让。君士坦丁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希望将领与士兵们不要怨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第677章 打消觊觎之心 “多谢殿下理解。”见君士坦丁答应,刘琦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笑着说道。 “你也是为了尽快攻陷库法城,我能理解。”君士坦丁勉强挤出笑容,又道:“这件事已经商议完毕,继续商议下一件事情吧。” “殿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其他事情既不重要也不紧急,过几日再商量吧。今日就到这里。”刘琦却这样说道。 “你说的也对,其他事情并不重要,我也需要立刻回去安排下午攻城事宜,其他事情过几日再商量吧。”君士坦丁说着,举起桌上的杯子吃了一口奶酒。 “殿下,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刘琦忙说道:“今日是殿下第一次来我们安西军营寨,按照我们安西的习俗,要招待客人一顿饭。 安西的饭菜与拂菻国应该有不小的差别,殿下正好换换口味。” “不行,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君士坦丁放下杯子,对刘琦说道:“不瞒阁下说,我之前没有想过今日下午就开始攻城。 如果下午攻城,我必须亲自回去安排,派人传信是不行的。 而且阁下说的开始攻城时间是未时正,也就是我们的下午14点,与现在只差两个多小时,我不仅要立刻回去,回去后也必须要立刻开始安排,不然根本不可能在14点开始攻城。 所以,我没法留在贵军营寨中吃午饭。”说完这句话,君士坦丁起身,就要离开。 “既然殿下这么忙碌,我就不强留殿下吃饭了。我送殿下一程。”刘琦说着也站起来,将他送出帐篷。君士坦丁推脱几句,见刘琦坚持也没再说。 他沿着来路返回,路过许多军队的驻地。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各营都冒着袅袅炊烟,火头军把饭食做好,分别推到各个团的营地中,许多将士在排队打饭,还有人已经盛好,坐在某处正吃。 在刘琦的陪同下,君士坦丁一行人来到营寨西北侧一扇大门。刘琦命一名护卫手持自己信物赶在众人走到前找到把守营门的将士,打开营寨大门。 “阁下就送到这里吧,不要继续送了。”君士坦丁来到大门前,转身对刘琦说道。 “既然如此,我在这里目送殿下。” “哈哈,你也不必这样做。”君士坦丁又说了一句,走出营寨。众随从赶忙跟上。刘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他很快来到李珙大帐。询问了站在帐篷前的侍卫几句话,迈步走进去。 “将拂菻国君送走了?”李珙此时身体还好、没有发病,正坐在桌前看书,见刘琦走进来问道。 “已经送走了。丰哥,他也答应了今日下午就开始攻城。” “好,好。提早一日是一日,我看到库法城陷落、并波悉林授首的可能就大一分。”李珙放下书,笑着说道。 “丰哥千万不能这样说。丰哥一定可以瞧见库法城陷落、并波悉林授首!” “你过去都是说我还能活好几年,今日却改成这幅说辞,看来也默认我活不了多久了。”李珙却出人预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刘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不必如此。我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忌讳也没任何用处,或许话说开了,我还能多活几日。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珙转换话题。“你觉得,拂菻国君,君士坦丁来我军营寨,到底是为了甚?” 李珙对于拂菻国再次派使者前来,并且告知两军在库法城外回师后、君士坦丁要来亲自拜访一事一直有些疑惑。其实所有要紧事情都已经商量好了,不必国君亲自过来一趟。 虽说有些事情,两军最高指挥官见面谈一谈更能增添信任感,从这个角度来说君士坦丁摆放可以说得通;但李珙就是觉得他来别有目的。 “丰哥,我起初也不知道君士坦丁别的目的为何,可亲自将他从帐篷送到营寨大门后却猜到了。” “为何?” “为何亲眼瞧一瞧我军将士。” 刘琦用带着自豪感的声音说道:“他惨败于并波悉林之手,而并波悉林多次败于我军,他想亲眼瞧一瞧,我军将士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能拥有如此强的战力。” “哈哈,那他必定会失望。”李珙笑道:“我军将士平日里,哪怕操练时候也看不出与他国精锐有多大差别,可一旦交战,尤其与大食军交战,立刻能显露出强大战力。君士坦丁走时正是午时,众将士都在吃饭,他可看不出来甚底。” “我觉得也是。君士坦丁一定会失望的。 而且下午咱们也不打算派镇兵攻城,君士坦丁若派人偷偷观察,会更加失望。 但好在城破前镇兵一定会上阵杀敌,到那时君士坦丁会知晓我军战力如何,也会打消对我军的觊觎之心的。”刘琦信心十足地说道。 “哈哈!”李珙忍不住又笑出来。 第678章 呼罗珊军 “哈哈。”李珙忍不住笑出来。“你越来越刻薄了。” “这是对拂菻国的正确认识。”刘琦纠正。 “哈哈。”李珙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好了,好了,打趣几句便罢,不要多说。”他又说起正事。“过一会儿要攻城的兵已经做好准备了?” “昨日就已经吩咐下去,也命各团大义教官回报所部将士反应。众波斯、昭武九姓将士虽对自己最早攻城有些不高兴,却都接受了这个命令,没有反对;也尽心做了准备。” “你安排人去看一看,尤其是那几个打算用同族的血染红官服的人。”李珙又道。 异族人不论出于甚底动机,忠于安西、甚至比安西本地将领更狂热、做事更激进不能说是坏事,可若是做的太过了,引发整族人对安西的反感,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不管同族官员做事是不是出于安西官员的授意,中下层将士也会将怨恨放在安西官员头上,对于安西的统治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比如说,后世畏兀儿地区实行自治政策,好多祸害本地人的做法都是本地官员自己想出来的,中原来的官员甚至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分赃;可本地中下层的人一股脑归到中原官员身上,无脑反对中原。 这就导致本意缓解当地人对中原反感、降低统治成本的自治政策反而增加了统治成本、加大裂痕,继任者不得不投入百倍的资金与人力物力擦前任的屁股。 所以,不能放纵这些官员肆意驱使麾下将士、不顾人命的攻城。 “我明白。”刘琦先是点头,但又说道:“可安排人去看一看多半也没用处。昭武九姓、波斯同一团的将士几乎都来自一个地方,外人去问话恐怕甚底也问不出来。 可行的法子就是我在攻城时各个团都看在眼里,若有人不顾麾下将士性命,立刻制止并呵斥。” “你自己把握吧,总之不能任由将领败坏安西国的名声,尤其在昭武九姓将士中。” 说过此事,二人再无正事要谈。这时从帐篷外面传来饭菜的香味,刘琦吩咐侍卫送来两份午饭,二人一起吃起饭来。 “阿塔依,士兵们都已经吃完了饭,你督促他们都在床上躺一会儿,为一个时辰之后的攻城多储备一些体力。 你也知道,这次攻城是咱们越过扎格罗斯山后的第一战,表现的好一些,让刘中尉能够对咱们的战力高看一点,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一个衣着华丽、长相与库思老萨珊有点相像的人站在一名将领前,低声吩咐道。 是对你家有好处吧。你虽非常希望刘琦扶植你的儿子当呼罗珊国的国王;而想要让刘琦愿意、或者说不得不扶植你的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此时身为呼罗珊五个团的最好指挥官员的身份,为安西国攻占库法城立下功劳。 刘琦统治安西国的法理并不是特别稳固,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会更加看中规矩。只要你立下大功,他为了维护规矩,只能让你的儿子成为呼罗珊国王。 听到这人的话,这位名叫阿塔依的将领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是,我明白,这就去对各个团的校尉、旅帅下令,让他们去督促士兵。”阿塔依收回自己的思绪,对面前之人回应道。 “你应该亲自去。”这个叫做马格苏德萨珊的人又道。 “将军,我军一共有一千多名士兵,而我只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对所有士兵的督促,只能交给校尉、旅帅。”阿塔依不软不硬地回道。 “你辛苦一些。” “将军,这不是我辛不辛苦的事情,这是能不能做到的事情。”阿塔依又据理力争。 可他见这位萨珊将军似乎仍然想让他亲自去督促。阿塔依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您现在是全军统帅,您去督促,士兵们听从命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应该您亲自去督促。 属下愿意陪着将军一起督促。” “这,既然这样,确实很难完成对所有士兵督促,你传令去吧。”马格苏德萨珊愣了一下,出言道。 “是。”阿塔依答应一声,见他没有别的命令,转身离开。 “对我这么不尊重!等到我的儿子成为了国王,我一定要让你因为今日的做法受到惩罚!”马格苏德萨珊不由得说道。 与此同时,走出帐篷的阿塔依边走边说道:“这头猪,只会下达没有完成可能的命令!如果他的儿子成为呼罗珊国王,一定是呼罗珊的大灾难。 主人,如果您在越过扎格罗斯山的时候没有被大食人偷袭,没有战死该多好。不仅对我是好事,对呼罗珊军队,对整个呼罗珊都是好事!”他又忍不住感慨一句。 阿塔依是库思老萨珊的亲信,早在库思老萨珊刚刚进入大食国呼罗珊军团时,阿塔依就做他的亲兵;后来随着库思老萨珊官位的提升,阿塔依的身份也升级成了护卫。他还参加了反叛大食国时、打开大食营寨大门、迎安西军入营的行动。 库思老萨珊反叛大食国后,理所当然要提拔阿塔依。在按照安西国的编制改组军队后,任命阿塔依为别将,统领大约五个团、一千士兵。 当时库思老萨珊统领的军队总计才三千人左右,统领其中三分之一,可见他对阿塔依的信任。 阿塔依后来跟随库思老萨珊在呼罗珊发动起义,失败后转战阿富汗,后来回到呼罗珊。再后来库思老萨珊带领一千士兵跟随出兵波斯,也是由他领兵。 之后呼罗珊一千士兵又跟随安西军进攻天方,库思老萨珊在越过扎格罗斯山时不小心中了大食军的埋伏,战死沙场。李珙与刘琦商量后,提拔呼罗珊军中另一名姓萨珊的人、也就是马格苏德萨珊做呼罗珊军的主将。 阿塔依很不喜欢这个命令,认为马格苏德萨珊做不了军队主将。但由同家族的人担任位置合情合理,他没法公开反对,只能暗地里排挤马格苏德萨珊,不让他胡乱下达命令。 军中将士都支持他的做法;又因为阿塔依之前跟随库思老萨珊的时间长,所以军中实权渐渐控制在了他身上。 第679章 开始攻城 阿塔依成为实际上的呼罗珊军指挥将领后,想拖延或不执行对呼罗珊军不利的命令。但终究他的身份差一层,又有马格苏德萨珊这种人积极配合,也只能接受安西的很多命令。因此也与几个校尉间关系变得不那么好了。 “要是主人还活着就好了。他一定会抵制任命我军一个团成为首日攻城部队,也一定能够抵制成功。”他又在心里想着。 阿塔依想着,已经回到帐篷。他已经提前派人去叫五个校尉来,这时都已经赶到、站在帐篷前,见他回来都拥上来。 “萨珊将军的命令,阿尔,你的团不到两个小时后就要攻城了,让你督促麾下士兵中午要休息,过一会儿攻城立下更多功劳。 阿布力汗,还有你们三个,你们麾下的士兵在该休息的时候也都要休息,争取积累更大的力气立功。”阿塔依说道。 “萨珊将军真是,咱们一共只有一千人,还要参与攻城。如果主人还活着,他一定会推掉这个命令的。”阿布力汗立刻抱怨起来。 “就是,就是,马格苏德根本不配做军队主帅;他继续当下去,早晚让咱们都死在为安西人的征战中。”众人纷纷叫道。 “别说了。”阿塔依自己虽然也十分不满,可面对五个校尉,瞧着不远处三三两两正在听他们对话的将士,只能呵斥道: “已经下达命令,你们还要违抗不成!过去主人做主帅的时候,你们也敢这样违抗吗!” “过去主人也不会接受这种命令!”阿布力汗仍然反驳。 “不管过去主人是不是接受,现在的萨珊将军已经接受,而且他是军中所有姓萨珊的人中与主人血缘关系最近的,主人临死前也没有留下遗嘱,应由马格苏德暂时担任主帅。他的命令,你们也必须执行。” “是,我们明白了。”五个校尉一是因为阿塔依的话毫无问题,二是阿塔依的身份可以压得住他们,只得出言答应。 可答应过后,五人见阿塔依没有其他命令,不打招呼转身就离开,以此表达不满。 “你们都回去休息,不要在帐篷外面走动了!”阿塔依见此只能苦笑一声,然后首先对附近围观的将士叫喊几句,见他们都走回帐篷后,又悄悄跟上阿尔,在他与另外四个校尉分开后,叫住他。 “别将还有什么其他命令?”阿尔回过头来,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注意珍惜麾下士兵的生命。” “我知道,啊!”阿尔正要随口答应,忽然愣住了,剩下几个字也没说出来。 “面对很多人,我只能传达马格苏德的命令,毕竟他是军队主帅。可我没有背叛主人,也不会背叛主人,会一直遵循他生前的教导。 而且士兵死伤太多,对咱们呼罗珊确实没有好处。所以我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交谈的时候,说出真心话。” “看来我们错怪你了。”阿尔立刻说道。 “你们是不是错怪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全士兵生命。” “是,是,我一定尽量减少死伤。” “也不是一味减少,一味减少是不行的,安西军主帅刘琦发现后会下达更严厉的命令。所以要有技巧的划水。”阿塔依说着,又走进一步,贴着阿尔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我明白了。”阿尔听完这番话,点头道。 “好了,既然明白了,赶快回去吧。马格苏德虽然一心讨好刘琦,可这个命令还是没错的。尽量避免死伤,也需要充足的精力。你与旅帅、队正都要积极督促士兵抓紧时间休息。” “是。”阿尔又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回去。阿塔依站在原地看了几眼,也走回帐篷。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预备攻城的各团从营寨中走出,来到库法城南面城墙外,开始做攻城的准备。 刘琦比众将士更早离开帐篷,登上特意搭建起来的高楼,一边瞧着城头大食兵的动静,一边俯瞰众将士对攻城的准备。 他正瞧着,忽然听到从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刘琦回头一看,见到李珙扶着梯子慢慢走上来,赶忙过去迎接,待走进后伸手接住拉上来,又嗔怪道:“望楼这样高,殿下何必亲自来看。” “今日天气不错,又只有微风,即使我的身体这样差、登楼也没甚影响。 而且今日是攻城首日,我当然要亲自登上来瞧一瞧。”李珙说了一句,指着库法城头道:“看大食兵的样子有些慌张,大约是没料到我军今日就会攻城。” “他们当然料不到。而我军,自然也可以趁着慌张的时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取得开门红!” “说的很是,取得开门红!”李珙也笑着附和一句。 第680章 攻城 二人笑着说了几句,李珙的目光在城外即将攻城的将士中逡巡。 最靠近城墙的是五个团,分别为两个昭武九姓团、三个波斯团。这五团一旦接到命令就会同时开始攻城。之后是十几个预备替换和接应的团;再之后是完全负责支援的投石车团。投石车团几乎都是镇兵掌控。 李珙忽然指着波斯团中的一个说道:“呼罗珊团可派人去瞧了,我听说现在的主帅,叫做马格苏德的,为了儿子能当上呼罗珊国君对你下达的命令几乎有求必应。他不会对麾下的团压榨太过吧。” “丰哥不必担心这点。”刘琦立刻说道:“马格苏德虽是主帅,可过去从来没有领过兵,军中原来库思老的副手阿塔依与五个校尉都不服他,虽不敢违背他代传的命令,可丝毫经常打折执行。 我现下担心的是,这五个团偷奸耍滑,影响大军攻城时间。” “竟然如此奸猾!”李珙叫道:“看来库思老带出来的将领都与他一样,奸猾之极! 他原来的副手,叫做阿塔依的,是阳奉阴违为首的人吧。” “这个,根据大义教官的回报,似乎与阿塔依没多大干系,甚至阿塔依被几个校尉骂是叛徒。可我觉得他们只不过是唱红脸与唱白脸的区别而已。” “那就想方设法除掉他!”李珙丝毫不犹豫地说道:“大食军一定竭尽全力防守库法城,此战将士死伤不会少,他只要带兵上阵,战死还是很正常的。” “丰哥,阿塔依是别将,一般情形下别将不会亲自领兵上阵……” “我也没说立刻除掉他。”李珙却忽然笑着说道:“你以为我忘了这点?没有,我可没忘。 我适才说了,大食军一定全力守城。即使与拂菻军同时攻城,我军损失也必定不小。 呼罗珊军只有五个团,只要反复驱使他们上阵,打成两三个团十分正常,甚至这两三个团的编制也不全。到那时,阿塔依也差不多等于一个校尉,领兵上阵也理所当然了。到那时再除掉他。” “丰哥,反复驱使呼罗珊军上阵,是不是不大妥当?” “刘琦,你的想法还是被限制住了。”李珙忽然严肃地对他说道:“咱们顺风仗打太久了,你虽然嘴上也说此战必定十分艰难,可内心深处多半还以为这一战经过一次或几次激烈交战,我军就能打败大食军。 这一次或几次的激烈交战,虽然死伤不会少。可只有一次或几次而已,对大军来说总的死伤不多。 你也不必辩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你内心深处是这样想的,那么一定要摒弃这种想法! 这一战,应当是类似与喔鹿州之战的一战。不仅每一次交手死伤都会很大,而且会反复持续较长时日。 自然,不会如同喔鹿州之战那样长,不仅此时的大食军坚持不下来,我军也不能与当时相比了。可也切不能认为会与打谷口之战一般。 回归呼罗珊军。在交战过程中,自然也会有许多人战死,死伤比例甚至可能不低于喔鹿州之战。这种情形下,呼罗珊军折损一半也十分平常,阿塔依上阵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李珙最后说道。 “丰哥说的是,是我孟浪了。”听完他的话,刘琦认真行礼说道。 他正如李珙猜测的这样,虽嘴里说必是一场大战,可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轻忽,觉得大食军会像过往几战一样,经过高强度但短时间的交战后失败,然后溃散。 但他忘记了,库法城之战是自从两军接战以来,安西军打的第一场正儿八经的攻城战! 此前的所谓攻城战,要么是交战前大食军已经决定跑路,有些敌人没及时逃跑才会被迫与他们交战,比如碎叶城之战; 要么是敌军主力在正式攻城战前已经惨败,城中人心惶惶,再加上有内应接应,他们轻松夺取城池,比如木鹿城之战。 安西军之前从未与大食军打过真正的攻城——守城战。 而即将面临的库法城之战,大食军西面与北面被拂菻军堵住,南面被安西军堵住,库法城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绝地;城中权贵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逃跑的选项,必须全力守住城池,才能活下来,保住金银财宝。 这种情形下,大食军会被激发出最大潜力,他们面临的,一定是一场空前的血战。 “是我孟浪了。”刘琦想了想,忍不住又道。 “现下尚未正式开战,调整想法还来得及。”李珙又道:“而且与你有相同想法的,只有部分镇兵将领;昭武九姓与波斯将领、士卒可都已经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准备。 你只需要将部分镇兵将领的想法调整过来。这些人最近几日不会上阵,也有时间调整。你不必紧张、焦急。” “是。我明白了。”刘琦答应一声,正要再说几句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名护卫凑到他与李珙身前,小声说道:“殿下,中尉,已经到了未时正,是否下令开始攻城?” “已经到了未时正。”刘琦对李珙道:“丰哥,可要开始攻城?” “你是主帅,应当由你下令。” “既然如此,我要下去亲自为众将士擂鼓助威。” “我也下去,看着你敲响第一声。” 二人说着,一同走下登楼,来到营寨前已经垒好的一丈高的高台上。刘琦命人摆放上去一面鼓,提着两根鼓杵走上高台,在李珙的注视中双臂猛力挥舞,重重打在鼓上。 顿时,两声响亮的声音响起,传到所有将士耳朵里。随后,擂鼓声连续不停,不断发出‘咚’‘咚’的声音。 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听到鼓声,将云梯抗在肩上,向库法城走去,正式开始攻城! …… …… “求道祖保佑,大军一切顺利,攻下库法城。”就在开始攻城的时候,康居城内,李碧筱将信纸放到桌上,一边抚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一边对着上天祈求道。 大唐的旗帜 第681章 越来越重 “杀!” “杀!” “将云梯竖起来,推到城头上!” “时刻注意那架云梯,不要让他们把云梯靠到城头上。一旦发现有靠过来的迹象,马上挥舞你们手中的斧子,砍断云梯。” “不要怕弓箭,大食兵的弓箭和咱们的弓箭一模一样,这样近的距离,根本穿不透盾牌!奋力向前冲!” “安西军的弓很难把箭矢射到城头,即使射上来了箭也软弱无力,伤不到你们的!” “城墙上已经有了许多可以攀爬的凹陷了,抓着这些凹陷爬上去!” “快,快,沸油沸水烧好了没有?粪水烧开了也行,从这里向下泼!小心被泼到自己身上。” “扔手雷,所有人扔手雷!离着城头只有几尺距离了,只要用手雷阻拦他们一会儿,咱们就能登上城头!” “穿着铁甲的人上前,不要怕手雷,手雷碎片刺不透你们穿的铁甲!” “冲,已经杀上城头,冲!” “快扔手雷,把安西兵都炸死!炸死他们!” “鸣金收兵吧。”刘琦站在登楼上,双目紧紧看向对面的库法城南城墙。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身上的气势松懈下来,对铺兵道。 “中尉,今日终于有将士攻上城头了,现下天还没黑,是不是继续攻一阵?”铺兵听了命令,迟疑着说道。 “不必,立刻下令鸣金收兵。”刘琦摇摇头。 “是。”铺兵答应一声,对楼下呼喊起来,楼下的护卫赶忙跑去营寨门前高台,告知一人。这人敲打铜锣,向攻城将士传达收兵的命令。 “虽然天还没黑,可最多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会全黑下来,无法继续攻城。而小半个时辰,就以适才大食军守城的劲头,我军根本不可能在城头上稳固占据一片地方,天黑后就会被赶下来。 既然占据一片地方也无用,不如提早守兵,让将士们少死伤几个。”从登楼下来的过程中,刘琦略微解释几句。 “是,属下明白了。”铺兵答应一声。 从登楼上下来后,刘琦径直走向李珙所在的帐篷,正好遇见郎中从里面走出来,立刻迎过去问道:“殿下此时怎么样了?” 在他又开始忙碌的指挥后,每日在李珙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吩咐侍卫一旦见到李珙发病立刻叫郎中来。所以此时郎中从帐中走出,可见李珙的病刚刚发作完毕,他因此有些紧张,赶忙询问。 “殿下的病,中尉,请恕老朽医术不精,殿下的病,恐怕拖不了多久了。”郎中斟酌着说道。 “苏郎中,还望你尽力为殿下诊治,一定要让殿下多活几日。”刘琦立刻说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可你不必太有压力,喘喝这种病无法根治,这一点谁都知道。你只要尽己所能,尽量诊治,让殿下拖过库法城被攻占的时日,我就不会惩治与你。”他又道。 “老朽尽力而为。”苏郎中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若是有甚底需要,尽快与我说,我一定满足。”刘琦又嘱咐一句,这才放他离开,走进帐篷。 “你一定恰好遇到苏郎中,又拖着他说了几句话吧。”他刚刚走进帐篷,侍卫刚刚通传一声,就听李珙这样说道。 刘琦赶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李珙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此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丰哥,你就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不要想坐起来了。”刘琦赶忙快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胳膊说道。 “我的病没那么厉害。”李珙笑着说道:“我住的这间帐篷足足围了三层,风根本吹不进来,就算坐起来也不必担心吹风。 而且适才苏郎中也没说我必须时时刻刻躺在床上休养。我坐一会儿无碍的。” “丰哥,你还是多躺一会儿,过一会儿吃饭了再坐起来。若是实在无聊,就叫人过来读书给你听。我记得马侍卫是识字的。”刘琦却仍然按着他的胳膊不放。 “军中带的书我都已经看过、听过了,自己看还有些意趣,听一点意思都没有。”李珙见他不松手,只能放弃坐起来的打算,又说道。 “若丰哥烦闷了,做些别的解闷的事情也好。”刘琦又出言安慰。 “我想听听你说攻城进展。”李珙却说道。 “这也没甚好听的。” “刘琦,即使你不说,我去询问也没人不敢不告诉我,所以还是你亲自与我说,更好些。” “既然丰哥想听,我就说与丰哥听。 只是,即使说起来,也没甚好说的。今日已是攻城第十五日,与昨日差不多,都是我军攻城,大食人守城,双方奋勇交战,如此而已。” 第682章 只有最笨的法子 “这可不是仅此而已。”李珙说道:“今日有将士登上城头,而且至今用的兵都是昭武九姓或波斯的兵,始终没用镇兵攻城,这就是一个不小进展。” “可波斯兵没能在城头上占据一块地方,使后续人马可以登上城头,建立稳固阵地,从而夺取城池。” “你这就太苛责了。”李珙又道:“不论如何,有兵首次登上库法城头,都应当奖赏。 你立刻传令下去,对登上城头的哪个团进行奖赏,对首先登上城头的将士奖赏。” “是。” “今日的死伤呢?”李珙又问道。 “今日战死将士五百多人,受伤一千五百多人。另有数百名民伕受伤。”刘琦回答。 他嘴里的民伕可不是从伊斯法罕赶往胡齐斯坦一路上征召的波斯民伕,这些民伕都已经被作为波斯军的后备将士,哪个波斯团死伤较多,都会用波斯民伕做补充。 刘琦说的民伕,指的是来到两河流域以后征召,大多数时候强征的天方人。大食国已经尽力在坚壁清野了,但也只能做到将城中的百姓、粮食、财富等强行搬到库法城,无法将周围村子里的人也都搬走。更何况,即使他们想搬,村民也不会答应的。 这些村民当然都落到安西军手里。安西军大肆征粮、征伕,不过还没有超过大多数村子的承受底线,所以这些村子都还恭顺,只要不入村,愿意提供粮食、民伕或其他东西。当然,这一点仅在安西军打败仗之前有效。 “战死七百多人,算上前十四日战死的兵,总计战死已经超过五千人了。受伤将士,也在万人以上,虽说大多数将士都只是受的轻伤。”李珙叹道:“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惨重的死伤了。 这样多的死伤,军中将士可有怨言?” “军中将士,确实有怨言。不过都被我弹压下去了。”刘琦道。 除了几个呼罗珊团,其他波斯兵根本没打过这样惨烈的仗,一般打到这种程度在波斯都应该退兵了,不会继续打;因此许多人都萌生退缩之意。 昭武九姓之兵倒是还好。毕竟他们见识过安西军在河中之地、呼罗珊与大食军奋力交战的情形,对目前自己可以感受到的损失还能接受。 不过刘琦遏制住了波斯兵退缩的想法。首先当然是镇兵压阵。波斯兵都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镇兵,因此还不敢违背命令。 其次,是用破城之后能得到的财宝来诱惑众人。刘琦已经反复做过许诺,以道祖的名义起誓,一旦破城后会让将士们拿到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得到的财宝。 其三,是不断有人填补空缺。波斯民伕不仅填补波斯军的空缺,也少量填补昭武九姓各军的空缺。 这样一来,对大多数将士来说,他们总能看到自家军营是满的,虽然知道自己有同火、同队战死,也知道有民伕填补空缺,可在不知总死伤人数的情形下,不会觉得死伤很多,还愿意坚持作战。 “用财宝来诱惑众人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若是反复打下去却始终不能破城,将士们对利诱就会麻木。 更要紧的其实是用波斯民伕填补空缺。可波斯民伕只有八千人,早晚会用完,各团的空缺会越来越多,你要怎么办?拆掉某几个团么?”李珙最后问道。 “当然不能拆团。”刘琦立刻说道。拆掉某几个团,等于承认军队死伤惨重,会极大动摇波斯兵的士气。 “不能拆团,又没有民伕填补的情形下,你要用本地民伕填补么?” “可以少量填补,多了不成。”刘琦又道。 “所以为了维持军队士气,要么更加猛列的攻打,期望一举夺取库法城;要么改为长期围困。” “绝对不能长期围困,丰哥”刘琦立刻脱口而出,但说道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却又来不及改口,只能硬生生憋住。 “我知道,因为我的病拖不了多久了。”李珙自己倒是表情平静,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这病还能拖一年半载,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已经如此恶化,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丰哥,你一定能亲眼瞧见我军夺下库法城、并波悉林授首!”刘琦只能这样说道。 李珙闻言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说道:“更加猛烈的攻打多半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夺取库法城,毕竟城中大食兵准备充足,仅守城器械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够耗光的;将士有城中青壮补充,想要耗尽时间会更久。 所以想要短时间内夺取库法城,仅有出奇谋这种法子了。就像是你用来夺取库姆城的穴地攻城法一般。” “我已经试过穴地攻城法了,可城中大食人显然已经有了防备,而且,火药的威力太小、数量又不足,库法城的城墙又十分坚固,没能成功。 至于其他法子,现在还没想出有用的办法来。”刘琦说道。 他当然也想用极其轻微的死伤夺取库法城,在开始攻城后不久是试过穴地攻城法。 但效果却不好。库法城毗邻幼发拉底河,地面的土十分松软,如果下面挖空根本支撑不住会立刻塌方,根本没法穴地。 将火药堆积到城墙脚下也不成。火药暴露在地面上,对城墙的杀伤就大大减弱,他们拥有的火药量也没有充足到可以随意使用的地步,试过一次后就放弃了。 其他常规的攻城计谋,要么是反间计,要么是围点打援,要么是在城中有奸细,等少数几种做法。可这些做法,他们也都用不了。最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用最笨的法子攻城。 第683章 你比司马相如更高 “奇谋当然不好想,若是好想也不会被叫做奇谋了。”李珙忽然笑着说道: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麾下的那些幕僚和我的幕僚,多动动脑袋,想一想有甚可以使用的计谋,并非是逼迫你立刻想出奇谋、攻陷库法城。 我虽然身体不大好,一年半载是坚持不得了,可一二个月还是能够坚持的。” “是,我知道了,回去后就吩咐幕僚。”刘琦答应。 “既然丰哥觉得自己身体还撑得住,从明日起我减缓攻城频率,尽可能少死一些兵。”他又说道。 “你就不怕我是在哄骗你,其实再过二三日就会死?”李珙又开玩笑道。 “不会。”刘琦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丰哥定能看到库法城被夺取。” “为何?”李珙忍不住问了一句。 “其一,因为丰哥你此时的身体我看在眼里,不像是会很快撑不住的人;我也已经嘱咐苏郎中,只要与治病有关,他提的要求我全部满足。 其二,人在有信念的情形下,可以一直坚持到信念达成;而亲眼瞧见夺取库法城,已经成了丰哥的信念。 所以我说,丰哥定能看到库法城被夺取。” “你这个想法十分有意思。这样看来,我应当将信念改为亲眼瞧见你与碧筱的孩子出世,这样就能再多活半年。 不对,我应当将信念定为看着你与碧筱的孩子长大成人,那样就能活十八九年了。”李珙又笑着说道。 “自然不能活那么久。”刘琦也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可随即意识到这似乎使用李珙剩余的生命开玩笑,又赶忙止住。 “算了,不管你这个想法是真是假,我应该都能亲眼瞧见夺取库法城。”李珙结束这个话题,又问起另一件正事。 “适才只顾着说咱们自己的死伤,拂菻军截止到今日,死伤多少?” “我虽与君士坦丁约定每日送来本地自家军队死伤人数,可今日他尚未派人来告知;只知道前十四日累计战死三千一百多将士,受伤五千余人。” “要么拂菻军一直出工不出力,要么在低报人数!”李珙立刻断言:“拂菻军战力弱于我军,若全力攻城,怎会只有这点死伤。” “丰哥说的是。拂菻军确实没有全力攻城。 据我派去之人、马匡回报,大食军头两日攻城还算尽了全力,可因死伤较多或者别的缘故,攻城越来越敷衍,场面上看着热闹,实际上却都是在哄骗外行人。” “拂菻军也靠不住。好在起初也没指望拂菻军攻破库法城,只要他们能牵制至少三成大食兵,就算起到了用处。”李珙道。 “也就是说,想要破城,还要我军想出奇谋。”刘琦接道。 “说的是。” 李珙说完这三个字,正要再说,一名侍卫走进来,称晚饭已经做好,是否要吃饭。 “快端上来。”他立刻笑道:“我午时因为当时肠胃十分不舒服所以吃的少,早就已经饿了,就盼着吃晚饭呢!” “丰哥下午饿了,命人做点饭也好。”待侍卫答应一声、转身退下后,刘琦说道。 “不好,不好,”李珙摇头:“在军中,还是要遵循军中的规矩。何况我也吃了几块点心垫一垫,适才说饿只是夸张而已,并不真的饿。” 刘琦闻言又要说话,可侍卫已经提着两份晚饭走进来。他止住话头,把一面桌子拖到床边,侍卫把碗筷放到桌上。 李珙这回终于可以坐起来了,跪坐在床边,伸手拿起筷子,与刘琦一道吃饭。 二人吃饭时,不再说有关交战的事,而是说起过往的轻松趣事,比如谷口之战后,大军顺势收复碎叶镇、在碎叶城休整时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或好笑之事; 于河中之地打败大食军后,在康居城休整时发生的一些奇闻趣事; 以及被拿出来说的次数最多的,喔鹿州之战获胜后、刘琦与李碧筱成婚后的一些趣事。 “我还记得有一日清晨去你家拜访,门房不敢拦我径直来到后院,你与碧筱却没有出来迎接,院中的下人表情都十分尴尬。 我最初没明白为何,又看了一圈顿时明白了。一刻钟后你出来见我,我记得当时你的表情特别好笑。”李珙笑着说道。 “殿下去的时间真是太不巧了。”刘琦想起来仍然有些脸红,但嘴上说道。 “哪里是我的时间不巧,分明是你不顾时间、场合!” “这也是人之常情。当时我与碧筱才新婚燕尔。”刘琦表情恢复正常,说道。 “呸!” “想当年司马相如与卓君,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司马相如仍然沉迷于柔情蜜意,导致病情加重;我与碧筱新婚燕尔,更是正常。” “你这话,将自己置于司马相如之下?”李珙说道。 “啊,这?”刘琦一下子愣住了。 “你此时的身份地位,可比司马相如更高!” 李珙说道:“司马相如不过是汉武帝麾下一介臣,甚至算诗弄臣;你却是安西大军主帅,安西国未来等同于主君的人物,地位高于司马相如百倍! 你不应当用司马相如自比,而是卫青、霍去病这等人物。你也不应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觉得他如何如何,你就如何如何。” “丰哥说的是。”刘琦正色对李珙说道。 第684章 大家一起想 “丰哥说的是。”待李珙说完,刘琦正色对他说道。 刘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官职、地位高低,不客气的说,与蜀汉政权中诸葛亮的地位相当。李珙若活着,他的实际地位等同于刘备活着时的诸葛亮;李珙死后,等同于刘备死后的诸葛亮。 但在他印象中,司马相如先后被梁孝王、汉武帝看中,也是个地位不低的人;而且汉武帝是一个大一统政权的皇帝,下意识认为自己大约与司马相如地位相当。 即使刘琦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八年,可仍然下意识地这样认为。 可此时听了李珙的话,他忽然发觉:自己实际上的地位比司马相如要高得多。 文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往往都是后世比较看中,因为能够真切的影响到后世的人;可当时的人都不觉得某个大文学家的地位有多高。 前世历史书中的李白名气那样大,远远超过唐代任何一位尚书令、尚书仆射,可被玄宗召入京中也只是担任类似于弄臣的角色。 而刘琦是武将,作为国家支柱之一的武将,即使仅仅是在安西属国,地位也远远高于任何一个文人。 “丰哥说的是。”刘琦不由自主又重复一遍。 可听到他的话,李珙却“噗嗤”一笑,说道:“我只是随口说一说,你竟然反应这样大。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一直没有认知的不明确。 若是在大食人打过来前,你能跟随高仙芝或其他将领入京一趟,估计早就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嘿嘿。”刘琦笑了两声。 “而且我只是随口一说,纠正你对自己身份地位的认知并不是要紧事,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也不会遇到司马相如这等人;李白,他虽是大诗人,可现下是以碎叶镇都督的身份在安西国任官。” “我明白,我明白。”刘琦又答应。 他确实真的明白。以李珙的身份,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文官、武将与单纯文人地位孰高孰低了;普通百姓自小耳融目染,或许弄不清尚书仆射与千牛卫大将军谁官更大,但明白单纯文人的地位最低。 只有刘琦这个灵魂出身后世、来到这一世时年纪已经不小、没人会向他普及常识的人弄错。 “而且我顺着你说的司马相如又多说几句,其实还有另一间用意。”李珙这时已经吃的七八分饱,放下碗筷也不再吃,笑着说道: “当初司马相如也曾被汉武拜为中郎将,出使西南诸夷,而且施用各种巧计,为大汉扶夷也出过力。 现下咱们与大食国交战,其实也能算是扶夷;司马相如这等文人可以想出扶夷之策,你麾下的哪几个文人或许也可以,适当逼迫他们一番。” “原来丰哥说话还有这番用意。”刘琦也忍不住笑出来,又顺嘴说道:“既然文人都能想出可用的计策,文武官员更应该想得出来。” “你若是下令军中将领都思量,我也不反对。”李珙又笑道。 “他们哪里会想这事。”刘琦吐槽道:“就算命令吩咐下去,也都是吩咐自己的幕僚去琢磨,没有幕僚的干脆不想,只当做没听见。” “他们若是都吩咐自己的幕僚去琢磨也不错,好歹思量计策的人多了,想出好计策的可能更大了。” “丰哥说的也是。”刘琦说了这句话,将最后一口饭吃完,也放下碗筷。 他随即转身招呼侍卫进来收拾,又从凳子上站起来要做到床边,再与李珙闲谈一会儿。今日收兵早,他空闲时间更多,可以多待一会儿。 却不想李珙主动将他赶走了。“你今日好不容易多了些空闲时候,回去多休息一会儿吧。自从开始攻打库法城后这十几日,你一直没好好休息,进入多休息。 也不必陪着我说话。你也说了,我最好多休息,你陪我说话反而耽误了我休息,赶快回去,赶快回去吧。” “那我就回去了。”刘琦见状,又想李珙说的很对,于是转身离开。 他很快回到自己帐篷,命人叫来今日攻上城头的那个波斯团校尉与最先登上城的将士。校尉自然还活着,那个将士虽然受了伤,却也活着从城头上退下来,侍卫用担架抬着将这人抬到刘琦大帐。 刘琦见到后立刻呵斥侍卫几句,随后闻言安抚此人,宣布生他为火长,破城后可以获得与身体等重的战利品;又告诉校尉,这一团其他所有将士都奖赏十两黄金。 二人顿时变得十分激动,校尉立刻跪下行礼,首登将士也挣扎着要从担架下来,被侍卫按住。刘琦又对二人好生夸赞一番。 做过此事,他派人向所有果毅、别将传令,让他们思索能破城的法子。 这些将领接到命令,果然立刻吩咐幕僚,随后就丢到一边去了,根本不打算自己琢磨。不过有一位将领的幕僚建议将命令传给下面各团,让校尉也去想。这将领觉得没啥用,可仍然执行了这个命令。 众将领很快知晓这人的做法,也纷纷传到各团校尉耳中。很快,这道命令传遍所有镇兵团。 …… …… “米特,听说你被大食人的石块砸中了?”米特正在自己帐篷里躺着,忽然有人闯进来,大声叫道。 “雷诺,你下次来我帐篷能不能别直接闯进来。” “怎么,米特你还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雷诺上前仔细看了他几眼,见没缺胳膊断腿的,脸上的气色也不错,又笑着说道:“咱们过去都是住在一件帐篷,有啥好隐瞒的。” “我自己睡惯了。” “晚上睡觉时候亲兵也是要睡在你帐篷靠门位置的,哪里是自己睡。”雷诺又说一句,转回正事。“听说你被石块砸中,我瞧着没受重伤,郎中怎么说的?” 雷诺闻言就要回答,可话没出口又听从帐外传来声音:“米特,你被石块砸中了,现在如何?”伴随话音,丹夫走进来。 没等二人寒暄,曹家兄弟、夏传涛与宋五也鱼贯而入,叫着关切的话,围到米特床边。 第685章 商量妙计 “行了,大家都来齐了,我也省的重复。”米特嘀咕一句,抬起头对六人说道: “确实有一块大食兵用投石车投掷的石块砸向我,不过我躲闪及时,石块只是从我左胳膊擦过去,擦下了一块肉。你们看,” 米特向六人展示自己被月白色布条包裹住的左臂一处,继续说道:“不过只是擦下一块肉而已,没别的伤。” “原来只是擦下一块肉啊!”众人纷纷说道。搁在一般情况下,掉一块肉能算重伤;可此时在打仗,不要说掉了一块肉,就算手臂骨折都是平常事,根本不值得重视。 “你们这是啥态度!”米特却对众人的反应不满意,叫道:“我这可是咱们七人中头一个挂彩的人,你们就这幅反应。” “要不是中尉不让我们上阵,根本轮不到你一个挂彩。”丹夫立刻说道:“在库姆城的时候,你是咱们七个人中唯一一个没受伤的人。” “我操控投石车,本来就不易受伤。也我还是受伤了,说明我有多么卖力。”米特辩解。 几人半是辩解反辩解、半是说笑几句,亲兵拿进来几个小凳子,让众人都坐下。虽大家都是因为听说米特受伤才来的,可既然来了,明日他们也不必上阵,顺势闲聊一会儿;而且, “我晚饭没吃,听说你受伤就匆匆赶来,你得管我一顿饭。”雷诺笑道。 “管你八顿都成。”米特笑着回应一句,又看了其他几人,觉得应该都是没吃饭就赶来,吩咐亲兵端来七份晚饭。 “都会使唤亲兵了。”丹夫又调笑道。 “我平日里都是自己去打饭,今日不是受伤了么,于是吩咐亲兵。团中将士也都能理解。” 米特说了一句,随即提起与攻城有关的事。“你们都听说了么,今日有波斯团登上城头了。” “当然听说了。不仅听说,我当时还在营寨中瞧来着。” 曹方峰接道:“波斯兵打仗还真卖力,能登上城头。只没能守住,被赶下来。 不过有一就有二,能登上一次,也能登上第二次。大军用不了多久就能夺取库法城了。” “未必如此。”宋五却摇摇头。“这一战与其他都不一样。过去大食军败了还有退路,现在是一点退路都没有。大食人一定会拼到底的。 不死个两万人,根本打不进城。” “我也是这样想的。”夏传涛发表了类似的想法。“据说抓来了几个大食俘虏,据俘虏招供说这一段日子大食权贵极为慷慨,每日只要能守住城,凡是参与守城的人每人一个金币,立功的人奖赏更多。 大食权贵又不断宣扬咱们破城后会屠城,所以城里人都竭尽全力守城,没那么容易打下来。” “哎,若是中尉又能想出一个奇思妙计就好了。”曹方豪叹口气,说道:“就不必猛烈攻城了。” 现在用的都是昭武九姓之兵与波斯兵,但到了要紧关头,一定会出动镇兵。而他们镇兵与大食军的交战不论短暂与否,都一定十分激烈,死伤不会少。 大家现在打的是真正的最后一战,打完这次持续了四年的战争就结束了,谁也不愿在最接近结束的时候战死。 “中尉一定在琢磨妙计,而且一定能想出来。”丹夫立刻说道。 “就是,中尉一定能想出来。”米特也附和。 五人听到这话,顿时不敢反驳,也要附和;可话没说完,米特一名亲兵走进来,对众人行礼后说道: “校尉,曹别将适才派人来传中尉的命令,我因为校尉受了伤正休养,听了命令后就让人回去了,过来说与校尉。” “啥命令?” “中尉命令军中将领,琢磨是否能想到奇谋破城,若有人想到,向他奏报,定记一大功。”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米特愣了一下,挥手让他离开。 “看来中尉也没想到妙计。”待亲兵离开帐篷,宋五不由得说了一句。 “这也正常,中尉也只是一个人,不是神仙、不是道祖化身,有时候想不到也正常。”丹夫倒是完全不尴尬,说道。 “这说的是。中尉虽比常人聪明的多,可毕竟不是神仙。”夏传涛打圆场:“既然中尉尚未想到妙计,又吩咐大家都想一想,咱们也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商量出妙计来。” “哈哈。”有人不由得笑出来。可笑过后,七人真的商量起来。当然,其中有几分是真的商量,有几分只是找个闲聊的由头,就不好说了。 “依我看,就用在库姆城用过的穴地攻城法子,那个法子十分好用,几乎没人死伤就破了城。 正好库姆城与库法城名字也有一个字重名,或许就是道祖告诉咱们要用同样的法子破这两个城。”曹方峰最先说道。 “穴地攻城法用不了。”米特立刻摇头:“开始攻城后不久,中尉就用101团试过这个法子。 可库法城地下的土不结实,根本挖不了地道;堆在地面上城墙边威力又太小。中尉已经放弃了。” “勾引内奸吧。”雷诺道:“不是俘虏了几个大食兵?让他们做内应,理应外和破城。” “内应可不好找。”夏传涛道:“做内应非常危险,一般没人愿意做,就算是这几个俘虏现下答应了,回城后也会反悔,甚至故意用假消息诱骗咱们。” 第686章 想出妙计 “要不挖开旁边这条,叫做啥,幼发拉底河的河堤,引河水灌库法城?”丹夫又说道。 “你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幼发拉底河也不是地上悬河,哪里能用来灌库法城?”米特笑道。 “可以截断水流啊!”丹夫又道:“截断上游的水流,在截断的时候挖一条河道通往城墙,然后放开水流,用水冲城墙。” “不成,不成。”曹方豪摇头道:“就算攒了几天的水,用新挖河道强行改变水流的方向也靠不住,没多少水会冲到城墙上。” “那为啥太原总是被水淹?”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可太原附近的地形肯定与库法城不一样。”夏传涛道。 在场七人,只有曹家兄弟来自中原,可他们都是关内道人,不是河东道的老家,从未去过太原;家里也没出过文臣武将,不会知道太原是啥样子的。 但他们都是打过许多次仗的人,即使没见过太原城,根据自己的作战经验也能判断出这一点。 甚至丹夫自己,说完这句话也意识到不该问,又说一句:“想要最快破城,最好的法子就是用水火之力,现下水是不能用了,也不知道火能不能用。” “火怎么用?”宋五反问:“在石块外面包裹一层油纸和干草,发射前点燃?” “这也是个法子。”米特点头:“调高投石车,确保石块打进城里而不是城头上,大食将领总要分出人来灭火。” “用处不大。”夏传涛却说道。 “要么用不到,要么用处不大,我看咱们也想不出来有用的法子了。”曹方峰嘟囔道。 “这才对。”米特却笑道:“这才正常。若是咱们能轻易想到妙计,不说能当上都尉,至少可以当上书记,为将领们想计策。” “说的是。”众人都笑道。他们适才争辩的有些激烈,一时都忘了自己主要是拿这个作为话题闲聊,并不是真心要想出奇谋。 但几人话音刚落,适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宋五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我想到一个计策。” “五哥说来听听。”丹夫笑着说道。众人都不在意。 “所有将士,每人挖一块土,用布包着带在身上,攻城时在库法城城墙边扔下。 一个人扔一块土没啥用处,可成千上万将士都在城墙边扔一块土,就能将地面垫起来一大块,等于库法城的城墙矮了,咱们想攻破库法城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听完宋五的话,六人一时没有说话,或者盯着宋五,或者低头。宋五顿时狐疑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计策能算是一个妙计,可眼前六人为啥都没反应? ‘是不是我想错了,大错特错的那种?’ 他正在自我怀疑,丹夫忽然跳起来说道:“真是个好计策!” “真的是好计策。”仿佛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众人纷纷说起来:“这个计策不仅没有任何额外损伤,还能起到很大作用,真是好计策!” “好计策,好计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哈哈,大食人垒城,咱们在外面垫城,反正用土殿也不用像垒城似的要求规格齐整,随便扔土就成,真是好计策!” “五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好的计策的?” 面对众人突如其来的夸赞,宋五一时接受不能,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想到这个法子也是受了丹夫启发。 适才丹夫提到从幼发拉底河挖一条水道至库法城城墙边,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到一个问题:‘挖一条水道,挖出来的土放到哪里?’ 我不知道为啥,继续深想这个问题,觉得挖一条水道挖出来的土一定不少,没准都可以重新垒一座库法城了。 然后,我脑袋里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是不是可以把土都堆在城墙边,让城里城外一样高,我军攻城不就方便了? 后来又想到,其实不用挖出一条水道,直接吩咐将士们挖土,每人挖一包土就行了。” “宋五哥你真是聪明!”米特立刻又夸赞起来:“竟然能从丹夫异想天开的一句话里联想到这么好的计策。” “我那一点不异想天开!”丹夫本也想夸赞,闻言立刻瞪着米特说道:“而且我还给了宋五哥启发,就算我那个计策没啥用,也比你想的强!” “不要吵了。”夏传涛见米特想回嘴,立刻止住,又对众人道:“大家都觉得这个计策是个妙计吧?” “当然!” “这不是妙计,啥是妙计?” “虽然我脑子不灵光,自己想不出妙计,可一个计策是不是妙计还是能看清的。这个计策想不出任何问题,当然是妙计。” 五人纷纷说道。 “好,既然是妙计,中尉又急于破城,咱们也不拖延,立刻去向中尉禀报!” “现在?”坐在帐篷口附近的曹方峰掀起门帘看了一眼,说道: “都已经快到亥时,咱们也该回去休息了。今日交战结束的早,中尉又累得很,已经睡下了吧,现下还是没去打扰他了,明早再去不迟。” “可不是这个道理!”夏传涛又道:“这种妙计,早一时告诉中尉,就能早一时起到用处,现在去告诉中尉与明早再去告诉可不一样! 而且现下还没到所有将士安歇的时候,中尉多半还没有睡下,也算不上打扰。” 他说着,伸手抓住宋五的胳膊站起来,又道:“不管你们去不去,我是一定拉着宋五向中尉禀报的。” “同去,同去!”米特立刻叫道:“夏叔说的有理,想出妙计,当然要立刻去告诉中尉。若中尉已经睡下了,护卫也会把咱们拦下来,不会惊扰到中尉的。” “说的是。”众人纷纷说道,而且说的时候已经站起来,准备一块去。曹方峰见状也站起来,头一个掀开门帘走出去。 七人一起赶往刘琦大帐。不多时,已经来到帐篷外面。护卫走过来询问目的,夏传涛说是有破城的妙计献上。 护卫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七人他都认识,知道是曹克食麾下的校尉与旅帅。 可正因为认识,他才会怀疑。这七人都是在喔鹿州之战前投军入伍的,多次与大食兵交战,若说他们一次交战砍死数十个大食兵,护卫不会怀疑;可自称想出破城妙计,若他们有这么聪明,怎会仅仅是几个校尉与旅帅? 但七人信誓旦旦,不像是在说假话;应该也不敢用这种事逗刘琦开心,即使其中有米特与丹夫。所以护卫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一声,转身走进帐篷去通报。 大唐的旗帜 第687章 完善计策 “你说曹克食麾下的米特、丹夫等七人自称想出破城妙计?” “是,将军,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护卫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属下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来哄骗将军的。”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刘琦忍不住说道。这七人他一直在关注,完全不像是能想出妙计的人。 “将军,要不要接见?”护卫等了一会儿,又问道。 “见一见吧。”刘琦最终做出决定。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你召他们进来前再说一遍,若是故意找我消遣的,一定重重处置。”他又补充道。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多时,他带领七人走进来。 “属下见过中尉。”七人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了。”刘琦放下笔,又将桌上摆着的几份书放到一边,继续说道:“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我也不与你们说闲话。你们直说自己想出的计策,让我听一听。” “是。”众人答应一声,夏传涛看向宋五。宋五上前一步,说起了自己想出的计策。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计策的?”听完宋五的话,刘琦愣了一下,又问道。 “因米特受伤,属下等人去探望他,正探望就得知中尉下令众人都琢磨能破城的奇谋,属下等人就议论起来”他解释道,甚至将丹夫说的几句话都交代出来。 “中尉,这个计策对破城有用么?”解释过后,宋五又忍不住说道。 “有用,自然有用。你想出来的这条计策虽然算不上奇谋,可用处也很大。”刘琦笑着说道: “虽说库法城城墙很高,用一个月时间也填不出一条从城外可以直接登上城头的缓坡,但哪怕能使城墙矮一尺,对攻城都极有好处。我军破城的可能更大了。” “多谢中尉夸赞。”宋五起初听到算不上奇谋有些沮丧,但随即听到后来的话,又高兴起来,行礼道。 “我在下令时说过,若有人能想出奇谋,我定然记一大功。你这不是奇谋,可极有用处,我也要重重赏赐你。 宋五,我许你破城后,抢到的珍宝全部归属于自己,不需上交,一件都不需上交;而且任何人不能抢夺你已经拿到手的珍宝。” “多谢中尉。”宋五大喜过望,忙行礼。 “你们六人,”刘琦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对宋五想出这个计策也起了作用,我许你们保留与身体等重的珍宝!” “多谢中尉。”六人齐声喊道,声音中都透着高兴。 “我也该谢你们才是。”刘琦却又笑着说道。 说完奖赏,刘琦一边将这个计策记到纸上,一边又问他们是否有细节补充。 七人当然说没有。他们听完宋五说的计策后就匆匆赶来,根本没有时间完善。 而且其实也不需他们完善,刘琦麾下的幕僚会完善的十分细致。他将计策记好,又对七人温言说了几句,让他们退下了。 七人离开后,刘琦立刻命护卫叫醒所有幕僚,让他们来到自己帐篷,告知计策。 幕僚们也十分惊讶,因为这个计策非常实用,却又非常简单。有人不由得在心里懊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们立刻完善这个计策,想一想如何尽快破城。”刘琦吩咐一句,一边说一边穿上外衣,匆匆离开帐篷。 “中尉这是去作甚?”有幕僚见刘琦离开,十分不解。 “当然是去告诉殿下这个喜讯。” “刘琦,我已经准备睡下了,你又来作甚?”李珙穿着中衣坐在床边,在刘琦进来后问道。 “这不是还没睡下呢么?”刘琦坐到凳子上,笑着说道:“而且丰哥的样子,完全不像准备睡下的人,这一点大约是在哄骗我吧。” “说正事,别说这些话了。”李珙没接话茬。 “丰哥,适才有将领献上一个能加快破城的计策。”刘琦随即将宋五想出的计策告诉李珙。 “这个计策真好!”李珙听完后也双眼发亮。“这虽算不上奇谋,却比奇谋还有用!奇谋万一被大食人猜到就前功尽弃,可这个计策即使被他们看破,也无法破解。难道大食军还能临战加高城墙不成。” “丰哥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刘琦笑道。 “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李珙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既然有了这个计策,明日攻城又需调整。” “是,我正在琢磨如何调整。初步想着明日推迟攻城半个时辰,命众将士在营寨外挖土,用布包裹着带在身上,在城下扔土的时候连布一块扔下。” “军中的布匹够么?”李珙追问。 “不够,需要向大食村落征集。” “那就立刻开始征集。不能缺了布匹。”李珙想了想又道:“若是在征集的布匹送来前布就用完了,也可以暂时把布头回收利用。 但一定要小心。将士在城头附近停滞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不能因此导致许多将士死伤。” “我明白。”刘琦点头。 商议过这件事,二人又商量一会儿其他做法。快到亥时正的时候才商量完毕。 第688章 新的计策 商量完毕的时候,刘琦与李珙都已经有些困了,甚至忍不住要打哈欠。李珙心里想着该商量的都已经商量过了,之后也没甚要紧事说,遂开了一句玩笑: “瞧你样子,眼睛都是半睁着,说话声音也忽大忽小,这是多久没睡觉了。” “这段日子每日晚上睡得不算迟,亥时正前会睡下。可寅时初就要醒来,每日不到三个时辰,晚上也睡不踏实,所以这幅样子。” 刘琦却没听出他在开玩笑,或者说脑子已经完全被破城妙计占据、根本没有空余容量思索是不是开玩笑,认真回答道。 “我不是指责你,只是随口嘱咐一句。”李珙闻言说了一句,又想劝刘琦每日不必太过忙碌。 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又转,却没有说出来。刘琦之所以忙到这份上,一个重要缘故是他快要死了,想在死前看到夺取库法城。 更要紧的是,他得了这个病,随时有可能身故,刘琦只能拼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夺取城池。他即使出言劝说也没甚用处。 “若宋五想出的这个计策真的是奇谋就好了。”他最后只能叹一句。 “奇谋哪里容易想出来。”刘琦已经站起来,闻言又笑着说道。 “这也未必。有的时候就是灵光一现,就能想到奇谋。” “比如?” “比如,你适才说丹夫提议用水冲击城墙,若是换在地势低洼之地,就是奇谋了。” “可库法城地势并不低洼。” “我只是举个例子。或者我来到安西之前,封常清统领大军进攻大勃律国,半路上大勃律国用船只袭扰我军,也算是奇谋。” “那哪里算得上奇谋?”刘琦想起当时他们在河流与山林中间夹着的道路行军,被大勃律船只袭扰的情形,说道。虽然当时他们对大勃律船只无可奈何,可他并不觉得大勃律人的举动算是奇谋。 “只要能让我军无法应对的,就是奇谋。”李珙正色道。 “那我用船只袭扰库法城,也能算是奇谋了?”刘琦忍不住反驳。 “若真能袭扰到城中大食军,大食军又难以反击,当然算是。” “那我派出与城墙差不多等高的船只开到库法城边,从船只甲板上向城头发射箭矢、发射石块,趁大食军尚未反应过来就撤走、让他们难以反击,难道也算奇谋?” “算,当然”李珙立刻回应。但他说了三个字,忽然顿住了。 不仅是他,刘琦也愣住了,双眼直直地看向李珙。 “如果能找到几艘甲板与城墙一样高的船只,在甲板上安排足了将士,那他们岂不是不用垫土,就能与城墙一样高,攻城也变得十分容易?”过了半晌,刘琦说道。 “这像是水战跳帮,比踩着与城墙一样高的沙土攻城更难,但绝对比现在的攻城简单得多!”李珙叫道: “可这仍然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能找到与城墙等高的船只,就能实行,根本不必慢慢等土慢慢积高。用这个计策,或许明日就能夺下库法城!” “可从哪里找到甲板与城墙一样高的船!”刘琦激动过后,却想起这个问题。 收复碎叶城后,碎叶水的流向就与他们要进攻的方向不一致了,只能放弃水路,沿着数百年来开辟的陆地商路行军。 再向西走,虽有乌浒河与药杀水两条大河,可这两条河的流向正好与他们进军方向成垂直,仍然不能用。呼罗珊与波斯境内的河流因为差不多的缘故也不能用。 他们来到天方地区后,这里有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两条大河,而且正好与进军方向一致。可这里与中亚不能水路通航,大船都留在安西了,这时也来不及运过来。 所以安西军此时根本没有船,更别说与城墙一样高的船了。 “向拂菻人借!”李珙却已经想到解决办法。“拂菻人从海路进攻天方,一定有很多大船。” “他们的大船都在海边,也会开进河里。” “明早你去问一问,问一问他们在这两条河里面有没有大船。甲板比城墙稍微低一点的船也行。问一问也不费事。 若没有,就问问君士坦丁把海边的船运到库法城附近要多久。如果时间在一个月之内,就请他把船运过来。” “我明白了。我明日天亮后就亲自去拜访君士坦丁!”刘琦立刻点头答应。 “君士坦丁不是傻子,求的事又是运船这种奇怪且麻烦的事,你不说明白,他不会答应的。而你说明白了,他又可能坐地起价。 你可以适当让步,在城中珍宝与粮食的分配上让步,比如变成四六开。五五开也行。 但他若得寸进尺,你就提醒他一下安西军的战力,让他明白自己的斤两。” “我明白。”刘琦再次答应一句,又激动地说道:“我恨不得现下立刻去见君士坦丁!” “不必这样着急,若是真有这样的大船,也不急在一两日。”李珙笑着说了一句,忽然又道:“你现下应该做的,是去睡觉。 适才咱们商量完那些事情的时候已是亥时正。现下又说了一会儿话,快到子时了。 你又明日天亮就要去拜访君士坦丁,我也拦不住,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必须现下就去睡觉。” “是,是,我马上去睡觉。”刘琦恍然惊觉已经快到子时,忙答应一声。 “适才为了垫土那个计策商量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商量的结果却全部作废,白浪费了一个时辰。”他又失笑道。 “可不是白浪费。若没有那一阵商量,还想不出这个计策。”李珙笑着说了一句,立刻变了脸色说道:“还不赶快去睡觉!” “是,是。”刘琦答应两声,终于转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李珙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几声,侍卫来催促后才睡下。 第689章 来到拂菻营寨 “你们都停下吧,不必再完善这个计策的细节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刘琦回到帐篷,见幕僚还在忙活,立刻说道。 所有幕僚闻言都是一怔,随后放下手里的纸笔,转身告退。一个时辰前询问同僚刘琦离开帐篷作甚的幕僚似乎想出言询问,可最后话没有说出口,与其他人一起开帐篷。 刘琦此时也没心思在意自己的幕僚,他满心满眼都是刚刚与李珙说笑时灵机一动想出的这个计策。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十分巧妙,若拂菻军有大船在河中,定能迅速击破库法城。 但愿他们在幼发拉底河中有大船。 正想着,护卫走进来催促他睡觉。刘琦忙脱衣,躺到床上。 可他哪里能睡得着?若仅仅是宋五想出的垫土这个见效缓慢的妙计他还不会十分在意,可他与李珙想出来的计策却是能迅速击破库法城的! 这对急于尽快击破城池却又无计可施的刘琦来说等于是救命稻草。他又怎能睡得着觉? 刘琦也知道自己应该睡觉,可脑子里都是这件事,不停翻身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眼感受到光亮,睁开眼睛看向门帘,又叫道:“是甚底时辰了?” “将军,现下是寅时正。”一名护卫闻言走进来,回答道。 “已经寅时正了?怎不在寅时初叫醒我?”刘琦闻言立刻起身,又责怪一句。 “将军,你昨夜睡得晚,又不踏实,今日也已经说好推迟攻城时间,属下等人为了将军多休息一会儿,所以没有在寅时初叫醒。”那护卫说道。 “以后切不可再做这等事了,再有下次定然重重处置!”刘琦说了一句,护卫答应后又吩咐两个命令。护卫依言去执行。 刘琦很快穿好衣服,洗漱过后略微吃了点早饭,点了二十多名护卫与一个镇兵团,离开大军营寨,向拂菻军所在走过去。 “陛下,一名自称是安西国中尉刘琦的人,带着大约二十个侍卫和二百名保护的士兵来到大营外,要求见陛下。” 一刻钟后,君士坦丁正与麾下三名大将商量如何与大食军交战,忽然见一名侍卫走进来,又说道。 “刘琦?他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君士坦丁下意识反问一句,随后又说出此时更需要关心的事:“来人真的是刘琦?” “守门的士兵不认识刘琦,不知道;我已经派了十五日前保护陛下去安西营寨的尼科斯穿上一般士兵的外衣去看了。”来汇报的侍卫说道。 “如果来的人真的是刘琦,立刻告诉我。”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亚历山大,如果真的是刘琦来了,你猜他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在侍卫离开后,君士坦丁询问自己麾下最重要的将领。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亚历山大立刻回答:“现在是早晨5点25分,天空才亮起来不久,甚至大多数士兵在吃饭,还没有开始攻城。 这么早的时间摆放比较陌生的人是失礼的,安西也有类似的礼仪。能让他不顾礼仪来拜访的事一定是重要的事。” “或许也非常紧急的事呢。”亚伯拉罕提出异议。“或许是与今日攻城有关、所以要阻止攻城的事,因为这样的事此时来拜访也合情合理。” “刘琦自己来的话就不合情合理了。”亚历山大回应:“他是这时安西军的主帅,最高指挥官,需要忙的事情很多,不会亲自做通传兵的角色。” “陛下,尼科斯已经回来了,说来的人确实是刘琦。”亚历山大话音刚落,侍卫又走进来,对君士坦丁汇报。 “请刘琦进入营寨。”他吩咐道。 “按照对待国君的礼节对待他。”顿了顿,君士坦丁又说道。 “陛下,不应该按照对待国君的礼节对待刘琦。”亚伯拉罕再次提出异议。 “虽然根据打听到的消息,李珙生的病已经非常重,根本不可能治好;他又已经立下遗嘱,将刘琦的儿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刘琦的地位很快就要等同于一国之君。 但他现在还不是一国之君。即使将来他的儿子继位,他也不是一国之君。 而且,这样对待他的话,他很可能轻视我军,从而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所以不应该用这种礼仪对待他。” 亚伯拉罕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次帐篷里的另外两名将领,亚历山大与罗德斯也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去执行我的命令。”君士坦丁没有立刻理会三人,又对侍卫说道。侍卫看了亚伯拉罕一眼,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亚伯拉罕再次询问。 “因为他很厉害。”君士坦丁这次解释道:“你们只得知李珙得了重病,继承人是刘琦的儿子;我又打听得知过去安西军的胜仗都是在刘琦指挥下赢的,安西军现在的军制也是他想出来的。 所以这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我出于对他的尊敬,所以用高规格的礼仪。 至于你们担心他因此看清我与我国,不会的,刘琦不是这种人。而且,即使他看清我与我国,也不会有时间在天方做出过分的事,会很快带兵返回老家。” 亚伯拉罕对君士坦丁的解释不满意,又要说话;可在他的话说出口前,侍卫第三次进来,告诉陛下刘琦已经来到大帐附近了。君士坦丁止住亚伯拉罕要说的话,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来到帐篷前迎接。 第690章 真正的条件 “见过殿下。”刘琦看到君士坦丁站在帐篷前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加快速度、走到他面前行礼。 我前次与他见面,他虽表面上待人礼貌,可内心自持是一国之君,其实看不起许多平民出身的将领,只是尽量掩饰而已。 整个安西,君士坦丁看得上的大约只有李珙一人;我虽地位仅次于李珙,但并非出身贵胄,应当也不被他放在眼里,虽然我在与他说话时察觉不出。 可今日他为甚会来迎接我?行礼同时,刘琦又在心里想着。 “刘中尉早上好。”君士坦丁笑着说了一句,手臂向帐内一伸。刘琦赶忙回礼,二人走进帐篷。 “这三位是我拂菻国的重要将领。”君士坦丁又指着亚历山大等三位将领,对刘琦说了一句。但没有介绍姓名。 “刘中尉早上好。”三人即使心里不大愿意,可仍然行礼。 “你们好。”刘琦见君士坦丁不介绍,自己也不问,只是打声招呼。 四人又借助翻译、客气地寒暄几句,亚历山大等三人离开帐篷,君士坦丁与刘琦分宾主落座,开始说起正事。 “刘中尉,我对于你忽然来到我军中非常疑惑,请问,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君士坦丁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刘琦也不浪费时间。“请问殿下,贵国军队此时在幼发拉底河中可有大型船只,甲板高度几乎等同于库法城城墙高度的船?” “刘中尉问这件事要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军想出一个破敌之策。”刘琦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自己与李珙想的计策。 “真是一条好计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君士坦丁不等听完翻译,就一拍大腿,叫道。 这个计策如果有人说穿了一点都不复杂,相反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突破一点思维定式,将海战中常见的跳帮战用到陆战中。多数人听到后都会觉得早该想到。 刘琦听了翻译,微微笑笑。这个计策说穿了一不值,但不说穿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就算再给君士坦丁一百年,他也想不到。 “我失礼了,请刘中尉谅解。”君士坦丁自己随后也想到这一点,顿时冷静下来;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做法很失礼,对刘琦说道。 “没关系,我能理解。”刘琦说了一句,又道:“殿下已经知道我询问是否有大船的缘故了,请问此时河中可有?” “很可惜,现在河中没有大船。”君士坦丁回答: “为了方便后勤运输,我们也将一些船只从海边通过陆路运到幼发拉底河中,但都是中小型船只,没有大船。何况即使在大船中,甲板与库法城墙一样高的也是少数。 但可以从海边向河中运送。我立刻向驻扎在海边的军队传令,让他们把船只运过来。大约二十至二十五日就能完成。” “那就赶快请求殿下下令,命海边将士送船。”刘琦急切地说道。 “刘中尉,虽然你我都想尽快夺取库法城,但几分钟、十几分钟的时间也没多少影响。”君士坦丁这时的表情完全恢复平静,出言道。 “殿下说的有道理。”刘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稍微平息了自己的心情,说道: “殿下提供船只使你我两军可以奇袭大食军,对夺取库法城的贡献更大,战后拂菻军分得更多战利品理所应当。 将珍宝与粮食的分成改为四六开,如何?” “刘中尉说的有道理。” “改为五五开,如何?” “刘中尉真的十分大方。” “除珍宝、粮食对半分以外,还可以允许你麾下将士拉走许多大天方人作为奴仆。” “刘中尉”君士坦丁闻言又要说话。 但他还没说完,刘琦打断道:“殿下,我觉得,珍宝、粮食对半分成已是十分优厚的条件,再允许贵国之兵掠人为奴,我已做出极大让步。 若连这等让步殿下都不满意,这个计策作废,适才咱们二人商量的所有事情,殿下就当做没听到便好。” 刘琦对君士坦丁的感官已经变的十分厌恶。这么优厚的条件都不答应,真是给脸不要脸!大不了放弃这个计策,在南城墙外垫土攻城,虽慢些,但也一定能夺取库法城。 待夺取库法城、使城中安定下来后,立刻出兵攻打拂菻军队,将他们击溃,生擒君士坦丁! 他此时甚至将李珙嘱咐他不着痕迹的进行军事威胁的话都忘了,已经做好战后翻脸的准备,甚至开始琢磨调那些团突袭拂菻军。 刘琦正想着,忽然听君士坦丁说道:“刘中尉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对于刘中尉开出的城中珍宝与粮食两军各占50已经非常很满意,不需要掠夺奴隶回去。相反,我会尽力约束士兵们,不要将本地人强行掠为奴隶。” “那你是甚意思?”刘琦闻言愣了一下,反问道。 “我只是还有一个另外的条件。” “甚底条件?” “我希望刘中尉,能够告诉我,贵国军队的组织方式。”君士坦丁说道。 “请恕我愚昧,殿下这句话是甚底意思?”翻译出来的话感觉很怪异,刘琦没听懂,只能问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刘中尉可以告诉我与我麾下的将领,贵国军队的编制,比如一个团中拥有多少士兵、都有哪些官职,这些官职的职责是什么,等等。” “殿下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刘琦闻言沉默一会儿,出言问道。 “不瞒刘中尉,我正在改革我国军队的制度,想了解许多国家的制度,从而能够更好的进行改革。” 君士坦丁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说真,是因为他确实在进行军制改革,也因此想要了解安西军制;说假,是因为他并不想了解许多国家的军队制度,只想了解如同安西和大食这样的强国的制度。 第691章 从历史中发现 此时与刘琦对面而坐的这位拂菻国国君,名叫君士坦丁。按照西方的规则,通常将其称之为君士坦丁五世;而这位君士坦丁五世,后来被认为是一位伟大、英明的统治者。 君士坦丁五世于西元741年继位,继位后很快面临兄弟的对皇位的争夺。他用了几年时间打败兄弟,坐稳皇帝之位。 随后,他就开始对外扩张。通过几次交战,他夺取了叙利亚边境的部分土地。随后大食国倭马亚王朝被推翻,他默契的没有与阿布阿拔斯开战,而是提兵北上,与保加利亚人开战,并且多次击败保加利亚人。 历史上,几年之后,他会通过一次全面胜利逼迫保加利亚称臣,签订合约。在他死后,当己方军队输掉战争时,会有人来到他的陵墓前,祈求他可以重新活过来,带领士兵打败敌人。 君士坦丁也不像刘琦猜测的那样高傲,看不起所有出身低微的人;相反,他对于有本事的人都非常尊敬,尤其是擅长带兵打仗的将领。 他与亚历山大等人说的,以迎接一国之君的礼仪迎接刘琦的原因,并不全是假的,只是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为了让刘琦心情高兴,更可能答应自己这个要求。 大食军队,至少并波悉林率领的大食军队战力在我军之上。而战力那样强大的军队,竟然是安西军的手下败将。虽然不想承认,但这足够证明我军的战力弱于安西军。 安西军战力强大、每一次与大食军的战争都能取得胜利,但凭将领优秀的指挥能力是做不到的,军队本身的战斗力也不会弱。 而在上一次去安西军营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安西军的编制与我军差别很大,可以说完全不一样。 我如果能够学到安西军的编制、以及这样编制的原因,又糅合进我的改革中,就能让军事改革的成果更显著,改革后的军队战斗力更强。 君士坦丁在心里想着。他又抬头看向刘琦。 面对君士坦丁的目光,刘琦有些犹豫。 他早已不是认识岑参时的那个愣头小子,瞬间就明白了君士坦丁的用意,顿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清楚的知道,安西军现在的战力是几个条件同时具备的情形下才逐渐拥有的,即使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告诉君士坦丁,君士坦丁也几乎不可能练出战力能与安西军等同的军队。 可几乎不可能,也就是还有一丝可能。如果,如果君士坦丁能够恰巧拥有一批对某国具有深仇大恨的将士,又按照自己的方法训练,练出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那该如何是好? 刘琦不担心拂菻军能够打到安西。君士坦丁即使训练处战力强大之兵,仇恨的目标也不可能是安西国,将士们没有足够的动力驱使自己万里远征;刘琦也兴趣继续与拂菻军交战。 但天方都护府与波斯都护府会很麻烦。即使战力强大之兵的仇恨目标不是这两个都护府,能发挥的战力也远超都护府之兵,他在西方的安排有可能落空。 刘琦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君士坦丁有些着急,不由得出言道:“刘中尉,如果你愿意详细介绍贵国军队的编制,在库法城中的珍宝与粮食分配上,我可以不要50,只要40即可。” 罢了,告诉他吧。反正我军曾经有士兵被大食人俘虏,大食人对于我军的编制非常清楚。 拂菻军擅自收留大食俘虏虽然已经约定不被允许,可他们收留几个普通士兵或低品武将很难发现。而通过这些人,他可以知道我军编制。也就是说,我即使隐瞒,用处也不大,还不如答应交还一成的珍宝、粮食。 刘琦这样想着,抬起头说道:“好,一言为定。 我先简略介绍一番我军编制;过一会儿再派来两人,向殿下与诸位将领详尽介绍。” “好,一言为定。”君士坦丁笑着答应。 随后,刘琦首先叫了一名护卫进来,让他回营招来自己的两个幕僚;随后大致向君士坦丁介绍了自家军队编制。 君士坦丁听的大开眼界。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在军中设置类似于大义教官的职位,而且这个职位还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这个职位直接在我军中设立是不行的,但可以变通一下。正好安西军中的大义教官很多都是他们自己的道教徒来担任,那我也可以 粗略介绍完的时候,护卫已经带着两个幕僚返回。刘琦当着君士坦丁的面宣布自己的命令。两个幕僚觉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得不接受。 亲耳听到刘琦说出的命令,君士坦丁再不迟疑,写下一份件,吩咐几名传令兵以最快速度将件送到海边的军营。 “一定要用最快速度!”君士坦丁再次嘱咐。 传令兵们领命而下。君士坦丁吩咐几个侍卫把刘琦幕僚带下去好好安置,又转过头对刘琦说道: “刘中尉,今日的进攻已经减轻了强度,不需非常在意;刘中尉对贵军应该也没有新的命令,留下吃一顿饭,我用拂菻特色美食招待中尉。”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刘琦想了想,点头答应。 二人很快坐到饭桌上,开始吃饭,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到拂菻国的历史。刘琦虽然大致了解拂菻国后来的历史,尤其清楚结局,可对此时的拂菻国几乎称得上两眼一抹黑;君士坦丁也有心展现自己国家的辉煌历史,遂介绍起来。 “大食军从海路袭扰我国,但最终还是被我军打败,狼狈撤回叙利亚,而且放弃夺取我国首都的打算。”君士坦丁对本国与大食国曾经打过的一场战争,最后介绍道。 第692章 两个请求 “殿下厉害。”刘琦说道。君士坦丁愿意和他配合,二人间现下的气氛不错,他当然不会煞风景。 “刘中尉,你不应该称赞我。”君士坦丁却笑着说道:“大食军上一次围攻我国首都是在717年,四十多年前,当时我还没有出生,算不到我头上。” “那应当是贵国先君在位时发生的事了?”刘琦试探着询问一句,见君士坦丁点头,又道:“先君十分厉害,佩服佩服。” “多谢你对我父亲的夸赞。”君士坦丁也不推辞,只是感谢一句。 “这一战经过如何,可否请殿下详细说一说?”刘琦说笑几句,又道。 他主要是想了解拂菻军在正常情况下与敌军的交战模式。两国虽然在未来几十年不太可能发生军事冲突,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安西军的战力也不可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水准。 “那我就详细说一说。”君士坦丁笑着答应。安西军在最近的表现比拂菻军强得多,安西、大食、拂菻,以及其他一些小势力都认为安西军的战力远超拂菻军。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刘琦担心在安西军主力撤走后,拂菻国不遵守约定,图谋天方甚至波斯;君士坦丁也担心在联手灭掉大食国后,安西军攻打拂菻军。同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他愿意对刘琦讲一些拂菻国过去打过的胜仗,打消刘琦可能存在的、与拂菻国开战的想法。 “717年的那一战,大食军出动海陆军将近二十万人,兵分两路进攻我国首都。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国首都的地理位置,”说着,君士坦丁起身拿来一幅简略的地形图,指着地图说道: “我国首都位于两块大陆的交界处,两面环水甚至接近三面环水,河岸的地形也非常险峻,除少数渡口外根本无法登陆。详见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地理位置 大食军首先夺取我军在首都对岸那一片陆地,也就是与天方相连的这一片地方,然后留下少量士兵驻守,大军绕行距离我国首都较远的一个渡口,占领色雷斯地区,彻底断绝首都在陆地上与外界的交通。 与此同时,大食军派出数千艘船,试图堵住我国首都的水上交通口。 之后大食军正式开始攻城。他们首先从陆地上进攻,,虽然攻势猛烈,但始终没有取得有效进展。 大食军于是改变了战术,决定长期围困,将我国拖死。而要完成彻底封锁,必须夺取我国最重要的港口与海上军事基地:金角湾。所以在717年9月1日,大食军派出许多战船进攻金角湾。 我父亲发现大食军的动向后,立刻派兵出战,经过交战,焚毁了大食军许多船只,又俘虏一部分。 大食军因此害怕了,不敢再出战,我国保住了首都与外界的交通。 接下来几个月,大食军没有主动进攻,我国也没有贸然反击。一直到第二年三月份,我父亲得知确切情报,派兵出战,几乎全歼大食军战船。 这次惨败后大食军再也无法维持交战,不得不退兵。我军也因此赢得战争胜利。 根据后来打听到的事实,大食军这一战先后动用了两千五百六十艘船,可只有五艘船回到叙利亚。” “真是厉害,贵国海军真是厉害。”君士坦丁说完后,刘琦又出言称赞。 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陆战他大概听了经过,觉得没甚值得在意的;但海战打成这样,实在太厉害了。 因为地中海四面被陆地环绕、风平浪静,其交战环境更类似于江河水战而不是外海海战,但江河水战能打成这样也令人难以置信。 赤壁之战虽然孙刘联军大获全胜,可曹军的船是在自家港口里被烧掉的,而不是被孙刘联军在江面上击毁的。若是两军在江面大战,孙刘联军即使能赢,恐怕也无法全歼曹军船只。 “哈哈。”君士坦丁看出刘琦的态度,不由得笑出来。 “只是,我还有一点疑惑。”刘琦夸赞几句,却又问道:“殿下,贵国海军到底是怎么全歼大食海军的?” “嗯,”君士坦丁听到这个问题神色缓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原因,首先是我父亲的对军事资源的合理调配; 其二是将领的大胆又精准的指挥; 其三是将士们的奋勇进攻; 其四是大食军突然遇到袭击有些慌乱; 其五,是我军使用了一种大食国不具有的、在海战中很好用的武器。” “这种武器是甚底?” “这种武器,”君士坦丁再次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大食国中许多人都知道这种武器,刘琦若是想知道,早晚能够知道,隐瞒也无用,遂回答了这种武器的名字,而且大略介绍了一下这种武器的效用。 听完介绍,刘琦首先再次称赞拂菻国,恭喜拂菻国能发明出这样一种很好用的武器;让君士坦丁十分高兴。 这时已经过了午时正,刘琦与君士坦丁这顿吃了超过一个时辰的饭终于吃完。君士坦丁又与刘琦闲聊几句,有了送客之意。 刘琦看出拂菻国君的想法,立即说自己要回去了。但在回去之前,他又向君士坦丁提出了一个要求。 “迪马什,这封信你帮我交给丹娘。”就在刘琦与君士坦丁边吃边聊的时候,丹夫等七人已经聚在米特帐篷外吃完了饭,又闲聊一会儿后六人纷纷离开。在离开路上,丹夫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封信,递给雷诺,同时说道。 “你给丹娘写信作甚?”雷诺接过信件,又疑惑地问道。 “这封信是委托你转交给丹娘,但不是给丹娘的。” “你这样说,我更不明白了。你不说清楚,我不会把信给丹娘的。” “这封信,我是求丹娘暂时收着。你告诉丹娘:如果我打仗死了,把信交给唐妩。” “这是给唐姑娘的信?”雷诺顿时明白了丹夫的用意,想了想又道:“为啥不让卓姑娘保管?” “卓桠一定会偷偷拆开信看,她看了信里写的话后也有可能忍不住,对唐妩说。但我并不愿意我活着,唐妩知道信里写的话。” “我懂得了。”雷诺这次终于完全明白了,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一定把信交给丹娘,也会嘱咐她按照你的吩咐给唐妩。” 丹夫没说谢谢,只是拍了拍雷诺的肩膀;同时在心里想着:但愿,这封信不要用到。 想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护士营的方向。 第693章 最后一战前夜 二十三日后,大唐历乾元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清晨寅时初。 此时库法城头上灯火璀璨,十分明亮。每隔三丈,就有一个火盆,里面放了充足的燃料,保证火焰一夜都不会熄灭;与此同时,值守的将士手里都举着火把。 火把与火盆相结合,将整个城头都照射的几乎没有一寸阴影。 在火光照映下的,除带有斑斑血迹的城头砖石外,还有许多大食兵。每隔不到一丈距离就有一名大食兵值守,还不停有巡逻军队走来走去,防范着敌军偷袭,也监察着固定值守的将士偷懒。 正如刘琦与李珙闲聊时说的那样,因为库法城是大食国最后的壁垒,所以所有权贵都竭尽全力守城;大食兵与城中百姓因为听说过安西国过去对待大食兵的行径,也因为将领们非常大方,都尽力为守城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种情况下,大食人不仅白日与安西军、拂菻军交战非常卖力,夜晚也全部尽忠职守,绝对不敢有任何偷懒的举动;即使有少数人偷懒,也会迅速被旁人发现,被举报,然后去做最苦最累的活还没有工钱。 同时,并波悉林等四人也偶尔会在夜晚偷偷出现在城头,检查将士们是否有疏漏。比如今晚。 “好,很不错。”并波悉林适才穿着一位什长的外衣跟随一位百夫长在城东靠近幼发拉底河的城头走了一遍,回到休息的地方后对今晚负责东城城头的千夫长说道: “没有任何一名士兵偷懒,所有人都时刻注意城外,防备安西军或拂菻军偷袭。做的很好。” “多谢大埃米尔夸赞。”千夫长立刻说道,不过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受到上官夸赞时‘面带喜色’。毕竟,以前守的是战利品,现在守的命,只要安西军没有退走就不能说守住了,不值得露出高兴的神色。 并波悉林也习以为常。地位越高,身上的担子、心里的压力越重,一脸严肃的表情是正常情况,不值得在意。 “现在是凌晨3点,再过大约一个小时,天就会发出亮光。那时是最容易受到偷袭的时候。 所以你不仅不能放松,还要更加严格的督促士兵们。” “是,属下明白。”千夫长答应道。 “当然,我也明白,与安西军开战已经将近四十日了,这么长时间的交战,所有人都非常疲惫,想要休息。 尤其我军在守城,安西军如果某一日不想攻城,或者只是做做样子,只需要安排少量士兵防范我军即可;可我军需要动员大量士兵严加戒备,以防安西军忽然猛攻或偷袭。 所以我军士兵积累的疲惫还要多于安西军,安西军士兵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普遍好于我军士兵。 但这也没有办法,守城的优势已经占了,不可能完全派出劣势,只能坚持。 你可以和士兵们说,这么长时间的交战,安西军和拂菻军也快撑不下去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退兵了。 等他们退兵后,所有士兵就可以完全放松的休息了。” “我知道,这段日子一直在这样鼓励士兵们。当然,还有物质激励。”千夫长又回答道。 “我差一点忘了物质激励。”并波悉林一拍脑袋,说道:“按照我与亚拉里等人商量的结果,从今晚起,所有夜晚值守士兵的奖励再增加一枚银币。明天天亮后立刻发放。” “是。”千夫长这次的回答终于多了一丝生动。 并波悉林见状点点头,又吩咐几句,换回自己来时的穿着,要离开城头,回到住所。 他与几名侍卫重新出现在城头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一来,所有士兵都盯着城外,没空管身后经过的人;二来,并波悉林来到城头时穿的就是一般将领外衣,没有显露自己身份。 “再坚持几日,坚持几日,安西军一定会退兵的。安西军退兵,拂菻人也会撤走。这一战就结束了。”看着众士兵,并波悉林又喃喃自语几句。 “你们说,安西军过几日会退兵?”他又忽然询问自己的侍卫。 “将军,我说不好。”为首的阿贝德想了想,摇头道。 “我们说不好。”侍卫们纷纷说道。 “猜一猜。” “不敢猜。” “随便猜一猜。” “将军,我觉得安西军不会很快撤走。”被并波悉林不知为何发了神经、一定要他们猜的情况下,阿贝德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理由?” “到目前为止,安西军的损失似乎还不大,而且其中大多是昭武九姓与波斯的兵,他们最重要的那支军队死伤很少,还能打下去。 第二,他们的粮食可以从附近征集,一时还不会缺乏粮食。 第三,我的感觉,安西军主将似乎一定要夺取库法城,不到不得不的时候不会退兵的。 而且,”阿贝德咬咬牙又道:“最近十几日,安西军的攻势都很松散。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退兵的先兆,可根据安西军以往的作为,他们应该在谋划一个计谋,想要一句打败我军、夺取库法城。” “你说的很对,是我乐观了。”并波悉林沉默一会儿,说道:“那你觉得安西军的计谋是什么?” 阿贝德再次推脱。可并波悉林执意要他说出自己的想法。迫不得已,他说道:“属下觉得……” 但在他的话说完前,城头忽然响起嘈杂的喊声! 第694章 希腊火 阿贝德话还没有说完,城头忽然响起嘈杂的喊声! 喊声还在持续,忽然一阵奇怪的红光闪过,随后城头的喊叫声大为减弱,许多人惨叫起来! “怎么回事?”并波悉林叫了一声。他本来已经走进下城的甬道,这时忙转身向城头跑去。众侍卫愣了一下,也纷纷转身重回城头。 但他们刚刚跑到城头,忽然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并波悉林首先看向前方城外,发现城外有模模糊糊的的影像,只是看不清楚;又转过身看向城墙内;饶是自己已经经历过数次极其惨烈的仗,却也吃了一惊。 他看到的,是到处都燃烧着的城头!原本支撑火盆的木棍已经全部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许多将士身上燃烧着火焰,要么胡乱奔跑,要么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砖垒成的城墙表面覆盖了一层黑丝,一看就是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阿贝德也注意到这一些,失声叫道:“安西军怎么可能在城头制造大范围着火!再多的手雷也做不到这一点!” 一边说着,阿贝德同样看向城外。但因为城头此时太亮、而城外没有任何照明,他们只能发觉城外有人,但啥都看不清。 “而且安西军是怎么在我军几乎没有反应的情况下进攻城头的?”他又想起一事,又叫道。 并波悉林没有理会自己的侍卫首领的叫喊,看见一位身上火焰较小而且已经快要扑灭的人,就要走过去,询问城头到底发生了甚底。 可他才走几步,忽然感觉前方再次闪起一片奇怪的红光。并波悉林下意识趴到地上,顿时又听到一阵惨叫,而且声音就在他身旁发出! 趴到地上后,并波悉林转动脑袋看向斜上方,终于明白之前在城头上发生的事情了。 他只见城外忽然闪现几处红色的亮点,亮点以极快速度向城头蔓延过来,变成一条亮线;待亮线进入城头后,并波悉林看清发出红光的东西是燃烧着的黄红色液体! 这些液体飞溅到砖石上、飞溅到房屋上,也飞溅到人的身上。人身上溅到这种燃烧着的液体,自己也会迅速燃烧起来,立刻开始痛苦的嚎叫。并波悉林的几名侍卫,就是这样开始惨叫的。 ‘这是希腊火!我明白了,是拂菻人使用了他们压箱底的绝密宝贝——希腊火! 希腊火可以使用液体喷射器喷射出来,喷射器管口还有引火机关,能够在一瞬间点燃希腊火,这样当希腊火来到城头时就是火焰了!’ 是的,此时大食军的敌人使用的武器,就是希腊火(拂菻人自己称为海上之火、液体火焰,等等)。 希腊火,是拂菻国独门的一种武器。据称是在西元668年被发明;其首次投入实战,是西元678年大食国进攻拂菻国的海战。拂菻人使用这种武器几乎摧毁了大食国的海军。 之后拂菻国与大食国、保加利亚、以及其他敌人的交战中也使用过这种武器,每一次都能收到奇效。 君士坦丁与刘琦说起的西元717年的那次击败大食国的交战,拂菻海军就是使用了希腊火后才几乎全歼大食海军。 刘琦听到君士坦丁的讲述后立刻动了心,想得知这种武器是如何制出来的。但他也明白这么厉害的武器拂菻国一定不会对外泄露制造方法,所以没有贸然询问。 随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虽然不可能问出制造方法,但可以向君士坦丁请求在攻城战中使用这种武器啊! ‘安西、拂菻联军站在战船甲板上,在与城墙有一段距离、城头大食兵还看不清己方的时候,忽然用喷射器向城头喷射希腊火,将大食兵烧成烤乳猪!然后船只靠墙,轻而易举登上城头!’刘琦哪怕只在脑子里想一想,都觉得成功概率极大。 于是他在临走前,向君士坦丁提出这个要求。 君士坦丁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拂菻国多次使用希腊火不假,可因为担心泄密,对于使用这种武器要求很严格,几乎只在防御战中使用,而且必须在情况十分危急的时候才会用。 现在拂菻军与安西军联手围攻大食国,即使打输了也不会使国家陷入危急,所以他起初拒绝了刘琦的要求。 刘琦立刻对君士坦丁在城中珍宝、粮食的分配上做出让步,又开出了其他条件,以及进行威胁,才最终迫使君士坦丁答应使用希腊火。 …… 并波悉林并不知道刘琦与君士坦丁进行怎样的交涉后使他答应提供船只、使用希腊火,但他明白在此时更要紧的事情:这一面城头守不住了。 他与亚拉里等四人,以及城中许许多多的将领,都没有想到安西、拂菻联军会用船只从水面发动进攻,更没有想到拂菻人会使用希腊火。 此时城头值守的将士大半适才都被烧着,极少数没被烧的人因为许多地方弥漫着火焰而无法聚在一处,只要船只靠到城墙上,就能几乎没有任何阻拦登上城头。 诚然,燃烧的火焰也会阻止己方将士的活动。但希腊火虽然不能用水浇灭,却可以用醋、尿或砂土扑灭。守城的大食兵没有准备这三样东西,攻城的拂菻人一定准备了灭火之物,登上城头后可以迅速灭火。 城下确实有将士随时待命、准备支援城头。可这么短时间他们根本无法聚集起来;拂菻人还可以将喷射器对准甬道,阻拦援兵。 所以,城头不可能守住了。 “快,你们赶快跟我走,咱们逃下甬道!同时再大声叫喊,让城头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向甬道跑去!” 以上许多念头,在并波悉林脑海中闪过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待这一轮希腊火喷射结束后,立刻起身,又对自己的侍卫喊道。 众侍卫也跟随他见识过许多‘大场面’了,虽然这个场面从未见过,也只是惊讶一瞬间,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他们听到并波悉林的喊声,帮助只被火焰烧着一小部分的人灭了火,随即向甬道退去。 并波悉林最后一个进入甬道。在下城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原本模糊的影响已经变得清晰起来,一艘大船正向城头靠近。 第695章 登上城头 “快,以两人为一组,所有人以最快速度登上城头。 登到城头上后其中一人盯着四面防备还活着的大食兵,另一人立刻向着火的地方洒醋!” 丹夫站在甲板上,在船即将靠到城墙上的时候对自己麾下的将士大声喊道。从不远处的另外几条船上,也有类似的吩咐的声音传过来。 “是!”104团的众将士齐声高喊一句,待脚下的晃动停止后,纵身一跃,跳进城头。 丹夫当先跳过去,落地后双眼不停在四面巡视;大义教官双手各拿着一个攮子,向着火之处洒醋。 残存大食兵的反击立刻来了。丹夫注意到一名身上还在燃烧的大食兵艰难的举起弓箭,要向他射箭。 丹夫迅速抽出短矛,向这人扔去。这人挪动一下身子,短矛没能扎中要害,他继续张弓要射箭。 丹夫见状纵身跳过火焰、来到这人身旁,矛尖向下一落扎穿他的心脏,结束了这位大食兵的生命。 杀死这人后,丹夫又看起头看向四周,见绝大多数大食兵要么已经变成尸体,要么即将变成尸体、此时也无力反抗,没有任何一名安西将士战死,甚至受伤的都没有几个。 “拂菻人的武器实在是太好用了,这么简单就杀死了城头这么多大食兵!要是不用这种武器,就算坐着船来偷袭,不死个几百人也别想占领城头! 刘大哥也真是聪明!竟然能想到坐着船来偷袭这个法子!我真是错怪刘大哥了。”丹夫不由得说道。 他与宋五等人在向刘琦汇报垫土这个法子后,满以为第二日大军就会实行;却没想到第二日不仅没有实行,甚至就连上午的攻城都完全取消了;也没有取土的命令。 不仅如此,之后好几日,攻城强度明显比过去低了一筹,刘琦始终没有发布任何与取土有关的命令。 他与同火七人都觉得非常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丹夫甚至在有一日中午吃完饭恰好经过刘琦帐篷时,忍不住去询问。 刘琦并没有责怪丹夫,可没有告诉丹夫自己为什么没有下达取土的命令,只是让他静观其变。丹夫只能仍然一脸问号的离开。 一直到前日、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刘琦忽然将曹克食与他麾下的几个团校尉全部叫到自己大帐,随后向他们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你们今晚天黑后,在我的一名护卫的带领下秘密带领所部赶往拂菻军营寨,随后在拂菻将士的指引下来到位置更远的拂菻军水军营寨;而命令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你们在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坐船从西面城头偷袭库法城。 “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与这次行动无关的人说;一旦发现,会被处死! 在抵达拂菻军水军营寨之前,也不要告诉除团大义教官之外的任何团中将士详情,只需让他们听从命令即可。”吩咐过命令,刘琦又嘱咐一句。 “是。”众人纷纷答应。在答应的同时,他们又在心里想着: ‘原来中尉刘大哥这段日子在忙着操办这件事,怪不得攻城变得懈怠,也始终没有用垫土这个法子。是中尉刘大哥想出了更好的法子。’ 大家心中顿时涌现出对刘琦的敬佩之意,包括自己的法子没被采纳的宋五。 随后,他们返回自家营地,吃过晚饭后带领所部将士偷偷赶往拂菻营寨。若是大军调动,城头的大食兵可以通过声响发现;但小规模调动声音轻易被营寨原本就有的嘈杂所掩盖,没被发现。 他们很快来到拂菻水军营寨,休息半夜后,第二日登上船进行适应性训练。经过一日训练,于今日丑时正坐上船,向库法城赶来。 …… 丹夫脑子里一边想这些,一边看向四周。这时整个城头到处都弥漫着醋味,熏得人感觉自己好像在铁锅里,是被炖的糖醋鱼,下意识要抬起手捂住口鼻,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丹夫没在意醋味,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见城头的火已经被扑灭得差不多了,就要下令全军沿着甬道杀入城中,真正夺取这座城池! 可就在此时,一名靠近甬道安西兵忽然叫道:“大食兵要从甬道里冲上来了!” “快,让开甬道口,再向船上发信号,让他们向甬道口喷射液体火!”丹夫叫道。 那人立刻让开甬道口,又有人发信号。很快,船上再次出现红色的光线,直直的照射进甬道。 里面立刻传出惨叫声,清晰的传到安西兵耳中。 ‘这个液体火真是太好用了,要是能知道配方,安西军也有就好了,以后不论打哪都一定可以打下来。’ 丹夫看向甲板正在使用喷射器喷射火焰的拂菻兵,心里想着。君士坦丁虽然答应使用希腊火,但不答应交给安西军,从运送到使用全过程都是拂菻自己的兵经手,安西兵甚至不能靠近。 ‘要不要偷偷虏一个拂菻兵,逼问配方?不好不好,一个小兵也不可能知道配方,掠也没用。 将领大约知道,可将领不好掠。’ 丹夫正想着,希腊火的喷射已经停止。丹夫下令众将士聚集到甬道附近,又等了一会儿,觉得里面温度低些后,就要带兵冲进甬道,杀入城中;灭火的醋也准备好了。 可当他迈进甬道后,脸色却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第696章 三轮袭击 丹夫带领众将士,要杀入甬道、杀进城中。可当他迈进甬道后,脸色却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用砖块、石头、甚至盾牌搭成的‘墙’。这道‘墙’大约只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但却很厚实,就在丹夫看的时候,墙的后面还不断有大食兵在墙附近堆积东西,让这道墙变得更加厚实。 原来并波悉林在断定东面城头无法收复以后,带领护卫与受伤较轻的将士退下城头,来到城下后立刻找到预备支援的千人队千夫长,命令他们找到所有不易被火烧毁的东西,堵住甬道。 他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城头无法收复,这时天又黑,不如暂时退一步,将防线设在甬道,天亮前的任务就是不让敌兵杀入城中。待天色大亮、自家将士能看清敌人后,再进行反击。 而在敌人拥有希腊火这种大杀器的时候,守住甬道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石块、砖头堵住它。虽然这会给天亮后收复城头增添麻烦,但总比被敌兵杀进城中更好。 千夫长听并波悉林说的有道理,虽他统领的大食国西部之兵,却又立刻听从命令,搜集东西开始堵。 “该死的大食人!”丹夫不知道大食兵做出这个举动的经过,但他很明白这给他造成的障碍,顿时骂道。 可骂也不能解决问题。骂了几声后,丹夫犹豫片刻,一面派人回报曹别将,一面准备发动进攻。 他首先命令弓箭手举起长弓,瞄准‘墙’后面,不停射箭;随后亲自带领长矛手走过去。 从‘墙’后传来几声惨叫,但都戛然而止;仍不断有大食兵走来走去,堆积石块与砖头。 丹夫走到‘墙’前面,对左右将士示意一下,几人同时举起盾牌,随后猛力排向‘墙’面。 原本这面‘墙’搭的就不十分严密,丹夫等人又是上坡,被他们猛力一排,顿时向下滑动一段,还有许多石块、砖头被拍散,掉落在一旁。 ‘墙’后又发出几声惊呼。丹夫见状心情略有些振奋,又喝令将士,继续拍击‘墙’面。 可他们的盾牌还没落到‘墙’面上,忽然发觉空中有了响动;几人立刻举起盾牌挡在头顶,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原来大食兵从‘墙’后射箭,袭扰他们。 丹夫转身向其他长矛手示意。几个人将盾牌集中起来,跑过来递给他们每人一个盾牌,又接过长矛。 丹夫等人左手持着盾牌挡在头顶防箭,右手持着另一面盾牌不停拍击‘墙’面。 但他们拍了几下,却觉得‘墙’的滑动越来越小,甚至难以再起到任何用处。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跑过来与他说曹别将叫他过去。丹夫命另一人过来继续拍击,自己跑回去。 “你这是在作甚?”曹克食见到他,第一句话说道。 “属下带领众将士拍击墙面。” “这有甚底用处!”曹克食立刻说道:“起初或许又用,可东西越堆越多、墙越堆越厚,根本不可能拍的动。” “那该如何杀入城中?”丹夫问道。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做法没用,可想不出别的法子。 “命你麾下弓箭手站在城墙上向下射箭,随后带领刀牌手与长矛手爬上堆起来的所谓的墙,从上面杀过去。” “别将,这样一来死伤不会少。”丹夫迟疑着说道。 “即使如此也无可奈何了。”曹克食道。最后一战,他也不愿麾下将士死伤太多,可更要紧的是杀入城中。 因已经用过偷袭的计策,大船将他麾下上千将士都运到城头后,向南行驶过去,要在安西军营寨附近的一个渡口停泊,接其他各军登船、杀入城头。他不想在其他各军来到城头时,自己麾下将士还被堵在甬道里。 “别将,可否命拂菻喷射液体火的兵助战?”丹夫又道。虽然希腊火难以烧着石块与砖头,但也能在进攻战中起到巨大作用。 “拂菻人都已经随着船走了,想请他们助战也没法子。”曹克食说了一句,又道:“你可以使用手雷。这一战不再限制手雷数目,随便使用,只要能杀入城中。” “是。”丹夫闻言只能答应一声,转身重新走回甬道,准备进攻。曹克食又调了雷诺的103团来到甬道附近,作为支援之兵。 丹夫命令众将士把手雷都交给几十个长矛手,吩咐弓箭手到城墙上对城下射箭,自己带领长矛手与刀牌手爬上‘墙’顶,要向下杀去。 他刚刚来到‘墙’顶,就有一阵箭矢向他飞来。丹夫用盾牌挡住箭矢,向下冲去。 箭矢过后,大食兵又向安西将士投掷长矛短矛。丹夫没有下令众人还击,只是蒙着头继续冲锋,有人中矛倒下、后面的人就跟上来。 一直到距离大食兵只有三丈来的时候,丹夫大喊一声,用尽力气、举起长矛向大食兵扔去。几名将士也纷纷扔过去。 刹那间,十几名大食兵被长矛扎中,惨叫着倒地。但后排大食兵心里虽有些害怕,却也叫着冲上来填补空位。 安西将士距离大食兵更近了。丹夫从腰间抽出短矛,再次向敌兵投掷过去。 又有大食兵倒地不起。可很快,另外十几个敌兵又跑过来堵住缝隙。 此时丹夫等人与大食兵相距仅有一丈多。丹夫从从怀中摸出一个手雷,向敌兵扔过去;同时用盾牌挡住面部。 大食兵们这次终于撑不住了,一边惨叫一边后退。他们不是精锐之军,面对的又是被认为此时全世界战力最强的安西镇兵,原本就是凭借守住家人的信念而产生的一丝勇气在与安西军交战。 可此时随着连续遭到三轮袭击,而且一次比一次死伤更大,他们的这丝勇气消耗殆尽,虽不敢一哄而散,却也不断退却。 “将士们,随我冲!”丹夫见状心里一喜,就要乘势杀出甬道、杀进城中。 第697章 必须快 “将士们,随我冲!”丹夫见面前的大食兵退却,心里一喜,就要乘势杀出甬道、杀进城中。 可他带兵冲杀过去,刚刚冲到甬道口,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料味道。丹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向后退却,又要开口、提醒众将士后退。 但这时已经晚了。他只见一丝火苗在眼前出现,而且立刻变成冲天大火,转瞬间目之所及尽是火焰,将整个甬道口都挡住。 有两名将士躲闪不及,被忽然燃起的火焰烧伤,发出惨叫声。 丹夫与另几名士卒将这二人从火焰中拉出来,又将醋倒在二人身上。醋对于灭一般火焰的效用比不上水,可总比什么都不用强些。因二人身上的火被扑灭及时,倒是没有受到致命伤。 “丹夫,怎会忽然燃起冲天大火?”这时在丹夫耳边又响起这个声音。他回头一看,见是雷诺来到他身旁,出言询问。 “大食兵对于丢失甬道早有预料,提前在甬道口撒了很多油,见甬道确实守不住的时候派人点燃。” “这火也太大了,形成了一堵火墙!大食人到底撒了多少油!”雷诺叫道。适才从远处看不真切,这时走近了顿时发现火焰有多大。 “肯定不少。这么一大片地方都燃着火焰,根本过不去。” “这该怎么办?”雷诺又道。 “能怎么办?没有办法。”丹夫道。就如同适才城头的大食兵对付不了希腊火一样,他们同样对付不了面前的火焰。 “我要回去,向曹别将禀报此事。”雷诺想了想,又道。曹克食比他们都聪明些,或者能想到杀入城中的法子。就算他想不到,向上官禀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与你一块回去。”丹夫说道。他又嘱咐麾下将士:“向后退几步、离火墙远一些,以防大食人向甬道内引火,再有人被烧着。” “是。” …… …… “并波悉林,现下情形如何了?”查比尔、查拉里二人匆匆来到东城墙下,本想询问千夫长,又一眼瞧见并波悉林,立刻向他询问。 “如你们所见,城头已经丢失,甬道也差不多丢了,用火焰堵住甬道口,勉强保证安西兵没有杀进城中。” “怎会如此?安西兵为何能够如此轻易夺取城头?这才过去多久?”查比尔道。 从他得知有敌兵偷袭东面城头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居然已经丢了城头与甬道! “安西军与拂菻军联手攻城,拂菻军提供了甲板与城墙一样高的大船,装着安西兵来到东面城墙附近;又在攻城初始使用了希腊火,从而一举夺取东城头!” “君士坦丁竟然答应使用希腊火!”查拉里十分惊讶。希腊火是拂菻国压箱底的宝贝,之前那一战拂菻军输得那么惨都没用,竟然在攻打库法城时用了。 “不管君士坦丁为啥答应用希腊火,用了这种武器,又用了大船偷袭,这么短时间夺取东城头也正常。 可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要如何守住库法城?”查比尔尽量保持平静,出言道。可微微颤抖的声音仍然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没办法。根据他以往的攻城、守城的经验,攻城一方夺取一面城头与甬道的情况下,守城一方已经不可能守住城池了。 此时并波悉林是用火焰墙挡住敌人;可他们仅仅扫一眼,就能看出为了挡住敌兵到底用了多少油,城中的油都搬过来,也烧不了多久就会耗尽。 “用人命堆!”并波悉林冷酷的声音响起:“用士兵的身体挡住甬道口,挡住安西兵; 派人向南北两面城头的守军传令,命他们通过四面城头之间连接的通道向东城头的安西军发动进攻,不计死伤的进攻,力争收复东城头。” “能成么?”查拉里声音低沉地说道:“安西兵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根本不会后退!咱们的兵可没有这样高的意志,能杀败安西兵么?” “立刻把装满金银的木筐搬过来,就放到士兵们眼前;南北两面的城头上也各搬过去一个筐。 咱们,和南北两面城头的守将指着筐,告诉士兵们今日只要夺回东城头,所有的钱都是士兵们的! 再告诉他们,如果城被攻破了,他们的家人都活不了,或者被掠为奴隶,干最苦最累的活、没几年都会被折磨死! 用这两件事,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 “你完全按照大埃米尔刚才说的话,去向南北两面城头的守军传令。”查比尔顿了一下,对自己几名侍卫吩咐道。侍卫答应一声,跑去传令。查拉里没有提出异议。 “可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守住城池。有更好的办法么?”下达过命令后,查比尔又问并波悉林道。 并波悉林是整座城里与安西军交战经验最丰富的人,也应该是指挥才能最高的人,此时他自己六神无主想不到新计策,只能求助于此人。查拉里同样再次看向这人。 “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一定能守住城池的办法。而且越拖,守住城池的可能性越低。”并波悉林却这样说道。 大唐的旗帜 第698章 前后‘夹击’ “我不想再解释,你们都明白原因。”并波悉林继续说道。 查拉里与查比尔二人都没有接话。他们当然明白。 “并波悉林,你负责指挥城下士兵守住甬道,我与查拉里分别去南北两面的城头,指挥军队、鼓舞士兵。”查比尔顿了顿,说道。 “好。”并波悉林没有提出异议。 “好。”查拉里也点头答应,但又问了一个问题:“哲而法尔做什么?” “让他在醒来后负责指挥预备队,并且调配守城物资吧。”查比尔道。 他们四人轮流负责夜晚值守,前一个夜晚是哲而法尔值守,所以他今夜完全放松休息,就算发生了城头被攻占之事也没有被叫醒。 三人之后又商议几句,将所有事情商定,又派了一人守在哲而法尔住所外面,待这人醒来后立刻告知他发生的事。随后,三人分开,查比尔去北面城头,查拉里去南面城头。 在分开前,查比尔似乎还想对并波悉林说几句话,但最后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随即头也不回的向北面城头走去。 …… …… “快,从船上把所有投石车、床弩搬下来,推到城头上!”米特从船上跳到城头,回过头对船上大声叫道。 众将士答应一声,几人合力将一块板子搭在城头与船甲板之间,随后把床弩和投石车搬到板子上,再用力推过去。厚实的木板被更加沉重的器械压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已经跳到城头的将士待兵器推过来后伸手止住它们的下滑趋势,再慢慢推到城头内侧。 待这一轮船只运过来的所有投石车与床弩都被推到城头内侧后,船只开走,去运送下一批将士与器械 米特则指挥众将士将弩箭插进床弩里,石块放到投石车的篮子里。待所有人都做好后,他一声令下,将士们开始向城下投掷石块、发射弩箭。 与此同时,在紧贴城墙内侧的地方,垂下去数百根绳子;又有数百名安西步军将士围在城头。 “我就不信,大食人能有将这面城墙下都烧着的油!”丹夫伸手抓住绳子,使劲拉了几下看看是不是够结实,同时嘴里说道。 “大食人当然没那么多油,可要小心你们悬在半空的时候,他们射箭!”米特此时正好在他身旁不远处,闻言说道。 “这不是有你们呢么?”丹夫笑着回应:“全凭你们将大食兵赶的离城墙远些。” “那也不能保证把大食兵都赶走。你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丹夫又笑着说了一句,双手抓住绳子,开始向下攀爬。与此同时,每一根垂下的绳子上都有一名将士攀爬起来。 “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大食兵伤到啊!”米特扒着城墙看了几眼,又抬起头对麾下将士吼道:“快,快,不要让投石车和床弩闲着!” “快,快!”在米特大声叫喊的同时,丹夫也在低声喊着,尽量加快向下攀爬的速度,让自己更快落到地面上。 他正攀爬,听到身前传来声响。丹夫没有抬头看,而是暂时停止下滑,将头低的更深,双手护在肩膀内侧,双脚与小腿护在裙甲里。 他刚刚做完这些动作,破空声已在他耳边响彻,几支箭矢扎在身上。不过丹夫运气不错,没有一支箭扎在铠甲覆盖不到之处,并未受伤。 不过其他人运气就没这样好了。丹夫听到几声惨叫,应当是被箭矢扎中要害;还有人坠地的声音传来。 丹夫也不看其他人,甚至闭上双眼只用耳朵听声音。他待再也听不到箭矢破空声后抬起头、睁开眼睛瞅几眼,确定大食兵这一轮箭矢射完后继续向下攀爬。 爬了一会儿,又听到箭矢破空声音。丹夫与适才一样,待大食兵停止射箭后继续行动。 随后,一阵更加猛烈的破空声响起,丹夫瞬间断定是大食兵投掷长矛,却反常的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攀爬。 他此时身上仍然穿着铁甲;不仅是他,所有从上向下攀爬的将士身上都穿着铁甲。 可为了他们攀爬速度更快些,众将士都换了薄一些的铁甲。这种铁甲对长矛的防御力比皮甲强,却不如丹夫原来穿的校尉铁甲,有可能被长矛捅穿。 丹夫觉得既然可能被捅穿,又要尽快落到地面,不如对此完全不管不顾,继续攀爬。 又有几声惨叫传出。丹夫没被长矛射中,心里闪过一丝庆幸,但很快将这些心思抛开,专心向下。 他又爬了一会儿,躲过两轮箭矢,瞧着离地面只有一丈来高了。丹夫心里冒出喜色,又向下攀爬一段,双手松开绳子,双腿用力在城墙上蹬一下、变了位置,落到地上。 他刚一落地,就见到大食兵又向他们投掷长矛,其中有两支恰好落在绳子垂下的位置。 “杀!”丹夫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双手从后背取下长矛与盾牌,向两面扫几眼见已有十几人平安落地,对这些人叫喊一声,随即转过头向适才投掷长矛的大食兵冲去。 “杀!”落地的安西将士纷纷取下兵器,向大食兵冲去。 大食兵下意识后退两步。因并波悉林等人都将夺回东城头的希望放在了从南北两面城头发动反击上,不仅查拉里、查比尔麾下精锐尽数调到两面城头,并波悉林甚至将自己麾下老兵分出两千人交给他们。 即使留在东城头下的两千老兵,并波悉林也没有立刻派他们上阵,而是留作最后的杀手锏。所以此时顶在前面的都是战力较弱之兵,面对凶名赫赫的安西将士下意识后退十分正常。 可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喊声:“后退三步的人立刻处死!”有人向后看去,见数百人手持夹弩,对准他们后心。 这些大食兵暗骂一声,不敢再退;但他们也不敢走回原位,只是站在这里,举起盾牌,准备迎接安西兵的进攻。 可瞧见他们后退,安西兵却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冲过来。 ‘我傻啊,十几个人冲你们数百人,总要等到百人以上落地后再冲,不然十来个人就算都是铁打的,也打不过你们几百人。适才只是吓你们一吓,果然把你们吓住了。’丹夫心里想着。 他想的同时,双眼看向墙角,时刻注意着自家来到城下的将士。等了一会儿,他见落地之兵已经超过百人,又叫喊一句,真正带领众人向前冲锋。 丹夫与大食兵交战用的法子十分简单,先是在距离较远时扔出短矛,走近几步后再扔出长矛,再走近几步扔出手雷,与适才从甬道向下打的法子一样。 可虽然简单,却十分实用。大食兵挨了三轮进攻,其中虽有还击,却也承受不住了,就要后撤。 可他们才后退两三步,就听身后“嗖”的声音响起,督战将士松开夹弩弓弦,弩箭飞向前排大食兵,将他们射死。众人这时又想起自己后退也是死,虽心中狠极想杀光督战之兵,却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继续迎战敌人。 ‘这一战打完后,我一定要杀了适才用夹弩对准我的那个人!’ 大唐的旗帜 第699章 仇人相见 “杀!”丹夫见大食兵后退几步就停下了,心里略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停下脚步,取下腰间悬挂的另一枚手雷,再次向大食兵扔去。 大食兵也再次被手雷炸的人仰马翻。尤其这些人只是从上官口中听说过手雷,从未实际见识过这种兵器的威力,经历了一轮炸后仍不知该如何防备,死伤不少。 可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退。此时丹夫与这些大食兵仅相距不足一丈,没时间再扔手雷,只能从身后摸下最后一支短矛,冲上去与大食兵近身搏杀起来。 大食兵首先伸出长矛捅向安西兵,而且因为他们站的密集,长矛密密麻麻地伸向敌人,安西将士想要闪躲都没法子,只能用盾牌挡住。 因双方距离太近,安西将士跑动的也不算快,长矛并未扎穿盾牌,只是在上面扎出一个凸起。众人用盾牌拨开长矛,右手伸出短矛捅向大食兵。 大食兵立刻拨转矛头,再次伸向安西将士。可安西将士却已经欺身而上,躲过长矛,将短矛捅向大食兵上身要害:脖子或心脏。 十几个大食兵一声没坑,倒地身亡;其他人虽没被刺中,却也不得不躲闪,阵势变得略有些乱。 在身亡的大食兵倒地前,安西将士举起短矛、向后排大食兵投掷过去,又顺手接过长矛,刺向适才没被短矛刺中的敌人。 这些人不得不再次进行躲闪,使得阵势变得更乱。可安西将士却丝毫不乱,立刻插入大食军阵中的缝隙,三两人互相配合,将前排大食兵斩杀殆尽。 见到这一幕,其余大食兵彻底奔溃了。众人不再顾及身后的督战将士,只想着远离安西将士,越远越好。 他们并非没有杀死安西兵,其实倒在他们矛下安西将士足有十几人。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军队,几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只是奋力与敌人拼杀;而且搏杀技艺十分熟练,短时间内就杀死许多己方将士。 面对这种敌人,他们的士气在短时间已经全部被打掉,根本不愿继续交战。 督战之兵立刻阻拦,一边发弩一边对他们喊话。可众将士此时对安西兵的惧怕已经超过了督战队,只想逃跑完全没有转头交战的意思,哪怕迎面射来弩箭。 甚至有人冲向督战之兵,与这些人厮杀起来。 “你们,带着两百人顶上去!”并波悉林对统领自己麾下老兵的两名百夫长吩咐道。 他知道城中大多数军队战力远不如安西军,却没想到竟然这样快就溃败了;他原以为还能多撑一会儿。 面对溃败的自家军队与士气更盛的安西军,并波悉林根本不敢让其他军队顶上去,其他军队也不可能顶住,只能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军队挡住安西军。 “是。”两人答应一声,带领将士冲上去。 他们首先遇到的,是与督战队纠缠在一起的自家溃兵。两个百夫长丝毫没有犹豫,挺起长矛就向溃兵扎去;二人身后的将士也立刻效仿。顿时,十几人被杀死。 溃兵敏锐的察觉这支军队战力强大,不敢迎战,纷纷向两面逃走。二人也不再注意溃兵,双手紧握长矛,迎上安西军。 两军甫一接战,丹夫就察觉眼前这支兵与适才的敌人截然不同。他们似乎很熟悉自家军队的交战法子,应对的极好。两军交战几个回合,竟然僵持住了。 “后退,扔手雷!”丹夫大叫一声,从腰间摘下手雷的同时向后退去,又立刻扔出手雷。 却不想他的手雷才扔出去,从对面也飞过来许多手雷,而且个头更大些。 “他们是并波悉林的人!”丹夫立刻叫道。 “是并波悉林的人!”众将士纷纷叫道,而且在一瞬间士气高昂起来,甚至冒出几乎肉眼可见的怒火。 并波悉林麾下的兵,又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一定曾在安西与他们交战;而曾在安西与安西军交战,代表着很可能在安西劫掠过,甚至参加过对碎叶城的劫掠! 一想到对面的敌人或许屠戮过自己的亲友、杀死过自己的同火,众人的怒火久违地浮现出来,心中下定决心将这支敌人全部杀死,甚至都不能容许他们逃走。 不过众将士却并未立刻冲上去,而是首先躲避手雷;会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将士早就战死了,不可能活到现在。众人纷纷用裙甲和盾牌挡住小腿。 “轰”“轰”的爆炸声响起,铁片、铁钉四面飞溅。不过众将士反应都极快,除极少数运气极差的人之外,绝大多数将士没有受伤。 待爆炸声结束后,丹夫立刻站起来,将盾牌挡在前面、冲过去。众将士都呐喊一声,全部向前冲去。 但出乎预料,对面的大食兵在爆炸结束后也起身向他们冲来。两军很快撞在一起,重新厮杀起来。 “杀!”两名百夫长一脸狰狞地冲过来,躲过安西兵刺过来的长矛,用盾牌拍击另一名敌兵,又从盾牌缝隙将长矛扎进去,捅死这人。 安西将士对并波悉林麾下老兵充满仇恨,并波悉林麾下老兵又何尝不对安西将士痛恨至极? 从安西角度来说,是大食兵首先杀入自己生活的地方、烧杀抢掠,进行反抗、杀死侵略者理所应当; 可从大食兵,尤其没有参加过喔鹿州之战、没有劫掠过碎叶城的大食兵来说,他们亲眼见到一个个同袍、亲友战死,是安西兵杀死了自己熟悉的人,自己却没有杀过安西人、没有从安西获得好处,对安西兵也十分痛恨。 两支同样对敌人心怀大恨的军队战到一处,谁也不会后退,面对敌人的进攻都是宁愿战死也绝不后退。 再加上此时从城头抓着绳子下来的安西兵不多,并波悉林又不断派人补充、保持己方人数优势,两军一时间竟然僵持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谁,形成了奇异的平衡。 当然,这个平衡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很快被打破了。 大唐的旗帜 第700章 宋五 “丹夫,面前的大食兵很扎手?” 丹夫因为两军僵持不下,带领众将士后撤几步休息一会儿。他正双手杵着膝盖休息,忽然听到这句话。 “五哥你顺着绳子下来了?”丹夫立刻听出说话之人是谁,也不回头就说道。 “我当然要顺着绳子下来。从南北两面城头打过来的大食兵战力不强,打起来没意思;你这里最不好打,我当然要过来。”宋五笑着说了一句,再次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大食兵,战力还挺强。” “是并波悉林麾下的老兵。”丹夫回答。 “并波悉林麾下的老兵?” “是。” “原来是他们,”宋五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听到宋五似乎咬着牙说出来的话,丹夫蓦然想起他是碎叶城人;虽然从未主动提起,但大家都知道他妻子、亲人全部死在大食兵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下来。 虽然在大军夺回碎叶城、他也亲手杀死了许多大食兵后心结逐渐解开,也不再像他们刚刚认识时那样偏激到扭曲,可提起曾经在安西劫掠、屠杀的大食兵仍然没有好脸色。 此时数百很可能曾在安西劫掠、屠杀的大食兵就在自己面前,宋五怎么可能保持平静。 “五哥,戒急戒怒。”丹夫立刻直起身子,又站到宋五面前,挡住他看向大食兵的视线。 宋五深深吸了两口气,对丹夫说道:“怎么,担心我立刻冲过去、与大食兵厮杀起来?” “嘿嘿,嘿嘿。”丹夫没答话,只是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咱们当初在喔鹿州、在谷口与大食兵交战,对面的大食兵不都是在安西劫掠过的,我也没啥也不顾冲上去。 现在时间过去更长,我也杀了不少大食兵,更不会猛地冲过去了。” “五哥说的是。”丹夫喃喃地应了一句。 “不过就算我不会立刻冲过去与他们厮杀,这一战也要把他们全部杀光!”宋五盯着对面的大食兵,又道。 “五哥想出好法子了?”丹夫立刻问道。 他并没有好办法打败对面的大食兵。 此时两军交战的地方已经出了城头车弩与投石车的有效射程,石头与弩箭飞过来只能在地上添几个小坑,杀不了大食兵了; 而且,也不知是大食人早先曾经被人打进过城里还是怎地,大食军在这个位置建造了几栋房屋,不仅缩短了两军交战的范围,而且从屋中还不时射出箭矢骚扰安西将士。 再加上大食军战力也不弱,想要正面打退敌兵更是不易,丹夫因此束手无策。 “我确实想到一个法子,到底能不能有用处,还得试一试再说。” “等将士们都休息过了,五哥带着众人试一试。”丹夫立刻说道。 “不用,我不用你这个团的兵,我用我们203团的兵试。”宋五说完,回头喊了一句。 百多个将士齐声应诺。此时夏传涛还没有顺着绳子下来,从理论上来说他能指挥的只有自己一个旅。可他资历深,与敌兵厮杀又向来勇猛,众人对他都很服气,愿意听令。 丹夫让麾下的兵让开道路,看着宋五领兵过去。他只见宋五带兵走过去,首先在与大食兵相距较远时候投掷短矛,走近一些后又扔出长矛。 丹夫脑袋里立刻冒出问号。‘这些做法与我攻城也没甚不同啊?五哥为啥会说是想出了一个法子?难道不同的地方是最后近身搏杀更不要命?’ 他正想着,安西将士已经来到与大食兵仅有三丈左右的距离,行走同时从腰间解下一枚手雷,站定向大食兵扔过去。 大食兵这次没有回扔手雷。他们虽然已经破解了制造手雷的方法,可并波悉林从安西开始到现在连续战败,根本没有足够时间来造;逃到两河流域后把手雷制造法子告诉了查拉里等三人,可时间太短也没造出多少。 因此大食兵手里手雷不多,一般军队根本没发放,精锐也只有几枚。所以他们对扔两轮后就不再扔了,打算将剩下的手雷留到最危急的时候再用。 所以他们此时只是半蹲下来,用盾牌和头盔挡住脸,用裙甲挡住小腿和脚,来防范手雷。 按照常理,安西兵虽然不需要这样做,但也会停止前行,待手雷炸响后再继续前行。可这次众大食兵蹲下后,竟然听到前方的脚步声仍在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安西兵都不怕死了?’众人心里正琢磨着,有几枚手雷已经落到他们身边,却并没有炸响! “坏了,受骗了!”脑子灵活的人立刻明白了缘故,就要起身;可他们还没有站起来,安西兵的长矛已经呼啸而至。 惨叫声顿时响起。因适才众大食兵都专心顾着防备手雷,疏忽了对安西兵的防备,安西兵投掷短矛没有任何阻碍,直直的扎透盾牌,扎进大食兵的腰间,扎进大食兵的大腿,甚至扎进大食兵的心脏! “站起来,迎上去!”一名大食百夫长就被扎穿心脏,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身死。另一人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后率先朝安西兵冲过去。 其他没有受伤或者仅受了轻伤的人也纷纷嚎叫一声,起身冲过去。 但他们冲出去几步,眼看就要与敌人厮杀起来的时候,安西兵忽然随手向前方扔出一个手雷,同时自己做出防备手雷的动作。 “快退!”百夫长脸色大变,就要向后退却。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安西兵扔手雷的动作十分随意,就好像随手扔垃圾一般;可手雷的威力却不会受到影响,触地后迅速爆炸,飞射出许多铁钉、铁片。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响起。适才被短矛扎中的人要么很快就会死去,要么受伤较轻,何况被扎中的人不多,惨叫声因此也不算响。 而此时手雷破碎后铁片、铁钉四处飞溅,无数人被扎中,发出渗人的惨叫。 “杀!”这时,宋五才从地上起身,真正向大食兵冲过去,开始与敌人厮杀。 大唐的旗帜 第701章 大力出奇迹 不出意外,这支大食兵被迅速击溃了。他们连续遭受三轮袭击,战力已经大为减弱,阵势也被彻底打散,完全不是安西兵的对手,少数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死硬与敌人拼杀的人很快被杀死,其他人向后溃逃起来。 “冲,你们赶快冲过去挡住安西兵!”并波悉林这时又派出数百将士,赶过去挡住宋五等人。 并波悉林的命令下得及时,可全军阵线仍然后退数十步,退到靠近墙的这一排房屋的最后段。 溃逃的大食兵挡住了他们赶过去堵口子的最近道路;又因为都是并波悉林的老部下、互相认识,舍不得像适才对付西部将士那样用长矛、箭矢杀散,耽误了一点时候,与安西兵厮杀在一起时已经退到这里。 统兵的百夫长十分焦急,喝令众人奋力与敌兵交战,压回房屋最前端。众将士也确实听从命令,竭尽全力向前压过去。 但宋五岂会让他们如愿?他很明白,只要冲破最后这层阻隔,城池就夺下来了,他们也就赢得此战胜利,赢得与大食国的战争的最终胜利。 这种情形下,即使没有对大食兵的深仇大恨,他们也会使出吃奶的劲全力搏杀;此时又有仇恨,双重buff加持下除非对面的大食兵都是武松,不然绝不会被打退。 “杀!”宋五叫喊一句,伸出长矛刺向一名大食兵。 那人正与一个安西兵搏杀,正要收回盾牌阻挡,安西兵却用长矛卡了盾牌一下,让盾牌转回的速度慢了些,大食兵也被宋五所刺死。 另一大食兵见到这一幕,举起长矛向他刺过来。宋五来不及收回兵器,躲闪一下,从身后抽出短矛,首先用盾牌限制住敌兵动作,从缝隙中将短矛插过去,捅死这人。 随后他抢过大食兵的长矛,略微歇了歇。在休息同时,他一边双眼看向战场,一边在心里想着:‘怎还没有人过来支援? 只要打退这些大食兵,这一战就赢了,城就夺下了。我不信别人看不明白,可为啥不赶来支援? 就算其他团来到城下的人数还少,丹夫的104团人可不少。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203团的其他将士也应该赶来。’ 他正想着,另一个大食兵伸出长矛向他扎过来。宋五只能放下心思,将盾牌侧过来,迎战这个大食兵。 可大食兵的矛刚刚碰到他的盾,忽然从两侧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不仅声音响彻云霄,甚至地面都震动起来,宋五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怎忽然会有巨响!”可他顾不得在意自己差点儿摔倒这件事,嘴里大声说道,目光又扫向两侧。他感觉声音从房屋中传出,却看不到证据。 宋五正看着,心里忽然萌生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猛地扑倒在地,将盾牌挡在后背。 与他厮杀的那个大食兵刚才也几乎摔倒,这时站直身体,就见到宋五倒在地上。他不知宋五是自己主动摔倒的,还以为是适才没站稳,顿时狞笑着就要将长矛捅向他。 这人刚刚伸出长矛,就在此时,从两侧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而且这次不仅传来声响,两侧房屋的墙壁就好像扎穿的气球一般,猛地爆裂开来,无数砖头向四周飞舞起来。 这人太阳穴被一块砖头砸中,一声没吭倒地身死;兵器同样被砸弯、也掉到地上。 倒地的人不止他一个。许多大食兵与安西兵对房屋忽然爆裂根本没有防备,等发现砖头向自己飞来时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纷纷被飞溅的砖头砸中,其中大多数人并未被砸死,可也受了或重或轻的伤倒在地上,暂时失去了与敌人交战能力。 还有人耳朵被适才的巨响震聋了,即使没有受到其他伤,也双手捂住耳朵,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快,杀过去!”宋五觉得砖头已经不再四处飞舞、正要起身,听到从身后传来这句话。 “丹夫,你们搞的到底是啥名堂!”宋五大声问道。 丹夫这时正好从他身旁经过,听到喊声,回了一句:“中尉送来了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火药桶,让我们扔进屋子里。” 一边说着,他脚下也没有丝毫停歇,很快越过宋五向前跑过去。 “原来如此!”宋五听到这句解释,明白了缘故。 其实也非常简单。因从房屋中不时有箭矢、弩箭射出,干扰安西兵厮杀,所以众人早就想解决了房屋或房屋里的人。 可里面射箭的大食兵十分小心,不会一直守在窗户旁射箭,不时射一箭,射完后立刻缩回上半身,他们无法用长短矛伤到大食弓箭手。 想扔手雷呢,他们与大食步军交战的位置又在房屋前端,腾不出足够的位置扔手雷。而且大食弓箭手都穿着铠甲,手雷也没多大用处。 但随着两军厮杀之处退到房屋后端,刘琦又派人送来火药桶以后,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几个安西壮汉觑着大食弓箭手又射出几支箭、脑袋缩在屋里的时候,合力抬着火药桶来到窗户下面,同时用力将火药桶扔进去;大食弓箭手即使身穿铠甲也防不了这么多火药,立刻被炸死。 并波悉很快意识到到底发生了甚底事情,立刻派兵又进入房屋、填补空缺。可新赶过去的兵刚刚走进去,就见到另一个火药桶被扔进来。 这些人转身就逃,可还没逃出去火药桶已经炸响,将他们全部炸死。 不仅如此,经过前一次爆炸,数栋房屋本就已经摇摇欲坠,再次受到爆炸冲击后彻底支撑不住,也爆炸开来,造成适才的结果:正在交战的敌我两军几乎全部失去了战斗力。 大唐的旗帜 第702章 彻底杀入城中 而扔完火药桶的丹夫等人,则趁机带领众将士杀过去,要趁机一举击溃大食军! 想到这里,宋五抬起头看向正与敌人搏杀的丹夫等人,心里想着:‘你们一定要捅破大食军的最后一层防线,打赢这一战啊!’ …… …… “轰”“轰”“轰”,不断有手雷被扔到地上、骤然炸开,飞溅出无数铁钉、铁片,无差别地袭扰着所有人。 手雷是大食兵扔出的。在一枚手雷扔出、爆炸后,大食兵立刻扔出另一枚手雷,浑然不见适才对手雷使用的节俭。 大食兵之所以这样近乎疯狂的使用手雷,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随着几栋房屋被炸毁,以及安西军用两败俱伤的法子破了他们设在房屋最后排的防线,安西军几乎已经杀入城中,他们等于已经失守。 面对这种局势,被剧烈爆炸的火药桶所惊扰、从城头上看过来的查拉里与查比尔都已经绝望,打算放弃抵抗。 可并波悉林却不愿放弃。查拉里、查比尔和哲而法尔与安西过去没有仇怨,虽然被抓到也免不了一死,可也仅仅一死而已,不会受更多的罪。 但他不一样,作为四年前亲自领兵打进安西的主帅,他一定会被凌迟,痛苦不堪的死去。 他想过自杀,可天方教禁止教徒自杀,违者不能上天堂;指使别人杀死自己等同于自杀,也不行。 这种情形下,哪怕仅仅为了自己死的痛快一点,并波悉林也决定用出所有手段,阻拦安西军。 “怎么办?”面对大食兵疯狂的举动,丹夫没有办法,询问身侧的雷诺。 “我怎知道!”雷诺没好气地大声回应。 “难道要等到大食人的手雷耗尽?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手雷,能用到啥时候!” “也没别的法子啊!就算大家都不怕死硬冲,也冲不破大食兵的阻拦。” 二人正说着,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怎么回事,怎又被挡住了!” “别将你瞧,大食兵好像发疯似的不停扔手雷,我们冲不过去。”丹夫立刻回头说道。 “这!”曹克食闻言看向前方,就见到了不停扔手雷的大食兵,顿时也哑巴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反复琢磨,觉得唯一的法子就是等着大食兵的手雷耗尽。可现下天已经蒙蒙亮,从他们发动攻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大食兵的手雷不知有多少,万一数量极多,他们要过多久才能夺下城池? 曹克食正彷徨无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重之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他与丹夫等人都赶忙回头,见到数架投石车从城头沿着甬道推下来。 “曹别将,中尉来了城头,瞧见城下被大食军阻隔,下令把投石车推下来,向大食军发射石块。”米特匆匆跑到他们身前,行礼后说道。 曹克食闻言立刻抬头看向城头,见到刘琦的身影。刘琦也发现了他的目光,还挥了挥手。 “中尉英明!”曹克食低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对夏传涛说道:“你带领麾下并未受伤的将士帮着米校尉等把投石车推到合适位置。” “是。”夏传涛答应一声,招呼下城较晚的不足百名将士一起推车。 很快,投石车来到合适位置,将士又调整一番,对准敌人开始投掷石块。 大食兵面对忽然飞过来的石块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勉强撑着不乱,继续向前方扔手雷。 可他们等到石块快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将手里的手雷扔出去的同时后退几步,以躲闪石块。 “冲!”安西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见大食兵后退,扔手雷的节奏也被打乱,丹夫与雷诺都大喊一声,带领众将士冲上去。 闪过石块后,大食兵再次向他们扔手雷。可这时距离已经很近,众安西将士拼着被飞溅的铁钉、铁片扎伤、扎死的危险,继续猛冲、丝毫不停。 一些将士被扎伤,另有一些人被扎成重伤,倒地不起;可大多数将士都冲过铁片飞溅的范围,贴近大食兵。 此时,大食兵已经不能再后退,扔手雷也来不及,只能举起兵器迎战;两军很快厮杀在一起。 两边将士都拼了老命。对于安西兵来说,杀败面前的敌人,代表着夺取这座城,代表着这次攻城战的大功,更代表着与大食人四年交战的结束。安西兵不顾一切的与敌人厮杀,想要打败他们。 而对于大食兵,代表着他们是不是还可以活下去!他们都是并波悉林麾下的老兵,知道一旦战败自己的命运只有一个死字;因语言、口音与本地人不同,就算想躲藏起来都不可能。 虽然身为天方教徒,死了以后可以进入天堂;可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他们于是也竭尽全力与敌人拼杀,就算自己战死了,能让自己撤到库法城的同袍、亲人活下来,也是好的。 因两军将士虽然抱的心思不同、可结果殊途同归,交战激烈到了极致。 因已是贴身厮杀,双方又挤在一片较为狭窄的地方、将士密度较大,想要防守十分不易,许多人干脆放弃防守,只用盾牌与长短矛结合来进攻,刺杀敌兵。 两军普一交战,就有数十人身上被长矛刺中,倒地身死。可这些人在被刺中的一瞬间仍然用手握住身上的长矛,不让敌人收回去;与此同时,身旁这一轮未被刺死的同袍就捅向长矛被握住的敌人。 不论安西将士还是大食将士,见无法收回长矛都松手放弃,从后背抽出短矛。可仅仅抽出短矛的这一点点时间,就有人被刺死。 顺利抽出短矛并未被刺死的兵立刻对敌兵欺身而上,伸出短矛刺过去。有人成功刺死敌兵,也有人被敌兵刺死。 经过两轮交战,双方已有许多人战死,阵势出现许多空位。并波悉林与曹克食赶忙派兵填补。 就这样,两军不停的有将士战死,也不停的有将士填补过来,交战以十分血腥的方式进行着。 可最终,仍然是安西军更胜一筹。安西将士面对大食兵一直取得胜利,不仅拥有更高的士气与信心,而且更多战力强大的兵可以活下来,而且战力越来越强。大食兵在这两方面却都逊色。随着一处大食军的崩溃,整条战线随即崩溃,安西军彻底杀入城中! 天才本站地址: 第703章 什么意思 “赢了,赢了!”见到大食军战线崩溃,东城头上的众将士纷纷大声欢呼起来。 “赢了,终于赢了。”刘琦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说道。 “快,不要只记着庆贺了,赶快传令给城下的兵,分出一团人马以最快速度杀到南面城门,打开城门迎其他各军入城。 让所有在城头的步军,全部下城追击大食兵,尽量将大食兵打散,不要让他们重新聚集起来。” 但随后刘琦又伸手拉住护卫,大声吩咐。此时虽已奠定胜局,可还没有到庆贺的时候。 “是。”被他拉出的护卫也清醒过来,答应一声后赶忙从甬道跑下去。 接到刘琦命令,丹夫与夏传涛率兵继续追击;雷诺带领将士杀向库法城南城门。 城头的各团纷纷下城,留下少许人马驻守,其他将士也全部追击。 过了一会儿,拂菻军的大船再次靠靠到城头,又带来千多安西兵。因刘琦之前的嘱咐,全都是镇兵。 刘琦很快对他们下达了类似的命令:除留下一个团驻守城头、一个团赶往北面打开城门外,其他各军全部下城,向城中追击大食兵。 下过命令、而且各军全部遵照命令行事后,刘琦再次来到城头内侧,看向城中。 此时已经过了寅时正,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他能够看到大半座城。只见身穿黄色外衣的安西将士追着身穿或蓝白、或红白相兼军服的大食兵,而且已经蔓延了大半座城。 “真是太好了,我军终于要夺取库法城了。”当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刘琦不由得再次轻声说了一句。 “确实很不错。”可他话音刚落,就从身后传来这句话。 “丰哥,丰哥你怎么来了?”刘琦裂开转过身,带着满脸的惊讶表情对身后坐着类似于轮椅的东西的李珙说道。 “我听说攻城打的十分激烈,放心不下,所以搭载下一班船来了城头。” “丰哥你怎能做这种事!”刘琦立刻大声叫道:“此时虽然天已经亮了,可仍然十分早;天气也凉,丰哥你现在这个身体岂能承受!” 在又等待了二十多日后,李珙虽然还强撑着活着,可身体越发坏了。甚至如果不是郎中认真调理他的身子,李珙很可能已经死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李珙本人却十分平静。“可我活下来的目的,就是亲眼瞧见库法城被我军夺取。现下库法城即将被完全夺下,我当然要来亲眼看一看。 而且,我既然实现了心愿,身体已经坏成这幅样子,就算不着凉,又能活多久。” 听到这些,刘琦顿时无话可说。是啊,李珙的身体已经这幅样子,在执念得到满足后,就算一切都按照郎中吩咐的来,还能活多久? 刘琦不说话,李珙也不再说话,众将士当然更不敢说话,城头气氛一时显得十分怪异。 “北面城头的大食兵溃散了!” “南面城头的大食兵溃散了!” 二人正沉默无言,忽然从南北两侧又响起这样一句喊声。 “两面城头的大食兵都溃散了,我军与拂菻军即将占据三面城墙;西面城墙我又已经吩咐过驻扎在城墙外的兵注意防守不要被大食军冲出,大食军这回彻底败了。” 刘琦闻言先看了看北面城头溃散的大食兵,又回头看了几眼南面城头或者逃走、或者跪地投降的大食人,出言道。 “这不是早就在预料之中么。”李珙接茬:“大食国战力最强的几支军队就是并波悉林麾下的老兵;就连他的兵都挡不住,其他兵更挡不住。” “我也没说不在预料之中,这不是感叹几句么。”刘琦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哈哈。”李珙也笑出来。适才二人争辩造成的怪异气氛彻底消失。 “接下来,你还有需要指挥的地方么?”笑过后,李珙又道。 “看是否还有大食军盘踞某个较难以攻打的地方,负隅顽抗。如果没有,我自然完全不需再指挥,只要注意别与拂菻军打起来即可;若还有,我当然要调派军队,任命将领,进行攻打。” “并波悉林一定会负隅顽抗的。”李珙道:“他知道自己被抓的结果,他又不能自杀,一定会负隅顽抗到底。” “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麾下的老兵并未都被打散,还有一些保持建制,可以继续与我军交战。” “你觉得他会据守何处?”李珙追问。 “不好说,不好说,好几处地方都有可能。我虽然觉得其中一处地方可能性最大,此时也不敢随口说出来,怕之后被打脸。” 刘琦笑着继续说道:“尤其并波悉林会很快做出决定,说错了打脸来的很快的。” “你总能想出些新词。打脸,这个词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家乡人这样说。”刘琦搬出自己长期用来辩解的话。 李珙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显然不信;刘琦想要辩解,可李珙却已经变了话题,又道:“反正并波悉林很快会选定负隅顽抗之处,咱们也不必再议论。 趁着这个空闲时候,我有一句话问你。” “丰哥尽管问。” “我记得你前日伴晚与我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那句话什么意思。” 第704章 历史给阿拉伯的代号叫大食 “我记得你前日伴晚与我闲聊的最后,曾经说过一句话,话的内容好像是,历史,阿拉伯,大食啥的,我也没听清楚,想问你却已经起身离开。 我当时本想叫你回来询问,却又想着两日后凌晨就要与大食军展开最后一战,你身上压力极大,就没问。 可此时大局已定,又暂且有一丝空闲,我就问一问那句话,和那句话的意思。” “历史给阿拉伯的代号是大食。”刘琦说道:“这是我当时说的那句话。” “历史给阿拉伯的代号是大食?这句话是甚底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食这个政权,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名字,因是咱们灭亡的他们,会由咱们来命名。而咱们对这个政权,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称呼是大食,以后在全世界的史书上,对他们的称呼都会是大食。” “我还是不懂。”李珙又道。刘琦说的话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我详细解释一番。” 刘琦说完这话,来到他身旁又蹲下去,随手捡起一根烧成炭的木棍,在地上划了几下。 “你这是在作甚?”李珙以为他要写字,低头看过去,见到的却是鬼画符一类的东西,不由得问道。 “丰哥,这就是字,只不过不是咱们的字,而是大食人的字。” “大食人的字?”李珙认真看过去,看清地上划的是:,抬起头来又问道:“这个,词,是甚底意思?” “这个词,就是大食字中大食的意思。 其实这个词的发音并不像用中原官话说出来的大食两个字,而更像是阿拉伯这三个字。在拂菻人的字中转写出来的这个词的发音,就与阿拉伯三字差不多。 但是以后,拂菻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都会将大食的发音作为对他们的称呼。 而且,拂菻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对他们的记载,也会与安西史书中对他们的记载一样。 我还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上述做法,就是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咱们安西是胜利者,自然会按照咱们的说法来描述这段历史。”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李珙嘴里说了几遍最后这句话,抬起头来对刘琦说道: “你这话不对。太史公修史记,将项羽的传记列为本纪,而且其中颇多褒奖之词。若真如你所说,太史公的这部书岂会流传下来?” “丰哥,你想错了我的意思。”刘琦又解释道:“我并非是说胜利之人、之国强迫别人用自己的说法记述,而是其他人自然而然的采纳。 比如说,刘备所建之国国号为汉,可现下只听过说书、唱戏的普通百姓谁不蜀国、蜀国的叫?对刘禅的称呼也都是蜀后主,可没人称之为汉后主。 史书中也记载了这一国国号为汉,只是为与前汉、后汉区分而称之为蜀汉。但传到民间就变成了蜀国。”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李珙终于理解了刘琦说的啥意思。 其实就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某个政权、国家灭亡了,后来者自然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反正也没人会为灭亡的国家努力争辩,即使争辩也没人听;普通百姓也会人云亦云地接受各种通俗易懂的评书、戏曲的说法。 至于专业且严谨的史书,不说这个年头书籍极贵普通人买不起也看不到,就算一千多年后、人人都可以轻易看到专业书籍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去看? 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更好的例子,就是苏联。苏联灭亡了,所以他做过的好事,至少在欧美视角下的好事也慢慢被人剥夺了。 前有奥黑声称自己父亲解放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后有米军士兵在国会大厦上高举国旗的图片大肆传播且被不少人信以为真,这就能证明,当话语权丢失,你甚至保不住自己的历史。 刘琦心里想着,嘴上继续对李珙说道:“是以当我国灭亡大食国后,各国都会以我国对大食国的记载为准;各国民间,也会通行我国人编写的各种对大食国的笔记、笑话。 因大食国与我国百姓有深仇大恨,人编写的笔记自然也不会说大食人好话,这样在各国百姓心中,大食国与大食人的形象自然也会变得粗鄙不堪。” “我已经懂了,你不必再对我解释。”李珙说了一句,又笑道:“所以咱们安西必须要赢,在西域的统治也要多维持些年头。 只要统治时间足够长,后来者就不能全盘抹杀咱们安西国,因为这就无法解释为何安西国能长久维持,不得不说一些公道话;而人墨客写的种种笔记也不会一味嘲笑。” “丰哥说的很是,这点我还没说到,丰哥自己就想到了。”刘琦笑道。 李珙说的话恰好与鲁迅在魏晋风度及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章中表达的想法类似: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 “我虽然来了安西以后书看的少了,在长安时可是将宫中的藏书看了大半,这点事情,还是能想到的。” “总而言之,历史给的代号叫大食,这是对这一国的盖棺定论;以后整个世界,也都会这样叫。”刘琦最后,将二人的一段讨论做了最终总结。 “可这得将大食国彻底灭亡才是。”李珙此时却忽然说道。 听到这话,刘琦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在李珙没有让他猜,而是继续说道:“咱们适才都猜并波悉林会负隅顽抗,所以只有将他杀死,彻底平定全城,才能算作灭亡大食国,能够对这一国盖棺定论。” “丰哥说的是,待铺兵奏报并波悉林决定坚守哪一处负隅顽抗后,我就调兵将其歼灭,彻底灭亡大食国!” “也彻底满足我的心愿。”刘琦说话的时候,李珙又小声嘀咕出这句话。说完话他忽然很想咳嗽,但强行止住了。 第705章 拒见君士坦丁 “启禀殿下,中尉,并波悉林带领残兵败将退到城池西面的大寺庙。因其麾下的残兵败将不少,大寺庙又太过坚固,将士们一时无法夺取。” 刘琦与李珙说起彻底灭亡大食国这个话题后没多久,一名铺兵就匆匆赶来他们二人身前,躬身奏报道。 “残兵败将不少,是多少人马?大寺庙又有多坚固?”刘琦立刻问道。 “据追击的将士奏报,大约有一千三百人左右;寺庙中又有百多名僧众。 至于大寺庙有多坚固,带兵追击的103团雷校尉联络102团,请102团使用投石车向大寺庙发射石块,打算将寺庙轰塌把人都砸死;可石块砸上去却对寺庙墙壁没有任何影响。米校尉说寺庙墙壁甚至比城墙还厚、用的料更好。” “我明白了。你去叫曹克食过来。” “是。”铺兵答应一声,又赶去传令。 “怎么,又要使用曹克食麾下那几个团进攻大寺庙?他们那几个团适才攻城时死伤可不少,现下能战的兵或许连一半都没有。”待铺兵离开,李珙立刻说道。 “我确实要用他们攻打大寺庙。” 刘琦点头承认:“我也不说自己没有私心,丹夫与米特算是我的邻居、好友,我愿意让他们多多立功。丹夫要攻城,米特那个团过一会儿还要操纵攻城器械支援。” “你有私心,愿意照顾故人,我自然能够理解。只是,他们统领的团死伤确实不少,仅凭这几个团未必能攻取大寺庙、擒杀并波悉林。”李珙又道。 “将护士营与伤兵营全部调入城中,就安置在大寺庙附近,这几个团的伤员就近救治,轻伤之人治好后立刻重返战场。 我还会拨三个昭武九姓的团与他们一起攻打大寺庙,待战后就将这三团人马混编入103团等。” “原来还打着吞并昭武九姓团的主意。”李珙笑道:“这样一来,就没甚不妥之处了。” 他们二人说定此事。过了一会儿,曹克食赶来,刘琦向他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曹克食当即大喜过望,连连答应。本来能捞到攻城首功他就已经十分高兴,没想到还能捞到另一个大功:擒杀并波悉林。这种情形下他完全忘了自己麾下几团死伤不清的情形,只顾着答应。 驻守东城头的将士听到这番话有些不高兴,觉得中尉太过偏心。但刘琦即将成为实际上的安西之主,本身威望又极高,不敢提出不同意见。 待曹克食的情绪稍微平缓些以后,刘琦告诉他为了弥补这几团死伤较多的情形,他决定调三个昭武九姓团协同作战,而且当即叫来三名铺兵,命他们去向自己选定的昭武九姓团传令。 听到中尉说起,曹克食也想起此事,顿时对刘琦又是一阵感谢。 “你不必谢我,打下大寺庙、生擒并波悉林才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刘琦笑着回应。 “中尉放心,属下定然带兵夺取大寺庙、生擒并波悉林!”曹克食立刻拍胸脯保证。 “也不是非要生擒,只要保证他不能再次逃走便好。”刘琦担心他为了生擒并波悉林大量损耗将士性命,又嘱咐一句。 “是。”曹克食再次答应一句,见刘琦没有别的损失,转身离开去指挥。 刘琦则吩咐侍卫推着李珙的轮椅向西城头赶去。他们从此处只能瞧见大寺庙的屋顶,看不清下面;他与刘琦都想亲眼看着自家军队夺取大寺庙的经过,所以要赶往西城头。 在赶过去的路上,不断有铺兵赶来奏报各种消息。刘琦通过众人奏报得知查拉里已被生擒,大部分地方都已被自家军队或拂菻军队所控制,众多权贵、将领或主动投降,或默不作声、不再抵抗。 “这样看来,城中只有大寺庙尚未被我军与拂菻军控制,确实攻陷大寺庙、擒杀并波悉林后就能结束这一战,灭亡大食国了。 我当时还担心若大食兵在许多地方抵抗,导致擒杀并波悉林也无法结束这一战呢。”李珙又笑着说道,只是声音比适才似乎虚弱了些。 也不知刘琦是否注意到了李珙的虚弱,闻言笑着接道: “怎会有许多大食兵抵抗,大食兵又不是不怕死。也只有知道自己投降也是死的并波悉林麾下会愿意抵抗。” “说的是。”李珙又笑着答应一句。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西城头。刘琦命众人将轮椅推到一处风吹不到的地方,站在轮椅身边看起来。 从他的位置看下去,能瞧见大约有五六百名将士包围着大寺庙,不过并未发动进攻;一旁还有大约一个团的将士与投石车、床弩的攻城器械;三个昭武九姓团与护士营、伤兵营尚未赶来。 刘琦看了几眼,觉得似乎缺少甚底东西,又仔细想想,对身旁一名护卫轻声吩咐几句。护卫点头退下。李珙正认真地看向城下,没有发觉他的举动。 “殿下,中尉,”又有一名铺兵来到身旁,对他们行礼说道:“拂菻国君也已经入了城,听说殿下与中尉也在城中,想来拜见殿下。” “丰哥认为是否应当接见?”刘琦询问李珙的意见。 “见一见,也没,罢了,还是不见了。”李珙本想答应接见,可话说到一半忽然改了主意,对铺兵说道。 刘琦对李珙忽然改主意有些不解,但并未询问,只是让铺兵去告诉君士坦丁。这人领命而下。 “待我军夺取大寺庙之后,我再见他不迟。”铺兵离开后,李珙对刘琦解释一句。 “丰哥说的是。”刘琦笑着答应。随后也不知为何,二人极少说话,仅偶尔交谈几句,只是看向大寺庙。 过不多时,三个昭武九姓团与护士营、伤兵营来到附近。曹克食指挥各团,正式发动对大寺庙的进攻。 第706章 最后一战(一) “将士们,随我冲!”在曹克食下达进攻命令后,曹方豪、雷诺各率领本团与一个旅的昭武九姓将士向库法大寺庙的大门冲过去。 库法大寺庙是天方教走出半岛地区之后兴建的第一座寺庙,也是两河流域的第一座寺庙,甚至比库法城建造的时间更早。 当时库法城与大寺庙都以军事功能为主,所以建造的非常坚固,墙壁的材料比城墙的材料更好,所以虽然薄一些,却与城墙一样难以打破。适才米特指挥将士操纵投石车连连发射了许多石块也对墙壁奈何不得,曹克食只能派重兵进攻大门。 曹方豪与雷诺穿过大门前的走廊,快要靠近大门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射出许多箭矢。他们赶快趴在地上躲避,又命令弓箭手射箭还击。 但过了一阵,从寺中飞射出来的箭矢却丝毫不减,自家的弓箭手却死伤不少。二人明白,大食人身处寺庙中,多半又搬来了桌子等物什来遮挡,自家弓箭手很难伤到敌人,又因为没有遮挡更容易受伤。 “你赶快回去,让丹夫从城中招来推车,在推车前竖起一面铁板,推过来。”雷诺对自己一名亲兵吩咐道。 这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他首先匍匐着向来路爬了几步,待稍远些后才站起来跑。数名大食弓箭手对准他射箭,却因距离较远没有射中。 不多时,十数名将士推着竖起铁板的车向寺庙大门缓缓赶过来。大食弓箭手立刻都对准推车,无数箭矢向推车飞来。 但箭矢终究穿透能力不强,穿不透铁板,推车仍然不断靠近大门,很快来到雷诺与曹方豪身旁。 他们二人赶忙起身,带领麾下将士躲在推车后面,向大门进发。 很快,他们距离大门仅有三丈左右。雷诺等人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一时警惕:大食军难道真的对推车没有办法? 他们正想着,忽然听到空中似乎有甚响动,可听起来又不像是箭矢或长短矛划过空中的声音。雷诺与曹方豪抬起头看向侧上方,立刻脸色大变,叫道:“都趴下!”随即自己当先趴下。 众镇兵久经战阵,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听到叫声也立刻趴下;昭武九姓之兵中的许多却不由得慢了一步。 “轰”的声音响起,许多手雷落在地上立刻爆炸,飞溅出许多铁片、铁钉。没来得及趴下的人顿时被扎中,惨叫起来。 “快冲!”雷诺与曹方豪却立刻站起来,又亲自上手去推车,以最快速度向大门赶过去。 因适才距离大门仅剩下三丈路、不过转瞬即逝,是以不等大食人投出第二轮手雷,推车已经来到大门前。 再向前走是几级台阶,推车上不去。雷诺与曹方豪对视一眼,同时放下推车,又来到推车左右两边,解开系着的绳索,举起铁板继续向前走去。 铁板的重量不轻,二人抬着颇有些吃力。可他们咬紧牙关向前走去。许多将士见到他们的做法,也纷纷效仿。 安西将士抬着铁板上了两级台阶,忽然感觉铁板似乎受到一股力向后要倒,又有箭矢射在自己的腿上。 雷诺与曹方豪顿时明白自己情急之下犯了个错误,忙将铁板放到地上,挡住腿与脚面。 射中他们二人的箭矢全部射在裙甲上,是以二人并未受伤;但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分别抬着三块铁板的五名士卒被大食人射中小腿,顿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其中两人抬的铁板向前倒去,对他们倒是无碍;可另外三人抬的铁板向后倒去,打在四名将士的脸与身上,顿时使他们脸上鲜血横流。 “只剩下这几步路了,也不必再用铁板阻拦,冲过去!”雷诺见铁板已经不能再起用处,大喊一声,从铁板后面站起来,就向大门冲去。 他也终于看清了大食人在大门处的布置。大食人不知从何处拉来了几个下面全部被挡住的桌子,堆在大门前;大食将士躲在桌子后面。 雷诺从铁板后踏出两步,已经迈入大门,与大食兵仅有五六尺距离。大食兵见他忽然出现在眼前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回过神来,向他疯狂射箭,又有人举起短矛向他扔过来。 雷诺此时身穿铁甲,也不惧箭矢,只闪躲短矛,又走了几步来到桌前,伸出长矛就向大食兵捅过去。 大食兵一低身躲开,另外几人向他面部射箭。 可这几人刚刚拉紧弓弦、箭矢尚未射出,自己面部忽然中箭,到底身死。 “射箭,射死大食兵!”与此同时,在雷诺身后传来这样一句叫喊。 “丹夫已经带领预备队杀上来了?”雷诺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很快将其驱除出去,继续与大食兵搏杀。 他也低下身子,同时从腰间解下一枚手雷,高高抛起向大食兵扔去。只听轰的一声响,手雷炸响,传来大食兵的惨叫。 大食兵也向这边扔过来几个手雷。雷诺与另外几名已经来到桌旁的人都瞅准手雷的落点,用后背挡住,随后双手抓住桌子,腰部用力,翻进桌里。 不等他落地,两柄短矛向他捅过来。雷诺闪过其中一柄,用盾牌挡住另一柄,落到地上。 两名大食兵又要杀他,可这时许多安西兵冲到桌子附近,他们只能放弃这个打算;又大概事先有约定,向后退去。 第707章 最后一战——我来自新城 “冲!”见大食兵后撤,雷诺十分兴奋,就要追在大食兵身后杀入寺庙中。 “小心!”丹夫却叫道。大食兵退的太从容了,完全不像是惊慌之下逃走,寺庙中很可能还有阻拦。 可这时雷诺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直追过去。很快,他穿过门洞,正式进入寺内。 这时逃走的大食兵分别向两侧跑,让出中间的道路。雷诺正要向东侧追过去,忽然心中浮现出一股危机感,也不及细想就往地上趴去。 他刚刚趴到地上,忽然有东西在他头顶飞过,身后有传来惨叫声。雷诺不敢起身,在地上爬着调转方向,爬回门洞,又翻身重新回到横列的桌子外侧。 “大食兵竟然在寺庙中使用车弩!”一回到安全地方,雷诺就咬牙切齿、又带着一时惊讶地说道。 他适才向回爬的过程中,瞧见了被飞过他头顶的东西刺中、倒地身亡的将士;也发现了飞过他头顶的东西,就是车弩发射出来的、足有大拇指粗细的弩箭。 “大食兵真是不顾一切了。”丹夫也有些惊讶。他虽然认为大食兵会有阻拦,却想不到敌人会在屋子里使用车弩。 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大食人又发射了一轮弩箭。其中四五支箭射在桌子上,虽然没穿透桌子,却也将它们撞的来回晃动。 “这下子怎么办?怎么继续打?”雷诺用力按住桌子,待停止晃动后又道。 “曹二哥已经回去找米特,让102团的将士也把车弩推过来,用车弩对车弩。” “要是能说动拂菻人,再用液体火就好了。一把火把寺庙里边全部烧光,让他们抵抗!”雷诺叫道。 “这可不行!”丹夫立刻道:“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如果只是烧光寺庙,根本不一定非要拂菻人的液体火,找到足够的油料与干草一般的火就行。 可夏叔却说不行。中尉的命令,对并波悉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一把火都烧光,那样就不知道并波悉林是又隐姓埋名逃走了,还是被烧死了。” “说的是,不能一把火都烧掉。”雷诺也明白过来。 “车弩怎么还没送上来?”顿了顿,他又说道。 “刚才咱们打进来之前,我瞧着102团一直用投石车支援咱们,没几个车弩,大约没带过来,还得去取。” “这得等到啥时候去!” “等一等吧。反正并波悉林已经跑不了了,不急在这一时。而且刚才虽然只打了一小会儿,却累得很,休息休息也好。” “也只能这样了。”雷诺无可奈何地说道。 二人带着十几个兵躲在桌子后面,因想最先杀入寺庙内不愿后退,却又不能前进,百无聊赖之下看起了门洞与大门上镌刻的东西来。 所有天方教寺庙内部都会镌刻许多图案,库法大寺庙因是十分重要的一座寺庙,镌刻的东西更多;此刻二人看过去,见门洞与大门上到处都是镌刻的图案。 二人不是天方教信徒,看不懂这些图案的含义,只能随便瞎看看。 正看着,丹夫忽然注意到某一处的图案似乎被划掉了,慢慢走过去仔细看了几眼,发现不是被划掉了,而是有人在上面刻了字,而且是五个汉字:“全保宁到此”。 “雷诺你看。”丹夫立刻拉着雷诺过来看。 “是全保宁刻的,一定是他适才经过这里、在桌子后面躲着的时候刻的。”雷诺本来听说有人刻字也有些新奇,但在看清刻字的人名后情绪低落起来:“这人适才已经战死了。” “原来已经战死了。既然如此,就给他划掉吧。”丹夫闻言说道。 “何必划去?”雷诺却又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留字,一定要留下! 不仅是他,依我看来,所有攻打寺庙的将士都应该在寺庙内外刻字,留下纪念。这座寺庙以后也要留下,告诉后来人当年都有谁攻打了寺庙!” “说的是!”丹夫道:“每个人都应该在上面刻字。” “我先来。”雷诺从怀中拿出匕首,从刀鞘中抽出来,在旁边刻道:“碎叶城雷诺到此。” 刻完七个字,雷诺要将匕首递给丹夫。丹夫却没有接,而是示意其他将士接过来。旁人略有些惊讶,却也没多想,接过来纷纷刻字。很快,躲在桌子后面的十几个士卒全部刻过字了。 他们的举动被门洞外的将士注意到,有人顿时要冲进来刻字,被雷诺阻止。门洞外的人干脆就在寺庙外墙壁上开始刻字。一时间,到处都是匕首或矛尖与石块摩擦产生的声音。 “丹夫,你还没刻?”雷诺阻止过要冲进来的人后再次看向丹夫,却见他手里拿着匕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得又问道。 “我知道了。”丹夫忽然说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在回答雷诺的话还是自言自语。只见他用匕首在墙壁上刻下:“我来自新城。” “丹夫,你不是喔鹿州人么?为啥刻我来自新城?而且,为啥不刻上自己的名字?” “我与大食兵的第一战,就是在新城。那也是咱们安西与大食国这次战争的第一次交战。 至于为啥不刻名字,是因为驻守新城的千余将士,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活着逃回喔鹿州。我刻不刻名字,别人都知道这五个字是我刻的。” 丹夫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可任谁都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情绪。 听完解释,雷诺想起这件事。是了,安西与大食国的第一战是在新城,当时安西最靠西的一座城。 在夺取碎叶城后,中尉还特意带几个人去已经荒废的新城祭奠了他的某个长辈,当时丹夫也大声痛哭。 “马上就能将所有曾在安西打过仗的大食兵都杀了,咱们的仇就能彻底报了!”他又带着安慰的语气,对丹夫说道。 丹夫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雷诺又要说话,见车弩已经推过来,立刻住了嘴,准备继续攻打寺庙。 第708章 最后一战——火焰喷射器 “让开些!”抬着沉重的车弩的将士走进门洞,也没有看人,只是对门洞里的将士说道。 雷诺与丹夫立刻带着自己的兵向两侧靠。将士抬着车弩继续向里走。 寺庙内的大食兵立刻也注意到了安西兵抬来新的兵器。他们再次操纵车弩,向门洞发射弩箭,要射死抬车弩的安西兵,破坏这几件兵器。 抬着车弩的将士见状,却立刻松开手,任由车弩落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这些人也趴到地上,躲过大食兵的弩箭。 随后他们猫着腰,将车弩向前推。弯腰当然很不方便用力,他们推动车弩的速度极慢,即使有丹夫等人帮忙,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到桌后。 众将士又轮流向车弩左右两边的立柱下垫东西,将车弩一点一点垫高,直到发射弩箭的装置高过桌面。102团的将士随后来到车弩后部,推动机关。 刹那间,数十支竹子粗的弩箭向前飞射过去,溅起一片尘土。 “冲!”与此同时,已经躲了一会儿的雷诺与丹夫站起来,大喊一声,再一次跳过桌子进入寺庙内。 他们首先看向大食车弩安放的位置。见到因自家车弩发射弩箭,大食弩兵纷纷躲在两侧大盾后不敢露头,顿时放下心来,继续向前冲去。 这座寺庙内部中间是一排又一排的椅子。这椅子的样式十分怪异,不仅有坐的位置,在座椅前又有一排垫着地毯的木板,似乎是供人跪下的。在椅子中间夹杂着支撑寺庙的立柱。立柱上也镌刻有图案。 众人也不及细看,从椅子中间的缝隙中钻过去,直奔车弩所在要夺取大食兵的器械。 但他们才进入排列了椅子的区域不久,与车弩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忽然又听到从两侧传来破空之声。 二人也不向两侧看,立刻又倒下,躲在立柱或椅背后面。躲起来后才向四周看去,见到许多箭矢落在地上,又透过椅子的缝隙向上看去,见到在寺庙内部左右两侧各有一排高出地面一丈多、类似于阳台的台子,台子与地面有楼梯相连。 大食兵就是站在台子上,向下射箭。 “见鬼,咱们一路打过来也见过不少天方教寺庙了,还从没见过寺庙内有台子的!”丹夫叫道。 “这不就见识到了!”雷诺笑着说了一句,又正色道:“你左我右,还是你右我左?” “现在你在我右边,当然是你右我左!”丹夫说了一句,招呼104团的将士向左侧楼梯走过去。雷诺也招呼103团的人马慢慢靠近右侧楼梯。 大食兵立刻注意到安西兵的动作,不断向两排椅子中间的缝隙射箭,不时有安西兵中箭。 但所有将士咬着牙坚持,即使被箭矢射中的,哪怕被射中要害即将战死,也要继续走动,为同袍吸引箭矢。 “投!”又走了一会儿,丹夫估摸着已经进入短矛射程,大喊一声同时将短矛向台子扔过去。 “投!”众人纷纷大叫一声,扔出短矛。 二层台子上的大食弓箭手向后退去、躲避短矛;可随即、披着铠甲大食长矛手走上来,面对安西兵的短矛也闪避,用铠甲硬接;同时又向安西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大食兵站于高处,投出的短矛威力比安西兵的要更大,甚至能够穿透椅背,几名投出后躲在椅子后面的安西兵被捅穿椅子的短矛穿透,矛尖从胸前透出来,立刻身死。 “冲!”丹夫没有看被大食兵杀死的部下,只是举起盾牌与长矛,向楼梯跑过去。他麾下的将士只要还能动的也纷纷跑去。 短短几丈的距离,丹夫麾下就有二十多名将士倒地、不知生死。丹夫来到楼梯旁,站在原地喘息几下,就要向楼上冲过去。 这座寺庙内的二层台子与楼梯也都是用石块切割而成,只有扶手是用木头做成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只能沿着楼梯向上进攻。 但大食兵岂会让安西将士轻易如愿?他们在两节楼梯中间的拐角上放了几面大盾,将上楼的通路完全堵住;全身着甲的大食兵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射箭及投掷短矛。 丹夫带领众将士冲了好几次,几次冲到拐角处,却都无法继续前进一步。他们也试过推动大盾。可楼梯太狭窄、只能容三人并排行走,仅凭三人的力气根本推不动数面叠加在一起的大盾。 “这怎么办?”丹夫见自己麾下的将士不断战死受伤,给大食兵造成的损失却极少,心里顿时焦急起来。 一边想着,他又看向对面,见雷诺与他麾下的103团也是被挡在了一样的位置,无法继续前行。 “你快回去,让米特多推几架车弩进来,用车弩对付二层的大食兵!”思来想去,他只想出这一种法子,随意点了一名队正说道。 “校尉,车弩的用处恐怕不大吧。”那队正迟疑着说道:“二层台子的围栏也是用石头切出来的,车弩恐怕穿不透。” “这我也知道。但车弩能让他们不敢轻易冒头,这就行了。你快去,别耽误时间。”丹夫没好气地说道。 他当然也知道车弩对攻上二层台子能提供的帮助不多,但总比他们没有车弩支援要强。 “是。”那队正答应一声,快速向门洞跑过去。丹夫继续带领将士攻打楼梯。 过了一会儿,队正带着数名将士跑回来。丹夫随意扫了一眼,没瞧见大型器械,立刻问道:“我让你找来的车弩呢?” “校尉,米校尉说,这几人用的武器攻打二层梯子更好用些!”队正叫道。 “他们用的是啥武器?” “我们用的武器是中尉亲自取名,命名为火焰喷射器!” 第709章 最后一战——还有三层 我们用的武器是中尉亲自取名,命名为火焰喷射器! 火焰喷射器?丹夫闻言看向那几名将士,见他们手里拿着一根管子,后背背着一个长圆柱的铁罐子。他立刻想到一样物什,叫道:拂菻人用来射出液体火的那种东西? 就是那种东西,几名将士中为首那人答应一句,见丹夫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兴奋,又忙解释道:只是我们用火焰喷射器喷射出来的不是液体火,这件兵器也不是拂菻人给我们的。 不是喷射液体火的啊!丹夫的情绪重新变得低落起来,顿了顿又问道:那里面喷射出来的是啥? 丹校尉,我口才不好也解释不清,校尉看我们怎么对付二层台子上的大食兵。 为首将士说完这句话,带领其他几人走上楼梯。 这几人背的东西分量不轻,身上又穿着铁甲,重量更大;可他们很快就走到楼梯拐角处、几面大盾旁。 站在楼梯上半部的大食兵立刻注意到这几人,见他们身着铁甲,也没再多看,弓箭手向后退,长矛手上前举起短矛就要投掷;又做好躲闪安西兵的箭矢或长短矛的准备。 可大食长矛手刚刚举起短矛,忽然见到安西兵们举起手里的管子指向他们。众人还在不解,就见到管子前段喷出黄色液体,管子出口处的一个装置闪了一下,黄色液体顿时燃烧起来,火焰直直地冲向大食兵。 是希腊火,安西兵从拂菻人哪里借来了希腊火!大食兵顿时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向二层台子上跑去,完全不顾其他。 在他们想来,这可是希腊火,用水无法扑灭的希腊火,联想起上官与长辈说起过的、拂菻军使用希腊火的结局,以及今日敌军攻城听到的传言,众将士的胆子顿时吓没了一半,岂会还想着防守。 上,推开大盾!丹夫心里也有些疑惑:你们不是说这不是拂菻人用的液体火么,为啥看起来差不多;但他此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大声吩咐将士们,又当先冲上去。 没有大食兵骚扰,又奋力推动,终于将大盾推动一点、推开一条能容一人经过的通道,将士们赶忙依次走过去、去往二层台子。 几名手持火焰喷射器的将士仍然走在最前,来到台子。他们刚一露头,就有短矛朝他们飞来,几人立刻闪避,短矛扎在肩膀的铠甲上,虽不能扎透铁甲,却也使几人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 他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按动机关喷射火焰。适才投掷短矛的几个大食兵顿时浑身上下都燃烧起来,惨叫着倒地。 丹夫带兵冲上去一矛一个全部结果了他们,又看向前方。他见到紧贴左侧墙壁的这个台子比自己预想的更长,足有十几丈,一直延伸到寺庙另一头。在台子尽头又有一处楼梯,似乎可以登上更高层。 这些猪狗,竟然在二层台子上面还修了一层!丹夫见到楼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骂道。 可不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继续追下去。丹夫首先看向右侧、雷诺带兵攻打的台子,见他也已经在火焰喷射器的支援下登上来,与他大声交谈几句,一起向另一头前行。 他们很快赶到楼梯附近。丹夫与雷诺都没有贸然登上去,他们首先居高临下,用箭矢与长短矛打死了对准门洞的车弩附近的大食兵,消除安西兵进出大寺庙的阻碍,在本团将士都赶来后,才继续前行。 丹夫一马当先踏入楼梯中。他正要抬起左脚继续向上迈,忽然从上面掉下来几个物什。 他立刻向后退去,一连退出几步,又低下头用盾牌挡住脸。他刚刚将盾牌举起来,就听到楼梯里传来轰轰的声音,大食兵扔下来的手雷炸响。 幸亏我躲的及时,不然就会炸伤了。丹夫放下盾牌,笑着说了一句,又回头吩咐道:所有身上穿着铁甲的人跟在我后面,用盾牌挡住脸,向上冲! 你们背着的这个火焰喷射器,容易爆炸么?他又问几名将士。 我们这个喷射器不容易爆炸,但里面能装的燃料不多,刚才大约已经用了一半。 用的这么快?丹夫惊讶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们留在后面,需要用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冲上来。 是。几人答应一声。 丹夫随即带领众将士向上冲去。大食兵接连不断的扔手雷下来,手雷不断在楼梯中炸响。 丹夫和他麾下的将士虽全力守护,却也有人被手雷炸伤。但众人都强忍着不叫出来,继续前行;有少数将士被炸死,一声不吭跌倒在地。后面的人忍住眼泪,将尸首挪动一下位置,继续前行。 慢慢的,众将士冲到上一层的楼梯口。走在最前的将士刚一露头,几支弩箭就飞射过来,穿透这人身上的铁甲,巨大惯性不仅射死了这名将士,还将他猛力向后一带,砸到后面的将士身上。 冲上去,杀死他们!丹夫见状再次大声喊道,而且向前冲去。 适才一块铁片穿过他的靴子、扎入左脚里,疼痛之下他不由自主跌倒在楼梯上。为了他的安全,也为了不耽误时间,丹夫的亲兵将他拦下,在原地脱下他的靴子取下铁片。他因此落在后面。 可此时丹夫见到麾下将士的惨状实在忍耐不住,嚎叫着又冲上去。 他很快冲到最前,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迈上第三层的地面。 蓬的声音立刻响起,十几支弩箭向他飞来。丹夫毫不犹豫地向地上趴去,在趴下前又凭着感觉向弩箭射来的方向投出手中的长矛。 丹夫刚一落地,几支弩箭从他头顶闪过,其中最低的那支几乎就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 与此同时,从弩箭飞来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丹夫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但转瞬即逝,他又赶忙将身子缩成一团,用盾牌挡住头部;在盾牌挡过来之前,他极其快速的用眼睛扫了三层一圈。 第710章 最后一战——最后的血腥 丹夫扫视一圈,见到第三层的地方不大,大约只有五六丈方圆;他本人此刻在第三层东南角的楼梯口附近,对面东北角还有一个楼梯口,很可能就是另一侧二层台子通上来的楼梯口,只是雷诺尚未带兵冲上来。 北端聚集着大约一二百名大食兵,还有四架床弩。一架床弩旁有一名大食将士正倒在地上惨叫。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丹夫在这些大食兵中间,瞧见了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果然在这里,只要杀了他,这一战就圆满了,我也能立下大功!丹夫不由得在心里想着。 但他正想着,身边再次响起破空之声。丹夫紧缩身体,用铠甲和盾牌挡住飞射过来的箭矢与短矛,待箭矢与短矛划过空中的声音停下、车弩尚未发射弩箭前的一刹那,从地上飞跃而起,大喊一声:杀!就向大食兵冲过去。 杀!堆在楼梯他的部下也大喊一声,冲上来搏杀。 蓬!车弩再次响了起来,又有数名将士被弩箭射中,倒地不起;可这回眼见与大食兵仅有最后两三丈距离,谁会后退,众人疯狂嚎叫着向前冲锋。 这时雷诺从东北角带领自己麾下将士也冲了上来。两台对准东北角楼梯口的车弩也立刻射出弩箭,射死十数人,其余众人同样没有后退,继续前行。 这时再次给车弩上弦已经来不及了,此地箭矢也起不到多大用处,大食兵将车弩抛在一边,随手扔掉箭与弓,挥舞着长矛和盾牌、弯刀也嚎叫一声,迎战安西兵。 战斗从一开始就变得十分血腥。虽然之前安西兵与大食兵也有过数次近身血战,包括一个时辰之前在东城头下的交战,可也不能与现在的情形相提并论。 当时大食兵虽然知道自己一旦战败导致城池被安西军攻陷就必死无疑,但毕竟当时身后还可以后退,所以在自己即将被杀死的情形下,即使明知这时退了很快就会退无可退,可仍然有将士会向后退去。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字面意义上退无可退了。 此时众人身处库法大寺庙的第三层,四面都是墙壁,而墙壁外则是半空,足足超过三丈高的半空,人如果摔下去即使不死也会摔成残废。 况且整座寺庙被安西兵团团围住,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被围着的安西兵杀死。 当面,则是已经冲上第三层的安西兵。安西兵各个恨他们入骨,绝对不会接受投降。 在这种情形下,所有大食兵都将自己身体的全部潜力激发出来,与安西兵搏杀也彻底不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想着在临死前再杀死几个敌人。 双方普一交战,大食兵这边就有二十多人倒下,安西兵则倒下了三十来人。安西兵也知道大食兵在彻彻底底的绝境中会竭尽全力与自己搏杀,可仍然低估了全力爆发的大食兵战力,第一轮厮杀吃了点亏。 雷诺见状吩咐自己一名亲兵下去叫援兵过来,随后带领麾下将士再次冲上去和敌人搏杀。 又一次厮杀,大食兵倒下十七个人,安西兵倒下十九个人; 第三次厮杀,大食兵倒下十八个人,安西兵倒下十九个人; 第四次厮杀,大食兵倒下十六个人,安西兵倒下十八个人; 第五次厮杀,大食兵倒下十三个人,安西兵倒下十五个人; 很快,两军已经进行了十轮厮杀。二百名大食兵已经倒下超过一半,还站着的兵也人人带伤。 安西兵死伤更加惨重,两个团与昭武九姓两个旅原本近四百人,已经倒下将近一半,只剩下二百来人。 安西兵此时仍有人数优势,但一来大食兵发挥了全部战力,一时间战力甚至超过了安西兵;二来这些大食兵之前没怎么交战,而丹夫与雷诺则带兵一路冲杀过来,大食人在体力上更好些;这样打下去,安西兵未必能赢。 但就在此时,楼梯上又响起声音,还有曹方豪、夏传涛等人的喊声传来:雷诺,丹夫,你们怎么样,上面有没有并波悉林? 你们不可能赢的,就算把我们,与正在上楼梯的将士都杀死,我军也会源源不断冲上来,最终杀死你们。丹夫笑着说道。 杀!可并波悉林只给与了一个字的回应,就亲自带兵冲过来再次厮杀起来。 杀。丹夫挥舞兵器捅向一大食兵,那人本想躲闪,但不知为何躲闪的慢了些,虽躲开要害但被一矛捅在腰间。矛尖立刻穿透铠甲,在腰间刺出一个大洞来。 那大食兵扔掉盾牌,左手下移握住长矛。丹夫想拉回来,可因为连续交战体力逐渐下降,竟然拉不回来。 另一名大食兵瞅见这个情形,狞笑着挥舞弯刀砍过来。虽然众安西兵穿的都是防护差不多的铁甲,可这人仍然一眼认出丹夫穿的是将领铠甲,不是一般小兵,要在临死前杀了他。 丹夫松手放开长矛,用盾牌格挡这一刀,又抽出短矛,要在二人接触的一瞬间伸出短矛刺死这人。 但他被刀劈在盾牌后身体一个踉跄,不仅盾牌脱手,短矛也没能刺出去。 那大食兵再次挥起弯刀砍向他,丹夫又用短矛招架一下,短矛也不由得脱手。 此时他已经手无寸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格挡;身边都是人,也无法躲闪,面对第三次劈过来的弯刀,只能等死。 但就在弯刀砍到他脑袋之前,一柄长矛伸过来挡住弯刀,又用力一带使这大食兵摔倒在地。随后矛尖朝下,刺死了他。 丹夫,你可不能死,咱们还要一块吃庆功宴呢!与此同时,他身旁响起这样一句话。 多谢五哥。丹夫笑着说道。 咱们何必还谢来谢去的。宋五又说了一句,从地上踢起一根长矛扔给丹夫,丹夫伸手接过,又与大食兵厮杀起来。 此时大食兵已经所剩无几,大多数都已被杀死,只有少部分还活着。 两军又厮杀一阵,剩下的这些大食兵中也几乎都被杀死,只剩下六七个人,被数十名安西兵围在中间。 第711章 并波悉林之死 你们投降吧!这时同样用长矛杵地休息的夏传涛对这几个大食将士喊道:你们若愿意投降,再保证不再信天方教,就可以活下去,不用死! 夏传涛只是随口一喊,根本没想过大食人会回应。但出乎预料,他话音刚落,大食人中传出声音:你真的可以保证他们不死?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就见到一人从大食将士的保护中走出来。 是并波悉林!众人纷纷惊呼,同时脸上闪现出或激动或安心的神情。 因有人瞧见并波悉林带着人马撤入大寺庙,所以众人才会包围此处、猛烈攻打。但当时场面混乱,并波悉林又在许多人重重保护之中,瞧见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见到的一定是并波悉林本人。 何况即使当时撤入大寺庙的是并波悉林本人,他也有可能躲在寺庙某一处极其窄小的密室,而不是与大多数将士待在一起。 所以众将士在进攻时内心深处也有担忧:万一并波悉林其实不在寺庙中,怎么办? 可此时亲眼瞧见这人后,众人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我们要生擒并波悉林了!这个安西遭逢大劫难的罪魁祸首! 幸好他之前没战死,死了就没法凌迟了!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我要吃他一块肉! 终于逮到他了!寺庙没白打!也不知中尉或者殿下会给出多少赏赐。 众人纷纷想着。 你是并波悉林本人?夏传涛也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正是并波悉林,被你们恨之入骨的大食国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慢慢说道。 他身上铠甲颇多破损之处,手里的兵器也缺了刃,两条胳膊与左腿都有衣服被浸湿成了红色,甚至还在向地面嘀嗒血滴。若换了旁人,此时一定显得狼狈不堪。 可并波悉林这幅样子站在那里,却显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人已经穷途末路,反而会感觉他好像在与自己下属说话一般。 一时间,夏传涛与许多将士被他的气势所摄,说不出话来。 我适才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保证他们不死,你还没有回答。顿了顿,见夏传涛没有回答,他又问道。 听到这话,众人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泛起恼怒之情:我竟然被死到临头的人摄住了!有人恼羞成怒之下就想杀死他,却又不敢;还有人想出言叱骂,也害怕引起甚底不测后果,同样忍住。 夏传涛则在琢磨要如何回答并波悉林的问题。他适才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料到大食人会回答,怎可能提前想好了答案? 更要紧的是,他通过适才面前之人散发出的气势,断定这人就是并波悉林本人。他很想生擒这位被所有将士记挂在心上的人,可并波悉林随时可以自尽、他们很难阻拦住。他想用语言打乱并波悉林的思绪,增加生擒的可能。因而回答就更不好想了。 夏传涛反复琢磨,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能扰乱并波悉林思绪的回答,他眼见几个大食人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无奈之下正要随口说一句话作为回答,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适才说的不全。除愿意投降、且不再信奉天方教外,还必须没去安西、杀过百姓。在战场上各为其主厮杀没啥,但屠杀百姓不能赦免! 你和你身旁的几个人如果没有去过安西、杀过百姓,就可以活命。 我,你说我也可以活命?并波悉林愣了一下,反问道。 你是并波悉林的替身吧。夏传涛又道: 真的并波悉林很惜命,过去还做出过用和自己长得像的人的尸首假扮做自己尸首的事,不可能被我们堵在这里。他大约早就换了衣服、剃了胡须躲到城中某一栋房子里去了,抱着逃脱搜捕的侥幸。 你既然是他的替身,只要没杀过安西百姓,也可以活命。 这人是替身! 不会吧,这人又是替身! 这也没准!之前并波悉林不就用过替身! 竟然又被并波悉林这个猪狗给骗了!要找到他,一定把他切成肉沫! 我觉得这人很像真的,难道也是替身? 这,夏校尉是怎么分辨出这人是替身的,我觉得就是真的啊? 听到夏传涛的话,众人忍耐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大多数人原本对于自己面前的人是真并波悉林深信不疑,可见夏传涛言之凿凿,顿时怀疑起来;又想到他的前科,怀疑立刻从五分变成八分,几乎就要确认这人是替身了。 也有人仍然觉得面前的人是真并波悉林,可也不敢确定。 听到众安西将士的议论,又看着夏传涛认真的脸,并波悉林忽然大笑起来。引得众人都看向他。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笑了一会儿,并波悉林恢复平静,又说道: 你是想让我误以为你们把我误认做是假的并波悉林,从而让我心怀侥幸心理,束手就擒。这样你们就能生擒我,立下更大的功劳! 但你的想法被我识破了。你也不要再琢磨小花招,上来杀死我吧! 说完这句话,并波悉林举起长矛,与部下一起,主动向安西兵冲来。 有些安西兵还没明白适才夏传涛与并波悉林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啥意思,就见到大食兵冲过来,下意识举起盾牌格挡,又伸出长矛捅向并波悉林。 但这人长矛伸到一半,忽然又缩了回去。不管刚才他说了啥,最后的意思好像是说自己就是并波悉林本人。既然是并波悉林本人,那么最好是生擒而不是杀死,还是留手的好。 但安西兵留手,并波悉林却丝毫不留手。他长矛刺在盾牌上,顺势向下一划、出了盾牌范围,又向前刺去。安西兵后退一步,终究没能完全躲闪开,被刺中大腿,不由得跪到地上。 并波悉林再次伸出长矛,要刺死这人。这时众安西兵全部回过神来,一人上前格挡开这一矛,又有人把这人拖出去,使他活下来。 并波悉林没能刺死那人,也不沮丧,手里挥舞着盾牌与长矛,和安西兵继续交战,很快又刺伤三人。 众安西兵将他团团围住,却不下杀手,打算先杀死另外几人后再围困他,打算待他力气耗尽后生擒。 可并波悉林自己很快注意到这一点,在又有两个部下战死后,每当部下遭遇险情,就用身体去挡住刺过来的长矛、砍过来的刀。 为避免杀死并波悉林,安西兵只能收回兵器。这样一来二去,虽然并波悉林与他的部下身上又填了几处伤口,却始终没有人再死;而力气,一时半会儿似乎也不会耗尽。 众安西兵变得越来越焦躁,很想一矛戳死并波悉林。可心里仍然想着生擒,却又不下手。 我话还没说完!那个安西将领,反而是你中计了!这时并波悉林又大叫道: 你以为我适才平白无故与你说话?我是利用与你说话的时间恢复体力,好在临死前多杀几个你们的人! 哈哈哈! 你个猪狗,我杀了你!丹夫闻言一瞬间变得十分生气,挺枪向他直刺过去。 丹夫本以为并波悉林会用盾牌格挡,可没想到他竟然不闪不挡,用胸口接了这一刺。丹夫清醒过来后想收回长矛,但已经来不及了,直刺入并波悉林右胸。 并波悉林嘴里吐出一口血,脸上却显露出笑意,又向后退几步,使矛尖脱离自己前胸,随后倒在地上。 众安西兵立刻冲上去,拼着几人受伤、以最快速度杀死其余大食人,又按住并波悉林双臂、夺下他仍握在手中的兵器,随后大声呼喊懂得医术的人过来给他治伤。 你们不要再忙活了,忙活也是白忙活。见两个安西人蹲在自己身旁、撕开自己衣服前襟,脸色苍白的并波悉林笑着说道: 前胸被利器刺入,若利器拔出后立刻救治还有救,我这已经拔出一会儿,没救了,你们只是白忙活。 见安西人不理自己、仍在施救,并波悉林也不再对他们说话,而是自言自语起来,好似在说遗言一般。 我本想在临死前与刘琦、李珙见一面,闲聊几句。但寺庙第三层这么狭窄的地方,他们二人一定担心我提前埋了火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不会愿意来。 而若我束手就擒,被你们押着去见刘琦、李珙,之后是生是死、怎么死都会由你们决定。我知道自己只要活着落在你们手里的下场一定是被凌迟,而我不愿意被凌迟。 所以只能打消与他们见面的想法。 既然无法与刘琦、李珙见面,也不能被你们生擒;同时,按照天方教教义不能自杀,我只能想方设法死在你们手里。 但你们又很想生擒我,始终不伤到我的要害。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试图用语言激怒你们,使你们生气之下不再留手,从而杀死我。围在我身边的有数十名将领与士兵,其中存在几个脾气暴躁或急躁的人很正常。 当然,我这是在赌博,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幸好我几分钟前的运气还不错,成功激怒了一名校尉,被他的长矛刺中,即将死亡。 我也该死了。跟随我二十年的赛义德、齐亚德,以及许许多多的将领、士兵,都已经死在你们手里,我作为他们的领袖,也不应该一直活着。 不过我这辈子已经足够了,以奴隶家族的出身,一度成为整个大食国的实际统治者,从马格里布到中亚、从高加索到摩加迪沙,都曾经是我统治的地方,全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情。就算这时死去,也不会不甘心。 我只是还有一点遗憾与一点愧疚。遗憾,是没能打败你们安西国,将领土扩张到东方。不过这一点我至少努力过了,是自己的实力不如人,虽然遗憾,也没啥好抱怨的。 愧疚,是我没能遵从易卜拉欣的遗言,背叛了阿拔斯家族。易卜拉欣在自己被捕前曾经派人向我传话,让我继续效忠阿布iddot;阿拔斯。 我当时答应了,可后来却没有遵守,不仅不效忠阿布iddot;阿拔斯,反而偷偷害死了他。 我当然有许多理由来辩解,比如阿布iddot;阿拔斯也一直在针对我,甚至可能想要杀死我。但他毕竟还没有做出这种事情,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要杀了我,反而是我动手杀了他。我对易卜拉欣非常愧疚。 幸好,我没有彻底背叛阿拔斯家族,立了他的儿子做哈里發。虽然现在,这个哈里發也不可能继续做下去,但至少不是我废除的。 易卜拉欣,我没有彻底背叛阿拔斯家族,你一定要原谅我并波悉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第712章 太极旗飘扬 还是让他死了!这个猪狗!见并波悉林失去呼吸,两名懂得医术的大义教官也放弃救治,丹夫忍不住骂道。 别骂了,再骂也不能让他活过来。夏传涛心里同样很不爽,但总算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又对几名士卒吩咐道:你们抬着并波悉林的尸首出去,告诉中尉与殿下他已经战死。 还要找来与他十分熟悉的人辨认到底是不是本人。曹方豪又补充道。 虽然适才并波悉林有一时散发出的气势让他们觉得这人一定是本人,可还是着人确定一下更好。 是。几名士卒答应一声,从地上抬起尸首,缓慢走下楼梯。 都别拉着脸了。见众人不时回头看正被抬下去的并波悉林尸首,脸上的表情也都不怎么好看,夏传涛又大声说道: 虽然没能生擒并波悉林,可咱们打死了他,也是一场大功,大家都这幅样子干嘛! 而且打死并波悉林后,咱们彻底占领了这座寺庙。适才攻上来前听说全城除了寺庙都已经被咱们的兵或者拂菻兵占了,咱们占领寺庙,让整座城都被占领,这也是一个大功! 再加上咱们是最早攻城的几个团,还是一个大功。咱们从天黑到现在一共立下三个大功,人人都一定会受到重赏,干嘛这幅样子! 怎么,还想立下了不得的功劳,升为果毅甚至都尉不成? 夏叔说笑了。宋五最先笑着说道:听夏叔这样一说,已经立下这么多功劳,哪怕是个小兵都能官升三级,确实应该高兴。 五哥说得对。雷诺也笑道: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不知足,会被天谴的!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适才心里的不满足也烟消云散。 接下来要做啥?几人笑了一会儿,曹方峰又说道。 按理说仗打完了,他们应该和往常一样打扫战场、收拢俘虏;可今日这一战已是同大食国的最后一战,打完后不会再有仗打,他们总觉得应该做些其他事情,抒发自己激动的心情,也为这场持续了四年的战争划上一个将来会不断被想起的结尾。 这众人都这样觉得,可都不知道该干啥。 把旗子挂在寺庙外顶!就在此时,他们听有人说道。 米特,你怎么上来了?夏传涛转过头见是他们一火七人中剩下那人米特,忙问道。 并波悉林的尸首都被抬出去,我要是还不知道仗已经打完,就是白痴了。米特继续说道:既然仗已经打完,我上来又怎地? 你说得是,上来没啥,可以上来。曹方豪随口糊弄一句,又道:你适才说啥,把旗子挂在寺庙外顶? 对,就是把旗子挂在寺庙外顶!米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面旗帜来,继续说道:大食国十分重视旗帜,咱们安西反而不太重视。 在寺庙外顶挂出安西旗帜,这座寺庙又是全城最高的房屋,就能让全城的所有大食人都明白这一战他们彻底输了,城池彻底被咱们夺下了! 好主意!曹方峰连忙说道:真是好主意! 好,这个主意好!众人也纷纷赞许。 挂哪面旗?又有人问道。 当然是刘中尉的太极八卦旗!这面旗被大食人当做是安西国旗,自然挂这面旗最好。米特这时展开自己带上来的旗帜,赫然就是一面太极八卦旗。 好!就挂这面旗。 几人说着,开始挂旗。恰好在第三层上面还有一个天窗(战时观测敌军用的),几人将车弩等都堆在天窗下面,使人可以够到天窗边框,先推着身手最灵活的雷诺上去,随后他从上面垂下一根绳子,将同火另外六人依次接上去。 来到天窗外,几人却找不到可以悬挂旗帜的地方。宋五从后背取下短矛,用矛尖使劲朝墙壁戳,戳出一个裂痕,将短矛扎进去。 米特与丹夫把旗帜系在短矛上,又向后退去。此时刮着微微细风,旗帜被吹动起来,在空中飘扬。 来自安西的太极八卦旗,飘扬在库法城上空! 丰哥,你看太极旗在寺庙上空飘起来了,咱们的兵攻占了全城!一直在城头上观战的刘琦见到旗帜飘扬起来,高兴地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城中不知有多少处地方传来哀嚎之声。城中百姓虽没有为大食国奋战到最后一刻,但内心里也是希望并波悉林能够守住大寺庙,至少多守一会儿;却没想到在全城大部沦陷后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败了! 哈哈,城里大食人还做美梦呢,觉得并波悉林能多支撑一会儿!听到哀嚎声,刘琦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高兴的大笑起来。 你说的是,咱们的兵攻占了全城。并波悉林大约已经死了。李珙也笑着说道,可此时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定然死了!过一会儿尸首就会被送到咱们面前。刘琦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事情也正如所料。他话音刚落,几名士卒抬着一具尸首来到二人身旁,宣称这就是被打死的并波悉林尸首。 刘琦忙叫熟悉并波悉林的人过来。又经过一番辨认,确定死者就是并波悉林本人。 在听到最终辨认结果的一刹那,二人身边的侍卫、护卫纷纷欢呼起来。安西与大食国开战的罪魁祸首,就是并波悉林;又经过了长达四年的交战,杀死或生擒并波悉林已经成为他们的执念,必须满足的执念。 此时执念终于得到满足,众人怎么可能不高兴? 而且这不仅仅是这些人的执念,也是几乎所有安西将士的执念。随着并波悉林被打死的消息传遍全城,全城都响起欢呼声,声音几乎震动九霄! 总算把他打死了。待欢呼声低下来后,李珙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该 殿下,你瞧。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刘琦打断。刘琦指着大寺庙旁正在歌唱的丹妮娅说道: 她是我特意派过去歌唱的。攻打大寺庙是这场战争最后一战,又是在拂菻人眼前,总要完美些。让丹妮娅在战场附近歌唱,整个场景就显出一股别样的美感,也更完美。 我还要命画师将这幅画面画下来,作为我的珍藏。 再顺便说一说迪马什和他妹妹的前程。丰哥,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迪马什,不过他这段日子做你的护卫,算不上有多大功劳,可至少有苦劳。我会提升他一级,安排到地方上做文官。 丹妮娅,我会赐给她一个封号,多赏赐一些珍宝。 这很好。李珙点评一句,又道:我还要说 丰哥,你看,刘琦又指着从寺庙顶端下来,来到一名看身形像是女子的人身旁的丹夫,继续说道: 我过去闲聊时说过,丹夫喜欢唐妩,过去只是因为唐妩喜欢史鼐不得不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可史鼐死后,他又蠢蠢欲动起来。 前些日子,丹夫向唐妩写了封信,委托雷诺转交给丹妮娅暂且保存,若自己战死、丹妮娅再交给唐妩。他大约是担心自己在最后这一战中战死,所以写这么一封信,若自己战死、就用信表明心意。 若自己没战死,那自然是亲自与唐妩说话,表明心意。信里的话,定然与当面说的话不同,而且是大大不同,当面说不出来的那种话。 但他没有想到,雷诺把信转交给丹妮娅时候正好被唐妩瞧见。丹妮娅又有些慌张引起她怀疑,唐妩于是抢过信,看到了写的话。 现在丹夫没死,又找到正在寺庙旁的唐妩,大约是想亲自表明心意。也不知当他从唐妩口中得知她看过信后,会是怎样一幅表情。刘琦说着,大约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由得笑起来。 不过唐妩本人,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我瞧着也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丹夫。就算闹出笑话,最后这一对也能成。笑了几声后,他又把这件事说完。 终成眷属,不错。李珙附和着说一句,又道:我想说 丰哥,我对全军将士封赏也有了初步想法。只待对所有人立下的功劳的确切统计。我这就与丰哥说说想法。刘琦第三次打断李珙的话。 但这一次,李珙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刘琦,你听我说完。他表情严肃地说道。 是。刘琦闻言只能答应一声,又低下头,侧过脸。 我知道你与我说这些的用意,可这样做没有用处。难道你不停打断我的话,让我说不完整,我就不会死了? 不,不会,我心中的执念已经满足,支撑我的意志已经消散,你说再多,都不可能让我继续坚持下去了。 而且,我此时能够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消散。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所以你必须听我说完,若我说完话后还有空闲时间,咱们再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闲聊一阵。 听到这番话,刘琦没有反应,只是站在原地。 首先,是对拂菻国。我适才拒绝了与拂菻国君会面,缘故除了我适才说的不愿耽误观看夺取大寺庙,还有一点,就是我不想让陌生人见到自己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我希望我所有流传后世的形象,都是英明神武的样子,而不是得病以后的样子。 我死后,可以允许拂菻人参加葬礼,但不许他们靠近我的尸首。你一定要记住。 我明白。刘琦低沉地答应一句。 其次,是有关国君之位的。算算时间,碧筱应当还没有生育,不过在你带兵返回后,她应当已经生下孩子。 若这一胎生的是儿子,就立刻让他成为安西国君。若不是,就等待碧筱的第一个儿子做安西国君。 是。 第三,我想说的是我在后世安西国的身份。人之将死,在乎的也只有身后名了。我希望自己能以安西国太祖的身份流传后世,而不是其他身份。 丰哥放心,你,你一定是太祖。刘琦仍然没有回头,但语气坚定地说道。 好,你答应就好。李珙闻言笑笑,又转头看向库法城,慢慢说道: 我临死前,灭亡了大食国,来到了中原军队从未抵达的地方,建立了领土比中原更加广阔的国家,这辈子虽然短,但也不枉此生了。 说完这句话,李珙双眼慢慢闭上,嘴唇也紧紧合在一起,彻底没了声息。 丰哥!刘琦大喊一声、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满是眼泪。 他扑到李珙身上,又伸手探了鼻息,确定真的已经亡故,又大声痛哭起来。 但在痛哭之前,他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杀光全城的人,为安西国太祖殉葬!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