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应景ABO》作者:生姜太郎   文案:   让我吸两口!   白知景,第一性别男,第二性别Alpha,梦想是成为雄霸天下的恶棍。   然而,追梦路上却遭遇了两个巨大阻碍:   一是怕疼,经常打架打到一半疼哭了,不得不喊暂停,蹲边上哭会儿接着打;   二是荷尔蒙不稳定,经常打架打到一半激素掉光了,不得不喊暂停,蹲边上吸一吸别的Alpha信息素,刺激激素挥发,吸完了接着打。   -   白知景小朋友打架前的准备工作:   趁手的武器、大容量止疼喷雾、牛奶糖,以及住在隔壁的人形激素包。   白知景:明儿下午四点我约了喇叭帮决斗,别迟到了,到时候给我吸两口!   应许:明天不行,我在实验室。   白知景:哦……那好吧,那我和喇叭帮说后天再打吧,你现在给我吸两口先,我晚饭吃多了胃疼。   -   应许x白知景   外热内冷x暴力甜豆,完全体Alpha x 半吊子Alpha   信息素部分私设,非常规AA,竹马竹马,年上,酸甜口   依然是一个关于陪伴和成长的故事   标签:ABO 竹马竹马 HE 校园   ================== 第1章 打群架   “景儿,你到没啊?”   宋宝贝直愣愣地盯着手表,秒针嘀嗒一下他就跟着眨一下眼,等了十来分钟实在是热的撑不住了,摸出手机给白知景发了条短信。   八月中旬正是最热的时候,宋宝贝在太阳底下站了没多久就满头是汗,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在心里默背九九乘法表,心说背到九九八十一,要是白知景还不来那今儿就算了,干脆路边找个网吧吹空调去,不比在这儿傻逼似的遭罪好?   他拿手在脸颊边扇风,脑子里背到了六七四十二,远远瞧见小巷尽头走过来个人,嘴里叼着根冰棍,高高瘦瘦的,双肩书包拎在手里。   “景儿,”宋宝贝眼睛一亮,猛跳起来挥了下手,“这儿!赶紧的!”   白知景早上出门没吃饭,他不吃饭就胃就不舒服,一不舒服打架就没劲儿,于是刚才经过小摊排队买了个烧饼,在路上耽搁了点儿时间。   宋宝贝瞧见他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背叛哥们儿跑路去了。”   “那不能够,”白知景悠哉游哉地啃完一个肉烧饼,又砸吧着把指头上沾着的渣子舔干净,胸有成竹地表示,“不就是个弹琴的小白脸吗,我一拳就给干死。”   宋宝贝和班里语文课代表林小莉两情相悦,计划中考完就和人表白,确立纯洁无暇的早恋关系。   好容易等到考完试了,宋宝贝春心荡漾,吹了几十个粉色气球、折了一罐子千纸鹤准备奔赴早恋之路,没想到竟然目睹林小莉和隔壁艺校一弹古筝的小白脸约会。宋宝贝实在气不过,当场给这俩人下了战书,约小白脸今儿出来干架,地点就在一中后头这个废弃厂房。   “景儿,你怎么空着手就来了啊?”宋宝贝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两手空空,除了根大宝冰棍儿什么也没有,心急如焚地说,“不得带个刀枪棍棒什么的?”   “我今儿早上是出来上课的,带个屁带!”白知景在厂房里溜达了一圈,愣是找不出个干净地儿,于是拿过宋宝贝的书包垫在地上,把自己的包放在他上头,撇嘴说,“你不也没带吗?”   宋宝贝一拳砸在掌心:“那我也是出来上课的啊!”   白知景:“......”   -   俩人大眼对上小眼,面面相觑了小半响,这才记起来他俩在一个补习班上课。   “没事儿,不慌。”白知景抓了抓脖子,“你不说那小子比面条还瘦,干他还不是轻轻松松?”   “倒也是,”宋宝贝点点头,“我上回见他那俩胳膊就和筷子似的,铁娘炮。”   这么说白知景心里头就有底了,双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地摇了摇脑袋:“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应许哥来不来啊?”宋宝贝问。   “我和他说了,”白知景边嘬冰棍边说,“他给爷做完早饭才能来,不过这么个小场面也用不着他。”   又等了十多分钟,小白脸人还没到,白知景抬手擦了擦一脑门的汗,不耐烦地问:“你催催。”   宋宝贝没有那小白脸的联系方式,于是从QQ列表里翻出林小莉,边打字边说:“我看他是怕了,这怂逼,也不知道小莉看上他哪儿......”   话还没说完,巷子那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俩人抬头一看,前边浩浩荡荡走过来五个人,个个看着都是一米九几的大个头,肌肉遒劲,手里拖着棒球棍,健美裤紧紧绷在大腿上,小腿肌肉和石块儿似的结实。   白知景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这里头没有那拉古筝的吧?”   宋宝贝也缩着脖子,小声说:“没,估计是别人也约在这儿干架了,不关咱们事儿。”   “成,”白知景拉着宋宝贝的胳膊,踩着小碎步,悄摸摸地贴到墙边,“咱俩低调点儿,别影响大哥们发挥。”   五个人里为首的那个穿了件紧身豹纹背心,头发剃的能看见青茬,胸肌健硕的和背心里藏了俩沙袋似的,操起棒球棍冲着两个人一指:“你俩谁宋宝贝?”   宋宝贝听见大哥叫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白知景用看傻逼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宋宝贝立刻放下手,飞快摇了摇头。   “要干架是吧?”那肌肉大哥勾了勾手指,“赶紧的,九点半铅球队训练。”   “操!”白知景低骂了一句,手肘狠狠撞了宋宝贝一下,“你他妈不说是拉古筝的吗?怎么是铅球队了!”   还什么“胳膊比筷子还细”,就这两条大胳膊,说是房梁都有人信!   “我他妈也不知道啊!”宋宝贝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我那天瞧见那小白脸啊!”   “老子今儿就得被你害死!”白知景低骂了一句,硬着头皮问,“不是,这位兄弟,你是不找错人了?”   “对啊,”宋宝贝附和,“我不认识你啊!”   “林小莉认识吧?”肌肉大哥拿棍子敲了敲地,“我叫林大力,林小莉那我亲妹,你成天骚扰我妹,这账我早该和你算了。”   “操!”白知景一手背到身后,狠狠在宋宝贝腰上掐了一把,“你他妈不是说人家和你两情相悦吗?”   宋宝贝痛的呲牙咧嘴:“是两情相悦啊!她不喜欢我她干嘛成天喊我宝贝!”   白知景一个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傻逼!”   林大力见他俩凑一块儿嘀咕个没完,不耐烦地问:“还打不打了?怂逼还学人约什么架,毛长齐了吗就出来满街跑?”   白知景长到十六岁,就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怂,一听这话当场就不乐意了,下巴一抬:“打啊,怎么不打,铅球队的是吧?我今儿就把你干成铅球!”   对面五个人做了个特唬人的拉伸动作,宋宝贝被吓住了,扯了扯白知景的衣摆:“真干啊?要不算了吧,我也没那么喜欢林小莉......”   “啧!”白知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记不记得咱俩前年成立野熊帮的时候怎么说来着?遇事就是一个干!”   宋宝贝还想挣扎挣扎:“要不还是等应许哥到了再说......”   “等他干嘛!”白知景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他是斯文人,不能掺和咱们江湖的事儿。”   “那你这激素......”   宋宝贝话没说完,闻见白知景身上越来越浓的Alpha信息素味道,就知道这事儿刹不住车了。   林大力操起棍子冲了过来,白知景冲上去一记飞踢踹在大哥手背上,宋宝贝心说为了哥们儿死就死吧,捡了块板砖,硬着头皮跑进了人群。   白知景一米七八,宋宝贝一米七六,对方个个都高出他们一个头不止,好在他们俩都是警察家庭出生,尤其是白知景,他那Omega老爹经常闲着没事干就拿他当沙包打着玩儿,白知景被打着打着也学了不少干架技巧,一般人还真不是他对手。   虽说是二打五,但铅球队那帮大老粗纯粹就是力气大,两个人丝毫不落下风。   白知景刚才被人用手肘捅了下腰子,这会儿疼的倒吸凉气,脸颊涨得通红,反手从其中一人手里抢下棒球棍,耳后刮来一阵猛烈的拳风,他利索地弯腰躲过沙包大的拳头,手里球棍顺势一挥,重重砸在后边那人的脚踝上,那大个头嚎了一声栽倒在地,顺道撞翻了另一个人。   “可以啊景儿,”宋宝贝脸上青了一块,冲白知景比了个大拇指,“你这招式牛逼啊!”   “那当然——嘶!”白知景腰子疼的不行,说话断断续续的。   宋宝贝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他不行了,再吸了吸鼻子,果然他身上信息素那味儿淡了不少。   白知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小就不禁疼,一般人感受到的疼痛感搁他身上就得放大几十倍,天生就这样,生理性的东西强忍也忍不住;再加上他十三岁分化那年不晓得出了什么岔子,虽说顺利分化成为Alpha,但信息素特别不稳定,激素水平忽高忽低,要是受了伤大脑感觉到疼了,激素就“啪”地摔到谷底。   Alpha激素本来就有抑制疼痛的功效,白知景激素越低就越疼,越疼激素就越低,就是这么个恶性循环。   “行不行啊?”宋宝贝忧心忡忡地问,“要不歇歇?”   “行,”白知景皱了皱鼻尖,腰侧那位置传来一阵阵的酸痛感,他眼眶一热,生理性泪水险些就要掉出来,白知景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咬了咬牙,哼笑着说,“你知景爷爷今儿就教教你怎么打铅球!”   他把全身的劲儿都攒在手上,死攥着那根棒球棍用力一跃——   刚才被他干倒在地的那肌肉男在手边胡乱摸了个石块,往白知景那边狠狠一砸,恰好砸在他侧腰那块肉上。   “哎我操!”   -   应许在家看着他爷吃完早饭,骑着自行车到了废弃工厂,还没进巷口就听见一声哀嚎。   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给车上了锁,检查了两遍才往巷子里走。   但凡白知景眨眨眼,他就知道这熊孩子脑子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应许太熟悉白知景了,刚才听那嗷嗷声,他就知道小孩儿压根没受伤,就是疼着了。   工厂里暂时休战,白知景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捂着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睫毛湿漉漉的打着颤,就和暴风雨打过似的。   铅球队那帮肌肉男全看傻眼了,从没见过打架打不过就蹲地上哭的,Alpha流血流汗不流泪,大家都是Alpha,这他妈又是什么套路?   “就你这还Alpha呢,丢人现眼!”林大力嫌恶地瞥了白知景一眼,“你哭丧呢你哭!”   白知景忍着痛抬起脸,脸上乱七八糟的全是泪痕,眼泪就和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下掉,眼眶一圈全是红的。   就这?就这也能是Alpha?   他那黑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儿,林大力这会儿才算是仔细看清了这小子的样貌,眼睛挺大挺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加上哭成这梨花带雨的,漂亮是真漂亮,动人也是挺动人。   他在体校身边都是群大老粗,就没见过长成这模样的,加上白知景那水汪汪的眼睛正瞪着他,他不知怎么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刚想弯腰扶他一把,就看见白知景冲他比了个中指。   “老子操你大爷!”白知景抬手狠狠擦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等我哭完这阵儿的,我干不死你我和你姓!” 第2章 斯文人   “老大,我看这小子一准就是来碰瓷的!”   “没错!我被他打成这样了都没哭,他倒先喘上了!”   “我压根儿都没碰着他!操!真不关我事啊!”   铅球队另外几个见白知景哭成这惨烈样多少也有点儿慌了,他们平时虽然也没少干架,但毕竟都是高中生,你捶我两拳我给你两棍,你来我往意思意思就得了,打的就是个气势。   像白知景这样的他们还是头回遇上,看这小子细皮嫩肉一身穿戴都是名牌,要真打出个什么好歹来他们也担不起这责任。   “我能碰你们这帮傻逼的瓷儿?”白知景蹲地上边掉眼泪边抽抽,侧腰那儿一阵比一阵疼,偏偏嘴上还要逞能,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恶声恶气地说,“看不起谁呢!”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嘴贱呢你这!”   宋宝贝自个儿也挨了几拳,他蹲到白知景身边,凑近嗅了嗅,果然信息素味儿淡下去了不少。   完球了,景儿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加上应许哥这会儿又不在,再刚下去他俩指不定都得魂断这废弃工厂。   宋宝贝给白知景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闭嘴,然后抬起头讪笑了两声:“大力哥,要不今儿就散了吧,你帮我传达下我对小莉的祝福,我祝她和那拉古筝的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夫妻幸福......”   林大力也担心真惹上什么麻烦,冷冷哼了一声,顺着宋宝贝铺好的台阶说:“算你俩孬货运气好!老子从不打娘们,滚回你傻逼爹妈怀里喝奶去!生出你这么个傻逼玩意儿!”接着手掌一挥,吼了一声:“走!”   “谁走谁他妈就是惊天大怂逼!”白知景听见林大力骂他爹,霎时间火气“噌”的直窜上了头顶,用力擤了把鼻涕,支着棒球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你走呗,你丫就算躲马里亚纳海沟里头,老子也给你揪出来把你丫头打爆!”   “......”宋宝贝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林大力没想到这小子哭成这样儿了还不认怂,被这么一激火气也上来了,伸手指着白知景鼻子,眼神狠辣:“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你和谁搁这儿蹬鼻子上脸呢?”   “你给我脸?你配吗?呸!”白知景偏头往沙地上啐了一口,刚才休整了会儿稍微缓过了些劲儿,眼泪也总算止住了,“就你这长得和铅球似的,再投胎八辈子也长不成我这样!”   俩人面对面眼神交流了两秒,林大力身后那四个肌肉男又做了个挺唬人的拉伸动作,眼瞅着战争一触即发,宋宝贝心说他老宋家唯一一根独苗今儿怕是要折这儿了,从地上捡起刚才那块土砖,边盘算着要不先一板砖把景儿这好战分子拍晕得了,边从地上爬起来,没成想他蹲久了腿麻,脚底下踉跄一下,下意识抬手抓住了白知景衣角——   白知景撑着棒球棍也没站多稳当,冷不防被这么一拽,一屁股往后“哐当”跌坐了下去,恰好他身后就有个拳头大的石块,白知景重重坐到了那块石头上,尾椎骨被正正一顶。   “......操!”   他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刚才还在还耍狠的眼睛一闭,上下两排睫毛扑簌簌颤抖了几下,两行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滚了下来。   林大力傻了,另外四个肌肉男也傻了。   -   应许在巷子里走到一半,远远又听见一声哀嚎,这声和刚才那声不太一样,怕是真出事了。   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往小巷深处走。   工厂里又停战了。   白知景觉着实在是太疼太疼了,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抽抽的就和马上要背过气儿去似的。   先前他身上还有点儿信息素的味道,现在一丁点也闻不见了,宋宝贝见这情况也慌了,一手搀着白知景的背,把自己汗涔涔的脖颈往他鼻尖凑:“景儿,你赶紧闻几下......”   白知景身上的Alpha激素一旦跌到零了,就需要受点儿外力刺激才能恢复,最快的办法就是用其他Alpha信息素来诱发他体内的激素。   宋宝贝的信息素是酸柚子味儿,本来就酸不溜秋的,加上他现在一身汗臭,混合后效果堪比生化武器,白知景轻轻闻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被扔进咸鱼堆了,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几下,白眼都给呕了出来。   “滚你妈的......”白知景这么一呕,眼泪流的更厉害了,连鼻头都是红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你就不能将就将就?”宋宝贝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问他:“你药带没?”   白知景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   “老大!”其中一个肌肉男吼了起来,“他们想报警!”   林大力双眼一瞪,宋宝贝赶紧解释:“靠!谁他妈报警啊!我就是放个歌儿!”   他从音乐列表里找出白知景最常听的那首摇滚乐,把音量调到最大,直接拉到副歌高潮那部分。   便秘般的嘶吼声瞬间响彻整个废弃工厂。   刺激白知景还有个法子,就是给他听这种疯疯癫癫激激昂昂的东西,用医生的话来说这叫做“精神诱导”,不过这法子时灵时不灵的,宋宝贝也拿不准这会儿起不起作用。   “你他妈玩儿我是吧?”林大力嘴角一抽,棒球棍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挥起拳头作势就要打过来。   “有本事你就等我听完这歌儿的,”白知景尾骨那地儿传来钻心的疼,肩膀忍不住一抽一抽的,衬衣领口一整圈都被眼泪打湿了,眼神倒是挺凶狠,还没忘了伸出一条胳膊护着宋宝贝,说几个字就倒吸一口气,声音都在打着颤,“我保准玩儿的......嘶......连你妈都认不出......嘶......你是粪坑里哪个......屎蛋子......”   “摔成这样了,就不能安分点?”   工厂门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宋宝贝双眼一亮,喊道:“应许哥!”   白知景抬头一看,见着应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更疼了,朝他伸出两条胳膊,瘪着嘴说:“你怎么这么慢啊!我们老白家差点儿就断子绝孙了!”   “断不了,”应许见他全须全尾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走到白知景身边蹲下,把手机里放着的摇滚乐关了:“伤哪儿了?”   “摔着屁股了,”白知景扯过他的衬衣擦了把脸,抽噎了两下问,“爷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应许伸手在他后腰的地方按了按,白知景痛的又是一声惨叫,嗷嗷着要应许轻点儿,应许没搭理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伤着骨头,从包里掏出止疼喷雾,撩起白知景上衣,往尾骨的位置喷了几下。   “哥,我也来点儿,”宋宝贝哭丧着脸邀功,“我也挨了不少打,都是为了保护景儿才受的伤。”   “自己来。”应许把喷雾丢给宋宝贝,一只手架着白知景胳膊,“能站起来吗?”   清清凉凉的喷雾一喷,白知景立刻就好受了不少,他胡乱抹了把脸,凑到应许脖子边:“赶紧给我吸两口先,我又归零了!”   Alpha之间天然存在信息素互斥,白知景谁的味道都闻不进去,偏偏就是不排斥应许的味道。   应许早就习惯了,很自然地把身体贴了过去,白知景本来躁的厉害,闻见应许的味儿不知怎么的就浑身爽快,他半眯着眼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鼻尖轻轻从应许侧颈蹭过,那一小块皮肤泛起些些不自然的薄红,连白知景都没有留意,其他人更是没有发现。   -   “大哥,这小子还他娘的找了个外援!”   林大力脸色不太好,敢情这哭哭啼啼的小娘炮一直就是在拖延时间等支援呢,他挥了挥手里的棍子,上身前倾,在白知景身上压出一片阴影。   “我以为找来个什么人物呢,不也是个小白脸么?你再叫十个怂逼来也没有,捆一块儿不还是怂逼!”   “你他妈说谁呢!”白知景止了疼吸了应许,这才刚好受了点儿,听见这话立即又炸了,“你骂我就骂我,说他干嘛啊!”   他和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燃,应许见他这样儿就好笑,刚想让他别瞎动弹,林大力往前走了半步,拿棍子指了指应许,挑衅地说:“我算看明白了,你们他妈今儿就是来玩老子的,你不挺能哭吗?成,那我不打你,我先把这小白脸给你废喽!”   “操!”白知景先前还坐地上动弹不了,一听这话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伸开胳膊站到应许面前,模样就和老母鸡护崽似的,“你有什么冲我来,人是斯文人,专门读书的,不掺和这些江湖事儿,你今儿敢弄他就试试!”   他这措辞还挺严谨,什么“斯文人”、“江湖事儿”,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应许站在他后边看热闹,见林大力瞪了他一眼,于是摊了摊手:“我不是来打架的。”   白知景眉心紧蹙,回头看了应许一眼,表情挺悲壮,嘱咐道:“你站远点儿,别伤着。”   应许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绷着脸点了点头。   林大力吼了一声,另外那四个肌肉男跟着吼了一声,然后白知景也吼了一声,宋宝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操着板砖“啊”了一声。   两边人又打在了一起。   天气实在挺热的,应许站到一边,从包里掏出瓶水,悠哉游哉地喝了两口,一点儿不担心淹没在肌肉群里的俩小屁孩。   他刚观察过了,对面那几个就是一身肌肉看起来吓人,从走路姿势就能看出不是灵活的,白知景和宋宝贝从小干架干到大,吃不了亏。   打着打着白知景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疼的他泪珠子立即甩出了眼眶,他边哭边骂、边骂边打,应许听见他大吼一声“天王盖地虎”,接着一个穿白衬衣的身影从人群里蹦了起来,操着棒球棍,一棍子打在其中一人肩膀上。   没多会儿,白知景甩着胳膊朝应许这边跑过来,一张脸全是湿的,边掉眼泪边气喘吁吁地说:“归零了归零了,赶紧给我吸两口!”   他身后,林大力面色阴沉,一拳头朝白知景的后脑勺砸过来——   应许一手揽着白知景的后脑,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让他吸,另一手轻轻松松攥住了林大力的手腕。   “小朋友打架,点到为止,”应许笑了笑,嗓音温和,“太过分就不好了。”   林大力扭了扭腕子,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出,皱眉骂道:“你大爷的......操!”   应许的指腹在他腕骨转了半圈,找准位置轻轻一捏——   “咯哒”一声轻响。   林大力一身的劲儿不知怎么就被卸了,操着板砖的宋宝贝趁机在他膝窝踹了一脚,林大力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白知景扒着应许脖子吸了个够,觉着自个儿又能量满满了,重振雄风打算再战一局,刚转过身就瞧见林大力趴在地上。   “怎么整的啊?这就倒下了?”   应许指了指宋宝贝:“大宝踹的。”   “牛啊宋大宝!”白知景一脸难以置信,“我操你一身绝学藏得够深啊!怎么练的啊!”   宋宝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一脚就解决了这大力肌肉男的,傻乐着说:“无他,唯脚熟尔。” 第3章 长夜沾湿何由彻   应许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提着两个书包,带着俩初中刚毕业的小孩儿出了废弃工厂。   白知景屁股上边尾椎骨那块儿还挺疼,走起路来别别扭扭的,两条腿迈不开,和旧社会裹了脚的小媳妇差不多。   日头升高了,外边比早上来时还热,空气和凝滞了似的,总觉着稍微摩擦摩擦就能冒出火星子,走在黄扑扑的土路上有种进了撒哈拉的错觉。   白知景脸蛋上眼泪和汗混作一团,水分被阳光一晒蒸发了,他觉着皮肤上黏黏糊糊怪难受的,抬手搓了一把,又条件反射地把指头递到鼻尖闻了两下,接着伸出舌头舔了舔——   靠!忒咸!   “呸呸呸!”白知景皱着张脸,连声呸了三下。   “炒菜盐放多了吧?”应许笑话他。   “你怎么尽说风凉话呢,”白知景一只手托着屁股,另一只手按着侧腰,心说要是应许来早点多好,他一归零就赶紧吸两口,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这么一想还觉着自个儿挺委屈,“你是不知道刚有多疼,我摔地上那一下眼前一黑,脑子里都唱起大悲咒了,差点儿以为进天堂见上帝了都。”   “景儿,”宋宝贝听着不太对劲,“这大悲咒和上帝也不是一个门派的啊!”   “就那意思呗,你就不能领会领会我这话的精神内涵,”白知景啧了一声,振振有词说,“要不说你阅读理解不及格呢,咋这么能抬杠呢!”   “你上回质检考语文比我还低三分呢!”宋宝贝不太服气,小跑到应许身边问,“应许哥,你是大学生,懂得多,你说大悲咒和上帝阿门是一个门派的吗?”   白知景生怕应许拆他的台,捂着屁股蹦跶到了俩人中间,硬生生把宋宝贝挤开:“你看人家大学生理你么?”   天气燥热,本来就容易上火,应许被这俩小孩吵得头疼,转头看了宋宝贝一眼:“你安静点儿。”   白知景得意洋洋地吹了声口哨。   “你也闭嘴。”应许接着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嘣。   宋宝贝和白知景谁也不服谁,安静了没几秒钟又开始吵吵,白知景说要不是宋宝贝把铅球队的招来他屁股也不用挨这一下,宋宝贝反驳说最后要不是他踢了那惊天一脚,这架指不定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俩叽叽喳喳个没完,应许脑袋都大了两圈,他自行车就停在前边巷口,想着赶紧把两个小祖宗送回补习班上课去,快出巷子时恰好路过一臭气熏天的垃圾堆,蚊子苍蝇在一大滩花花绿绿的食物残渣上头飞来飞去,白知景“哎哟”一声,嚷嚷说有飞虫进他眼睛了。   “我这儿有纸,”宋宝贝从裤兜里掏出张皱成一团的试卷,“你赶紧擦擦。”   白知景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汗渍,黏得很,睫毛湿哒哒的,效果就和粘蝇板差不多。他眼里进了东西,硌得难受,这会儿两眼闭着什么也看不见,从宋宝贝手里拿过那团废纸,也不展平,急吼吼地就要往眼睛上擦。   “别动。”应许皱着眉拿过那团纸,要真拿这糙纸擦眼睛,一会儿扎疼了又有得哭,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宋宝贝,吩咐说,“你先去开车,前边等我。”   宋宝贝得了令去了,白知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几转,异物感还是很明显,他有点儿急了,抓着应许两条胳膊说:“我不会成海伦凯勒了吧?我可不能瞎啊,我们老白家还指着我光宗耀祖呢!”   “你要真成了海伦凯勒,你们老白家倒是光宗耀祖了。”   应许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先把白知景乱七八糟的脸颊擦干净了,又轻轻把他眼睛掀开一条缝,果然飞进去一只黑色小虫。   “是不是有啊?”白知景仰着头,“我现在眼前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闭着眼当然看不见。”   应许给他吹了吹眼睛还是没用,白知景也不知道是怕痒还是怎么着,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应许一只手抓着他下巴:“别瞎动,流点儿眼泪,把虫子哭出来。”   白知景憋着气酝酿了一会儿,觉得脑门儿都要被晒得冒烟了,身体里一丝多余的水分都没有了,哭丧着说:“流不出来啊!”   “平时不挺能哭的吗?”应许忍不住笑出了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你别只顾着笑啊!”白知景听他一笑心里头就更着急了,“再爱哭的Alpha也有坚强的时候,我感觉我现在就特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有。”   应许心说这情况只能采取点儿非常手段了,于是他一只手握成拳,指节在白知景尾椎骨上用力一顶——   “哎我操!”   白知景痛呼一声,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两行眼泪喷涌而出,那只倒霉的飞虫也顺着泪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行了。”应许拿手帕把他脸擦干,打趣说,“不是特坚强吗,不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吗?”   “眼泪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我潜力无限,”白知景总算重获光明了,边抽抽边仰着脸让应许给他擦脖子,“鼻子也擦擦,鼻涕要流嘴里了。”   “邋不邋遢,”应许隔着帕子捏住他的鼻尖,“用力。”   白知景擤好鼻涕,应许把脏手帕叠了两下,塞到白知景裤兜里:“洗好了给我。”   “我洗啊?”白知景张着嘴。   应许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应许是学医的,有点儿洁癖,白知景捂着屁股嘟囔:“早知道就擦你衣服上了......”   “想得到美,”应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哪回真洗过了?”   在应许这儿手帕消耗量巨大,白知景打小就爱哭,加上他小时候皮肤嫩,拿餐巾纸给他擦脸他都不乐意,应许也就有了随身带帕子的习惯;虽说现在白知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娇贵了,但应许这习惯却是改不过来了。   “那你刚还打我了呢,”白知景蹦跶着跟上去,“可疼了,我脑子里大悲咒又响了!”   应许怕他走得快伤着了,放慢了点步子,转头问:“真疼啊?”   白知景用力点了两下头。   “张嘴。”应许说。   白知景也没问干什么,立刻把嘴张开。   应许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牛奶糖,把糖衣剥了,奶片扔进白知景嘴里。   白知景嚼了两下,嘴里甜丝丝的,瞬间心情也好了不少:“你带着你不早给我。”   他从小就爱吃奶糖奶片这类东西,说来也挺巧,分化后信息素恰好就是奶味儿的。加上白知景激素水平不太稳定,医生也让他平时可以多吃奶制品,说是能唤醒细胞里对“奶”的记忆,诱导信息素挥发,算是个类似安慰剂一类的东西。   这法子听着挺扯蛋,有没有用白知景也不知道,反正他吃奶片是把牙吃蛀了两颗,补牙的时候疼的嗷嗷叫,眼泪差点儿没把牙科诊室给淹喽。后来他两个老爸管得严了,不许他再吃糖,应许身上倒是随时都带着奶片,不过也只有在白知景疼的实在厉害了才准他吃一颗。   -   两个人出了巷子,宋宝贝推着车在墙根底下乘凉,应许说打辆车送他们去补习班上课,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白知景和宋宝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哀嚎起来,说骨头断了脚断了手断了,中心意思就是今天没法去上课了,歇一天才能好。   应许往他俩后脑勺上一人呼了一巴掌:“脑子里光想着逃课了是吧。”   “我反正是真动弹不了,”白知景爬上自行车后座,一副赖在上头不下来的架势,很严肃地向应许强调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屁股疼,必须赶紧趴床上才行,补习班那板凳是人能坐的么,我这样去坐一天,很有可能就要高位截瘫了。”   应许被他这套歪理气笑了,转眼问宋宝贝:“你呢?你也要高位截瘫了?”   宋宝贝灵机一动,捂着心口说:“我心疼啊我!我刚失恋了,女朋友和拉古筝的跑了,大舅子拿棍要打我,忒惨!”   “唉——”白知景叹了一口荡气回肠的气,用眼角余光瞟着应许,装模作样地感慨,“在外面累了,伤了,我只想回到我心灵的港湾,好好疗一疗伤,治愈我这个痛苦又孤独的灵魂。”   应许被他这做作劲儿弄得哭笑不得,眉毛一挑:“哪儿是你心灵的港湾啊?”   “啧!”   白知景给了他一个“这还用问吗”的眼神。   -   宋宝贝和白知景两个人挤在车后座上,应许载着他们回了老姜胡同,在胡同口买了两根奶味儿冰棍。   老姜胡同26号院有三间房,一间是宋宝贝家,一间是白知景家,另一间是应许家——其实真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应许家,应许现在住的实际上是白知景家的房子。   宋宝贝和白知景两家在城中的高档小区都有房,平时两边大人都不怎么来老胡同,倒是俩小孩动不动就往胡同里跑。   这其中关系挺复杂,白知景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只知道个大概,应许爸爸和他两个爸爸曾经是同事,都是警察,后来应许爸爸殉职牺牲了,他爸爸担心应许一家没地方住,就把这套房子腾出去给了应家。   不过白知景压根儿不把这些事当回事,什么钱啊房子啊这类东西他没什么概念,反正他喜欢应爷爷,也喜欢应许,自然也喜欢把房子给他们住。   有回白知景考着试跑神儿,想着等以后他自己赚大钱了,他就把整个老姜胡同买下来,把房子一套套都给分出去,让所有他喜欢的人全住进胡同里,他还列了个挺长的名单,后来发现根本不够分,他喜欢的人太多了,连校门口那个做棉花糖的大爷他都喜欢。   刚好考卷上正做到古诗默写题,问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下句是什么,白知景大手一挥,写下了“大庇天下大爷俱欢颜”,卷子发下来后被他那Omega老爹按沙发上揍了一顿,白知景哭天喊地要报警虐待未成年,接电话的是他Alpha老爸,他爸就是一级警督,不仅见死不救,还特地泡了杯咖啡过来围观,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当天晚上白知景趴床上边哭边发QQ说说——长夜沾湿何由彻!!!!!   后头一连打了五个感叹号,一点儿不带夸张的。 第4章 野熊帮   舔着冰棍进了院子,白知景在院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爷!”白知景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这会儿也不喊着屁股疼,也不担心什么高位截肢了,甩着胳膊嚷嚷着往院里跑,“你今儿听的什么啊,我给你买的那盘《十八相送》你听完没啊!”   “什么?《十八相送》?和《十八摸》什么关系啊?”宋宝贝本来被太阳晒得蔫儿吧唧,一听也来劲儿了,“爷,您老当益壮啊,快给我也听听!”   应许一手拉住一个,揪鸡崽子似的揪着俩人的后领:“先回去冲个凉,换件衣服,爷早上吃完药闹觉,别去吵他。”   白知景一想也是,他这一身臭汗的,别一会儿把爷熏着了,于是叼着冰棍,和宋宝贝先回自己屋冲澡去了。   应许回了家,他爷靠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那台老式唱片机听越剧。   他听不懂这个,也欣赏不来这戏腔,就听出唱戏声里混着细细簌簌的电流杂音,客厅开着窗,电扇没开。   老爷子耷拉着眼皮,听见开门声睁开眼,眯着眼认了一会儿,才看清是应许回来了。   “景儿呢?”应爷爷一开口就问白知景,“我刚好像听见他声儿了,大宝是不是也来了?”   “我赶他俩回去洗个澡先,汗得很,”应许打开风扇,又从茶几上拿起蒲扇,蹲在躺椅前给他爷扇了几下风,“这么热的天儿,怎么电扇也不开。”   “不热,不热,”他爷笑眯眯的,手指头跟着唱戏声在腿上敲着拍子,和应许说,“你去称两斤牛肉,再打几个蹄膀,叫景儿和大宝过来吃午饭。”   “成,一会儿就去。”   应许抬手把窗帘拉上,外头太阳升起来了,屋子里被照的都是暑气。   “景儿没上课啊?”应爷爷说,“前些日子还哭着抱怨被他爸塞去补课了。”   “和大宝打架去了,”应许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里又带着点儿纵容,“您还不知道他呢,就算什么时候天塌了,他也消停不下来。”   应爷爷从他手里接过蒲扇,边摇边笑:“我刚听他喊我还以为听岔了,今儿星期四吧?我说他怎么得空过来。”   “您还记着日子呢?”应许笑了笑。   “数着呢,”应爷爷慢悠悠地扇着风,“景儿星期六来,我一天天都数着日子呢......”   应许担心他爷坐窗边被暑气躺着,把他抱到轮椅上,玩笑道:“您这么喜欢景儿呢?”   “喜欢,”应爷爷连连点头,“谁能不喜欢景儿哟,任谁都喜欢景儿,这胡同里人人都喜欢......”   应许闻言怔愣片刻,接着垂下眼睫,声音轻的就要听不见:“也是。”   应爷爷乐得合不拢嘴。   “英姿呢?”应许没见着他妹应英姿,问应爷爷说,“出门了?”   “被她同学叫出去玩儿了,”应爷爷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又出门,去哪儿了?”   应许眉头皱了皱,爷坐着轮椅离不了人,他自己实验室里有项目在做,还得忙着打工兼职,又要照顾家里的一老一小,忙起来就和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经常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   平日里应英姿要上课也就算了,这都暑假了,她也不说在家里多陪陪爷,几乎是成天往外跑。   “小姑娘多交朋友是好事,”应爷爷拍了拍应许手背,“你别总教训她,她也要面子。”   应许没说什么,打开家里装钱的抽屉,打算拿一百块钱出去打卤味,顺手点了点里头装的百元钞票,果然少了一张。   这个抽屉是不落锁的,应许想着爷平时在家里万一有什么得用钱的地方,就往里放了几百块。   前些天应英姿已经拿了一百出去,说是买辅导书,最后书也没见着,今儿又少了一百。   -   应许怕爷操心,于是没当着他面说什么,只是往抽屉上挂了个小锁头,刚打开门就撞见了咋咋呼呼的白知景,他冲完凉也不擦头,发梢湿淋淋的,脚上换了双人字拖,跑起来踢踢踏踏响。   “跑什么,”应许拦住他的胳膊,“看路,别又被门槛绊个狗吃屎。”   “靠,我什么时候狗吃屎了我!”白知景扒着门框不承认,“你还大学生呢你,真能瞎扯淡!”   “你从小到大这事儿干的还少了?”应许从兜里掏出张纸巾给他擦发梢,“哪回不是哭天喊地,十里八乡的狗都给你嚎来了。”   “我这叫头狼气质,一呼百应你懂不懂?”白知景听他这么说不仅不害臊,反而还挺得意,仰着脸让应许给他擦头,“你去哪儿啊?不刚到家么?”   “打卤味,”应许说,“爷让你和大宝过来吃饭。”   “那敢情好啊!”白知景乐了,“你给我买个蹄膀,挑个肥点儿的,再切段肥肠。”   应许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肥肠里头装屎,也就你爱吃。”   “吃啥补啥,”白知景乐乐呵呵的,“我刚好便秘。”   应许被他这缺根筋的傻冒样儿逗乐了,让出道让白知景进了屋,自己出门买蹄膀和肥肠去了。   -   吃中饭的时候,应爷爷乐得嘴就没合拢过。   白知景和宋宝贝就是俩活宝,逗得爷笑个不停,应许看他爷这快活样儿,总算知道为什么他爷成天盼着周六了。   “英姿呢?”白知景突然反应过来应英姿怎么不在,边啃猪蹄边问应许,“你妹人呢?”   “饭都要吃完了,”应许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戏谑着问,“你才想起来少个人呢?”   白知景不乐意吃菜,转手又把那几片青菜扔到宋宝贝碗里:“我这不先前没注意吗,你妹别是知道我来了,憋屋里连饭也不吃了。”   应英姿、白知景和宋宝贝三小孩儿年纪差不多,打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他们三年级那阵子,有个叫“三小只”的偶像组合非常火爆,成员和他们差不多大,唱歌跳舞风光得很。他们仨刚好又都是不学无术的,寒假最后一天边补作业边看电视,恰好看见三小只上了个晚会,羡慕的眼睛直冒绿光,想着成立个组合就不用做作业了,于是仨人一拍即合,组了个队叫“老姜胡同小三只”,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出唱片,结果在学校六一晚会第一轮选拔就被刷下来了。   四年级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英姿突然看他俩不顺眼起来,尤其看不顺眼白知景,见了他就要和他打嘴架,老姜胡同小三只内部分裂,组合计划宣布破产;恰好那年应许家出了点儿事,白知景也改了个理想,不想做组合唱歌跳舞了,想做个恶棍了,别人一听他名儿就发抖的那种,于是又成立了个帮派叫“野熊帮”,立志要发展成天下第一帮。   那天晚上他发了条QQ空间,给野熊帮招募新成员,要求是有逃课经验、精通电脑游戏技术、熟练掌握各大网吧位置,宋宝贝第一个回复“好帖顶顶”,结果不知道哪个嘴碎的给他们班主任打了小报告,他班主任转脸就把这事儿告诉给了他爸,他爸局里那段时间刚好在搞扫黑除恶,白知景和宋宝贝俩小屁孩撞在了枪口上,俩人面对着面趴在书桌上,边抹眼泪边写检讨。   -   “景儿,你和英姿到底咋回事啊,”宋宝贝挺愁,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好几年了,“怎么突然就决裂了啊?”   “我哪儿能知道啊,”白知景又去盛了碗饭,“说翻脸就翻脸,速度比我考试翻卷子还快,忒叛逆。”   应爷爷权当是他们小孩子闹着玩儿:“英姿脾气大,你多让让。”   “让他们自己解决,”应许给他爷盛了碗汤,“您就别瞎操心了。”   “我也不能总让她啊,”白知景呲溜吸了一根凉皮,“我大小也是个帮主,让我手下知道了多丢面儿。”   “哟,”应许眉毛一挑,挺感兴趣地问,“小熊帮主,你手下都有谁啊?”   “宋大宝啊!”白知景说,“我副帮主。”   宋宝贝嘴里在嚼肥肠,腾不出舌头来说话,于是点了两下头。   应许问:“还有呢?”   “你呗,你是咱帮里的文化顾问,”白知景不知道怎么有点儿臊,“你怎么忘了你自己身份呢。”   “成,有三个人了,挺多了,”应许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还有没有?”   “怎么没有啊!”白知景抓了抓后脖子,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还有大明和三毛,上月刚入帮的。”   大明和三毛,对面院里俩小屁孩,开学才上幼儿园大班。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知景臊得慌,埋头扒了口饭,连吃下去的是他最讨厌的小青菜都没发现。   -   应爷爷吃过药午睡去了,应许在水池边洗碗,白知景拿他的手机给补习班老师发短信——   “尊敬的苗老师,您好!我是白知景和宋宝贝的哥哥,他们两个早上肠胃炎犯了,虽然坚持想去上课,但还是体力不支倒在了马路上,幸好被及时抢救了回来,现在还在昏迷,只好请假一天,如果明天还是情况不好,那明天可能也要请假。”   “景儿,”宋宝贝惴惴不安地问,“这么发能成吗?”   “管他成不成,”白知景翘着脚瘫沙发上吹风扇,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家俩爸都去新阳看我爷了,不在首都,要打我也打不着。”   宋宝贝一想也是:“正好我俩爸也去南边出差了。”   “那我们昨儿还去补习班上什么课啊,”白知景一拍大腿,“操!亏了啊!”   宋宝贝“嘶”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呢!”   白知景痛心疾首:“做好学生做久了,我都忘了要怎么做恶棍了,连逃课都忘了。”   “......”   应许听见这段对话,差点儿打碎一个碗。   白知景一边哀悼昨天在补习班浪费的时间,一边刷应许的手机玩儿,看见应许定了个闹铃,时间是周六早上十点钟。   “应小许!”白知景想了想,周六又不上课不干嘛的,应许定闹钟干嘛,于是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声,“你周六这个闹铃是干什么的啊?”   “看新闻。”应许头也没回。   白知景来劲儿了:“什么新闻啊还特地定个钟?”   “国际频道。”应许说。   “......英语的啊?”白知景又蔫儿了,撇嘴说,“和你们这种斯文人真是聊不到一块儿。”   应许笑了笑,拿了一块洗碗布把勺子上的水珠擦干。   周六上午是白知景每周来老姜胡同的日子,十点十分胡同口那家卤味店开张,十点闹铃响,提醒他该去打肥肠了,赶着开门的点儿能买到新鲜又热乎的。   不是只有他爷数着日子等着白知景过来。 第5章 人人都有一张嘴   应英姿直到太阳下山了才回,院门敞开着,屋门也没锁。   她猫着腰踮着脚,手里提着个大纸袋,样子挺心虚。   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屋,应英姿在心里边默默祈祷,希望这会儿她哥没在家,结果一抬眼就瞧见应许板着张脸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歪七扭八地躺着个舔冰棍的白知景,地上盘腿坐了个抠鼻屎的宋宝贝。   应英姿一见到白知景就瞪眼,尤其是看到白知景还把腿架在她哥大腿上,她这下就更来气了,连带着鼻孔也撑大了半圈,尖着嗓子问:“你来这儿干嘛?”   “我还在这儿吃了两餐饭,拉了一次屎,嘬了三根棒冰,”白知景朝她扬了扬手里的奶味儿冰棍,回嘴道,“你管得着么你!”   “你!”应英姿愤愤地跺了下脚,作势要上来掐白知景,“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白知景叼着冰棍,手脚并用地爬到应许后边躲着,探出脑袋冲应英姿做了个鬼脸:“你别来劲啊我告诉你,我野熊帮可没不打女人这规矩!”   “人人都长了一张嘴,”宋宝贝挺讲义气,张开手臂护着白知景,冲应英姿讲和,“有什么事儿可以沟通嘛!”   “我才不和小丫头片子沟通,”白知景嗤了一声,“有这闲工夫我不如蹲坑多拉一泡屎去我......”   “你说谁小丫头片子呢你!”应英姿朝他挥拳头,“你这嘴还不如拿去拉屎用!”   “成啊!”白知景嘿嘿一笑,撅着两片嘴唇,冷不防往应许肩膀上一蹭,“那你哥现在不也成屎人了。”   “景儿,你少贱两句是能憋死还是怎么地?”宋宝贝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说你好好一人咋就长了张嘴呢!”   “不你说的吗,”白知景冰棍儿吃完了,手指头上黏答答的,他顺手在应许背上一抹,“人人都长了一张嘴,我是人吗?我是啊!我是人我能没有嘴吗我?”   宋宝贝想了想,挺心服口服:“这逻辑倒挺对。”   应英姿和白知景打嘴仗打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赢过,加上有个宋宝贝从旁敲边鼓,她被噎得火冒三丈也只能干瞪眼。   -   “去哪儿了。”   应许放下手里的水杯,没什么语气地问了一句。   应英姿背后一凉,这才记起来她哥也在,于是肩膀一缩,赶紧立正站好,眼珠子紧张地左顾右盼,一只手把那个挺高级的纸袋子往身后藏,另一只手不自在地拢了拢肩膀长的披发。   “去......没去哪儿,”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和同学瞎逛了逛......”   “是不是出去约会了?”白知景在应许背后,没看到应许这会儿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嬉皮笑脸地添油加醋道,“政治课本儿里头可说了,早恋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闻着芬芳是挺芬芳,你要是伸手一摸,保准被这野花无情地刺伤......”   “我没有!”应英姿嚷了一声,又看了眼应许,瘪着嘴解释,“哥,我真没。”   “拿来。”应许朝她伸出手。   应英姿低着头不敢说话,犹豫半响才把手里头那个白色纸袋递给应许。   白知景伸长脖子一看,里头装了件白色连衣裙,这牌子他听班里女生说过,不便宜。   应许没说什么,把纸袋放到一边,又问:“头发怎么回事?”   应英姿瑟缩一下,她最怕应许这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她哥从来不发火,也不说一句重话,但她就是害怕。   白知景再迟钝这下也觉出不对劲了,应许不说他还没发现,现在这么一看,应英姿本来黑溜溜的头发好像带上了点儿棕色,发尾内扣,一看就是刚染烫过的。   “不是,”白知景抓着应许胳膊,企图缓和下气氛,“其实挺正常的,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做头发来着,花季少女哪儿能不爱美呢,政治课本里都说了,青春就是朵带刺的玫瑰,红红火火娇艳欲滴......”   应许一个字不说,就静静地看着应英姿。   宋宝贝咽了口唾沫,扯了扯白知景衣角,示意他也甭说了。   应英姿缩着脖子,眼睛里已经掉出了泪珠子。   里屋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不晓得是不是爷被惊动了。   “你们先回去,”应许转头对白知景和宋宝贝说,“我和她谈谈。”   “成,”白知景把脚丫子套进人字拖,又拽着应许小指头晃了晃,“那你谈就好好谈,别生气啊,千万别动手啊!”   应许是斯文人,万一动起手来,他还真担心应许干不过应英姿那疯婆娘。   “知道,去吧。”应许拍拍他的手背。   宋宝贝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见他应许哥现在这样也没由来的背后一凉,挽着白知景的胳膊往外走。   白知景还是不放心,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还不忘转回身叮嘱一句:“应小许你冷静啊,有什么事儿可以沟通嘛!”   宋宝贝不满地撇了撇嘴:“景儿,你怎么抄袭我名言呢还!”   白知景没心思和他拌嘴,站院子里扭头看了一眼,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可真是为应许操碎了心呐!   -   七点多应许出去做家教了,白知景和宋宝贝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回到胡同都是夜里十二点半了,应许家里头黑漆漆的,没一个屋亮着灯,估计是睡下了。   入夜后凉快了点儿,老姜胡同这边的平房没安冷气,白知景躺竹席上还是觉得挺汗。   宋宝贝怕黑又怕鬼,在老房子里不敢一个人睡,愣是跑白知景这儿和他挤一张床,挤着挤着又嫌热,靠着白知景问:“景儿,要不咱回碧水吧,这没空调怎么睡啊......”   碧水阁是城中的一套高级楼盘,白知景家和宋宝贝家在那儿都买了房。   “不回,”白知景翻了个身,心里边还记挂着应许,“要回你自个儿回。”   宋宝贝一想也行,于是说:“那你把我送到胡同口打车吧,我明早再过来找你。”   “不送,”白知景很冷酷地拒绝了他,“外头有女鬼,我不出去。”   宋宝贝一个哆嗦,挪过来抱着白知景胳膊:“那我也不出去......”   过了没几秒,宋宝贝又委委屈屈地说:“景儿,还是热,咋办啊?”   “你抬着你鸟往身上撒泡尿,”白知景翻了个白眼,“少烦我。”   宋宝贝又咕哝了几句,没多会儿就贴在白知景身边睡着了。   白知景在心里数羊,数着数着也有点儿犯迷糊,眼皮越来越沉,刚要睡着就听着外边有人敲门。   他翻身下床,还以为是应许来找他呢,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的竟然是应英姿。   门廊下开了盏小白灯,应英姿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洗得泛黄的白睡裙,眼眶有点儿红,刚哭过。   “干嘛啊?”白知景一见她就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你一Omega,这大半夜的来敲我一Alpha房门,你居心叵测啊你!”   应英姿的表情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傲,抬着下巴说:“和你说个事儿。”   “你等会儿,”白知景冲她竖起手掌,“我进去拿手机录个像先,免得你哪时候来污蔑我!”   他转身刚要进屋,应英姿一把扯住了他衣摆,白知景一个踉跄,脑袋撞上了门槛,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眼泪迅速在眼眶里头聚集起来——   “人人都长了一张嘴,你有话你说啊,动什么手啊你!”   应英姿咬了咬嘴唇,挣扎两秒后说:“你借我三百块钱。”   白知景边抹眼泪边“啊”了一声。   -   他回了房间,拿手机给应英姿转了三百,宋宝贝听见动静,半睡半醒地问:“景儿,你刚撒尿去了啊?”   “没,应英姿找我。”白知景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在竹席上。   宋宝贝挠了挠屁股:“她找你干嘛啊,大半夜的,别是碰着女鬼了......”   “借钱,”白知景翘起脚,“她又买裙子又做头发的,钱不够找她同学借的,又不敢和应许说,只好来找我了。”   宋宝贝迷迷糊糊听了个囫囵,就听着什么“钱不够”啊之类的,嘟囔了一句:“你说她干什么要为钱发愁呢......”   说完又抓了两下屁股,翻个身继续睡了。   白知景也没想明白,要他说就该让这世上人人都有钱,应许最该有钱。   如果应许有很多钱,就不用成天出去打工,就能安安心心读他的书,将来做个大医生,把爷的病也治好。   但课本上都说了,贫富差距什么的,这世上就是有很多很多人正为钱发愁,吃不饱穿不暖的,没有房子住,交不起学费,看病了也没钱医,连死了都买不起墓地。   白知景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头酸酸的,一下子表达欲上来了,推了推宋宝贝的胳膊:“大宝,咱聊几句。”   宋宝贝闭着眼:“睡了都,明儿再说......”   “大宝,”白知景急了,“你不说嘴长身上就是沟通聊天儿的吗,你别浪费了!”   宋宝贝摆了摆手,不搭理他了。   白知景丧气地躺了会儿,想给应许发个消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他凑到宋宝贝耳边,小小声地嘀咕:“大宝,我希望咱们一辈子都不为钱发愁。” 第6章 呼唤自由   第二天周五,白知景和宋宝贝七点半被手机闹铃闹了起来,俩人坐在竹席上对视了几秒。   宋宝贝抓了抓脖子:“景儿,补习班还去不去啊?”   白知景迷迷瞪瞪的,拿手指搓了搓眼角,搓下来一粒眼屎。   “你说呢?”白知景问。   “你是帮主,”宋宝贝握着他的手,“我听你的。”   “你是副帮主,”白知景回握住他,言辞恳切,“现在是民主时代,不搞独裁,咱俩共同决策。”   屋里电扇开着三档,风呼呼地吹,俩人光着膀子,浑身上下只穿了条大裤衩,盘腿坐在床上,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场面仿佛领导人会晤。   “我心里头隐隐有个想法,”白知景先说,“就是不怎么好说。”   “我心里头也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宋宝贝接着开口,“就是有点儿难开口。”   “那咱们就用行动表示,”白知景想了想,提出了个方案,“我数三个数,咱俩同时做出行动,怎么样?”   “成,”宋宝贝表情挺严肃,语气挺悲壮,“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景儿,你可别让我失望。”   “放心吧,大宝,”白知景拍拍他的大腿,重重一点头,“咱俩从小一个裤裆底下长大的,心连着心呢,我懂你。”   院里小麻雀嘎嘎乱叫,太阳高照天气晴好,挺适合背个小书包上学校。   “三——二——”白知景边拿手指头比划边倒数,“一!”   话音刚落,俩人同时倒在床上,眼睛一闭,闷头又睡了过去。   过了二十来分钟,应许过来敲了几下门,里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从地垫底下翻出白知景藏的备用钥匙,开锁进了屋。   果不其然,俩小孩躺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看样子是不打算上课了。   应许喊了两声,白知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吵,脚丫子蹬了两下竹席。   他夜里睡觉只穿了条裤衩,两条白晃晃的腿露在外头,小腿又细又直,丁点儿肥肉都没有,膝盖骨和踝骨的形状很明显,脚趾甲修剪的干干净净,和抽了条的小树枝似的。   应许忽然有点儿恍惚,昨晚他还梦见白知景三两岁那时候,白白胖胖的一个糯米团子,胳膊肉乎乎的,像两段莲藕,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不依不挠地要他抱,好像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小团子都长这么大了。   恰巧床上的白知景翻了个身,应许回过神来,弯腰拍了拍白知景脚背:“起床。”   白知景回笼觉睡得正香,俩眼睛张开一条缝:“不起。”   “不上课了?”应许问。   白知景摇了摇头,表情特倔强。   “成,”应许也不勉强,故意说,“刚才尚叔叔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盯着你去上课,既然你铁了心不去,我就和他说声。”   白知景迷迷糊糊的,摆摆手说:“别管他,我还能怕他?”   看小孩儿这架势,今早怕是叫不起来了,应许一向惯着他,反正中考都考完了,偷个懒就偷吧,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我走了,”应许扯了扯被角,盖住白知景的脚,“中午和大宝过来吃饭。”   “吵死了......”   白知景闭着眼咕哝了一句,两条腿蹬了几下,又把被子给踹了。   “小白眼狼。”   应许摇了摇头,手掌放到他脑袋上面探了探,被电扇吹个正着。   他不知道和白知景说了多少遍,夜里开风扇角度调偏点儿,别正对着头吹,容易吹出偏头痛,小孩儿就是不听。   应许把风扇转了个方向,让风吹在床边的墙上,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白知景被饿醒了,急急忙忙漱了个口,也不等正在蹲坑拉屎的宋宝贝,套了双人字拖就往应许家跑。   应许做好饭,刚打算去叫俩小孩过来,正好遇着白知景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人字拖都甩掉了一只,要不是应许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他,保准又要摔个狗吃屎。   “能不能看路?”应许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你这俩眼珠子长脸上当摆设的是吧?”   “我爹不总说我眼高手低吗,”白知景单腿蹦了几步,把甩出去的拖鞋捡回来穿上,“照他这意思,我这眼睛只往高处看,那肯定看不见路啊!”   他还挺理直气壮,应许活生生给气笑了:“说你眼高手低你还挺满意是吧?”   “还成,”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不就是变相夸我目标远大嘛!”   “......”应许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九年义务教育就教出你这么个文盲,大宝呢?”   “刷牙呢,事儿多,甭管他,”白知景进了屋,早上一口砂锅正咕嘟嘟忙着泡,他吸了吸鼻子,“闻见猪肚味儿了!是不是猪肚啊!”   应爷爷推着轮椅从里屋出来:“就你是狗鼻子!”   “那可不是吗,”白知景乐乐呵呵地蹦过去,“爷,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猪肚啊?”   “我可不知道,”应爷爷朝厨房努了努嘴,笑着说,“他一早去市场买的,我还问打猪肚干嘛,家里也没人爱吃这个啊。”   应许正在厨房盛汤,闻言转头说:“爷,你和他说这个干嘛,一会儿尾巴要翘天上了......”   白知景听了这话也不害臊,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那还不是给我打的,我爱吃啊!”   “果然尾巴翘上天了。”应爷爷拍了拍白知景的脸蛋。   应英姿从房间里出来,见了白知景下意识地翻起白眼,转念又想起昨晚上自己还找他借了三百块钱,现在白知景算是她债主,于是白眼翻到一半硬生生给收了回来,别别扭扭地嗤了一声:“你怎么又来蹭饭?”   “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文盲,”白知景现学现卖,“你说你都初中毕业了,怎么还一点儿文化没有呢?你这时候就应该说蓬荜生辉!”   “不要脸!”应英姿没好气地说,“还蓬荜生辉呢,就你这头发和鸟巢似的,别把院子里的麻雀招家来。”   白知景起床也没收拾自己,一头黑毛乱七八糟的,确实挺像鸟巢。   “鸟巢好啊!”白知景一拍手掌,指了指自己脑门儿,“奥运会就搁这里头开的,我也算为国争光了。”   应爷爷被逗得笑开了花,应英姿说不过他,气得哼了两声,到厨房布筷去了。   -   白知景和宋宝贝趁家里大人不在,连着翘了两天课,在老姜胡同玩儿的不亦乐乎。   补习班的苗老师给白知景的Omega老爹尚楚告状,尚楚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问白知景是不是要造反。   那会儿是周五晚上,白知景正坐草席上看电视,手里头拿着根鸭脖在啃,下巴上都是油渣子,被辣的两片嘴唇通红,特严肃地朝他爹呼唤自由。   “行,你三秒内给我说出‘自由’这词儿英文怎么拼,”他爹尚楚一副很开明的样子,在手机那头说,“我就让你彻底自由。”   白知景心说这还不简单,虽然他英语学的不咋地,一个freedom还是能拼出的。   于是他一松懈,吐鸭脖骨头花了一秒,舔手指花了一秒,屁股痒痒挠了挠又花了一秒,三秒过去了就来得及说出个“f”。   尚楚这下子乐了,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了儿子,你没抓住自由的机会。”   “再给个机会!”白知景着急的直瞪眼,“这词儿我会拼!”   “成,”尚楚伸了个懒腰,“你爹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就再给你个机会。”   白知景点了点头,攥着拳头蓄势待发。   “三秒内说出‘爸爸’这词儿英文怎么拼,”尚楚语速飞快,“计时开始!”   “freedom!”白知景脱口而出,信心百倍地抛了个媚眼。   “挑战失败,”尚楚一脸惋惜,装模作样地感慨,“遗憾啊遗憾......”   “......”白知景知道他爹就是玩儿他,梗着脖子高呼,“不自由,毋宁死!”   “可以,”尚楚微微一笑,“我也有些日子没揍你了。”   白知景才刚伸长的脖子又缩了回来。   -   挂了电话,白知景挺惆怅,踩着人字拖遛到了应许那儿,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应许正打着台灯看书,看白知景这长吁短叹的模样就好笑,故意装着没看见。   白知景见应许不搭理他,轻轻咳了两声,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唉——”   应许压了压唇角,问他:“又怎么了?”   “我爹可能要打死我。”白知景哭丧着脸说。   应许憋着笑:“不会吧?为什么啊?”   白知景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家丑不可外扬。”   应许点点头,眼神转回书本上:“那我就不问了。”   “......我知道你想听,我还是说吧,”白知景一只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就在刚才,一场争取自由的革命失败了,史称星期五起义,以后历史课本儿会写的。”   “不错,”应许附和说,“你名垂青史了。”   “补习班我是不想再上了,太没劲儿了,”白知景瘪着嘴,“想要自由怎么这么难啊!”   “你今天不挺自由的么?”应许眉毛一挑,“你换个角度想想,本来周五要上课,你在这儿自由了一天,赚了。”   白知景今儿玩疯了,和宋宝贝俩人带着大明三毛疯跑了一下午,说要上树掏鸟蛋,最后蛋没掏着,摸了一手鸟屎回来。   “也对!”   白知景一想也是,这感觉就和捡了钱似的,白赚了一天的自由,他这么一想又乐了,反正他爹又不可能真打死他,撑死了挨顿揍写份检讨。   “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果然是大学生,”白知景冲应许比了个大拇指,“想法真到位!”   “也算为咱帮做点贡献。”应许说。   白知景想起鸭脖还没吃完,颠着他那双人字拖,乐乐呵呵地蹦走了。   应许勾唇笑了笑,小家伙这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摔疼了就掉眼泪,只要有人抱着他哄几句就又咧嘴笑了。   一点儿都不带变的。   这么十多年过去了,应许看见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年爷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人都是会变的,他自己也是。   但景儿好像不是。   十几年的时间对白知景而言,好像只是从胡同头跑到了胡同尾,他还是摔倒了就要哭、见了人就笑、蛀牙了也爱嚼奶片、胡同里人人都喜欢的那个毛小孩。   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许罕见的心烦气躁,竟然连书也看不进去。   他合上桌面那本厚重的解剖课本,抬手捏了捏眉心。 第7章 村儿几内亚   周天中午,白知景和宋宝贝打游戏打了个通宵,吃完午饭又困了,倒在应许家的沙发上,眯着眼就要睡过去。   “景儿,下午去电玩城呗。”宋宝贝扯了扯他裤脚,精力挺充沛。   “再说吧,你怎么还这么精神呢,”白知景蔫了吧唧的,眼睛都张不开,“我眯会儿先。”   应许洗好碗,盘算着晚上给爷熬粥喝,于是抓了一把粗粮浸在盆里,走过来看见白知景昏昏欲睡的样子,打趣道:“让你上课你不乐意,睡觉倒是挺能睡。”   “那我也没法啊,”白知景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老天爷赏觉睡,得珍惜老天爷的礼物。我要是不睡够,老天爷可是要发火的,保不准就把我带回天上做小仙童了。”   “景儿,你咋说的这么好呢,”宋宝贝一脸羡慕地看着白知景,挺惆怅地说,“你这也是一种天赋了,老天爷怎么不赏我点儿什么。”   “老天爷给你关上前门,就会给你打开后门,”白知景拿脚拍了拍宋宝贝胳膊,开解道,“老天爷赏你屎拉,也是天赋。”   “这也能算啊?”宋宝贝问,“你可别骗我。”   “那怎么不算啊,”白知景觉得有点儿热,撩开T恤下摆,露出雪白的肚皮,“我还三天两头便秘呢!”   “这么说也是,”宋宝贝一比较就觉得确实不错,于是咧开嘴乐了,“我后门儿确实挺通畅!我又想上厕所了!”   “去吧!”白知景大手一挥,声情并茂地放声道,“到茅坑里去!到马桶上去!尽情挥洒你的天赋吧!”   -   应许听完这段对话算是彻底服了,对这俩人无话可说,到里屋找了条大浴巾扔给白知景让他盖着睡,又看着爷吃完药,把爷抱到床上躺着,收拾好背包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啊?”白知景随口问了一句,“你学校里又有事儿啊?”   应许说:“兼职。”   “这么热的天儿你兼什么职啊,”白知景两条眉毛一拧,三两下从沙发上爬起来,光着脚跑到应许身前,张开双臂拦下他,“你不是晚上才出门干家教吗?”   “临时接的一个活儿,”应许把他胳膊往下按了按,“你待家睡你的觉。”   应许平时课业就忙,他导师器重他,把他带到实验室里头和研究生一块儿跟项目,加上还得照顾爷和英姿,白天通常没什么时间,也就是在晚上能抽出几小时出去干家教。   上午他在一兼职群里看到消息,有家金店开业,紧急招人去做游街宣传,游三小时给一百五,应许本来对这种纯出力气的廉价活计没什么兴趣,但下周就该去医院给爷拿药了,加上英姿中考成绩不太理想,高中得去读私立,学费动辄上万一学期,又是一笔大开销。他盘算了会儿还是把这活儿接了,一百五也是一百五,能顶他们家两三天开销了。   白知景一听不乐意了,拽着应许的裤腰带不让他走:“你不许去,坐沙发上陪我看电视,赶紧的。”   应许以为小孩儿这是小少爷脾气上来了,想让自己待在家里陪他玩儿,于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不闹,我傍晚就回,你和大宝好好待着,要实在无聊就去找大明三毛玩会儿。”   “我找他们干嘛啊我,俩小屁孩儿,开裆裤还没脱干净呢,”白知景愣是拽着他不放手,瞪着一双圆眼睛,摆出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你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你说你都大学生了,还让我个初中毕业的成天为你操心,害不害臊啊!”   应许被他逗的哭笑不得,不知道白知景今儿怎么这么执着,就是不让他出门。   白知景十根手指头牢牢抓着应许裤腰带,应许怎么也掰不开,又怕太用劲儿把他弄疼了,只好耐着性子哄他:“景儿,你乖点儿,不胡闹了,我回来给你带冰棍吃。”   “我胡闹什么了我胡闹!”白知景急了,一把搂住应许的腰,“今天外头可有三十九度呢,你中暑了怎么办啊?你是个读书人,你、你就该好好做学问,不兴在太阳底下吃苦......”   他越说越着急,语速也跟着越来越快,也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   应许在白知景心里就该是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什么脏活累活那都不是应许该干的,现在竟然说要举个牌子游街去,应许哪儿能做这些啊!   白知景中考完放假放的早,有回他偷偷溜进医科大,蹲窗户底下偷看应许上课。   那是间阶梯大教室,又宽敞又透亮,地上铺着大理石地砖,冷气开得足足的,和他们初中生的教室一点儿不一样。   应许坐在第五排,穿了件白衬衫,戴着银框眼镜,听讲的样子很专注,思考的时候会转一转笔,翻课本的手指又修长又白净。   白知景看愣了两秒,然后蹲在墙根边傻乐,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他老爹是警校教授,白知景常去警校跟着训练,一帮人在沙地上跑得吭哧吭哧的,又脏又汗,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应许就和他们不一样了,应许属于宽敞透亮的大教室、属于白的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瓷砖、属于凉爽的冷气、属于白衬衫和眼镜、属于钢笔和课本,应许就该是斯文儒雅的,应许不该打架,不该为了科研以外的事情烦恼,不该受苦受累,不该流汗流眼泪。   白知景自个儿在应许面前连句脏话都不敢说,生怕把应许带坏了,现在应许竟然要顶着个牌子出去派传单游大街,他感觉比自己中暑了还要难受,总觉着应许是被欺负了。   “反正你是不准去!”白知景紧紧抱着应许不撒手,察觉到应许身体一僵,还以为是应许生他气了,着急忙慌的补上一句,“你就算非要去,就不能等太阳下山了再去吗?”   应许想过白知景可能会说忒无聊了你留下来陪我一块儿玩,可能会说我们去花鸟市场看鹦鹉好不好,也可能会说胡同口新开了一家小超市咱们去买奶糕吃呗,独独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应许先是怔愣片刻,觉得一颗心就和太阳底下的冰棍儿似的,融化的一塌糊涂。   “行不行啊?”白知景仰起脸,尖尖的下巴抵着应许肩膀,“我这么个大帮主都放下身段求你了,你就不去了吧?”   应许笑了笑,手掌抚上白知景后脑,想解释说自己必须多赚点儿钱,对上白知景那双圆溜乌黑的大眼睛,顿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于是诌了个理由说:“我这是去帮个朋友忙,他出了点事儿没法去,我要是不去代个班,他这份兼职就丢了。”   “真的啊?”这理由还挺能让人信服,白知景狐疑地问,“你别是诓我呢?”   “我哪儿敢诓你啊,”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你不是小熊帮主吗?”   “野熊帮主,”白知景纠正他,“差一个字儿都不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呢!”   “你还挺有文化,”应许摇了摇头,拍了拍白知景的胳膊,“赶紧放开,我走了。”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白知景信了应许的话,晃了晃脑袋,“你被太阳晒我也得被太阳晒,不然显得我多没义气啊!”   -   应许拗不过白知景,只好答应带着他一道出门,宋宝贝这个跟屁虫还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也硬要跟来,于是他一辆自行车后头载了两个人,将近四十度的天气,三人都被晒得够呛。   到了金店,应许领了活儿,让白知景和宋宝贝在边上一家咖啡馆等他,白知景不乐意,非说要和应许一块儿去游街,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有了他的加入,铁定能事半功倍。   白知景见了金店老板,一口一个叔喊着,乖巧热情的不得了。老板以为他也是来找活儿干的,本来打算让他跟着一块儿上街去宣传,应许从旁不冷不热地补了句他还未成年,老板寻思着招童工那肯定不行,但看白知景和宋宝贝俩小孩实在挺喜欢,于是给他们拿了两叠传单让他们去派,派多派少都给钱。   白知景觉着挺新鲜,他长这么大还没出来打过工赚过钱,揣着一沓传单蹦蹦哒哒的,应许见他挺乐呵,想着让他出来体验体验也行,总比窝家里打游戏强,于是也就没多说什么,让他和宋宝贝找个凉快点儿的地方。   白知景本想跟着应许一道上街,应许不同意,说派传单就好好站住一个地儿派,效率才高。   “是啊景儿,”宋宝贝一看外边那大太阳就发怵,“咱们必须干一行爱一行,得有职业道德不是?”   白知景一想也是,先走到大街上摆了个造型,让宋宝贝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配上文案“自由的第一步就是自力更生”。   他们同学都是用QQ的多,白知景平时不怎么用微信,自然也不怎么发朋友圈,要是发了那就是发给家里头俩爸看的。   他站阳光下拍完照,立刻溜回了屋檐底下,果然没过一分钟,他的Omega老爹尚楚给他评论了三个大拇指,接着他Alpha老爸白艾泽评论注意防晒,接着尚楚立即在底下回复了一条——   “晒黑了正好,送几内亚挖矿去。”   白知景撇了撇嘴,转头对宋宝贝雄心勃勃地说:“大宝,我真要自力更生了,不然我爹总说我眼高手低,还要把我送去几内亚。”   “几内亚是首都哪个村儿啊?”宋宝贝问,“从来没听过呢怎么?”   “你咋这么没文化呢,”白知景翻了个白眼,“几内亚能是个村儿吗?几内亚是个矿场啊!”   “景儿,你知道的真多,”宋宝贝用钦佩的眼神望了白知景一眼,“那几内亚在哪个城市啊?好玩儿不?”   “在东北吧,”白知景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又抓了抓脖子,“谁和你说这个了,你这脑瓜子里能不成天想着玩儿吗?我意思是我必须得干出一番大事业,让我爹刮目相看!”   “啊?”宋宝贝怕晒又怕热,抬手一抹额头上的汗,接着扬了扬手里的传单,“就靠这个啊?”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白知景紧了紧拳头,掷地有声地说,“传单派好也能致富,我的人生我来做主!”   “成!”宋宝贝也被他这劲头感染了,打起精神头说,“致富!做主!”   -   十分钟后,俩人坐在咖啡店里吃水果冰沙。   “景儿,”宋宝贝舀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咱还是别致富了,致富要晒太阳,也太苦了。”   “那咱们等到了冬天再致富吧,”白知景也嘬了一口西瓜汁,舒服地眯起了双眼,“既然我爹说我眼高手低,那我不如把眼高手低做到极致,这也是一种牛逼。”   “你说得对,”宋宝贝嘿嘿笑了两声,“我爹说我和你臭味相投,那我也把臭味相投做到极致。”   俩人自力更生不到十分钟就放弃了,在咖啡馆坐了一下午,白知景把那条朋友圈删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去前台点了一杯百香果双响炮,打算一会儿给应许喝。   回了座位,宋宝贝皱着眉毛,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斜对角看,白知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掌:“干嘛呢?魔怔了是吧?”   “景儿,”宋宝贝扯了扯他的胳膊,压着嗓子说,“那边就是拉古筝那小白脸!”   白知景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咖啡馆另一头的角落里果真坐着个人,白白净净的,特瘦,手腕上戴了一串什么东西,看着像佛珠。   “真是个小白脸啊,”白知景感叹了一声,“真白!”   “就他!抢走了小莉不说,还找铅球队的来干咱们!”宋宝贝哼了一声,冲白知景使了个眼色,“上不上?”   “上啊!”白知景扭了扭手腕,“这小子忒不讲江湖道义,约架就约架,竟然找体校的来帮忙,靠!走着!”   俩人气势汹汹地就要朝那边过去,走了两步又赶紧退回来。   “操!他怎么也来了?”白知景小声问。   林大力也进了这间咖啡馆,在小白脸对面坐下,脸色不太好。   “人家现在是一家人,”宋宝贝语气酸得很,“聊聊嫁妆彩礼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俩人找了株盆景掩护,蹲后头观察了一会儿。   宋宝贝抿了抿嘴唇:“那还上不上啊?”   白知景看着林大力那一身腱子肉,也是头皮一紧:“现在天儿太热了,要不咱们等冬天再上吧?”   “也成,”宋宝贝点头,“到时候咱们就致富了,雇一帮打手去干他们。”   小白脸和林大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大力激动地一拍桌子,黑着脸骂了几声。   “景儿,”宋宝贝嘀咕,“我瞅着他们不像聊嫁妆彩礼啊,怎么像是要过招呢?”   “他俩这叫太监过招,招招都是骚,”白知景说,“咱们躲远点儿,别被骚气染上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刚想悄摸摸地溜走,咖啡馆门口那儿又进来一人。   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应许怎么赶着这时候来了!   应许刚才收到了白知景的消息,是专门过来找他俩的。   他站在门边环视了几眼,没见着人,于是抬脚进了店。   咖啡店那头,林大力眼尖瞧见了应许,一下就想起来就是这小子害得他几天前在小弟们面前出丑,于是呸了一口,气势汹汹地踹开椅子,朝着应许走过去。   应许还在前台问服务生有没有见着俩十五六岁的小孩儿,没注意到后边的动静。   “操!”白知景低骂一声,眼见着形势不对,硬着头皮冲了出去,几步跑到林大力面前,下巴一抬,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警告你别乱来啊,我爸是警察!” 第8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你爸是警察?”林大力不屑地嗤笑一声,抬手一指缩在白知景后头的宋宝贝,“你爸要是警察,我今儿就把我妹嫁给这怂包蛋!”   “那敢情好啊!”宋宝贝乐了,踮脚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耍起嘴皮子,“大舅哥你真善解人意,不过我现在还没到法定,没法领证,你要不介意咱们就先把名分定了......”   “行啊,”白知景在一边没皮没脸地附和,“我给证婚呗,祝福这对新人天天笑哈哈,夜夜么么哒!春花秋月何时了,我看他俩能到老;小楼昨夜又东风,生个娃娃叫咚咚;雕栏玉砌应犹在,娃娃长大去卖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卖完韭菜卖大莲藕!”   “......”   应许抬手按了按额角,实在弄不清楚白知景脑袋瓜子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平时要小孩儿背个古诗写篇作文就和要了他的命似的,这会儿倒是才思泉涌滔滔不绝起来,古代那七步成诗搁白知景面前压根儿都不够看的。   艺校拉古筝的那男生一直坐在后头看热闹,听到这儿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以啊景儿,”宋宝贝一脸崇拜,“你这张口就来啊,当代大文豪啊!”   “A方宋宝贝,O方林小莉,俩人名字都挺土,我看就去撒哈拉办婚宴,在全世界最土的地儿整个全世界最土的婚礼,也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个吉尼斯,”白知景打了个响指,对林大力抬了抬下巴,“奖金一百万我抽成十万,剩下九十万全捐给你,就当为帮助青少年智力发展做贡献了。”   要说气人这门功夫,白知景要认了二流就没人敢认一流,林大力嘴唇哆嗦半响,想反驳又不知道怎么下口,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操”了一声,气得脸都青了,比他刚才喝的那杯抹茶拿铁还青。   宋宝贝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走了,”应许也抿着嘴唇笑了笑,压根儿就没看林大力,拍了拍俩小孩肩膀,“别瞎叨叨了,赶紧回家。”   “走什么走!”林大力吭哧吭哧喘着气,眼皮往上一掀,恶狠狠地盯住应许,“我准你们走了吗!”   白知景上一秒钟还嬉皮笑脸的,一见着林大力针对起了应许,脑袋里立即拉响一级警报,和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张开双臂站到应许身前护着:“我们要走还得你批准呢?你谁啊?你签证官吧你?”   林大力气得磨牙,攥了攥拳头,一副就要开干的架势。   白知景刚才吃了两份冰沙和一份香蕉船,这会儿肚子撑得浑圆,实在不适合干架,但这情况他要是不回击,那应许保准要受伤。   像应许这种文化人,真挨林大力一拳头估计就要翘辫子了。   白知景忽然涌起来一股子强烈的使命感,平时看优秀作文里头总说什么“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这会儿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扭头严肃地对应许交代:“你躲远点儿,我给你点的百香果双响炮在门口那桌上呢,你先喝着,喝完了我就结束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别喝完吧,给我留口,我尝尝这家店的百香果啥味儿。”   “你还记得给我买杯果汁儿呢,真是谢谢了,”应许哭笑不得,抬手在白知景后脖颈上捏了一把,“真想干架?这可在大街上人家店里,不怕有人报警啊?”   白知景一个激灵,这茬儿忘了!   他家里俩爸今晚就从新阳市回首都了,他要是被逮进局子,保不齐就是他爸亲自来审他,那他可就真完蛋了,准得要一夜流泪到天亮。   “大宝,”白知景想了想,决定不亲自出手,“你上回那佛山无影脚再使一次!”   宋宝贝装腔作势地扭了扭脚踝,被林大力铜铃似的牛眼睛一瞪,这不争气的立刻就怂了。   “景儿,我太久没练习,”宋宝贝戳了戳白知景的背,悄声说,“生疏了。”   白知景回头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拉屎怎么不生疏呢你!”   “那我天天拉哪儿能生疏呢!”宋宝贝顶了一句。   就在他们僵持的这么一会儿,那拉古筝的站起身,轻飘飘扔下一句:“走了。”   他从白知景面前走过去的时候,白知景特地留意了下,他手腕上戴的那串珠子确实是佛珠没错,身上也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儿,不像是信息素的味道,反倒像寺庙里的香火味。   “切!小白脸!”宋宝贝朝他翻了个白眼,“真能装逼!”   “操!你他妈敢走!”林大力急眼了,眼瞅着拉古筝那人走出了咖啡店,他立即追了出去,还没忘回身警告白知景一句,“你小子给我等着!”   白知景眯着眼一笑,冲他比了个中指。   -   这场架最后没打成,回老姜胡同的路上,白知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鼓胀的肚皮:“不错不错,化干戈为玉帛了。”   “你还挺有文化,”应许瞟了他一眼,“玉帛的帛字儿怎么写知道么?”   “知道啊,”白知景捧着那杯给应许买的百香果双响炮,自己先喝了一口,挺甜,“我能不知道吗我?”   “你说说。”应许饶有兴趣地问。   “那不成,”白知景一本正经地解释,“你有问题就先自个儿查字典去,别什么事儿都来问我,这样你会丧失主动学习的能力。你都是大学生了,得学会自己解决问题,知道吧?”   “是是是,”应许推着自行车,笑着说,“你是帮主,你说的都对。”   “那当然了。”   白知景把那杯百香果饮料递到应许嘴边,应许喝了一口,他自己又低头嘬了一口。   “景儿,”宋宝贝砸吧砸吧嘴,“给我也尝尝。”   白知景立刻把那杯百香果搂紧了:“你怎么这么馋呢,下午都吃了多少冰了!我这是买给应小许的,你滚远点儿!”   “那你不也喝了吗?”宋宝贝挺委屈,“我都瞅见了,你喝了两口,应许哥才喝了一口。”   “......”白知景噎了两秒,把吸管递到宋宝贝嘴边,“那给你喝一口,就一口啊!”   “嗯嗯!”宋宝贝低头嘬了一口,这下子心满意足了。   应许看着看着就觉得挺可乐的,摇头轻轻笑了笑。 第9章 棍棒底下出孝子   宋宝贝他爸从南边出差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吃日料去,宋宝贝挂了电话,屁颠屁颠地打个车就走了。   “日料有什么好吃的,”白知景嗤了一声,“你看大宝那馋样儿,上辈子指不定是个日本天皇,以后咱就叫他宝桑。”   “你得了啊,”应许在他后脑勺呼噜了一把,“你还喜欢吃披萨呢,那你上辈子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就是达芬奇,要不就是米开朗基罗呗!”白知景也不害臊,得意洋洋地一甩刘海,大言不惭道,“我说我怎么浑身用不完的艺术细胞呢,敢情源头在这儿呢!”   应许早就习惯了白知景这比墙砖还厚的脸皮,长腿一跨上了自行车:“上来。”   白知景爬上后座,想到应许游了一下午的街,肯定累坏了,于是挺贴心地问:“应小许,你累不累啊?能骑得动吗?”   “骑不动,”应许也没和他客气,扭脸说,“你下去吧。”   “......你怎么这样呢,”白知景悻悻地砸吧两下嘴,“我还请你喝百香果双响炮了呢,多解乏啊!”   小家伙还好意思说,一瓶饮料三人分着喝,应许统共也没喝上两口。   “你得常怀感恩的心。”白知景做了总结发言。   应许勾了勾唇角:“行行行,感恩,太感恩了。”   “那我下回还给你买百香果双响炮,我们一人一口,”白知景乐了,拍了拍应许的背,“小许子,出发吧!”   白知景坐在自行车后座,两条腿晃荡来晃荡去,下坡的时候风迎面吹过来,白知景闻见从应许身上传来的信息素味道,是很清淡的茶香味儿。   按理说Alpha之间彼此信息素是互斥的,他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应许的味儿,只要一闻见就高兴、就开心。   白知景以前还以为自个儿喜欢茶,特地去弄了点儿茶叶来泡,结果一入口就吐了,实在是太苦了。   他喜欢应许的味道和茶叶无关,那么和什么有关?   白知景反正没弄明白这问题,他这人有个好习惯,想不清楚的题目就不想了,这就和做试卷一样,遇着解不出的就先跳过,有时间了再回头来看,一点儿不纠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眉头一皱,鼻尖敏锐地动了动——   不对啊,应许的茶香味里头还掺了点儿别的味道,像是汗味儿。   “应小许,你流汗啦?”白知景扯了扯他的衣摆。   “嗯,”应许说,“热的。”   白知景一想也是,将近四十度的天,在外头晒了一下午,又和那么多Alpha挤在一块儿,不流汗才怪了。   赚钱也太辛苦了,流了这么多汗才一百多块钱,还不够吃份日料刺身的。   “臭不臭?”应许知道小家伙不喜欢刺鼻的味道,“你往外坐点儿。”   “是有点儿臭的,”白知景说,心里头有点闷闷的,总之是不太好受:“我给你蹭!蹭你就不臭了。”   他不仅没往外坐,反而还往里边挪了挪屁股,侧脸贴着应许的背,脸蛋在他背上蹭来蹭去。   应许没弄明白小孩儿在做什么,自己出了一身汗,加上游街人挤人的,身上难免蹭到其他人的汗,不干净。   于是他腾出一只手,往后拍了拍白知景脑袋:“不闹,脏死了。”   “我给你蹭蹭呗,”白知景一手揪着自己衣领,一个劲儿往应许衬衣上蹭,“给你多沾点儿我的奶味,你就不臭了。”   应许微微怔愣,刚有点儿感动,又听见白知景说:“奶味儿去腥,你就是条臭咸鱼我也能给你变香喽!”   “谁是臭咸鱼,”应许失笑,“你少蹭点儿,别把自己不小心蹭归零了。”   “呸呸呸!”白知景皱着脸,“我受了伤才归零呢,平时可不归零,你这说的好像我这Alpha多不正宗似的。”   从背后传来微微酥麻的触感,应许喉结不自觉上下动了一动,笑着说:“你可不就是半桶水Alpha吗。”   “你们大学生可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挺幽怨,“把我都给整伤心了。”   前边有个卖冰棍的小摊儿,应许说:“请你吃冰棍儿你还伤不伤心?”   白知景趴在应许背上,特认真地思考了两秒:“吃两根可能就好点儿。”   -   白知景嘴里嘬着一根大宝牌冰棍儿,手里还拿着另一根,说是给应英姿带的。   回到老姜胡同,宋大宝恰好发来一条QQ消息,是张在日料店里拍的照片。   那三文鱼看着又肥又嫩,白知景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嘴里的冰棍儿都没味儿了,发了条消息问:“宝儿,日料好吃吗?”   “好吃啊!”宋宝贝回复的很快,“我都吃完两盘刺身了!”   白知景撇了撇嘴,心说吃个日料有什么可炫耀的,搞得谁还没两个有钱爸似的!   于是白知景给他Omega老爹尚楚发了条短信——   “爹,我好想你,你想我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吃日料吧,爱你的景儿。”   尚楚隔了两分钟回复他——   “景儿你好,我是你爹尚楚,擀面杖吃吗?”   白知景吃了个瘪,转手复制粘贴,给他Alpha老爸白艾泽发了条讯息——   “爸爸,我好想你,你想我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吃日料吧,不带混账老爹,爱你的景儿。”   白艾泽的回复隔了两分钟到了——   “景儿你好,我还是你爹尚楚,擀面杖吃吗?”   白知景气得干瞪眼,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嘴里叼着的那根冰棍儿恰好吃完了,他把棍子丢到一边,转头看了看应许,挺委屈地说:“我感觉我失去父爱了,我爹说要给我吃擀面杖,你说他还爱我吗?”   “挺好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应许憋着笑,“叔叔这是为你好,希望你尽孝。”   应许把车抬进院子里,停在榕树底下落了锁,抬眼瞧见白知景还站在院门边嘬冰棍儿——给应英姿带的那根冰棍儿也被他拆开吃了。   “不是说给英姿的么?”应许眉毛一挑,“你怎么自己吃上了?”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白知景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棍棒底下出孝子,冰棍儿也是棍,我嘬冰棍儿就是在学习怎么尽孝道,好让我爹更爱我点儿。”   应许被他这套歪理整的脑袋都大了,哭笑不得地说:“你这话要是让叔听见了,得请你多吃根擀面杖。” 第10章 下火冰棍儿   白知景本来还沉浸在“失去父爱”的惆怅里边,一气儿嘬完两根冰棍儿又快乐了,满足地打了个奶味儿的嗝。   “把你馋的,”应许拍了拍他鼓成个小包的肚皮,“晚饭还吃得下么?”   “瞧不起人呢你还,”白知景哼哼两声,伸出一根指头冲应许摇了两下,“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吃饭开玩笑,我耽误了什么也不能耽误吃大米饭啊!”   应许掏出钥匙开了门,一条腿还没迈进门槛,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乱糟糟的音乐声,还能听见有个人在跟着节奏唱饶舌,叽哩咕噜的听不出词儿,隐隐约约能听着个“我最可爱”、“看看我吧”之类的。   “这什么歌儿啊,怪难听的,我就算嘴里含了口热油都比这唱的清楚,”白知景站门边给这一通咿咿呀呀听乐了,还以为是爷在听磁带,“爷现在这么时尚呢?还听上这些了,这是站岸边玩儿海浪——弄潮儿啊!”   “这英姿的声儿你听不出来啊?”应许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扔给白知景,笑话说,“亏你们以前还搞过组合。”   “往事就别提了,”白知景想到小学那会儿整出的“胡同小三只”这茬,还觉得有点儿害臊,“我那时候不是还没找到我人生目标么?”   “那你现在找着了?”应许眉毛一挑。   “找着了啊,壮大野熊帮呗!”白知景脱了脏球鞋,顺道从灶台上顺了根小黄瓜,边啃边给应许说应英姿坏话,“不过我建议哈,你妹这唱歌水平也没什么培养空间了,还是趁早换个别的爱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看英姿不适合什么琴棋书画唱歌跳舞的,上峨眉山学武挺不错,她干架倒是挺有天赋,上回揍我一拳我哭了整整两小时......”   “得了啊,”应许把剩下那半截黄瓜塞他嘴里,“你这话可别让她听着,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我用得着你保么我?”白知景咔咔咬了一口黄瓜,不咸不淡地瞟了应许一眼,“我那就是让着她,你说我一大男人,一百多斤贼强壮,我能和一小小孩儿计较吗?”   他说“小小”这词儿的时候还比划了两下小指尖,应许憋着没笑,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好意思说英姿是小孩儿,你比她还小俩月。”   “我成熟啊,”白知景撇了撇嘴,“我这成熟度可以达到研究生的水平。”   说完他挺得意地冲应许抬了抬下巴,恨不能把“你这大学生也比不上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你这成熟度哪儿测的啊?”应许问。   “百度呗!”白知景啃完黄瓜,把屁股上那一小截硬茬扔进垃圾桶,又装模作样地挑了两下眉毛,“我还测了个智商,顺道。”   “哦?”应许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顺着白知景抛出来的话头问,“多少啊?”   “多倒是不多,”白知景摆了摆手,用一种云淡风轻、不值一提的语气说,“两百八十三点二六吧,不值一提。”   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确实是挺“顺道”的。   “景儿,科学上网挺重要的,”应许这回没憋住笑出了声,“遇着诈骗网站记得随手举报。”   白知景气得直瞪眼。   -   俩人进了客厅,电视开着,里头放着个选秀节目,叫什么“未来之星”的,应英姿站茶几上跟着音乐嗷嗷那狗屁不通的rap,右手拿着本卷成筒的课本做话筒,摇头晃脑的,看样子还挺陶醉。   “你妹魔怔了?”白知景嘴角抽抽两下,憋笑憋得很辛苦,“搁家跳大神呢?”   茶几上还放着爷的药盒,应许走前特地交代过应英姿,下午三点记得给爷吃药。他怕应英姿马虎弄错了药量,还特意把药片分装在小盒子里,应英姿只要烧个热水,把药给爷送房里就行。   小姑娘显然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应许走前药盒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里边的小药片一粒不少。   “英姿。”   应许喊了她一声,应英姿沉迷在她自个儿的演唱会里,压根儿就没听见。   白知景笑得肩膀都在抽抽,转眼瞅见应许眉头紧锁,这表情说明他是真动气了。   刚在门口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进来就沉下脸了?   白知景心头“咯噔”一沉,生怕这兄妹俩人真起冲突,赶紧抢在应许前头,冲上去“啪嗒”一下把电视按了。   “pick?me?wow?wow~”   音乐声戛然而止,应英姿那大白嗓没及时刹住车,又百转千回地“喔喔”了两声,这才注意到屋里多出来俩人。   她表情一僵,讷讷地说了一声:“哥,你回啦?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   “现在几点了。”应许说。   应英姿又尴尬又紧张,从茶几上跳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五点一刻了......”   “这个点儿该吃晚饭了吧!”白知景一拍手掌,站在两人中间,清清脆脆地大声说,“要不我给弄个西红柿炒蛋呗,我在家炒过一次,我爹说味道还行,就是卖相不太好,红红黄黄像是从肛肠科端出来的......”   “爷下午几点该吃药?”应许径直看着应英姿问。   应英姿一怔,显然是才想起这事儿,低着头不敢看她哥,嗫嚅着说:“我、我忘了......”   白知景这才注意到茶几上那个透明小药盒,原来是因为应英姿忘了给爷吃药,所以应许才这么生气。   他在心里头叹了口气,默默退了两步,站到应许身边。   “我不是故意的,”应英姿声音就和蚊子嗡嗡似的,全然没了刚才开演唱会那架势,两只手揪着衣摆,刚烫过内卷的发尾一晃一晃的,“我、我没注意时间......”   “没注意时间,”应许沉声说,“你一下午都干什么正事儿了?”   应许的长相本来就冷,尤其是一双眼睛,形状狭长,轮廓比起一般人更深,这么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哥平时都是温温和和的,对谁都是和风细雨的,这么多年了重话都不说一句,但应英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应许,这会儿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辩解说:“就一次......没事儿的......”   白知景听她这么说也来气了,应许在外头劳碌了一下午,弄得一身又汗又脏,就为了赚个百来块钱,应英姿倒好,就喂个药这么点事儿都能忘了。   爷的病要按点吃药,一天四次,早中晚饭后各一次,下午三点左右还有一次;黄色药片一次两粒,白色的一次三粒,再加一包冲剂,得用温水冲。   连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应英姿却忘了。   “晚上去胡同口理发店把头发剪了。”应许凝视妹妹片刻,没什么情绪地说。   “我不!”应英姿一听这话竟然反应很大,猛地抬起了头,两手拢着头发,“凭什么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应许说:“没得商量。”   “我就不!”应英姿眼眶里涌起两泡眼泪。   “先做饭吧?”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这时候插话不合适,但还是扯了扯应许的小指头,悄声说,“你别置气了。”   虽然他平时总在应许跟前说应英姿坏话,但那都是闹着玩儿的,他不想应许和应英姿吵架,应许该多难受啊!   白知景想的很简单,应许就爷和英姿这么两个亲人了,这十多年他又当哥又当爸的,没人比他更关心、更保护这个妹妹。   应英姿和他吵架、和他斗气,应许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   白知景不想应许难受,他想应许高兴,如果他手里有个礼盒,盒子里边装着一百分的高兴,那他就把一百分的高兴都送给应许。   应许是这世界上最值得拥有高兴的人。   白知景平日嘴皮子挺溜,真到了这种情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缓和一下局面了,于是笨拙地重复了一遍:“做个西红柿炒蛋吧?这我会,特好吃,不比日料差......”   “你乖,”应许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说,“你进屋陪陪爷。”   应英姿注意到了应许的小动作,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落、委屈,还有一点很淡很淡的羡慕。   “应许,”爷在屋里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你进来。”   “好,来了。”应许回了一声,没再去看应英姿,抬脚进了爷的房间。   爷腿脚不便,下不了床,应许走前给他垫了成人尿布,这会儿已经湿透了;他刚才在屋子里喊应英姿,小姑娘唱歌唱的入神,压根就没听见。   应许抱爷去厕所清理,爷拍拍他的肩膀:“她现在挺怕你的,你别和她生气,有什么好好说。”   应许“嗯”了一声。   -   客厅里就剩白知景和应英姿两个人,白知景见着这场面也有点儿难堪,悻悻地挠了挠脑袋,扯开话题说:“那什么,西红柿炒蛋你吃么,你喜欢西红柿还是喜欢蛋啊?”   应英姿就像是突然被刺激了,操起刚才那本当话筒的课本儿,朝白知景身上用力一砸,白知景往边上一跳躲开了,嘴里刚“操”了一声,又反应过来这会儿和她打嘴仗不合适,于是皱了皱鼻子,捡起那本书,好声好气地说:“我不和你吵架,这事儿你做得不对,你该道歉。”   “关你屁事!”应英姿眼眶里滚下两行泪珠子,她抬手恨恨地一抹,尖着嗓子喊,“你成天跑我家来干嘛!我这儿不欢迎你!”   “我也不是为了你来的啊,”白知景被这么一说脾气也上来了,“我来看爷和应许,你管得着么你?”   “那是我爷!我哥!”应英姿咬着牙,把“我”这个字加了重音,“和你有屁关系!”   白知景拧着眉毛,把书本往茶几上一扔,不想让爷和应许难做,耐着性子说:“我现在不和你吵架,你自个儿想想。”   “我想什么就我想了,你甭想在这儿装好人,卖什么脸呢你!我敢和你吵架吗我?”应英姿越说越过分,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刻薄,“我差点儿没忘了,这房子不是我们家的,是你家的,你家施舍给我们住的,要我把你惹急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睡桥洞啊?”   “应英姿!”   白知景听这话是真急了,还没来得及还口,就听着应许严厉地喝斥了一声。   应许站在爷的房间门口,神色冷的仿佛要结起冰霜,抬手一指对面的小房间:“进去。”   应英姿胸口起伏了两下,愤愤地瞪了白知景一眼,转身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应许这才抬手捏了捏眉心,靠着门框,非常疲倦的样子。   白知景见他这样子,心里头怪难受的,就和读了块大石头似的,他走到应许身前,像小时候那样抓起应许的手摇了摇。   应许对他勾唇笑了笑:“英姿她胡说的,你别放在心......”   “你吃不吃冰棍儿啊?”白知景却像根本不在意应英姿的话似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看着应许,“冰棍儿冰冰凉,挺消火,每回我和我爹吵架了,我吃根冰棍儿就好了,奶味儿的,特香特甜。”   应许愣了愣。   “我去胡同口给你买呗?”白知景认真地说,“你吃几根啊?有点儿生气两根就够了,特生气就吃三根,我一般就吃两根,吃多了冰牙。” 第11章 赏月   白知景穿着人字拖,蹦跶到胡同口的小卖铺要了一根大宝牌奶味儿冰棍。   “叔,”白知景扒在烟柜上说,“给我找根底下的,要最冰冰凉凉的。”   “放里头不都一样么,”老板叼着烟,从冰柜最底下给他翻出根冰棍儿,“我说你这小景宝,先前不才买了两根了,吃这么多,小心你爸知道了揍你。”   “我给应许买的,应许不开心了,我要哄哄,”白知景解释道,说完又补了一句,“他老让我操心了!”   老板见他这副小大人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在白知景头上揉了一把:“就你这小样儿,你还操心人应许呢?”   “那可不是嘛!”白知景接过冰棍儿,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我可比他成熟多了,我都百度测过了。”   “行行行,咱们小景可不就是最厉害的么!”三毛爷爷恰好路过,乐乐呵呵地说了一句。   这胡同里前前后后住了大几十号人,就没人不喜欢白知景的,任谁见了白知景都乐。   老板掸了掸烟灰,玩笑道:“你说这应许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都大学生了,怎么还让你替他操心呢?”   “那也不能怪他,很多大学生有时候也是要让人操心的,”白知景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为应许说话,“而且我也乐意操应许的心。”   -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但空气还是热腾腾的。   白知景怕冰棍融化了,扔下两个钢镚就往回赶,小跑着进了屋子,三两下拆了包装袋,把奶白色的冰棍儿递到应许嘴边:“喏,凉丝丝的,你快吃,第一口最甜!”   他自己紧赶慢赶的,从家里跑到胡同口,又从胡同口跑回来,额头上全是细汗,脸蛋也跑的红红通通的,全身上下都冒着热气,唯独手里边那根冰棍儿是凉的,往外渗着丝丝凉气。   应许从口袋里找出手帕给白知景擦汗,白知景急吼吼地把冰棍儿往前一递:“你快吃呀,一会儿化成水了,那奶味儿就散了!”   “好好好,吃吃吃。”   应许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牛奶味儿是挺重,一吃就知道是香精调出来的,远不及白知景身上的味道好闻。   “怎么样?”白知景舔了舔嘴唇,“好吃不?”   “好吃,”应许说着又咬了一口,“特好吃。”   白知景乐了:“那你心情好点儿了?”   应许笑了笑:“好了。”   “我就说吃冰棍儿有用吧,”白知景挺得意,瞧见应许总算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撩起T恤下摆扇了扇风,“操心可太累了!应小许,你以后还是少让我操心了。”   他神情挺严肃,语气挺认真,就和老父亲教育家里调皮捣蛋的熊儿子似的。   应许憋着没笑,坐在他身边调侃道:“怎么着?让你跑一趟买个冰棍儿就累成这样?”   “那哪儿能呢,”白知景拍了拍雪白的肚皮,“我累那是因为我心里难受。”   应许以为他又在胡侃:“怎么还心里难受上了?你不是挺成熟了吗?”   “你不开心了呗,”白知景瘪着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开心了我心里就难受,可别扭了,我考试不及格都没这么难受。”   应许一愣,握着冰棍的手指头下意识缩了缩,心头猛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   “景儿,”应许叫了他一声,问道,“我不开心了,你为什么难受?”   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有点儿小心翼翼,又有点儿像随口一问。   “那我哪儿能知道啊,”白知景抓了抓汗涔涔的脖子,大大咧咧地躺倒在沙发上,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不就和天儿热了要流汗、天儿冷了打哆嗦一样,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应许莫名紊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想想又觉得有点儿好笑,白知景就是个不开窍的小屁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说要做番茄炒蛋吗,”应许说,“赶紧去,爷听说你要下厨,刚念叨了好几次呢。”   “唉,”白知景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晃着脚丫子自我感动,“你说我怎么这么忙呢,上有老下有小的,要给你买冰棍儿,还要给爷炒蛋,明天我爹回来了还得想着怎么哄他别揍我,老中青三代人都不让我省心,我可太操心了我!”   “行了你,”应许把冰棍棒子往他脚底心一戳,“让你炒个蛋怎么这么费劲呢?”   白知景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行,看我神厨景儿大显身手!”   -   白知景的西红柿炒蛋用了两个西红柿外加四个鸡蛋,盘子里红红黄黄一大滩。   “卖相欠佳,”白知景往爷和应许碗里一人舀了一勺,“但胜在火候和颠勺的力度,趁热尝尝。”   要不是亲眼见到白知景在厨房里一通忙活,应许还真怀疑这盘东西是从肛肠科端出来的。   爷一点儿不嫌弃,吃完后比了个大拇指,眯着眼赞赏道:“好吃。”   “你也说说,”白知景转向应许,“评价尽量客观,不要盲目夸奖,这样我才能进步。”   应许硬着头皮才把那滩东西咽下去,问道:“接受批评吗?”   “不接受,”白知景摇摇头,“说了要客观,怎么还有批评呢?”   “成,”应许喝了一口汤涮了涮嘴里的味儿,“那就是好吃。”   白知景开心了,啃着个肘子嘿嘿傻乐。   应英姿把自己憋在屋子里,没出来吃饭,应许没去叫她,也不让爷去叫,说是让她饿着,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白知景吃过饭推着爷出去转悠了几圈,回来喂爷吃了药,又陪着看了个新闻联播,爷困得早去睡了,白知景去对面院子找大明三毛玩儿。   过了八点半,应许把正和三毛抢木马的白知景拎了回家,白知景冲了个澡,搬了个藤椅坐院里乘凉看月亮,乘着乘着想到明儿就周一了,又得去补习班上课了,再掀起眼皮一瞅黑黢黢的天空,不知道哪儿飘来朵乌云,把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知景触景生情、悲从中来,朝着应许那边嚷了一声:“应许!应小许!小应许!”   应许正在看书,大门没关,听见声音出了门,靠在门边问:“嚷嚷什么,十里八方的狗一会儿都被你叫醒了。”   白知景伸手指了指天,表情挺哀怨:“月亮没了。”   应许估摸着小孩儿这是太无聊了,揶揄道:“屋里有梯子,要不你爬上去把月亮摘下来?”   “你可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一只手掌托着下巴,另一手冲应许招了招,“你陪我谈谈心呗,我感觉也就你能和我聊聊天,大明和三毛太幼稚,说不到一块儿。”   应许低头笑了笑,刚也不知道是谁和大明三毛抢木马骑,还把人三毛气哭了。   “宋大宝呢,你怎么不找他谈?”应许走到院子里,扯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大宝境界不够,”白知景摇了摇头,模样挺深沉,“就想着拉屎撒尿,趣味比较低级。”   应许乐了:“行吧小帮主,你要和我聊点儿什么高级趣味啊?”   “我就是这月亮,”白知景说,“有乌云把我遮住了。”   他这话说的挺有诗意,应许忍俊不禁地问:“那什么是乌云啊?”   “补习班呗!”白知景哭丧着脸,抱怨说,“我不想上课,那数学老师贼装逼,上课还戴着个墨镜,总是站在我边上,烦死个人。”   胡扯八道了老半天,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你别看他不就得了,上课看的是黑板,谁让你看老师的墨镜了。”应许说。   “那我也控制不住啊,”白知景振振有词,“他那墨镜就和面镜子似的,我忍不住就去照我自个儿,你说我长这么俊可怎么办,不看就亏了啊!”   应许往他后脖颈拍了一巴掌:“你还挺能自夸。”   “我这是客观评价,”白知景哼唧了两声,“你不知道我们学校QQ表白墙有多少人和我表白,现在的Omega真不害臊。”   应许这回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挺火爆。”   “那可不是嘛,”白知景得意地撇了撇嘴,又挎着脸可怜巴巴地瞅着应许,“哥,应许哥,你帮帮我呗,你就和我爹说我水平已经达到了高中标准,不需要补习班了。”   “那不成,”应许说,“我可不说谎。”   “撒个小谎有什么的......”白知景咕哝了一句,立即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说,“这怎么能算撒谎呢,我这水平上个高中那是绰绰有余了都!”   “成,”应许双手环胸,“我要是帮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白知景想了想,认真地说:“你收获了我的尊重。”   应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别耍赖皮了啊,赶紧回屋睡觉,明早我送你上课去。”   白知景坐在小竹椅上,瞥了一眼应许,又仰头看着天,装模作样地感慨道:“月亮啊月亮,请问这世界上还有人爱我吗?”   应许乐的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第12章 好月亮坏月亮   白知景一个人又在院里坐了没多会儿,腿上被蚊子啃出来俩大包,痒痒得很。   他伸手挠了挠,越挠就越痒,越痒就忍不住越要挠,一来二去把那包挠破了,渗出了一粒鼻屎那么小的迷你血滴,白知景疼的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里头聚起来点儿眼泪,不过这丁点儿程度倒不至于哭出来。   白知景使劲眨了眨眼,眼泪被挤没了,没能掉下来,他撇了撇嘴,往下瞄了眼腿上那滴迷你血滴,心说这血也不能让它白流啊,于是没舍得把血渍擦了,拿起手机打算拍个艺术照,营造出一种“我腿伤了明儿要是再上补习班就得高位截肢了”的悲惨氛围,说不定他爹心一软就答应了。   谁知道那滴血真就比鼻屎还小,白知景举着摄像头对着小腿找了半天角度,愣是拍不出想要的氛围,没过半分钟血就彻底干了,这回真是拿放大镜都找不着了。   白知景欲哭无泪,赶紧怼着那个蚊子包“咔嚓”一下,把照片发给了宋宝贝,问他:“大宝,你看我这腿像是马上要高位截瘫的腿么?”   宋宝贝不知道是不是在打游戏,磨蹭了三分多钟才回消息:“景儿,我瞅你这腿像是奥运会短跑冠军的腿啊!”   “滚蛋!你就不能看仔细点儿!”白知景低着头打字,手指头在屏幕上按的飞快,“我这腿受伤了你看不出来啊?你再仔细看看,用点儿心看成么?”   宋宝贝果然用心了,这回消息过来的更慢,五分钟后白知景手机一震——   “景儿,我找了老半天,总算看见了,你脚踝上咋有个黑点儿啊?你不是中什么毒了吧?”   黑点儿?中毒?   白知景心中一喜,赶紧抬脚往自个儿脚踝上看,他要真中个什么小毒那就好了,甭说明儿个不用去补习班,这辈子的补习班都不用去了!   他眯着眼找了大半天,总算在踝骨那地儿瞧见一个比鼻屎还小的黑色小点儿,白知景乐了,赶紧打开手机摄像头准备记录这一刻,一兴奋腿一抖,那黑点儿被抖落了下去——就是一块小泥土!   “......”   白知景发条QQ语音把宋宝贝臭骂了一通,骂完摆弄着自己那被蚊子叮过的腿,又觉着自个儿挺委屈,默默无闻地挨了咬遭了疼流了血,却没一个人知道,那这血不白流了么!   这就和下了课擦黑板一个道理,要是没给老师看见,那这黑板就相当于是白擦了。   白知景心想不成,这亏哪儿能白吃,于是起身打算去找应许诉诉苦,让应许帮他给他爹说说,他往应许家敏捷地跑了几步又觉出了不对劲,他这是打算表演高位截瘫的腿啊,跑得和奥运会短跑冠军似的可不成,于是他抬起右脚来了个金鸡独立,单腿蹦跶着往应许那边去。   兴许是因为白知景还在院子里,所以应许家的大门没关,白知景跳进门槛,隐约能看见屋里微弱的台灯光线,应许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白知景扶着墙往里挪了几步,接着听到微弱的开门声,另一道影子投到了地上——   “哥,我错了,对不起。”应英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知景一愣,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英姿,”应许沉静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别的事情哥哥都可以迁就你,但这次不行。爸妈走得早,是爷把我们带大的,你应该知道爷有多辛苦。”   “我知道,哥,对不起......”应英姿哽咽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应许说,“英姿,你对不起你自己。”   应英姿哭了。   白知景从影子里看到应英姿慢慢蹲在了地上,屋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片刻后,应许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你是怎么想的,和哥哥聊一聊,好不好?”   “哥,”应英姿啜泣着说,“我想上艺高......”   艺高?   白知景皱了皱眉,从没听应英姿说过有走艺术这条道的打算,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   那两道拉长的黑影互相依偎在一起,白知景看着应许的影子,肩膀很宽,手掌很大,能把小小的应英姿整个包住。   ——要是应许是小影子就好了。   白知景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有个人的影子比应许还大,能把应许也包起来就好了,应许就不用打工兼职,不用洗碗做饭,不用骑两小时的自行车去做家教,不用因为凑不够钱而把去英国的修学夏令营名额让出去。   喉咙口没由来的一阵发酸,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在这儿听人家兄妹俩谈心不太合适,悄悄退了出去,把屋门轻轻合上。   -   从应许家出来,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白知景这才想起来他还没给应许看他那腿伤呢,那这血不是白流了嘛!   想来想去还是宋宝贝的错,都怪宋宝贝没能及时发现他腿上那蚊子包,白知景又发消息骂了宋宝贝一通,接着抬头一看,月亮从乌云底下露出了一个角。   “月亮啊月亮,你可真是个淘气的月亮,”白知景坐在竹椅上,双手支着下巴,仰着头小小声地嘀咕,“刚应小许在的时候你怎么就不露面呢?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应该多让应许看看你,看看你心情就好了,以后应许去做家教了,你就多陪陪他,给他把回胡同的路照亮点儿,听见没?”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榕树上传来稀稀拉拉的蝉鸣声。   “你要是能做到,你就收获了我的尊重。”白知景怕月亮不答应,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的尊重可难得了,连应许都没能收获!”   他这话刚说完,小院里突然刮起一阵风,那片乌云被吹跑了,月亮露出了完整的皎白面貌。   白知景这下乐了,想喊应许出来看,又觉着要真这么做了就和炫耀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害臊个什么劲儿,拎起小竹椅,蹦蹦跳跳地回自己屋了。   -   入了夜,白知景灭了灯躺在竹席上玩儿手机,宋宝贝给他发来一条灵异故事,说贼吓人了,他差点儿没被吓得尿裤子。   白知景“嗤”了一声,嘲笑宋宝贝一个Alpha就这么点儿破胆量,接着点开那条故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里边说西南有个农村闹巨蟒,有个农民有天下地回来,发现屋里头进了条大蟒蛇,那农民也是个勇猛的,操起斧头就把那蛇剁成了好几截儿,剥皮炖肉喝血一气呵成。没想到那蛇在他床底下下了个蛋,孵出来的小蛇成了精,就贴在农夫床底下,每晚农夫睡觉了,这蛇就伸直身子和农夫比谁长,几年后这蛇终于够长了,于是趁着农夫熟睡,一口把人给吞了。   白知景皱了皱鼻子,心说就这玩意儿也能把宋宝贝吓着,果然是Alpha中的耻辱,真给野熊帮丢人!   他关了手机打算睡觉,才刚闭上眼,忽然天灵盖儿有股凉飕飕的感觉,脑子里忍不住回想刚才那故事,越想就越不对劲,浑身上下都麻麻痒痒的,好像那蛇就窝在他床底下和他比身高似的。   白知景头皮发麻,伸手打开灯,套上拖鞋就往外跑——找应许去了。   院子里的榕树上架着一盏小灯,这会儿已经熄了,周遭一片黑漆漆的,只能听见蝉鸣声。   白知景熟门熟路地绕到应许屋子侧边,顺着墙根到了客厅窗户底下,熟练地踩上窗边垫着的一块石头,屈起指节在窗户上扣了扣。   没过几秒,窗户从里头打开了,应许知道是谁,除了白知景也没人能干出大半夜扒人窗户这操作。   “怎么来了?”应许怕吵着爷和英姿,压着嗓子问,“大半夜的。”   “让我进去先!”   白知景急吼吼地爬进屋子里,活像后边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似的,进了屋才算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应许的折叠钢丝床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问:“你怕蛇不怕啊?”   应许没明白小孩儿这大半夜的又撒什么癔症呢,伸手摸了摸白知景额头:“没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你才说胡话!”白知景“啧”了一声,一点儿不和应许客气,在那张钢丝床上躺下,理直气壮地说,“我今晚在这儿和你睡啊,不然你被蛇叼走了怎么办!”   老姜胡同这块儿平房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应许小时候和应英姿睡一个屋,但英姿毕竟是女孩子,小姑娘五岁后应许就不和她一起睡了,改到爷屋里头去睡。   后来爷身体垮了,老人家睡眠轻,夜里一点儿声响都能把他惊醒。应许功课多学业重,没办法经常得熬夜,于是干脆弄了张折叠的钢丝床放客厅,白天就叠着收在墙角,晚上要睡觉了再打开,他就在客厅睡这张小床睡了好几年。   “不嫌挤啊?”应许把电扇往里挪了挪,给白知景胸口搭上被单。   白知景摇摇头,一副今晚就赖这儿不走了的架势,接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应许赶紧躺下来。   应许拿他没办法,在白知景身边侧躺了下去。   钢丝床本来就小,应许一米八几的个头,一个人睡都嫌伸展不开,何况又加进来个白知景。   “好好的跑这儿来蹭床,”应许背对着白知景,翻个身就要掉到地上,“怎么想的。”   白知景抓着他的睡衣下摆,问道:“你是大学生,你懂得多,你说蛇喜欢喝奶吗?”   “不知道,”应许回答,“也许吧。”   “那怎么办啊!”白知景哭丧着脸,把衣领抓起来闻了闻,“我这信息素奶味儿的,多招蛇啊!我要是个雄黄Alpha就好了......”   应许没忍住笑出了声:“哪儿有蛇给你见着了?”   白知景把刚才那个故事转述给了应许,说完后又觉着自己挺傻逼的,就因为这个吓得不敢睡觉,于是找补了一句:“我本人是不怕蛇的,也不知道你怕不怕,我顺便过来陪你睡一宿。”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应许憋着笑。   “也可以不用,”白知景也乐了,动了动脚趾头,“你心里知道就好,要常怀感恩的心。”   应许服了白知景这小孩儿,背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闭眼,睡觉。”   白知景挺听话地“哦”了一声,安静了没几秒又躁动了,悄悄咪咪地往应许这边挪了挪:“应许?应小许?你睡了没啊?那你说蛇到底喝奶不喝奶啊?”   应许刚有一点儿睡意,被他这么一折腾都烟消云散了,没好气地说:“喝,大蟒蛇最喜欢奶味儿。”   “那完了完了,”白知景后背发凉,急得差点儿把舌头咬了,“那我可怎么办啊?你给我出出主意呗!”   “上补习班,”应许说,“补习班人多,蛇不敢进来。”   “......切,”白知景哼唧了两声,嘀咕着说,“补习班还不如蛇呢!”   又安静了没多会儿,白知景被挤的动都动不了,想翻个身都没空间,于是又往应许身上蹭:“应许?应小许?小应许?”   “有完没完了?”应许这回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干嘛?”   “太挤了,”白知景皱了皱鼻子,谨慎地提议道,“你去我家睡呗?睡客厅多难受啊,又热。”   白知景和应许说过很多次,让应许去他家睡觉,反正他家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但应许次次都回绝了。   “不用,”应许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我习惯了,睡吧。”   “那好吧,”白知景恹恹地应了一声,“那我也习惯习惯。”   “你乖。”应许笑了笑,声音低低的。   他的脸被月亮一照,显得温柔又好看,白知景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过了两分钟,应许听见背后传来白知景小心翼翼中掺杂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就有点儿那什么......就英姿今天说的那样......就是寄人篱下那意思,你、你千万别这么想......”   “没有,”应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温声说,“景儿,我从没那么想过。”   “那你干嘛不去我那儿睡觉啊?都空着呢,”白知景咂咂嘴,“大宝的房子也空着,你去他那儿也行啊......”   “景儿,”应许低声打断他,“我不能总依靠你们家帮我,叔叔愿意把这间屋子腾给我们家住,我已经很感激了,但不能把这个看成理所当然,更不能得寸进尺,你明白吗?”   “明白了,”白知景讷讷地应了一声,没过两秒又瘪着嘴咕哝,“没明白,你说话真高深,怪不得你作文儿分那么高。”   应许低低一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面朝白知景躺着。   “傻帽儿。”   “也有一点儿明白的,”白知景侧脸蹭了蹭冰冰凉的麻将枕,“就是说你要努力赚钱,买你自己的大房子,有好几个房间,让爷和英姿都搬进去享福,你也有自己的房间,还有个书房专门写作业看书,是这意思吗?”   “差不离,”应许笑了笑,“你就这么理解吧。”   “那好吧,那你要是不想去,就别搬到我那儿去住了,”白知景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挎着脸说,“你要是住了大房子,能把我也接进去吗,我不想上补习班。”   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不成,补习班还是得去。”   “你怎么这样呢,”白知景挺哀怨地瞟了他一眼,赌气地扭了个头,“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呢?”   应许笑了笑,鼻尖闻见小孩儿身上很淡的奶味信息素,安心地闭上双眼。   白知景见应许没来哄他,又悄没声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见应许好像睡着了,心里更来气了。   他对应许那么好,还帮应许求天上的月亮了,结果应许还要把他逮去补习班上课,应许怎么这样呢?   白知景想了想,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在心里说:“月亮啊月亮,以后你不许给应许照路了,让他摸黑得了。”   恰巧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把月亮挡住了半张脸,白知景这下子真急了,赶紧“呸呸呸”三下,但这乌云就是不走。   “应许!应小许!”白知景推了推应许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认真地说,“你以后走夜路记得走大路,挑路灯亮的地儿走知道没?” 第13章 铁拳铮铮   应许大学没毕业就被一家制药公司看中了,那公司别的没有,就是特有钱,百元大钞装了整整一卡车送到老姜胡同,聘请应许做他们的特别顾问,还请白知景去他们公司做保镖。   白知景看不太上保镖这活儿,总觉着保镖就是小区里打个手电筒巡逻的,专门负责谁家狗丢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去干保镖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那公司为了挽留他,又运了整一辆大卡车的钱来胡同,十几个人在他跟前齐刷刷鞠躬:“景儿大人,一点小小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白知景一瞧,那车人民币上头印着他的大头照,他这下子兴奋了,跳上大卡车,在金钱的海洋里打滚儿,铜臭味和他自个儿身上的奶味混合在一块儿,香喷喷的。   应许发财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买了座大高楼,整整有四十多层,一百多个房间,还把白知景也接进去住了。   “景儿,”应许牵着他的手,“往后你再也不用上补习班遭罪了,我有钱了,我来拯救你了。”   白知景感动得泪眼汪汪:“应小许,你真好......”   然后他就被应许从钢丝床上拎了起来。   白知景还有点儿发懵,眼睛要睁不睁的,坐在床上转了转脖子,看了眼周围。   应许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白知景张嘴“啊”了一声,吸了吸鼻涕,问说:“怎么还是胡同啊?”   “不然还能是哪儿,”应许把他眼角夹的一粒眼屎挖了出来,笑话他说,“睡魔怔了是吧?”   白知景擦完脸只清醒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意识留在梦里没出来,抬头冲应许眨巴眨巴眼睛:“你那大高楼呢?我房间在几层啊?还没来得及参观呢......”   应许看他这懵里懵圈的样子就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子:“大清早傻了吧唧。”   白知景被这么一拍又清醒过来一小半,瞅了瞅客厅里的旧沙发、旧茶几、旧电扇,又瞟了眼屁股底下轻轻一动就嘎吱响的钢丝床,属实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和梦里那金碧辉煌的大楼天差地别。   “唉,”白知景叹了一口气,忽然悲从中来,感慨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背到这儿忘了后头是什么了,白知景挠了挠大脚趾,晃着脑袋开始胡诌:“家中无电器,墙皮洒一地,沙发没有皮,茶几掉了漆,两室一厅真拥挤,厕所只够一人去!”   “可以啊大诗人,今天诗兴大发啊,”应许给他倒了杯温水,“喝水,暖暖胃。”   白知景接过水杯,仰头喝空了一杯水,很老成地拍了拍应许的手背,像是做了个什么重要决定似的。   “没事儿,我做保镖挣钱养你。”   应许憋着笑,嘴角止不住抽抽。   白知景模样挺深沉、表情挺悲壮:“只要你以后发财了,记得拯救我就行。”   应许这回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白知景被他笑得耳根子一烫,吸了两下鼻子,“你得常怀感恩的心。”   “好好好,感恩感恩,”应许在他后脖颈上揉了一把,“回你自己屋去刷牙洗脸,十分钟后出发。”   白知景这下子委屈了,他连做个梦都不忘了应许,哪儿知道应许不仅不来拯救他,还硬是把他往火海里推。   “应小许,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坏呢?”白知景一只手托着下巴,又瞄了应许一眼,“我都不想和你讲话了。”   “那就不讲了,”应许故意看也没看他,边叠被子边说,“赶紧洗漱换衣服去。”   “不讲就不讲!”   白知景哼哼了两声,心里边不太爽快,瘪着嘴和应许赌气。   应许叠好了被子还是没来和他说话,白知景自个儿先憋不住了,撇嘴小声咕哝:“你都不知道我对你多好,你对我这么不好我还是对你好,我对你最好了。”   “是是是,没人比小帮主更好,”应许嘴角扬了扬,两只手撑着大腿,弯下腰和白知景平视,笑着说,“小帮主,怎么着?要我扛着你去补习班?”   白知景就喜欢应许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要形容吧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没回应许笑眯眯地喊他“小帮主”,他心口里就一阵阵暖烘烘的。   前一秒还和应许生着气,白知景这下子又开心了,圆乎的眼睛弯着,下巴一抬,倾身凑到应许耳朵边,悄声说:“那好吧,我以后还是会对你好的。”   “傻样儿,”应许耳廓又麻又痒,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去,不然迟到了。”   白知景一边傻乐一边套上人字拖,打开窗户就要往外跳,应许让他走大门,白知景豪情万丈地摆摆手,身姿敏捷矫健的像是武侠剧里的江湖高手,然后应许听见“嗷”的一声,探头往窗外一看——   白知景蹲在地上抱着脚踝,两行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滚下来了,痛的脸色发白,嘴唇打颤,哆哆嗦嗦地说:“有狗......”   窗户底下有块白知景垫脚用的石头,昨晚上估计是哪里跑来的小野狗,把那块石头的位置顶偏了,他没留神往下一跳,一只脚前脚掌踩在了石头上,另外一只脚没踩着,这才崴脚了。   应许哭笑不得地问:“能站吗?”   “归零了,”白知景挎着脸,抽抽噎噎地说,“你快来给我吸两口。”   应许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也翻窗跳了出去。   -   经过这么一遭,白知景坚持说自己不能去补习班上课,否则就得高位截瘫了。   应许给他简单摸了摸,骨头没伤着,也没青紫,皮外伤皮内伤都没有,于是揪着他衣领把人拎上了自行车。   “我打狗棒呢?”白知景抱着书包坐在后座上,手掌一挥,指挥应许说,“把我打狗棒带上!”   “你这么英勇还要什么打狗棒,”应许开了锁,“赤手空拳就够了。”   “也成,”白知景挥了挥拳头,梗着脖子做起了现代诗,声音铿锵有力,“铁拳落在小野狗的身上,像是雨点般密集,又像是冰雹般坚硬,让它感受到冬天般的冰冷!”   “好诗,”应许笑得前仰后合,调侃道,“你要能拿出三成功力花在写作文上,你这语文成绩肯定突飞猛进。”   白知景挺不屑:“这个时代容不下真正的诗人。”   这话说的还挺高深挺有哲理,应许心说小家伙还有这见解呢,于是眉毛一挑:“怎么说?”   白知景晃着两条腿:“诗人都上补习班去了呗!”   应许笑得更厉害了。   -   在胡同里的小卖铺要了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白知景坐在后座边吃边哼歌,自行车还没骑出胡同,有只小野狗闻着味儿跑来了,跟在白知景脚底下摇尾巴。   “是不是你?”白知景冲小狗瞪眼,“我看你这不要脸的赖皮劲儿,铁定就是你搞翻了我的石头,害我崴脚。”   小土狗“汪汪”两声。   “你可真是只坏狗。”   白知景撇了撇嘴,掰下一块包子馅儿丢给它,小土狗叼着肉馅,屁颠屁颠地跑了。   “你铁拳呢?”应许笑着问。   “再给它一次机会,”白知景嘬了口豆浆,“我先感化它,给它爱的教育,让它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应许边踩脚踏板边乐。 第14章 俗话说   应许把白知景送到补习班楼下,白知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赶紧去,”应许哭笑不得地挥挥手,“磨蹭什么!”   “我舍不得你,”白知景装模作样地皱了皱鼻子,哭嚎道,“应小许,我不想离开你!”   “得了啊,”应许不为所动,挑眉说,“这大马路上演什么苦情戏呢。”   “我这都是真心的,”白知景撇了撇嘴,往大楼里挪了一步,又退回来两步,扭头对应许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说,“你真不挽留我啊?就让我这么随波逐流了?”   现在是上课早高峰,一拨拨的学生经过白知景身边往楼道里走,就白知景一人扭着脖子站原地不动,还真像海浪里头一颗伫立的小礁石。   应许被他那硬装出来的委屈表情逗乐了,摆手说:“别墨迹了,赶紧随波逐流去吧。”   白知景还想挣扎挣扎:“我是旱鸭子,我在波浪里头会淹死的。”   “旱鸭子?去年是谁市运会上五十米自由泳拿了冠军的?”应许说,“还弄了个喇叭在胡同里炫耀了一星期,吹嘘自个儿是浪里小白龙,是不是你啊,景儿小帮主?”   “你背那么多书,记性怎么还那么好呢?”白知景哼哼了两声,“那我可真走了?”   “快走。”应许一点儿留他的意思都没有。   白知景抱着书包直叹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走一步回一次头、走一步回一次头,一双圆眼睛黑溜溜清凌凌的,就和从藤上刚摘下来的葡萄似的。   虽然知道小家伙是装的,应许还是被这眼神看得喉咙一酸,一下子就心软了。   不爱上补习班就不上了,反正高中都考上了,离开学也就这半个多月了,就让他一次玩儿个够本也不是不行。   把白知景塞进教育机构大楼里,就和把扑扇翅膀的小鸟塞进笼子似的,怪让人心酸的。   应许刚想开口叫住白知景,就听见后边传来个清脆的声音——   “知景!”   一个男生快步跑到白知景身边,哥俩好地勾着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个PSP,炫耀说:“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厉害啊!”白知景啧啧赞叹,跃跃欲试地说,“给我玩玩!”   “你这周三帮我做值日,我就借你玩儿,行不行?”那男生说。   “成交!”白知景一拍手掌,兴奋地勾着那男孩的脖子,“走走走!赶紧上楼!你这里边都有什么啊?战神有没?”   俩人勾着肩搭着背,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梯。   应许:“......”   这破小孩儿就得扔补习班里头关着!   -   送走了白知景,应许赶到了学校实验室,恰好赶上打卡最后一分钟。   他换上白大褂,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刚巧遇见关之衡端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   “师兄早。”应许点头问好。   “今天怎么这么迟,”关之衡随口问了一句,“你一向都来得最早。”   应许垂头笑了笑,在洗手池边给双手做消毒,回答说:“送家里小孩上课。”   “你妹妹?”关之衡倚在墙边,“这么早就开学了?”   应许甩了甩手:“不是,家里还有个小孩儿。”   关之衡眉梢轻轻一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一层咖啡热气,应许英挺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更柔和一点。   “从没听你说过。”关之衡问了一句。   应许笑而不答,转而问道:“上周的数据我传到公邮了,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关之衡抿了口咖啡,“做的很漂亮,连老师都赞不绝口,我都跟他五年了,还没见他这么夸过我。”   “没有,”应许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弯腰按下主机开机键,“我年纪轻资历浅,教授比较鼓励我。”   “他可不是这种鼓励型的导师,”关之衡说,“你确实做得漂亮,天赋很高。”   应许笑了笑:“师兄过奖了。”   关之衡轻轻动了动鼻尖,在应许身上捕捉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气味,不是实验室里双氧水的味道,不是应许本身的茶香信息素味道,是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太淡了,闻不出具体是什么。   他一只手捧着咖啡杯,另一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指尖碰到里面装着的两张薄纸——关之衡有个室友是校会外联部的,拉了个影院的赞助,影院那边给了不少免费电影票,室友给了关之衡一张,他又多要了一张。   关之衡难得出现了一些紧张的情绪,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片刻后开口说:“周五晚上有空吗?”   “嗯?”应许转头,“师兄有事?”   “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最近有个电影在映,讲文艺复兴的,”关之衡说,“上次看到你在图书馆借了《European?Renaissance》,我猜你可能对这方面的题材感兴趣。”   应许礼节性地思考两秒,然后抱歉地说:“我周五晚上有家教,已经和家长定下了时间,不太好推辞。”   “行吧,”关之衡看似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看来我只能自己去文艺复兴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应许发出邀约了,也不是第一次被应许婉拒,说一点都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关之衡也习惯了。   应许就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一个人,表面上看着很好相处,身上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男生独有的浮躁,对谁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凡和应许接触过的人,给他的评价无一例外都会用到一个词——“如沐春风”。   对谁都如沐春风就等同于对谁都不特别、都不感兴趣,这一年多向应许示过好的男男女女AAOO能坐满一个礼堂了,应许偏偏就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就好像他没有任何偏好。   给他写情书他会看,看完会认真地说一声抱歉;给他塞礼物他会收,转手就送到学校爱心小站捐赠处;给他当面表白他也不会不耐烦,认真地听你诉说完对他有多心动,然后告诉你说完了就可以放下了,以后就不要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了。   医科大论坛里有个八卦帖,一年多了热度还是居高不下,主题就是竞猜病理生理学系学霸应许的理想型,有人甚至看起了玩笑,怀疑应许其实是个人工智能,心口里捂着的根本不是心脏,而是冷冰冰的芯片。   关之衡看了应许一眼,心说再接再厉吧,他就不信应许真的一点马脚都没有,只要找到条裂缝,在硬的壳子都能撬开来。   另一头,应许掏出手机,打开搜索界面。   刚才关之衡和他说起电影,他记起来白知景昨天也和他叨叨要去看个什么片子来着,什么外星人大战之类乱七八糟的。   他在网上一搜,除了那部文艺复兴主题的纪录片,还有部科幻电影,看海报就知道是部烂片,花里胡哨的。   应许嗤了一声,白知景就喜欢这种浮夸的东西。   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把那部电影放进了收藏夹。   -   “景儿,”宋宝贝拿笔捅了捅白知景胳膊,低声说,“《蜥蜴人入侵》看不看?”   白知景正在桌子底下打PSP,没工夫搭理宋宝贝:“去去去,别烦!”   宋宝贝撇了撇嘴,瞟了眼游戏界面:“你都快死了......”   “那不可能的!”   白知景非常自信,一通操作行云流水,游戏界面里的火柴人在空中翻腾720度,“吧唧”一声掉进了悬崖。   game?over了。   “......都怪你这乌鸦嘴!”白知景骂了宋宝贝一句,转眼又开了一局。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着课,把俩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手指敲了敲黑板,点名说:“宋宝贝,你来回答,背诵《荷塘月色》第一自然段。”   “啊?”宋宝贝傻眼了,“我啊?”   “对,就是你,赶紧起立。”语文老师点头。   白知景在一边幸灾乐祸,垂着头窃笑个不停,肩膀一耸一耸的。   宋宝贝挠了挠头,又抓了抓屁股,小心翼翼地说:“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全班哄堂大笑,其中白知景笑得最起劲,边拍桌子边跺脚。   “你怎么不唱呢!”语文老师气得翻了个白眼,手指头一转,“白知景,看你挺有信心的,你来背给他听听。”   这回轮到白知景傻了。   “老师,我背给他听他就永远学不会,你最好让他自己背。”白知景说,“要让他培养自主学习的能力。”   “不用谦虚,”语文老师拍了拍讲台桌,“就你来。”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白知景嘟囔说,“你怎么还搞连坐呢?”   语文老师给他气笑了:“你这意思是我点你还点错了是吧?”   “错也没错,就是不太好,”白知景解释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和一家人似的,你点了他就最好别点我,传出去对你不好,要是人家说你小心眼儿怎么办?”   “我叫你背个书,”语文老师被他这一通大道理绕晕了,“我就成小心眼儿了?”   白知景点点头:“是这个意思,都说罪不及家人,他犯错了你惩罚他就可以了,不要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语文老师冲他扔了个粉笔头,“赶紧背!”   这回轮到宋宝贝在一边咯咯笑了。   白知景叹了一口气,像模像样地起了个范儿:“皎洁的月光下,绿油油的荷叶随风飘扬,像是小姑娘的裙摆,又像是大美人的手镯。微风送来缕缕清香,这幽香使人迷醉,犹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他背诵的深情并茂,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什么不对劲,语文老师越听脸越黑,大声打断他:“你背的都什么和什么!是《荷塘月色》吗!”   “不会吧?”白知景瞪大双眼,无辜地说,“我背岔了?不能啊!我昨晚背了好几遍呢,就是《荷塘月色》啊。”   “那你说说,”语文老师冷哼一声,“你在哪本书上背的。”   “中考满分作文儿,”白知景嘿嘿一笑,“我会背的可多了。”   语文老师被噎得停了几秒,把手里的课本一摔:“行,这是高中的课文,你不会可以理解,我考考你初中的知识,这你总能答上来吧?”   这个补习班就是衔接初高中的一个过渡班,巩固初中知识点,再预习预习高中的内容。   白知景一拍胸脯:“可以!”   语文老师问:“商女不知亡国恨,下一句是什么?”   “简单,”白知景下巴一扬,“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错,”语文老师眯着眼笑了笑,“那上一句呢?”   “......”白知景愣了。   “逃课两天,布置的作业不做,上课开小差,”语文老师冷冷说,“这次不叫你家长来是不行了。”   “别!这题我会!”白知景立即举手,“不就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么,上一句我知道!”   “你说说,”语文老师盯着他,“你要能说出来,我就不给你爸打电话。”   “上一句就是——”白知景咽了口唾沫,掷地有声地说,“俗话说!” 第15章 地里一颗小白菜   “你跟我来办公室!”语文老师一声怒吼。   白知景不太服气地撇了撇嘴,慢腾腾地走到门口,见宋宝贝没跟上来,于是回头朝他招了招手:“来啊!”   “啧!”宋宝贝缩在桌子底下,挤眉弄眼地说,“老师没叫我去!”   “老师!”白知景喊了一声,“宋宝贝说他也翘课了,他和我是兄弟,要罚就一起罚!”   “操!”宋宝贝冒出个脑袋,急吼吼地辩解,“我没......”   “你没什么没!”语文老师拍了下桌子,经白知景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底下还有个宋宝贝,“你也一起滚过来!”   白知景乐了:“公正不阿,您就是当代包青天!”   “少给我贫嘴!”语文老师哼了一声,“赶紧给我过来!”   “老师,”宋宝贝还想挣扎挣扎,“不是说咱二十一世纪不兴连坐那一套吗?”   “你翘课没翘课?”语文老师问。   宋宝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那不就得了,”语文老师一拍手掌,“我没冤枉你吧?”   “没没没,”白知景抢着回答,“不冤枉,真不冤枉!太英明了!”   宋宝贝气得天灵盖差点儿冒出烟来。   “景儿,你咋这样呢!”去办公室的路上,宋宝贝一路朝白知景抱怨,“你咋能出卖我呢!”   “你还好意思说!”白知景瞟了他一眼,有点儿委屈地说,“我都要去办公室受罚了,你竟然不主动和我一起,还是不是兄弟了?你记不记得咱当时成立野熊帮的时候怎么说的?”   宋宝贝老大不乐意地撅着嘴:“记得。”   -   那会儿他们俩刚升上五年级,老姜胡同小三只破裂不久,应许家也刚出事,当时白知景立志要搞个野熊帮,宋宝贝和他一拍即合,俩人到新华书店找了本黄历翻,打算看个好日子,却发现里头根本没有“宜成立帮派”这么个说法,宋宝贝哀嚎说怎么连老天爷都不支持他们。   白知景也挺愁,转眼瞅见黄历里边有“宜婚嫁”的日子,于是拍板说就这个吧!   宋宝贝说咱俩这是要当恶棍,又不是要成亲,这不合适吧?   “也差不多,”白知景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我爹和我爸结婚了,结了婚就生了我,我爹又成天揍我,所以结婚就是干架。咱搞帮派是为了什么?干架啊!结婚是干架,做帮派是干架,这不是一个样嘛!”   宋宝贝琢磨了两秒觉得有点道理,点头说:“景儿,你咋这么智慧呢!”   于是两个五年级的小屁孩挑了个黄道吉日,拿了两个酒杯,装了两杯七喜,跪在院子里那棵榕树底下,发誓说往后就得同生死共患难了——誓词还是白知景从武侠小说上边抄下来的,说到一半还忘词了,前前后后说了四遍都没说顺溜。   应许那会儿正上初三,被他们找来做见证人,站树干边上笑得差点儿没站稳,最后要不是应许帮白知景把誓词念了,野熊帮成立仪式估摸得折腾到第二天早上。   最后一个程序是咬破手指往七喜里滴血,白知景眼神坚定,宋宝贝神情严肃,俩人对视一眼,同时把食指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十秒后又同时把手指头拿了出来。   最后是白知景从铅笔盒里翻出了根红笔,在指尖涂了一个红圈,俩人把手指头那么一碰,七喜那么一喝,野熊帮这事儿就算成了。   “景儿,”宋宝贝盯着地上那杯七喜,馋的咽了口唾沫,“现在能喝了不?”   “能,”白知景说,“大宝,这汽水就是咱们同甘共苦的见证,以后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景儿,你可真好,”宋宝贝感动得泪眼汪汪,一口喝光杯子里的七喜,打了个汽水味的嗝儿,坚定地说,“以后我们有苦一起吃!”   -   “有苦一起吃,”白知景哼唧了一声,“是不是你说的?”   “是倒是,”宋宝贝一脸不情愿,“可你也不能出卖我啊,你今天的行为就是背叛!”   “那还是你先背叛我的,咱一人一次,刚好扯平了。”白知景说。   “我什么时候就背叛你了!”宋宝贝脖子一伸,“你可真能胡扯!你咋不去海底捞扯面呢!”   白知景气得一瞪眼:“你还不认了是吧?就质检考那回,你说说你是不是叛徒!”   宋宝贝又心虚了,嘀咕说:“不就少考个五分吗......”   质检考后要根据名次重新排班,一个年段一共十八个班级,两个人成绩差不多,都是中中偏下,说好了要把分数控制在450,一块儿分到一个班,继续叱诧风云,壮大野熊帮。   结果白知景正正好考了450,排在十二班最后一名,宋宝贝考了个445,在十三班第一名。   虽然俩人就隔着一堵墙,待遇却截然不同,宋宝贝在十三班成了状元,成天被表扬;白知景在十二班是吊车尾,成天被当负面典型。   “五分儿也不行!”白知景想起这事儿还来气,“说好了要考450,多一分儿都不行。”   “你咋这么记仇呢,”宋宝贝瘪嘴,“你这样我都想和你绝交了。”   “绝交呗,”白知景扭过头不看他,“谁稀罕!”   走到办公室门口,语文老师回头瞪了他俩一眼:“都嘀嘀咕咕什么!别动歪脑筋啊我警告你们,我现在就给你们家长打电话!你俩都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老师,”白知景说,“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我们已经决裂了,不一块儿。”   “别想转移话题!”语文老师拿课本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都安静点!”   -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白知景站在墙边,身旁还站着个宋宝贝,俩人一个脑袋朝左歪,一个脑袋朝右歪,谁也不搭理谁。   语文老师打开电脑,翻出学生档案,找出白知景他老爹尚楚的电话,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她每按一个数字键,手机就“嘀”一声响,白知景小心脏就跟着“砰”跳一下。   一串号码一共十一位数,白知景心跳到第七下,实在受不住了,出声提醒说:“老师,你这手机就不能静音吗?真闹心。”   “老师,把声音开到最大!”宋宝贝立即说,“闹死他!”   语文老师抬头瞪了他们一眼,白知景和宋宝贝立刻噤声了。   尚楚上完一节刑侦理论课,刚出教室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语文老师开了免提,对着家长还是和声细语的,“是尚教授吗?”   “您好!”白知景趴到桌上扯着嗓子喊,“我们这里是10号线地铁口,有套学区房您考虑一下吗?地段很好,还能看海景儿,如果您家里有孩子要上学......”   按照他的观察,他爹一接到陌生电话两秒内必定挂断,他指不定能逃过一劫。   尚楚原本还不确定对面是不是骚扰来电,一听这声儿立刻就乐了:“我家不需要学区房,我家没孩子。”   “怎么一点父爱都没有呢,”白知景还觉得挺委屈,挎着脸说,“是我!我景儿!”   “景儿?我们家不爱看海景儿,”尚楚憋着笑,“你把景儿卖别人吧。”   “老师,”白知景抬眼看着语文老师,“你给我爹上上课吧,什么朱自清老先生写的《背影》之类的,弄几篇课文儿让他拜读拜读,也跟人家学学什么叫父爱,我心寒了。”   语文老师被这对父子俩一通操作弄得头昏,清了清嗓子,对电话那头说:“尚教授您好,我是知景班主任苗苗,今天主要是想和您说说知景的学习情况。”   “苗老师啊,您好,”尚楚在电话那头接茬,“如果要说翘课的事情就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家里擀面杖都准备好了,手臂那么粗。”   语文老师脸色一变:“那什么......体罚也不好,咱们教育孩子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   “你听听人老师说的吧,”白知景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办公桌上帮腔,“方式方法懂不懂,要给我爱的教育。”   “你安静点儿!”语文老师瞪了瞪白知景,又对电话那边说,“除了翘课还有些别的事情。”   “什么?”尚楚问道,“你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倒也没什么,”白知景嘿嘿一笑,“我没背出来《荷塘月色》。”   尚楚在电话那边“啧”了一声:“这都背不出来?你脑子里是刮台风了还是发洪水了?”   “那你背一个呗,”白知景伸长脖子,凑到手机边说,“给我展示展示聪明的脑袋瓜子是什么样子。”   “......你给老子滚蛋!”尚楚笑骂了一句,“傻冒儿。”   “老师,我爹也不会,”白知景转脸就告状,“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把他也叫来罚站吧!”   语文老师看白知景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没想到都这关头了他还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于是一气之下对着电话那边的尚楚严厉地说:“尚教授,虽然我只是个假期补习班的老师,但我也要对学生负责。白知景他学习态度很不端正,上课不听讲,就爱和宋宝贝讲小话做小动作,我知道他人是很机灵聪明的,但永远这样不学好怎么行,以后要误入歧途的,您自己也是做老师的,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尚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漫不经心,“景儿,苗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白知景想了想,讲小话是有,做小动作也有,但不学好是没有的,他和大宝也不是什么坏人啊,不想上课怎么就成了要误入歧途呢?   “大部分是对的,”白知景很实事求是,“我没不学好,又不是只有读书上课才叫好,谁说这世上就这一条是正道儿呢?”   “苗老师,”尚楚沉静地说,“他没有不学好,也不会误入歧途。”   “尚教授,我知道您和白警官是有点背景的,白知景以后应该不用愁,但他不能一辈子靠着你们两个爸爸吧?”语文老师口不择言起来,“这次他能考上一中,没有您和白警官的运作我是不相信的,凭他自己是不可能考上......”   “你瞎说!”白知景一直乐乐呵呵的,直到听见这话才急了,“我是自己考上的,踩着线进去的,你怎么能胡说呢!你还为人师表呢你,我凭我自个儿上的一中,你又是凭的什么......”   “白知景,”尚楚在那头出声打断,“连尊敬师长这么基本的礼貌你都忘了吗?”   白知景这次是真委屈了,愤愤地吸了吸鼻子。   “苗老师,辛苦您帮我把电话给他,我有话和他说。”尚楚说。   “我才不和他说,我以后都不想和他说话了,”白知景很憋屈,觉着自个儿就是地里头的一颗小白菜,没爹疼又没爹爱,“我生气了都。”   他一边说着不理自个儿老爹,一边口是心非地从老师手里接过手机,对着电话那边又强调了一遍:“你都不爱我了,我生气了已经。”   “你不成天嚷嚷着你要自由吗?”尚楚笑着说,“自由去吧。”   “啊?”白知景没反应过来,“你是我爹吗?你是尚楚吗?”   “景儿,现在开始你不用上补习班了,”尚楚说,“我儿子靠自己随便考考都能考上一中,还上什么补习班,没必要。”   “靠自己”三个字特地加了重音。   白知景咧开嘴笑了:“爹,你好爱我,我也爱你!我也要给你写篇《背影》!”   “得了吧,”尚楚笑出了声,“你可别气人朱自清老先生了,一会儿棺材板压不住了都。” 第16章 妥协的艺术   白知景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立正稍息敬礼一气呵成:“报告老师,我爹说我自由了,再见!”   他趾高气昂,迈着小正步往外走,把面色铁青的语文老师抛在脑后,宋宝贝和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到了走廊里,白知景一个刹车,宋宝贝“哎哟”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不是和我决裂了嘛,”白知景转过身,撇嘴说,“那你还跟着我。”   “景儿,”宋宝贝皱了皱鼻子,“你也带我走呗,我也想自由,我想跟你和好。”   白知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那不行,随随便便就和好,显得我多没面子啊,我大小也是个帮主。”   “那我和你说对不起,”宋宝贝扯着他的袖子,“景儿,我不是真心和你置气,我那就是瞎说的!”   “那好吧,”白知景一听这话立刻就咧开嘴笑了,笑了没两下又觉得自个儿不够端着,于是倨傲地一抬下巴,用挺勉强的语气说,“那我也跟你和好吧。”   宋宝贝感动了:“景儿,你真好。”   “不过大宝,”白知景这架子端了每两秒就端不住了,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又说,“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弄得我怪伤心的。”   动不动就把绝交挂嘴边,他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我也伤心呢,你早上只顾着打游戏,上课都不和我说话,只和齐小方讲话,我给你写纸条你都不回,还叫我别吵你,我都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宋宝贝闷闷不乐的,说到这茬儿快把自个儿眼泪说下来了。   “那我以后也不这样了,”白知景揽住宋宝贝的肩膀,“大宝,以后我上课只和你讲话,只跟你传纸条,咱们俩才是最铁的。”   宋宝贝看着他:“那往后要是还有人借你PSP,你上课还打吗?”   白知景这下子愁了,皱着眉头思索了几秒,才艰难地做出决定:“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我就玩十五分钟行吗,剩下三十分钟都和你讲话。”   “那成。”宋宝贝乐了。   白知景也跟着开心了,歪着脑袋问:“大宝,你以后还跟我决裂吗?”   宋宝贝摇了几下头,神情挺认真:“景儿,我铁定不和你决裂了,多闹心呐。”   俩小孩儿的交流方式又直接又简单,一丁点儿弯弯绕绕都没有,统共就绝交了十五分钟,在楼梯间重修旧好,勾肩搭背地奔向自由去了。   -   两个人找了个网吧打游戏,白知景玩了会儿觉得没意思,眼瞅着饭点就要到了,他和宋宝贝知会了声,打了个车去医科大找应许了。   暑假期间医科大不对外开放,只有出示学生证才能进,白知景和看门老大爷唠了会儿嗑,顺便蹭了蹭保卫室空调。老大爷被逗得一个劲儿笑,硬是要白知景留下来一道吃午饭,还说要把白知景带去夕阳红麻将馆,让麻友们一道乐呵乐呵。   白知景远远瞅见应许从学校里边出来了,跑到门边冲应许摇了摇手,又婉拒了大爷的午饭邀约,解释说:“我今天都约了人了,不能和您一块儿吃饭了。”   “哟,”大爷趴在窗口,玩笑说,“你行程还挺忙?”   “那可不是,”白知景还挺骄傲,“太多人都想约我吃饭了,真是忙不过来。”   应许走到校门边听见这话,笑着说:“都谁约你吃饭了,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么?”   “我爹,我爸,宋大宝......”   白知景举着一只手,说一个名字往下掰一根手指头,掰到第三根就卡壳了。   “就没了?”应许眉毛一挑,“小帮主,这才仨人啊?”   “我还没说完呢,”白知景两手叉腰,下巴一抬,“还有整个夕阳红麻将馆,里头注册会员可有一百多人呢!”   大爷笑出了声,应许往白知景脑门上呼了一巴掌:“把你能的!”   俩人在学校对面的学生街找了家吃炸鸡薯条的小店,白知景眉飞色舞地把上午补习班的事儿告诉给应许,其中添油加醋地渲染了自己有多么聪明智慧,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了弱小的宋宝贝,并且不畏强权,在压迫下奋力反抗,赢得了宝贵的自由。   “可以,”应许听这一通天花乱坠也没听出个什么门道来,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中心意思就是你又翘课了。”   “你还大学生呢,理解能力真不行,我这是翘课么我,我爹都同意我不去补习班了!”白知景听应许这么说,一下子就蔫巴了,一只手托着下巴,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薯条啊薯条,怎么就没人理解我呢?”   应许戴上一次性手套,拈了根薯条递到白知景嘴边:“喏。”   “我不吃,”白知景很有骨气地扭过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瞥了应许一眼,又说,“你都不理解我!”   应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那根薯条在番茄酱里打了个滚儿,糊上厚厚一层酱,再送到白知景嘴边:“这次理解你了吧?”   “还成吧,”白知景把薯条叼过来吃了,“一根只能算有点儿理解。”   “再来一根?”应许问,“两根够不够?”   “两根还不够,三根才达标,”白知景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说,“四根五根不嫌少,十根往上才是真的好。”   “别得寸进尺啊,”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把一次性手套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又不丰衣足食,”白知景说,“我就吃个八分饱。”   应许被他这逻辑逗乐了:“你这意思是你只吃八分饱,所以就不用自己动手了是吧?”   白知景点点头:“你现在算是有点儿大学生水平了。”   “那你读不到大学就得饿死。”应许说。   “你可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哼哼了两声,又说,“你说为什么要读大学呢,读书有什么好的。”   他又和应许说了遍上午发生的事儿,这回用词实事求是多了。   应许听得很认真,听到白知景说语文老师怀疑他中考成绩有水分的时候,眉心一皱:“真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白知景没心没肺地啃着炸鸡腿,“就说我爹和我爸在里边运作了什么的,觉得我走后门了呗。”   “那这补习班不去就不去了。”应许说。   “她还说什么误入歧途之类的,”白知景把鸡骨头扔进垃圾桶,很认真地问应许,“为什么就读书这一条道儿才叫正道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条道儿。”   “那你想走哪条道儿?”应许问他。   白知景想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没想好呢还,反正我不喜欢读书。”   “那你中考最后一个月怎么奋发图强了,”应许还以为他又在胡侃了,于是也用玩笑的口吻说,“最后还踩着线进了一中。”   “那我又不傻,”白知景拿着根薯条搅和着碟子里的番茄酱,嘟囔说,“年级里那群人本来就爱笑话我,说我爸和我爹那么牛逼,以前是警校最厉害的学生,结果就生出个我,还说我这脑子怕不是我们家基因突变什么的......笑话我就算了呗,我才懒得理他们,可万一我没考上一中,他们就该笑话我爸和我爹了,那不行,我肯定受不了的,如果有别人说我爸和我爹的坏话,我一定要伤心死的。”   应许一怔,他原以为小孩儿这没心没肺的个性,压根不会把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记得这么牢。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应许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忍不住心尖一抽。   “景儿,”应许抿了抿唇,向后靠在椅背上,“就像你为了家人努力考进一中一样,有的事情不是我们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   “不懂,太高深了,”白知景挑了个全翅接着啃,“我有个初中同学喜欢做手工,你都不知道她做的有多好,缝的娃娃可好看了,她就喜欢做手工,不喜欢上课。可是她爸把她的针线全都缴了,还说手工做的再好能干嘛,撑死了就只能做个车间主任,老师也让她别再做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了。”   应许耐心地听着他讲。   “你说做手工算是歧途吗?”白知景抬起头,嘴边油滋滋的,眼神有点黯淡,“为什么人人都不许她做呢,她可伤心了,她那些娃娃都被她爸烧了,本来说好了毕业要送我几个的,把我也弄得有点儿伤心了。”   应许摘下手套,摸了摸小孩儿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傻蛋。”   “我真是有些糊涂了,她又没有做错事,”白知景瘪了瘪嘴,“怎么大家都不让她做喜欢的事儿呢。”   “她没有做错事,你也没有,”应许笑着说,“只是有些时候吧,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妥协我是知道的,?”白知景叹了一口气,“大宝早上让我伤心了,我还是和他和好了,我还答应他以后上课只玩一小会儿游戏,大会儿时间都和他讲话。”   应许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没想到话题怎么就被扯到这儿了。   “你说我这算是妥协吗?”白知景问。   “你这脑瓜子,”应许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不适合琢磨太高深的东西。”   白知景不乐意了:“你怎么又说风凉话呢?”   “吃吧,”应许伸手在他头上薅了一把,“有些事情慢慢来,你慢慢琢磨,慢慢想,不急。”   “那我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白知景又问。   应许笑了笑:“等你长大一点。”   白知景努了努嘴:“我感觉我已经长大了,收到好多情书了都,而且我成熟度可是研究生水平。”   “那就再大一点,”应许按了按眉心,“等你达到博士后水平了,就能想明白了。”   白知景歪了歪头,应许是大学生,是文化人,他说的道理应该没错的。   反正鸡腿好吃,什么都比不上吃鸡腿快活。   应许看着白知景,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慢慢来,再慢一点也没关系,白知景可以慢慢长大,他也可以慢慢等。   这样的景儿就很好,他也不着急。 第17章 大鹅与狼狗之仇   吃过午饭,应许实验室那边还有一项重要数据要测,得尽快回学校。   白知景一人吃了三个圣代、五对烤翅、一个汉堡、三串骨肉相连,撑的肚皮圆鼓鼓,两手托着肚子掂了掂,感慨道:“我算是知道我爹怀我是什么感觉了。”   应许在前台结完账,转头问他:“你一个Alpha还能有这体会呢?什么感觉啊小帮主,给我分享分享。”   “那当然是幸福呗!”白知景打了个炸鸡味儿的饱嗝,满足地喟叹说,“我肚子里都是鸡翅,打个嗝儿都是香喷喷的烤鸡味道;我爹肚子里是我,那岂不是打个嗝都是奶味儿。怪不得别人都夸我爹长得好呢,都说牛奶养皮肤,别人那是十月怀胎,就我爹是十月怀奶,忒幸福了!”   “你意思你在叔叔肚子里就已经分化了?”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生物怎么学的。”   白知景这才想起来他自个儿是十三岁才分化这茬儿,于是冲应许“啧”了一声,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死板,你这就死板了,我这叫艺术加工,模仿也是种再创作,我这境界你比较难理解。”   店里几个闲下来看电视的店员都被他这话逗乐了,老板娘捂着嘴笑,调侃说:“一个Alpha学人家Omega怀孕的样子,小朋友你害臊不害臊哟!你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有多丢人喽!以后啊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啦!”   虽然现在都喊着说要性别平等,平来等去的不知道喊口号喊了多少年了,但社会秩序总的来说还是由Alpha强主导,大家都习惯了“A主外O主内Beta就是打工仔”这说法了,要一个Alpha待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那都是种天大的侮辱,更别提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模仿Omega怀孕这种话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就算是七老八十了,我是从我老爹肚子里滚出来的,”白知景是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难堪的,他抬手拍了拍肚子,大拇指一比划,“语文书里边都说了,咱们要歌颂伟大,生孩子可不就是这世界上最牛逼的事儿吗,再大的伟人那也是生出来的!怀孩子多累啊,生孩子多疼啊,带孩子多不容易啊,我就觉得我爹是最了不起的Omega,他可是大教授,年轻时候还是警察呢,比许多Alpha都厉害几百倍,怎么就不能提了。”   -   应许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浮起笑意。   要是旁人听了这话,估计会觉得白知景这小孩儿是叛逆,非要故意顶嘴,好彰显自个儿多么有见地、多么有想法,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都这心气,就爱和大人作对。   但应许再明白不过,小家伙压根儿没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白知景小朋友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孩儿,他看见的空气是甜滋滋的,遇见的每个人都是好的,他对那些狭隘的条条框框没有任何概念。   很多人是见过、经历过了这个世界的不平等,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不对的;白知景就不一样了,他才不关心陈旧教条里规定的Alpha该做什么Omega又该做什么,他只知道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该快乐的。   小家伙兜里有太多太多糖了,不管见了谁都想分一点出去,咋咋呼呼莽莽撞撞的样子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但有时候应许又觉得他活得比很多大人都更通透,像个裹着水晶皮的糯米丸子,里头是奶味儿的馅,一眼就能看到底。   每个人都在被别人定义,也在定义别人;但景儿不是,他只定义他所能感知到的鲜活的快乐。   -   店里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听了白知景这话脸色都不好了,一副“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倒是有个店员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眨了眨眼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平权小斗士呢。”   “你怎么还骂人呢,我最讨厌平泉了,”白知景这下子不乐意了,老大不高兴地瘪着嘴,“我是我们老姜胡同小斗士,今年的第一名保准是我们。”   其余人不明就里,只有应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平泉胡同就在他们老姜胡同边上,白知景五岁那会儿开着辆玩具小车满胡同跑,有回趁着应许不注意,他自个儿开岔路了,开到了平泉胡同一间院子里去,被人家养的大鹅追了两条巷子。应许顺着哭声总算找到了小家伙,把小孩儿抱手里哄了两小时才算哄好了,那之后白知景就留下了后遗症,单方面和平泉胡同不共戴天;白知景十岁那年,他觉着自个儿长大了,可以和大鹅一较高下了,于是拎了只烧鹅,去人家养鹅的院门前耀武扬威地瞎转悠,结果那户人家不养鹅了,改养大狼狗了,把白知景吓个够呛,逃窜回来的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疼的眼泪汪汪,哭声能响彻十里地——小家伙和平泉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再加上这几年首都在搞文明胡同评选,平泉次次都是一等奖,回回压老姜胡同一头。白知景自诩是老姜胡同第一恶棍,承担着保卫老姜的伟大使命,觉着老姜胡同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胡同,心底里当然愤懑不平,一气之下挥毫洒墨,写了篇一千三百多字儿的文章,旨在揭露平泉胡同的黑暗内幕,这样的胡同都能拿一流,那真是天理不容啊!   关键是他写就写了,写了还要给报社去投稿;关键是他投稿也就投稿了,用的还是他爹尚楚的名字。   报社编辑一看这发件人,再一看这标题——警校教授亲自揭露评选内幕,大新闻啊!这个月的kpi都不愁了!   再点进去正文一看,一千多字儿翻来覆去就写两件事儿:一个是大鹅多凶猛;还一个是狼狗多歹毒。   当晚白知景遭到了他爹尚教授的无情毒打,屁股上顶着俩巴掌印,火辣辣的疼,趴在床上边掉眼泪边发QQ空间:   “平泉胡同是我的仇家,QQ好友里谁家住在平泉的,请你自觉向我道歉!”   发出去两秒还不解气,于是又发了一条:   “我一辈子都恨平泉胡同的鹅和狗,QQ好友里谁家在平泉养鹅的,请自觉带上烧鹅向我道歉!”   宋宝贝第一个评论他:   “景儿,烧鹅能分我吃点儿不?”   白知景看了这条评论更来气了,一来气屁股就越疼,一疼眼泪就掉的越厉害,眼泪把枕巾都给浸咸了,晚上睡觉梦见去吃烧鹅,舌头舔着了枕巾,咸了吧唧的,烧鹅怎么变成了咸水鸭?   第二天醒来坐床上琢磨了十多分钟,怎么想都是平泉胡同的错。   他野熊帮和平泉胡同势不两立!   -   “行了啊,别科普你和平泉胡同那段战斗史了,”应许忍俊不禁地说,“走了,我还赶着时间呢。”   白知景跟在应许后头出了门,出了空调间被火辣的太阳一晒,白知景立刻就蔫儿了,拽着应许的衣摆问他:“我和你去学校吹空调吧,我铁定不捣乱,我还能给你端茶倒水,要是你有什么特殊需求,我也能服务。”   “哟,什么特殊服务啊?”应许转头问。   白知景朗声说:“解闷儿呗!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干这活儿么?”   “那倒是没有,”应许乐了,“也没谁比你更闲。”   “你就让我一道去呗,我什么都能干,不怕脏不怕累,长得还好看,”白知景拽着他不放,自我推销起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景儿真的是个好帮手!”   应许眉毛一挑:“真什么都能干?”   白知景点头:“嗯嗯!”   “成,我们实验室马桶堵了三天了,”应许眉毛一挑,“你去通通。”   “......你们还大学生呢,真不害臊!”白知景嘟囔说,捏着鼻子说,“隔着二里地我都闻见臭味了。”   “不逗你了,你先回家,去老姜胡同等我也行,”应许说,“最近有个大项目在监测,我晚上还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顾不上你。”   “大学生可真累,”白知景叹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能歇息啊?”   应许想了想:“周五吧,带你去看电影。”   “真的啊!”白知景一听这话就起劲儿了,“咱们看《蜥蜴人入侵》吧!肯定刺激!”   “行,”应许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8章 一家三口   打了辆车回碧水,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两百多平的精装大复式空空荡荡的,喘口气儿都有回声那种,要说热闹可比老姜胡同差远了。   白知景就烦这点,他老爸和他老爹都是大忙人,职位越高就越忙,三天两头就得全国各地到处飞。房子再大那也是造来给人住的,没了人就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所以他才喜欢往应许那边跑,陪应许唠唠嗑,陪爷听听越剧,还有个应英姿虽然讨厌,但好歹也是个大活人,有人气儿。   白知景把书包甩到一边,楼上楼下转悠了两圈,好几天没见着他爸他爹了,心里头还怪想的。   夏天下午闷得很,中央空调温度打到最低,白知景光着膀子躺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玩着玩着就眯着眼睡过去了,睡着睡着身上就一阵阵发凉,就和被关进了冰窖似的。   白艾泽和尚楚七点多才到家,白知景迷迷糊糊听见开锁声,费劲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鼻子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鼻涕,想着出门迎接迎接,顺便高歌一曲表达对两位老父亲的想念,没料想到起身起猛了,头晕脑胀的,冷不防眼前一花,大脚趾撞上了茶几尖角,指甲盖被这么一顶,险些和趾头肉劳燕分飞,白知景疼的一声哀嚎,两行眼泪就和撒豆子似的滚了出来。   尚楚在门口听见声儿就乐了,进屋瞅见他儿子抱着脚丫子坐地毯上嗷嗷,脸蛋子上糊着眼泪,上半身一丝不挂,小白肚皮鼓鼓的,喜剧效果贼强,他一下子没忍住,笑得更开心了。   白知景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隔多日终于见着了他朝思暮想的老爹,加上他脚趾头疼的实在厉害,课本儿里边说人在脆弱的时候更需要家人的安慰,身体上的创伤可以用家庭的温暖来弥补,于是白知景颤抖着喊了一声:“爹,我好......”   “想你”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尚楚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白知景“咔嚓”一下——   白知景光着膀子,听见快门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两手捂着前胸保护住重点部位。   尚楚砸了咂嘴,对这张照片不是很满意,摆了摆手使唤说:“别捂着啊,就起先那姿势,我再来一张。”   “......”白知景嘴角抽抽了两下,连掉眼泪都忘了。   白艾泽紧接着进了客厅,白知景心说他爸是个明白人,兴许能用温暖的父爱弥补他身体上的创伤,于是朝着白艾泽伸出手,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次深情地喊道:“爸,我好想......”   “拍到了么?”白艾泽站到尚楚身边,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皱眉说,“怎么糊了?鼻涕没拍出来,可惜了。”   “是吧?”尚楚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地说,“我也觉着鼻涕才是亮点,我手一抖没对上焦。”   身体上的创伤没弥补就算了,还多出了个心灵上的创伤。   身心都受到重创的白知景嗷嗷着吼出一句经典台词:“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   尚楚靠着白艾泽,眼泪都笑出来了。   -   大脚趾这种部位挺奇特,奇特就奇特在撞了一下不算是什么事儿,但就是疼。   白知景泪珠子掉了一箩筐,边疼的抽抽边想着这伤不能白受啊,要不他多吃亏啊!   恰好尚楚在阳台上打电话订晚餐,白知景心念一动,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缠在脚趾头上,单腿蹦了过去,围着尚楚蹦了两圈,特地点了两个大猪蹄。   “再加俩猪蹄,碧水二十二层,放电梯口就成,谢了啊。”尚楚挂了电话。   白知景在他面前表演金鸡独立,又“不经意”地抬高右脚:“爹,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点猪蹄儿?”   尚楚假装没看出他傻儿子在盘算什么,接过话茬问:“为什么啊?”   “吃哪儿补哪儿呗,”白知景摆出一副挺惆怅的表情,“爹,你也知道我这人特坚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受了伤也不会和家里说,都是自个儿默默承受,顶多就像今儿这样,点两个蹄子补补。”   他言辞恳切、表情真诚,要不是抬高的大脚趾上缠着一圈晃眼的纸巾当绷带,尚楚差点儿就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景儿,”尚楚很欣慰,“你长大了,有什么事不要逞强,我和你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白知景“嗯嗯”两声,把右脚又往上抬了点儿,等着他爹问他“宝贝,你的脚怎么了呀,怎么受伤了呢,都怪爸爸们平时没有多关心你,你想要什么就说,都满足你”,然后他就顺便掉下两滴男子汉的珍贵眼泪,再顺便提出最近新款PSP好像上市了,一环扣一环,整个计划堪称完美。   “可吃猪蹄也没用啊,”尚楚叹了口气,“吃猪蹄也不能补脑子啊。”   白知景愤愤道:“我是你从哪个茅坑捡回来的,你把我塞回去得了!” 第19章 照月亮   晚饭的时候,白知景多拉了一张凳子放边上,把右脚架在上头,大脚趾头上缠着纸巾,晃眼得很。   饭吃到一半,尚楚接了个工作电话,白知景用旁光瞄见他爹进了书房,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启动计划:“爸,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点猪蹄儿吗?”   白艾泽笑了笑:“说吧,想要什么?”   “PS——”白知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于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嘴角往下一耷拉,“老爸,你也知道我这人特坚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受了伤也不会和家里说,都是自个儿默默承受......”   “PSP是吧?”白艾泽打断他,眉毛挑了挑。   “血浓于水,父子连心,”白知景冲白艾泽比了个大拇指,“咱俩一个境界的,不像我爹,真混账,我和他就没法交流。”   “我最近在研究这个课题。”白艾泽说。   “什么课题啊?”白知景凑过身子,“关心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电子产品利大于弊?”   白艾泽摇了摇头:“青少年犯罪心理。”   “......我和你也没法交流,真是看错你了,”白知景悻悻地撇了撇嘴,“你和我爹咋一个样儿呢,这么老奸巨猾的你俩竟然能生出这么天真单纯的我,真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了。”   尚楚打完电话从房里出来,听见这话又乐了:“法医学那边刚好缺研究对象,要不把你送过去给他们剖一剖,研究研究?”   白知景哼哼了两声,端起卤猪蹄就起身。   尚楚憋着笑问:“去哪儿啊?”   “去一个有爱的地方,”白知景满嘴都是油,揣着个瓷碗还觉着挺委屈,脖子一梗做了首即兴诗,“就像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空气,景儿离不开父爱。这儿没有父爱了,我先走一步!”   “成,那你去吧,打个车,就不留你了,”尚楚挥了挥手,“到地儿了发消息说下地址,我把你行李寄过去。”   白知景特有骨气地哼了一声,又悄咪咪看了他爸白艾泽一眼。   白艾泽成功接收到他的眼神,转头往尚楚碗里夹了一筷子西兰花,笑着说:“你和小孩儿拌什么嘴,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白知景欣慰地想着他爸还是和他血浓于水父子连心的,刚想顺着台阶重新坐下来,又听见白艾泽说:“吃完再走吧,碗就别带走了,一个就要八百多。”   -   白知景啃完猪蹄,自个儿窝在房间里生闷气,他爹给他洗了个苹果,白知景觉得自己就是那悲惨的白雪公主,他老爹尚楚就是那无情的皇后,不怀好意地送来个毒苹果羞辱他。   他愤愤地“咔嚓”咬了一口,还挺甜,于是他又咬了一口,是真甜。   一个甜滋滋的苹果吃完,心情美好了,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父爱了,也想不起来刚才为什么生气了,白知景在床上躺了会儿,重新思索起怎么样才能成功要到一个PSP。   他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整合适,于是打了个电话问应许,毕竟应许是大学生,懂得多。   应许没听他说完就乐了:“想要PSP是吧,我有个主意。”   “什么!”白知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赶紧说说!”   “回补习班,”应许刚从实验室出来,单手推着车走在路上,慢悠悠地说,“你那同学不是有一个吗,你回去上课就能借他的玩儿了。”   “滚蛋,”白知景撅着嘴,蔫儿吧唧地躺回到床上,“我好容易才逃出魔窟,总不能再自投罗网,我在里头就是瓮中之鳖,两眼一张任人宰割。”   他一口气用了好几个成语,应许一听更乐了:“你写作文怎么没这文采。”   “我这不是被激发出真情实感了嘛,”白知景一只手抠着床单,隐约听见应许那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问他说,“你还没回家呢?我怎么听见卖馄饨的声儿了?”   “还在路上,”应许走得很慢,转头看了眼路边的小吃车,笑着说,“快到了。”   白知景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看了眼时间,都夜里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应许一个读书人走在路上,万一碰上个劫道的傻逼,多不安全啊!   他当下就把PSP的事儿忘在了脑后,三两下跳下床,小跑到窗边拉开窗帘,探出脑袋往窗外看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今晚有月亮,照着你呢。”   应许脚步一顿:“嗯,你照着我呢。”   “我当然得罩着你啊,”白知景跳上窗台坐着,靠在窗户边说,“我是你帮主啊!我现在就在窗户边呢,我给你盯着这月亮,让它把你照回家,你别害怕。”   应许笑了笑,心底有些莫名的情绪涌起,安静了两秒后,轻声问:“景儿,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白知景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尾音弯弯绕绕的,透过冰凉的手机屏幕缠在应许耳朵边,就和带着热气儿似的。   应许抿了抿嘴唇:“景儿,你......"   白知景脑门儿在玻璃上磕了两下,长叹道:“我的PSP到底怎么办啊!”   应许:“......” 第20章 琢磨琢磨   白知景晚上做梦,梦见他在上学路上看见一个PSP,最新款、高配版,不知道被谁掉在了路边。   他左看看右看看,身前身后全都没人,于是内心顿时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左手说反正没人要了我看见就是我的,右手说拾金不昧才对必须捡起来上交国家。   他左右两只手正打着架呢,地上那PSP竟然和长了腿似的,立起来就跑。白知景立即追上去,追啊追的追了一路,没想到那PSP跑进了补习班大楼里去,他一时间没刹住车也一头栽了进去。   语文老师站里头朝他冷笑,手里高高举着一把锃光瓦亮的杀猪刀,大喝一声:“背不出《荷塘月色》,我就让你魂断于此!”   白知景一声哀嚎,活生生被吓醒了。   炎夏天明得早,外边已经大亮了,白知景一看时间,都六点出头了。   他觉得这个梦不太寻常,肯定有些什么暗示,于是很严肃地给应许拨了通电话。   -   应许五点多就起了,爷年纪大醒得早,应英姿也要早起去舞蹈班上课,他得负责把早饭弄出来。   应英姿上次和哥哥说想上艺高,将来走艺考这条道儿,大学上专业的艺术院校。   应许一直忧心英姿将来的出路,他们的家庭情况不像宋宝贝家和白知景家,学习几乎就是唯一的出路。都说寒门出贵子,他从来没想要英姿将来多么富贵光鲜,但至少要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有份能支撑生活的工作,然而应英姿在读书上实在没有天赋,也愣是提不起一点劲儿。   应英姿和他说要学艺术,应许第一反应还算开心,小姑娘好不容易有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当哥哥的当然要支持。   可是作为这个窘迫小家庭唯一的当家人,应许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他担心妹妹会不会是三分钟热度,担心妹妹毫无基础追不上其他同龄人,还有一个最现实的原因,就是他们家没钱。   学艺术的大多是有钱人,从小就开始烧钱培养,应英姿半道出家,需要补的东西太多太多。   应许之后又和应英姿聊过几次,发现小姑娘决心挺大,一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样儿。上周末应英姿背着应许擅自去参加了艺高的入学考试,虽然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唱跳都是胡来,但胜在身体条件好,手长腿长的,艺高那边还是给了她一个择校生资格。   艺高入学分成正取生和择校生两种,正取指的是中考文化分和专业分都远远超过标准线,一学期学费减半收六千;择校指的是踩线进艺高的这群学生,相应的收费也高,一个学期就要一万二。   应许虽然仍旧有些微词,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尊重妹妹的想法,打算下周开始多接一个家教。   -   小米粥在灶上咕嘟嘟熬着,手机开着免提,白知景在那头叽叽喳喳,说梦见补习班老师要杀他。   “磨刀霍霍向猪羊,”白知景心有余悸,听声儿都要哭出来了,“我就是那猪,我就是那羊,大刀朝景儿的头上砍来,我差点儿就和你天人两隔了!”   “就上一个补习班,刨去翘课,统共也没去过几天,阴影这么深呢?”应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揶揄说,“小帮主,你这玻璃心得治治啊。”   “啧!你咋净知道说风凉话呢,我这和你说认真的呢,”白知景一本正经地说,“我都百度解过梦了,说明我近期压力过大,积郁成疾,很有可能发展成为严重的心理疾病,到时候我就关进精神病院了,里边是全封闭式管理,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爷也看不见我,那你们该多伤心呐!”   应英姿出来洗漱,经过厨房恰好听见这句话,于是扯着嗓子喊:“最好把你早点儿关起来,我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你我就高兴,我高兴我哥就高兴,我也也高兴,那我们全家人都高兴!”   “你滚滚滚!”白知景哼了一声,随口和应英姿顶了句嘴,“我在爷心里的分量指不定比你还重呢,你怎么还小瞧人呢!”   他纯粹就是无心一说,应英姿却神色一变,嘴唇轻轻抖了两下。   “行了啊,你俩都少说两句,”应许把免提关了,对应英姿说,“赶紧收拾,吃完饭我送你过去,别迟到了。”   白知景还在手机那头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不过应英姿这回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轻轻抿了抿嘴唇,进了洗手间。   -   “我和你说小秘密呢,你怎么还让你妹在边上偷偷听呢,”白知景嘀嘀咕咕地抱怨,“应小许,你可真不尊重我,我伤心了,都不想和你说秘密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应许把手机夹在一边肩膀和耳朵中间,从碗橱里拿出几个饭碗。   “那你能做到知错就改不?”白知景问。   “改,”应许顺着小孩儿的话给他顺毛,“必须改。”   “那好吧,”白知景特得意,“你还是大学生呢,真不懂事。”   “说说你那个梦,到底怎么回事。”应许问。   白知景又愁上心头了:“我压力真大,太大了,真是难受。”   “那你说说,”应许忍住没笑,边盛粥边问,“你这压力怎么才能缓解?”   “法子倒是有一个法子,”白知景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你劝我爹给我买个PSP,我可能就好点儿。”   敢情这一大清早绕来绕去,又是周公解梦又是精神病院的,最后还是在PSP这儿等着呢。   “嗯......”应许沉吟片刻,“我们学校有几位教授,对青少年精神疾病很有造诣,我给你介绍介绍,给你提前预留个床位。”   白知景在那头气得哇啦乱叫,应许边笑边打鸡蛋,时不时就轻声说几个字哄哄。   应英姿洗完脸出来,站在门边叫了一声“哥”,应许没听见,一边炒鸡蛋一边对电话那头说:“你要是乖点儿,说不准这事儿还有门。”   白知景不知道说了什么,应许连眼睛都在笑,无奈地说:“成成成,你乖你乖,你可不是最乖的么,我就没见过比景儿小帮主更乖的。”   应英姿喉咙口忽然就有点儿堵堵的,她和白知景是一道长大的,她哥就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讲过话。   她哥哥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威严的,明明年纪没差多少岁,但她哥就像个大家长,会和她讲道理,会给她讲题,会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就是不会像哄白知景那样哄她,笑到眼睛里、整个人完全放松的那种。   凭什么她哥就只对白知景好,爷也对白知景好,这胡同里每个人都对白知景好。   从小到大,从胡同头到胡同尾,每个人见了她都问“英姿啊,景儿呢?”、“景儿今天没和你一块儿玩啊?”、“景儿不在啊?”、“那景儿说没说什么时候来啊?”、“自家做的桂花糕你带回去给你爷尝尝,记得给景儿留点儿啊”......   景儿景儿景儿,就知道景儿,景儿有什么好的,反正她觉得景儿就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要是白知景再也不来老姜胡同就好了......   应英姿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应许盛出鸡蛋,转身瞧见妹妹怔怔地站在一边,于是说:“站着干嘛,去把爷推出来吃饭。”   “啊?”应英姿一个激灵,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哦知道了,马上去。”   -   “我怎么又听见你妹声儿了,”白知景很警惕,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的小秘密,我只和你说,连大宝都没说呢!”   “没别人听见,”应许摇了摇头,“我捂严实着呢。”   “那还差不多,”白知景哼唧了两声,“小应许,应小许,你说我爹怎么才能答应给我买PSP啊?”   应许说:“叔叔是怕你玩儿上头了,不干正事。”   白知景呛回去:“我最鄙视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我是那种人嘛我,你客观评价一下。”   “需要保证真实性吗?”应许问。   白知景心虚了:“那倒不用,可以适当加一些修饰。”   “那不是,”应许立即接话,“我证明,你不是那种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的。”   “那就得了,”白知景嘿嘿两声,“还是你懂我,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的两个老父亲一点儿不理解我,还是你好。”   应许笑出了声:“不过景儿,你想要这些东西,你就要拿出点儿东西去换。”   “什么?”白知景一听觉得有门,“要不我拿我作业本儿去换吧!”   “傻冒儿,”应许轻叹了一口气,“我指的是,你要拿出你的决心,至少证明证明你不会因为这些耽误了学习。”   白知景才乐了没几秒,又愁了起来。   “那怎么可能呢,PSP不就是用来耽误学习的么?难道还有人用PSP搞学习?”   应许这回没话说了。   “要不这样!”白知景一拍大腿,心里有了个主意,“你妹不是去艺高吗?我也学艺术得了!唱歌跳舞多轻松啊,连那个小白脸都能弹古筝,我这十根手指就和钢铁似的,弹什么弹不成啊!”   应许头都大了,小孩儿未免太随性了,想一出是一出,对往后的事儿一点规划也没有。   “你弹棉花得了你,”应许耐着性子说,“你好好琢磨琢磨,上了高中要怎么学、到底是为了谁学、能不能好好学、万一没学好要怎么办、往后想做什么,把这些琢磨明白了先。”   白知景那边安静了。   应许有些欣慰地想兴许小孩儿正在思考,开动他聪明的小脑瓜子。   过了五秒钟,白知景问:“你们大学生也有弹棉花这个专业?”   应许:“......景儿,PSP不适合你,真的。” 第21章 高中生的烦恼   为了把朝思暮想的PSP搞到手,白知景在家里跑前跑后,什么家务都抢着做,勤快热切得很,就差把“乖巧”俩大字打印出来贴脑门上。   他这几天成绩斐然,洗了四天碗,一共打碎三个瓷盘两个玻璃杯,总价值超过两千块;另外把他爸两套该干洗的制服扔洗衣机里和内裤一道搅和了,拿出来一看,衣服比腌过的老咸菜还皱,损失超过五千;上午说要大显身手做一道红烧鸡翅,菜谱里头说鸡翅要用料酒腌制去腥,他在家里找了一通,没找见料酒,于是去酒柜里随便拎了瓶红酒,哐哐哐全给倒小盆里,和一大堆葱姜蒜一齐做腌料了。完后才发现他拿的那酒好死不死,刚好是他爸珍藏多年的一瓶欧颂,再翻出标签一看,价格将近五位数,单位是英镑。   白知景当场吓得打了个悠长的嗝儿,去冰箱里开了灌雪碧,把雪碧倒进红酒瓶子里,祈祷他爹暂时别发现,等待雪碧在里边自己发酵成新一轮的红酒。   白艾泽晚上有喝点儿红酒助眠的习惯,于是周四一整天,白知景都惴惴不安,生怕事情败露了。   入了夜,白知景听见外边有动静,忐忑地扒在房门边,透过门缝果然看到他爸白艾泽往酒柜那边去了。   他心说完了完了,要是事情败露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不都付诸东流了嘛!PSP一共三个字母,他连个P都得不到,只能得到个S,谐音就是死。   白知景愁得要命,赶紧溜到院子里捡了根小树枝,打算负荆请罪。   小树枝往衣领里一插,怪扎人的,上头的小刺儿弄得他难受。白知景负了十秒的荆就放弃了,转而到厨房里挑了个木筷子别在耳朵后边,反正小树枝也是荆,木筷子也是荆,效果一样的。   他耳朵后头夹着根筷子,挪到书房一看,果然他爸脸比锅底还黑,那瓶欧颂红酒放在一边。   “尊敬的爸爸,首先,我诚挚地承认我的错误,我错了,”白知景表情很沉重,声音很悲痛,把打好的草稿深情并茂地背出来,“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就在今天,我为了给亲爱的两位父亲烹饪一道美味,错把红酒当料酒,犯下了难以原谅的错误。”   尚楚本来在一楼客厅写教案,听见动静立即赶上来凑热闹,看见他那傻儿子耳朵后边夹着两根木筷子,一下子笑得直不起腰。   “别笑!”白知景被他爹这么一笑,多少觉得有点儿臊,险些把词儿给忘了,于是转头赶人,“我这儿多严肃啊!”   白艾泽食指敲了敲桌面:“继续。”   白知景清了清嗓子:“俗话说的好,料酒脚扑朔,红酒眼迷离,双酒傍地走,安能辨它是红还是料?历史上有巾帼英雄花木兰替父从军,现有白景儿为父下厨,我们爱爸疼爸的心是相通的。一个小错误无法掩盖我对父亲深深的爱,这份爱比天更高,比还更深,绝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最后一句话加了重音,颇有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风范。   白艾泽听完检讨书,端起手边的红酒杯,轻轻晃了晃里头的雪碧,和善地笑了笑:“景儿,你长大了,知道认错就是好孩子。”   白知景松了一口气,感动地眨了眨眼:“爸你真好,你好爱我,我也爱你。”   “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白艾泽笑着说。   礼物?!他梦寐以求的PSP来了!   白知景心里乐开了花儿,表面上还维持着矜持含蓄,扭扭捏捏地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爱爸护爸,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求什么礼物,你咋还和我这么客气呢?”   “要的要的,”尚楚靠在门边附和,“景儿,你真的懂事了,我们都看在眼里。”   “爹,”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一头冲过去抱住了尚楚,“你真好,你好爱我,我也爱你!”   -   隔天是周五,应许傍晚踩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白知景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一只手支着下巴,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忧愁。   他远远瞥见应许从胡同口骑车过来了,于是酝酿了一下情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应许装作没看着他,把车扛进院里,弯腰上锁。   白知景见应许连眼角余光都不分给他一丁点儿,紧接着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应许背对着白知景,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但还是没打算搭理他,锁好车之后从包里找出件雨衣给车盖上,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白知景是个没耐性的,见应许这家伙真没打算理他,没好气地冲他嚎了一嗓子:“应小许!过来谈个心!”   “又谈心呢?”应许把雨衣铺好,再往坐垫上套了个塑料袋,才在白知景身边坐下,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蹦儿,“三天两头就谈心,小帮主,你这心事可够多的啊?”   白知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家教的活儿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介绍,我也要攒钱了。”   他爸昨晚说要给他个礼物,白知景沐浴洗漱完,把自个儿弄得香香喷喷的,又抹了护手霜,打算用最完美的状态迎接他心爱的PSP。   等了半小时,礼物总算到了,白知景开门一看,顿时傻眼了——他爸给他送来了一份账单,上头详细统计了他这周在家里搞了多少破坏,一共造成了多少损失,四舍五入加起来有个小十万块。   “那——么多钱!”白知景双手一比划,想起这事儿就眼前发黑,惆怅地说,“我得干多少家教啊我!”   他这模样说的和真事儿似的,应许忍俊不禁:“你这水平还想着干家教呢?你打算教什么啊?真上门教人家弹棉花去?”   “我这水平怎么了?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呢?”白知景撇了撇嘴,扭头特别专注地盯着应许,“那你说我怎么能弄到钱啊?”   八月底是首都最闷热的时候,空气都是凝滞的,偶尔吹过来一丝风,也是燥的、烫的。   偏西的阳光打过来,白知景一半身子隐在屋檐投射的影子下,另一半浸在浅金色的落日余光中,睫毛扇动的时候在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应许看愣了半秒,然后迅速挪开目光,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要不我还去发传单算了,还是上回那地儿,”白知景支着下巴,没忍住砸了咂嘴,“那家咖啡厅的百香果真好喝,酸酸甜甜,多可口啊......”   刚才还想着赚钱呢,这么会儿又扯到喝饮料上了,应许无奈地摇了摇头,玩笑说:“你派次传单的工钱够喝几杯百香果的?”   “喝一杯是够的,”白知景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两杯就不够了,那我就不能给你也买了,咱俩凑合凑合喝一杯吧,你一口我一口,我也不嫌弃你,你也不嫌弃我,行不行?”   应许抿了抿嘴唇,明知道小家伙没别的心思,就是随口一说,但还是忍不住心念一动,抬手摸了摸白知景毛茸茸的脑袋瓜子:“那行。”   白知景乐了,往应许那边挪了点儿,和他肩膀挨着肩膀。   “不过我爹又说了,要是我能想清楚自个儿想干什么,往后想走哪条道,就把这笔债给我勾喽!”   “嗯,”应许点头,“我上回说的话也是这意思。”   “为什么人人都这么问我呢,”白知景特别不解,“可我也不知道。”   “景儿,你马上就是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许柔声说,“每个大人都要想这个问题。”   “可我就不想,”白知景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我连做手工都不会,洗碗还把盘子摔了呢,我什么都干不了的,我当洗碗工人家都不要我。”   “所以你要去找,慢慢找,”应许很有耐心,“找到你擅长的事,喜欢的事,一件件去试一试,错了也没关系。”   白知景瘪了瘪嘴:“还是没懂,真高深。”   “不急。”应许说。   白知景把脑袋一歪,往应许肩膀上一靠:“上高中可真烦,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想上高中了。” 第22章 锥刺股和勾股定理   白知景不是头回被问类似的问题。   冲刺中考那会儿,他班主任三天两头找他去办公室谈心,问他“为什么就是不上进”、“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你想没想过你是为了谁学习”、“要是上不了好高中就意味着离重点大学又远了一步”、“读书难道只是为了分数吗”、“你两位爸爸当年都是数一数二的,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你这个成绩单拿回去你爸爸难道不失望吗”......   白知景实在是烦不胜烦,他就是不喜欢背课本算函数读英文,这怎么就成了天底下顶顶大错特错的事儿了呢?   他问过应许,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儿才算做错事,应许说凡是不伤害到旁的人,怎么样都不算做错。   那他不奋发不图强也没碍着谁啊,凭什么人人就光盯着他叨叨了,要他这也好那也好这也强那也强,他才不感兴趣。   -   其实白知景心里头压着一个小秘密,真正的秘密,谁也没告诉,连应许都不知道。   这个秘密发生在他六年级的时候。   那年碰上学校百年校庆,校长和他说今年要颁给他三好学生,还让他在庆典上当护旗手,白知景兴奋的双眼发亮。   那可是护旗手啊,多威风啊!他晚上回去就叫应许带他去商场买双新皮鞋,锃光瓦亮的,踢起正步来哐哐响。   校长拍拍他的肩膀,又说把你爸爸请过来做家长代表发个言好不好啊?只要你能请来,就让你做学生代表,让你上台献花,全校人都看着你,还有很多市里的大领导也来,你就出名儿了,成小明星了!   白知景没想通为什么,他当三好学生和他爸有什么关系,他当护旗手保卫国旗又和他爸有什么关系?   从校长室出来,班里几个讨厌鬼在走廊上跑过来跑过去,大声嚷嚷说白知景走后门啦!白知景要拿三好啦!白知景忒厉害啦!   他们说这回可不仅仅是办个校庆那么简单,还是学校要评一流的紧要关头,上边不少大人物都会来现场考察,白知景他爸一个是大警察,一个是大教授,校长肯定指望白知景家能说点好话帮点忙呗!   每个人都问白知景你是不是要当三好啦?你爸给你走后门了吧?那几个讨厌鬼在边上起哄,大声喊说白知景有爹真好,真会投胎,还朝白知景喷唾沫。   白知景气得和那帮人打了一架,宋宝贝要来帮忙,白知景不让,操着张板凳一个打四个,挺不三好的,但挺英雄。   后来他额头被打出了一个洞,疼得他眼泪哗哗地掉,就和开了闸的水库似的,停都停不住,把衣领都浸湿了。   平时那么不经疼的一个人,那会儿愣是咬着牙死扛着,一声也没哭出来。   白艾泽和尚楚那时候恰巧正在外地公干,应许读高一,接到电话立即请假赶过来,在医务室见到白知景吓了一大跳,小孩儿脸上混着眼泪、灰尘和血迹,白色校服上有几个黑脚印,脖子上三道指甲印,睫毛湿漉漉的,止不住地打颤。   早上出门还是个白乎乎的小团子,站在院子里和爷摇手说再见,戴着一顶遮太阳的小黄帽,蹦蹦跳跳地跑出了胡同口,怎么才一天不到,小团子就变得脏兮兮灰扑扑了。   应许把外套脱了罩在他身上,背着他往大门跑,打算打个车赶紧去医院。   白知景趴在他背上,眼泪流进他的脖子里,热热的。   “疼吗?”应许那会儿自己也才是个小孩,跑得气喘吁吁,“景儿,吃糖吗?我兜里有奶片,你自己掏一个含着,好受点儿。”   白知景细细抽噎了一声,扭头往后边望了一眼,已经跑到操场另一头了,教学楼里面的人应该看不到他了,他这才瘪了瘪嘴,“嗷”一声大哭了出来,两条胳膊紧紧搂着应许脖子,就和要哭断气似的。   他这样子实在是太伤心了,应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像小时候那样一个劲儿喊他的名字,哄他说景儿不哭,景儿最乖了。   白知景下巴顶着应许肩膀,抽抽嗒嗒地说:“我、不是三好学生了......护旗、旗手也没了......”   在医院清洗完伤口,又打了针破伤风,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小卖店,应许说给他买根最喜欢的奶味儿冰棍,白知景指着墙说不要冰棍儿,我想要这个。   他指的是墙上挂着的一面小红旗。   应许花八毛给他买了,白知景高兴了,攥着红旗底下的小棍儿挥来舞去,进了老姜胡同他撒腿就跑,那面小红旗举得高高的,边跑边唱国歌,胡同里乘凉的老大爷见了他就夸:“瞧瞧我们小景宝多威风!”   “我是护旗手,”白知景说,“护旗手是很了不起的,可不是谁都能当呢!”   “哟,这么厉害呢?”大爷乐乐呵呵地摇着蒲扇,“那你脑袋怎么还受伤了?谁敢欺负咱们护旗手啊?”   白知景挺着胸膛:“课本儿里都说了,红旗是用鲜血染红的,我是为了保护它才伤的!”   大爷被他这小模样逗得乐不可支,捏了捏他的脸蛋:“那咱们景宝哭没哭鼻子哇?”   “我没哭,我坚强,”白知景冲应许努了努嘴,“应许可以给我作证的,我可坚强。”   “对,没哭,特坚强,”应许笑着蹲在他旁边,又补了一句,“比家里防盗门还坚强。”   回到了院里,白知景爬上树,拿红绳把那面小红旗绑在了上头,就和升旗一样。   当晚他没和他爸说校庆的事儿,没让他爸做家长代表去发言,最后也没当上三好,护旗手自然也没他的份。   -   自打六年级那次之后,白知景就觉得特没劲儿,学校里的一切都贼他娘的没劲儿。   但凡他犯了什么错误,别人就说你真给你两个爸爸丢人;要是他干成了什么好事,别人就怀疑白知景别不是又走后门了吧,有这么两个老爸,要什么不简单啊!   上了初中后,这样的情况变本加厉。   兴许是因为初中生比小学生更敏感,又兴许是因为中学阶段的优质资源更加紧缺,凡是到了评奖评优的时候,有那么一撮人总是拿一种特微妙的眼神瞧着他,仿佛认定了他就会托关系走后门似的。   白知景受不了这种压力,他宁愿这些人大大方方地来问他,或者来和他干一架。这么日复一日的,白知景对读书就越来越厌烦,反正那群人提防他,他就干脆让成绩再差点儿、让自个儿表现再糟糕点儿,离什么奖学金啊荣誉称号啊之类的远点儿。   然而就在初一下学期,白知景那时的代班老师从师范刚毕业不久,还没转正。   那位年轻的老师在档案上瞥到了白知景的家庭背景,还看到了白知景的爷爷白书松曾经是首都教育厅的一把手,于是心念一动,私自把白知景那学期的综合测评成绩从“C”改到了“A”,把另一位本该得“A”的同学换到了C等级。   当晚他们一家三口在西餐厅吃饭,庆祝白知景期末考结束。晚饭中这位老师给白艾泽打来了电话,提到了这件事,并表示只要他能够顺利拿到转正名额,一定多多关注您的孩子,给他特别优待。   白艾泽挂断电话后,严肃地问白知景:“景儿,这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儿啊,”白知景只顾着吃牛排,满嘴都是油,两条腿在桌布底下快活地晃悠来晃悠去,“爸,要不你再给我多点个天使餐呗,我就能多要一个雪人玩偶,我想送给应许,应许家没空调,摆个小雪人多凉快啊!”   白艾泽看着自家这傻儿子,无奈地笑了笑。   对白知景来说,一个雪人玩偶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儿,他做父亲的,比谁都知道他的景儿是什么样的孩子。   “你怎么不把自己这个送给应许。”尚楚问。   “那不成!我也要的!”白知景立即搂紧自己那个小玩偶,皱着眉挣扎了几秒,不情不愿地撅着嘴,“那好吧,我和应许一人玩儿一天吧,反正他对我好,那我也对他好......”   后来那老师受了处分,白知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初二开学,学校公开通报批评,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传开了。   针对白知景的传言愈演愈烈,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你看吧,我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谁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呢”、“他又不是傻逼,他家那么有背景,不利用利用不成脑残了么”......   白知景从没把这些声音告诉给家里,更加没和应许说过,他觉得要是连这都受不了,特丢脸。   -   直到两月前,距离中考只剩最后一个月,白知景蹲坑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俩人在嘀咕,说中考成绩总不能造假吧,要是白知景落榜了,去个职高之类的,那不就原形毕露了嘛!到时候别说他两个牛逼老爸了,他们老白家往上倒几代都得把脸丢干净!   白知景也说不清楚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照他的成绩的确只能去个职高,这就正合他意了,往后再也没人能说他是走后门的了;但他又怕他爸他爹真伤心了,他们老白家几代人下来确实都挺牛逼的,冷不丁出个职高生,将来去工地开挖掘机,那他清明节扫墓都没脸。   白知景特纠结,觉着自个儿陷入了人生的瓶颈,别人高考时琢磨的是上北大还是上清华,他琢磨的是上北大还是上青鸟。   纠结来纠结去都没纠结出个什么东西南北,白知景去找应许,问他说:“我该不该上北大啊——呸呸呸,我中考考几分合适啊?”   应许听完他说,就问了他一个问题:“景儿,别人说你闲话你更受不了,还是说你爸的闲话你更受不了?”   “那当然是说我爸我受不了啊!”白知景一拍大腿,琢磨出答案了,“你意思是让我爸提早退休?他俩不干了,就没人说我闲话,也没人能说他俩闲话了。”   应许:“......你这脑袋确实不该考虑考几分的问题。”   白知景想清楚了,他还是得上一中,考进去后别人爱咋说他咋说他,反正他不能给他们老白家丢份儿。   那一个月白知景确实挺勤奋,抱着课本儿在老姜胡同住下了。   他还弄来俩纹身贴,一个写着“悬梁”,贴在脑门上;另一个写着“锥刺”,贴在屁股上。   应许看到后笑得差点儿没撅过去,问他说:“锥刺股的股指的是那地儿吗?”   “不是啊?”白知景傻眼了,手里的数学课本儿正复习到勾股定理,松了一口气说,“还好你说的及时,不然我就要拿钓鱼竿勾着屁股了!”   应许贴身给他补课,恶补了一个来月,没想到白知景基础虽然差,但脑袋瓜子却很好使,最后考出了个踩线的分儿。   白知景很满意,觉得性价比贼高,少考一分就上不了一中,多考一分就背叛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学无术,这个分数是最好的!   总算有高中上了,白知景乐得不要不要的,心说这回不会再有人成天怼着他问“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你想没想过你是为了谁学习”、“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将来的路怎么走”之类的傻逼问题。   然而白知景万万没想到,这回为了个PSP,他竟然得要主动思考这个问题,忒傻逼了! 第23章 为中华之崛起   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思考来思考去,白知景也没思考出个什么东西南北来,他寻思这些问题的答案不是特一目了然吗,至于成天是个人就追在他屁股后头问他吗?   读书是为了谁读?   ——当然是为了他爸他爹读啊!   白知景不是傻瓜蛋子,也知道这题目标准答案是什么,只要脸皮够厚,昂首挺胸大喊一声“读书是为了成就自己”就成了呗!政治课本儿上都说了,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启内心主动求知的发电机。   但白知景就弄不明白了,读书又辛苦又没劲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觉睡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读书呢?别人有没有他不知道,反正他内心是没有那什么玄了吧唧的发电机,就连根小火柴都没有。编课本儿的人那么牛逼,怎么不来帮他找找他这发电机藏哪儿了呢?   还有问什么“读书是难道是为了分数吗”的,读书当然是为了分数啊!   要不是为了卷子上那几个红笔打的分儿,就和谁乐意上学校似的。氢氦锂铍硼一天背八遍,一个动滑轮翻来覆去研究个没完,作业又多课本儿又重,书包背肩上死沉死沉的,有几回他都被书包带子勒哭了。白知景到现在都觉得就是这破包把他压得长不高了都,要不他一个混江湖的大哥大,怎么可能现在还没应许一个斯文人长得高,走出去多丢人啊!还好宋宝贝比他还矮半个头,好歹给他兜回了点儿脸面。   -   其实这些个问题吧,白知景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但他的答案好像和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一旦他照着内心的想法说出口,别人就会用一种“你是傻逼么”的眼神打量他。   他也不晓得怎么会这样,就好像明明卷子上出的是一道主观题,题干说了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解答,他照实写了自己是怎么想的,阅卷老师却给他判负了,告诉他这题目有标准答案,你偏离标答太多,那你就是离经叛道,就是误入歧途,就是不学好。   这太奇怪了。   但白知景没法和任何人说他内心有多矛盾,他说不清楚,实际上他自己也还没弄得太清楚。   十六岁的小少年才刚刚认识了这个世界,只是初窥了点儿门道,仍旧是懵懵懂懂的。心里头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路往前行进。   白知景作文不太行,写记叙文写不生动,抒情吧又抒不到位,假如硬要他打个比方,那九年义务教育就是条宽敞的大马路,这大马路和首都的马路还不一样,一周七天不限流,人人都能走;没有红绿灯,也允许超车,所以人人都想在前头领跑。   白知景偏偏就不爱跑,他就是懒就是惰,乐乐呵呵地走在人群后头,时不时停下来逗逗猫看看鸟,勉勉强强才走完这一程,还没等他喘口气儿,前面又出现了一扇门。   这扇门窄了许多,不少人被卡在外头进不去了,于是他们脑门上就被贴了“不上进”、“没出息”、“混子”、“小流氓”、“对不起谁谁谁的栽培”、“辜负了某某某的期望”这些标签,被扔进了叫“职高”、“中专”、“技校”的岔路里。   初中班上那个爱做手工的女生也进了岔路,眼睛红通通的,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白知景想叫住她,想告诉她别听你爸和老师们瞎说,他们懂什么啊,你以后可不止车间主任这点出息,你的娃娃做得那么好,以后铁定会赚大钱发大财的,你还欠我俩娃娃呢,我以后会找你要的,你可别忘了怎么做娃娃啊!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女孩就消失在攒动的人潮里了。   白知景挺失落的,万一女孩儿以后忘记了该怎么做娃娃,那世界上岂不是再也没有好看的娃娃了。   他推开面前这扇门,发现门后面是一片新的领地,那片领地里有百分百普适的运转规则,有不容质疑的绝对权威,有旗帜鲜明的呐喊口号,有更加严格的鞭策体系,这些都让白知景觉得惊惶。   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涌进去了,他们要在名额有限的数理化名师、语数英专家那里抢占一个位置,白知景知道自己也必须要踏进去的,他被推到了这里,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他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不想再听到有人说他爸他爹的闲话,那么他必须被里面的运作规则同化;然而他也不想闭上眼睛去做所谓“绝对正确”的事情,那样太不酷了,太不特别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比脑袋破了一个大洞还伤心的那种。   如果他变成了一个只会伤心、不会快乐的白知景,那他就不再是真的白知景了。   白知景一只脚迈进了那道门,另一只脚还留在外面,门里的人在拉他,门外的人在推他,他被挤得好难受啊。   然而,他这样难受的心情却没办法对任何人诉说,他觉着这话自个儿放心里还成,说出来就变味儿了,不管他怎么说,听起来都像是为了逃避学习找的借口;又怕人家觉得天底下那么多高中生,都该上课上课该考试考试,怎么就他一个这么多歪脑筋呢,矫情兮兮的,多丢人啊!   -   白知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一只手托着下巴,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口荡气回肠的气还没叹到头,大明骑着辆儿童小滑板从胡同那边滴溜溜地冲过来,三毛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他后边。   大明见白知景坐在门槛上,脚底板在地上一蹭,展示了个帅气的漂移,抬头问:“景儿哥,有糖吗!”   “去去去,”白知景不耐烦地挥挥手,“糖什么糖,赶紧回家喝奶去!”   三毛是个小胖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下边,靠着白知景的小腿喘粗气,几口气喘匀了,扭头问:“景儿哥,有冰棍吗!”   “......棍儿什么棍儿,再不回家小心你爸给你吃铁棍!”白知景瞪着眼睛恐吓。   俩小屁孩儿一点也不怕他,三毛抱着白知景的腿一个劲儿晃:“景儿哥,带我去买冰棍儿呗,我想吃大旋风,里头一半是苹果一半草莓,屁股底下尖尖的还有巧克力呢,可美味了!”   “大旋风有什么好的,”白知景撇了撇嘴,不赞同地说,“大布丁才是最好吃的冰棍儿!”   大明踩着他那辆会发光的小滑板车,在台阶底下可劲儿转悠来转悠去,殷勤的不得了:“景儿哥,你别给他买冰棍了,给我买旺小崽奶糖吧,我给你表演地板动作,你知道跑酷是啥不,我跟电视里学的!”   “哟,可以啊你,”白知景这下子乐了,“还地板动作,你来一个我看看?”   大明提了提他那松松垮垮的开裆裤,一条腿撑着地做圆心,另一条腿踩在车上,两手紧紧握着车把手,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嘴里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咻”,自带配音,挺敬业。   “怎么样,景儿哥!”大明转完一圈,炫耀说,“这才叫真正的大旋风,比那冰棍儿厉害多了!”   “还成吧,”白知景乐得合不拢嘴,“有点儿意思了。”   三毛急了,抱着白知景的大腿不放:“景儿哥,我也会擦地,你看我!看我!”   他那胖墩墩的小屁股在地上蹭了几下,白知景被逗得笑出了声,一下子这心情就多云转晴了,于是一拍胸脯,豪情万丈地说:“成!你景儿哥都给买,冰棍儿和奶糖都有!”   大明和三毛欢呼起来,白知景看他俩这傻样儿,心说这俩孩子是野熊帮的可塑之才啊,将来很有希望把他的不学无术发扬光大,于是问:“哎,问你俩一个问题,你们喜不喜欢上幼儿园?”   “不喜欢,贼讨厌!”大明说。   三毛也立即附和:“我也讨厌,我们老师真抠门,下午吃点心汤里只放两粒红枣,大班都有三粒!”   白知景在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儿身上找到了认同感,心里边这感情有点儿微妙,说开心吧也开心,说害臊吧也有那么丁点儿害臊。   “那我再问你们啊,谁答得好谁就有得吃,”他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们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大明抢着举手,“景儿哥让我答!”   “我也知道!”三毛也紧接着跳了起来,不甘示弱地嚷嚷,“景儿哥给我说!”   白知景被他俩吵得脑袋大,向下按了按手掌:“一个个来,明儿先说。”   大明一挺胸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白知景:“......”   三毛见标准答案被抢答了,急忙补充知识点,打算给自己加点儿分:“这话是周总理说的!告诉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保护祖国!”   白知景嘴角抽抽了两下:“行了,你俩可以滚了。”   连两个幼儿园中班小屁孩都有这觉悟,白知景低头瞅了瞅俩人的开裆裤,瞬间觉着自个儿受到了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嘲讽,这刚刚转晴的心情一下子又突然暴风雨了。   “景儿哥,我大旋风呢?”   “景儿哥,我旺小崽奶糖呢?”   “想得美!”白知景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脑瓜嘣,“回答错误,没了,滚吧!”   两个小屁孩冲白知景做了个鬼脸,又扭了扭屁股,嚷嚷着“景儿哥骗小孩喽”,踩着滑板车跑远了。   “真闹心!”白知景冲着他俩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忒闹心了!” 第24章 论初中生的自尊   “这太阳都落山了,”应许靠在院里那棵榕树上,腰上系着一件围裙,调侃道,“小帮主,您这儿还闹着心呐?”   白知景听见声儿猛地转过头,看应许这笑眯眯的样子就不得劲,瞪着一双圆乎的眼睛,警惕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应许耸了耸肩膀:“从地板动作开始。”   白知景两手往脸上一拍,心说应许全听着了,这回丢人丢大发了,恨不能一头撅过去得了。   应许看着小孩儿这没脸见人的模样,垂眼笑了笑,走到白知景身边坐下。   白知景烦躁地挥了挥手,耳根子臊得红了一片:“去去去,边儿去!我正跟这儿一蹶不振呢,能不能给我点儿独处的空间,你说说你,都是大学生了,怎么比大明三毛还黏人呢!”   应许牵过他的手放到自己手里,在他手腕关节的位置轻轻按了起来,笑着说:“不是你小时候从早到晚黏着我的时候了?”   他上学期选修过一门叫《推拿手法功法学》的课,找穴位找的准,手法又好,力道也正合适。   白知景被他捏腕子捏舒坦了,软趴趴地往后一仰,倒在了台阶上,另一只手搁在脑袋后边垫着,翘起了二郎腿,脚丫子晃来晃去,回说:“你可真能瞎说,我这么独立自主一大老爷们,这么一坚强刚硬的Alpha,要我黏着你,我可能么我!”   “就你还独立自主呢,是谁都上一年级了还要人喂才肯吃饭?”应许一根根抻了抻白知景的手指头,“我看你比大明三毛还不如。”   “我那不是有苦衷嘛!”白知景瞟了他一眼,不乐意地拧着眉毛,“我嘴里都长泡了,就爱吃点儿冰冰凉的东西,你还不让,我那是和你生气我才不吃饭的!我小小年纪多有骨气啊!”   想起白知景还是个小矮墩子那时候的事儿,应许心里边就和泡开了一团棉花似的,连带着神情也软乎了几分:“是挺有骨气,光着脚满院子乱跑,说把你打死都不吃饭,后来我拿勺出来喂你,你怎么又张嘴了。”   “那不是因为有大棒骨么,”白知景不太好意思了,嘟囔着说,“骨气哪儿比得上大棒骨啊......”   应许笑出了声,白知景赶紧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大棒骨,我那天铁定不吃饭,饿死了也不吃!”   “那要是有卤肥肠你吃不吃?”应许眉毛一挑。   白知景砸吧砸吧嘴,翘着脚挺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那也要你喂我,不然我也是不吃的。我话都放出去了,还要我自个儿屁颠颠地跑进去吃饭,多丢面儿啊,小学生也是有自尊的。”   应许乐了,往他手背上拍了两下:“你还挺实诚!”   白知景听出应许这是故意臊他呢,从鼻子里出气儿哼了一声,拂开应许的手,模样挺决绝:“你走吧,就留我一人继续搁这儿一蹶不振吧,也别叫我吃饭了,没心思。”   “成,那就不勉强了。”应许从善如流地站起身。   “别啊!”白知景见应许真没招呼他进去吃晚饭的意思,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仰头望着应许,特含蓄地表示,“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偶尔勉强勉强我也行。”   “不用了,”应许很善解人意,“强扭的瓜不甜,强塞的饭不香。”   白知景彻底蔫儿了,两条腿往前一伸,两手往身侧一摊:“不吃就不吃呗,我真一蹶不振了,我初中生也是有自尊的。”   他脑袋垂着,后脑一撮乱毛晃啊晃的,倒是挺衬他现在这一蹶不振的小模样。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巴掌呼噜在白知景脑门儿上:“傻不傻,这么点事儿你就一蹶不振了,至于么?知道一蹶不振的蹶怎么写吗,就学人家玩儿颓废。”   “怎么不会写了,你可别小瞧人!”白知景胸脯一挺,“士可杀不可辱,我中考语文一零五!”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起来,才刚比划出一横一竖,动作就顿住了。   操!还真不会写!   应许双手抱胸,悠悠闲闲地靠在门槛边:“要不给你弄只派克钢笔?”   白知景悻悻地收回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转移话题说:“这是重点么,我现在琢磨的事儿可不是小事,是关乎我一生的要紧事!怎么不至于了!”   应许听了这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白知景这惆怅样儿,他倒是先心软了。   小孩儿这几天确实挺愁,连笑模样都少了。   没必要逼他逼得太紧,不爱学习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纠得过来的,离高考不还有三年么,慢慢来。   “景儿,”应许放缓了声音,柔声说,“这事儿你记挂在心上就可以了,没人逼你现在立马就得想清楚,换谁谁都做不到。你别给你自己太大压力,放松点儿就成。”   “不行啊,没时间了,”白知景落寞地抿了抿唇,“我都要上高中了......”   应许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不禁心头一软。   补习班发生的那件事是个导火索,一下就点燃了白知景心底的那根引线。如果说初中生白知景还能够被允许得过且过浑水摸鱼,高中生白知景却不行了。   应许一直担心白知景长不大,一直想让白知景意识到这一点,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当“没时间了,我都要上高中了”这句话真的从白知景嘴里说出来,他却觉得这对他的景儿来说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白知景仰面看着应许,脸蛋白白净净的,一双杏眼是清凌凌的,里边和晃荡着水汽似的。   应许眸光微闪,想弯下腰揉揉白知景的脸,和他说没事的景儿,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表情很哀愁,语气很沉重:“我再不想明白就拿不到PSP,过几天就开学了,你说上了高中我爹还能准我玩游戏吗?时间紧任务重,景儿肩上的担子真是挑不动!”   应许腰才弯到一半,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一跤。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心说果然不该对这熊孩子抱什么期望。   “应许哥,哥,”白知景讨好地抓着应许的围裙摇了摇,“你再帮我和我爹说说呗,就算给我租一台也好啊,让我过过手瘾,等开学了我就不玩儿,成不成?”   平日里没大没小的,一口一个应许,这会儿倒是想起要叫哥了。   应许往他大腿上轻轻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自个儿想办法,我吃饭去了。”   白知景早就闻见屋里飘出来的饭菜香了,应许的围裙上还沾着油渣子呢,白知景做英语改错不在行,但看这个一看一个准,铁定是炸鸡腿溅出来的油渣!   他这会儿肚子也饿瘪了,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追上应许,站到他前头,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大老爷的官步,一脸神气样:“那我也赏光吃点儿吧。”   “把你能的!”应许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这会儿怎么不讲自尊了?”   “小学生和初中生才讲自尊。”白知景回嘴。   应许斜睨着他:“怎么着?高中生就不要自尊了?”   “我都考上一中了我还要什么自尊啊我,”白知景一跺脚,踩碎了榕树下边一个小土块儿,振振有词地说,“我为了上一中还当了一个多月好学生呢,我这自尊被我自个儿践踏的,早稀巴烂了都!”   应许被他逗乐了,也往那小土块上边添了一脚。   “你怎么这样呢!”白知景急了,把应许推到一边,“你怎么也来掺和一脚呢!”   应许笑得前仰后合:“反正本来都稀巴烂了。”   “那你也不能随便践踏啊!”白知景瞥了应许一眼,末了又补了一句,“除非你有大棒骨或者卤肥肠。”   -   白知景过来老姜胡同,应许开心,应爷爷开心,就应英姿不开心。   小姑娘最近学舞蹈学的正上头呢,干什么事儿都捏着股劲儿劲儿的范儿,走路都提着后脚跟,前脚掌着地,轻飘飘的,往头顶插个竹蜻蜓就能飘上天似的。   “我前几天在家看了部恐怖片,”白知景瞅见应英姿从房间里飘出来了,嬉皮笑脸地说,“里边那幽魂就是你这么走的路,一样样的,哎你还别说,你这走姿搁鬼片市场还挺有竞争力!”   他说完还冲应英姿比了个大拇指,应英姿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舞蹈老师强调说学艺术的女孩一定要优雅,要培养恬静的气质,这才忍住没朝白知景破口大骂。   “你就贫吧你,”应许朝白知景摇了摇头,又对应英姿说,“筷子布上。”   “哦,”应英姿应了一声,瞥了白知景一眼,故意扬声说,“哥,布几双筷子啊,咱家三个人,三双够不够啊?”   “你这小姑娘怎么思想这么陈旧呢,”白知景一拳头砸在掌心,痛心疾首地说,“Omega不能上桌吃饭那都是旧社会的事儿了,咱们现在是21世纪,没这么多讲究,你就和我们三个老爷们一道吃就成,我不嫌弃你。”   “你!”应英姿气得一哽。   “爷,”白知景扭头对应爷爷说,“你们家英姿这脑袋挺封建余孽啊,您多教导着点儿,改革开放多少年了都。”   “你说谁封建余孽呢!”   应英姿一气之下也顾不上什么优雅恬静了,挥着拳头要揍白知景,白知景赶紧躲开,俩人绕着餐桌一个追一个跑,叽里哇啦一通乱叫。   应爷爷倒是挺乐呵,回回景儿一来,家里就热闹不少。   应许是个安静的性子,英姿年纪小,和他这老头子也没什么话能聊,家里边总是冷冷清清的,他成天就盼着景儿能过来活络活络。   最后还是应许被闹得实在受不了了,一手抓着一个,和拎小鸡崽似的把俩人按在椅子上:“吃饭。”   她哥都发话了,应英姿不甘心也只好消停下来,闷闷不乐地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用眼角余光盯着白知景打量。   白知景正和爷胡侃,说什么以后要弄一只大黑熊来,给爷当座驾,让爷骑着大黑熊上街巡逻,可派头了!   爷被他逗得笑弯了眼,应英姿不知道怎么,一股怨气又窜了上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板着脸说:“你就编吧你!大黑熊可是要吃人的,前几天还出新闻了呢!”   原本热络的氛围忽然就冷了一瞬。   白知景反应很快,立刻弯起胳膊:“那有什么怕的啊,爷你看我这肌肉,别说一头大黑熊了,来个大老虎我都能给打趴下,我护着你呢!”   应许抿唇笑了笑,小孩儿那胳膊脆生生的,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哪儿来的什么大肌肉,倒是真敢吹。   爷很给面子地凑上去看了几眼,惊奇地说:“还真是肌肉,咱们景儿真壮!”   “可不是嘛,”白知景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我们班就属我最有男人味儿,许多Omega都爱偷看我呢,爷你是不知道,现在的Omega可真是大胆。”   爷笑得五官都皱在一块儿,应英姿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干巴巴的,真没滋味儿。   应许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夹起一个鸡腿放到应英姿碗里。   “多吃肉,练舞消耗大,别只顾着减肥,也要营养均衡。”   应英姿鼻子一酸:“哦......”   白知景没心没肺的,压根儿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起哄说:“给我也来一个,我消耗也大啊!”   “你也就嘴皮子有点儿消耗,”应许拿筷头敲了敲他的手背,把装鸡腿的碟子拉到白知景面前,“自己夹。”   白知景夹了个鸡腿到自己碗里,应许一共炸了五个鸡腿,爷胃口不好,吃不了油炸的,五个腿他们三个小的分。   “那我就赏脸吃一个,”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我前两天吃炸鸡吃多了,吃腻味了都,要不是你炸的,我才不乐意吃呢!”   他说完就立即把那个碟子推远了,恰好推到了应英姿面前。   应许看了看正埋头吃鸡腿的白知景,吃相不怎么样,油渣子沾了一下巴。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小家伙,怎么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勾唇笑了笑,对白知景说:“赶紧吃,晚上不还要看电影吗。” 第25章 蜥蜴人入侵   先前应许说好了要带他看电影去,白知景就盼着周五早点儿到,为这个还推了不少邀约,特地把行程表空出来。   “那我面子还挺大,”应许把自行车往外搬,“我都战胜了哪些人啊?”   “那可真不少,”白知景跟在他后边炫耀,“大宝约我打游戏来着,我为你了给拒了,我对你这么好,你也要对我好的。”   应许觉着赢了个宋宝贝没什么可骄傲的,拿纸巾在车座儿上擦了擦,转头问:“就这一个啊?”   白知景跳上后座,五分裤底下两条笔直的小腿晃悠来晃悠去,没皮没脸地吹牛:“七点钟新闻联播邀请我准时观看,我就为了陪着你去看个电影,把全国人民都给拒绝了。”   “那我可得罪不起,”这一通瞎侃给应许听乐了,停下脚步说,“要不你还是回去看新闻联播吧。”   -   这会儿正是胡同里最热闹的时候,白天忒热,这个点儿暑气散了,老头老太太全出门了,遛狗的遛鸟的,支棱着小桌板下象棋打扑克的,嗑瓜子嚼鸭掌的,在院儿里打太极的,干什么的都有。   应许推着自行车走,白知景悠悠闲闲地坐在后头,嘴里哼着个不成调的小曲儿,应许反正没听出是什么歌儿,就知道挺难听的。   一胡同甭管是谁,见了白知景就乐,三毛爷爷招呼白知景晚上一道吃茶座去,白知景一摆手:“我和应许都约好了,这回先陪他看电影,下回再陪您。”   三毛爷爷穿着汗衫裤衩,手里提个站架,上边站着只虎皮大鹦鹉,逗白知景说:“那你晚上先陪我呗,咱甭搭理应许,应许都大学生了,怎么还要你陪呢?”   应许憋着笑没说话,白知景有点儿为难地瞄了应许一眼,又冲三毛爷爷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儿。   三毛爷爷弯下腰,白知景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你别看应许是大学生,他可不成熟了,我要是不搭理他,他铁定要不高兴的,爷您比他懂事多了,您让着他点儿,我下回再陪你。”   老爷子被他哄得一通大笑,应许在前边分明听得清清楚楚,还得装着没听见,憋得挺辛苦。   大明和三毛踩着滑板车在胡同里一顿跑,见了白知景就撒腿跑上来,左右一边一个,扒着白知景的腿不放。   “景儿哥,有糖吗?”   “景儿哥,有棍吗?”   “去去去,”白知景赶人,“成天就知道吃零食,你俩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俩小屁孩儿见白知景这儿是讨不到吃的了,转脸找应许要:“应许哥,有糖吗?”   应许从兜里掏了两粒奶糖,给他们俩一人发了一个,俩小孩欢呼说应许哥真好,有奶便是娘,狗腿得很。   白知景老大不乐意地哼了声:“这都是给我吃的,你俩该谢谢我。”   “景儿哥,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让应许哥推你呢,”三毛边嚼奶糖边说,“我三岁我爸就不推我了!”   白知景有点儿臊:“那是因为你胖,你爸推不动你。”   “我爸连猪都推得动,”三毛不高兴地撅着嘴,“咋可能推不动我呢?”   “你爸要是推你,说明你就是猪,”白知景逗小孩儿,“你爸要是不推你,那你不是比猪还不如。”   三毛给他扯晕乎了,和大明踩着滑板车去找他爸问怎么回事儿去了。   白知景看着开裆裤底下那俩雪白的屁股蛋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应许反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嘣:“就知道欺负小孩儿。”   “小孩儿不就是用来欺负的吗,”白知景振振有词,“要不小孩儿生出来干嘛,我这是帮他们实现人生价值。”   应许差点儿笑岔气:“遇着你也算大明三毛倒霉。”   -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周五晚上人特多,乱哄哄的。   应许在取票机前边排队,白知景下到了三层,打算买两杯百香果饮料,结果不知道哪个Alpha易感期到了没打药,信息素乱飙,那味儿酸不溜秋就和成年老醋似的,白知景一闻差点儿没把隔夜饭呕出来。   三层顿时一片骚乱,几个Omega不知道是抑制剂没打还是正在特殊时期,受了Alpha信息素影响,脸色不太对劲,走道儿也软绵绵的,身上还散出来些甜腻腻的味道,白知景很不喜欢,捏着鼻子躲远了。   商场的beta保安赶紧来把人带走,几个清洁工拿着清新剂一通狂喷,乱七八糟的味儿被压下去了,白知景才松了一口气,一股甜丝丝的酒精味道扑鼻而来,边上突然靠过来一个人:“你是牛奶味儿的啊,可真好闻......”   “操!”   白知景太阳穴一跳,吓得往边上跳开一步,警惕地扭脸一看,凑上来的是个Omega,嘴唇上扎着一个钻石唇钉,鼻子上挂了个亮晶晶的小环,冲白知景笑了笑:“这么害羞呢?小雏儿?哥哥帮你开个荤?”   白知景哆嗦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怂个什么劲儿:“我、我未成年呢还!你这样可犯法了!”   撂下这句话,他连百香果也不要了,撒腿就往楼上跑,在长长的取票队列里找到了应许,三两步扑了上去,火急火燎地凑到应许身上,鼻尖贴着应许胳膊一通嗅。   “干什么,”应许手掌顶着他额头,“瞎闻什么呢?”   “给我吸两口先,”白知景惊魂未定,“吓死了都,差点儿给我吓归零了!”   应许哭笑不得地看着白知景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就和条护食的小哈巴狗似的,只好由着他去:“说你是半吊子Alpha你还不乐意,动不动就归零,遇着什么了?”   白知景这体质确实和一般Alpha不太一样,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这鼻子特有主见,不喜欢别的Alpha那味儿,也不喜欢Omega的味儿,就只喜欢应许的。   拽着应许胳膊吸够了,白知景突突跳的太阳穴总算歇了,他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三楼乱了套了都,大乱炖似的。”   应许眉头一皱,拉着白知景不放心地问:“没伤着吧?”   白知景摇头说没,接着又补了一句:“有个Omega看上我了,还好我洁身自好还坐怀不乱。”   应许见他全须全尾的,还能搁这儿耍嘴皮子,看来确实没受什么影响,紧拧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你这毛都没长全的样儿,还能有人看上你呢?”   “啧!”白知景斜着眼瞟他,“你不知道我多受欢迎,我要刚才没把持住,明年我就当爹了,后年我孩子上幼儿园了都。”   应许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儿:“刚才被吓得差点儿归零的是谁啊?不会是你吧?孩子他爹?”   “靠!应小许你可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也乐了。   队伍前边还有不少人,白知景去对面餐吧买爆米花,蹦蹦哒哒的,鞋带开了也没发现,应许担心他摔着,喊了一声:“慢点儿,鞋带!”   “应许?”过了不多会儿,身后有个人喊他。   应许回头一看,关之衡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取出来的电影票。   “好巧。”关之衡笑了笑,“你也来这个电影院。”   应许想到先前关之衡邀过他周五晚看电影,他以家教为由推辞了,没想到就是这么巧,俩人真在一个地方撞上了。   “师兄,”应许没有流露出尴尬,微笑回应,“是很巧。”   关之衡也没有提应许借口家教拒绝他的事情,神色自若地说:“你一个人?”   “不是,”应许往吧台那边看了一眼,“带小孩儿。”   关之衡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个背影,是个小少年,瘦瘦高高的,皮肤很白,看起来非常活泼。   有个卖玫瑰花的老太见了他们,插进来问:“帅哥买朵花吧,给男朋友送一朵,长长久久!”   “抱歉,”应许弯了弯腰,“我们不是一对,不需要这个。”   “买一朵吧!”老太不依不挠,“我老太婆无儿无女,不容易啊!”   “那就买一朵吧,”关之衡笑着说,“我要一朵。”   老太破涕为笑,咕哝着说帅哥可真是有善心祝你们长长久久。   应许眉头轻轻皱了皱,没有丝毫回应。   关之衡收下花,耸了耸肩膀:“老人家也不容易。”   应许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关之衡把那朵花握在手里,温声问:“你是几点的场次,看这个的人很少,我们可以坐到一起。”   这个点排了两部电影,一部是《蜥蜴人入侵》,非常火爆,同时开了好几个厅;另一部是《文艺复兴》,看的人寥寥无几,一个场连十个人都没有,关之衡问都没有问,默认应许要看的电影是后面一部。   “我们看的也许不是同一部片子,”应许笑笑。   “是吗?”关之衡眉毛一挑,有些许诧异,半秒后他就把这一点点情绪藏好了,点头说,“也是,小孩子都喜欢这种英雄片,没什么营养,为难你了。”   “没有。”应许淡淡回了一句。   “就是有点可惜,”关之衡扬了扬手里的电影票,“上次看到你在图书馆借Renaissance,是很偏门的书,你应该很喜欢这个题材,不过这个片子太冷了,明天就下映了。”   “不可惜,”应许还是那个温和儒雅、滴水不漏的笑容,“以后总有机会的。”   -   白知景抱着一桶爆米花回来,远远瞅见应许在和人说话,估计是遇上熟人了。   他往嘴里扔了两颗米花,没打算上去凑热闹,站边上打量了几眼。那个和应许说话的穿着很干净,戴着银边眼镜;长相斯斯文文的,一看就知道也是个学问人;个头和应许一般高,就稍稍低了一点儿。   过了没多久,一个卖玫瑰花的插到了他们俩人中间,白知景抱着米花桶的手臂一紧,死死盯着应许的背影,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接着他眉心一紧,那个人怎么买花了!还他妈的是玫瑰花!   应许别不是......别不是搞对象了吧?   等那卖花的走了,白知景愤愤地瞪着她,什么眼神儿啊,应许和那人压根儿就不般配,这都能认错,现在卖花的可真能瞎来,真没职业道德,怪不得发不了财!   他在心里边嘟囔了几句,往应许那边瞅了瞅,接着低头叼了颗爆米花;又往应许那边瞅了瞅,又低头吃了颗爆米花。   瞅一眼吃一颗、瞅一眼吃一颗,一连吃下去六个米花,白知景嘴巴都干了,心里头也痒痒的,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得劲儿。   他皱了皱鼻子,又撇了撇嘴,心尖上就和有小蚂蚁爬来爬去似的,痒的他难受死了。   白知景咽了咽唾沫,实在忍不住了,悄咪咪绕了个弯儿,混在人群里边往应许那边走,眼神左右瞟来瞟去,总觉着有点儿心虚。   大庭广众的偷听不叫偷听,白知景在心里边安慰自己。   -   “姐姐,我买票。”   白知景和应许说要上厕所,跑到了人工售票点,扒在柜台上问。   “《蜥蜴人》是吧?”售票员头也不抬地说,“几个人啊?十点前的可都满了啊......”   “不是,”白知景抬手指着右边那张海报,“我要这个。”   售票员这才抬眼,挺稀奇地问:“不看《蜥蜴人》啊?”   白知景摇摇头:“要看另一个。”   “七点二十的啊,十分钟后进场。”售票员说。   “明天有吗?”白知景问,“或者晚点儿还有吗?”   “没了,”售票员回答他说,“最后一场了,放完就没了,这片不赚钱,没人看。”   “有的啊,”白知景着急了,“这么有营养的片子,怎么会没人看呢?”   “这种片子谁爱看啊,大伙儿都喜欢看没营养的,要不怎么越烂的片儿票房越高呢,你们这群小孩儿不最喜欢了吗?”   白知景听她说《蜥蜴人》是大烂片儿,不知道怎么有点儿失落:“真就这么烂啊?”   “你这孩子咋这么多废话呢,”售票员被问的不耐烦了,“《文艺复兴》就这一场,买不买啊到底?”   要是去看这场电影,那他和应许铁定就要遇见刚才那人,说不定还要坐到一起,那应许肯定就不搭理他了。   那个人会说英文,能和应许聊到一块儿,自己什么也不懂,就知道个蜥蜴人放大招,傻傻逼逼的。   白知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扭捏个什么劲儿,反正心里就是有那么点儿别扭,   “那就买吧,给我来两张。”白知景恹恹地掏出手机扫码付钱。   他都想好了,要是那人非要和他们一块儿坐,他就坐在应许和那人中间,不让他们说小话。   再说了,看电影本来就要安静,怎么能私底下交流呢,多没公德心啊!   白知景给自己这么一开导,心里头顿时好受了不少,趴在柜台上小声问:“那要是有个人不按照票上的位置坐,能把他抓走吗?”   “有空座就行,我们不管这个。”售票员说。   白知景不死心地问:“那要是看电影的时候,有俩人一直叽叽喳喳说话,能把其中一个抓走吗?”   “抓!”售票员翻了个白眼,“你说抓谁就抓谁,抓去蹲大牢!”   “那还是算了吧,”白知景挺惆怅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支着下巴,“我不想他蹲大牢,他又不是坏人,是我把人净往坏处想。”   “小屁孩儿瞎犯愁!”售票员没听懂他在嘟囔些什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等里边出了票,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指着海报上那行英文字母,又问说:“你知道这英文儿是怎么读的吗?就Re......Re什么的。”   “我就是个卖票的,不懂这些,又不是文化人,”售票员把票递给他,“赶紧的,要进场了,去吧。”   白知景瘪了瘪嘴,这么拗口高深的英文词儿,只有文化人才知道。   那个人知道,应许也知道,就他不知道。   “我感觉这英文特装逼,”白知景皱着鼻子,“你觉得呢?”   售票员一挥手,瞟了他一眼,随口附和:“我感觉爱看这片儿的人也挺装逼。”   “我也觉得!”白知景很是赞同地拍了下手,转念一想应许也喜欢这题材的片子,于是立即正色道,“那也是分人的,也不是每个大学生都这样!” 第26章 擦月亮   白知景手捏着两张电影票,在大厅和抱着爆米花的应许汇合了。   “怎么去这么久,”应许看了眼时间,“该进场了。”   “等会儿,”白知景揪着应许衣摆,清了清嗓子,没好意思直接看应许,眼珠子盯着边上摆着的一个钢铁侠模型,一本正经地说,“我感觉那片子也挺好。”   应许见他盯着个钢铁模型不挪眼,抬头望了眼电子大屏,今天也没钢铁侠系列在映啊,不知道小孩儿又心血来潮想干嘛了。   “想要玩具了?”应许说,“看完电影再给你买”   “......你才要玩具呢!”白知景啧了一声,抬手一指大屏最角落,“真烦你们这种近视眼,那儿不还有一部吗!”   应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有点儿诧异地问:“想看这个?”   “感觉这不错,多有格调啊,多高级啊,”白知景点了点头,把手里攥着的电影票一扬,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关键是还很有营养,也不是每个初中生都爱看超级英雄那种烂片儿,大宝才爱看呢,我就没那么爱。”   应许“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手掌心在白知景额头探了探:“冷不丁又想哪出呢?赶紧进吧,晚了错过片头了,你不是盼《蜥蜴人》盼了一星期了吗?”   白知景见应许没领会他的意思,这下子真上火了,急得在原地打了个转,大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谁盼蜥蜴人了,那不是你答应要带我来看我才盼的吗,你要是没答应我不就不盼了么,我在家和大宝打游戏多好!我还不如和三毛爷爷吃茶座去呢!”   “好好好,”应许没想明白小家伙怎么又给魔怔了,估摸着是先前三楼那阵骚乱真给他吓坏了,于是顺着毛哄,“是我盼好不好,我早就盼着和景儿一道看电影了,从周一盼到周五,望眼欲穿了都。”   白知景心大得很,从不和谁真置什么气,搁平时应许三两句就能把他逗乐呵了,但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着,应许越是用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心里头就越不得劲,就好像他真为难了应许似的。   白知景烦躁地抓了把脑袋,扯着应许往《文艺复兴》那个放映厅走,嘴里咕哝着抱怨:“扭扭捏捏真是不像话,你想看这个告诉我不得了吗,我又不知道你去图书馆借那什么书了,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来买票了,我肯定是第一个来的,谁都赶不上我......”   他说着说着还把自个儿说郁闷了,和大学生出来看个电影可真是糟心,不如在家和大宝打游戏呢!   应许盯着白知景毛茸茸的后脑勺,听见他说图书馆什么的,忽地脚下一顿,板过白知景的肩膀:“景儿,你刚听见我们说话了?”   白知景撇撇嘴,心里边挺虚,面儿上还得装着理直气壮,脖子一伸:“听着了呗,我可没偷摸听,在那儿排队的许多人都听见了,我也就是跟着大部队随便听听。”   应许眼底目光微闪,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变心意非要看这部文艺片了。   “他是我实验室的师兄,碰巧遇见就聊了两句。”应许弯下点儿腰,笑着解释。   “你师兄说的不对,我才没有为难你,”白知景抬眼看着应许,本来觉着没什么,被应许这么一笑,他忽然心里边就有点儿委屈了,“我对你那么好,我怎么会为难你呢?”   “不为难,”应许拍拍他的脸蛋,“一点儿都不为难,他说错了,我下次和他说说。”   “那倒也不用,”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他不知道我对你好,说错了也情有可原,你心里知道就行。”   “你还挺通情达理,”应许乐了,在白知景白皙的耳垂捏了一下,“刚就为了这个和我闹不痛快呢?是不是不高兴了?”   白知景耳朵被他轻轻一捏就红了,有点儿疼,但也没那么疼。   “有一点儿不高兴,”白知景歪着脑袋躲开应许的手,“后来我琢磨出办法了,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应许问:“什么办法啊?”   白知景挥了挥手里的两张票:“我先陪你看这个片儿,明天你再陪我看蜥蜴人,我们不就扯平了嘛!”   “不错,”应许笑了,“这办法挺好,我为难你一次,你也为难我一次,扯平了。”   “错了错了!这怎么能是为难呢,”白知景摇摇手,看着应许眼睛,特别认真地说,“是我对你好一次、你也对我好一次,今天你高兴,明天轮到我高兴,咱俩的高兴加在一块儿,那就是高兴的平方!”   应许微微一怔,片刻后在白知景脑门上呼噜了一下:“傻帽儿,平方那是高兴乘高兴!”   “就那意思呗,”白知景这下子真乐了,雀跃地抓着应许胳膊,“我反正现在是挺高兴的。”   应许一手怀抱着爆米花,一手被白知景拽着往检票处走,他抿了抿嘴唇,反手牵住了白知景,把小孩儿软和的手掌牢牢握在掌心。   “景儿,”应许不知怎么有点儿感动,还有点儿紧张,对白知景说,“我现在也高兴,特别高兴。”   白知景咋咋呼呼的,压根儿就没注意应许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兴冲冲地扒着检票台的桌子问人家:“姐,这片子是不是iMax啊,要不要戴3D眼镜啊?”   应许憋屈的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抬手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赶紧进场。”   -   八十多座的放映厅空空荡荡,人头数两只手数的过来。   关之衡看见他们进来了,果然坐到了应许身边,笑眯眯的和白知景打了个招呼。   白知景特地嗅了嗅,是个beta,干干净净的,没气味儿,让人讨厌不起来。   研究生不愧是研究生,一张口那格调就来了,特有文化,特儒雅。   “小朋友你好,我是关之衡,‘神日司天,居南之衡’的之衡。”   白知景和个大少爷似的,有模有样的要和关之衡握个手,伸手才发现指头上还沾着爆米花屑,于是赶紧把手往应许衬衫上一擦:“你好,我叫白知景,‘知了声声叫,景色真真妙’的知景。”   应许忍笑忍得肩膀直抽抽,挺好一个名儿,偏给他这打油诗整毁了。   白知景还挺美,觉着自个儿这临场发挥不错,五言绝句,对仗也对上了,押韵也押上了,还有叠词呢,有那么点儿文化人的气质了。   -   电影还没开始放,大屏上正播着广告,应许和关之衡低声讨论着些什么,白知景也没好意思硬插到俩人中间,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什么透视学什么马基雅维利的,没劲儿透了。   他揣着爆米花一口一个,嘎嘣脆,电影总算开始了,那片头曲就拖拖拉拉的,听得白知景想撒尿。   这片子臭就算了,还长,足足有三个多小时。白知景一桶米花一小时不到吃光了,他嘴里一闲就开始神游,眼珠子往边上瞟了瞟,隔壁的应许看得挺认真,再隔壁的关之衡看得也挺认真,仨人并排坐,一个预备高中生、一个大学生、一个研究生,就和祖孙三代似的。   白知景游着游着给自己游乐了,差点儿扑哧一下笑出来。   再往后白知景就没知觉了,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等被应许摇醒,电影散场了都。   “天亮啦?”白知景迷迷瞪瞪的,天花板上大灯开着,晃眼得很,“几点啦?”   “八点二十,该吃早饭了。”应许架着他胳肢窝把他拎起来,又和抖筛子似的抖了他两下,“醒没?”   一边站着的关之衡也被白知景逗乐了,捂着嘴笑了笑,对应许说:“师弟,你这小孩儿挺有意思。”   “见笑了,”应许对关之衡无奈地摇了摇头,“家里宠坏了,没长大呢还。”   关之衡一愣,认识应许一年多了,他从没听过应许用这样纵容的口气说话。   应许鲜少提起家人,偶尔几次说到他的亲生妹妹,口吻也是严格居多,像一个威严的大家长。   “挺好的,”关之衡面带微笑,“小孩子长不大才叫幸福。”   白知景听见关之衡的声音,这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我闭着眼练听力呢,”白知景摸了摸鼻尖,“这叫盲听,挺有效的,学习要讲方式方法。”   “把你能的,”应许嗤了一声,“盲听出什么门道了?”   白知景语塞,其实他就听出里边有个主角名儿叫伊丽莎白了,就这还纯粹是因为他英语老师养了条哈巴狗叫伊丽莎白,成天上课给他们炫耀家里那哈巴狗有多可爱多懂事儿,弄得白知景一听电影里边有人喊Elizabeth,他都怕那主角一张口发出一串狗叫声。   “也是种学习方法,”关之衡说,“屏蔽其他感官信息,说不定真的能够对听力练习大有增益。”   白知景挺感激地看了关之衡一眼,心说应许还不如人家呢,就知道说风凉话。   “增益那是大大的,”白知景说,又拿自己举了个例,“我中考英语考了一百二十五呢,差二十五就满分了。”   “要满分是二百五,那你交白卷儿都能拿满分。”应许捏掉他眼角的一粒眼屎,揶揄道。   白知景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瞄了应许一眼。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在关之衡面前就是绷着一股劲儿呢,可应许愣是没看出来,还总是说他的风凉话,真让他闹心!   -   出了影院,关之衡打车走了,白知景坐在应许车后边,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   应许见他罕见的沉默,问他说:“怎么不讲话了?”   白知景还和他赌着气,就等着应许主动来问他怎么回事儿呢,于是很严肃地说:“应小许,我都伤心了。”   小家伙一天能伤心八百多回,应许还以为他又打什么歪心思呢,于是调侃道:“那小帮主接着伤心,我不打扰了。”   白知景两手攥着车座底下那截铁杆儿,心里边又是憋屈又是愤懑,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真不打算再和应许讲话了。   应许在心里头读着秒呢,一般遇着这种情况,白知景过不了两分钟就得巴巴地来找他,要么就是“应小许咱吃冰棍儿去呗”,再不然就是“你和我爹说说别让我上补习班了”之类的,但是这回他心里边都数到两百了,白知景还没出声儿。   “景儿,”应许觉出不对头了,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白知景,“怎么了啊,在电影院做噩梦了?”   白知景先是抬头望了眼月亮,挺大挺圆,就和家里盛菜的瓷盘似的;他再看了眼应许,神情挺焦急的,眉心拧着,连车都不骑了。   薄薄的一片云罩着月亮,有阵风吹过,云朵给吹皱了,就和月亮上泛起了涟漪似的。   白知景觉着那月亮就是他的心,他看着应许着急的样子,他也泛起涟漪了。   大学生也是有不知道的事儿的,也不能指望大学生什么都懂啊。   白知景在心里想,他不和应许说,应许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伤心呢,等他告诉应许了,要是应许还对他坏,那他就真的不和应许讲话了。   “应小许,我感觉你今天做的不好了,”白知景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的,“你要和我说对不起才行。”   应许弯下膝盖,和坐在后座的白知景平视:“景儿,那你和我说,我哪里没做好了,我们一起讨论讨论行不行?”   “那好吧,”白知景不用抬头就能看着应许,忽然间心里踏实了不少,两只手还是紧紧攥着前头那截栏杆,“你总是说风凉话......”   应许一怔,搭在膝头的十根手指顿了顿。   白知景睫毛动了动:“你不能老在外人面前怎么说,我们才是一边的,别人不是和我们一边的,就算你师兄人挺好的,但我和你才是最好的,虽然我有时候也老说你坏话,但我在外人面前都是说你好话的......”   他一着急语速就越来越快,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没有,加上先前吃多了爆米花,这会儿口干舌燥的。   “我不想你师兄觉得我不好,”白知景垂着睫毛,“我想他觉得我好,如果我和大宝一起看蜥蜴人,别人不会觉着是我为难大宝,为什么我和你一道看,别人就觉得我为难你了呢?肯定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好才这么说的,可是我是好的......”   “景儿,”应许喉头一酸,忽然伸手抱住了白知景,两只手臂紧紧箍着他,“你好,你是最好的,是我没有做好。”   白知景听应许这么说,心里头的涟漪波动的更厉害了。   应许可真像个小孩儿,比他这个初中生还脆弱,他就轻轻一批评,应许怎么还哽咽了呢!   他抬手拍了拍应许的背,安慰他说:“那我就原谅你吧,以后我还继续对你好,也对爷好,也对英姿好。”   “嗯。”应许说。   白知景又悄咪咪补了一句:“英姿还是看情况吧,她太坏了。”   应许还是抱着白知景不放,白知景被勒得都要喘不上气儿了,闻见应许身上的茶香味儿信息素,脑袋晕乎乎的。   他心说应许真不成熟,改天把那个成熟度测试让他做做,指不定应许才是个小学生呢!   “应小许,你别伤心了,”白知景推了推应许,心情好了就开始自我感动,“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好,行不行?大宝有时候也对我坏,我就和他打一架,你看我都没舍得打你,只是批评你几句,我多因材施教啊......”   应许被他逗乐了,松开白知景说:“对对对,你就是当代孔子。”   白知景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晃着小腿直乐:“那可不,我从你身上发现我还挺有教育天赋。”   应许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点:“把你美的。”   白知景又抬头看了眼月亮,云也散了,风也停了,月亮干干净净的,又白又光,就和刚拿洗洁精擦过的大瓷盘似的。   -   回了老姜胡同,夜已经深了,爷和英姿都睡下了。   白知景洗完澡,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小半天总算翻出个初三上册的历史课本儿。   他抱着书去找应许,熟门熟路地踩着石头翻窗进了客厅,应许的铁丝床还没撑开,正坐在桌子前看书。   白知景拉了张塑料椅坐到应许身边,像模像样地摊开课本。   应许眉毛一挑:“这么勤奋?”   “咱也是个文化人,”白知景哼了一声,“你少小瞧人。”   应许摘下眼镜,一只手撑着脸,微微侧过身子看着白知景,笑着说:“小帮主深夜造访,就是为了抢我的书桌台灯?”   “我不影响你,”白知景抬了抬下巴,“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你也别影响我。”   应许笑了笑,继续埋头钻研他的《生物化学》。   白知景等了会儿,见应许真没有来影响他的打算,心里边禁不住痒痒的,往应许那边挪了挪屁股,手肘“无意”碰了碰应许手臂。   应许抬眼朝他看过来:“嗯?有不懂的么?”   白知景正襟危坐:“没。”   “行。”应许憋着笑,没说别的。   又过了两分钟,白知景实在憋不住了,把课本儿往应许面前一推,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看完了,已经熟记于心了,马上可以融会贯通了。”   应许往他书上瞥了一眼,没忍住笑了出声。   小家伙大半夜的凑到他跟前假勤奋,他还以为白知景看的是什么呢,原来是历史课本上文艺复兴那一课。   “指导思想是人文主义,”白知景表情挺深沉,挺有那么点学术范儿,“出现在意大利,十四世纪前后,真是意义重大啊!”   “意大利?”应许皱着眉思索,“不是肯尼亚吗?难道我记错了?”   “啊?”白知景愣了半秒,然后赶紧给自己找补,“哦,那可能肯尼亚和意大利差不多时间,也算吧。”   应许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白知景见他表情不对,伸长了脑袋往书上一看:“靠!哪儿有肯尼亚啊,你诓我呢!”   “我哪儿敢啊,”应许悠悠闲闲地靠着桌沿,“万一又把你整伤心了怎么办?”   “你咋这样呢!”白知景瞪着一双圆乎的眼睛,怕吵醒了爷,压着嗓子说,“我不都批评过你了,你怎么还说风凉话呢!”   应许左右看了看:“这不是没外人吗。”   白知景一想也是,嘿嘿笑了两声,抱起书本和应许说:“我现在也是很了解文艺复兴的,以后你要还想看片儿,不要找别人,找我就行,我和你一起去,保准不偷摸睡觉。”   “傻样儿,”应许拍了拍他的脑袋,“你那不是盲听练听力吗?”   白知景乐乐呵呵地翻窗走了。   应许倚在窗边,直到小家伙的背影拐了个弯儿消失了,他还是静静站着没动。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亮亮堂堂的,屋里洒落一片皎白月光。   不过什么都不及白知景敞亮,能够照亮应许屋子的,从来都不是天上挂着的月亮。 第27章 寻找优点之旅   本来说好了第二天去看《蜥蜴人入侵》,结果应许吃完午饭接了个电话,关之衡打来的,说是实验室有个什么步骤出错了,数据链全在应许手里,得要他赶紧回学校校准才行。   应许赶时间,伺候爷吃完药就不得不走了,特别真诚地和白知景道歉,答应他下周一定抽时间去看电影。   白知景挺乖巧的,坐小院门槛上目送他离开。   应许骑着车到了前头拐角,担心小孩儿有情绪,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白知景两手托着脸蛋子,扬声喊了一句:“一路平安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啊!”   这声祝福语一出,应许“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冲白知景扬了扬手,骑车走了。   大中午的阳光特烈,晒得白知景有点儿魂不守舍,他眨了眨眼,眼瞅着应许踩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儿,人影再也看不见了,恰好发梢一滴汗掉在他睫毛上,扎得他眼珠子一刺,恍惚间有种把应许拱手送给别人的错觉。   白知景甩了甩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觉着自个儿可真是长大了,也忒有奉献精神了,应许就是他成长的代价。   他这儿正顶着烈日自我感动,大明从巷口蹦跶进来,脑袋上戴着顶宽檐草帽,手里拿着个三色球冰淇淋,见了白知景就跑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景儿哥,我刚看见应许哥了,骑车子走了。”   “走就走呗。”白知景呼了口气。   “你怎么不和应许哥一道儿啊,”大明呲溜吸了口冰淇淋,殷殷切切地盯着白知景,“应许哥是不是去吃披萨了,今天买一送一呢,景儿哥你带我也去呗!”   “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白知景被热的一脑门汗,摘了大明的草帽用来扇风,“你怎么知道今儿买一送一啊?”   “电视广告上可都说了,周六无敌至尊大披萨买一送一,还能免费续柠檬水,”大明讨好地把冰淇淋往白知景鼻子前一送,“景儿哥,我请你吃三色球,你就带我找应许哥吃披萨。”   “想得挺美,”白知景拿草帽拍了他一下,“你应许哥没吃披萨,他找别人玩儿去了。”   大明挺失望,挪了挪屁股说:“应许哥咋不和你玩儿,你们成天在一块儿,我以为你们要结婚了。”   白知景听他这么说,也不晓得为什么,心里边就和拉了个小姑娘的花皮筋儿似的,绷得死紧死紧的。   “胡说八道,”白知景眼睛一瞪,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们俩都是Alpha,结什么婚啊,你和三毛还成天混一块儿呢,你俩将来也结婚啊?”   “那不一样,”大明解释的还挺专业,“我和三毛是一个爹妈,不能结婚,你和应许哥又不是。”   白知景翻了个白眼:“我俩不是一个爹,胜似一个爹。”   “应许哥去找别人玩儿了,”大明问他,“他不和你结婚,那他要和那人结婚不?”   白知景听了这话,一下就和丢了魂儿似的,瘪着嘴坐门槛上,一声也不吭。   他其实都注意着呢,昨儿个关之衡还买玫瑰花,还悄悄看了应许好几次,那眼神反正就挺古怪。   大明边啃冰淇淋球边说:“我就不乐意和三毛呆在一块儿,三毛没有优点,我最近都和阿梅玩儿,阿梅有好多优点,我感觉我肯定要和阿梅结婚了,我只喜欢阿梅。”   阿梅是隔壁平泉胡同的,白知景闷闷地应了声:“成,那祝你俩百年好合。”   大明高兴了,靠过来贴着白知景:“景儿哥,那你带我去吃披萨呗,我把大梅带上,我们在披萨店里结婚。”   这大夏天的,小屁孩儿在外边玩儿疯了,身上汗涔涔黏糊糊的,白知景最受不了汗臭味儿,皱着眉推了推大明手臂,嫌弃地说:“汗死了,离远点儿。”   大明悻悻地挪开屁股,一个冰淇淋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景儿哥,要不你带我去买冰棍儿吧,我在小卖铺结婚也行。”   白知景听他说“结婚”这两字儿就烦,把草帽往他头上一盖,没好气地说:“等你办离婚手续了再来找我,滚蛋吧!”   大明哼了一声,往白知景大腿上捶了一拳:“怪不得应许哥不和你玩儿了,景儿哥你真没有优点,就和三毛似的!”   他说完撒腿就跑,白知景气得在背后踹了他一脚,把自个儿脚上人字拖踹飞了,单腿蹦着去捡拖鞋又绊了一跤,疼得他嗷嗷哭,边抹眼泪边回屋;在院里遇见出门上课的应英姿,俩人吵了一架,白知景满脸都是眼泪,嘴上还不肯认输,非要说应英姿那兰花指翘的和鸡爪似的,传播禽流感有她一份力,应英姿火冒三丈,气得往白知景脖子上挠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你牛逼,”白知景泪珠子止不住地掉,肩膀一抽一抽的,“等应许回来我就揭露你的丑恶嘴脸!”   “我哥才不乐意搭理你呢,”应英姿打着遮阳伞,尖尖的下巴一抬,“刚我都听见他讲电话了,他这个项目要是做完,往后能去外国留学,还能发奖金,你不学无术,我哥能看上你才怪!”   她说完就踩着红舞鞋走了,那腰扭来扭去的,也不知道做作个什么劲儿。   白知景着急又上火,操起一块小石头想砸她,又怕真把应英姿给砸坏了,于是恨恨地把小石子往墙上重重一扔。   小石块掉下地,又骨碌碌打了几个转,在墙边的杂草堆里停下了。   白知景觉着自个儿就是这小石子,灰扑扑的。   -   到了晚饭的点儿,应许打来电话,问他还在不在老姜胡同。   白知景一下午就等着应许回来呢,玩游戏都心不在焉的,连着输了十三把,气得宋宝贝和他决裂了。   “在呢,我三点给爷吃药了,没忘,”白知景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没好意思直说自个儿在等他,“你回没啊?”   “景儿,你晚上和爷先吃饭,爷的粥插着电保温,菜放锅里随便热热就行,”应许说,“要是你不爱吃剩菜,就叫个外卖。”   白知景在台阶上坐下:“你不回啊?”   “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应许叹了一口气,“英姿有晚课,只能辛苦你帮忙照顾爷了。”   白知景拿手指头戳了戳地上一排蚂蚁:“那行吧,我肯定让爷吃饱喝饱,我还陪爷看新闻联播,还给爷讲笑话,你就放心吧。”   应许笑了:“景儿,谢谢你,你真好。”   他那笑声低低沉沉的,透过手机屏幕都还带着温度似的,白知景耳朵一烫,不知怎么心念一动,看了看左右没人,一只手捂着嘴,悄声说:“应小许,我对你是最好的,别人都比不上我......”   “应许,三阶数据存在哪个文件夹了?”   白知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喊应许,他听出来了,是关之衡的声音。   “景儿,我有事儿得先走了,”应许匆忙说了一句,“你乖,在家等我,晚上给你带大布丁。”   挂了电话,白知景又惆怅了,三毛那小胖子踩着滑板车蹿过来,停在白知景面前,抬头特天真地问:“景儿哥,大明说应许哥要结婚了,还请我们吃披萨,是不是真的啊?我不爱吃披萨,我爱吃汉堡包!”   白知景朝他舞了舞拳头,三毛嚷嚷着“景儿哥杀小孩儿喽”,踩着滑板溜了。   -   爷精神不好,过了八点就困了,白知景把他抱上床,又出门给爷买了一个口哨,和爷说要有什么事儿就吹哨,他一听见马上就来了。   白知景在应许家的客厅又坐了小半个钟头,等爷睡熟了才敢离开,在小院里溜达了几圈,搬了张小板凳在树下坐着,知了吵得他心烦。   “大宝,”白知景给宋宝贝发QQ主动求和,“我在胡同呢,你来不?”   宋宝贝隔了十多分钟才回他,附带一张游戏胜利截图。   “我和别人五排八连胜了都。”   “你咋这样呢,”白知景哐哐往手机里敲字,“你咋背叛我呢!!!”   还打了三个感叹号加强语气。   “是你先和我决裂的,”宋宝贝还挺委屈,“你害我游戏币都输没了,我攒了十几天呢。”   白知景气得骂了宋宝贝一通,中心思想就是决裂就决裂,往后再也不和他讲话了,上了高中也不想和他分到一个班,体育课也不一块儿上了。   他自己上了游戏,心说宋宝贝和别人开黑,那他也找别人一块儿玩不得了,结果他这账号下午输了太多,被十多人同时举报,封号三天。   白知景差点儿没把手机砸了,看今儿这月明星稀的夜色,没忍住触景生情,心里头还挺悲怆。   他进屋拿了瓶雪碧出来,打算来个月下独酌,抓紧一切时间培养培养自个儿这文人气质,谁曾想瓶盖才一打开,树上掉下来一蜘蛛,好死不死正中瓶口。   “......闹心!”   应许有事儿要忙他能理解,宋宝贝和他决裂他也倒还好,但这白白浪费了一瓶雪碧就太惨了,白知景抬头冲着榕树骂骂咧咧了几句,掏出手机给他爹拨了个电话,打算寻求寻求亲人的抚慰。   他爹尚楚接了电话:“喂?”   “爹,我是景儿,我好爱你,你爱我吗?”白知景一听见他爹的声音,心里边的委屈一股脑涌了起来。   “还成吧,”尚楚一听白知景的声音就乐,揶揄道,“不是离家出走吗?准备什么时候登报和我断绝关系啊?”   白知景悻悻地撇了撇嘴角:“你可真能瞎扯,你上辈子铁定是海底捞扯面的。”   “今早不还从你爸卡里刷走两百块吗,”尚楚问,“干嘛去了啊?”   “买电影票了,”白知景想起这事儿就闷闷不乐,“不过最后没看成,下次再看,还得刷两百。”   那头传来他爸白艾泽的声音,过了会儿尚楚和他转述:“你爸叫你立个借据,都离家出走了总不能再用家里的钱,显得多没志气啊。”   “先赊账,”白知景一只手支着下巴,“等我致富了我就还上了,我感觉我这个冬天差不多就有钱了,到时候我去派传单,不走远,就在天荣大街派,你要是想我了就来看我。”   尚楚在那头笑得直抽抽:“你怎么不去几内亚派呢?”   白知景哼唧了两声,有点儿羞涩又有点儿害臊,问他爹说:“爹,你给我评价评价,说说我有什么优点?”   尚楚特别认真地思索了半分钟:“明天你来首警找我,我带你去物证科实验室。”   白知景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是说我天赋异禀,有做警察的潜质?!”   “那倒不是,你不是找优点吗,”尚楚说,“那儿有显微镜,我借来给你找找。”   白知景蔫儿了:“你咋和应许似的,真能说风凉话。” 第28章 水中月是天上月   晚上十点二十,应许骑车进了胡同口,远远瞧见院门前有个人影儿,不用细看就知道是白知景。   应许笑了,猛踩了两下脚踏板,手指头拨了拨车铃。   “叮——”   白知景听见声儿,两步跳下台阶,蹦起来朝应许挥了挥手。   应许停下车,摸了把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等着我呢?今儿怎么这么乖?”   白知景扒拉了下衣领,把后脖子那两道抓痕亮出来,挺委屈地告状说:“我差点儿没被你妹挠死!”   应英姿本来下手也不重,加上小姑娘没留指甲,过了一下午早没痕迹了,应许眯着眼特费劲儿地辨认了几秒,白知景皮肤白又细,别说伤痕了,愣是连根汗毛都没瞧见。   “看没看见啊,”白知景伸长脖子,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老白家差点儿绝后了。”   “看见了,”应许严肃地点了下头,“确实是致命伤。”   “是吧?”白知景揉搓了几下脖子,“这上头还留着她DNA呢,我原本打算告她来着。”   应许两只手搭着车把手:“那你怎么没去呢?”   白知景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表情还有点儿害臊:“还不是因为你呗,要不是你我早忍不下去了,你看我对你好吧?”   “好,太好了,”应许手指头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就数你对我好。”   “那当然,”白知景挺着胸脯,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下午搞实验搞得怎么样啊?”   实验室里一个师姐做校验的时候没备份,数据全乱了,应许忙活了一下午,弄得焦头烂额,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还成,”应许不想小家伙操心这些,轻描淡写地说,“挺顺利的。”   “哦,”白知景努了努嘴,一只脚在自行车前轮上轻轻蹬了两下,“那你师兄帮忙没?”   “他是主力,”应许说,“我这种低年级的才是帮忙的。”   白知景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他就知道应许是很牛逼的,关之衡能让应许做他的帮手,那不是顶顶牛逼么?   “他那么厉害呐?”白知景眨了眨眼,感叹道。   “是厉害,”应许笑了笑,客观评价道,“在核心期刊发过论文,年年国奖,有三个国家级科研项目。”   白知景踩着车轮的脚底呲溜一滑,车轱辘猛地转了一圈,他人也跟着趔趄了一下。   应许赶忙拉住白知景,另一手稳住车头:“能不能长点儿心,平地都能给你摔了。”   “那他这么厉害,”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人才刚站稳,脚尖又往车轱辘上顶,“还有啥别的优点没?”   “有啊,”应许眉毛一挑,“人家稳重,站有站相,从不摔跤。”   “靠!你咋又说风凉话呢!”白知景悻悻地捶了他一拳,“我这儿和你说正经的,他人是不是挺好啊?”   应许把刹车按紧了,避免小孩儿又脚滑把车轮踩溜了,随口说:“挺好,学术水平高,做事仔细,有耐心,很专注。”   白知景在心里掐着数呢,应许一共说了四条优点,也不多,很容易超越。   他这下子有自信了,两只手背在身后,怕给别人听着笑话他,特地扭头往巷子里瞅了眼,没人,连条小野狗都没有。   “偷偷摸摸的,”应许问,“盘算什么呢?”   “那你说说,”白知景咽了口唾沫,“我有什么优点啊?”   应许瞅他这副扭捏样儿就乐:“问这个干嘛?”   “你说呗!”白知景催他,又补充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三说三,有四说四,有五就说五。”   “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应许揶揄道。   “啧!”白知景急了,“中考阅卷老师都没你烦人,你快点儿!”   应许忍不住笑:“那我想想。”   “成吧,”白知景十根手指头在身后快拧成麻花了要,面上还得一派风轻云淡,“你别有压力,有什么说什么,”   其实也就过了十来秒,白知景愣是咂摸出了点儿度秒如年的滋味儿,觉着自个儿头发都要熬白了,应许总算说想好了。   “什么什么,赶紧说!”白知景雀跃地问。   应许思考了这么久,没个十条也有个八九条。   应许笑着抬了抬下巴:“看天。”   白知景懂了,仰起头盯着黑黢黢的夜空:“你是不是看着我说不出来,你别不好意思,一个大学生怎么还这么害臊呢......”   “想什么呢,”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心说小孩儿有时候脑瓜子挺活泛,有时候怎么就这么迟钝呢,于是提示道,“看见什么了?”   “乌云,”白知景干瞪着眼,“明天要下雨,你收衣服没?”   应许按了按额角:“还有呢?”   白知景两眼发酸:“月亮呗!”   “对了。”   应许看着他仰头时那一截流畅的脖颈线条,只在喉结的位置有微微的凸起,锁骨形状分明。   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因为别人的失误忙碌了一整个白天,明明心情无比焦躁,骑车回来的路上还闷得受不了,怎么一见着白知景就好了,不管是身体上的,亦或是精神上的,总之什么都好了。   “什么对了?”白知景对着月亮瞅了半响还是没懂,着急忙慌地拽了拽车把手,“不是说优点么,你怎么又瞎扯呢?”   应许立即挪开注视着他的目光,笑着说:“就是月亮。”   白知景说:“你们大学生讲话真深奥。”   “没懂就边儿玩去,”应许伸了个懒腰,悠悠闲闲地说,“别挡路,我洗澡了。”   白知景老大不乐意地靠到了门槛边,应许搬着车进了院子,又进屋冲了个凉,前前后后有个二十分钟,出来一看,白知景居然还在门边举头望明月。   “小帮主,还在看呢?”应许问。   白知景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扭头和应许说:“你说我的优点在月亮上边,可什么也没有啊!”   “笨。”应许脑袋上搭着一条干毛巾,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   白知景耷拉着嘴角,步伐沉重地进了院子,在小板凳上一屁股坐下,两只手托着下巴:“我就知道你敷衍我,连四条都说不出来,我都不想对你好了。”   应许觉着白知景比他头上那条毛巾还软和,他扯了张塑料椅坐在白知景身边:“真不对我好了?”   白知景蔫儿吧唧的:“反正今天我不对你好了,明天再看情况吧。”   应许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了。   “离明天还有四十分钟。”   白知景瞟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那后天再看情况。”   “傻帽儿。”应许失笑。   白知景又仰头看了会儿月亮,脖子酸的不行了,于是哐哐跑进屋,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盆儿,里头盛满了水。   他又重新坐回板凳上,反正宋宝贝也和他决裂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研究起水里的月亮来。   “你还挺机灵。”应许说。   “我以后也是大学生,不比你差。”白知景哼了一声,说完又皱着鼻子悄声补了一句,“也不比四条差。”   应许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夜里挺凉,风吹的树叶簌簌响,也吹皱了盆里那轮皎白的月亮。   空气都是温温柔柔的。   “真是脑残,”白知景在破坏氛围这方面是一把好手,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从盆里揪出一只落水的小黑虫,拎到应许面前给他看,“走路不看路,把自个儿淹死了吧?”   “......”应许嘴角抽抽了两下。   “应小许,小应许,”白知景实在没辙了,扒着应许胳膊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几个优点啊,你直接给个数也成啊,有没有四条啊究竟......”   应许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都给你提示了,自己琢磨。”   “你这提示也忒抽象了,”白知景瞄了眼水盆,闷闷不乐地说,“难怪电视里说大学生看不上初中生,你就知道敷衍人。”   “没敷衍你,”应许把头上那条毛巾盖到白知景脸上,“景儿,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会懂的。”   白知景动了动鼻尖,毛巾上有洗发水的味道,香香的,还有应许的信息素味道,茶味儿,比洗发水还好闻。   他没甩开那条毛巾,两只脚晃了晃:“那我什么时候能懂啊?”   “我也不知道,”应许说,“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那你就和我说我到底几条优点,”白知景不依不挠地问,“你直接和我说我不就懂了吗?”   应许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白知景仰着头,脸被浅蓝色毛巾盖着,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怎么的,应许心念一动,往白知景那边倾过上半身,脸颊停在离白知景很近很近的地方。   应许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双手在身侧攥成拳,片刻后鼓起勇气,嘴唇在白知景鼻尖的位置仓促一碰,又蜻蜓点水一般迅速离开。   白知景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嘟囔:“能有五条吗?再不行四条有吧?低了就是你不客观,我心里有数着呢,我还是有挺多优点的,至少能有四条......”   “把你能的,”应许在他后脑呼噜了一把,紊乱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不和你瞎扯了,回屋睡觉。”   白知景一把摘掉脸上的毛巾:“那你再给我点儿提示!”   应许静静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后呼出一口气:“可以。”   白知景搓搓手:“你说。”   应许罕见的有些紧张,手心都冒出了细汗,他指了指水盆里那汪倒影:“景儿,眼前看到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么?”   “是啊!”白知景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不废话吗!”   “嗯,”应许沉声说,“提示完了。”   “......这就没了?”白知景倒吸一口气。   “没了。”   应许抿了抿嘴唇,看了白知景一眼,起身回屋,脚步有些仓促。   进屋关上门,应许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指尖微微蜷缩,双眼紧闭,片刻后重新张开眼,悄悄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想要看看院子里的小家伙是什么反应。   白知景绕着水盆走了两圈,模样挺深沉,自言自语说:“眼前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   应许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   “去你妈的!”白知景一脚踹在水盆上,“什么玩意儿!” 第29章 善解人意   白知景又在院里表演了半小时的举头望明月,回了屋发现有点儿思故乡,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唠几句,但这会儿时间晚了,他爹他爸肯定都睡下了,要把他俩吵醒了,就他爹那起床气,挨一顿擀面杖都是轻的。   他踹了拖鞋躺在主席上,电扇呼呼地吹,凉飕飕的。   白知景躺了会儿发现没睡意,心里边挺憋屈,总觉着最近倒霉的很,PSP没指望了不说,还欠了家里边一屁股债,喝个雪碧都要遭殃,现在还他妈连个优点都找不着。   他就和摊煎饼似的把自个儿在床上翻了几次面儿,实在憋得慌,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应许发了条短信:   “应小许,已经第二天了,我今天还是对你好的。”   等了半分钟,应许没回,白知景跑到门边一看,应许屋里没开灯,暗黑黑的,估计是睡了。   他有点儿失落地踢了踢门槛,想翻窗户进去找应许,又怕扰了他。   应许今天都忙一天了,多累啊,应许晚上做不做梦呢?会不会梦见他那师兄呢?   白知景想到初一那年,他们年级去敬老院做志愿者,他被分配到后勤组,给厨师做帮手,洗了一天的白菜帮子,晚上回来梦见自己成了一只兔子,那胖厨师笑眯眯的给他喂大白菜吃。   应许给他师兄做了一天帮手,也不知道会梦见什么......   白知景靠在门边神游,游着游着把自己给游哀愁了,没忍住给宋宝贝拨了个电话。   “喂?”宋宝贝接了。   “大宝,”白知景叹了口气,“你想我不想?”   宋宝贝吸了吸鼻子,声音听着挺委屈:“你不都和我决裂了吗,我还想你干嘛,贱不贱呐?你不是再也不和我讲话了,也不和我一个班,不一起上体育课了吗,那你就和别人好吧!”   “我不和别人好,我想跟你好,”白知景听他这么说,心里头不知道多难受,指甲一下下地抠着门缝,“你还愿意和我好不?”   “那好吧,”宋宝贝象征性地犹豫了两秒钟,嗓音闷闷的,“景儿,你太坏了,真让我伤心。”   “大宝,你真好,”白知景感动了,期期艾艾地问,“你能原谅我吗?”   “那你以后能好好打游戏吗,”宋宝贝说,“别再让我十三连败了。”   白知景答应了,俩人互诉了几句衷肠,又成了最铁的哥们儿,恨不能立即就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白知景让宋宝贝现在打车来老姜胡同,宋宝贝怕出租车司机是无头怪;宋宝贝让白知景打车回碧水,白知景担心深更半夜的胡同里有女鬼。两个人为了谁去找谁这事儿又差点儿决裂,最后定了明早八点海浪网吧门口见。   “大宝,问你个事儿,”白知景又开始抠门缝,迷茫地问,“天上有个月亮,地上有盆水,有个人看月亮看得好好的,另一个人说水里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你知道这啥意思不?”   “那我想想,”宋宝贝琢磨了会儿,“我懂了,意思就说看月亮的这人像猴。”   白知景惊了:“这怎么说呢?”   “猴子捞月不就这样吗,猴子想打捞水里的月亮,其实水里头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宋宝贝解释的头头是道,“这群猴儿可真是脑残,你说它咋想的呢,这智商基本告别......”   “行了别说了,”白知景耷拉着睫毛,苦兮兮地问,“宝儿,那你说说我的优点,来四条。”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宋宝贝沉默了。   白知景伤心了:“你还是我铁磁儿呢,连我的优点都说不出来,算什么哥们儿啊!”   “你给我点儿思考时间,”宋宝贝说,“你先说说我有啥优点。”   这回轮到白知景沉默了。   这通电话结束的挺尴尬,白知景躺床上干瞪眼,他爹说要拿显微镜找他的优点,应英姿说他一无是处,应许说他不切实际像捞月亮的傻猴儿,宋宝贝也说不出他的优点。   他还是野熊帮老大呢,也太失败了!   白知景愤懑地捶了下床,恰好捶死了一只倒霉的蚊子,这蚊子先前在他腿上咬了俩大包,他怎么打也没打着,谁能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他这下高兴了,下床找了卷透明胶,把这蚊子尸体一裹做成了标本,拍照发了QQ空间,没过几分钟,十几个初中同学给他点赞,纷纷评论“真牛逼”。   白知景美了,感觉幸运之神又眷顾他了,心满意足地拉灯睡觉。   -   由于和宋宝贝约了要见面,第二天白知景起了个大早,去应许家蹭了个早饭,念了段狗屁不通的英语课文逗爷开心,顺便和应英姿吵了一架,过了个挺充实的清晨。   海浪网吧离医科大不远,白知景计划着搭应许的自行车过去,路上和应许谈谈心,他还打算把蚊子标本做礼物送给应许,好让应许发现发现他的优点。   虽然应许说他是猴儿,但他仔细想过了,猴儿也挺可爱,多机灵活泼,和他似的。   他嘴里叼着个烧饼,还没开口说这事儿呢,应英姿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哥,赶紧走吧,我早点儿去练功,不然一会儿人多了,把杆都给别人占了。”   应许正在客厅叠钢丝床,回头说:“马上,你把爷推进屋,电扇开开,检查下保温杯里还有水没。”   白知景嚼了两口烧饼,连同到嘴边的话一道干巴巴地咽下去了。   “刚说要出门,”应许把折叠床靠在墙边,问白知景,“去哪儿?”   “和大宝探讨互联网技术去。”白知景嬉皮笑脸的。   应许往他后脑呼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去网吧是吧?”   “你就不能讲点儿语言的艺术,”白知景拍开他的手,满嘴油饼渣子,“你赶紧走吧,真烦心!”   应许抽了张纸巾,白知景很自然地抬起下巴,应许边给他擦嘴边说:“我送完英姿回来送你?”   外头太阳大得很,一来一回的多热啊,白知景想也不想地说:“我打车,还能吹空调,凉快。”   “真矫情,”应英姿从爷房间出来,撇嘴说,“我哥都不嫌热,你还好意思嫌呢,羞不羞!”   “我昨晚可没洗澡,”白知景扯下衣领,脖子一梗,“你昨儿挠我的DNA还留在上头呢,我告你去!”   “你告呗,”应英姿一手叉着腰,一手翘着兰花指,“你爸是警察,你了不起喽!”   白知景不服输:“把你那鸡爪子收收,有检疫证吗你就敢亮出来!”   眼瞅着俩小孩儿又要掐,应许哭笑不得地捂住白知景的嘴:“小祖宗,你少说两句吧就。”   白知景眨眨眼,一副“我是给你面子”的表情,应许松开手,他抬眼瞄了瞄应许:“我对你好吧?”   “好好好,”应许摸了摸他的脑袋,“中午叫大宝一块儿来吃饭。”   白知景点头:“成。”   应许领着应英姿走了,白知景叼着烧饼靠在门边,看见应许把自行车搬出了院子,应英姿打着遮阳伞,侧坐着上了后座。   白知景挺羡慕,他也想坐应许的车子走,还想让应许中午去接他一道回来,下午再搭应许的车去网吧,晚上再一道回胡同。   但他也不想让应许为难,应许就一个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白知景知道应许心里可疼应英姿了。   应英姿这个年纪才学跳舞算很迟了,外边的舞蹈班都不收,应许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说了多少好话,才让应英姿报上现在这个班。   白知景瞅着应许骑着车出了巷子,他心里好像挂上了一个小天平,一头是他自己,一头是应英姿,也不知道应许更宝贝谁。   这个念头一在脑子里冒出来,白知景一个激灵,立刻甩了甩脑袋。   他和应英姿有什么好比的,应英姿就是个成天抻着爪子的小屁孩儿,他才不稀得和应英姿比较。   要比也得和研究生比啊,关之衡有四条优点,他也不差啊!   他早上把应许让给了应英姿,这说明他善解人意,有一条了。   白知景瞬间来自信了,掏出手机在家庭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亲爱的老爸老爹,请问你们最爱的景儿是否善解人意?   ——肯定请回复“爱你”,否定请回复“尚楚是傻蛋”。   过了半分钟,他爸白艾泽回了一串省略号,他爹尚楚回了个呲牙笑的表情。   白知景挺满意,不否定就代表着肯定,他哐哐哐跑进屋换了鞋,带着一嘴油饼渣子,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   桂花路这带是首都有名的学习区,不少补习机构和兴趣班都开在这儿。   过一条马路就是应英姿上课的大楼,还有三秒就是绿灯,应英姿眼尖地瞧见前头那路口开过来一辆轿车,她赶忙把阳伞放低遮住自己的脸,扯了扯应许的衣摆:“哥,我自个儿过去吧。”   “我送吧,没多远了,”应许说,“你不是怕晒吗。”   “不用不用,”应英姿有点儿着急,“你停路边就行,我走过去,不然你掉头又要等红灯。”   她脚尖在地上点着,应许怕她摔了,把车停在树荫底下:“行,去吧。”   马路对面,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补习大楼前,车上下来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耳朵边夹了一个发卡,亮闪闪的。   应英姿立即跳下车后座,和应许匆匆说了声再见,拿阳伞遮着自己的脸,生怕被发现似的。   “英姿!”马路对面那小姑娘看见了应英姿,挥手冲她打招呼。   应英姿小跑着过马路,绿灯马上要过去了,她也不等一等。   应许皱着眉:“慢点儿,看车!”   应英姿听见他的声音,反而加快了脚步。   “英姿!”花裙子招手,“你怎么走路过来啊,你家多远啊!”   “婷婷,”应英姿笑了笑,又捋了捋头发,“没,我打车来的,前面堵车,我就走过来了。”   叫婷婷的女孩儿挽着应英姿的手,俩人一道进了大楼等电梯:“下周就开学了,我听说艺高有开学汇演,你准备节目了吗?”   应英姿含含糊糊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我们老师开了个辅导课,专门帮忙准备汇演,三天就能排个节目,”婷婷亲热地勾着应英姿的手臂,“你也一起报呗,小惠和若若都报了。”   应英姿抿了抿嘴唇:“我想想。”   两人进了电梯,婷婷按了38层,应英姿按了16层。   “我老师说了,你那个班不好,一个老师教三十多个人,没成效,”婷婷边照镜子边说,“我们班是小班教学,一对三,你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呢?”   应英姿死死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字。   “就那个李佛你知道吧?高二古筝班那个,前几天在全国比赛上拿金奖了,也是在我们的乐器班培训的,”婷婷自顾自地说,“我上周还见着他了,可帅了!就是手里边总拈串佛珠子,不懂是为什么......”   “叮——”一声响,16楼总算到了。   应英姿悄悄呼了一口气,说了句“我下了哈”,逃也似地跑出了电梯间。 第30章 痛苦高中   转眼开学的日子就到了,白知景最后这几天在老姜胡同玩儿疯了,应许满胡同找人,最后在对巷揪住了上树逮麻雀的白知景。   “嘘——”树下的大明和三毛冲应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应许哥别出声,不然鸟儿该飞走了。”   应许点点头,悄声说:“谁把他喊下来,我给谁吃奶糖。”   大明:“景儿哥!”   三毛:“景儿哥哥哥!”   两声呼唤如雷贯耳其实长虹,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了,白知景气得脑袋冒烟:“不说了别出声吗!嚷嚷什么啊瞎嚷嚷!”   低头见了应许也在,白知景还教训他:“你不在家好好学习,来这儿干嘛啊?去去去赶紧回去,这是你一读书人该来的地儿吗?”   应许差点儿没给他气笑:“今天几月几号?”   白知景答不上来,倒是大明接话挺快:“八月三十啊,明天至尊海鲜披萨买一送一。”   “就知道个吃,”白知景翻了个白眼,挺敏捷地从树上跳下来,“都要上小学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你还好意思说,”应许揪着白知景衣领,拍了拍他身上落的灰,冷着脸问,“一中什么时候报道?”   白知景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接着一拍大腿——   操!可不就是明天嘛!   “想起来了?”应许见他这反应,好整以暇地问。   白知景幽怨地瞥了应许一眼,老大不乐意地抱怨:“你可真行,净说些让我痛苦的事儿,把我整伤心了都。”   应许这回是真给气笑了。   -   白知景出门逮鸟时雄赳赳气昂昂,回去路上萎靡不振蔫儿吧唧,没走几步路就说走不动,要应许背他。   “怎么着,”应许拿脚尖踹了踹他的小腿肚,揶揄说,“又要高位截瘫了?”   白知景一个劲儿地叹气:“因为我心里太痛苦了,所以步伐太沉重了,以致于再走几步指不定真高位截瘫了。”   因为所以以致于,这一套逻辑关系还挺严密。   应许懒得搭理他,白知景跟在他表演一步三叹,走没多远瞧见路边趴了只小土狗,白知景闲着没事干非要去撩拨人家,小土狗被惹毛了,呲牙要咬,白知景猛地收回手,三两步躲到应许背后,便朝小土狗做鬼脸边咯咯笑。   “跑挺快啊?”应许见他这乐呵样儿,故意问,“心里不痛苦了?步伐不沉重了?”   白知景嘴角一垮:“我这是用笑容掩盖我内心的悲伤,我这人你也知道,有什么难事儿都在心里藏着,不想让你担心。”   应许实在没忍住,往他后脑呼了一巴掌:“年纪不大,老演员了还!”   -   回了家里,应许照旧给白知景收拾书包,从书桌抽屉里翻了几本没写过的笔记簿,问他:“景儿,这可以吧?”   “随便,你看着弄就行,”白知景盘腿坐沙发上玩儿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不都帮我弄完了九年义务教育了么?”   “把你懒的,”应许笑了笑,在笔筒里翻了翻,“我这儿没多的笔了,你自己买去。”   白知景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妹不出门买文具了吗,过会儿我找她要两根。”   他对学习本来也不上心,对这些东西就更没追求了,班里有些同学都时兴买进口文具,书包也都是专卖店里有牌子的。   白知景背的包是应许以前背过的,本子啊垫板啊这些也都是应许用过的,从小学学计数的算盘到初中学平面几何的圆规,每回老师交待下节课要用什么了,他先到应许这儿翻一通,实在没有了才去小卖部买新的。   倒也不是说刻意去追求什么节俭,白知景反正对名牌不名牌的没概念,他就是单纯觉着太正好了,他读初中应许就上高中了,正正好需要应许初中时候用的圆规。他用应许用过的东西,显得他俩多亲近啊,白知景就特别喜欢这种感觉,他乐意对应许好,乐意应许对他好,也乐意和应许亲亲近近的。   最开始那会儿应英姿还总是和白知景抢,比如应许就一副三角板,白知景也想要,应英姿也想要,俩小孩儿吵得不可开交,应许头都大了,只好把三角板拆了一人一半,最后俩人都得再买;好像是从初一下学期开始吧,应英姿就不和白知景争应许用过的旧文具了,都是自己出去买新的。   没多久应英姿回来了,背着个亮黄色的新书包,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模样挺春风得意。   “哎,有笔没,”白知景问她,“给我两根。”   应英姿赶紧把包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白知景:“自己买去!”   “把你抠的,”白知景嗤了一声,“一支水笔也就一块钱,你那小鸡爪咋不把你自个儿抠死呢!”   应英姿心情好,没搭理白知景,蹦蹦跳跳地回自己屋了。   白知景挺稀奇:“你妹出门买趟包,怎么转性了还?怪不得电视里头说哄女人就得送包包,女人有了包就开心,还真有效。”   应许乐了,把收拾好的书包扔给白知景:“我也给你送包了,开不开心?”   “可别了,”白知景哭丧着脸,“忒他娘的痛苦了!你咋就知道让我伤心呢,我都不想和你讲话了,我找爷去!”   -   应英姿回了屋,把书包小心地放在床上,从里边拿出两个发卡、三条头绳、几本硬皮笔记本和三只水笔,都是新买的。   这笔是名牌,日本货,一支就要十三块,应英姿也是头回知道这牌子,刚才和婷婷小惠去逛商场,她们都买的这个。   小姑娘跪坐在床边,看着床铺上摆开的这些精致的小东西,新书包两百三,两个发卡五十八,头绳三十,笔记本四十六。   她默默计算着价钱,觉着心里边特雀跃,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但这种雀跃又有点儿古怪,掺着些偷偷摸摸的感觉。   舞蹈班有晚课,不回家吃饭,应英姿已经两个星期没吃晚饭了,把饭钱攒起来才买的这些。   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往头上戴了个发卡,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亮闪闪的,衬得皮肤特白。   小姑娘这儿正对着镜子臭美呢,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应英姿心头一跳,手忙脚乱地摘掉头上的发卡,把床上的本子啊水笔啊囫囵塞进床底,打开门一看,是应许。   “哥,”应英姿眼神闪烁,“有事儿啊?”   应许把一个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她:“喏。”   “哦好,”应英姿接过苹果,不知道怎么就是不敢看她哥,“我刚好渴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应许往屋里看了一眼。   “也没什么,”应英姿挡在门口,不让她哥往里进,“就那几样。”   “英姿,”应许看着比自己矮一头多的妹妹,“新书包是自己挑的吗?”   应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应英姿却听得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客厅瞟了一眼,白知景不在。   “就看到有家店打折,”应英姿垂着头扯谎,十根手指紧紧绞着衣摆,“我就进去看了眼,也不贵,就五十几块......”   她出门前说要购置文具,应许只当她要买点儿本子笔之类的,就给了她五十块钱。   “哥,我真的特喜欢,一眼就看中了,”应英姿抿了抿嘴唇,“我、我之前在外边吃晚饭,你一星期不是给我两百嘛,我还有剩,我就买了,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就是......”   “英姿,”应许看着莫名紧张的妹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应英姿的头,“你有喜欢的东西,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添置,哥不会怪你。是哥哥不好,没有发现我家的小姑娘长大了,爱漂亮了。”   “嗯,”应英姿低低应了一声,心里边又酸又堵,抬头看着应许,“哥,我会好好学的,我以后当明星,赚很多钱。”   “哥不用你赚多少钱,”应许说,“就要你好好长大,将来不走歪路。”   应英姿听出了应许的言外之意,眼眶一热,突然就难受极了,想把事情都告诉应许。   就在这时候,客厅那头传来开门声,白知景从爷的房间出来,手舞足蹈地说:“爷,等你身体好了我给你造大飞机,咱们环游世界去,不带应许,就咱俩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咱不差钱,想要什么买什么!”   爷爽朗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白知景扭头瞧见应许站在应英姿屋门口,乐乐呵呵地蹦跶过来:“是不是帮我要笔来着,我就说你妹抠门吧......”   应英姿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白知景吃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问应许:“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我说错话了?”   “没,不关你事,”应许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抬手捏了捏眉心,“走吧,送你回家。”   白知景没觉出什么不对劲,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开学,拽着应许问高中好玩不好玩啊,逃课方便不方便,不做作业会怎么样......   应英姿听着白知景咋咋呼呼的声音,把新买的几样东西从床下拿出来,发卡沾了灰,不亮了都。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就觉得太难受了,鼻头一酸,趴在床上哭了出来。   别人都在准备文艺汇演,她什么也没有,报节目速成班三天就要三千多,她甚至不敢和她哥说;别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两个星期不吃晚饭才攒出四百块钱,在商场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乡巴佬,买几支笔都要小心计算有没有超支......   明明她长得比婷婷小惠都漂亮,也比她们高,身体条件也比她们好,怎么就她没有节目上台表演呢?   应英姿不敢哭出声,死死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没有爸妈,是应许把她带大的,她知道不能怪她哥,但她也不知道能怪谁。   小姑娘一边知道自己该懂事,一边又忍不住心里翻滚起来的委屈情绪,眼泪把新书包都打湿了一片。   -   应许骑自行车送白知景回了城中碧水阁,小区门口,白知景一只手拿着冰棍,另一手恋恋不舍地拉着应许胳膊,感慨道:“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痛苦的日子即将来临......”   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行了大诗人,赶紧进去吧。”   “你咋不挽留我呢,”白知景郁闷了,“我这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他说得还挺凄凉,应许没忍住笑了:“周末来胡同,我给你打肥肠。”   “周末我得做作业啊,”白知景舔了口冰棍儿,“高中生作业特多,我可得奋笔疾书。”   “说的和真事儿似的,”应许没好气地说,“包里连笔都没有,还奋笔疾书呢?”   “你可真能打击人,”白知景撇嘴,“我好容易鼓起点儿学习的劲头,小火苗都给你浇灭了。”   应许揉揉小孩儿的头发:“好好听课。”   “我肯定想你,也想爷,”白知景真挺难受的,这段时间在老姜胡同待的太快乐了,“我两天没见着你就想你,你想我不想我?”   应许见他这样子,心头一软:“景儿,碧水离胡同就四十分钟车程,你要想我了随时来找我,我也想着你。”   “那你要是想我的话,”白知景皱了皱鼻子,“你就说说我的优点,不少于四条。”   这小孩儿怎么还记着这茬?   应许没好气地说:“......赶紧进去!”   -   回到了家里,白知景躺床上总结这两个半月的暑假生活,上补习班就浪费了大半时间,非常失败。   剩下两件事儿,第一件是为了PSP找自己,失败了;第二件是为了战胜应许师兄找优点,还是失败了。   总体来说,这就是个失败的暑假。   第二天早上,他爸白艾泽开车送他爹去上班,捎带着顺他去一中报道。   白知景两眼乌青,愁眉苦脸地问:“爸,你是警察,你看人看得准,你说我失败吗?”   白艾泽从后视镜看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黑眼圈怎么回事?”   “我思考人生思考了一晚上,”白知景感慨道,“我真失败啊我。”   白艾泽和副驾坐着的尚楚对视一眼,俩人憋着笑,很默契地不搭理后座的儿子。   白知景又嗷嗷了两声,见没人理他,悻悻地瘪了瘪嘴:“你俩做父亲的也失败,没点儿父爱。”   车开到隔壁楼停下,宋宝贝上了车,和白知景俩人头顶着头抱在一块儿,哭嚎着说痛苦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白知景说:“宝儿,还好还有你陪着我,没了你我真不知道咋活。”   宋宝贝眨了眨眼,想挤两滴眼泪出来,失败了:“景儿,咱们上了高中还做最好的哥们儿。”   “那必须的,”白知景揉了揉鼻子,“我觉着我太爱你了,真离不开你。”   尚楚看得直乐:“俩不读书的凑一块儿了,挺好。”   宋宝贝哭嚎完,抬头说:“白叔尚叔,早上好啊,你们吃早饭了吗,我没吃呢还,车里有吃的没?”   白艾泽说:“有饼干。”   尚楚翻出一包奥利奥丢给他:“你爸哪儿鬼混去了,大清早给他发消息也没回。”   两家父辈是二十几年的好朋友,宋宝贝没客气,拆开奥利奥啃了起来:“飞机上呢吧,出差没回呢还,不然我也不蹭您车了,还蹭个早饭,多不好意思。”   白知景不高兴了,他爸他爹不搭理他,反而对宋宝贝这么热情,于是巴巴地凑上去说:“我也没吃早饭,给我来点儿。”   “在家啃了仨肉包子的是谁?”尚楚往他脑门上呼了一巴掌,“真敢说。”   白知景哼了两声,瞅见宋宝贝就觉得烦人:“你坐远点儿,咔哧咔哧的,饼干渣子掉我身上了都。”   “真能嫌,”宋宝贝不乐意了,“还最好的哥们儿呢!”   白知景也不高兴了:“闹心得很!” 第31章 哥德巴赫猜想   白知景觉着宋宝贝分走了他的父爱,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去行政楼报道的路上,宋宝贝请他吃了根大布丁,白知景又感动了,揽着宋宝贝脖子,边呲溜冰棍儿边深情地说:“宝儿,我真是没法子离开你。”   “景儿,”宋宝贝撅着嘴,“这身边人来来往往的,我也觉着还是你最好。”   白知景叹气:“高中还得痛苦三年呢,咱们互相陪伴。”   宋宝贝也惆怅:“生活再难,咱俩手牵手一道走,不离不弃。”   边上教学楼拉起两道喜庆的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学为一中带来新朝气”、“你们是青春的象征”,大操场上全是十六七岁的高一新生,个个活蹦乱跳的,特朝气特青春,就白知景和宋宝贝俩人步伐沉重、表情悲痛,谈话内容就和刚刚度过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似的。   没多会儿,宋宝贝被晒出汗了,那柚子味信息素和着汗味儿狂飙,白知景又受不了了,捂着鼻子踹了宋宝贝一脚,嫌弃地说:“你不能有点儿Alpha自觉?出门前搞点儿香水,臭咸鱼似的。”   宋宝贝气得吹胡子瞪眼,两个人不离不弃没五分钟又分道扬镳了;到教务处查了分班表,白知景分到了18班,宋宝贝在13班,这回是彻底劳燕分飞了,白知景伤心欲绝,宋宝贝也生不如死,两个人在楼梯口抱一块儿演了场生离死别,约定还做一辈子的铁磁儿。   -   回到班上,白知景跟着大部队一道搞了个卫生,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来发表了演讲,每人轮流上去做了个自我介绍,高中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白知景愁得不行,翻了翻领到手的课本,瞄了两眼就在心里狂打退堂鼓。   化学方程式那么老多,英语课文那么老长,忒折磨人了!   白知景同桌叫井飞飞,一桂花味儿的男Alpha,说是首都中考数学单科最高分,兴致勃勃地对着数学书咂摸起来,还扭头和白知景说:“哎,这指数函数我四年级就会了啊,我还指望学点儿新鲜的呢,真没劲!”   “......”白知景也往他课本上瞟了两眼,心里边挺虚,但面上不能露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还成吧。”   井飞飞来兴致了,推了推鼻梁上八百多度的眼镜,靠过来问:“你也喜欢数学啊?我打娘胎里就喜欢数学,太有魅力了,数学是自然科学的王冠,你也觉得吧?”   白知景不动如山:“大体上是赞同的,但凡事都没有绝对。”   他这话说的很有水平,非常高深莫测,井飞飞两眼发亮:“你可真有见解,那你对霍奇猜想怎么看的?这可是一大难题啊!”   白知景开始胡诌:“有时候复杂的问题是我们把他想得太抽象了,化繁为简,出奇制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四眼小同桌啧啧称奇,白知景眯了眯眼,又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井飞飞一脸崇拜,高手就是高手,举手投足间都有高手的气质。   其实白知景就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一整个上午,四眼仔都在白知景耳朵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什么欧几里得希尔伯特,净是些外国人名儿,白知景都给装逼糊弄过去了。   班主任给他们发了军训服和水壶,让明天上午带着行李在校门口集合,大巴车拉郊外基地去军训一星期,交待完这些七七八八的就放他们走了。   白知景把课本全扔抽屉里没管,背着个空包就走了,本来打算下楼找宋宝贝去网吧研究互联网技术,结果瞧见宋宝贝发来的QQ消息:   “景儿,我和同桌成了好朋友,我俩吃冰去了,先走一步。”   这才一上午呢就和别人成了好朋友,宋大宝怎么这么快就搞背叛呢!   白知景这心里正愤愤不平呢,恰好井飞飞抱着书包追了上来:“知景知景,你家住哪儿啊!咱们指不定能同路!要是我们能一起上下学多好,我就能多和你学习,数学水平也能提升。”   “那你和我做好朋友不?”白知景问。   井飞飞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重重点了下头:“我真的太高兴了,往后你就是我良师益友!”   白知景满意了,掏出手机哐哐哐打字,给宋宝贝回消息说:   “我也和我同桌成了好朋友,我们要研究数学,勿扰。”   -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口,白知景正想着打个车去医科大找应许,一道回胡同吃午饭,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车铃声,他回神一看,站在校门边的那人可不就是应许吗!   白知景本来被晒得蔫儿吧唧,见了应许瞬间来精神了,快步跑过去说:“你怎么来了啊?热不热啊?我还想说去找你呢,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过来接你。”   应许一手插着兜,另一手扶着车头,身上穿了件黑色T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往来的少男少女免不了多看他几眼。   白知景心里直犯嘀咕,心说现在的高中生可真不害臊,不乐意地说:“你以后别站这儿了,找个僻静点的地儿躲着,你容易让这帮小屁孩产生早恋想法。”   “想什么呢,”应许拿出块手帕给白知景擦脑门上的细汗,“下午有课没?”   白知景还没说话呢,井飞飞抱着包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知景,你怎么走那么快啊,我还没和你说完陈景润呢!”   “以后再说吧,”白知景揪着应许胳膊,没觉出自己话语里带了点儿炫耀的口吻,“有人来接我了,我们要回家吃午饭呢!”   应许和井飞飞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知景哥哥。”   “你好你好,知景哥哥你可真帅。”井飞飞说,“身材也好,气质也好。”   白知景眼皮一跳,赶紧站在应许前头,就和护崽的小鸡似的:“你以后是数学家,可不能有早恋的念头!”   井飞飞夸应许完全就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说,他注意力全在白知景身上:“你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吗?你求证过没?”   白知景想着赶紧把这四眼仔打发走,摆手说:“有一半了解。”   应许眉梢一挑。   “真的啊?”井飞飞低呼,“你在数学上擅长什么?我喜欢做立体图,不管再复杂的东西我看两眼,三视图马上就在我脑子里了!”   应许在边上,白知景还有点儿害臊,清了清嗓子说:“心算吧,有些研究。”   “太强了,”井飞飞比了个大拇指,“你能算出6387乘以8888等于多少吗?”   白知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四百八十九万五千三百二十六。”   井飞飞五体投地:“我最多只能算一千以内的乘除,知景,你是天才!”   白知景耳根子一烫:“你赶紧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恰好十路公交到站了,井飞飞依依不舍地上了车,白知景回身一看,应许倚着自行车,表情挺玩味。   “可以啊小帮主,这才半天时间,就交到朋友了。”   “哪里哪里,”白知景挺谦虚,“就一小四眼儿,被我的魅力倾倒了。”   应许笑出了声:“你那心算水平,不打算申报个吉尼斯?”   白知景知道应许这是故意臊他呢,赶紧扯了扯应许衣摆,小声说:“你咋又说风凉话呢!”   “哥德巴赫猜想又是怎么回事儿?”应许忍俊不禁,“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半了解呢?”   白知景挠了挠脖子:“三毛他大伯不是养了只巴哥叫旺仔吗,我寻思‘哥德巴赫’和‘巴哥旺仔’,统共四个字,两字儿一样,也算一半了解。”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趴在车把上直不起腰。   白知景悻悻地捶了他一拳:“甭笑了,闹心!”   骑车回胡同路上,白知景闹着要吃冰棍儿,应许不让,说吃了就吃不下午饭了,白知景趴在他背上躲太阳,边晃腿边哼小曲儿。   “景儿,”应许问他,“你军训分到哪个基地了?”   白知景想了想:“大谷村那个好像,要去整一周呢,你可得记得想我,不然我不对你好了。”   “行,”应许笑了笑,“明天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白知景来兴致了,额头顶着应许后腰,“是不是给我吃冰棍儿啊?”   “就知道吃,出息!”应许嗤他。   进了胡同,三毛他大伯正坐门槛上抽烟呢,那只叫旺仔的巴哥趴台阶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白知景让应许把车停下,扬声说:“叔,你这狗起名儿不好,影响家里风水,我给起个名儿,保准大明三毛以后当上大数学家。”   “你还会这个呢,”三毛大伯见了白知景就乐,“你说说起个什么名儿啊?”   白知景手掌一挥:“哥德巴赫咋样,多洋气!”   三毛大伯没听过这名儿,就觉着古里古怪的,问应许说:“小许,你家这小景今儿又撒什么癔症呢?”   “上高中第一天,”应许单腿撑着地,笑着说,“神气着呢。” 第32章 门当户对   第二天一早,白艾泽开车送白知景到一中大门,白知景戴着一顶黄澄澄的渔夫帽,拖着个小行李箱,恋恋不舍地扒着车窗,嘱咐说:“老爸,我这一走就是一星期,整七天呢,你要是太想我就看看我的相片;我爹要是想我了你就多陪陪他,虽然你在他心里边的分量比不上我,但好歹能给他点儿慰藉......”   他爸往他脑门儿上呼了一巴掌,开着车走了,白知景吃了一嘴汽车尾气。   “呸呸呸!”   大谷村军训基地在郊区,离城区特远,地铁都得倒腾转四趟,没网吧没游戏厅没无线网络。   白知景在校门口举目四顾,心里边挺悲凉,总觉着自己这一走,得有多少人为了他犯相思病啊!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应许发消息:   “应小许,我走了你也别太想,你多给爷看我的照片。胡同里其他人肯定也想我,你和他们说我过几天就回,要是有人想我想得受不住了,你就把我的相片给他们分享分享,多开导他们。”   他发完等了会儿,应许没回复,白知景不乐意地撇了撇嘴,抱着行李箱上了他们班的大巴车。   “那个......白知景,”前座一女生转过头叫他,“我没记错你名字吧?”   “没,”白知景从兜里掏出一袋晕车药,“你要吗?”   “不用,我不晕,”那女生摇了摇头,又支支吾吾地问,“昨儿中午来接你放学的谁啊?”   白知景往太阳穴上贴了一片晕车贴,挺得意地炫耀:“我哥啊,我头天上高中,他特地来接我放学,从医科大过来的,绕了特远的路,大学生可真不怕辛苦。”   女生“哇”了一声:“你哥在医科大上学啊,太强了,学霸。”   “那当然了,”人家夸的是应许,白知景也不知道美个什么劲儿,晃着脑袋说,“他可是读书人,高考考了全首都前五十呢!”   “你哥太帅了,腿也长,”女生眨了眨眼,趴在靠垫上小声问,“那你能给我他QQ不?微信也行。”   白知景脑中警铃大响,注意到女孩儿红扑扑的脸蛋子和羞羞涩涩的表情,这才咂摸出不对劲,板起脸认真地说:“那不行,我哥有对象了。”   “好吧......”女孩儿挺失望,又多问了一句,“你哥那么优秀,那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应许喜欢什么样儿的?   白知景愣了一秒,脑袋里冒出关之衡的样子,戴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的,英文说的还好。   “你怎么啦?”女孩儿见他突然就蔫儿了,担心地问,“车还没开呢,你已经开始晕车啦?”   “没,”白知景摆摆手,“我思考呢。”   井飞飞抱着行李上了车,一眼就瞧见了坐后头的白知景,兴致勃勃地跑上来:“知景,你哥——”   “我哥有对象了!”白知景立即警惕地坐直身子,严肃地说,“没微信也没QQ!”   “——德巴赫猜想求证到哪一步了?”井飞飞双眼冒光。   “......”白知景抓了抓脖子,心说这四眼同桌可真有求知欲,含糊说,“三分之一吧。”   井飞飞在他身边坐下,从包里翻出本《线性代数》,献宝似的捧到白知景眼前:“知景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咱们要是分到一个寝室就好了,晚上一道解题......”   白知景随口应了两声,心不在焉地扒着窗玻璃。   -   大巴车摇摇晃晃三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大谷村基地。   到了操场一看,乌泱泱上千号人排着队呢,白知景一问才知道,原来不只是他们一中来这儿军训,六中、体校和艺高的今年也安排到了这儿。   艺高也在?那应英姿岂不是也来了?   白知景踮起脚一看,光秃秃的操场上全是人头,他遇着鬼的概率都比遇着应英姿大。   于是他放心了,跟着队伍去了男Alpha宿舍楼,条件没那么差,上下铺八人间,还挺宽敞。   白知景草草收拾了行李,换上迷彩服,上厕所的时候遇见了宋宝贝,俩人紧紧抱在一块儿,一晚上没见面就和分别了七八年似的。   宋宝贝说:“景儿,我真想你。”   白知景有点儿吃味:“你不是和你同桌成好朋友了吗,还一道吃冰。”   “再好的朋友也比不上你,”宋宝贝特深情,“我同桌真抠门儿,一个人吃了俩香蕉球,最后还得我掏钱。”   “那你可别再和他做朋友了,”白知景毫不留情地拆散他们,“做朋友也要门当户对。”   “那你咋还和应许哥做朋友呢,”宋宝贝不解地问,“你和应许哥也不门当户对啊!”   “你这脑子咋考的一中!”白知景嫌弃地说,“我说的门当户对是那个门当户对吗?我说的是精神那层面,懂没?”   宋宝贝挺懵:“没懂。”   白知景“啧”了一声,举了个通俗形象的例子:“你知道哥德巴赫吗?我知道,应许也知道,那我俩就门当户对了。”   宋宝贝这下反应过来了,俩铜铃似的眼睛一瞪:“你就说我没文化是吧!”   俩人吵了几句嘴,撒尿的时候宋宝贝没把稳,差点儿滋到白知景鞋面上,白知景以为他是故意挑衅,气得和他打了一架。   白知景和宋宝贝从小打到大,手里轻重都有数,白知景一没留神,脑袋磕门上了,好死不死这破门上有颗钉子,在他额角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破了点皮,不过没见血,就是疼。   偏偏白知景又最怕疼,眼泪立即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知道哪个路过的去打了小报告,导员闻讯赶来,见白知景眼睛红通通的,脸上都是泪痕,还以为打出个什么好歹来了,狠批了宋宝贝两句,提溜着白知景去了医务室。   “老师,”白知景边抽抽边解释,“我没事儿,真没......”   “你快别说话了!”   导员心急如焚,一个Alpha哭成这样,准是被打坏了,军训还没开始呢,可别搞出个什么内出血,那他怎么和校领导还有家长交代。   白知景胳膊被拽着,他越挣扎导员就拽的越紧,这么一来二去的胳膊也被抓疼了,生理泪水止也止不住,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又怕宋宝贝真挨了处分,着急忙慌地解释:“我自个儿磕的,真没事!”   导员踹开医务室大门:“医生!医生在没在啊!”   帘子里传来交谈声:“才第一天就有人来了?”   “中暑了吧,这天儿热的。”   另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师弟,你去看看。”   浅蓝色的帘子被撩起,里头走出来个人,白知景泪眼朦胧的,就看见个白大褂,继续和导员扯皮:“咋还强制就医呢!”   “你都哭成这样了还逞能,”导员见他话还这么多,严肃地说,“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疼就要说疼,别装坚强。”   “我装什么啊我装,”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抹了把眼泪,“你就不兴我是水做的Alpha,我就是爱哭......”   “傻死了。”   那白大褂忽然轻笑了一声,白知景一愣,眨了两下眼,这才看清帘子前边那人不就是应许嘛!   他一下子脑门也不疼了,胳膊也不疼了,三两步扑到应许身上,抓起应许手掌就是一通嗅:“我吸两口先,差点儿给我弄归零了!”   “头天就进了医务室,”应许笑话他,“小帮主,你怎么混的啊,丢不丢人?”   白知景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尽是应许身上的茶香味儿,他这才觉得好过了点儿,太阳穴也不跳了,耳朵里也不嗡嗡闹了,抬头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社会实践,”应许撩开他的刘海看了看,还好就是磕碰了一下,没流血,不用怎么处理,“被分到这个基地,没想到一中恰好也在这儿。”   “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惊喜啊?”白知景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哭过,抓着应许的手不放,“我太惊喜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你要是昨天告诉我,我就带两包芋头糕来了,这样我们晚上就能一起吃,你不最喜欢芋头糕了嘛。”   应许心头一软,这小孩儿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哭成这德行了还惦记着芋头糕,于是他点了点白知景鼻尖:“我不住这儿,按时上下班,四点钟就走。”   白知景挺失望:“还好我没带芋头糕,不然就吃不完了。”   “还疼不疼?”应许问。   白知景点点头,又摇摇头,傻呵呵地说:“先前还疼呢,你给我吸完我就不疼了。”   “擦个药消下毒。”   应许去拿碘酒和棉签,白知景坐椅子上看着,他还是头回见到应许穿白大褂的样子,真好看,衬得应许特精神,腿特长!   白知景看着看着就开始傻乐,应许扭头问:“笑什么呢?”   “太惊喜了,”白知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嘿嘿笑了两声,“应小许,你咋这么能给我制造惊喜呢!”   “傻不傻,”应许笑着摇摇头,走上来揶揄道,“我还想着一会儿怎么找你,没想到你主动找上门了。”   “我也给你惊喜呗,”白知景扯着应许衣袖,“我找上门,你惊喜不惊喜?”   “惊喜惊喜,”应许拿着棉棒,“抬头上药。”   白知景乖乖仰起头。   “怎么样了?”里间又出来个人,“没出大事吧?”   白知景转过眼珠子一看,又一个白大褂,竟然还是应许那师兄!   “弟弟?”关之衡见到白知景也挺惊讶,“你怎么受伤了?”   白知景嘴角一垮。   关之衡见他表情挺痛苦,走上来问:“没事吧?”   “没事,磕了一下,”应许替他回答,“他就是太惊喜了。”   “......”白知景表情挺扭曲,想笑笑不出声,想哭又哭不出来,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我悲喜交加。”   关之衡被他这样子逗乐了,逗他说:“还没开始军训呢,就把自己磕进医务室了,接下来还有一星期呢,能坚持吗?”   俩人站在白知景面前,都穿着白大褂,身上都带着消毒水的味儿,看着就特般配,特门当户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知景忽然心里头就酸溜溜的,再看看自己这丑不拉几的迷彩服,刚才打架时候还弄皱了,腰带也松松垮垮的,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能坚持的。”他哼唧了两声,扯着应许的白大褂下摆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关之衡皱了皱眉,下意识转头看了应许一眼,发现应许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勾唇笑了笑。   白知景也低头偷摸乐了。   应许袍子沾上了他的眼泪水,他脏兮兮的,应许也脏兮兮的,那应许可不就和他最门当户对了嘛! 第33章 军训(1)   夜里九点半,白知景结束晚训回到寝室,洗了个澡躺床上心不在焉地看漫画。   “知景,你看看这个非齐线性方程组,”井飞飞从上铺伸出个脑袋,把一本练习题抛到白知景被子上,“要证明这三个都是Ax=b的解,可第三个选项我怎么都差一步......”   白知景正出神呢,在床上翻了个身,心说也不知道应许回老姜胡同了没,还好今晚上有月亮照着应许,不然他还担心应许一读书人走夜路不安全呢;没过会儿他又翻了个身,想着要是应许也能住在基地就好了,他和应许一起吃芋头饼,香喷喷的,多快乐啊,但应许要是真在这儿住七天,那爷没了人照顾怎么办啊?   想来想去都是上高中的错,要是他不这劳什子高中就没这么多事儿了,白知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解不出啊?”井飞飞见他愁容满面,“看来这题还真是难......”   “什么?”白知景这才回过神,捡起练习题一看,尽是些歪歪扭扭的阿拉伯字母。   井飞飞趴在床沿,两胳膊自然下垂,就和鬼片里的倒吊人似的,哀哀怨怨地说:“线代还是有难度的,我感觉我学不好了,我对我自己太失望了。”   白知景悻悻地挠了挠脖子,他别说这什么线性代数了,他就连二元一次方程有时候都解不明白。   “你可不能对自己失望,”白知景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心态好,拿自己的糗事现身说法,安慰他这小同桌,“我初二有回月考,考数学我答题卡学号漏涂一个数,最后考了个零鸭蛋,我都没对自己失望。”   “你太有个性了,”井飞飞看着白知景,羡慕地说,“我奥数班老师都说了,大数学家都是个性独特的人,你不屑于刻板的应试教育,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知景,你就是哥白尼,你就是哈代,我真佩服你!”   白知景默默在心里头把这俩人名记下了,打算明天在应许面前装装逼。   “比起你我就没用多了,”井飞飞说完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说,“我只知道数学,别的都不会,本来前两年我就打算要高考的,上少年班。”   “那你这才叫天才啊!”白知景以前只听说过那些十四五岁就上大学的天才少年,还是头回见着活的,挺新奇地问,“那你会不会系鞋带啊?我看电视里头那些天才连鞋带都不会系,贼傻逼了!”   井飞飞甩了甩胳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去年才学的系鞋带......”   “那你不傻逼,你比那些天才都强,你会系鞋带。”白知景也尴尬了,赶紧找补回来,又问,“那你怎么没高考啊,还来上高中干嘛?”   井飞飞真要哭了:“我刚学会系鞋带这政策就取消了,再不允许提前报考大学了,非得是高三应届才行!”   白知景看他这委屈的样子,自己心里头也跟着难受了起来,这小书呆子还真是倒霉。   他拍了拍井飞飞垂在床边的手背,开导他说:“读高中也挺好,那么早上大学多没劲儿啊,人不都说什么高分低能吗?你这年纪上了大学,保准有人笑话你是低能儿,吃饭筷子都使不利索的那种傻瓜蛋子!”   “......知景,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啊,”井飞飞鼻子一酸,说话都哽咽了,“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怎么会用筷子,所以我在外边都不敢和别人一块儿吃饭,我在家都拿勺吃,我爸说这样吃得快,省出时间做题。”   白知景嘴角抽抽两下,原来井飞飞他爸也是个有毛病的,怪不得调教出这么个小书呆子!   “没没没,我没看不上你,”白知景又七拉八扯地解释,“我和你实话说吧,我上小学还要我哥追我屁股后头喂我吃饭呢,我也没比你好哪儿去。”   “那你如果不嫌弃我,”井飞飞感动地看着他,“往后咱们都一块儿吃饭,行吗?”   白知景犹豫了。   井飞飞一点点缩回脑袋:“我就知道你瞧不上我......”   -   “我真没瞧不上他,这可真难办了。”   第二天上午,白知景趁着训练中途休息,跑到应许那儿诉苦。   医科大有社会实践学分要求,应许跟队来军训基地做医疗官,操场边支起几个大帐篷,应许他们大学生就坐里边玩手机,白知景瞅他们一天到晚也挺闲的,就给中暑的小女生喂喂生理盐水、藿香正气丸什么的,也没什么正事儿。   “既然你没瞧不上他,”应许拿帕子给白知景擦汗,“那你和他一起吃饭不就得了。”   白知景站了一上午军姿,站的浑身上下汗涔涔,坐在桌子上蹭风扇吹,闻言给了应许一个哀怨的眼神:“你可真是不理解我,都把我整伤心了。”   “小帮主,”应许摘了白知景的迷彩帽,拿在手上给他扇风,“我又怎么你啦?”   “我要是和他吃饭了,那你怎么办啊?”白知景扯了扯领口,示意应许脖子里边也给扇扇,“这么热的天,本来胃口就不好,食堂的饭菜又那么难吃,油腥味儿贼重了,没我陪在你桌前哄着,你肯定吃不下。”   他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感动了,轻飘飘瞥了应许一眼:“你真不让我省心,还是大学生呢!”   和应许一道来的几个同学都笑出了声,调侃道:“大学霸,你弟弟也忒关心你了吧!”   应许朝他们摆摆手,哭笑不得地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儿:“从来都是我哄你吃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哄我了?”   “你高中军训那次呗,”白知景拽着应许小指头玩儿,“还不就是基地的饭菜把你吃坏了,你晚上睡觉我还给你擦脸呢......”   应许微微一怔,小指头蜷曲,指尖挠了挠白知景的手掌心,低声说:“这你都记得。”   “那怎么不记得,”白知景瘪着嘴,“我以为你要死了,心里不知道多难受,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说的是应许上高一军训那会儿,班主任考虑到应许家里情况特殊,批准他不用住在基地,也不用参加晚训,下午训练结束就可以回去。九月初热得很,应许一天来回就得在路上奔波好几小时,到家要照顾一老一小,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早午饭,次日又得起大早赶到基地,合眼睡觉的时间都没几小时。   这么下来没几天,应许就犯上了肠胃炎,疼起来嘴唇都发白。白知景那时候刚上六年级,下了课第一个收拾书包往外跑,赶来老姜胡同陪应许。应许怕小家伙担心,就和他说是基地的饭菜太油腻,他吃坏肚子了,没什么大碍。于是白知景就抱着个大瓷碗,跑去胡同口买冰冰凉的绿豆汤给应许解腻。   那会儿他人也没多高,抱了个瓷碗比他脸还大,平时乍乍呼呼的一小毛猴,端着一大碗绿豆汤回到院里,愣是一滴都没往外洒。晚上夜深了他也不走,硬要守着应许睡。有天应许早上睁开眼,白知景就躺在他身边,两只手放在他肚子上给他捂着,说是肚子疼捂捂就能好。   没想到这都过去四年了,白知景还记得这档子事。   应许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白知景后颈,眼底目光微闪,,沉声说:“景儿,当年好像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你。”   “谢什么啊,”白知景大大咧咧地晃着腿,得意洋洋地说,“我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火爆,你就看我现在这人气,你想和我一道吃饭都得预约。”   应许揉捏他后颈的手指头一僵,往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把你能的!”   “你当医生的咋还打人呢!”白知景捂着脑袋,冲应许瞪眼,“救死扶伤你得牢记心间!”   应许脑袋都大了两圈儿,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时挺能自己感动自己的,到了真该感动的氛围又贱嗖嗖的。   操场边教官吹哨喊集合了,白知景面朝大电扇,恋恋不舍地说:“要不你给我开张条,就说我中暑晕倒了,高位截瘫也行。”   “小算盘打得倒挺精,”应许扬了扬下巴,“赶紧去,别去晚了挨罚。”   “军训真没意思,真烦,”白知景跳下桌子,拿脚尖踹了踹地上的野草,“那我中午就不找你吃饭啦?”   他交到了新朋友,应许也为他开心,于是抬手说:“陪你同桌去吧,多吃蔬菜,别挑食。”   白知景转身刚要走,走出去没两步又溜达回来,伸着脖子往帐篷里张望:“那你和你同学们一道吃呀?”   帐篷里的几个都是和应许一个专业的,逗白知景说:“弟弟,你哥交给我们你还不放心呐?”   “那是你们不知道,他可不让人省心呢,”白知景像模像样地说,又踮着脚往隔壁帐篷里看了两眼,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师兄今儿不在啊?”   “他没过来,他是实践队长,今天去另一个基地带队。”应许说。   白知景松了一口气,又装作没事人似的摇摇手,穿着件迷彩服就和领导巡视似的:“那你就自己吃饭吧,你们吃好喝好。”   “赶紧走。”应许没好气地赶人。   操场上队列都排齐乎了,白知景转头就跑,又听见身后应许喊了他一声。   白知景回头,应许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他抬手接住一看,是颗牛奶糖。   等看着小家伙跑回自己队伍里了,应许才坐回了椅子上,身边一个同伴说:“学霸,你弟可真是个宝贝。”   应许笑笑没说话。   另一个女生玩笑说:“应大帅哥,怎么不给我们分糖吃啊?”   应许端起桌上给学生解暑用的一叠薄荷糖:“喏,随便吃。”   “你偏心啊!我刚可瞅见你给人的是牛奶糖!”   “是偏心,”应许靠在椅背上,笑笑说,“宝贝才有奶糖吃。”   -   一星期说快也挺快,转眼就过去三天了。   白知景在大谷村混的风生水起,他模样生得好,性格又随和开朗,和谁都能玩的开。加上他这体质特殊,别的Alpha是一出汗信息素浓度就升高,好几个易感期Omega都受了影响,进医务室打抑制剂去了;白知景恰好相反,是一运动起来这信息素水平就噌噌往下降,一点儿进攻性都没有,Alpha喜欢和他玩,Omega也爱往他身边凑,这几天他光是情书都收三封了,都是匿名的,就留了个QQ号,说希望白知景军训后领到手机加上。   白知景得意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忽然感觉上高中也挺好,没那么抵触读书了。   第四天上午,几个学校一起开展传统项目,说是高二高三的学长姐过来搞慰问。电视台的人都来了,光是摄影机就架了好几台,白知景听说能上电视,特地找班里Omega方阵的要了点儿防晒霜擦脸,说是能显白。   一中来的是几个学生会的,搞了个集体诗朗诵,井飞飞听得如痴如醉,拽着白知景感慨:“知景,原来语文也可以这么美!”   白知景身板坐的笔直,他对这种装逼的文艺活动没兴趣,就惦记着摄影机能不能拍到他,让他爸他爹他大伯父和他远在新阳的俩爷爷都在电视里看见他,那他也算个名人了,给他们老白家增光添彩,于是他又往脸蛋上补了点儿防晒霜。   学生会长在主席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道:“挥洒汗水吧!矫揉造作不是我们的本色,我们的人生书页是一张崭新的白纸,蓝天就是最好的摄像机,镜头记录下我们洁白的青春......”   白知景转头问井飞飞:“飞,我还白吗?上镜吗?”   井飞飞双眼发光:“知景,你说话可真有哲理!”   白知景不知道他在瞎扯什么,扭头问另一边的同学:“王科,你看我够白吗?”   一中的人念完诗下台,轮到艺校的上去表演,艺高架势挺大,一大堆挺高级的乐器往上搬,其中弹古筝那小白脸还有点儿眼熟。   白知景定睛一看,那人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可不就是宋宝贝那情敌嘛!   他下意识地起身往13班的方阵看,眼神刚好对上宋宝贝,俩人默契地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被各自的导员揪出来靠边罚站了。   罚站的位置偏的很,摄像机拍不着,这回铁定上不了电视了。   白知景沮丧地垂着脑袋。   应许一直就注意着白知景这边呢,见到小孩儿突然站起身,又被拎到边上罚站,本来还觉着好笑,转眼又瞅见白知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心头一揪,从操场外围绕了过去。   “犯什么事儿了?”应许绕到白知景身边,小声说。   白知景叹气:“心里难受。”   “怎么了?”应许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身子,“说说。”   “你帮我个忙,”白知景拿手肘捅了捅应许,下巴指着斜前方一台摄像机,“你把那镜头挪挪,对着我。”   “......”应许脚下一个踉跄,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嘣,“好好站着,别偷懒!” 第34章 军训(2)   白知景罚站了一上午,蔫儿吧唧地来食堂吃饭,宋宝贝端着饭盆坐到他身边,模样挺神秘。   白知景电视没上成,闷闷不乐地拿筷子戳碗里的菜丸子:“干嘛?”   坐他对面的井飞飞举着勺子赞叹:“知景,你筷子使的可真好!”   “景儿,上午瞧见那小白脸了没?”宋宝贝凑到白知景耳边,小声说。   白知景点头:“见着了,台上拉古筝呢,哐哐响。”   “可真是天籁!”井飞飞一脸神往,“我还是第一次听古筝呢,在家我爸连电视都不让我看。”   “他谁啊?”宋宝贝皱着眉问白知景,“真能插话,咱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说吧。”   “我同桌,”白知景摆摆手,“没事儿,你说你的,他信得过。”   井飞飞从小到大也没交过朋友,基本没有社交技能,听白知景这么夸他特兴奋,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你好,我是知景好朋友,我叫井飞飞,水井的井,飞翔的飞。”   宋宝贝有点儿吃味,撇嘴说:“才认识几天啊就好朋友,真不害臊。”   “我们是心灵上的伴侣,”井飞飞解释,“你也是知景朋友,那你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吗?你求证的怎么样啦?”   宋宝贝搔了搔鼻子,用口型问白知景:“他有病?”   白知景拍拍他肩膀:“天才都这样,上帝给他开了一扇门,把其他108扇窗户都给关了。”   “知景,你对神学还有研究呐?”井飞飞抹了抹眼镜片上的雾气,崇拜地看着白知景,“都说数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我连数学都没研究明白呢,你已经领先我这么多了!”   “......”白知景看向宋宝贝,“懂我意思了吧?”   宋宝贝用一种同情中夹杂着怜爱的眼神看着井飞飞:“小天才,以后就和我们混,我帮你把窗户撬开。”   “我不是天才,”井飞飞还挺谦虚,“知景才是真正的天才!”   宋宝贝嚼着鸡腿,一听这话差点儿把自己呛死,不可置信地问白知景:“你发明出迷魂药啦?分我点儿赶紧的!我给小莉用,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林小莉不是和那拉古筝的好了吗,”白知景翻了个白眼,“你还没死心呐?”   “靠!正事儿忘了!”宋宝贝左手一拍桌,右手一抹嘴,压着嗓子问,“那小白脸可不止抢了我小莉,就上回约架那次,他还找林大力来揍咱们,这口气不出怎么能行,干不干?”   白知景一个好战分子,心里燃起熊熊热血,没留神瞄到外头热辣的太阳,热血瞬间冻成冰块儿了,再好战的分子也给这36度高温弄得爱好和平了。   他兴致缺缺地说:“不干,忒热,等天气凉快点儿再说。”   “景儿,你咋这样呢!”宋宝贝遭到拒绝,这下不乐意了,“就这还野熊帮呢,我看叫缩头龟帮还差不多。”   “你怎么还侮辱咱帮派呢?”白知景丢下筷子,也不高兴了,垮着嘴角说,“你都不爱野熊帮,那你也没可能爱我了,你别和我一块儿吃饭了,太伤我的心了。”   “那你也让我痛苦了。”宋宝贝推了他一下。   “谁痛苦谁改变,”白知景捶了他一拳,“你改变去吧。”   俩人又掰扯了一阵子才和好,宋宝贝都打听过了,小白脸可不仅是来慰问新生这么简单,后天军训结束有个四校联谊晚会,艺高负责出节目,小白脸也要住在基地准备晚会,这时候动手时机最好了,荒郊野岭的套个黑塑料袋揍一顿,谁也不知道是他俩干的。   “行,”白知景一听也是,“那计划计划,弄周密些,咱是江湖大帮派,做什么都要万无一失。”   宋宝贝说:“你是帮主,我听你的,你计划。”   白知景佯做了两秒思考的样子,接着站起身,抬臂一挥:“计划好了,出发踩个点去。”   -   应许他们医科大的凑了一桌吃饭,食堂给他们架了个塑料屏风隔开。   他们的饭菜比军训那帮新生来得好,饭后还能领一份果盘,应许想起上午白知景和他抱怨来着,说几天没吃到新鲜水果,舌头上破了个口子,疼得他昨晚都没睡好。   他挑了一盒鲜切的菠萝,打算下午给溃疡的小家伙,一抬眼刚好瞧见白知景和宋宝贝往外走,俩人边走还边嘀咕着什么,白知景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宋宝贝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要去做什么,应许心里大概有点儿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抬脚跟了过去。   “哎,你去哪儿啊?不回帐篷午休啊?”同学喊他。   应许说:“我出去散散步,消食。”   那同学不明就里地啃了口苹果:“这么热的天儿,散什么步啊?阿猫阿狗都不往外跑......”   “我去逮猫。”应许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   另一头,白知景和宋宝贝到了教职工宿舍外的小操场。   宋宝贝探听到艺高来办晚会的这两三天就住里边,俩人计划着先踩好路线,晚上在这儿守株待兔,把人拖小树林里揍一顿。   “忒热,”白知景揪了揪领口,“我看都不用咱们亲自动手,热死那小白脸得了!”   “对啊,”宋宝贝一拍手掌,“那小白脸肯定作恶多端,所以老天爷惩罚他呢,这么大太阳,晒死他!”   “他还没晒死呢,我先晒死了,”白知景浑身汗涔涔的,迷彩服做工又糙,贴在他身上难受得很,“你晒死了没?”   宋宝贝也没好到哪里去,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咸鱼味儿,苦着脸说:“半只脚进棺材了。”   “我俩这么雄伟的体格都快被晒的半只脚进土了,”白知景开导宋宝贝,“你觉着那拉古筝的进去多少了?”   宋宝贝想想小白脸那筷子似的胳膊腿:“估计大半个身子进棺材了。”   “那不就得了!宝儿,咱回去睡午觉吧,小白脸已经受到惩罚了。”   白知景实在受不住,这破地儿没空调,连冰棍儿都没有,他觉着自己都要被晒升华了,直接从固态变气态,连蒸发那步都省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宋宝贝也被晒退了,抬头瞟了眼天上那明晃晃的大太阳,舔了舔快要裂开的嘴唇,犹豫着说:“景儿,那好......”   话音未落,身边开过一辆黑色奥迪,车轮掀起地上的黄土,连着汽车尾气,把俩人熏得连连干咳。   “操!”白知景手掌在脸前扇着风,灰头土脸地开骂,“什么排量啊这车,屁劲儿真大!”   宋宝贝“呸呸”吐掉嘴里的土:“军训基地也敢开四轮车到处跑,什么大人物啊这是!”   奥迪在宿舍楼底下停了,车门打开,副驾下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隐约能看见里头装着各种零食。   阳光晃眼,白知景没看清那人样貌,但瞥见了他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   “宝儿,”白知景赶紧拽着宋宝贝躲到一棵树后边,“就是小白脸!”   宋宝贝义愤填膺:“耍大牌,搞特权,坐轿车!景儿,这人能忍吗?”   “忍不了,”白知景也挺坚决,“他怎么还有薯片吃呢?一定要惩治!”   两个人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个头,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踩点踩的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作案?”   俩小孩儿回头一看,宋宝贝险些吓得把舌头咬掉:“应、应许哥?你怎么来了啊?”   白知景心里边也惊慌,面上还得装出一派镇定样儿:“我们江湖人的事儿,你一读书人瞎掺和什么啊,赶紧回去睡午觉,去去去!”   “你好意思说你,”应许在他汗涔涔的脑袋上薅了一把,“一天不给我惹事儿心里就不痛快是吧?”   白知景知道自己没理,嘴上还不肯认输,悻悻地说,“你是帮里文化顾问,你得做我的贤内助才行,你怎么不支持我呢?”   应许差点儿没忍住笑:“你知道贤内助是什么吗你就瞎用?”   “就和帮手差不多呗,”白知景闷声闷气的,一脚踢飞脚边一块小石子,“你不给我做贤内助,就知道给你师兄做贤内助,怪不得人家说夜防日防家贼难防呢,你净伤我的心。”   “这都什么和什么,”应许被他这一通嘀咕弄得脑袋都大了,认真地说,“一码归一码,你们平时在外边怎么玩闹都行,这回是第一次搞联校军训,上边多少领导盯着,这几天别惹事儿,听见没?”   宋宝贝解释说:“应许哥,还不是那小子太嚣张了,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找他单挑,他竟然找了体校扔铅球的来,太过分了......”   “你先回去,”应许对宋宝贝说,“我和景儿聊两句。”   应许这平静的眼神一扫过来,宋宝贝也不知怎么立马怂了。   他、白知景、应英姿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宋宝贝这点倒和应英姿挺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应许哥一说话,偏偏白知景不怕应许,不仅不怕,还敢和应许蹬鼻子上脸的,耀武扬威得很。   “那我先回了啊,你和景儿聊吧。”   宋宝贝吸了吸鼻子,抬脚走了。   回学生宿舍要经过职工宿舍,宋宝贝走到后门,听见上边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儿。   他抬头一看,二楼走廊站着个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衣,手里边拿着一串佛珠在转,那咔哒声就是珠子碰撞发出的。   “操!”宋宝贝摘了迷彩帽,仰头说,“你小子还敢出来呢!还不赶紧藏严实点儿!找打呢吧你!”   每天中午这个时间,李佛都要面朝西方默念一段佛经,今天却被人无礼地打扰了。   “你敢不敢下来!”宋宝贝站在一楼嚷嚷,“谅你也不敢!你离小莉远点儿知道没!”   Alpha的味道蛮横地闯进空气里,李佛眉头微微一蹙,也不生气,把佛珠重新戴回到手腕上,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屋。   宋宝贝哼了一声,挺得意地说:“知道怕就好!”   -   “我才不怕呢,”白知景和应许顶嘴,脖子一伸,挺气派地说,“我才不管有什么领导盯着呢,我爸我爹那么大的领导我都不怕。”   “那性质能一样吗?”应许戳了戳他的额头,“刚上高中就被记过处分,光不光荣?”   “我偷偷行动,”白知景悄声说,“没人能发现。”   “想得倒美,”应许愁得很,小家伙有时候脑袋挺灵光,怎么这时候又犯蠢呢,“他见过你和大宝,结过仇,你们要是真把人摸黑走了,你以为人会不知道?”   白知景一想也是,接着拽着应许胳膊:“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啊?”   “你还以为我给你出谋划策来了是吧?”应许没好气地问。   “你可真懂我,”白知景嘿嘿一笑,“他让我痛苦了,我就得干他!”   “你给我消停点儿,”应许在他后脑上上呼了一巴掌,“都哪儿学的这一套。”   “行吧,知道了知道了。”   白知景热得很,没忍住凑到应许身边嗅了几下,茶香味儿的,清清爽爽,真好闻,比冰棍儿还解暑。   应许见他敷衍的样子,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拎到一边:“听进去了没?”   白知景耸了耸肩膀,表情挺无辜。   “景儿,”应许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要真把人揍了,那我也有麻烦。”   “啊?”白知景这才认真起来,“那不可能,你怎么能有麻烦呢!”   “我是负责基地医疗的,”应许也开始胡诌,“有人在这儿受了伤出了事,你说我担不担责?”   白知景紧张了,抓着应许的手保证:“你早说啊!那我铁定不揍他,我还和他当哥们儿,我还要保护他!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指不定被人一碰就折了,真闹心。”   应许忍俊不禁:“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   “和你说正经的呢!”白知景想了想,又忧心忡忡起来,“那你说他要是被晒死了,你还有责任没?”   “想什么呢,”应许笑出了声,“你以为人家是冰棍儿,轻轻一晒就化了。”   俩人沿着屋檐底下往回走,应许把白知景送到宿舍楼下,和他说:“赶紧上去吧,一点半集合,还能睡半小时。”   白知景挺不舍,揪着应许衣摆不放:“八个Alpha住一起,贼味儿了,真难受。”   “娇气包,”应许笑话他,“小帮主,就你这样的还做江湖人呢?”   “我以后走江湖可得住单人标间,”白知景撇着嘴,说完又瞄了应许一眼,“双人间也行,我和你一块儿住。”   “傻样儿,”应许笑着摇了摇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盒,“拿着。”   白知景接过,打开盒盖一看,抬头惊喜地说:“菠萝!给我的?”   “不然呢?”应许眉毛一挑,“给你祭天用?”   “那不给,”白知景把塑料盒揣进怀里,乐得摇头晃脑,“应小许,你对我可真好,我也得对你好。往后拉古筝那个就是我铁哥们了!”   应许被他逗乐了:“刚才不还说他让你痛苦吗?”   “谁痛苦谁改变,”白知景抱着菠萝,美的能冒泡儿,“我已经改变了。” 第35章 军训(3)   晚训结束后,宋宝贝把白知景拉到楼梯口,口袋里揣着个捡来的黑色塑料布,说要去找那小白脸。   白知景心说这哪儿行啊,他答应过应许不惹麻烦,应许对他那么好,还给他送菠萝吃,可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宋宝贝兴奋得很,对着墙根练习左勾拳右勾拳,嘴里嘿嘿哟哟的,也不像是能劝住的样子。   白知景心念一动,“哎哟”一声靠在墙上,说自己刚才跑圈跑岔气儿了,肚子特疼,走不动路了,今晚计划铁定没法执行了。   宋宝贝也吓了一跳,赶紧搀扶着白知景回寝室。   -   “我可真是左右为难,感觉特对不起大宝,”第二天上午,白知景又在训练间隙跑应许那儿诉苦,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这么大个帮派,愣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都叫我操心。”   “这帮派是挺大,”应许点点头,“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啧!”白知景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得爱帮护帮,真没觉悟。”   “我爱帮主护帮主,”应许笑了笑,俯身贴着白知景耳朵说,“还不够啊?”   他说话时候唇息热乎乎的,白知景禁不住一个战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半边身子都被应许烫着了,比外面的大太阳还烫。   “那也行吧,”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突然有点儿不自在,悄悄往周围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小声说,“那我也爱你护你。”   应许心跳猛地快了一拍,白知景被晒了一上午的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他忍不住喉结一动,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想借着给白知景擦汗的借口摸摸小孩儿的脸,又听见白知景自言自语说:“我也爱大宝护大宝,爱三毛护三毛,爱大明护大明。”   应许一怔,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失态,抬手搓了搓脸,从指缝里透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指望这缺根筋的熊孩子自己开窍,概率估计比被雷劈中还小。   “你咋啦?你别烦了,”白知景见他叹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肯定不揍那小白脸,我看着大宝呢,你就放心吧。”   说完又嘀咕着补了一句:“不过他要是被晒坏了,那可不关我事儿。”   应许一口气儿缓过来了,敲了敲白知景脑袋:“你还盼着人家被晒出事儿是吧?”   “谁叫他搞特殊呢,”白知景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两只手环抱在胸前,“你是没见着他多气派,在基地里还有小车接送呢,我还瞧见他拎着一大袋吃的,里边有风火轮薯片,我都好几天没吃到风火轮了......”   应许说:“人家是艺术队来办晚会的,又不是来军训的,待遇能和你们一样吗?”   “那他有风火轮就是他不对,”白知景撇了撇嘴,又瞥了应许一样,神情贼兮兮的,“除非你明天也给我带,那我就不生气了。”   应许算是弄明白了,小孩儿这弯子绕来绕去,归根结底就是馋嘴了。   他哭笑不得地说:“溃疡好了吗就想吃薯片,张嘴,我看看。”   白知景“啊”了一声,应许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手电,照着看了看,皱眉说:“扁桃体也发炎了。”   基地食堂的饭菜是差了些,又油又辣的,这么接连吃上几天,不上火才怪。   “怪不得我嗓子疼,”白知景说,“这两天我话都少了,特沉默,都快抑郁了。”   应许去后面药箱里给他拿了一版清热下火的药片,扔到白知景怀里,指了指地上一个用来降温的大水桶,没好气地说:“你话还少呢?这一桶都装不下的。”   “那是挺少的,”白知景见了那水桶,没听出应许在损他,自个儿还乐呢,“我爹在家都说我话多的要拿浴缸装,现在一个水桶就够了,我真是长大了,你说我走忧郁美男子路线能行不能行?美男子我肯定是,就差点儿忧郁了......”   应许被他这一番自卖自夸逗乐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行了美男子,先吃药。”   “知景!原来你在这里啊!总算找到你了!”   白知景刚把药片吞了,井飞飞气喘吁吁地跑进医疗队的帐篷里,手里拿着两张纸。   “咋啦?”白知景昂着头说,“应许正给我看病呢,我扁桃体发炎了,应许手电筒一照就看见了,厉不厉害?”   他自己都没发觉,每次在别人面前提起应许时,语气里都带着一种隐隐的炫耀,就像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时刻都害怕被别人抢走,但又忍不住要展示给全世界看。   应许低头微微一笑,胸膛里软成一片,不开窍就不开窍吧,现在这样也很好,他不急。   “老师说要填表,一会儿就要交,”井飞飞把其中一张纸递给白知景,“知景,我们快点写吧,我看他们都交了。”   白知景扫了一眼,就是张挺常见的个人情况调查表,他点头说:“行。”   应许给他们拿了两支笔,白知景和井飞飞在医疗队的帐篷底下把表格填完了,井飞飞探头看了一眼,感叹道:“知景,你两个爸爸都是警察啊!真了不起!”   白知景下意识地用手肘遮住家庭情况那一栏,眼神有些闪烁,含糊说:“就普通警察......”   他没有把他爸他爹的具体职位写上去,只是草草标了“警察”两个字。   初中三年他都活在别人质疑、警惕的眼光和非议当中,现在他上高中了,这段时间他交到了挺多朋友,好不容易对高中生活燃起了一丝丝期许,他不想这一点点小火苗也被熄灭。   他爸白艾泽是很了不起的Alpha,他爹尚楚是很了不起的Omega,他们手里破过很多大案要案,他们抓过很多坏人,他们的名字在整个警界都赫赫有名。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但白知景却要小心地藏住,因为他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他成绩不好,不听话,不乖巧,不争气,在这个世俗的规则里,白知景是个黯淡的孩子。   因为他的“黯淡”,反倒把他两个爸爸的了不起衬得有些荒谬,白知景不喜欢这样,他讨厌听见别人议论他的家人。   “那你爸爸在哪个片区呀,”井飞飞问,“我叔叔就是横关街道派出所的,说不定认识你爸爸呢,那我们就更亲近了!”   白知景垂下眼眸,表情有些抗拒:“那应该不认识,离得还挺远。”   “也可能认识的,”井飞飞没察觉白知景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说不定他们也是朋友呢,那以后我可以去你家里学习,你也可以来我家里学习,你多多指导我......”   “写好了吗?”应许轻敲了敲桌面,“那边有老师在收表了,快去吧。”   “好了好了!”井飞飞放下笔,“知景,我帮你一起交吧!你扁桃体都发炎了,多休息一下。”   白知景把表递给他:“飞飞,谢谢你。”   井飞飞拎着两张表跑了,应许坐到白知景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没,”白知景伸了个懒腰,看着井飞飞的背影说,“你说我能交到好朋友吗?”   “怎么不能,”应许笑着说,“谁不想和你做朋友,也太没眼光了。”   “也是,”白知景乐了,“我这种忧郁美男,可稀缺了。”   “哥!小惠晕倒了!你给她看看!”   远远传来几声女孩子的叫喊,艺高有个小姑娘低血糖犯晕,被架着送到医疗队来了。   白知景一看,架着人过来的可不就是应英姿吗?   他一个哆嗦,赶紧戴上帽子:“你妹来了,我溜了,你可别说见过我,不然她又要找我麻烦,忒叛逆!”   “至于吗?”应许哭笑不得地问。   “怎么不至于啊!”白知景回头说,“她挠我一下我得哭三天,你都不知道她多狠毒!”   -   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训练只好取消了,让他们在基地里自由活动。   一身军训服穿了好几天都发臭了,终于有个能脱下来的机会,白知景把衣服裤子鞋泡肥皂水里浸了半小时,挂在走廊上晾着,和井飞飞去宿舍后边的小树林里看野猫。   回来路上迎面遇见了应英姿和她一个同学,白知景和应英姿见了面不吵嘴是不可能的,应英姿回回说不过白知景,回回都要动手。   白知景让着她,总不能真和个小姑娘干架,结果被应英姿在手臂上掐了一道,掐的泪眼汪汪,骂骂咧咧地回了宿舍楼。   应英姿回到女生Omega寝室,她的上铺敷着面膜问:“英姿,你这两天都黑了,你用的什么防晒啊,我避避雷。”   “哦,就挺普通那个,”应英姿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那管防晒霜,三两下塞进被子里,“黑了可能是因为屋里暗。”   “英姿用的是水天堂啊,我上午看见了,”对床正在往脸上拍精华液,不冷不热地插话,“一管二十八,小摊上就有卖。”   应英姿嘴唇一颤,努力把背挺直:“又便宜又好用。”   上铺“嗤”了一声:“英姿,你怎么还用这么low的国产牌子啊?虽然你没参加开学汇演,但也不能这么放松啊,都要黑成煤炭了!”   对床的女生适时发出尖锐的笑声:“你用我的防晒吧,日本的小锐瓶,防晒效果特好,贵也有贵的道理。”   “不用了,”应英姿笑了笑,强忍着难堪和羞臊,“我不太喜欢日本的护肤品,挺油的。”   “哎,那你用过日本什么护肤品啊?”上铺故意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你化妆包给我们看看,分享分享。”   应英姿没有什么化妆包,她床头放着几个护肤的小瓶子,都是小店买的便宜货。   她没说话,低着头把那几个小瓶子一起塞进被子里,睫毛颤抖的很厉害。   “英姿!”小惠推开门进来,“原来医疗队的那个大帅哥是你哥哥啊!你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上铺和对床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问道:“哪个啊?”   “就咱们成天讨论那个啊!高高的,昨天戴银边眼镜那个!”小惠兴奋地说,“我今天难受去拿药,才知道他是英姿哥哥,亲哥!”   上铺探头问:“英姿,真的啊?”   应英姿缓缓抬起头:“嗯。”   “那你不早说!”对床的女生坐到应英姿床上,试探着问,“那等出去了,你分享一下你哥微信呗?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她的手亲热地揽着应英姿手臂,应英姿矜持地笑了笑:“行啊。”   “对了英姿,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和应英姿一起回来的女孩叫若若,忽然问,“你身边挺多帅哥啊?”   “谁啊谁啊?”小惠好奇地问,“你们遇见谁啦?”   “就刚刚呗,我和英姿去找导员报舞鞋尺寸,回来路上遇见一个男的,长得特帅,还和英姿打闹呢,”若若斜眼看着应英姿,“我看那男的穿的球鞋可是限量版,一双小两万呢,有钱都买不到。”   “英姿,真的啊?”   “你还认识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呢?”   应英姿心脏忽然怦怦跳了起来,几道热切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成为过焦点。   她心跳的越来越快,胸膛里好像有个气球在慢慢胀大,一种微妙且奇异的满足感占据了整个心房。   应英姿捋了捋头发:“没什么,我们从小就认识,他住在我隔壁。”   “那他对你有意思吧?”若若哼了一声,语焉不详地说,“要不你们那么亲热呢?”   “怎么可能,”应英姿对面就是宿舍的穿衣镜,能够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表情,她像是最完美的演员,微微低下一点头,轻轻抿了抿嘴唇,羞赧地说,“我们就是闹着玩的,从小到大都这样。”   其他几个女生互相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那他家干嘛的啊,那么有钱?”   “哦,他两个爸爸都是警察,”应英姿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好像是一级警督,我也不太懂这些,你们拿到手机了可以百度一下他们的名字,都挺有名的。” 第36章 疤痕   第二天上午训练结束,白知景又往应许那儿蹦跶,还没见着人影呢,声儿先传进棚子里:“应小许,有水没!”   应许那几个同学和他都混熟了,见了白知景就乐,调侃说:“应许,你弟又来蹭风扇,你管不管啊!”   白知景和条小哈巴狗似的,抱着大电扇不撒手,哼唧说:“你们大学生可真能挑拨离间,应许才不听你们的!”   体校有个Alpha打军体拳崴脚了,好像还有点儿严重,已经叫医院的车过来了,应许正在后边的小棚子里给他做紧急处理。   白知景吹了会儿风,身上凉快些了,想着到后面看应许两眼,悄悄摸摸的,不出声,不打扰应许工作。   他掀起帘子,探进去半个脑袋,有股子浓浓的药油味道,应许背对着他蹲着,地上平躺着一个男生,表情痛苦。   “怎么样?”   边上传来另一道声音,白知景歪头一看,是关之衡。   “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得去医院拍个片。”   应许说完,抬起手想要擦额头上的汗,但他现在手不太干净,只好费劲地用小臂去擦汗。   “别动,小心脏眼。”关之衡见状,抽了两张纸巾走上来,“抬下头,我帮你擦。”   应许说:“师兄,我自己来。”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和我见什么外。”关之衡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工作时间,公事公办。”   关之衡俯身给应许擦汗,白知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心急如焚,张嘴想喊应许的名字,又看见应许汗湿的后背,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地退了出去。   他也有纸巾,他也能给应许擦汗。   白知景在帘子外边徘徊了一会儿,伸手进裤兜里摸了摸,摸到一团纸,早晨出门时带的。   他把那团纸巾取出来,在口袋里塞了一上午,皱巴巴的,还被汗浸得有点儿湿润。   算了,还是不要给应许添乱了。   白知景对着那团纸巾发了两秒愣,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医疗队的大棚里,其他人难得见到小孩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时间还觉得挺稀奇。   应许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叫方肆,问白知景说:“没找着应许啊?走,你肆哥带你去。”   “别别别,”白知景赶紧拉住他,认真地说,“找见了,应许在干活呢,我们不要打扰他,万一他出错了怎么办,现在医闹可是很可怕的,有些病人和家属不讲理得很,身上都有刀子呢!”   “你个小高中生还教育起我来了?”方肆乐不可支,逗白知景说,“小知景,你别给应许做弟弟了,给我做弟弟呗,那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笑口常开,我心情好了看病态度就好了,医闹概率大大减少啊!”   白知景还真低头思索了几秒,接着叹了一口气,样子挺惆怅,指了指自己鼻子:“可我只有一个,医生有几万几十万个,我让应许笑口常开就够累了,顾不上别人,你再找个弟弟吧。”   “我哪儿找弟弟去?”方肆问。   “喏,”白知景冲外边操场抬了抬下巴,“那么多人呢,你招聘一个,我这么好的比较难找,你得将就将就了。”   方肆差点儿把眼泪都笑出来,两只手掐着白知景脸蛋:“你咋这么可乐呢!”   救护车姗姗来迟,把受伤那人接走了,应许这才回到大棚里,白知景被掐的泪眼汪汪,赶忙躲到应许身后,告状说:“方肆哥真是不懂事,咋还打高中生呢!”   “哦?”应许眉毛一挑,边脱下白大褂边问方肆,“你怎么欺负人小高中生了?”   “我可没有啊!我疼他还来不及,”方肆摊手,“我刚还说呢,你要不把这弟弟让给我得了。”   “那不行,”应许把大褂往椅背上随手一抛,懒洋洋地说,“我的。”   白知景这下子开心满意了,拽着应许说:“我等你吃饭呢!”   “你同桌呢,”应许问,“今天不和他一道了?”   “我让大宝带他去了,”白知景乐乐呵呵的,小声说,“你今天给我多拿两盒菠萝呗,我想分给大宝和飞飞!”   “等我吃饭就是盯上有水果了是吧?”应许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把你能的!”   “吃饭吗?”关之衡也进了棚子,见到白知景有些诧异,随即又微笑起来,“知景也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白知景松开应许,面对关之衡总有些不自然的拘谨,摇头说:“还没有,我等应许一起。”   “那你和我们一起吧,”关之衡也脱下白大褂,“我们医疗餐比你们学生餐丰盛。”   白知景抬头看了看应许,应许揉了揉他的脑袋,征询道:“嗯?”   其实白知景不太情愿和关之衡一起吃饭,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心里边就是觉得挺别扭的,但人家都大大方方邀请了,自己要是再扭捏,那不是也让应许难做嘛。   “成,”白知景点头,笑嘻嘻地说,“那我就跟着蹭饭了。”   一餐饭吃的没什么滋味,关之衡是实践队长,前两天都在别的基地跟组,饭桌上一直在问应许这边的情况。   他们在谈正事,白知景也插不上什么话,光顾着埋头啃鸡腿了。   应许给他夹了一筷子大白菜,白知景下意识皱了皱眉:“难吃。”   “不许挑食。”应许拿筷头敲了他一下。   关之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师弟,你和知景也没差几岁,总这么管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爸爸和儿子呢。”   其余人也哄堂大笑,白知景耳根子烫乎乎的,只觉得臊得慌,夹了一片白菜送进嘴里。   旁人怎么都觉得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呢?可他分明已经长大了,他学着对应许好,他也可以给应许擦汗,他早就不是那个要应许满胡同追着喂饭的小毛孩了。   “他也常管着我,”应许淡淡道,“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   白知景心头一跳,转头看了应许一眼。   应许的手在餐桌底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白知景一下子就有底气了,抬头说:“我也经常照顾应许的,他可不让我省心了。”   “就你话多。”应许勾起唇角。   关之衡敏锐地捕捉到应许的这个表情,手里的两根筷子撞在一起,发出“啪嗒”一声响。   -   吃过午饭,应许给白知景拿来两个大塑料袋。   白知景打开一看,两大袋子都是零食,他惊喜地说:“有风火轮!”   “知道你馋嘴,”应许笑着摇了摇头,“和舍友分着吃。”   “行,”白知景宝贝似的把袋子搂在怀里,“这么多也吃不完啊,军训也就剩两天了。”   “谁说都给你的,”应许没好气地说,“另一袋给英姿。”   “啊?”白知景不乐意地撅着嘴,顺便告状说,“那你自己给吧,她昨天又掐我了,贼疼!我都没告诉你,我这性格就是隐忍,报喜不报忧,不想让你担心。”   小家伙说坏话还没忘了夸自己一嘴,应许被他这样儿逗乐了,掏了个奶片塞他嘴里:“奖励你报喜不报忧,够不够?”   白知景嘬出一嘴奶味儿:“我帮忙也行,但你是她哥,你干嘛不自己给她。”   “我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应许笑笑说,“学生宿舍区我不好进去。”   这理由听着还挺正当,白知景答应了,又蹲地上翻弄起两个大塑料袋。   “干嘛呢?”应许脚尖踢了踢他屁股。   “我得对一对啊,”白知景说,“看看你偏心不偏心,有没多给她点儿。”   应许简直哭笑不得,白知景清点完两袋子零食,从其中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个小东西:“好啊应小许,你果然偏心了,被我抓个正着!”   “你好好看看是什么。”应许没好气地说,“你要我也给你买一袋。”   白知景仔细一瞅,原来是一袋头绳。   昨天应英姿带着个低血糖的同学过来,应许注意到妹妹的马尾辫垮垮的,不知道是不是皮筋松了,昨晚经过小店就买了一袋头绳。   白知景悻悻地挠了挠鼻子:“那我走了啊。”   他抱着两大袋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应许看着白知景的背影,直到小家伙拐了个弯,彻底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了休息室。   方肆吹了声口哨,上来勾着他肩膀说:“学生宿舍区不是随便进吗?有什么不好进的?”   应许笑笑:“懒得跑腿。”   方肆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玩笑说:“还说你没偏心,昨儿你妹过来,你俩说话那气氛,一个问一个答,就和上司下属似的;弟弟来你就不这样,每回小知景一出现,我瞅你就活泼多了。”   他和应许从初中就认识,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又一起考上了医科大,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按理说这么七八年的交情下来,怎么样也都亲近了吧,但方肆总是觉得和应许之间隔着一堵墙。   倒不是说应许待人接物有什么问题,从初一到大二,不管是谁说到应许都赞不绝口,应许相貌成绩都是拔尖的,个性温和儒雅,崇拜者众多。但要是问起应许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有什么爱好,恐怕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这个年纪大多鲁莽冲动、爱憎分明,应许却像没有喜恶似的,从来不见他有大的情绪波动。方肆一直以为应许是少年老成,由于特殊的家庭环境,让他比同龄人更显得成熟而已。直到这段时间认识了白知景,方肆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从没有真的认识应许,应许也会说一些幼稚的玩笑话,也会被逗得开怀大笑,也会因为被捉弄而恼怒,也会有二十岁大男孩的那一面。   “怎么回事啊,”方肆撞了撞应许肩膀,调侃说,“你说说你是不是更爱护小景?”   应许垂眸,轻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英姿是他的亲妹妹,是他从襁褓里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爱护英姿。   “那你对他俩态度还不一样,”方肆说,“你说说你,是不是在亲妹面前故意摆大哥架子呢。”   “他们不一样。”应许坐到躺椅上,轻轻闭上了眼。   都说长兄如父,他们家没有父亲,从某种角度上看,应许就是应英姿的父亲。   别人都知道应许沉稳有担当,都忘记了应许其实只比应英姿大四岁而已,没人知道应许有多慌张和压抑,他逼迫自己快点长大,逼迫自己扮演好一家之主的角色。其实他不会这些,他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所以他不懂要怎么才能做好“父亲”这个角色,他只知道该赚钱,给爷治病、让英姿上学、让全家人吃饱穿暖是最重要的事。   每当面对应英姿,他总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总是不断提醒自己他是长辈、是大人,他必须要有威严,要给妹妹树立榜样。   久而久之,连应许也忘记了他只比英姿大四岁这个事实,也渐渐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妹妹相处。   但白知景是不一样的,他被一层浓雾紧紧包围的时候,是景儿撕开了一道口子,给他送来了一口新鲜空气。   如果说爷和英姿是他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是白知景让他知道,他也要为了他自己好好生活。   方肆见他合眼不愿多说,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你啊,你就是想得多......”   -   “你别多想啊,”白知景瞪着眼,把塑料袋子递给应英姿,“是应许叫我给你的,我可没关心你。”   女生Omega寝室楼下,应英姿接过袋子,难得没有和白知景斗嘴。   “你说话小点儿声,”应英姿说,“都睡着午觉呢。”   和平突如其来,白知景还挺不习惯,警惕地问:“你又打什么小算盘呢?”   二楼走廊上,小惠和若若几个女生猫着腰偷看白知景,应英姿都知道。   “谢谢啊,”应英姿忽然朝白知景走近一步,小声说,“我哥怎么不自己来?怎么给你了?”   “那个......”白知景想了想,“他太忙了,好多人中暑了排队等着他医呢,抽不开身。”   “哦,”应英姿点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饮料,“你帮我开开,我打不开。”   “......你发病啦?”白知景一脸疑惑,“平时力气不挺大的么?”   他嘴上这么嘀咕着,还是接过饮料,拧开瓶盖递上去:“行了没?没事儿我走了,真吓人。”   应英姿腼腆地笑笑,陡然拔高音量:“行,那你没事就别过来找我了。”   白知景一个哆嗦,心说他吃饱了撑的啊没事儿来找应英姿,那不相当于找揍么?   应英姿今儿实在挺反常,白知景见她笑眯眯的样儿就知道准没好事,立即拔腿跑了。   回去路上经过教职工宿舍,二楼站着个人,掐着一串佛珠转。   白知景一瞧,那不是他单方面认下的好兄弟小白脸吗,于是站楼下吹了声口哨,摇手说:“哥们儿!”   连续两天诵经被打扰,李佛睁开眼,眉头微微蹙起。   “还记得我吗?”白知景特热情,手舞足蹈说,“咱们咖啡店里见过,你和林大力一起那回,我呀!就是想揍你那个!”   李佛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打招呼的,他没理会白知景,把佛珠套回手腕上。   恰好吹来一阵风,李佛穿着一件非常轻薄的棉麻上衣,被风一吹贴在身上,白知景隐约看见他胸前有道什么东西。   李佛转身打算进屋,衣摆勾住了廊边一颗突起的钉子,衣领冷不防被一扯——   白知景看清楚了,他锁骨往下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肉疤,沿着胸膛一路往下蔓延,看不清楚有多长。   “我去!”白知景啧啧赞叹,“社会大哥啊这是......”   李佛皱着眉,立即把衣领向上提,冷哼一声离开了。   “那伤疤,”白知景给应许转述,比划说,“就从这儿开始,贼吓人!”   “看清楚了吗就瞎说。”应许以为他又在夸张了。   “怎么没看清楚啊!就心口那地儿!”白知景一拍大腿,“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了,你看他文文弱弱一小白脸,没想到这么社会,我可不能让大宝找他麻烦,不然他拿刀砍我们咋办!不过也是奇怪,你说他惹了什么人啊,能在这位置落个这么大的疤,还是竖着的,被西瓜刀砍了吧?”   “不像刀疤。”   应许听他这么描述,总觉得有些怪异,倒像是开胸手术留下的疤痕。   白知景好奇了,凑上来问:“那是啥啊?他不会是外星人吧?蜥蜴人入侵了?成了个拉古筝的小白脸?”   “想什么呢,”应许往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没什么,我没看见具体的,也不能确定。” 第37章 联欢会   军训就剩最后两天了,宋宝贝痛揍小白脸之心不死,自个儿琢磨出了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明天上午不就四校联谊会了么,咱们趁着人多,等散场了把他掳走!”   中午吃完饭,宋宝贝把白知景和应许叫到食堂后的小草丛里。   白知景好声好气地劝阻他:“宝儿,这事儿要不等咱出去了再说呗,要被抓着了那多尴尬啊......”   “出去哪儿还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宋宝贝兴致勃勃地分配任务,“应许哥,联欢会你们医疗队的不也在场吗,到时候你就负责给我们把风,万一景儿磕了碰了归零了,你还能及时给他吸两口。”   “你心思还挺缜密。”应许眉毛一挑。   白知景听他还把应许扯进来,这下子真急了,赶紧推了宋宝贝一把:“你做什么非得盯着那艺校的干?花花世界灯红酒绿的,统共几十亿人口呢,你就非得在这树上吊死了是吧?”   “那话怎么说来着,弱水三千,”宋宝贝双手叉着腰,“我就取这一瓢打。”   “你知道人什么来头吗,你就敢打人家主意,”白知景一拳锤在手掌心,恨铁不成钢地喷他,“你真是井底之蛙,你鼠目寸光!”   “你怎么临阵变卦了呢!”宋宝贝也看出白知景不想干这一票了,气得直瞪眼,“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你死不足惜!”   “说话就说话,你咋还咒我呢,”白知景也来气了,指着宋宝贝鼻子说,“你赶紧的悬崖勒马,不然有你好看的,你躺地里我都不给你上坟。”   应许在边上看俩小孩吵架看得津津有味,平时写作文屁都崩不出来一个,这会儿说起成语俗语倒是信手拈来,搭个戏台都能卖票付费观看了。   最后宋宝贝掐着白知景脖子,白知景吃痛,一边掉眼泪一边拿膝盖顶宋宝贝的裆,俩人都是一通嗷嗷乱叫,宋宝贝痛心疾首地喊决裂,白知景也不甘示弱,放话说这辈子兄弟就做到今天。   兄弟两个闹了个不欢而散,白知景眼泪汪汪地看着应许,委屈的不能再委屈:“我可为了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应许忍着没笑,俯身贴近白知景闻了闻,奶味儿的Alpha信息素很稳定,说明没出什么事。   “看见没,”白知景扯了扯衣领,把自己汗涔涔的脖子伸长了,“被掐成什么样儿了都,差点儿高位截瘫!”   应许眯着眼看了看,表情挺沉重:“致命伤,我学医以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   “......你可真能胡说,”白知景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瞥了应许一眼,缩回脖子说,“怎么还瞎扯呢。”   “还不都和你学的。”应许薅了把他的头发。   白知景撇嘴:“我身上那么多优点,你咋就万里挑一,学了我唯一的一个缺点呢?”   “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臭美。”应许笑出了声。   白知景朝他翻了个白眼,应许倒是乐了,他可发愁着呢。   “这事儿是我对不起大宝,都答应他了要教训那小白脸,结果又反悔了,等出去了我还得给大宝说对不起,忒丢面儿。也不知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说完,白知景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天,想摆出个惆怅的表情,结果阳光太烈,晒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赶忙钻到应许身后躲着。   “哦。”应许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转头问,“为了谁啊?”   “啧!”白知景踹了他一脚,“你说我这是为了谁啊!”   应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行行,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我没齿难忘,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小帮主,行不行?”   “谁要你做牛做马了,”白知景也乐了,从应许背后探出个脑袋,笑得眼睛弯弯,“我又不耕田不种地,要牛要马做什么,你常怀一颗感恩的心就成。”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大太阳底下笑了小半响,食堂阿姨推着一桶泔水路过,应许这才觉着自个儿挺傻的,抬手虚掩了下嘴唇,又敲了敲白知景脑门儿:“傻不傻。”   -   一周军训也就是眨眨眼的时间,最后一天上午办四校联欢会,几个方阵在大操场集合,后勤组和医疗队过来找连长,说人手不够,能不能抽几个同学去会场帮忙。   连长让关之衡自己点人,应许也来了,白知景把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应许,眼神热切,用嘴型和他说“选我”。   “师弟,”关之衡也注意到了白知景,对应许说,“你挑一个吧。”   应许两只手插着口袋,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笔,衬得他身形修长:“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白知景急得直跺脚,应许这种时候有什么好谦让的,他寻思是不是应许没注意到他,故意踮了踮脚尖,冲应许吹了声口哨。   “干什么!”教官发现了白知景的小动作,皱着眉呵斥他,“你一天不挨罚就难受是吧?最后一天了还找骂!”   “报告教官!”白知景敬了个礼,嬉皮笑脸地说,“我请求受罚!”   井飞飞还以为白知景是故意顶嘴,在旁边崇拜地说:“知景,你可真有个性。”   “把我分配到后勤队受罪吧!”白知景扬声说,“我自愿接受组织改造,重新做人,天天向上!”   教官嘴角抽抽两下,最后实在没绷住,歪头笑了出声。   应许也哭笑不得,抬手一指白知景:“就你吧。”   白知景如愿以偿了,一蹦三跳地出了队伍。   原以为跟着医疗队就能和应许一块儿看节目,谁知道俩人没被分到一个区。   整个礼堂有四个区,关之衡把白知景分在了A区,应许被派到了D区,直接就被拆到了最远的俩角落。   几千号人坐在大堂里,白知景踮着脚也找不着人。   “看什么呢?”关之衡问他。   白知景摇摇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没。”   “找应许?”关之衡笑着说,“要不要把你换到那边?”   白知景心说费这劲儿干嘛,刚才怎么不把他和应许分到一块儿,但他又不想让关之衡觉着他总黏着应许,于是说:“不用,在这里挺好,离舞台近,看得清楚。”   关之衡没坐两分钟就被叫走了,说是一中有个Omega突然身体不适,白知景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关之衡坐在他身边,他不自觉就紧绷了起来,想个翘二郎腿都没好意思。   他身边这一片坐的都是艺校的,白知景坐了没多会就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有几号人在背后盯着他瞧,他猛地回头一看,又没找见到底是谁。   白知景也没多想,心里边还挺得意,估摸着是自己太帅气了,惹得艺校这群小女生春心萌动了。   怪不得人家说学艺术的Omega比较开放呢,这光天化日的,也真不知道收敛点儿!   一场联欢会看得没滋没味的,白知景只顾着摆造型了,光琢磨怎么坐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迷人点儿,压根没管台上表演了什么。   他这个位置靠后台最近,艺高表演的陆陆续续都从后台出来了,白知景特地留意了一下,没见着那小白脸,估计得压轴了。   台上,两个支持人正在报幕,一个人影猫着腰,悄咪咪掀开大红绒布,潜进了后台。   白知景正昏昏欲睡呢,瞧见那贼兮兮的影子,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   ——操!那不是宋大宝吗!   白知景心说这傻逼要坏事儿啊,估计是自个儿操刀去找小白脸了,他又急又气,一秒之内在心里把宋宝贝翻来覆去骂了百八十遍,脑瓜子转得飞快。   他站起身,往后看了几眼,终于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看见了应英姿。   白知景三两步跨到第三排,和坐边上的那女生说:“同学,辛苦你叫下应英姿。”   那女生见了白知景,先是脸蛋一红,然后转头喊道:“英姿,有帅哥找!”   应英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身边坐着的那几个女生也神情复杂,但礼堂里灯光昏暗,白知景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孩子们间的暗流涌动,等应英姿侧着身子走出来,他一把拽着应英姿手臂,把她拉到墙边。   “你怎么......”   “去D区找应许,”白知景低声说,语速飞快,“让他来后台,快点,不然出大事了!”   应英姿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白知景推了她一把:“赶紧!”   “行。”应英姿点头,转身跑了。   台上还在布置道具,白知景看见有人把古筝搬上台了,立即从侧口进了后台。   后边一共有十多个小隔间,到处都是彩带纸巾,乱得很。   白知景心急如焚,又怕引起别人注意,不敢出声喊宋宝贝,只好一间一间房看过去,看到第五间房,前头传来“砰”一声响,宋宝贝从走廊尽头夺门而出,神色慌张。   “大宝!”白知景拦住他,“你没干嘛吧?!”   “找医生,”宋宝贝紧紧抓着白知景手臂,“赶紧找医生!”   “操!”白知景气得抽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的真是个惊天大傻逼!” 第38章 缺什么补什么   尽头的化妆间里,李佛仰面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右手牢牢攥着那串佛珠;双眼紧闭,睫毛颤抖得很厉害,面色有些发紫,额头上布满细汗,呼吸短而急促。   白知景原以为宋宝贝顶多也就是揍他两拳,乍看见这一幕也呼吸一滞,低声问:“你他妈把人怎么了!打哪儿了!”   “操!我没动他!”宋宝贝眼睛都急红了,“我才进来没几秒种他就这样了!”   白知景冲到李佛身前,想给他掐个人中按个胸口什么的,又不敢轻易动他,只好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问:“哎,能听见吗?你带药没带?还能不能说话?你肯定没事,应许马上来了,他是很厉害的大医生......”   李佛手指头动了动,惨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发出一串虚弱的气声。   “什么?”白知景俯下身去听。   “你、你别怕啊,”宋宝贝急得团团转,“我马上去找医生,你撑一撑......”   他刚跑出门,迎面撞上了赶来的应许和应英姿,白知景立即让出位置:“他好像撑不住了。”   应许观察两秒迅速做出反应,先是让应英姿把门窗全部开到最大,接着扯掉李佛的领结,敞开他的上衣领口,撑着他的背让他坐正了,对宋宝贝说:“托住他的腰,让他身体前倾。”   宋宝贝立刻照着吩咐的做,应许起身环视小房间,抬手一指墙边的一个黑色背包,白知景不用他多说,立即把包抱起来递过去。   几个老师闻讯匆忙赶来,白知景被人流挤到了一边,没留神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关之衡皱着眉,大步走到应许身边:“什么问题?”   应许从包里翻找出一个乳白色喷雾瓶,头也不抬地说:“急性哮喘。”   “已经打120了,大家站开,别围成一圈,保持空气畅通,”关之衡边维持秩序,边翻起李佛的眼皮查看,迅速问,“诱因呢?”   应许迅速回答:“不确定,你看下盒饭。”   桌上放着一份吃了大半的外卖,是一份蔬菜沙拉,关之衡端详几秒,皱眉说:“有坚果。”   白知景坐在墙边,心脏怦怦跳的很厉害,他缩了缩手指,指尖都是僵硬的。   面前的人隔绝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应许那边的情况具体怎么样,只能听见应许和关之衡简洁且默契的对话,他们的交谈冷静且理智,和自己手足无措的蠢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知景一直觉得只有他才是对应许最好的,他才是应许最需要的人,可是他帮不上应许的忙,关之衡却可以。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接着用力甩了甩头,这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有毛病!   白知景揉了揉尾椎骨,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已经退场的艺术团那些人听说消息,又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一脚踩在白知景脚踝上。   骨头碎裂的疼痛从脚下传来,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太阳穴重重一跳,耳朵里响起“嗡嗡嗡”的杂音,生理泪水当即就飙了出来。   他不敢叫出声,怕影响了应许,抱着自己的一条腿,费劲地挪了挪屁股,把自己挪到墙角不碍事的位子窝着,脚踝轻轻一动就钻心的疼,他眼泪水止都止不住,泪珠子吧唧吧唧地往下掉。   又过了十多分钟,救护车终于到了,关之衡和应许架着李佛往外走,应许看见坐在墙边的白知景,不自觉脚步一顿,眉心紧紧蹙起。   白知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担忧,抬手抹了把眼泪,冲应许摇了摇头,又挥了一下手,让应许先顾着李佛那边。   应许喉结上下一动,轻轻一颔首,神情冷肃地出了房间。   一群人又乌泱泱地跟着走了,只有宋宝贝注意到了白知景,蹲在边上一个劲儿地叨叨:“景儿,你咋啦?你没事儿吧?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白知景本来就难受,被他一吵吵头都大了,哽咽着说:“死不了,你他妈闭嘴!”   宋宝贝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厕纸给他擦眼泪,那团厕纸也不知道在屁兜里揣了多久,又臭又黑,白知景一阵反胃,猛地发出一声干呕,这下子更难受了。   “景儿,你不会死了吧!”宋宝贝也眼眶湿润,凑上去闻了闻白知景的味儿,“又归零了!我、我赶紧去叫应许哥!”   “你省省吧你——嘶——”白知景赶忙拦着他,边吸气边说,“别烦人应许,他忙正事儿呢!你撑着我站起来,我试试能走不能走......”   宋宝贝架着白知景的胳膊站了起来,白知景右脚刚一落地,睫毛剧烈抖动了起来,一串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应许把李佛送上救护车,匆匆赶回礼堂后台,捧着白知景的脸问:“景儿,伤哪儿了?痛不痛?”   白知景听见应许的声音就想哭,不是被疼哭的那种,就是打心底里想哭,酸溜溜的。   “疼,”白知景单脚蹬着地,两只手臂抱着应许脖子,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委屈的不行,“疼死我了!”   “你乖,我给你检查检查,”应许压着声音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拆了糖衣,“张嘴。”   白知景乖巧地“啊”了一声,应许把那枚奶糖放进他舌头底下:“含着。”   “成。”   白知景点了点头,又抱上应许脖子,鼻尖贴着应许侧颈一个劲儿地嗅:“给我吸吸,归零了,忒疼......”   应许摸了摸他的脚踝,粗粗做了个检查,脚踝青了一片,好在没有伤着骨头,先擦个跌打药油救急,再到医院拍个片做个彻底检查。   伤药都在医务室,应许背着白知景过去,让宋宝贝去白知景寝室帮着收拾行李。   白知景趴在应许背上,两只手圈着应许脖子,整个人蔫儿吧唧的,脸上全是泪痕,说话声也有气无力:“现在没那么疼了,感觉能下地了。”   “别逞能,”应许托着他的大腿,“从小把你背到大,不差这一会儿。”   白知景心里那点儿酸溜溜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甜滋滋的味道,和吃了蜂蜜似的。   外边日头大得很,他拿手掌在应许脸颊边扇了扇:“那我给你吹风,你就不热了。”   “太凉快了,冰窖似的。”应许无奈地说,也不知道这孩子哪儿来的心思,还顾得上给他吹风。   走到操场边碰着了关之衡,关心地问:“知景怎么了?”   “没事,崴脚了,我带去医务室擦点儿药。”应许说。   “自己能走吗?”关之衡问。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圈着应许脖子的手臂紧了紧,想回答说能,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拐了个弯儿:“不能,脚疼,沾不了地。”   这个谎才一撒完,他心虚的不行,忽然耳根子一烫,埋首在应许颈窝,不敢看关之衡。   “要不我背一段吧,”关之衡说,“太热了,怪累的。”   应许往上托了托白知景,笑着说:“不麻烦师兄,我背惯了。”   白知景觉着自己又吃了一勺蜂蜜,忍不住弯起眼睛,忽然觉得鼻尖挺痒的,于是在应许衣领上蹭了两下,蹭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鼻涕。   应许背脊一僵,在白知景腿根掐了一把,白知景嗷一声叫了出来,又给疼出一串眼泪,全流进应许脖子里了。   -   白知景上了药躺里间床上休息,应许到外边洗手,关之衡倚着墙问:“知景的信息素是怎么回事?”   “嗯?”应许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刚才就注意到了,”关之衡不解地问,“Alpha信息素好像忽然就消失了......完全感觉不到,而且知景似乎特别怕疼?”   “激素不稳定,不能受外力刺激,”应许言简意赅地回答,“天生的,看过不少医生,都没什么办法。”   “这倒是挺稀奇,”关之衡眉毛一挑,“那严格说起来,知景不能算个完全体Alpha。”   “半吊子吧,”应许想到小孩儿一脸鼻涕眼泪的傻样子,低头轻轻一笑,摇头说,“半桶水Alpha。”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纵容,关之衡怔愣片刻,迅速藏好心底那丝苦涩的情绪,自若地说:“知景是个挺好的研究课题,你想没想过?”   “没有,”应许毫不犹豫地回答,“就一个傻小孩,有什么好研究的。”   他擦干手,刚要往里间走,关之衡突然叫住他:“师弟。”   “嗯?”应许回头,“师兄还有事?”   “你喜欢知景吧?”关之衡问,片刻后又陈述了一遍,“就一个傻小孩,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应许凝眉,静静审视关之衡片刻。   关之衡第一次看见应许露出这种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冷漠。   “他什么也不懂,”关之衡呼吸停滞,紧紧盯着应许的眼睛,想着再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你不主动,他可能永远都不懂,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半响,应许微微勾起唇角,垂下眼睫,轻声说:“他不用懂,他想往哪里走都可以。”   他就张开双臂站在原地等着,如果白知景过来,他就抱住他的宝贝景儿;如果白知景没有来,那也没关系。   应许比谁都更加清楚,他和白知景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他偷来的。   他的人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但白知景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   他像是一个躲在暗处觊觎的窃贼,怀抱着侥幸心理,期待着白知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从无数条道路中选择走到他怀里。   “应小许,”白知景在里间喊,“你还有糖没!”   应许闭上眼,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进到了里间:“不怕蛀牙?”   “缺什么补什么呗,”白知景的声音清清脆脆地传出来,“我奶味儿掉光了,可不得多吃奶补补!” 第39章 我向往的生活   出基地后,应许驮着白知景去医院拍了个片,骨头没事儿,在家冰敷两天就能消肿,小问题。   “不会高位截瘫吧?”白知景拽着人医生问。   医生还以为小孩儿害怕,安慰说:“差得远呢,你这身子骨硬朗的,这辈子没可能高位截瘫!”   “啊......”白知景不仅没兴奋,反倒还有点儿失落,“叔,那我这脚连个夹板都不用上?”   “不用,”医生摆摆手,“净爱瞎想,你这就是小伤,这几天注意别剧烈运动就行。”   白知景苦着脸,差点儿就冒泪花了。   上高中统共十多门课,他就爱一个体育课,现在这意思是他语文课能上,数学课能上,什么课都能上,独独一个体育课上不了?!   那他这脚崴得也忒亏了!   “你给我上个夹板吧要不,”白知景眼巴巴地央求,“再不行你给我绑个绷带也好啊!”   医生算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一撩门帘,没好气地大喊:“6107谁家孩子,赶紧领走!”   应许就等在诊室门口,进去把白知景背了出来,问他:“你又怎么拿人医生开涮了?腿都这样了还不消停。”   “他没医德,”白知景凑到应许耳朵边嘀咕,“他低估了我这伤的严重性,你是专业学医的,等到家了你和我爸我爹好好说,客观说,照着实际情况说。”   白知景大脚趾头一动,应许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小算盘,憋着笑问:“照实情说是吧?说到什么程度啊?”   “就说在家卧床静养,”白知景觉着这事儿有门,乐呵呵地叮嘱应许,“三天半就够了。”   这时间还算的挺精确,应许问:“三天半?这日子有什么讲究?”   “班主任把课程表发QQ群了,”白知景解释,“星期四下午有体育课。”   应许差点儿没把眼镜笑掉:“怎么不说把你送网吧去静养。”   “那我爸我爹又不是傻子,好歹是大学毕业呢,”白知景心说应许还真挺幼稚,就知道出馊主意,“你就按我教你的说就行,我上了高中也是有点儿抱负的。”   “哟,小帮主出息了,”应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抱负啊?”   “那我可就告诉你一个人,”白知景还挺不好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捻着应许耳垂,凑到他耳边说,“我要竞选体育课代表,还要参加运动会给班里拿奖项。”   应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欣慰地歪过头,用自己的侧脸蹭了蹭白知景的手背:“景儿,长大了。”   白知景是个活泛的性子,爱笑爱闹爱交朋友,哪里有热闹就往哪儿凑,胡同里有什么集体活动他第一个举手报名。   然而,初中后两年,白知景从来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不加入任何学校组织,除了宋宝贝就没有别的朋友。   虽然小家伙表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应许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白知景被人说怕了,成绩好要被质疑,成绩差要被议论,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应许本来还操心小孩儿上了高中也过得不快乐不开心,但好在景儿调整的很快很好,换个角度想,一个新环境同时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医院门口上了出租车,白知景贴在应许身边,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眉飞色舞地说:“我感觉高中还挺好玩儿的,有天晚上我们营搞接力赛,我跑最后一棒,本来我们班都落后了,我嗖嗖嗖就冲出去了,过弯我一个俯冲,来了个弯道超车,最后三十米我两手臂摆的贼快,一个劲儿冲刺,最后给我们班跑了个第一名,牛不牛?”   应许把他有些长的碎发捋到耳朵后边,笑着点头:“厉害啊小帮主。”   “那可不,”白知景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我就和那飞毛腿导弹似的。”   “现在连飞毛腿导弹都知道了?”应许见他开心,自己心里也高兴,“知识挺渊博啊。”   “王科和我说的!”   一说这个,白知景又来劲儿了,往应许身边又挪了挪,俩人本来就靠着,这么一来甚至紧紧贴在一起,白知景说话时候手舞足蹈的,手臂总是擦过应许的上身,应许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些头,把车窗往下摇了一点。   白知景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他是个军事迷,什么枪啊坦克啊都知道,还说了特多前苏联打战的故事,我觉得除了井飞飞,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了,我还在考察他们呢,把他们纳入野熊帮,那咱们帮派可了不得了,你是医生,井飞飞是数学家,王科是战术大师,我是指挥官,大宝是打杂的,齐活了!我的野熊帮即将在一中做大做强,高中就是人才培养基地......”   应许听他絮叨着新同学新生活,情绪变得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是真的为白知景感到开心,像白知景这样明亮的孩子,本来就该拥有最好的一切,有志趣相投的好友,有无忧无虑的人生;另一方面,他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分失落和无措。   等到景儿体验过了五光十色的高中生活,还会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往老姜胡同跑吗?还会那么依赖他吗?还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吗?   应许忽然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挺自私的,他怕白知景做了别人的太阳,就再也不愿意做他的月亮。   “景儿......”应许忽然转头看着白知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   “啊?”白知景眨眨眼,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把脑袋靠在应许肩膀上,“你是不是担心我往后就不理你了?那怎么可能呢,我对你最好了,以后我也对你最好,也对爷好,对英姿一般好。”   应许心头一暖,抬手摸了摸白知景毛绒绒的头顶:“谢谢你,景儿。”   “你可真能瞎想,”白知景语重心长,“都大学生了还不让我省心呢,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感觉你就和我儿子似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儿子啊......”   “......”应许一腔的感动都没了,没好气地推开白知景的大脑袋,“黏乎乎的热不热,离远点儿。”   “什么人呐这是,”白知景不高兴地嘟囔,“刚才还一口一个景儿叫得好听呢,应小许,你可真能过河拆桥!”   -   应许把白知景送回碧水阁,白知景耍赖非要应许背,出了电梯到了家门口,白知景让应许把他放下来,说要营造一种身残志坚的氛围。   家里准备了小龙虾大餐,迎接熊孩子军训回家,白知景单腿蹦跶着,给了他爸他爹一人一个熊抱,嗷嗷着说我好想你们好爱你们我是全世界最爱家的小孩儿!   尚楚差点儿没被白知景给勒死,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嗷呜叫的白知景推开,白知景金鸡独立,表情沉重地说:“老爸,老爹,我在里面一切都挺好的,也没受什么伤,走路也很利索。”   “那就好,”白艾泽就和没看见他那腿似的,转头和应许说,“小许,一起吃饭。”   “不用了叔,”应许说,“爷在家等我呢。”   白知景着急了,跳过去扯着应许:“应小许能给我证明,我真的挺好,也没受什么伤,我这人你们也知道,性格比较隐忍,有什么伤痛我都自己扛,从不爱张扬,也不和家里人说。”   他说完冲应许使眼色,意思是让应许替他说。   “景儿,你懂事了,”尚楚欣慰地点点头,“那就不说了,开饭吧。”   “......”白知景掐了应许一把,“我不让应许说,应许非要说,应小许,你可真不懂事!”   应许差点儿笑出声,用拳头虚掩了下嘴唇,清了清嗓子:“尚叔,白叔,景儿这脚崴了,我带去医院拍过片子了,没什么大事,景儿建议在家卧床静养三天半,因为周四下午有体育课。”   白知景挺满意,美了没两秒就朝应许瞪眼:“你怎么胡说呢!咋成我建议的了,明明是医生建议的!”   “既然景儿那么坚强,那医生的话也不用听了,明天周一是吧?照常上课去吧,”尚楚转脸问白艾泽,“你是他爸,觉得呢?”   “嗯,”白艾泽也点头,“景儿的个性比较隐忍,我想他也不愿意让老师同学担心,就去上课吧。”   白知景都要气哭了,扯了扯应许衣袖:“你说句话啊!”   应许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我觉得还是静养比较好。”   白知景给应许比了个大拇指。   应许接着说:“能在网吧静养就更好了。”   “......靠!”   白知景反应过来了,应许这是和他爸他爹两个老不羞的一块儿臊他呢,他抬腿就是一脚,丢下句“你们三个大学生怎么合伙欺负高中生呢,把我整伤心了都”,接着拔腿跑进自己房间伤心去了,腿脚特利索,跑出了奥运短跑冠军的水平。   应许笑着摇了摇头,刚要告别离开,尚楚从客厅里取出一个黑色盒子:“上周有朋友送的,我们反正也用不着,你带回去给爷,看能不能用上。”   “行,谢谢叔。”   应许没有多做推辞,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应该是些名贵的保养品补品之类的。这么多年来白家帮了应家很多很多,老姜胡同的房子是他们的,爷出事那年也多亏了他们出面平事;前年爷做了一次肿瘤切除手术,尚楚和白艾泽前前后后帮他们垫付了十多万。   这些应许都记着,即使是每一笔小到几十块钱的费用,应许也牢牢记在了本子里。   白知景一直都躲在房门后边偷瞄呢,等应许走了,他探出一个脑袋:“应许走啦?”   “走了,”尚楚瞥了他一眼,“少爷,你不是抑郁了吗?”   “治愈了,”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又和尚楚说,“爹,你下次再给应许送东西,你先咨询咨询我的意见。”   “哟,”尚楚还挺稀奇,眉毛一挑,“我们家少爷有什么意见啊?”   “你不能拿那么大个盒子装,看着多贵啊,”白知景撇嘴,“你弄个塑料袋啊,让我带去胡同,我就说是我路边看见买的。”   白艾泽显然没想到自己家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会注意到这些,朝尚楚轻轻一笑。   “应许脸皮薄,”白知景撅着嘴分析,“你别瞅他看着挺成熟稳重,其实可让人操心呢!还有点儿爱吃醋,我说我上高中交了好几个朋友,他都担心我不和他好了,心思忒重!我们是大人,得多关心他才好,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尚楚冲他勾勾手,“过来,给你剥虾。”   白知景一声欢呼,冲进了他爹怀里。   -   周一上午,白知景和宋宝贝在小区花园会面,一道坐公交上学。   班里人见了白知景都特热情,白知景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美滋滋地在位置上坐下,井飞飞崇拜地盯着他:“知景,你可真棒,你联欢会上见义勇为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太厉害了!”   “大家都知道啦?”白知景心里边挺喜,表面上还得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时刻不能忘了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井飞飞被他感动的眼冒泪花:“知景,你真是我的好榜样,我只知道学习,我太羞愧了!”   白知景拍拍他的肩膀:“飞,你跟着我,我好好栽培你。”   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发表完国旗下讲话,特别点名表扬了高一年段的白知景和宋宝贝两位同学,面对艺高有同学突发急性哮喘,临危不惧、挺身而出,及时通知了老师和医疗队,发扬了一名优秀高中生应有的良好品质。   周围人赞扬的目光齐齐照到他身上,把白知景照的脸都发烫。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班主任还点了白知景做副班长,白知景喜出望外,原本只打算竞选个体育课代表,没想到超额完成目标了啊!   白知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下了课找到班主任,说他成绩不好,恐怕当不起这个副班长。   班主任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Alpha,叫田磊,平日和他们很亲近,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他拍拍白知景的肩膀说:“成绩不好可以努力,品质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班里有谁不服你,我看大家都对你心服口服。”   白知景心跳的很快,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么多的鼓励和赞赏簇拥着他,他忐忑却也欣喜。   “好好努力,”田磊目光信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的成绩一定可以提高。”   “行,”白知景用力一点头,“那我就提高提高。”   与此同时,应许的科研项目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导师发了一篇论文,应许是第三作者;论文一出引发了巨大轰动,这个项目成为了国家级重点项目,“应许”这个名字在各大研究论坛上刷屏,医学领域里的活跃人物都知道医科大有个前途无量的本科学生。   爷最新一次体检结果也很好,术后恢复不错,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应英姿虽然没能参加艺高的开学汇演,但凭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国庆表演副领舞的位置;李佛没什么大碍,在医院观察一周后顺利返校,他隐约记得当时是宋宝贝第一时间帮了他,通过林小莉问到了宋宝贝的联系方式。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展开,九月中旬的一次作文课,作文题目叫《我向往的生活》。   白知景提笔在方格纸上写道——“我眼下的生活,就是我向往的生......”   “啪!”   一句话没写完,笔尖突然折了。   白知景眼皮一跳,心说这什么破笔,一块钱的东西就是不禁用。 第40章 争做好榜样   过了秋分天气就渐渐转凉了,第一次月考安排在九月底,白知景晚睡早起坚持了三天,临时抱了个佛脚,总算把考试周捱过去了。   全班人都欢呼雀跃迎接十一小长假,就井飞飞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白知景边收拾书包边问他:“干嘛呢你?”   “知景,”井飞飞撅着嘴,歪过头不敢看白知景,“我都不敢和你讲话了。”   “那不讲了,”白知景和应许约好了晚上去新开的一家蹦床馆,这会儿归心似箭,也没太顾得上井飞飞,“那我先走了啊,应许要来接我呢,让他等久了他要不开心了,大学生真让人操心。”   井飞飞又悄悄把脑袋歪回来,眼巴巴地看着白知景,声音听起来难受的不行:“知景,你要是不喜欢我了,那十一回来我和老师说换位置,我们就不做同桌了......”   他说到后边甚至还哽咽了一下,白知景压根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儿,放下书包问他:“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换什么同桌啊,现在不挺好么?”   “我数学没考好......”   白知景大咧咧地一摆手:“这下午才刚考完,都还没出分呢,你想那么多干嘛!”   “知景,你不用安慰我了,”井飞飞吸了吸鼻子,样子难受极了,“最后一道大题只想出了两种解法,回家我爸铁定要骂我笨猪了,你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白知景差点儿没一头撅过去,他最后一道大题别说研究解法了,就写了个“解”字儿外加一冒号。   大学生应许让人操心,这高中生同桌咋也不让他省心呢!   “飞,你这心灵也太脆弱了,”白知景拍拍井飞飞的背开导他,“你爸骂你有什么的,你是笨猪那他是啥啊,他不成了笨猪他爹了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井飞飞破涕为笑,总算有了点儿开心模样,抓着白知景的手问:“知景,那你还喜欢我,还和我做好朋友吗?”   “喜欢喜欢,”白知景抬头看了眼挂钟,这都耽误十来分钟了,也不知道应许等着急了没有,“做做做。”   井飞飞还不松手,期期艾艾地问:“那我假期能去找你吗?我们一道......”   “找我玩儿可以,”白知景立刻打断,“找我研究哥德巴赫就不必了!”   “知景,你真好,”井飞飞感动了,“你是想让我多多放松,劳逸结合,你真为我考虑......”   白知景憋出一头冷汗,拂开井飞飞的手,着急忙慌地说:“你是我哥们儿,我可不得为你考虑嘛,我走了啊,你要想出来玩儿就给我发QQ,打电话也行,走了啊!”   冲到校门口,白知景踮着脚张望了一圈,没见着应许人影,他从包里掏出手机开了机,这才瞧见有几条应许的未接来电,未读消息里还有一条短信,是应许发来的,说是实验室里突然出了点儿状况,得晚些才能过来。   白知景挺失落地垂下脑袋,刚才还欢喜雀跃一路小跑的,这会儿是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了。   应许也真是的,他本来晚上要和宋宝贝一道去网吧打cs的,王科还约他一块儿去看电影来着,他为了和应许跳蹦床,都不知道推了多少邀约。   经过的人都三五成群地出了学校,约着假期去哪儿玩,就白知景一个孤零零地傻站着,有几个认识的和他打招呼,问他知景你等谁呢,白知景说我等我哥呢,他要来接我的,我们要去新开的蹦床馆玩儿。   他闲着无聊刷了刷朋友圈,半小时前方肆发了一条,说“别人的狂欢和苦逼医学生无关”,配图是仪器前两个穿白大褂的背影。   白知景一眼就认出来了,左边高点儿的那个是应许,右边那个是关之衡,他们肩膀靠着肩膀,脑袋也凑得很近,亲亲热热的。   下面还有一条评论,也是方肆发的——“师兄师弟伉俪情深,两个科研人才,咱也插不进嘴啊!”   白知景喉咙口堵得慌,心里边酸的厉害,打开手机给应许回短信,十根手指头飞速敲着键盘——“那你几点能弄好啊,快点儿过来接我,我预约了六点半到蹦床店,过号就作废了”,一句话打完,指尖刚要按下“发送”键,想了想还是把这行字删除了。   “那你先搞,吃点东西先,我在避风小馆等你。”   避风小馆是一中正对面最显眼的一家奶茶店,白知景进了店,要了一杯西瓜冰沙,又怕应许来了找不见他,特地挑了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位置坐着。   放学这个点儿店里人特多,白知景嘬了口冰沙,贼凉,冻得他牙疼。   隔壁桌俩Omega凑一起叽叽喳喳,其中一个说他男朋友是艺高学生会的,消息特灵通。   白知景在心里寻思说小高中生找什么男朋友,忒着急了,怎么着等上了大学再找啊!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后悔了,上了大学也不能找,特别是不能找师兄,更不能搞科研的时候来个伉俪情深,真是不上进。   白知景想着想着就出神,两排牙齿把塑料吸管咬得稀烂,觉着这冰沙就和他现在的心情似的,拔凉。   “就高一那白知景你听过没?”   那俩Omega正嘀咕呢,白知景冷不防听见自己名字,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知道啊,不是说长得特好看么?是那个吗?”   白知景心里还美呢,这才开学一个多月,他就凭着帅气征服全一中了,真给他们老白家争光。   “他有个女朋友,也在艺高念书,和我男朋友一个班。”   “不是吧?有女朋友了?倩倩上午还说要去勾搭这个高一小鲜肉呢。”   白知景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就有女朋友了?还是艺高的?这八卦传得也太失真了。   “白知景家里反正是挺有背景的,好像说是当挺大官的,”隔壁桌聊得火热,“你看通告栏放的榜没,他是倒数第三考进的一中,踩分数线上来的......”   “真就这么巧?”另一个人发出适时的低呼,“他们家就没给他操作操作?”   “那谁知道呢,要我家有人当官,我费这劲儿学习干嘛......”   ......   白知景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邻桌,那两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没太理会,嘻嘻哈哈一阵就聊别的话题去了。   他确定自己没和任何人说过家里的情况,艺高那边怎么会传出他的事情?   白知景心慌意乱的,没留神打翻了玻璃杯,西瓜汁滴了一地。   他边拿纸巾擦桌子边安慰自己,没头没脑的谣言就甭搭理了,连他有个艺高女朋友这种瞎话都编的出来,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啊,理这群傻逼干嘛。   他结完账就离开了避风小馆,脑子乱得很,还没忘了给应许发条消息,说自己换了个地儿等他,在隔壁的1998奶茶店。   过了二十分钟,应许给他打电话,白知景兴致勃勃地接起来,却听到应许说学校那边实在走不开。   “哦......”白知景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小腿,声音闷闷的,“我们的蹦床馆都过号了,现在过去都来不及了。”   “景儿,对不起,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应许和他道歉,“你今天不用原谅我,明天我带你去蹦床馆,你到时候再原谅我,好不好?”   白知景想说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今天的号过了就作废了,哪儿能用明天的号来补呢?   但应许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白知景想到应许肯定又忙了一整天,五点多就起早去市场买菜,伺候爷吃完早饭匆匆忙忙往学校赶,别人中午都在食堂一起吃饭,在开着空调的宿舍午休,应许却要顶着大太阳回胡同给爷做午饭,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一想,他什么委屈的、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抓着手机和应许说:“那不等明天了,我今天就原谅你了。”   “景儿,你真好。”   白知景听见应许的笑声,不知怎么也笑了出来,刚刚还一肚子苦水呢,这会儿就全消了。   “应小许,小应许,”白知景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叮嘱,“你要好好学习,多多上进,可不要谈恋爱,太耽误事儿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应许哭笑不得地问,“我和谁谈恋爱?你胡说什么呢。”   白知景心里嘀咕你不和别人谈恋爱,你光和别人伉俪情深了!   “反正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白知景撇嘴,挺强硬地说,“你要谈恋爱得征求我的同意才行。”   “傻帽儿,”应许低低笑了一声,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沉声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景儿,如果你有一天想恋爱了,会不会征求我的同意?”   电话那头,应许声音低低沉沉的,和猫爪子似的,挠的白知景心里边痒痒的,他仰头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奶茶:“我可不谈恋爱,我是副班长,我要做榜样。”   应许好像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白知景没听清。 第41章 十一黄金周   白知景一觉睡到大中午,闹铃响了五遍才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臭美了一通,挑了件挺亮眼的黄色背带裤,又摸到主卧衣帽间里顺了顶他爹的鸭舌帽,意气风发地准备出门。   “哟,够风骚的啊,”他爹尚楚也刚起床,正在厨房冲咖啡呢,见儿子这从头到脚精心打扮过的小样儿,吹了声口哨说,“和哪个Omega出门约会呢?”   “我要去蹦床馆玩儿,应许约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多难约,他求我好几次我才答应去呢,”白知景扬着下巴炫耀,往屋里张望了两眼,“咋就你一个,我爸呢?”   “加班。”尚楚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端着咖啡,打算趴沙发上眯会儿。   “爹,我有时候真挺心疼你的,”白知景故意迈着方步站到尚楚跟前,一脸沉痛,“你说说你,这黄金周第一天,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怎么就没人和你约会呢?你这行情可真是不行,你瞅瞅我,约我的人从家门口能排到几内亚。”   尚楚没搭理他,从茶几上操起遥控器,指使道:“过去把电视插头插上。”   “这种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国家都让咱们休息,就是要我们出门带动消费。你身为人民公仆,却一个人待家里看电视,悲哀啊,真是悲哀!”白知景啧啧两声,又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边开电视边扭头说,“不过你也别太伤心,仔细想想我也挺羡慕你的,没人约反而没烦恼,不像我,一晚上都在想该和谁出去玩儿呢,愁得我都没睡好,险些一夜白头!喏,你看我这黑眼圈,吓不吓人?”   他说完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尚楚掀起眼皮瞥了瞥,这臭小子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嘴角口水印都没擦干净。   “边儿去,”尚楚摇了摇手,又问他,“中午打算吃什么啊,我叫个外卖。”   “你自己吃吧,”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我这不要去蹦床馆吗?我和应许去那边吃,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吃好喝好,我争取早点儿回来陪你,别太想了,我给你拍小视频。”   尚楚抬脚作势要踹家里这熊孩子,白知景拔腿就跑,正在玄关换鞋呢,听见屋里边传来尚楚悠悠闲闲的声音:“对了,刚应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关机。”   白知景还乐呢:“那他肯定是催我了呗,你说这年轻人也真是的,有啥可急的,蹦床馆又不会跑了......”   “我听着怎么不是这意思,”尚楚憋着笑,“好像是说出了点什么事儿,今儿去不成了。”   “啊?”白知景左脚踩着了右脚鞋带,在原地蹦了三下才站稳,急吼吼地冲进客厅,“他怎么说的啊?算了算了,我自己打个电话问他吧......”   他拿座机给应许拨了通电话,还以为应许又放他鸽子呢,攥着听筒刚要说自个儿有多伤心,结果应许哭笑不得地让他上网看新闻,昨晚上有个姑娘在那蹦床馆摔断腿了,今天蹦床馆就封了。   “那怎么办啊,”白知景愁的眉头皱出了几道褶子,“预约别的地方肯定来不及了,我们去哪里玩儿啊?”   “你过来胡同吧,”应许在电话那头说,“我看了你们这次月考统考卷,难度不低,我给你讲讲,趁着放假补补课。”   白知景没听出应许在那边憋着笑呢,不乐意地嘀咕:“你可真扫兴,净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那我还是待家吧,我和我爹一块儿,他也没人约,我陪伴陪伴他,不然他成空巢老人了。”   “行,那你好好陪尚叔。”应许挂的很干脆。   白知景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声,两片嘴唇一瘪,憋屈的眼泪差点儿就掉下来了。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应许怎么不挽留他呢!   “景儿,”尚楚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有时候挺心疼你的,你说说你,一大小伙子,长得挺好,这黄金周第一天,怎么没人约你出去玩儿呢?”   白知景垮着脸,蔫儿吧唧地说:“爹,你就别臊我了,咱们爷俩相依为命,在家凑合着过得了......”   尚楚抿了口咖啡,一脸享受地眯着眼,表情特自在:“你自己在家过吧,我一会儿出门了,你爸来接我,警局聚餐,去烧烤。”   “别啊!”白知景大惊,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爹的胳膊,“外边那么热,那么挤,烧烤吃多了致癌,你身体又不好,别出去遭这个罪了,咱在家看电视休息多好!”   “这不是放假要休息吗,不是要消费吗,”尚楚咂摸咂摸嘴,摇头说,“在家看电视多悲哀啊。”   “国家是放假了,但我爱你的心不放假啊!”白知景急了,“国家要休息,但我陪你的心不休息啊!”   尚楚乐得在沙发上直打滚。   -   最后他爹还是出门烧烤了,白知景在家吃南瓜粥外卖,吃来吃去总觉得没滋没味的,嘴里能淡出鸟来。   他想来想去还是背起书包去了老姜胡同,走前没忘记捎上在家打电动的宋宝贝,白知景骗他说胡同里有好玩意儿,宋宝贝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路上还请白知景吃了一根大布丁冰棍儿。   院里榕树下支起了一张小腿高的小木桌,应英姿坐着小板凳、趴桌子上写考卷,边上还另外放了两张竹凳,就好像是给他俩预留好了似的。   应英姿听见有人进门,头也没抬,撇嘴哼了一声。   白知景昂首挺胸地进了小院,站到应英姿面前,做了个撩长袍的手势,粗着嗓子说:“你这草民还算识相,见了朕连头也不敢抬,平身吧!”   宋宝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应英姿气得把笔一甩,呲牙咧嘴地要去掐白知景,宋宝贝混在他俩中间当搅屎棍,三小孩儿绕着榕树一通瞎跑。   应许正在给爷擦背,听见外头传来嚷嚷声,低头轻轻一笑。   “景儿来了?好像还有大宝,”应爷爷本来昏昏欲睡的,听见白知景的声音立即喜笑颜开了,乐乐呵呵地说,“别管我了,你带他们出去遛遛,别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平时读书上课就够累了,你带几个小孩儿一道去走走。”   “知道,我心里有数,”应许取过衣服给爷套上,笑着说,“头两天先监督他们把功课做完,后几天再出门玩儿,不然把心玩野了,后边收不回来了。”   “哪儿有这种道理,”应爷爷在孙孙脑袋上拍了一下,假意埋怨说,“别的孩子都在外边玩闹,你把他们抓起来写卷子,怪不得英姿怕你!”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早晨给尚叔打电话了,他也是这意思,要我这两天盯着景儿把该做的先给做完了。”应许把爷抱到床上,“那我可得给尚叔告状了,您说他出的主意是馊主意。”   “你啊你啊,”应爷爷笑得眯起了眼,“你和小景儿学坏喽!”   应许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床边轻轻揉着爷干瘦的腿:“还疼不疼?今年夏天没长疮,是不是好受点儿了?”   “不疼,”应爷爷说,“就是生疮痒得慌,今年没了,好过多了。”   “白叔和尚叔拿来的药膏好用,”应许说,“改天我麻烦他们再捎两管来。”   应爷爷拍拍应许的手:“记得付钱,咱们欠景儿家的太多了,能还一点是一点,恩情可不能忘了......”   应许“嗯”了一声。   “爷!你孙女儿要杀人啦!爷!救命啊!”   外头传来一声高呼,白知景乍乍呼呼地跑进了屋,爷听见啪啪的脚步声,赶紧扯过边上的薄被,想把自己肌肉严重萎缩的腿盖上:“合上合上!别吓着小景儿......”   话没说完,白知景就推开门进了房间,扬声喊:“英姿太野了您赶紧管——诶?”   他一直知道爷腿脚不好,这几年靠轮椅行动,已经不能自己走路了,但这也是他头一回见到爷裤管下的双腿,禁不住喉头一哽。   宋宝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这一幕也是咽了口唾沫。   “景儿,爷要睡了,”应许淡淡道,“你和大宝去外头玩儿,把门带上。”   白知景抬手抹了把脸,接着弯着眼睛笑了出来,蹦跶到床边蹲下,学着应许的样子,一下一下地给爷轻轻捶着大腿:“爷,您可真懂享受,大热天的窝在屋里做按摩呢,我在外边都快被打死了,你也不给我主持公道。”   应爷爷歪过头去,应许看见爷重重眨了下眼,眼角有点湿润。   宋宝贝见状也上前蹲下,笑嘻嘻地说:“爷,那我也给您按,我手法贼好,一个钟要一百五!”   “你听他瞎吹呢,”白知景拆台,“还是我好,我专业,我在家还给我爹踩背来着,有回没留神踩着他脑壳了,差点儿被他掐死喽!”   俩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爷逗得乐不可支,应许也垂眸笑了笑,悄悄把那床碍事的被子抱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爷吃完药犯困,聊了没多会儿就睡下了,三个人悄悄退了出去。   “景儿,你说胡同里有好玩儿的,是什么啊?”宋宝贝问。   “大宝,你在外头等我会儿,我和应许说个话先。”白知景说。   宋宝贝不太乐意地撇嘴:“你们还有秘密呢?”   “我们聊哥德巴赫,你听的懂么你!”白知景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应许在沙发上坐下,还以为白知景找他兴师问罪来了,于是很自觉地承认错误:“景儿,蹦床馆没倒闭,我和尚叔是串通......”   白知景三两步跨上去,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应许。   应许的头靠着白知景柔软温热的肚子,背脊完全僵硬了。   “我都不晓得你这么辛苦,爷的腿该多疼啊,我看一回心里都难受,你天天都看,该有多难受啊......”白知景声音闷闷的,把应许抱的死紧,好像这样就能安慰他似的。   应许一愣,心房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景儿......”   “我有时候还和你生气,和你闹脾气,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白知景说着说着都哽咽了,“你照顾爷,我也照顾爷,我还照顾你,虽然你有时候对我坏,可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应许想伸手回抱住白知景,才抬起手臂又僵在了空气里,喉结上下攒动,挣扎片刻后仍旧克制地闭上了双眼。   他不敢碰景儿,怕一碰就再也松不开了。 第42章 致富之路   白知景就不明白了,像应许和爷这样好的人,怎么什么破事儿都摊在他们身上了,老天爷也忒操蛋了!   他越想就越伤心,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应许,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胸膛里边一颗心又酸又苦,动了动嘴唇,喊了一声应许的名字。   应许听他声音都哽咽了,知道小家伙这是心里边难受了,赶紧仰起头逗他:“怎么着,喊你做个作业就哭鼻子,小帮主你这也……”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白知景手掌按着他后脑勺,一个猛劲儿,又把应许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肚子上,打起精神鼓励道:“不是有首诗写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也别悲伤,也别太心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应许后脑勺被死死压着,鼻子嘴都闷在白知景肚皮上,气儿都喘不过来,挣扎着扭了扭脑袋。   白知景还以为应许这是在流眼泪呢,心说这么坚强的大学生也有脆弱的时候,弄得他也眼圈红红的了。   “你哭吧,我不告诉旁人,我在你身边给你安慰呢,”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悄声说,“你以后要做医生,我听人说当医生赚不了几多钱,每个月才小几千,那我就多赚点钱替你分担吧,我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好好读书,以后我当大老板,我出钱给爷看病,好不?”   应许差点儿没给他憋死,费了老大劲儿才把白知景的两条手臂掰开,先是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接着哭笑不得地说:“你还挺有觉悟。”   “你没哭啊?!”白知景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两只眼睛干干爽爽的,别说眼泪了,一颗眼屎都没有!   他咂摸咂摸嘴,有点儿尴尬地嘟囔:“我感情多充沛啊,你咋一点儿反应都没呢?”   “有什么好哭的,”应许轻轻笑了笑,垂眸淡淡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要是次次都哭,早哭成瞎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轻快的调侃,但白知景却听得喉头一哽,伸长了胳膊又要去搂应许。   应许赶紧侧过身子躲开:“别了小祖宗,再来一回我真背过气儿去了。”   白知景不乐意了,还以为刚才自己那一番深情表白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应许,没想到应许铁石心肠啊这是!   “那你没被我感动啊?”白知景不依不挠地问。   应许忍俊不禁地回答:“感动感动,今年评选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我给你报上名儿。”   “那倒不必了,我感动一个你就够费老大劲儿了,”白知景嘟囔着嘴,转眼又认真地和应许说,“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应小许,你就好好做学问搞研究,将来做个大医学家。虽然我现在还一事无成,但我预感以后肯定会发财的,到时候你就没有丁点儿后顾之忧了。”   “哟,小帮主出息了?”应许戏谑道,“你这预感准不准呐?咱野熊帮有什么发财的门路?上街派传单?”   “......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白知景两个脸蛋子臊得慌,讪讪地捶了应许一拳,“我说的是我要好好学习,奋发图强,将来做个企业家。”   “我看靠谱,”应许比了个大拇指,“成功指日可待。”   白知景挺美,两手叉着腰,下巴一抬:“我是觉着自个儿挺有成功人士的气质。”   应许看着小家伙眉飞色舞的得意样儿,觉得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就在刚才,就在白知景闯进爷房间的那一刻,有个小小的角落被突如其来的阴霾笼罩。   应许必须承认,他也害怕、也忐忑、也自卑,但白知景轻而易举地扫清了他心里暗色的那一面,把柔软皎白的月光铺满他心房的每一寸。   应许一直觉得“运气”这种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然而说起来又挺神奇的,世界上就这么一个天真懵懂却又通透善良的宝贝孩子,怎么就让他给撞见了呢?   “景儿,”应许眼底目光微闪,轻轻笑着说,“你是最厉害的。”   “你也觉得我像成功人士对吧?!”白知景没觉出应许眼里克制的情绪,兴奋地喋喋不休,“成功人士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就是能忽悠啊!你看井飞飞,都被我忽悠成啥样了,对我那叫一个盲目崇拜。只要我坚持这套忽悠学,今天忽悠来一个数学家,明儿忽悠一个文学家,后天忽悠个少林寺传人,咱野熊帮能文能武,致富之路在我脚下走啊!”   应许抬手按了按额角,又对白知景挥挥手掌:“行了成功人士,赶紧写作业去!” 第43章 神笔景儿焚书坑儒   白知景一心想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走上暴富的康庄大道,雄心勃勃地从包里掏出数学卷子,“啪”一下趴在小桌上。   “看我哥德巴景儿大显神通!”   应英姿被他吓了一跳,笔尖在作业本上划了一道,翻着白眼说:“你发什么神经!”   “你懂啥,”白知景嗤了一声,“我和你这种艺术生真是聊不到一块儿,你懂什么叫高斯定理么?懂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吗?懂什么叫——”   他说到这儿卡了一下壳,井飞飞和他唠叨过那么多大数学家,他就记住了这俩人名。   “——反正我和你不是一个档次的,”白知景拉过小板凳坐下,朝应许一挥手臂,“小应书童,给爷研磨!”   应许拿着三个红富士大苹果进了院儿,应英姿率先告状:“哥,他精神病发了,拍桌子说胡话,故意打搅我做题。”   白知景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一副听见了什么稀奇事儿的语气:“我打搅你做题?你也不拿个镜子看看自个儿配不配,我高考780分儿的水平,我稀得打搅你做题?!”   “我说他精神病发了吧,”应英姿扭头和应许说,“连高考满分儿多少都没数。”   应许往俩小孩儿头上一人给呼了一巴掌,头疼地说:“行了啊,都给我少说两句,爷在屋里休息呢,赶紧写作业,不会的问我。”   宋宝贝趁着先前白知景和应许在屋里谈话那会儿,出去胡同里溜达了一圈,这会儿兴冲冲地冲进院子,满脸兴奋:“景儿,我知道你说的好东西是啥了,大明他二叔从美国回来了,带回来一只阿拉斯加,红棕色的,毛贼长,就在大明院儿里呢,贼威风了!”   “真的啊?!”白知景猛地站起身子,激动地问,“多大啊?不咬人吧?让不让抱啊?”   “不咬人!”宋宝贝一身狗味儿,五分运动短裤上还沾着狗毛,“大明二叔那狗在美国的宠物学校上过课呢,教育的甭说多好了,贼亲人,见到我一点不怕,围着我打转呢,还舔我脚后跟,真是好狗!”   白知景一听这话,可太心动了,一个劲儿点头:“好好好!好好好!”   “还傻站着干嘛啊!”宋宝贝抓着白知景胳膊,急吼吼地说,“逗狗去!”   应英姿看着也有点儿蠢蠢欲动的样子,悄咪咪从作业本里抬起头。   白知景乐得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儿了,迈开腿就想往外跑。   应许在边上轻轻咳了两声,白知景脚步一顿,苦着脸看了应许一眼,应许用下巴指了指小桌子上的数学试卷,白知景瞟了瞟那白白的卷子,又想了想那红棕红棕的阿拉斯加,一下子心都凉了。   “刚才说什么来着?发奋图强?赚大钱养我?”应许伸出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了然地说道,“原来只是说得好听啊......”   白知景蔫儿了,如果要他在数学卷子和阿拉斯加里边选,那他肯定选阿拉斯加;但要是阿拉斯加和应许只能选一个,那他就只好选择应许了。   他不高兴地坐回到小板凳上,嘴唇撅得能牵一头驴:“我说到做到,今儿就让你瞅瞅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应英姿一看连白知景都这么有觉悟了,也不敢和应许提要求,羡慕地抿了抿嘴唇,继续埋头做题去了。   小院儿里也就宋宝贝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恨铁不成钢地踹了白知景一脚:“景儿,你可真让我失望,你咋还玩数学丧志了呢?你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景儿了!”   “反正我看不了狗,你也不许去看狗!”白知景从笔袋里掏出一只笔,用嘴叼开笔帽,拍了拍身边那张空板凳,“赶紧坐下来研究研究指数函数,将来看股票指数用得着!”   宋宝贝瞪着眼:“孔子可都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白知景坐板凳上装傻:“咱野熊帮不流行孔子,流行焚书坑儒。”   “......”宋宝贝气得干瞪眼,憋了半响憋出来一句,“你不是说胡同里有新鲜玩意儿吗?你可真能骗人!”   “你看看,你看,”白知景指着手上那张数学考卷,“第一题选啥,看得懂吗?”   宋宝贝瞄了一眼,不屑一顾地撇开头:“看不懂,咋的!”   “看不懂的玩意儿可不就是新鲜玩意儿吗?”白知景振振有词,“我让你做数学卷子,就是让你尝试新鲜事物,你还不感恩,真够伤我心的。”   “不是,你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宋宝贝被他这一通忽悠整晕了,应许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应许哥,你给我评评理,”宋宝贝自己说不过白知景,转脸就找应许帮忙,“你看景儿真不是个东西,放着假呢还把我骗过来做数学题,他故意羞辱我!”   “哦?”应许眉毛一挑,不冷不热地说,“我在边上指导你做题是羞辱了你啊?上了高中长出息了,看不上我了是吧?”   宋宝贝吓得差点儿没把舌头咬断,赶紧摇手说:“没没没!我可不是这意思啊!”   白知景悄悄冲应许比了个大拇指,又扯了把宋宝贝裤管,把人按在板凳上坐下:“赶紧接受我的羞辱吧,我让你瞧瞧什么叫大数学家!”   宋宝贝不情不愿地坐稳当了,应许给他递了一个苹果,他接过咬了一口,谁知道这苹果长得又红火又圆润的,内里竟然是酸不溜秋的!   “甜吗?”应许问。   宋宝贝皱着脸,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甜......甜到我心坎里了。”   -   白知景和井飞飞这个数学天才坐同桌坐久了,总觉着自个儿经过这么耳濡目染,对数学也有些么造诣了,羞辱宋宝贝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二十分钟后,他抓了抓脖子,又搔了搔后脑勺,咬着笔头琢磨了半天,才做完四道选择题。   他眼珠子一歪,瞧见宋宝贝的卷子都翻面儿了,竟然都要开始写填空题了!   白知景一下子就来了危机感了,瞬间下笔如有神,唰唰唰凭着感觉蒙完选择题,赶上了宋宝贝的进度,这才送完一口气。   应许坐在一边看解剖学,一直留着个心眼注意着几个小孩儿,见白知景这堪比神州火箭上天的解题速度,脚尖点了点白知景椅背:“这么快?拿来我看看。”   白知景心虚了,赶紧抬起手臂捂着卷面,警惕地盯着应许:“我乃神笔马良第八十三代传人,神笔一族大师兄,江湖人称神笔景儿。”   “哟呵,”应许哼笑了一声,“神笔大师兄,你们神笔一族用的笔就是一块钱一支的水笔啊?”   白知景有点儿臊,恰好手边落了片榕树叶子,他操起树叶往应许身上一扔:“这是我们族里内政,你甭干涉!我们数学家解题喜欢清净,请勿打扰!”   应许笑着接住那片树叶,当成书签夹进厚厚的书本里,笑着摇了摇头。   应英姿掀起眼皮瞄了坐对面的白知景一眼,不晓得白知景是怎么办到的。   白知景怎么能和她哥这么没大没小地说话呢?白知景怎么敢拿叶子砸她哥呢?白知景怎么一点儿都不怕她哥呢?   反正她是办不到,应英姿长到这么大,最敬也最畏的人就是她哥,应许在她看来就和胡同口的石狮子一样,时时刻刻保护着她,却也威严不可亲近。   -   艺高发的作业简单,应英姿先做完题,应许给她讲了几道重难点,她接着写语文作文去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宋宝贝和白知景才磨磨蹭蹭地把数学卷子交给应许,白知景瞄了一眼,发现宋宝贝大题空了两道,赶紧扯着嗓子宣传起来:“他大题没写!不给分儿!”   宋宝贝掐着他的脖子:“我刚都看见你卷子了,你不也没写嘛!”   “我写了两个‘解’字儿,比你多拿四分儿,”白知景嘿嘿直乐,乐到一半又悟出不对劲儿,一巴掌糊到宋宝贝额头上,“好啊你,你偷看我试卷,你抄袭!”   “我那是学习,是借鉴,”宋宝贝梗着脖子狡辩,“读书人的事儿,能叫抄袭么!”   白知景哐哐哐给了他两拳:“你又没给我钱,全都一个样!”   俩人掐做一团,白知景怕疼,挨了宋宝贝两脚就受不住了,被宋宝贝撵着满院子乱窜。   “都消停点儿,”应许一只手拦住一个,揪鸡崽子似的把俩小孩儿揪回板凳上,“批完了。”   他把宋宝贝的卷子递过去,白知景抻着脖子一瞅,瞬间放肆地大笑出声:“五十一分!没及格呢还!真给我们野熊帮丢人现眼!”   宋宝贝立即把试卷揣进怀里:“不许你看!”   卷面满分一百,六十算及格,应许见白知景这嚣张样儿,好整以暇地问他:“小帮主,你琢磨你自己能拿几分啊?”   白知景挤眉弄眼地表示:“不求一步到位,六十足矣。”   “你还挺谦虚,”应许把他的卷子抛过去,“看看吧。”   白知景自我感觉挺良好,信心十足地翻到卷首一瞧,两个阿拉伯数字“48”红得晃眼,把他人给晃晕了。   宋宝贝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笑得差点没一头栽地上去。   “不是吧?”白知景不可置信,盯着应许说,“不是吧不是吧?最后那两个‘解’字儿你给我算分没啊?”   “你还当帮主呢,丢人不丢人啊!”宋宝贝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差我整整三分儿!三分什么概念,高考里挤掉千把人呢!将来我上北大,你只能上青鸟!”   白知景嘴上功夫是不可能认输的:“青鸟怎么了青鸟,学门手艺也挺好!”   眼瞅着俩人又要掐起来,应许脑袋都大了两圈:“都行了啊,两张卷子加起来都没一百分,还好意思在这儿争谁更上进呢?”   白知景还花了十几秒心算,果然没一百分,这才撇着嘴噤声了。   应许逐题给两小孩儿分析了一遍试卷,到最后太阳都要下山了,宋宝贝支着下巴打瞌睡,白知景也迷迷瞪瞪地神游。   这分数出来是挺糟心的,但一口也确实吃不成个大胖子,应许见他们都撑不住了,心里边一软,放下笔说:“今天就到这儿,玩儿去吧。”   俩不务正业的顿时就精神抖擞了,欢呼着跑去大明三毛他们院儿里看狗了,应许笑着喊了一声:“过半小时回来吃饭!”   应英姿写了两篇作文,最后一个圆乎的句号落下,她有些紧张地问应许:“哥,我也能去吗?”   “累了吧?”应许抬手揉揉妹妹的脑袋,颔首说,“去吧,多玩会儿。”   应英姿喜笑颜开,用力一点头,过了两秒又悄声说:“哥......”   恰好屋里传来爷的咳嗽声,应许立即起身往屋里走,应英姿看着哥哥跨着大步、背影匆忙,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刚才也看见一片特好看的树叶,本来想送给她哥做书签,还是算了吧。   应英姿总觉得她哥在她面前的时候,不像只大她四岁的兄长,更像饱经沧桑的父亲;反而在白知景面前,应许才更像一个哥哥,会开玩笑、会逗趣、很放松的那么一个哥哥。   书签有白知景送就行了,她送的应许也未必会喜欢。   应英姿把那片绿色叶子揉了揉扔到一边,脚尖戳了戳地面,接着踹开了一粒小石头。   -   十一假期过得飞快,白知景和宋宝贝没禁得住阿拉斯加的诱惑,一道在老姜胡同住下了。   在应许监督下,几个小孩儿三天就把作业全给解决了,对白知景和宋宝贝这两个后进分子来说,这么勤快的假期还是头一回。   第四天上午,两个人躺竹席上醒来,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小半响,宋宝贝挠了挠屁股:“景儿,咱今天不用做题吧?”   “昨儿就全做完了,”白知景也发着懵呢,“是吧宝儿?我没记错吧?”   “好像是,”宋宝贝打了个哈欠,“应许哥昨晚上还给咱们听写来着,你连遛狗那词组都不会,逗死我了!”   “那咋不真把你逗死呢,”白知景就穿着一件裤衩子,不乐意地踢了宋宝贝一脚,“你晚上回你屋自个儿睡去,别和我睡一床了,让女鬼把你叼走得了!”   “那我也得带上你,”宋宝贝哼了一声,“咱俩阴间也得在一起!”   “你得了吧你!赶紧死去!”   白知景垃圾话张嘴就来,俩人抱着扭打在一块儿,打着打着打清醒了,宋宝贝忽然抬头说:“景儿,咱真的不用再做题了!”   白知景热泪盈眶,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动的:“宝儿,我可太幸福了!”   宋宝贝也激动了,紧紧搂住白知景:“景儿,有你真好!”   “宝儿,我发现我真是离不开你,”白知景拍拍宋宝贝的背,“这几天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熬,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还能咋过......”   作业写完了,轮流蹲坑的效率都高了,出门遛狗的脚步也轻快了,白知景和宋宝贝牵着一条大狗,大狗后头跟着大明三毛俩穿开裆裤的,四人一狗满胡同瞎跑乱窜,乐得没边儿了。   应许特地把傍晚的一个家教挪到了早晨,打算下午带着家里三个小孩儿去上次没去成的那家蹦床馆,临出发前应英姿老师说舞蹈班加训,能来上课的尽量都来上课。   应英姿基础不如别人好,自然不敢拉下任何一次补课的机会,在客厅收拾舞鞋和训练服。   白知景看她要去艺高上课,这才想到奶茶店那茬,和宋宝贝说:“你说逗不逗,我那天在校门口吃冰沙,听隔壁俩Omega议论我来着,说我在艺校谈了个女朋友,还有头有尾的,就和真的似的......”   应英姿拉书包拉链的手指头一顿,链子发出“滋”的一声。   白知景没觉出她神色不对,还挺得意地一甩头:“我估计是我魅力太大,绯闻都有了。”   “你就编吧你!”宋宝贝酸溜溜地说,“你咋这么爱虚荣呢!”   “就我这脸庞,这身材,”白知景特美,“我用得着编么我!”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着嘴呢,应许给爷换好尿片,从房里走出来:“走吧。”   “走喽!”   “出发出发!”   白知景和宋宝贝欢呼。   “英姿,”应许叫住妹妹,“哥送你到胡同口,给你打个车过去。”   “不用了哥,”应英姿垂着头,低声说,“我自己去就行。”   -   蹦床馆里人挺多,白知景和宋宝贝玩儿得不亦乐乎,应许就在一边给他俩拍照录视频。   蹦跶了得有个一小时,俩小孩儿都累了,恰好二楼是个茶吧,应许带他们上去休息会儿。   三个人上了二层,应许和白知景去吧台点喝的,派宋宝贝去占座。   宋宝贝别的不行,眼力倒是挺好,靠栏杆的位置有张空桌,他人还没坐过去呢,先冲着吧台大喊:“景儿!应许哥!坐这儿!这有座儿!”   他这么一喊,前边桌子坐着的一个人回过头来,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宋宝贝一愣,接着吹了声口哨,挺热情地上去打招呼:“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你也来蹦啊?”   李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回答:“我看看。”   这个位置靠着栏杆,低头就能看见下面蹦床馆的全貌,很多年轻人戴着头盔护具,在各种器械上跳上跳下,特有活力。   “一会儿一起下去玩玩呗,”宋宝贝上回帮过他一次,已经默认把这小白脸当成自己人了,“我还有两个哥们儿,你都见过,人多才好玩呢!”   李佛左手转了转右手腕上的佛珠:“算了。”   “你这人咋这么见外呢,”宋宝贝撇嘴,“上回不是还主动加了我QQ吗,我和你打招呼你也没回我消息......”   李佛不太适应宋宝贝的交流方式,他们本质上还是陌生人,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有点奇怪,加上联系方式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叫什么啊,我是宝贝”。   怎么会有人开口说自己是宝贝的?   李佛当时就认定这是个轻浮狂妄的Alpha,自然没再回复他的消息。   恰好应许和白知景端着餐盘过来了,白知景见了李佛也是眼睛一亮:“你也来玩儿啊!刚才怎么没瞧见你呢!你玩儿那个高速滑梯了没?那是最好玩儿的,不过得排队,我刚才排了十几分钟呢......”   李佛抿了抿嘴唇,显然有些应付不来。   应许笑了笑,轻声问:“介意拼个桌吗?人太多了,我们找不到位置。”   李佛松了一口气,点头说:“可以。”   四个人恰好坐满了一桌,白知景和宋宝贝边吃薯条边喋喋不休哪个项目好玩儿,李佛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转头看着下面大汗淋漓的年轻人们。   “还好吗?”应许食指扣了扣桌面。   李佛回过头:“嗯?”   “这里空气不太好,”应许说,“不难受吗?”   李佛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哮喘,于是回答:“还好,我看看。”   两个小孩儿没反应过来,应许却知道李佛是不可能参与蹦床这种高体力消耗的剧烈运动的,他说的“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而已。   李佛点了一份鸡排,上面撒了很多辣椒,看上去是一片红。   “你这么能吃辣呢?”白知景问,“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只吃素呢,你手里怎么还有佛珠啊,你信佛教啊?我信野熊,野熊帮你听过没?在老姜胡同还挺有名的......”   李佛话很少,也没什么表情:“我看看。”   白知景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往嘴里塞了根薯条,继续和宋宝贝侃大山去了。   应许笑着摇了摇头:“别和他计较。”   李佛转着佛珠:“不会。”   应许知道李佛的意思,他不能碰任何辛辣的食物,点这份特辣鸡排也只是看看而已。   “做过手术了?”   宋宝贝在一边手舞足蹈的,没留神把薯条渣子甩到了李佛身上,应许适时地递上一张纸巾。   李佛一怔,随后接过纸巾,垂眸说:“嗯,先心,做过两次了。”   “你信不信我能蹦三米!”白知景攥着拳头喊。   宋宝贝“切”了一声:“应许哥,你看景儿又在吹牛逼!”   俩小孩儿汗涔涔的,头盔和护具扔在一边,全身上下脏的不像样了。   李佛指尖转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底飞速划过一丝羡慕的情绪。   应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白知景和宋宝贝说:“下楼玩儿去吧,攀岩区开放了。” 第44章 喜欢不喜欢   白知景和宋宝贝疯玩了一下午,最后累得都迈不开腿了还舍不得走,应许一手拖一个,生生把俩小孩儿拖出了蹦床区。   “那小白脸呢?”宋宝贝踮着脚冲二楼张望,“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白知景摘了头盔和护具,头发被汗湿的彻底,软趴趴地趴在脑壳上。   “我才不乐意和他一道吃饭呢,”白知景撇嘴,“你看他身上又是佛珠又是佛牌的,那肯定是只吃素的。要我一顿不吃肉,我宁愿挨我爸十顿揍!小白脸那么清心寡欲的人,最没劲儿了......”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眼,手上的灰尘和汗渍进眼睛了,刺得白知景哇哇乱叫。   “瞎称呼什么呢,人家有名字,叫李佛。”应许掏出帕子给白知景擦脸,“别乱动,抬头。”   白知景听话地仰起头,两只手乖乖抓着应许衬衣下摆,嘴上还不消停,叽叽喳喳地问:“你才和他聊了多会儿啊,咋连别人名字都知道了呢,你们都聊什么了啊?他怎么那么矜持呢,都不和我们一块儿玩,他手上那佛珠真的假的啊?不是古玩市场三十块钱淘来的吧?”   应许给他擦完眼,又拿帕子捏了捏他的鼻尖,没好气地说:“刚才他家里司机开着保时捷过来接人,你说他手里佛珠真的假的?”   “那也难怪了,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都特能摆架子,不和咱们老百姓一起玩儿的。”宋宝贝挺深沉地叹了口气,“像咱们这种胡同原住民,扫码骑个共享单车都觉得忒贵。”   “可不是么,”白知景表示同意,“骑没多会儿就要两块,够买两根大布丁了。”   “日子过得紧巴巴。”宋宝贝感慨。   白知景拍拍他的肩膀,发表了一番挺有哲理的言论:“宝儿,咱有情饮水饱,真情是无价的。”   应许听见这段对话,觉得这俩小孩儿实在是挺招人稀罕的,他俩一个家里开宝马、一个家里开宾利,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却从来不讲究什么排场,一根一块钱的奶味儿冰棍就能开心一整天。   “我汗又滴了,”白知景冲应许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赶紧擦擦,掉眼睛里了一会儿!”   “把你惯的!”应许笑着弹了弹他的脑门儿,任命地拿起帕子给他擦汗。   宋宝贝心说景儿可真能享受,于是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也臭不要脸地凑到应许跟前:“应许哥,你也给我擦擦脸呗!”   应许都还没说什么呢,白知景倒是先行动了,大跨一步站到了两人中间,叉着腰和宋宝贝说:“你自个儿没长胳膊还是咋的,擦个脸都要人帮忙,真矫情,有你这么娇贵的Alpha吗?”   “你咋好意思说我呢,”宋宝贝不服气了,“你每回都让应许哥给你擦,我怎么就不能享受啦!”   ——我和你那能一样么!   白知景在心里边吼了一句,应许那手多金贵啊,那可是大医生的手,将来是要把手术刀、是要救死扶伤的手,哪儿能随便用来给别人擦汗呢!   不过他不是别人,他是对应许最好的人,所以只有他能享受应许的好,他喜欢让应许给他擦汗,喜欢手帕上沾着应许的茶香味道,喜欢应许让他乖乖的别动。   但这些话他只能够放在心里,一要说出口又不好意思了。再说了,白知景也知道这理由听上去挺扯蛋呢,于是他心虚地捶了宋宝贝一拳,胡诌道:“大宝,我发现你太虚荣了,真爱攀比,你咋什么都要和我比呢,你得放下自己这颗爱比较的心,友情越攀比就越淡,知道没?”   “刚才还有情饮水饱呢,”宋宝贝委屈了,回嘴道,“景儿,你真能说话不算话,真伤人!”   “这又不关我的事儿,是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白知景哼唧了两声,“你说光喝水就能饱,这可能么这?和有情无情没关系,就是瞎话!”   宋宝贝撇开脸:“既然都瞎话了,那咱俩就别做朋友了呗!”   “不做就不做呗!”白知景也挺有骨气,“你都不自个儿擦脸,真看不上你!”   应许还完头盔回来,两个小孩儿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一个站在最右边,一个站在最左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闹哪出呢?”应许挑眉问,“又决裂了是吧?”   白知景听他这口气就和开玩笑似的,不高兴地说:“我真是受不了大宝这人,真的,一丁点儿优点都没有。”   “我也受不了景儿了,”宋宝贝说,“他别说优点了,连个人样儿都没有。”   “分道扬镳算了,”白知景两手背在身后,表面上看着是和应许说话,实际上拿眼睛偷瞄宋宝贝呢,“不爱了就别互相伤害。”   宋宝贝也斜眼偷看白知景:“我看分了才是最好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应许忍俊不禁,抬手往他们脑袋上一人呼了一巴掌:“两位少爷,回家的路可就一条,要分道等回去了再分,再不走可赶不上公交了。”   白知景哼了一声,宋宝贝也不甘示弱,连着哼了两声。   -   回到胡同将近六点了,应许在厨房做着饭,白知景和宋宝贝在屋里陪爷说话。   他们刚才在半路上重归于好了,应许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根大布丁,俩人吃上了冰冰凉的奶味儿冰棍,步伐轻快了、心情愉悦了,走着走着就互相勾肩搭背在一起了,并且都发誓往后再也不说决裂这种伤心的话了,一辈子都做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儿。   “景儿!”应许喊了他一声。   “哎!”白知景特热情地跑出房间,“来啦来啦!要帮什么忙啊?我神厨景儿重出江湖......”   “行了神厨景儿,厨房用不上你,”应许笑着摇了摇头,“你帮我问问英姿,什么时候到家。”   白知景刚才还热情似火呢,这会儿就蔫儿吧唧了,不太情愿地说:“我懒得问,要问拿你手机问。”   “行,在沙发上,”应许抬了抬下巴,“自己去拿。”   白知景挪到客厅,拿起应许的手机,熟门熟路地解锁,给应英姿编辑了条短信:   “几点回啊?不等你吃饭了啊,你回来吃剩菜吧。”   消息刚要发送出去,白知景想了想,他这会儿操着应许的手机,就等于是代表应许,对应英姿还是得有点儿爱的。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怀揣上对应英姿的关爱,稍微修饰了修饰,也帮着维护维护人家俩兄妹关系。   “英姿,下课了吗?哥在家做好饭了,等你回来开饭,路上注意安全。”   短信发完他欣赏了几遍,心里还美呢,觉得自个儿简直伟大,这种时候能够放下私人恩怨,胸怀何其宽大。   应许转过头,瞧见小家伙对着手机傻乐,问他:“发什么了这么高兴?”   “我真是个好哥哥,”白知景嘿嘿笑,“你也得多多和我学习学习。”   他这儿正打算分享当哥经验,应许的手机震了起来,白知景低头一看,不自觉愣了两秒。   来电显示是“关师兄”。   “应小许,”白知景朝应许喊话,“你师兄电话。”   应许手里正在做一道炸鱼,实在腾不出手:“你帮我接了。”   “我啊?”白知景看着应许忙碌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接起电话先自报家门,“我是景儿,应许在家炒菜没功夫,我就先给他接了。”   关之衡说了句什么,白知景踩着人字拖“哒哒哒”跑到应许身边,复述道:“你师兄找你拿个硬盘,说是数据都在里边那个,他现在就在胡同口呢,要得急。”   “现在?”   应许眉毛一动,让白知景把电话开了免提,和关之衡确认了之后,让白知景帮忙把硬盘送出去。   “那好吧,”白知景抱着硬盘,走到家门口又转回头,“那要不要请他过来吃饭啊?”   应许笑着问:“你想不想邀请?”   要是搁别人白知景肯定就点头了,但这人是关之衡,想起他白知景脑子里就冒出四个大字——伉俪情深。   “那还是算了吧,”白知景看着自己脚背,“好像饭煮的不够,吃不饱喔......”   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是不好的,是非常没有礼貌的,其实关之衡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有小心思,是他做的不对。   “那就不请,”应许笑意更明显了一些,“饭是煮的少了。”   “那好吧,”白知景听这话开心了,“那我下次请他吃饭,吃好的!”   他怕关之衡等急了,一路小跑到了胡同口,果然瞧见一个穿浅蓝色衬衣的站在石桥上。   “应许师兄,”白知景把东西递给他,“给你。”   “行,”关之衡接过袋子,打开确认了一眼,“辛苦了。”   白知景摇摇头:“也不辛苦的,不远,我每天晚上遛狗跑的路可比这多多了。”   “你还遛狗呢?”关之衡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遛的,”白知景太想在关之衡面前做一个大人了,于是一板一眼回答的很认真,“那是一只三岁的阿拉斯加,毛很长,红棕色的,有八十几斤重呢,跑起来我和大宝两个人都拉不住。我们遛狗都是牵绳子的,虽然它很乖,但胡同里有许多老人小孩,万一吓到他们就不好了,其实狗狗不乖都是主人没教育好,每天都要带它出去玩的,还要带它去交朋友......”   关之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景儿,我能这么叫你吗?”   “啊?”白知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讷讷地点头说,“能啊,大家伙都这么喊我。”   “景儿,”关之衡看着他,轻声说,“你真挺招人的,怪不得应许这么喜欢你。”   “......”白知景没明白话头怎么从遛狗扯到应许身上了,“喜欢我的人还挺多的,胡同里好多我粉丝。”   关之衡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也喜欢我?”白知景脑子没转起来,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怎么说呢,”关之衡思考片刻,“有些复杂吧,总体是喜欢的。”   白知景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生硬地点了下头,沉默几秒后问:“那你喜欢应许吗?”   关之衡眉梢一挑,大方地承认:“喜欢啊。”   “啊......”白知景张着嘴,半响才咽了口唾沫,“是伉俪情深那种喜欢?还是我喜欢大宝那种喜欢啊?”   “应该是伉俪情深那种吧。”关之衡好像是觉得和白知景讨论这个话题很有趣似的,坐在桥边的栏杆上说。   白知景心脏突然怦怦跳个不停,手指头蜷在了一起也没发现。   “那应许知不知道呢?”   “不知道,”关之衡看着白知景有几分失神的双眼,笑着问,“景儿,我自己不好意思说,你帮我告诉他好不好?” 第45章 瞎说瞎扯瞎胡闹   目送关之衡离开,白知景就和丢了魂儿似的,垂头丧气地往里走。   路过小卖铺,老板光着膀子挥着蒲扇,招呼说:“景儿,来根冰棍!”   白知景眼神讷得很,愣愣地点了点脑袋:“那拿根最冰冰凉的吧,我心里真难受,得冷静冷静。”   白知景一天能难受百八十回,老板压根儿每当一回事,调侃道:“咱们小景宝咋就又难受了?应许又让你操心了是吧?”   白知景听见应许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眶都酸了一下。   “算吧,也不算,”他扒在冰柜的玻璃滑盖上,“叔,你知道啥是伉俪情深吗?”   “那哪儿能不知道呢,你叔虽然学历不高,肚子里这点儿东西还是有的,”老板坐在藤椅上,店里头大风扇吹的呼呼响,抬手一指柜台上的老电视,“喏,这不就是么,西瓜台成天播这情情爱爱的,酸得很......”   白知景一看,电视里头Alpha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说:“虽然我没钱没车没房没钻戒,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   被表白的是个beta,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一起手牵手,未来是打拼出来的。”   真真是一副伉俪情深的好典范。   白知景眨了眨眼,自动把这一幕带入到了应许和他师兄身上。   忒巧了这不是,应许也没钱没车没房没钻戒,应许也和关之衡志同道合一起打拼未来。   “叔,”白知景闷声闷气的,“你以后少看这种剧,全是瞎编胡造的。”   老板摇着蒲扇,看得挺入迷:“那哪儿能呢,都是根据生活改编的。”   白知景不乐意听这个,脚尖轻轻踢了踢地面。   “冰棍儿还吃不吃啊,”老板问他,“你自个儿选,找根最冰的。”   “不吃了,”白知景心情低落,“应许在家里给我炸鱼了,现在吃冰棍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电视里头那一对伉俪抱在一起亲上了,四片嘴唇贴在一起甩来甩去的,也不嫌黏糊。   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白知景走出去两步又转回身,声音低低的,也不管老板听见还是没听见:“虽然应许没车没房没钻戒,但应许给我炸鱼吃了。”   -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白知景光埋头嚼大米饭了,应英姿在桌子底下没留神踩了他一脚,搁平时俩人早闹翻天了,但白知景就和没察觉似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米饭。   应英姿眼神古怪地瞄了白知景一眼,嘀咕说:“不是见了鬼了吧?”   “呸呸呸!”宋宝贝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赶紧扭头连呸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景儿你也赶紧呸!”   他边说边拽了白知景一把,白知景讷得很,两眼发直:“啊?咋啦?”   “呸呀!犯什么傻呢,赶紧呸呸呸!”宋宝贝捶了他一拳,又狐疑地问,“刚才回来就不对劲,我靠!景儿,不会真见鬼了吧?我早说胡同里有女鬼!”   白知景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含糊着说:“差不多吧。”   女鬼倒是没见着,不过他怎么觉得比见了鬼还难受呢。   “嘶——”宋宝贝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钻到应许背后,悄声说,“应许哥,怎么办啊?要不找个神婆来做做法,景儿被附身了!”   应英姿在边上插了一嘴:“还把鬼带我们家来了,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呢?”   “都安静点儿,”应许拿筷头敲了敲桌子,“吃饭,少胡说八道。”   应许都发话了,应英姿和宋宝贝也不敢张嘴了,白知景悄悄掀起眼皮瞄了应许一眼,恰好对上应许也正看着他,眼睛里有些许担忧。   白知景脑壳里响起“嗡”的一声,后背忽然一僵,触电般地移开眼神,这冷不防的心一慌意一乱,牙齿磕着了舌头,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黑长的睫毛颤了两下,泪珠子立即就滚了下来。   他这儿正抹眼泪呢,宋宝贝反倒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好了好了,应许哥,我看鬼跑了,景儿还是那个景儿......”   “滚你娘的!”白知景大着舌头嚷嚷,吃痛了反而来精神了,捂着嘴踹了宋宝贝一脚,“什么鬼那么不长眼啊,要带也是先把你带走!”   “先别说话了,”应许给白知景倒了一杯白开水,拍了拍他的脑袋,“吃个饭都能把自己伤着,笨死你算了。”   白知景接过水杯涮了涮口,压着脑袋不敢看应许。   他该不该把关之衡交代的事情告诉应许?   白知景觉着自己好像成了个坏小孩,就和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种恶毒配角似的,鬼鬼祟祟藏着掖着,是主角处对象路上一颗可恶的绊脚石。   其实白知景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不坦荡,也不快乐。但这个选择实在太难做了,比指数函数的选择题还要难。   他心脏怦怦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该缩在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没事儿了,”白知景垂下眼皮,手心里全是汗,“其实也没那么疼......”   应许觉出了小孩有几分不对劲,但饭桌上有其他人,于是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白知景手边轻轻放下一颗牛奶糖。   -   吃完晚饭,宋宝贝拽着白知景出门遛狗,白知景牵着绳,走着走着突然问:“宝儿,我收情书的时候你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宋宝贝正弯着腰逗狗子玩儿呢,头也不抬地说,“你收你的呗,关我啥事啊!”   “啧!”白知景急眼了,“你就没有那种时候?就别的Omega在QQ表白墙上和我告白,你就没有不开心,没有憋屈,没有郁闷?”   “当然有啊!”宋宝贝很理所当然地接话。   白知景这下子放心了,看来他现在委屈难受是很正常的,大宝看见他被别人喜欢也会不开心呢,好哥儿们之间也是有占有欲的,没啥了不起的。   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见宋宝贝说:“你记得初二那个顾芳芳不?就在学校表白墙上给你写情信那个,我对她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她却瞎了眼看中你了,你说我憋不憋屈郁不郁闷?”   “操!”白知景才落下地的心脏又提了起来,一脚踹在宋宝贝屁股尖上,“我他妈说的是这个么我!”   宋宝贝捂着屁股跳了起来:“那你说到是啥啊究竟!不清不楚的,景儿,你咋扭扭捏捏起来了!真是不像样!”   白知景火气爬上来了,用力攥了攥拳头:“那你想象一下,要是有个人叫你转告我说他要和我处对象,你却心里憋屈郁闷,不愿意告诉我,你觉着是为什么!”   宋宝贝被这一通你我他给绕晕了,眯着眼睛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那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自个儿想和你处对象,自然不愿意别人和你处了呗!”   “你他妈放屁!”白知景一蹦三尺高,眼眶都急红了,“真能瞎胡扯!你就是瞎说!瞎闹么不是!” 第46章 好孩子坏孩子   白知景失魂落魄地回到碧水阁,甚至没回胡同和应许打声招呼。   白艾泽和尚楚在书房办公,大房子里特别安静,白知景光听见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了。   他心里藏着事儿坐不住,在客厅绕着茶几跑起圈儿来,越跑这心就跳得越厉害。   “闹死了你,你当我这儿是夜店蹦迪呢!”   白知景举起拳头朝着心口捶了一拳,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应许打来的电话。   白知景瞪着眼睛对着屏幕愣了两秒钟,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不知道响了多久,铃声停了,白知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同时喉咙口又有点儿堵堵的憋闷感,心跳的更快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儿,刚好他爸白艾泽出来接水,白知景一个箭步跑上去抱住他爸,哀嚎说:“老爸,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我有病!”   “是有,”白艾泽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儿子毛茸茸的大脑袋,“边儿去。”   “我心跳咋这么剧烈呢!”白知景抱着他爸不撒手,仰头说,“你凑过来听听,我心脏病还是咋的?”   白艾泽没好气地说:“消停点儿,别瞎跑。”   他在书房里头听见外边哐哐哐的跑步声儿了,也不知道臭小子在家里边撒什么癔症。   “不是因为这个!”白知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这情况,费劲地在没什么知识储备的大脑里搜罗用词,“我这心跳不是跑出来的,是......是......”   白艾泽眉毛一挑:“是?”   “是春心萌动!”白知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白艾泽寻思熊孩子又在犯傻了,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知景心说他爸这也忒淡定了,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就这?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你有什么诉求?”白艾泽双手抱胸,“给你开个红头文件宣传宣传?”   “你对我啥时候能有点儿父爱......”白知景算是听出来了,他爸这就是故意臊他呢,于是瞬间蔫儿了,垂头丧气地嘟囔,“难受死我得了,你趁着和我爹现在还能行,赶紧要个二胎吧,我要去几内亚出家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多清净啊!脑袋一光啥烦心事儿都和我无关......”   白艾泽被儿子这一通嘀嘀咕咕逗乐了,下巴一抬:“说吧,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白知景抬头迅速瞄了老爸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一套抬头低头的动作重复了七八次,愣是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说不说了还,”白艾泽哭笑不得地给了他一巴掌,“不说让路。”   “就是吧,”白知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要他把这事儿说出口其实真是挺难为情的,但他爸也是个Alpha,估计能给他点儿人生建议,“你和我爹结婚前谈过几个啊?”   白艾泽一愣:“问这个干嘛?”   “啧!”白知景眼神鬼鬼祟祟的,踮着脚凑到他爸耳朵边,“爸,我问你啊,你是Alpha,你喜欢过Alpha没?”   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白艾泽都审过,白知景这点儿小心思他立即就看出来了,蹙眉问:“看上谁了?”   “没!我没!”白知景突然蹦起来,心虚地大喊,“我随便问问,可不关我事,我一心只想去几内亚出家,情情爱爱的都是俗事,你可别污蔑我!”   小孩儿平时收到一封情书都能回家炫耀半个月,这反应明显不对劲。   “行,知道了,你没看上谁,也没谁看上你。”白艾泽眯了眯眼,“那这么说吧,你是Alpha,还有一个人也是Alpha,你们之间产生了某种情感联系。”   情感联系?   这说法乍一听还挺高级,他对应许好,应许也对他好,可不就是情感联系么!   白知景点了下头,又眨了两下眼睛:“可以这么说吧。”   “那说吧,”白艾泽把水杯放在一边的桌上,“另一个人是谁。”   “......靠!”白知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套我话!你可真老奸巨猾!我就不明白了,像你和我爹这么狡诈的,怎么生出我这么冰清玉洁的儿子来!”   他说完拔腿就要跑,白艾泽揪着儿子的衣领,和抓鸡崽子似的把人抓回面前站着。   白知景知道这茬儿是过不去了,心一横眼一闭,开始拿宋宝贝出来挡枪口:“是大宝,大宝说的喜欢我!”   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白警官额角重重跳了两下,一言不发地转身往书房走,进门的时候脚底下一个趔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   书房里传出他爹尚楚无情的嘲笑声,白知景在心里和宋宝贝说了三声对不住,并且默认宋宝贝已经原谅他了,心虚地溜回了自己房间。   -   入夜之后应许又打了两次电话过来,白知景心情复杂得很,都没有接。   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白知景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想着应许肯定正在担心他呢,他晚上吃饭就不对劲儿,连大宝那缺根筋的都能看出来,应许不可能没察觉。   他不想应许操心他,万一应许因为担心他晚上睡不好怎么办?应许明早还要去家教的,睡不好一天都没精神,骑车多危险啊!   白知景光是想想一些坏的可能就后怕,赶紧拿过手机:“喂?”   “景儿,”应许的声音低低的,“到家了吗?”   “早就到了,”白知景手指头抠着床单,听见那边有风声,“你在院儿里呢?”   “嗯,吹吹风。”应许说。   白知景眨眨眼:“那你快进屋子吧,都十月份了,夜风挺凉呢,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啊,别看感冒是小病,其实可难受呢,头晕眼花流鼻涕,也会拉稀的,严重的话三九感冒灵也不管好,要去医院吊水的。”   应许听小家伙絮叨这些就觉着好笑,轻笑着说:“景儿,我就是学医的。”   “......那你还让我操心,你们医学生可真是不像样。”   白知景撇嘴,没有和应许面对面,就这么隔着屏幕说话,他觉得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别扭了。   听着应许低沉的声音,刚才一直紊乱的心跳声逐渐平静了下来,白知景趴在枕头上:“感冒真是特难受,你怎么不怕呢?”   “不怕,”应许靠着榕树,“有你照顾我。”   “这倒是,”白知景不知怎么心头一软,哼唧了两声,有些得意地说,“你每次生病都是我照顾你呢,我还陪你一起睡觉了,有一回你发烧了,我晚上醒了好几次呢!”   应许一只手插着口袋,里边放着一块手帕,他指尖捏住帕子一角,很软。   “记着呢。”应许说。   那年应许刚满十八岁,去补习班接应英姿下课,回来的路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暴雨。   兄妹两个谁都没带伞,应许脱下外套让后座的妹妹盖着头,自己淋了一路的雨回家。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应许让应英姿赶紧进去洗头洗澡,应英姿洗完水就不热了,应许草草冲了个凉水澡,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白知景那会儿才十四岁,抓着应许的手趴在他床边,红着眼睛给应许讲笑话。   应许吃了药出汗厉害,白知景半夜去给应许一趟趟地接热水擦背,怕声响太大吵着爷,不仅没有开灯,走路都是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端着个硕大的脸盆,像个笨拙的小企鹅。   应许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不多,他不敢也不能病倒,为数不多的几次病号经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景儿都和他说了什么笑话、景儿喂他吃药时候亮晶晶的眼睛,以及景儿踮着脚走在黑漆漆房间里的身影。   “景儿,今晚月亮很圆。”应许说。   “真的啊?”白知景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探头一看,黑黢黢的全是乌云,“哪儿呢?没见着啊?”   应许回答:“聪明的孩子才能看见。”   “真幼稚,”白知景“切”了一声,“你还大学生呢,怎么这么不成熟呢?”   应许轻笑出声。   有一个人本身就比月亮还皎洁,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白知景靠在墙边,安安静静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听着对方绵长的呼吸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白知景开口说:“应小许,我和你说个事儿。”   “嗯?”应许回答,“什么?”   “就是......”白知景手指头不自觉抠着窗框,刚刚才平复一些的酸涩感又一股脑涌了起来,“就是......”   “景儿,怎么了?”应许当然看出了白知景今晚突如其来的局促和慌张,耐心地问,“你慢慢说,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好不好?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挑,像是一把小钩子,勾得白知景耳朵痒痒的,喉咙也痒痒的。   “就是有个人要我转告你——”   白知景语速飞快,说到一半又卡壳了,他深深做了两个呼吸,后颈腺体的位置突然一烫,信息素浓度忽然升高,整个房间都飘满了牛奶加热过后香醇的味道。   “你以后生病了我还照顾你,我陪你睡觉,我给你擦汗,给你讲笑话,我很会照顾你的,别人都不会,只有我会。我对你好,我是对你最好的,”白知景眼眶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受伤,却还是想要掉下眼泪来,“别人都比不上我,如果有人对你更好,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努力超越他,你不能、不能......”   ——你不能和别人伉俪情深,不要和别人处对象,不要对别人比对我好。   “傻孩子,”应许喉结上下攒动,靠着树干叹了一口气,“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没有胡思乱想,”白知景咬着嘴唇,“不过我还得再想想。”   应许攥着口袋里那方手帕:“景儿,你要想什么?”   “我变坏了,”白知景心里很是忐忑,“我做了一件坏事,所以我要想一想了。”   他是要好好想一想,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坏,变得不诚实、不坦荡,变得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应许对他好,因为应许看着他长大,应许也对大宝好,对大明好,对三毛好。   他怎么能有“希望应许只对我好”这样自私的想法呢?   他怎么能想要霸占应许呢?他怎么能阻止别人也对应许好、喜欢应许呢?   白知景不知道这样复杂的心情是因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头绪。   -   挂断电话之后,白知景在窗户边站了很久,月亮一直没出现。   他忽然就觉得很难过,应许说聪明的孩子才能看见月亮,不是这样的。   可能是坏孩子就看不见月亮。   白知景揉了揉眼睛,拉上窗帘,拿起手机给关之衡发了条消息。   “应许师兄,你交代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应许,我答应你了却没有做到,对不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告诉他才好。”   按下发送键之前,他悄悄删掉了第二句话,只留下了第一句。   白知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祈求月亮快快出现。   让月亮把他蒙上了一层纱的心脏擦亮。 第47章 月老祠   应许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说:“虽然我没钱没车没房没钻戒,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   关之衡眼里水光闪动:“我不在意那些,只要有你有我,我们一起打拼未来。”   白知景站在一边急得跳脚,想冲应许喊话,让应许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喉咙却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了似的,只能徒劳地发出哈气声。   接着他脑袋一晃,不知怎么应许竟然出现在了他面前,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喊他景儿。   白知景又哭又笑,拽着应许说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你肯定知道的,别人都比不上我。   然后应许抱住他,再然后发生了很荒诞的事,空气里荡起来一股奇异的味道,他们两个人的信息素交融在一起,应许的手比他大很多,掌心烫乎乎的,嘴唇也是,舌头也是。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就挂在他们头上。   白知景意识模糊,恍惚中抬起头,在月亮里看见了自己和应许,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姿势有些羞耻,就像是再也分不开了似的。   “嘶......”   白知景一个激灵惊醒了,对着天花板愣了老半响,觉着被子里凉飕飕的。   他伸手往里一摸,内裤湿了。   白知景骂了一句,后脑勺重重磕上床头板,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能真买张机票飞几内亚出家去。   他竟然做了这种梦?   对象不是香香甜甜的Omega,竟然他妈的是应许?!   白知景瘫在床上发呆,脑子就和没信号的老电视似的,疯狂闪烁着黑白雪花。   他真喜欢应许么?伉俪情深那种喜欢?   这不太可能吧,他们都是Alpha,两个A之间怎么会出现这种感情呢?   白知景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自己是被关之衡的表现和宋宝贝那番话误导了,肯定是的。   这么下去不行,白知景抹了一把脸,打算联系联系李佛,和他一块儿礼佛去,清心寡欲的多好,没这么多烦恼。   他做贼似的换了件内裤,把脏了的那件套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再偷摸丢进垃圾桶,扔进去前说了三遍逝者安息。   打开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头几条是宋宝贝发来的:   “景儿,你爸昨晚大半夜给我爸打电话,好像说咱俩的事儿,你知不知道说的是啥啊?”   “我操!我爸接完你爸电话后,看我的眼神凉飕飕的,咋回事儿啊到底?”   “反正我是觉着不对劲,咱俩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吧?我是没有啊,你有没?”   白知景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给宋宝贝回信:   “咱们这几天都在一块儿,我干没干坏事你不知道啊?宝儿,你别总瞎想,咱们行得端坐得正,连作业都早早写完了,怕他们干啥?”   井飞飞也给他发了几条QQ,分享了几页数学题,赞叹数学真是精妙,并且询问了白知景的意见。   白知景一看他发消息的时间,清晨六点半。   他自个儿是个懒得学的,没懂世界上咋就有这种人,这大好的十一假期不睡懒觉,鸡都没叫呢就起来解题。   白知景从网上搜了几句心灵鸡汤发过去,井飞飞估计是把白知景设为了特别关注,消息回得很快,感谢了知景的暖心鼓励,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攻克难题,争取早日赶上知景的步伐。   白知景又往下划了划,看到最底下一条未读短消息,发件人是“应许师兄”。   他指尖一顿,愣了两秒才点开。   “没关系,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是亲自告诉他比较合适。能不能再麻烦知景一次,帮忙把应许约出来,我当面和他说。”   白知景傻了,双眼发直,往键盘上敲字。   “什么时间地点呀?我能不能去啊?”   “就七号下午吧,城东月老祠。你当然可以一起来,只有我和应许反而紧张,也可以叫上你的朋友。”   白知景十根手指就和机械运动似的,大脑完全不知道自己打了些什么字。   “好的收到。”   放下手机,他游魂似的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第三圈的时候被床脚绊了一跤,吧唧一下摔到了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关之衡什么。   “操!”   白知景痛心疾首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应了呢!   -   应许收到白知景邀请的时候正在炒空心菜,手猛地一抖,油花溅到了虎口。   “景儿,你再说一次,”应许向他确认,“你要约我去哪里?”   “城东月老祠,”白知景咬了咬嘴唇,“你能不能来呀?”   他在心里默念别来别来别来,应许要是拒绝了那就什么事儿没有了,没想到应许答应得很干脆:“能。”   “......你不再考虑考虑?”白知景哭丧着脸,“你三思,再三思会儿。”   应许关了火,看着虎口上被烫出来的小小伤痕:“不用。”   过了一会儿,应许低声问:“景儿,你还约了别人吗?还是......”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嗓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明显的紧张:“还是只有我和你?”   “反正你来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白知景垂着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够可恶的。   他不想告诉应许是关之衡约的他,不想让应许知道关之衡的心思。   ——要是应许永远不知道就好了。   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白知景吓了一跳,立即用力甩了甩脑袋。   应许都是大学生了,总要谈恋爱的。应许以后会和别人结婚,那个人应该是个体贴的Omega,也有可能是个beta,应许会给他窝被子边边,哄他开心,冬天给他系围巾,夏天给他买冰棍儿。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白知景心都要碎了,心口就和紧紧揪在一起似的,一阵阵的疼。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些的,应许对他好、他对应许好是多么自然的事情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白知景不敢再想了,跑到胡同口的小卖铺,坐在人家店门口吃冰棍儿,一口气吃掉了三根。   -   除了应许,白知景还叫上了宋宝贝和井飞飞,宋宝贝又问了李佛来不来。   月老祠之行的队伍逐渐壮大,白知景其实挺心虚,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说不定人多了关之衡反而不好意思表白了呢?   十一假期最后一天,宋宝贝寻思这回李佛也来,毕竟曾经是情敌,在小白脸面前不能丢了份儿。   于是他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件挺精神的牛仔衬衣,又蹬了一双新买的马丁靴,打扮的漂漂亮亮准备出门。   宋宝贝他爸宋尧瞧见儿子今儿这臭美劲儿,随口问了一句:“哪儿去啊?”   “月老祠啊!”宋宝贝大咧咧地说,“景儿约的我!”   宋尧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出个狗吃屎。   怎么就进展到月老祠了?!   “儿子,爸也不是那种死脑筋,但你们毕竟还小,”宋尧担心青春期小孩儿叛逆,委婉地表示,“你和景儿又是一起长大的,很容易产生一些......错觉,知道吧?”   “你说啥呢,”宋宝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爸,“我出门了啊,景儿在楼下花园等我呢。”   “要不你别去了,”宋尧还想阻挠阻挠,“我带你去打篮球。”   宋宝贝心说那不成,李佛那小白脸都去了,他不能不去啊!   “不打,我都和景儿说好了,”宋宝贝摆摆手,“篮球哪儿有景儿重要啊!” 第48章 缠红线   白知景和宋宝贝下了出租车,远远就瞧见应许站门口等着了。   月老祠大门刷成了朱红色,应许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被这么一衬,显眼得很。   “景儿,”宋宝贝嫌热,“这啥地儿啊?来这儿干嘛?求姻缘呐?”   白知景看见应许,下意识想跳起来挥手,手臂还没抬起来呢,又蔫儿吧唧地放下了。   应许也第一时间看到了白知景,眼睛倏地一亮,紧接着又看见了白知景后边的宋宝贝,才刚弯起的唇角一点点沉了下去。   隔着一段距离,白知景似乎瞧见了应许的眼神,又看不那么真切,心头猛地一跳,退了一步和宋宝贝并肩走,兴致不高地咕哝:“差不多吧。”   “有毛病,”宋宝贝哼了声,“你不求我不求应许哥也不求,咱三人来这儿有啥意思,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打个卡还是怎么的?”   “你咋知道我不求呢!”白知景顶了一句。   宋宝贝嘲笑他:“就你这样的还求月老呢?景儿,不是我笑话你,你这种一个优点都没有的,被丘比特一箭穿心的几率比见了鬼都小......”   要放在平时,白知景早和他干起来了,但今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情,只是嘟囔了一句:“那也有别人求......”   “你不是吧?”宋宝贝觉察出他不对劲儿了,凑上去问,“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我和你开玩笑呢!”   俩人走到应许面前,白知景瞅了瞅应许,衬衣白净,牛仔裤清爽;袖口往上别了一点儿,露出形状分明的腕骨。   白知景心里有点儿暗暗得意,不知怎么又有点儿不高兴,想让别人知道应许好应许帅,又怕别人知道应许多好应许多帅,反正就是特纠结一心情。   “应许哥!”宋宝贝嚷嚷,“还好你已经来了,你瞅瞅景儿,又犯混了,非要和我闹!好在我这几天感觉我自个儿成熟了,不然我非得和他决裂不可......”   “你要裂就裂,真能磨磨唧唧,”白知景不知道怎么面对应许才好,干脆把目光挪到宋宝贝身上,瞪着他说,“还一辈子的好哥们儿呢,你和我决裂的速度比你裂裤裆速度都快!”   “都消停点儿,”应许强行把他们俩分开,“庙里有神仙看着呢,丢人不丢人?”   “我是团员,我唯物。”宋宝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白知景“切”了一声:“你还唯物呢?走夜路都怕遇着女鬼。”   应许无奈地摇摇头,对白知景一抬下巴:“你也少说两句,站到我这边来。”   宋宝贝哼哼两声,瞧见边上有个卖糖人的小摊,过去凑热闹了。   白知景抬头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非但没有站到应许身边,反而抬脚往边上挪了挪。   应许眉头一皱,不明白小孩儿这两天是怎么了,突然就开始躲着他,就像是怕极了见到他似的。   “师弟,”清清朗朗的一道声音传来,关之衡是自己开车来的,摇下车窗和他们打招呼,笑着说,“景儿也到了,对亏你帮我把应许喊出来,否则我还真没那个能耐约到他,这都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白知景突然就心慌意乱,手心里直冒冷汗,根本不敢看应许是什么表情,低着头说:“不用谢。”   “师兄,你怎么来了?”应许声音淡淡的,一点起伏也没有。   “我求知景把你约到这里来的,”关之衡垂眸,“有事情和你说。”   白知景盯着自己脚背,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头紧紧绞在一起。   “我先去后面停车,一会儿过来找你。”   关之衡说完就开着车离开了。   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应许不可能听不出关之衡的意思,关师兄对他什么心思他早就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婉拒的滴水不漏,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向他示好的人太多了,从男的到女的,从beta到Omega,甚至不乏一些Alpha,但应许完全不在意。   他的精力很有限,他的时间很紧张,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像他这种肩上挑的担子无比重的人,多看别人一眼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他只在意白知景罢了。   “景儿,”应许双手插兜,跨步站到白知景身前,“你知道他想干嘛吗?”   白知景盯着面前投下的一片阴影,闷声闷气地回应:“知道,你师兄和我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叫我过来?”应许接着问,“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白知景紧紧捏着拳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阳在应许背后,应许的影子把他整个都包裹住,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应许已经这么高大了,压得他就要喘不上来气。   他脚尖动了动,默默地往宋宝贝那边靠。   应许一把扣住白知景的手腕,沉声喊了他一声:“景儿,过来。”   “我不,”白知景挣了挣腕子,心里边别扭得很,“你赶紧松手。”   “你听话,”应许几乎没有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和白知景说过话,“到我这边来。”   白知景都难受死了,他好像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难受,又不是全然明白,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有个猜想,却又不敢去证实。他脑子里像有个小小的龙卷风团在刮,应许就穿着白衬衫站在风暴中心,他想睁大眼睛看应许,又被扬尘迷了眼。   这会儿听见应许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和他讲话,白知景心里一股子委屈感瞬间涌了起来,当下声音都变尖了:“你干嘛呀!有神仙在里面看着呢!”   两个人僵持不下,宋宝贝这缺心眼儿的看完糖人回来,一下子就觉出古怪了。   他一根手指轻轻推了推白知景的肩膀,又扭头看应许,笨嘴笨舌地打圆场:“你俩也决裂啦?别啊!野熊帮就咱们三中流砥柱,可不能散了啊!景儿,你刚才不还说呢嘛,说裂就裂的叫裤裆,不叫哥们儿!”   “知景!你来啦!”井飞飞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小跑着奔过来,“我爸只让我出门两小时,晚上还要做高数题呢......”   白知景看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应许一眼,眼睛清凌凌的,黑葡萄似的瞳孔里掺杂了一丝丝哀求的意味。   应许从来都受不住白知景用这种眼神看他,不自觉松开了手。   白知景终于有了个躲开他的由头,迎着井飞飞跑上去:“你怎么迟到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算准了这个点儿等红灯的概率才出门的,谁知道还是算偏了,我下次一定再精确,”井飞飞连道歉都有股子数学家的味道,瞧见白知景手腕好像有点儿红,问他,“知景,你手怎么了?受伤了?”   “晒得呗,”白知景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还不都是等你等的!”   -   李佛最后没来成,说临时有事情不方便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三个高中生自动凑在了一块儿,应许和关之衡走在前面,两个人身上都有种如出一辙的儒雅气,又不完全相同。   应许眉骨很高,显得眉眼轮廓比一般人更加深邃,因此更锋利一些,关之衡看上去则柔软多了。   “你别说啊,”宋宝贝乐呵呵地八卦,“应许哥和他师兄还真是挺般配,景儿,你选月老祠这地儿还真是选对了,歪打正着啊这是!”   井飞飞表示赞同:“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们确实很匹配,就像是最精妙的数学公式,多一个小数点都会破坏平衡。”   白知景低着头没说话。   过了没多会儿,关之衡说有话要单独告诉应许,把应许叫到景观桥另一边去了。   月老祠很偏僻,即使是假期人也不多,祠堂中间有一颗巨大的参天古树,牌子上刻着三个字,叫连理树。   庙祝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红纸、一条红线,和他们说只要把心里那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再用红线挂在树上,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   “伯伯,你这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井飞飞一板一眼地辩驳,“得出一项结论前一定要充分求证,任何一个公式的诞生都要经过千百次的实验......”   宋宝贝给听乐了:“是啊是啊,你做过什么实验没?有证据证明这树真这么神么?”   白知景平时最爱凑热闹,这会儿却是一言不发,攥着那张红色纸片,抬眼往桥对面看。   他手腕都给应许攥红了,要不是公众场合人多,他刚才差点儿都要疼哭了,应许也不说来给他揉揉,亏他对应许那么好,应许对他可是真坏。   白知景天生皮肤白,轻轻一捏就能留个印子,这会儿腕子上红了一圈,就和套上了红线似的。   脑袋里那团龙卷风刮个不停,白知景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纸,一下子想了很多。   ——因为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对应许更好了,所以应许不能喜欢别人。   一个自洽的逻辑忽然冒了出来,白知景指尖一麻,心脏忽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好像明白了,其实他也想要确认,他也想要看看应许应许心里的名字是谁的。   如果应许在红纸上写了关之衡,那他无话可说。   如果没有,如果没有......   桥对面缓步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另一个穿着浅蓝色外套。   白知景太阳穴突突地跳。 第49章 月老在上   “写啥啊,”宋宝贝对着一张红纸发愁,“景儿,你给我出个主意呗,我写谁啊到底!”   白知景两只眼睛死盯着应许和关之衡那边,心不在焉地说:“你爱写谁写谁。”   “那我写林小莉得了,”宋宝贝回想了想他从小学到现在统共喜欢过八个小女生,林小莉是最后一个,“要不我没人可写了。”   应许和关之衡也从庙祝那里取来了红纸和红线,两个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应许丝毫没有被告白后的喜悦或是恼怒,关之衡则是从头笑到尾,脸上根本看不出端倪。   白知景心里咣咣咣敲着鼓点,心里头就和猫爪子挠似的痒。   “那我真写林小莉了啊!想起那段暗恋的日子,还真他妈的挺心酸......”   宋宝贝咕哝着拿起笔,白知景瞧见关之衡一点儿不带犹豫的,在红纸上唰唰唰写下几个字,把手上的笔递给应许。   白知景这下子真急坏了,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就想冲上去看看应许究竟写了谁的名字。   宋宝贝一个“林”字刚写完,觉得这么写不行,那林小莉多无情一女的,竟然没看上他,反而喜欢那傻逼小白脸去了,他这么整岂不是太卑微了,真没面儿。   “景儿,你懂啥叫爱情么,”他拽住白知景,发表自己的感慨,“就是我爱你,你也得爱我,咱俩互相爱才行,要不我就将就将就写你吧,我感觉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了......”   白知景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应许已经低头在叠那张红纸了。   “我操!”白知景倒吸了一口气,心说宋大宝这傻子可真是能坏事儿,他急吼吼地甩掉宋宝贝的手,丢下一句“我管你爱谁”就跑了。   宋宝贝撇了撇嘴,把刚写好的那个“林”字涂掉,想问问井飞飞的意见。   井飞飞把缠着红纸的线绑在树枝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连理树祈祷,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早日攀登上数学金字塔的顶峰......”   “......飞,”宋宝贝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四眼仔竟然心里有人了,诧异地问,“你写的谁啊?你可以啊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憋着个大闷屁呢!”   井飞飞挺腼腆地笑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写了哥德巴赫,数学就是我的爱人。”   宋宝贝啥也没说,比了个大拇指。   他本来也想模仿井飞飞装个逼,写个什么文学家哲学家物理学家的名儿,然而文学哲学物理学不仅不是他的爱人,反而是他的仇人。   宋宝贝抓了抓脖子,心说反正都要写仇人了,不如写个最烦的人。   那小白脸不是抢了他的林小莉么?那他就把小白脸写着挂树上,让小白脸夏天被晒雨天被淋,光是想想就爽!   他觉着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天衣无缝,窃笑着把“李佛”两个字写了上去,写到最后一笔,笔尖忽然划破了薄薄的红纸。   “叔,”宋宝贝提溜着残破的红纸问庙祝,“写坏了,你给我换一张呗!”   庙祝惋惜地摇了摇头:“小伙子,一个人一生就一段好姻缘,坏了就再没有了。”   宋宝贝被他这高深莫测的语气唬得心头一跳,旋即大剌剌地摆了摆手:“我可不信这个,唯物主义接班人你知道是啥吗,就是我!”   他倔脾气上来了,非要和这庙祝作对似的,把残破的红纸揉作一团,用红线扎紧了,绑在了一根低垂的树枝上。   做完这一全套,宋宝贝挺得意地拍了拍手,问井飞飞:“景儿呢?跑哪儿了?”   -   “知景?”关之衡早就发现了藏在廊柱后边的白知景,笑着朝他招手,“站在那里干什么?”   白知景挪了挪脚丫子,踩着小步子走过去,看看天空又看看大地。   “你们聊完啦?”   “聊完了,”关之衡点了点头,瞄了应许一眼,又笑盈盈地问白知景,“你也要和应许聊聊?”   白知景张了张嘴,刚想说“好”,结果应许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看白知景一眼,就好像白知景是空气似的。   白知景嘴还张着,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喉咙口堵得不行,心口就和插进去一把刀子似的。   “我才不和他聊,”白知景不想在关之衡面前丢人,但心里头又酸得厉害,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已经不想和他讲话了,这回我下定决心了,以后都不讲话的。”   关之衡看看左边,是委屈巴巴的小孩儿白知景;又看看右边,是闹脾气的大孩子应许。   他被左右两个人逗乐了,应许的反应让他觉得尤其有趣,好笑之余又感受到了一丝酸涩。   关之衡认识应许一年多了,他们实验室很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可以说很长很长,关之衡总觉得这么久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应许了。以往应许无论如何婉拒他,他都不觉得挫败。在他的认知里,应许就是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人。   应许是一盆水,看起来很浅很清澈,实则深不见底,丢一颗石子下去却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关之衡是搞科研的,最不缺的就是越挫越勇的坚韧心性,他扔一颗石子没有回音,扔一百颗总可以吧?精卫鸟尚且能填海,他就不信他填不满应许这一池深水。   直到不久前他才发现不是,他自以为了解应许,实际上并没有。   应许是一盆深水没错,但水里藏了一个皎白的月亮。   所以应许看不见他扔的石头,除了深水里那一道月光,应许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关之衡是搞科研的,最明白方向性错误有多致命,他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后面投入再多的精力也只会成为沉没成本。   还好他现在止损还来得及。   “师弟,”关之衡摇了摇头,转脸和应许调侃道,“你也不讲话了?”   应许用红线在纸上缠绕了两圈,白知景垂着头,拿脚尖一下下地点着泥地,实际上竖起耳朵听应许怎么说。   “过去吧,”应许声音淡淡的,“师傅说要绑在树上。”   白知景脚尖一顿,滴溜溜踢飞一粒小石子。   应许往连理树那边走了,关之衡故意站在原地没挪脚,白知景想追上应许,小跑了两步又停下,呆呆站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不去啊?”关之衡觉着白知景这小孩儿稀罕的很,起了点儿逗他的心思。   白知景太难受了,应许不搭理他,他太难受了。   他其实没太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应许怎么就不和他讲话了,怎么就要让他这么这么伤心;他也没太明白自己这几天突如其来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敢看应许了,为什么应许一靠近他就浑身发热。   这种不明白才最叫人煎熬。   “我不和他讲话了,”白知景抬手重重抹了把眼睛,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根手指头缩在一块儿,仔细看能发现他肩膀都在打颤,“我以后都不再理他了,也不对他好了,也不想和他一道做题,不坐他的自行车了,也不会再吃他买的冰棍儿,他给我擦脸我也不会搭理他的,反正就是再也不和他一起了,永远永远......”   关之衡心里又好笑又心疼,他之前问过应许,怎么就这么喜欢白知景这小孩儿。   现在他算是有些明白了,这孩子看着傻不愣登的,什么也不懂,实际上厉害得很,说出来的每个字儿听着软和,却带着勾人的小刺,净往人心口最不胜防的地方钻。   “真舍得啊?”关之衡笑着问他,“以后真就不理他了?”   白知景用力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有些湿了。   “师兄,你和应许说了你要说的事儿了吗?”   “说了,”关之衡很坦然,“早就想说了,说出来轻快多了。”   “那!那!”白知景又是着急又是惴惴不安,下意识地跺了跺脚,“那应许他怎么说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关之衡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还是你自己去问比较好。”   白知景一愣,接着垂下头,半响才小声说:“我不问他,我都不想再理他了。”   “怪不得应许爱说你傻,”关之衡轻笑出声,“我让你帮我约应许,你难不难受?生不生气?”   “难受的,”白知景一向不知道该怎么隐藏情绪,诚实地回答,“也有点生气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比我喜欢应许多了。”关之衡轻轻一笑,“应许拒绝我的时候,我可没有你现在这么难受。”   白知景脑袋“嗡”一声响,整个人完全懵了:“啊?”   关之衡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下:“还犯傻呢?应许的纸上反正不是写的我,写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你还是自己去问......”   他话没说完,就瞧见白知景转身拔腿跑了,跑到一半还和一名游客撞在了一起,踉跄着摔了一跤,爬起来又接着跑。   -   “绑在树上就可以了吗?”应许问。   “对,”庙祝看他挺虔诚,笑眯眯地说,“要不我给你拿到祠堂里开个光,更灵验,让月老更快看见。”   应许笑笑:“不用,我不求灵验。”   “那你求什么?”庙祝有些疑惑。   “我什么也不求。”应许垂下眼帘。   庙祝似乎没碰见过这么有佛性的年轻人,轻叹道:“你这个年纪就能想这么开,不容易啊,不容易......”   应许只笑不说话,旁人哪里知道,他根本不是想得开,也不是什么都不求。   因为他要求的太多了,他要求的是全天底下最好的那一个,他哪里敢求,他连夜里闭上眼梦一梦都觉得是一种妄想。   红线一端缠在纸上,另一端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应许拉下一根树枝,刚要把线绑上去,身后被人猛地一拉——   “你别绑别绑!”白知景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不让你绑!”   “别胡闹。”   周围人来人往的,应许掰开白知景的手,白知景硬是不放。   “我没闹,”白知景喘得很厉害,眼眶一圈都红了,“你先和我说你写什么了,你说我就松手。”   应许偏开头不去看白知景的眼睛,喉结微微一动:“你看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写你了,所以我就能看!”   白知景理直气壮地说,把自己兜里那张红纸掏出来,展开了摊在应许眼前。   “我写上你了,你不写我就是不行,就是不对,月老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根本不敢看应许的表情,不敢知道应许是个什么反应,只是死死盯着应许胸口的位置,心里越慌语气就越狠,像个明知道自己做错事却还嘴硬不肯认错的小孩子,一脸倔地说:“我想和你处对象,你不许和别人好,心里不准放着旁人,月老月老你听见了吗,我是景儿,他是应许,你给我们俩牵线就行,我每年都给你烧香烧纸钱,还给你烧劳斯莱斯......”   他越说越磕巴,应许始终没有给他回应,白知景彻底没底了,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那你......”他还是不敢抬头看应许的脸,只是声音软了一下,“那你如果不想写我......你先给我揉揉手吧,你刚才把我抓红了,我都疼了,这也疼那也疼,我要回家了,那你以后再来绑,今天不绑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第50章 百分百关系   月老祠里人声鼎沸,白知景却觉得静得可怕。   应许始终没有给他一丝回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白知景盯着应许衬衣从上往下数的第二颗扣子,能察觉到的只有应许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他是不是生气了?我说错什么话了?还是我太莽撞冲动没礼貌了,周围这么多人呢,他是不是觉得丢脸了?   白知景自认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熟男性Alpha了,初一那会儿被揪上主席台,当着几千人面儿做检讨;初二上学期捅了个蜂窝,一张漂亮脸蛋儿被蛰成了发面馒头;初三有天上学路上遇见一个爸爸当街揍孩子,他以为是人贩子,愣是把那爸爸揍了一顿,把小孩儿带到警察局报警,这乌龙事件后来还上了首都早报......他干过的丢人事儿海了去了,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紧张不安过。   “白知景,”等了不知道多久,应许终于开口了,嗓音又干又涩,就像是从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似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像千斤重的巨石“咣”一下砸在了胸膛上,白知景心口重重一沉,十根手指头不自觉地缩在了一起。   完了,应许的声音是冷的,应许还叫了他的全名,应许还说他是在胡说八道......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忐忑和不安占了上风,忽然就开始后悔起来。   如果应许只拿他当弟弟,他这话一说出口,应许可怎么面对他啊?   以后他再也不能去老姜胡同撒野了,打群架再也不能拿应许当应急激素包了,也不能和应许挤一张床睡觉了,也没人给他讲题帮他擦脸了......   “我知道,”白知景光是想到这些就受不了,一只手下意识揪着应许衬衣下摆,指尖都打着哆嗦,“我还写了,我写在纸上了!”   他另一只手慌忙扬了扬那张红纸,黑色签字笔写着两个大字——应许。   “你要是觉得我说话不过脑子,难道我写字儿也不过脑吗,”白知景呼吸一点点收紧,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字写的难看,我认真写了,我数着笔画写的,‘应’字七画,‘许’字六画,我很认真地写,我没数错,是真的......”   他越说越着急,到最后甚至语无伦次起来:“我都知道你有多少画,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吗......”   应许好像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知景顾不上许多了,一把抢过应许手里攥着的红纸,三下五除二拆开一看,当下愣在了原地——   空的?   那张纸上只有一个圆,应许谁的名字都没有写。   白知景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虽然应许没写他,但好在应许也没有写别人啊!   他脑子里蹦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下来一些,情不自禁地捧起应许的手掌,眼睛里藏着亮晶晶的雀跃,音量很小却难掩激动:“你什么都没写怎么还往树上挂呢,这不是骗神仙吗,多给月老增加负担啊!他也是拿死工资的公务员,等你也喜欢我了再来挂吧,你要是今天还没喜欢我,那你明天可能就喜欢我了,兴许是后天大后天也说不定......”   应许扬起头,用力闭了闭眼,喉结的上下滚动因为这个仰颈的姿势而显得格外清晰。   十月首都的枫叶开得正好,月老祠背靠着一座山,上面是一片绵延的枫林,阳光投掷下的光仿佛都是绯红色的,像极了白知景泛红的眼圈和滚烫的耳垂。   “我还会对你好的,明天我就会对你更好了,每天都比昨天还好,”白知景有几分羞赧,“应许应许应小许,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旁的人,因为没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他就真的是个傻孩子,只顾着沉浸在自己苦涩和欣喜交杂的矛盾情绪里,完全没有觉察应许此时的隐忍和克制,没有发现应许额角浮起的青筋,没有注意应许剧烈起伏的胸膛,没有看见应许的手指深深掐进了手掌心。   “你不要有压力,”白知景见应许始终不说话,轻轻抿了抿嘴唇,郑重其实地说,“如果你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也没事儿的,我还是对你好,永远都会对你好。我不是因为想你喜欢我才对你好,是因为你好所以我才对你好。”   话说完,他退了一小步,又迈进了一大步,张开双臂抱了应许一下。   白知景平时动不动就抱应许,卖乖耍赖要抱,求应许给他买冰棍要抱,摔疼了走不动道也要抱,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一靠近应许就心跳不止、头脑发胀。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气球,信息素在身体里逐渐充盈起来,应许身上有很重的茶香气味,很重很重,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让白知景闻着有些难受,又有些上瘾。   应许一只手极其缓慢僵硬地抬了起来,手指尖刚碰到白知景的肩膀,白知景怕应许要推开他,先一步跳开了。   他双手捂住自己红透的脸颊,撂下一句“我先回了”,接着撒腿就跑。   -   十一假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白知景睡了一觉,第二天去学校前又丢了条内裤,想想还是没什么实感。   他是个Alpha,应许也是个Alpha,他和应许表白了?   这话说出去搁谁谁都不相信啊!   白知景觉着自己完成了一项挺了不起的壮举,一整天走路都是飘的,井飞飞看他脚步虚浮,问他是不是感冒了,白知景一脸神秘:“我遇着真爱了!”   “天哪!”井飞飞双眼发光,“是不是哥德巴赫给你托梦了!知景你教教我吧!我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他!”   “小屁孩儿,”白知景不屑,“你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不懂,”井飞飞撅着嘴,“不过昨天你怎么先走啦?宝贝带我去吹糖人了,我们回来你就不见了,应许哥说你有事情先回家了。”   “我有事情,事情知道么?情爱的情!”白知景眨了眨眼,把“情”字儿加了重音。   “真奇怪,”井飞飞表示疑惑,“后来应许哥也奇奇怪怪的,他带我和宝贝坐公交回城,结果做成了反方向,我们差点儿就上国道了!”   白知景听完这话更得意了,下午体育课踢足球,他大显身手大杀四方,绝杀时刻使出一记精彩绝伦的头球,结果被球砸了个半死,边啪啪啪掉眼泪边往医务室跑。   然而,白知景这得意劲儿没能撑多久就蔫儿巴了。   距离十月七号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应许还没联系他,一个电话都没有,一条微信也不发。   白知景毕竟是个Alpha,也是有那么些好面子的,死撑着不主动找应许。   那天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应许说了,就差当着月老的面儿把心剖出来给应许看了。   应许当时不给他回应不说,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是生是死好歹也知会他一声啊!   以前应许每天都要和他打电话的,有时候应许实验室忙,凌晨一两点才回到胡同,白知景等不到电话先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也会看见应许昨晚发给他的消息。   这回都过去十好几天了,应许就真的不想他、不念他吗?   -   又是一个周五晚上,应许做完家教回来,看见院门前的石阶上窝着一个人。   他身形一顿,自行车头狠狠一扭,险些失去平衡摔下来。   白知景听见声响,抬起头,张嘴打了个细细小小的哈欠:“你怎么才回来啊......”   “这学期加时了,”应许从车上下来,推着车到了大门边,把单车靠墙停着,站到白知景面前,“怎么过来了?”   月亮把他们的影子拉出去很长很长,白知景托着下巴仰起头,指了指放在身侧的手机:“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我天天都等,晚上睡觉都没关机,辐射多严重啊。”   可能是因为有些困了,小孩儿声音比平时显得软一些,表情又是委屈得不行,应许当下就心软了,一点儿抵抗的能力都没有,立即缴械投降了。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距离白知景身边半米远的台阶上坐下:“景儿,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思考。”   “不懂,”白知景摇了摇脑袋,很自然地贴到应许那边,“是有点儿冷的,马上都要入冬了,我早上听见我爸喊我爹穿秋裤了,我爹愣是不穿,随我。”   手臂上传来属于白知景的温度,应许背脊都是僵的,胸膛里像是鼓起了一个巨大的气泡,看起来很漂亮很美,但轻轻一戳就破了。   应许偏头凝视白知景和月光一样皎白的侧脸,他真的是个孩子,他怎么就可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这样亲亲热热、毫无顾忌地凑到自己身边呢?   应许心里的那个美丽气泡是他这辈子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但他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怕这只是小孩儿一时起的玩心。   也许用不了多久,白知景就会忘了这件事,忘记自己曾经吹了一个如此昂贵的泡泡送给应许。   “应小许,”白知景一只手支着下巴,抬头看着天,“你是怎么想我的呢?你就告诉我吧,别让我瞎猜了,我不想你不搭理我,你可真知道怎么让我伤心。”   应许看着白知景,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他紧紧捏在手里了。   白知景手一紧,他就疼;白知景手一松,他也疼。   怎么都不好受,总之怎么样都不好受。   他以前总是想等白知景慢慢长大,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却先害怕退缩了。   如果哪天白知景发现对他的喜欢只是一种错觉怎么办?   应许连续失眠了很多个晚上,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着疼。   “景儿,你说你喜欢我,是习惯性的喜欢,还是只喜欢我的那种喜欢。”应许轻声问。   白知景轻轻“啊”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吗?”   看来小家伙是真的不懂。   应许闭了闭眼,压抑着心头涌起的酸涩,笑着揉了揉白知景的脑袋:“景儿,我知道你是了不起的小英雄,你总是想要保护我。”   “我想保护你就是我喜欢你呀,”白知景不明白了,“你不想保护我吗?”   应许笑得很温和:“你想保护的人太多了,我不是唯一一个。”   白知景皱着眉:“可是......可是......”   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景儿,”应许看着小家伙清凌凌的眼睛,轻声喊他的小名,“有没有哪一个时候,你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只有我是例外,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了。”   白知景被问住了,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应许头一次觉得月光太明亮了,刺得他双眼生疼。   “傻孩子,”他指尖都在打颤,还是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抬手揉乱白知景的头发,“傻。”   应许拒绝他了。   白知景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应许拒绝他了,应许不喜欢他,不要他。   直到应许把自行车抬回到了院子里,他还坐在台阶上发着愣,听到“叮”的落锁声音,白知景才缓慢地站起身,回头和应许摇手,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像个小招财猫:“那我打车,你赶紧洗澡睡觉吧,真困死个人。”   他迷迷瞪瞪地往外走,到了胡同口才觉着痛,分明没摔跤没跌倒,怎么就这么疼呢?   十根手指尖麻得厉害,他想握拳都握不紧,喉咙口又酸又涩的,像塞进去一团泡发的海绵。   白知景张大嘴,和上了岸的鱼似的,用力吸了几口气,但还是难受,就是心里边难受。   他这么一想,泪珠子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白知景怕应许不放心他会跟出来,不想让应许看到他这丢脸样儿,于是撑着跑出了拐角,这才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心,没一会儿手心就变得湿漉漉的。   他也不晓得蹲了多久,腿都蹲麻了,但还是疼,莫名其妙的,就是疼。   白知景肩膀上下耸动,抽噎了两下之后,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院子里,应许还没有进屋,安安静静地靠着那棵榕树,抬头看着今天晚上的月亮。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柔而痴迷地描摹月亮的形状,是一个圆,和他画在月老祠那张纸上的圆一模一样。   直到白知景冲进小院,应许指尖一顿,还来不及藏好自己眼睛里爱慕的情绪,就被扑过来的白知景紧紧抱住了。   “我找到了,找到了!”白知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找到你的不一样了,你让我不受伤也流眼泪了,你是唯一一个,是整个地球上唯一才有的一个,我找到了找到了......”   “景儿,”应许嗓音发着抖,呼吸都停滞了,“景儿,你......”   “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喜欢别人不一样,”白知景的眼泪掉在应许心口,烫烫的,“就是喜欢你!”   几乎是刹那间,应许的眼眶就湿润了。   天上的月亮此刻正挂在他指尖,而他的月亮正在他怀里。 第51章 坚决抵制AA恋   月亮是大的、圆的,洒下来的光清清又亮亮,一匹缎带似的披在白知景身上,衬得他红透的耳垂分外小巧可爱,像是冬天雪地里结出来的红色浆果,应许只想一口咬上去。   白知景抱也抱了,哭也哭了,表白也表了,这会儿反应过来点儿了,心说这人都丢了,索性就丢个彻底算了。   于是他两只脚踩上应许的脚背,两条手臂把应许的脖子紧紧箍住,大脑袋抵着应许颈窝蹭了两下,像大明三毛家那只爱撒娇的阿拉斯加。   “那咋办啊,我不管,我都喜欢你了,你可不能不喜欢我,”白知景真的担心应许又要推开他,说话声又急又快,温温热热的唇息扑在应许脖子上,“如果我真的伤心了,我就走了,你以后都看不到我了,你不让我伤心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每天都对你很——”   最后一个“好”字没说出口,白知景张着嘴,愣住了。   因为应许也在抱他。   应许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他,他们两个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应和着心跳,彼此之间一点儿缝隙都没有,连夜风都插不进来。   白知景咽了口唾沫,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悄声问:“你怎么抱我呢?”   “是你自己过来的,白知景,你不要反悔。”   应许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白知景觉得像联欢会那天听过的大提琴演奏——不对,是比大提琴还要更好听,不然他怎么有种就要听醉了的感觉呢?   他心怦怦跳,只觉得耳根子发烫。   “那你也喜欢我了?”他圈着应许脖子,心里涌起难以抑制的欣喜,又有些难言的紧张和羞涩,这种感觉过于陌生,他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只好用细碎的嘟囔掩盖过快的心跳,“不然你为什么抱我呢?可是你怎么现在才来抱我呀?那天你还捏我的手,我手腕子都红成那样了,你也不给我揉揉......我等了你好久你也不说来找我,电话也不给我打了,我以为你欠费了,还给你充了两百块话费,你收到没收到呀?应该不会充错的,我会背你的号码,还会倒背呢!我背《陈情表》都没这么流利过。对了,你怎么叫我大名儿呢,多生分呀......”   “白知景,”应许打断他,再次叫了他的大名,嗓音甚至有些沙哑,“是你自己跑回来的,你不能反悔。”   白知景没太明白应许的意思,他只知道应许的信息素浓度超标了,小院里飘满了浓烈的茶叶味道——清苦里又带着一丝微妙的甘甜。他从没见过应许这样,肆无忌惮地挥发Alpha信息素,显得强势又霸道。   白知景禁不住双腿发软,后腺剧烈地跳了两下,身体似乎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Alpha的压制,细胞里活跃的Alpha激素渐渐消退了下去。   “我不反悔的,”白知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软趴趴地挂在应许身上,“跑来跑去多累啊,我是男子汉,我肯定不反悔,不然你就等着看吧,我肯定能让你刮目相看呢。”   最后一个“呢”的音节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像是一把漂亮却锋利的小箭,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嗖”的一声,直挺挺地射进了应许胸膛里。   十环,直中红心。   怎么回事,白知景的箭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端午假期的时候他们分明还去靶场玩过一回,那时候白知景射出十箭有六箭脱了靶,这才半年不到,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真是......真是没有丝毫办法。   其实应许已经不抱丝毫期望了,或者说他不敢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期盼。   白知景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已经是他梦里都不敢奢求的运气。   他就是对着水井望月的猴子,总是贪婪地想更进一步,想把那盏月亮捞起来,却又害怕幻灭和消散。   这样的煎熬和折磨伴随了他很久很久,但这轮月亮怎么就这么傻,就这样傻不愣登、懵懵懂懂地撞到了他的怀里来,竟然一点危险都不怕。   “景儿,”应许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一字一顿地说,“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   白知景愣了两秒,接着埋首在应许颈窝傻乐:“好久是多久啊?”   “很久。”应许搂着他,目光看向天上那轮皎白的月亮,像是陷入了某种温柔的回忆中,“久到我也不记得是多久。”   “那你怎么还捏我的手呢,”白知景还惦记着月老庙那天的事儿,撅着嘴说,“还在神仙面前凶我了,过去这么久了你都不找我,这也叫喜欢我么?真搞不懂你们大学生都是怎么喜欢人的,弄得我每天都伤心,应小许,你可真是坏......”   小家伙絮絮叨叨的,应许轻笑了一声,微微侧过头,看着白知景通红的耳垂,一口叼住了雪地里的红浆果。   “啊!”   白知景一声低呼,就和烫了脚的兔子似的,从应许脚背上跳了下来,这会儿可不只是耳垂了,两个脸蛋子也红得彻底。   他捂着一边耳朵控诉:“你咋还咬人呢!那我不准你喜欢我了!”   应许手臂一捞,把人再勾进怀里,低头对着白知景白皙的后颈又咬了一口。   白知景太阳穴一麻,从天灵盖儿软到了脚底心,扒着应许肩膀说:“你又咬人!”   “就咬你,”应许笑了,“疼吗?”   “倒是不那么疼的,”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有些奇怪。”   他平时出去打架,都是受了伤信息素才会骤降归零的,现在他也没受伤啊,应许不过是轻轻嘬了他两口,他怎么就有要归零的感觉了?   “你给我吸吸,”白知景鼻尖贴着应许锁骨,“我吸两口先。”   应许轻轻揉捏着他的后脑勺。   -   另一头,城中碧水阁小区。   宋尧深思熟虑了很久,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如果大宝真就喜欢了景儿,也不是不行,两个Alpha在一起顶多是生不出孩子,别的倒没什么影响,这年头都讲究真爱至上,他能理解。   更何况大宝和景儿连月老祠都去了,他们做家长的硬要拆散,何必呢?   于是这晚,他把正在打手游的宋宝贝拎到客厅,说要谈谈心。   “爸,谈什么啊!”宋宝贝很不耐烦,“我刚捡装备呢!boss都要刷了!”   “景儿的事情。”宋尧严肃地说。   “景儿?”宋宝贝还以为白知景做什么坏事儿了,双眼一亮,凑过去问,“景儿咋了啊?”   宋尧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你不是捡装备吗?boss不刷了?”   “那些哪儿比得上景儿啊!”宋宝贝一挥手,“你说啊,景儿怎么了?”   宋尧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说他家儿子对景儿还真是情根深种。   “宝儿,你和爸说实话,”宋尧语重心长地说,“你对景儿是怎么个想法?”   宋宝贝没明白:“什么什么想法?”   “就你喜......”宋尧还是决定委婉一些,“就你觉得景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了。”   “噗——”宋宝贝乐得在沙发上直打滚,“景儿一个优点都没!就是个只有缺点的傻瓜蛋子!缺心眼子!”   “......”宋尧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说,循循善诱道,“你和景儿不是玩儿的最好么?”   “是啊,”宋宝贝翘着脚,“我俩倒是臭味相投,反正我也没啥优点,谁也不嫌弃谁呗!”   这答案怎么听怎么古怪,宋尧又问:“你觉得......就是......嗯,如果和景儿在一起过一辈子,你想过么?”   “这不废话么!”宋宝贝回答的理所当然。   宋尧刚松一口气,又听见儿子说:“以后我娶媳妇儿了也要和景儿在一起,我们俩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娶媳妇儿?还和景儿在一起!”宋尧大惊,“你他妈......你说什么混账话!你有景儿了还打算娶媳妇儿?”   “我咋啦我?”宋宝贝一头雾水,“难道我找景儿做媳妇儿?爸你傻了吧你,景儿可是个Alpha!”   宋尧一巴掌呼在宋宝贝脑门儿上,痛心疾首地骂道:“那你们去月老祠做什么!”   “玩儿啊!”宋宝贝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委屈得不要不要的,“我就是和景儿玩玩儿怎么了!”   宋尧闭了闭眼,没想到他们老宋家竟然出了一个渣A,属实是家门不幸!   “滚滚滚!”他抬腿就是一脚。   “神经,”宋宝贝赶紧溜了,嘀咕说,“大晚上咋还发疯呢......”   宋尧冷静了十来分钟,觉得事情严重,不能再继续恶化下去了,于是给老友白艾泽打了个电话,表明宋宝贝就是玩心太重,对景儿不是认真的,让白艾泽和尚楚给白知景做做思想工作,避免白知景为情所困。   -   老姜胡同里,白知景和应许抱了十多分钟,一张脸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似的。   “那我要回家了。”白知景说。   应许捧着他的脸:“不住在这儿?”   “啊?”白知景扭捏起来,“咱们才刚处上对象,不合适。”   应许哭笑不得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嘣:“想什么呢!以前你不也是三天两头住在这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白知景说,“以前咱们是纯洁的友谊,现在咱们搞对象了,才要注意分寸。”   “得了吧你,”应许笑着摇了摇头,“经常赖在我床上要和我一块儿睡的是不是你?”   “啧!”白知景推了他一把,“你咋还提以前的事儿呢!以后我才不和你一道睡了,我要维护你的名声。”   应许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儿逗乐了,送他到胡同口打车。   白知景钻上出租车,扒在窗户上冲应许挥手,一直到车开远了,看不见应许了,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处对象可真不容易,大晚上的还要赶回家睡觉,要搁以前,他衣服一脱,直接就往应许被窝里钻了。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呢,手机一震,来短信了。   白知景掏出手机一看,是他爹发来的消息——   “我和你爸坚决不同意你和Alpha恋爱。”   没过十秒钟又补了一条——   “及时止损!!!”   后边三个感叹号,语气特别重。   白知景一下子心就沉到了谷底,心说这他妈可完了蛋么不是!   他的爱情才刚开始,就要被封建大家长无情地扼杀在小摇篮里,这都什么操蛋事儿让他碰上了! 第52章 纠正错别字   白知景一天之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晚上放学下定决心要去找应许问清楚,忐忑;接着和应许表白,紧张;然后被应许拒绝了,悲痛;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重新返回胡同找应许,坚决;被应许抱住了,还被应许咬耳朵了,欣喜;应许牵他的手送他到胡同口打车,害羞;在出租车上看到短信,五雷轰顶。   这恋爱前前后后才谈了一小时不到呢,难道就真得这么胎死腹中了?   白知景做贼心虚,偷偷摸摸地打开房门,踮着脚猫着腰,才进屋就看见他爸他爹两尊大佛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姿势很端正,表情很严肃。   白知景心里大呼噫嘘唏,打了两声哈哈,又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开展了一次深情并茂的即兴演讲:“敬爱的老爸,亲爱的老爹,二位晚上好。经过了一周的学习,终于迎来了美好的周五夜晚,这一周我幸苦了,您二老工作也辛苦了,我们一家三口何不各回各房,早早就寝安歇,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欢迎即将到来的周末!”   演讲结束,白知景激昂地展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腰部以上精神抖索,腰部以下鬼鬼祟祟,悄咪咪地摸上楼梯。   “你过来,”白艾泽敲了敲桌子,“有话和你说。”   白知景脚下一个踉跄,扒着栏杆垮着脸:“不了吧,我困了都,眼睛都睁不开了,上高中可真累!像我这么勤奋的,我读到博士后都绰绰有余......”   “你考试那点分儿你累个屁!”尚楚嗤了一声,“滚过来,赶紧的!”   白知景虚了,迈着小碎步平移过去,边挪步边研究对策,挪到一半儿才想起来不对劲啊,他心虚个什么劲儿啊他!他和应许搞上对象这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呢,他爸他爹肯定不知道啊!   这么一想,白知景心里边有底气了,走路也踏实了,蹦跶到茶几边,大咧咧地坐下:“啥事儿啊非得现在谈,我还打游戏呢!”   白艾泽和尚楚对视一眼,尚楚是个火爆脾气,怕自己没忍住把这小兔崽子按地上揍一顿,冲白艾泽挥了挥手,意思是你来说。   “景儿,”白艾泽沉声问,“短信收到了吗?”   白知景点点头,只想把这茬糊弄过去:“已阅,还有事儿没?没的话就退朝了。”   “你怎么想的。”白艾泽问。   “我觉得你俩也太老古董了,”白知景翘着二郎腿,“切”了一声,“现在都恋爱自由,你俩咋还有性别歧视呢?这个社会AO少不了,要我说AA也挺好。人成吉思汗都说了,真爱就是你爱我完事儿了我也爱你,看对眼儿了就分不开了!”   “滚你的蛋!”尚楚操起个抱枕扔过去,骂道,“成吉思汗什么时候说的?昨晚给你托梦了是吧?”   白知景嬉皮笑脸的:“我上回月考作文儿就这么写的,拿了二十八分呢!”   作文满分六十,这完蛋东西拿个二十八还挺得意?   尚楚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白知景吓得嗷嗷乱叫,钻他爸背后躲着:“爸,不是我说,你找了这么个媳妇儿也是辛苦了,还好现在有《家暴法》,不然咱俩哪天在家里被打死都没地儿说理去......”   白艾泽哭笑不得地揪着白知景的后领子,把人像拎小鸡崽似的拎到身前站着:“景儿,你已经长大了,在你这个年纪,有一些......情感需求,是可以理解的。”   白知景抓抓脖子,情不自禁地想到刚刚和应许抱了那么久、抱的那么紧,他心脏病都快犯了,心脏怦怦跳,两条腿都站不住,最后了都不舍得和应许分开,这可不就是情感需求么!   “我也觉得能理解,”他眯着眼,边陶醉边感慨,“月亮圆圆的,真美!”   白知景一脸美得冒泡,一看就知道脑子里在想着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   尚楚属实痛心疾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   他这缺心眼儿子长得俏脾气好脑子也机灵,除了懒点儿游手好闲点儿也没什么大毛病,怎么就给宋宝贝那憨八龟迷成这傻逼模样!   “臭小子你给我招子放亮点儿!”尚楚实在没忍住,猛地起身说,“宋大宝那就是和你逗乐,压根儿没当真,你一挑子热早晚给你摔个头破血流......”   白知景没听明白,怎么话茬子又跑大宝身上去了?   白艾泽担心这么直接的方式会让白知景伤着,赶紧拉住尚楚让他先别说话,接着采用了比较迂回的话术:“总之,你是个Alpha,如果你现在选择和另一个Alpha交往,乃至发展更深入的关系,我们都不会同意的。”   白知景这下子听出来了,今儿这场谈话谈来谈去,中心思想就是抵制AA恋呗!   面对这种情况,不能过于激进,要讲究战术、循序渐进。   白知景没和他俩抬杠,说了两声“晓得了”就进房间了。   -   回屋之后,白知景躺床上发了条挺有哲理的QQ空间——   “经过抗争结出的果实才更风硕甘甜。”   宋宝贝刚在家里挨了他爸一顿揍,颇有同感地回复道:   “赞同,遭遇恶势力的毒打之后才能见彩虹!”   白知景回了他“知己”两个字儿,后边加了三个爱心。   他躺床上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自己了不起。   为了和应许在一起,他不畏强权、忍辱负重,凭借一力抗下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在爱人面前强颜欢笑,从来不说苦不说累,靠自己的坚强奋斗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开辟一片天!   他想着想着眼泪水都要掉出来了,这个年代像他这么伟大的Alpha可太稀有了,电视剧男主角都不敢这么演!   白知景趴枕头上自我感动了五分钟,把那条QQ空间说说截图发给了应许,问他这句话写的好不好,有什么感触没有。   过了没几秒,应许回了消息过来:   “注意错别字,丰硕。”   白知景撇嘴,给应许拨了一通视频电话过去。   “你咋这么没情趣呢?”白知景不高兴地说,“我这儿和你分享至理名言呢!”   “哟,”应许连眉梢都带着笑意,“这是哪个名人说的警句啊?”   白知景打了个滚儿:“你帮主呗!”   然后应许就笑了,笑得胸膛都在轻轻震动。   白知景忽然一下就臊了,怎么看应许怎么觉着帅,他以前也知道应许长得好看,但现在是格外好看。   “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啊?”白知景问,“多凉啊,赶紧进屋里。”   应许靠着那棵大榕树:“我吹吹风,热。”   “真能胡扯,”白知景哼唧了一声,“都要十一月了,马上穿棉袄了都,你咋还热呢?”   “我也不清楚,”应许放缓声音,“可能是因为恋爱了吧,浑身都热,睡不着。”   白知景“啊”了一声,又咂摸咂摸嘴唇,咂出了点儿甜味来。   “你们大学生可真不害臊!”白知景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两条小腿晃来晃去,“真不含蓄!”   应许看着那两条白玉似的小腿肚,禁不住喉头一热。   真是没法了,以往白知景光着膀子睡他边上他也能淡然处之,现在光是看看两截小细腿就浑身燥。   “那你晚上睡不睡觉啊?”白知景傻笑了小半响,又捧着脸问应许,“我感觉我是睡不着了,改天我还要去月老祠还愿的,月老真是个好神仙,佛祖应该多多提拔他,工作太认真了,我以后也要向他学习。”   应许被逗乐了:“行啊,那你也考个公务员。”   “你说他们这种神仙给不给上户口啊?”白知景自顾自地说不着边际的话,“要是给户口,再给分个大房子,那他工作才安心呢!月老安安心心工作,永远都会保佑我们的,因为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所以他知道我们是天生一对儿,就给咱们的红线打上个死结,再施个法术,剪刀都剪不断呢......”   他说着说着还犯起了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应许丝毫没有不耐烦,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白知景的脸,直到那头小家伙的眼皮完全合上,脑袋一歪——   “景儿?”应许轻轻唤了他一声。   白知景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皱了皱鼻子。   “傻孩子,”应许隔着手机屏幕亲了亲他的脸,又笑着说,“傻。” 第53章 讲卫生   白知景在百度上查了谈恋爱都要干嘛,出来的答案看着挺眼花缭乱的,其实要真分析起来,里边这门道都差不太多。   他挺有钻研精神,总结出来个恋爱三大步骤,发了篇QQ日志:首先是一起吃饭,最好边吃边聊天,增进彼此了解;然后是看电影,恐怖片是首选,看着看着就抱一块儿了;最后就是睡觉,带上身份证开个房,一觉睡到大天亮。   整完了白知景还觉着自个儿挺专业,这才处上对象没几天呢,就俨然有了点专家范儿了,恋爱大师啊他这是!   他美滋滋地品评了几遍自己写的这篇美文,光是自己咂摸不够,还得拿去给男朋友欣赏欣赏,俩人共同学习共同成长,毕竟搞对象是两个人的事儿。   这个去找应许的理由挺正当,白知景美得能冒泡,套了件薄毛衣就往外跑,刚出房门就被他爹尚楚拦下了,挺严肃地问他去哪儿。   白知景心说这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啊,他爹他爸这么反对AA恋,这时候把和应许的事儿说出去那还得了,不仅要被棒打鸳鸯,估计他这双堪比奥运短跑冠军的腿也得被擀面杖打断。   他光是想想就一个激灵,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拿好哥们儿出来挡枪口:“我还能去哪儿啊!我找大宝玩儿去呗!”   没想到他爹听了这话,一张脸立刻比锅底还黑,揪着白知景脖子说:“成天就想着大宝,宋宝贝是SOD蜜还是咋的?滚回屋写作业去!”   “大宝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甜蜜蜜!”白知景梗着脖子抗争。   白艾泽和尚楚养儿子的方法比较极端,白知景小时候白白嫩嫩可可爱爱的,又是个怕疼爱哭的娇气包,于是两位父亲宠他宠得能上了天,怕他磕着碰着摔着,家里光是地毯都得铺三层。没想到这完蛋儿子越养越混账,虽然长得还是白嫩又可爱,品质吧也不错,就是这性子是糙的没边儿了,出去打架斗殴,被打得眼泪嗷嗷还得大喊一句“操你大爷”的那种,于是俩人干脆对他放养了,让他自由生长去,长成什么样儿那都是造化。   白知景素来都是野惯了的,也不知道他爹今儿个吃错了什么药,连家门都不让他出?   “奇怪奇怪真奇怪!”白知景抬起一条腿抵着墙,誓死不进屋写作业,“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是个Alpha,坚决不能蹲在家里绣花!”   “你还整得挺押韵,”尚楚哼了一声,挑眉说,“不蹲家里绣花,早上蹲坑倒是蹲的挺起劲儿啊?”   白知景一噎,他早上抱着手机上厕所,边窝粑粑边和应许聊天,聊着聊着就停不下来了,坐马桶上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根本没注意时间,到最后腿都给坐麻了。   “你不懂,这也是种浪漫,”白知景嘴唇一撇,他本来就不是个能掖住事儿的,差点儿就秃噜嘴把浪漫蹲坑事件告诉给他爹了,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就是心里边憋得难受,“爹,我觉着吧咱俩真是有代沟,臭水沟的沟,聊不到一块儿,咱俩就做表面父子得了!”   “行啊,要不登个报,直接断绝关系得了,干脆点儿。”尚楚掐了掐他的后脖子。   “疼疼疼!”白知景嗷地叫出了声,又说,“那不至于,我感觉我还是很爱你的,虽然我得不到你的父爱,但我也不能让你没儿子爱啊!但我的爱也得分给别人,我要出去爱大宝了,你别拦我了吧!”   尚楚刚被他逗乐,一听这话又沉下脸了,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嘣:“这点儿出息!你就当世界上没宋大宝这个人!”   “那不成,”白知景吱哇乱叫,“大宝永远活在我心里我深深的脑海里!”   “也成,活在你那全是地沟油的小脑海里算他倒霉,”尚楚提溜着白知景耳朵,“你就让他永远活在那地儿得了,见不见的无所谓。”   白知景奋起反抗,乱喊乱叫的气势挺足,武力值是真不咋地,三两下就被他爹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了。   “疼......”白知景侧脸贴着墙,挺委屈地嘟囔,“疼疼疼疼......”   “把你能耐的,”尚楚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滚!瞅你就心烦!”   白知景不高兴地撅着嘴,边嘀嘀咕咕着抱怨边回了房间,没过两秒又打开房门,探出个毛茸茸的大脑袋。   “又干嘛?”尚楚冲他挥了挥拳头,“找揍是吧?”   “我不找揍,”白知景皱了皱鼻子,模样有点儿心虚,不是很有底气地说,“那我找应许行不行啊?”   问完还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不干别的啊!就找他教我写作业!”   他爸他爹这也忒杯弓蛇影了,为了不让他和Alpha处对象,连宋宝贝都不让他一块儿玩了。   宋大宝这傻逼身上可一个优点都没有,更何况是长相英俊身材顶号脑子聪明性格还温柔的顶级Alpha应许呢?   白知景心里头正惴惴不安呢,没想到尚楚不仅没反对,反而一口就答应了:“去去去,赶紧的,把你过继给应许做儿子算了,省得我操心!”   白知景乐了,没成想事情竟然这么顺利,蹦跶着拎起包,走前还撂了一句:“你怎么不把你过继给我爸做儿子呢,我看你也没少让他操心!”   这话一说完,他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尚楚瞪着眼睛叮嘱他:“我一会儿给应许打电话,你要是找的不是他,晚上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白知景捂着脑门儿乐呢,点头点的特起劲:“那我天天找应许!”   -   打了个车到老姜胡同,应许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白知景下了车就往他那边冲,一脑袋栽进应许怀里。   “慢点儿,”应许伸手把人抱住,“瞎着急!”   “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傻,”白知景特得瑟,抓着应许胳膊傻笑,“他还不让我出门,我说来找你写作业,他立刻就把我放出来了,哪儿知道我是来处对象的呢?”   “哟,”应许笑着挑了挑眉毛,戏谑道,“小帮主找我就是处对象来的啊?我说怎么这么急呢,下了车就往我这儿钻,穿堂风也没你能钻的。”   “你咋还把我和穿堂风比呢?”白知景一点儿没害臊,反而还挺得意,“我怎么着也是个小电钻啊!看我电动景儿,充电五分钟,钻你半小时!”   “把你牛的。”应许笑出了声。   “不过我可不是来搞对象的,”白知景挺神秘地眨了眨眼,“有个学术问题和你探讨探讨,我打算发篇论文,也不用多高级,就在国家期刊上发表就成,以后高考能加分儿,说不定我就能上本一了。”   他爱胡说八道,爱满嘴跑火车,恰好应许也爱听,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进了胡同,经过小卖铺,白知景挑了一根冰冰凉的奶味儿冰棍,一只手攥着棒冰棍儿,另一只手牵着应许手腕,走得慢吞吞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胡同里人人都认识他和应许,按理说更应该和应许保持距离才对。   他一边担心有人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告诉他爸他爹那就完蛋了;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当着别人的面儿做些亲亲热热的小动作,等着别人发现些小端倪。   就好比脸皮薄的小屁孩儿,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想展示吧又怕被别人抢走了,但总是忍不住想炫耀的心情,明里暗里总是和伙伴们说起这个玩具。   应许知道小家伙的小心思,就由得他去,也把步子给放缓了。   十一月中旬,首都转凉了,胡同里凉飕飕的,风吹过来还有点儿扎脸。   胡同里遇见好几个人,每个人见了白知景就乐,白知景和他们打招呼,完了还挺纳闷,扭头问应许:“哎,我都牵你手了,怎么也没人觉着不对劲儿你呢?咱胡同里的人真够迟钝的,怪不得年年搞评选都输给隔壁胡同。”   他边说边嘬了口冰棍儿,嘴唇上沾了一圈奶胡子,应许拿大拇指给他把嘴擦干净,笑着说:“见怪不怪了,你哪回摔倒了不是我背你抱你,牵个手腕有什么了不得的。”   “那他们就没觉着气氛不对劲?”白知景顺势抬起头,湿哒哒的嘴唇在应许衣袖上蹭了蹭,“就咱俩中间那种浪漫的氛围,成年男人处对象的那种氛围,这都感觉不出来?”   “哪个成年男人吃冰糊一嘴?”应许袖口脏了也不气恼,轻轻弹了弹白知景鼻尖,“我反正是没见过,小帮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道见没见识过?”   白知景这回知道臊了:“那我不吃冰总能有人看出来吧?”   他说着就要把吃了一半的冰棍儿扔进垃圾桶,抬脚往墙根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算了,大布丁多好吃啊,扔了多浪费,于是又提溜着他的冰棒转了回来。   “那下次不吃冰了,这回还是吃完吧,”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下次再浪漫。”   “怎么都是你有理。”应许反正是什么都顺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说,“景儿,攥手腕不浪漫。”   白知景故意走得和一只小企鹅似的,歪着身子靠在应许手臂上:“那啥才是浪漫啊?”   “我想想,”应许做出思考的样子,接着五根手指展开,精确无误地插进白知景的指缝中,“这样算是。”   白知景一张脸“噌”的涨红了。   十指相扣啊他们这是!   都说十指连心,他和应许这就算是心连心了,白知景晃着脑袋,歪头冲应许一个劲地傻乐,一双眼睛弯弯的,鼻头都皱在了一块儿:“我觉着我真是要成傻瓜蛋子了,我怎么这么想笑呢?”   “我也成傻子了,”应许俯下身,“我也好想笑。”   白知景面红耳赤,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应许的嘴:“不准你笑了!”   应许支吾了一声什么,白知景没听清,光顾着看应许的眼睛了。   应许眼睛里映着他呢,是够傻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   紧接着,手心里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触感,应许好像亲了他的掌心,好像还拿舌尖轻轻舔了他一下!   白知景就和触了电似的,着急忙慌地跳开一步,心跳如擂鼓,在原地蹦跶着转起了圈儿,嘴里还嘟嘟囔囔:“真不卫生!你们医学生可真不讲卫生!哎呀你咋这样呢,那我还洗不洗手啊我!我晚上不洗算了,可我明天也得洗的啊......”   话音戛然而止。   白知景瞪大了双眼,因为应许低头亲住了他。 第54章 风铃   白知景人都傻了。   他手脚僵硬,傻不愣登地瞪着眼,不明白应许咋就凑他这么近了呢,他连应许额头上细细的小白绒毛都能看见。   ——哦,对了,应许在亲我呢。   白知景愣了好几秒,脑子里冒出来这行字,紧接着着心脏猛地一跳,酥麻感从指尖泛起,电流一样顺着背脊爬上天灵盖。   这个亲吻是飘忽忽的,应许只是把嘴唇轻轻贴了上来,像是点水的蜻蜓,有一种点到为止的克制意味。   直到应许直起身,白知景还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睫毛像扇子,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你怎么亲我了啊?”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扭头往巷子两头看了看,谨慎地牵着应许进了个死角,这才把眼睛挪回来重新盯着应许,边挠后脖子边说,“你不能这样的,也不知会我一声,你们大学生可真不懂礼貌,你以后要打报告才可以的。”   应许抿了抿嘴唇,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说:“我亲自己男朋友怎么还要打报告?”   “那不能这么说,你这样弄得我真是心慌,我感觉我心都跳到扁桃体这儿了,人都说杜鹃呕血,我野熊帮景儿要是呕出一颗红心来,那多尴尬啊是不是?”白知景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着有股子莫名的紧张,他越紧张嘴就越碎,“我都没做好准备呢,你让我多手忙脚乱啊。这事儿整的,我也没经验,那我晚上还洗嘴不洗啊?不然我拿层保鲜膜贴上算了,我再钻进冰箱里头冷冻,永远都不会过期的。不过这样我就成冰棍儿了,太搞笑了,我是不是全胡同最幽默的人,要是讲笑话也能拿文凭,那我这水平都能给博士后上课了......”   应许看他这絮絮叨叨的傻样儿,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不自禁心头一软,怕不是吓着小家伙了。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奇思妙想,怎么就这么让他稀罕,又总是让他失控。   应许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逗他:“不然你吃点儿防腐剂,我把你送博物馆去,再申请个文化遗产?”   白知景这会儿总算咂摸出些意味来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眼神缓缓向下游移,最后落定在应许浅色的唇角。   “你亲我了?!”白知景如梦方醒,突然瞪圆了眼睛,就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猛地后退半步,两只手掌捂着自己的嘴,“应小许!你才多大啊!你咋能这么随便呢?咱们Alpha得洁身自好!”   “行,洁身自好,”应许哭笑不得,下巴轻轻一抬,“回家写作业吧。”   他作势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一双手扯住了。   白知景眨了眨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眼珠子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从耳后到脸颊迅速蔓延上一层绯红色。   “我都没察觉呢,”白知景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脚尖一下下地点着地,悄声说,“你再亲一个,我仔细体悟体悟。”   应许额角一跳。   “搞对象本来就要亲嘴儿的,”白知景怕自己太直接了惊着应许,还找了个挺靠谱的理由,“人家周树人都说了,啵儿越打越深,感情越来越真,嘴儿越亲越猛,真情越来越勇。”   “周树人自己知道他说过这话吗?”应许紧紧盯着白知景。   “你老看我干嘛啊?”白知景本能地觉得应许的眼神有些危险,不自在地偏过头,撇嘴说,“那你问周树人去,我不生产名人名言,我只是个朴素的搬运工。”   他面红耳赤地等了小半响,也不见应许有什么动作,于是悄摸摸地把脸扭了一点回来,瞧见应许还在盯着他看,墨色瞳孔像罩上了一层雾似的。   应许这么看着他,白知景心慌意乱得很,觉得有些舒服,又觉得口干舌燥。   “你怎么总是看我呢?”他缩了缩手指尖,“你又不和我亲嘴儿,还盯着我看,真是闹心。”   “景儿。”   应许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烫得白知景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啊?”   应许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我打个报告。”   白知景没反应过来:“什么报告啊?”   “我郑重地提出申请,”应许的呼吸有些重了,“申请亲吻你。”   茶香气味飘散开,刺激得白知景差点儿没站稳。   Alpha间对彼此的信息素有一种天然的排斥,白知景最初觉得难受,应许的气味太霸道了,把他从头到脚牢牢裹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挣也挣不开,但他不讨厌。   他一只手攀着应许肌理分明的手臂,另一只手覆上躁动不安的后颈腺体,傻笑着说:“那不就是亲嘴儿么,你们文化人用词真到位,多羞人啊......”   “不一样,”应许小臂收紧,把白知景拉得更近了一点,肆无忌惮地释放出自己身上强势的Alpha信息素,“景儿,不一样的。”   白知景脑子里“咣”一声响,膝盖骨都在发软。   “景儿,”应许把白知景圈在他胸膛和墙角围成的狭小缝隙里,缓慢地俯身靠近他,“抬头。”   白知景难得乖巧,顺从地仰起脸,圆润的下颌像一块被月光浸泡过的白玉。   应许的眼神在他脸上反复逡巡,从光洁的额头到线条流畅的脖颈,翻来覆去地看,就是怎么都看不够。   真是没办法了,应许只觉得身体里每一根筋络都是麻的,他真是没办法了。   他家教的学生里有个上四年级的捣蛋小男孩,疯狂沉迷在哆啦A梦的奇幻世界里,让家长很头疼。   应许劝导他,告诉他那个世界和我们的真实世界是不一样的,哆啦A梦活在另一个地方,他不属于我们。   但此时此刻,应许也想进入叮当猫的世界里,借来一个缩小机器,把他的恋人变成手掌大的一丁点,再装进口袋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上。   “抬了,”白知景两只手搭在应许手臂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我干嘛呀?”   “然后我们捉迷藏。”应许说。   白知景歪了歪脑袋:“怎么捉啊?”   “你把舌头藏起来,”应许低头贴近他,和他鼻尖相抵,用气声说,“我会去找的。”   轰——   白知景脑袋里绽开一片五光十色的烟花,他不用弄明白游戏规则,因为应许已经开始行动了。   应许捉住他了。   白知景最会玩捉迷藏,这次却输得一败涂地。   空气是濡湿的、柔软的、清甜的;云朵是洁白的、蓬松的、饱满的。   不过都比不上应许温柔。   白知景听到细细簌簌的水渍声,他觉得好稀奇啊,胡同里明明没有水。   应许终于松开了他的舌头,转而吮吸他的唇珠,白知景晕晕乎乎的,好像掉进了一个不停旋转的奇妙空间里。   “你怎么吃我舌头呢?”他发出含混的问句,“那我今天还刷牙不刷呢?”   “景儿,”应许一只手掌撑着墙,另一只手抚摸白知景光滑的侧颈,“景儿。”   奇怪,应许怎么光喊他的名字,却不说话呢?   白知景喘得很厉害,胸膛里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外面巷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大明和三毛嬉闹着跑过小巷。   “是不是风铃声啊?”白知景抱着应许脖子,“是吗?”   应许轻轻吻他水光闪烁的嘴角:“也许是。”   白知景点点头:“你再多亲亲我,好舒服。”   原来在他心里叮当作响的是风铃。   风铃不乖,总是闹他,闹得他心痒痒。 第55章 灵魂伴侣   天儿挺冷,白知景路上还被冻了个够呛,这会儿一亲嘴儿,浑身上下又热了。   没想到谈个恋爱还挺保暖驱寒,马上入冬了,暖宝宝都能省不少。   他晕晕乎乎的,对恋人间这些亲密的事情一知半解;应许同样毫无经验,仅仅凭着本能去探索。   到后来,白知景渐渐悟出了丁点机窍,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撞来撞去,后腺跳个不停,应许身上浓烈的味道让他产生天然的排异反应,有几分不安,又让他有些沉迷。   他像是讨糖吃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吮了吮应许舌尖,结果换来应许更猛烈的攻势。   白知景舌根都发紧发疼,嘴唇被应许牙齿磕了好几次,好像还流血了,特别疼。   淡淡的血腥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又在唇舌交融中被稀释消融,白知景嗓子眼里发出了含糊的哼声,有一部分是因为疼痛,还有另一部分是因为血管里涌动起的、微妙的生理反应。   胡同死角的一个吻结束,白知景已经气喘吁吁。   他站不稳似的靠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另一只手摸了摸破皮的嘴角,眼睛清凌凌的,声音里还带着温热的水汽:“你怎么总吃我的舌头啊,也没味儿啊......”   应许闭了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复下来。   “好吃的。”应许说。   “多好吃啊?”白知景心跳个不停,“能比香辣鸭舌还好吃吗?我最爱吃鸭舌的,多撒点儿白胡椒和麻料,香喷喷的,能吃好几碗饭呢。”   “嗯......”应许思索半秒,一本正经地说,“那还是鸭舌好吃。”   “啊?”白知景没想到应许给的是这个答案,悻悻地捶了应许一拳,“你怎么这么不懂浪漫呢?亏你还是大学生呢,甜言蜜语都不会讲。”   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拿眼尾余光瞄了应许一眼,又悄咪补上一句:“那你吃鸭舌去吧,以后都别吃我舌头了,弄得我可疼可疼了。”   应许弯下一点腰,两只手掌撑在腿上,一脸戏谑地问他:“真心话?以后都不要我亲了?”   白知景哼了一声,模样挺倔:“谁稀罕要你亲似的......”   应许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看着白知景。   “赶紧边儿去,”白知景被他盯得心里燥,搡了把应许肩膀,骂骂咧咧地说,“一米八几的人了还挡路呢,真不知道讲文明树新风。”   应许往边上迈了一步,白知景赶紧小跑拐出了死角,胡同里穿堂风呼呼地刮,冷风吹在脸上,心底里那股子翻来滚去的热气儿总算平歇了稍许。   白知景走得慢腾腾的,应许跟在他后边,和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是慢悠悠的。   秋天的太阳很温和,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把脚步放慢一点、最好再慢一点。   白知景嘴角疼,舌根疼,刚才被按在墙上太久,后背也被粗粝的墙面磨得发疼。   应许也真是的,都是二十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呢?   亲完了他又说香辣鸭舌好吃,这不是过河拆桥吗,真没有责任心!   白知景想着想着又觉着挺憋屈,脚尖踢飞一颗小石子,站住了扭头看了眼应许。   应许也停下脚步,笑着看白知景。   白知景刚才还满心的委屈呢,被应许狭长的眼睛这么一盯,胸膛里就和揣了个小水壶似的,水要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你怎么走那么慢啊?”白知景问。   应许光是笑,学着白知景常做的那样,轻轻歪了歪头。   白知景心里边“吧嗒”一声,小水壶里的水开了,正往外扑腾着热气儿呢。   真是没法子搞,应许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都读大学了,还和小学生一样撒娇。   白知景“啪啪啪”跑到应许身前,仰脸说:“你是不是想我牵你啊?”   应许点点头,朝白知景伸出手掌。   “真拿你没办法,”白知景牵起应许的手,边走边嘀咕,“多大个人了还不好好走路,咱们Alpha可不能这么娇气,都是大老爷们的,总是拉手像话么?”   他话是这么说,手上还是紧紧攥住了应许。   大明和三毛从胡同口跑回来,大明骑着滑板车跑在前面,三毛举着一串贝壳风铃在后边追。   “哎哎哎景儿哥!撞车啦!”   大明一通瞎嚷嚷,白知景回身一看,那破滑板车正直冲他们来呢,他赶紧护着应许往边上躲。   “哦哦哦撞车喽!”大明还挺乐,围着他们俩转圈儿,“应许哥和景儿哥被撞飞喽!”   “滚滚滚!”白知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把你这破车收收好,明儿,不是哥打击你,就你这技术,一辈子也考不了驾照。”   三毛举着风铃追上来,瞧见应许和白知景,“咦”了一声问:“景儿哥,你咋和应许哥手牵手啊?你俩在玩丢手绢吗?”   白知景也不害臊:“我俩还吃鸭舌呢!”   “鸭舌?”大明眼睛一亮,“哪儿呢!景儿哥,你也分我吃,我把我的车借你开!”   “景儿哥我也吃!”三毛也凑过来,抱着白知景的大腿巴巴地哀求,“我把我风铃给你,叮叮当当的,风一吹就响呢!”   “想吃啊?”白知景低头问。   俩小屁孩连连点头。   白知景贼兮兮地一笑:“不给!”   于是两个小孩儿转向应许:“应许哥,你有鸭舌不?我拿滑板和你换!”   应许也笑了笑,刮了刮俩小孩儿的鼻子:“我也不给。”   白知景“扑哧”一笑,牵着应许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他一路上都在傻笑,应许忍不住问:“这么高兴?”   前面就要到家了,院门外,白知景踮起脚尖,贴着应许耳朵说:“我心里可甜呢,和吃了蜜似的。”   应许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我也是。”   -   十一月下旬天儿彻底冷了,每年入冬后爷的情况就不太好,被子盖久了怕捂出疮,不盖被又怕冻坏了。   好在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应许又给爷添了个电暖器,遥控器一按就能取暖,特别方便。   应许照旧是学校家里两头忙,抽空还得去做家教赚钱;白知景那边也要期中考了,高一这年科目最多,每天包里都背着十来本书,沉得很。   他现在还挺有上进心的,毕竟当了个副班长,大小也是个官,得给手下人做个榜样,于是每天下了课就往老姜胡同跑,让应许辅导他做功课,再陪爷说说话。   有天他闲着没事儿干,打开手机翻起了QQ空间,找出了先前写的那篇日志,恋爱三大步骤吃饭看电影睡觉,他和应许没处对象的时候就都做过了。   这些东西都挺肤浅,流于表面,白知景觉着他和应许的感情已经升华了,已经上升到了一种精神高度,那就是一块儿搞学术。   应许在医学院学术圈做科研,他在高中学术圈写作业,俩人互相扶持、彼此依靠,那流传下去就是一段佳话啊!   他越想越觉得了不得,看着面前摊开的数学卷子,简直就像是他和应许感情的见证,于是这下子来劲儿了,撸起袖子提起笔,对着函数题一通行云流水。   应许从爷房间出来,瞧见白知景趴客厅书桌上下笔如有神的样儿,不禁觉着好笑,走近了一听,这小家伙嘴里还哼着曲儿。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写写卷子......”   应许忍俊不禁,一个脑瓜嘣儿敲在白知景后脑勺上:“唱什么呢?一个人嘀嘀咕咕的。”   白知景扭头抛了一个媚眼,得瑟地说:“我感觉我俩精神很契合,是灵魂伴侣的那种。”   “哟,”应许眉梢一挑,“你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啊?百度的?”   “你看不起谁呢你!”白知景“啧”了一声,把手里那张卷子给他看,“别人都说早恋影响学习,我怎么感觉我搞个对象还突飞猛进了呢?”   应许瞅他这得意样儿就心痒痒,回头看了两眼,爷和英姿的房门都紧闭着,于是俯身迅速在白知景嘴唇上亲了一下:“行,那奖励一个。”   白知景更得瑟了:“你说我能成为数学家吗?我先定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超过我那天才同桌!”   他这头信心十足,应许在那头批完了他的卷子,白知景伸出脖子一看分儿,瞬间蔫儿了。   “早恋还真是影响学习,”他挺愁苦地支着下巴,“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应许拽了拽他的耳朵:“及格了,有进步。”   白知景叹了一口气:“那我还能成为数学家吗?”   应许想了想,含蓄地表示:“景儿,我认为你可以换个理想。”   白知景气得狠狠掐了他一道。   -   他这边谈恋爱搞学习都不耽误,宋宝贝那边就惨了点儿。   他爸他爹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最近管他就和管犯人似的,也不让他去找景儿玩,就把他关家里写作业。   刚好这周末他爸宋尧出差去南边开个讲座,宋宝贝总算得了空闲,约了白知景在老姜胡同不见不散,套上球鞋刚出门,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消息。   “现在有空吗?”   他一看发件人,竟然是那小白脸?   约他出去玩儿的人有不少,不过这小白脸约他还真是意料之外,宋宝贝一直觉着这人挺神秘,于是回复他:   “有啊,干嘛?”   没过几秒钟,那边消息就回过来了。   “带我玩儿。”   宋宝贝心说这可真是稀奇了,小白脸那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清高样儿,怎么就主动来找他带呢?   “行啊,你想去哪儿玩啊?玩什么?”   “都可以,刺激的。”   半小时后,俩人在一个游戏城门口会面了。   李佛穿着一套灰色加厚睡衣,脚上套着棉拖鞋,整个人就和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似的。   宋宝贝一见他就乐得直不起腰:“你cosplay呢?”   李佛身板笔直,面无表情地说:“我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宋宝贝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拍了拍李佛肩膀:“巧了么不是,我也是溜出来的!”   大周末的,电玩城里人很多,都是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学生。   李佛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地站在门边,视线逡巡了一圈,身上有种淡漠且疏离的气场。   宋宝贝换完游戏币回来,冲他一挥手:“进来啊,愣着干嘛!”   里面空气很浑浊,摇滚乐震耳欲聋,李佛不禁皱了皱眉。   “哎你说你磨叽不磨叽啊,”宋宝贝不耐烦了,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里拉,“出来玩儿就甭端着个少爷架子,家里开个保时捷有啥了不起的,我带你开碰碰车,那才叫有意思!还有个三人赛车,下回我把景儿也叫来,咱们三个一起开,我刚给他打电话呢,不过他说他在应许哥那儿写卷子,应许哥有什么好玩儿的,真搞不懂他俩,黏黏糊糊的,又不是两口子......”   排队的时候,宋宝贝一直叨叨个没完,李佛也没理会他,只是用略带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上一波人从场子里出来了,宋宝贝推了推李佛的肩膀:“赶紧进去抢车,荧光色的好,跑起来会发光!”   他说着自己抢先进去占了一辆明黄色的碰碰车,后面的人鱼贯而入,李佛站在场地入口,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小伙子玩不玩啊?”工作人员问李佛,“要玩就上,不玩就出去,我这边要开了啊!”   “算了,”李佛左手摸了摸右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低声说,“算了。”   “啧!真烦!”宋宝贝瞧他那傻逼样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工作人员招手,“哥你别催啊!他是和我一块儿的!”   他说着跳下了车,跑上来拉过李佛:“傻站着干嘛?你是不是没开过碰碰车?那你和我一辆吧,真够丢人的!”   别人都是带孩子才俩人坐一辆车,他们俩大老爷们凑一块儿算怎么回事?   场子里其他人都在盯着他们,催促他们赶紧的,李佛难得有几分局促,推开宋宝贝的手:“算了,你去吧。”   “磨叽!”宋宝贝不由分说地拽着李佛,把人按在了那辆黄色碰碰车上,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扬声说,“不好意思啊各位,耽误大家伙时间了!哥,我们这边好了,开吧!”   李佛浑身僵硬,直挺挺地坐在小车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哎呀!”宋宝贝忽然牵住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你随便转就成!”   手腕上的佛珠和碰碰车方向盘撞在了一起,李佛眉心微皱,担心佛珠撞坏了,刚想挽起衣袖看看情况,宋宝贝猛地一踩油门,车开了。   由于惯性,他上半身忽地前倾,眼尾余光扫过身边宋宝贝的脸,笑得特张扬,嚷嚷着“撞他撞他”,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和生机。   李佛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忘记了佛珠的事。 第56章 月光蒙尘(双更合一)   李佛跟着宋宝贝在电玩城厮混了一下午,宋宝贝知道他有哮喘,也不敢带他上太耗体力精力的游戏,走马观花似的把每个项目都体验了一把。   说实在的,宋宝贝没多久就不耐烦了,带着李佛就是带着个累赘,这小白脸一点儿不像这个岁数的高中生,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连投篮机都没见过,就和古代人穿越来了似的。   电玩城正中间有个圆形高台,台上的跳舞机有个红毛蹦跶的正欢,扭头冲宋宝贝吹了个口哨,要他上去PK。   宋宝贝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搁平时早就上去大杀四方了,但这会儿顾虑到边上还有个啥也不懂的李佛,本来想着认个怂算了,但边上一圈男男女女都在起哄,宋宝贝脑子一热、袖子一撸,往李佛手里塞了一把游戏币:“你自己玩儿会啊,我去教训教训那死非主流,就这水平也敢在他宝爷面前蹦跶!”   李佛看着掌心里那一捧游戏币,有些无所适从。   宋宝贝单手撑着圆台边缘,轻轻松松就跳了上去,在一片欢呼声中解开外套纽扣,冲那个红毛比了个中指,模样非常嚣张。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奏响,李佛眯着眼往台上看,但舞池的光太晃眼,他什么都看不清;身边的人跟着节奏边吼边跳,李佛被挤得左右踉跄,不知道是谁踩了一脚他的棉拖鞋,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佛渐渐被挤到了边缘,他们嘴里喊的那些话他听不懂,游戏币他也不会用,他站在这里就像个傻子。   灯越来越闪,空气里的信息素味道越来越浑浊,李佛觉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于是脱下腕上的那串佛珠攥在手里,快步走出了地下一层。   宋宝贝大汗淋漓的从舞台上跳下来,那红毛被他跳废了,一口一个“大哥牛”。宋宝贝挺得意,到自动贩售机那儿投币买了罐冰水,又到前台要了瓶Alpha临时抑制喷雾,往身上滋抑制剂滋了一半,猛地一拍大腿。   那小白脸呢!   他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见着穿睡衣的李佛,最后摸出手机想给人打个电话,才发现李佛给他发的消息,说在三楼奶茶店等他呢。   宋宝贝可算松了一口气,心说带个大少爷在身边就是麻烦,以后再也不和这小白脸一道混了,还是景儿最好玩儿。   他坐电梯上了三楼,在角落一家特冷清的店里找见了李佛。   “你怎么一个人上这儿来了啊?”宋宝贝大咧咧地坐下,一点儿不客气,拿起李佛面前的杯子嘬了一口,又皱着鼻子说,“呸呸呸!你喝的啥啊?一点味儿没有。”   “普洱。”李佛坐得端端正正。   “......真有佛性!”宋宝贝比了个大拇指,“你咋不等我呢,自己跑上来喝普洱,也不说给我录个像拍个照啥的。”   “太闹了。”李佛说,“吵。”   宋宝贝听这话不太乐意了,觉着这小白脸可真是够孤僻的,真没集体精神,怪不得独来独往没朋友。   “你可真矫情,我都有点儿生气了,我脾气特好,平时多不爱生气一人啊,都被你气着了,你自己反省反省吧,我喝饮料去了。”   李佛垂着眼睛没说话,宋宝贝心里置着气呢,也不和他讲话,顾自到柜台那边点了杯黑糖奶茶,甜滋滋的奶茶一入口,他那点儿气就和屁似的消散了,心情爽的不得了。   回到座位上瞧见李佛手机正在响,来电显示是“妈”。   “哎,”宋宝贝边嚼珍珠边说,“你妈的。”   李佛抬头扫了他一眼。   宋宝贝一噎,赶紧解释:“我没骂人,我说你妈给你打电话了,你不接啊?”   李佛把电话拧了,宋宝贝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和家里吵架了是吧?我懂我懂,我和我爸也三天两头吵架,哎不过你这吃斋念佛的,不应该早看透红尘了吗?电视里头说你们这种人都是什么无悲无喜的,你还会和家里吵架呢?挺稀奇啊!为啥啊?”   宋宝贝没指望李佛回答,没想到几秒之后,李佛竟然开口了,语气淡淡的:“我想出国比赛,他们不许。”   “不会吧不会吧?”宋宝贝瞪大了眼睛,“你出国比赛那是为国争光啊!牛逼啊你!要我有个什么才艺,别说出国去比赛了,我们小区能有个比赛让我参加,都算我给我们老宋家争光添彩了。”   宋宝贝叽叽喳喳个不停,李佛有些恍惚,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人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外面人太多、太闹、空气太差,所以家里关着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医院治不好他的病,手术做了又做,最好的专家也无能为力,所以家里逼着他去求神拜佛,连名字都要他改了,祈求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从小到大换了太多学校,因为所以他不敢交朋友,最后选择了读艺术,每天只要练琴就好,不需要和人发生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突然有了想说话的欲望,就像上午和家人发生了一场争执后,突然有了想要不管不顾闯出门的欲望。   “他们觉得我不能坐飞机,”李佛说,“我认为我可以。”   “不能坐飞机?”宋宝贝眨了眨眼,“哎呀你家里人也真是瞎操心,我都问过应许哥了,哮喘不是什么大病,没那么严重!应许哥你知道吧?医学院的高材生呢,他说的话准没错,我和景儿都听他的......”   “不是因为哮喘,”李佛轻轻转着手里那串佛珠,忽然笑了笑,“我还有心脏病,先天的。”   “啊......”宋宝贝张着嘴,愣了小半响,才讷讷地开口,“那你胸前那道疤......”   “开胸手术,做过三次了。”李佛没有什么情绪,悲伤的遗憾的都没有,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医生说活不过二十三岁。”   嘴里的奶茶忽然就不甜了,宋宝贝咬着吸管,心里边挺不好受的。   “二十三岁那还有七年呢,”宋宝贝笨拙地安慰李佛,“七年可久可久了,一年三百多天,七年那就是好几千天,活够本啦!你也别太悲观,那可是整整七年......”   “没有七年了,”李佛打断他,扶着杯壁的五指微微收紧,“我已经二十岁了。”   宋宝贝一怔。   二十岁?他不是才上高二么?怎么就二十岁了?   “休学过两年,”李佛语调平稳,接着轻轻一笑,像是在自嘲,“你说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坐一次飞机,还有机会出国学习吗?”   -   “我听你妹说你明年能出国交流去,是不是真的啊?”   十一月下旬天黑得晚,六点不到太阳就下山了,院里的榕树上挂着一个灯泡,已经点上了。   应许在厨房里忙活,白知景坐在餐桌边,支着下巴问。   “拌黄瓜要酸辣的还是要甜的?”应许把切好的黄瓜片放进瓷盘里,头也不抬地问。   “有酸酸甜甜的吗?”白知景踢了踢小腿,“我上午偷听你妹在屋里唱歌呢,什么少女的青春酸酸甜甜啥的,把我都给听饿了。”   锅里水开了,应许把鸡蛋挂面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又说:“没这口味。”   “那做甜的吧,多放点儿白糖,我心里酸溜溜的呢,”白知景哼了两声,“吃甜的中和中和。”   “行,那做甜口的。”应许说。   白知景憋了十多秒就憋不住了:“你咋不问我心里为啥酸溜溜的呢?你真是不关心我,人家都说七年之痒,咱们搞对象才十几天,我看你就痒了,把我都给整伤心了。”   应许知道小孩儿什么德性,不忙不慌地从橱柜里拿出白糖罐,这才顺着话茬问:“小帮主怎么就酸溜溜了?”   白知景踩着人字拖跑过去:“你真要出国啊?”   “八字还没一撇,”应许拿筷头敲了敲他的脑袋,指了指那盘黄瓜片,“拌匀了。”   白知景挑了一副筷子,边拌糖黄瓜边说:“那怎么没一撇呢?你这个项目都做了一年多了,做完了肯定很了不得,我都听方轼哥说了,只要这个项目出成果了,公费出国都不算什么,你就大大的出名了!贼牛逼!”   白知景早就知道这个项目很重要,也听过几嘴说只要做出成绩了,就能申请公费出国,但那时候他对出不出国的没什么概念,要是应许真有这个机会,他肯定为应许开心,放一百个礼炮的那种开心;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他和应许都处上对象了,是谈恋爱的关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听应英姿说起这事儿,白知景虽然也为应许开心,但心里还多了一层别的情绪。   反正就是挺复杂的,白知景总觉着谈上恋爱之后他就更想赖着应许了,应许这么好又这么帅,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没了他在身边可怎么办啊?可不得被别人欺负了去啊!   “哟,”应许逗他,“小帮主就为了这个酸溜溜啊?要不我这项目不跟了,也不出国了?”   “别啊!”白知景急了,回身推了他一把,“我是这意思吗我!你净误会我,我都不爱搭理你了,心都伤透了,和大学生处对象真是累,应小许你也忒不成熟了......”   应许笑出了声,探头过去问:“真不搭理我了?”   白知景端着盘子跑到了餐桌边,嘟囔说:“我不仅不和你讲话,我看都不看你一眼。”   小屁孩儿脾气还挺大。   应许忍俊不禁地耸耸肩,把白菜切碎扔进面锅里,又另起了个油锅,随口问了一句:“荷包蛋要几个?”   “两个吧,鸡蛋吃多了胀肚子,还老放屁,我前几天晚上和我爹出门散步,回来路上有家馄饨摊,他们家卤的茶叶蛋可真好吃,太入味了,我和我爹一人吃了五个,回了家可劲儿排气,把我爸都要熏死了!”白知景说起这事儿就乐,“咯咯”笑得停不下来,“你都不知道我爸那表情,脸都青了,躲到书房里也没用,我还放了个屁捂手心里给他闻,差点儿把他臭晕过去!你说小小茶叶蛋威力咋就那么大......”   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上一秒还放话说不搭理应许了呢,于是话音戛然而止,愤愤地瞪了应许一眼。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知景垮着脸:“真是烦心。”   挂面该出锅了,应许忙着煎蛋腾不出手,于是扭头喊白知景:“景儿,盛下面。”   “你还使唤我呢,”白知景撇嘴,“我这是谈了个男朋友还是谈了个祖宗啊?”   嘴上虽然这么抱怨,但白知景还是乖乖地跑上去,从碗橱里抱出个大碗装面了。   油锅里发出“滋滋”声,煎蛋散发出勾人的香味,白知景怕挂面塌了,把面条和面汤分开装,伸长脖子往应许锅里看:“你会不会煎那种的蛋,就是一面焦一面流心的那种。”   “要求还挺高,”应许拿锅铲给荷包蛋翻了个面儿,“站远点儿,小心溅油。”   “我可不怕,”白知景哼了两声,靠在洗碗池边看着应许,看着看着又想起刚才说的那事儿,“你要是有机会出国肯定得去呀,多好的机会啊!不过这样咱俩就分开了,别人都说异地恋可危险呢,不过我会和你视频的,每天都和你讲电话,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的,还会天天都想我,我们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你想我了我就能知道,那我也会想你的。”   说到这儿他一拍手,挺兴奋地下了个结论:“像这样你想我,我想你,那我们就和在一起一样,永远不会分开了。”   这话听得应许心都塌下去一块,笑着说:“被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这个机会很难得,不一定是我。”   “那可不嘛,”白知景说,“肯定是你的,别人都不如你。”   应许笑笑没说话,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争取,但家里这个情况,爷和英姿哪个都离不开他,饶是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白知景却好像看懂了似的,忽然从身后环抱住了应许,脸蛋靠在应许背上蹭了蹭:“家里你就别担心了,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爷的,你可别小瞧我,你以前读高中的时候都能把爷照顾好,那我也可以,而且我还有大宝呢,大宝和我俩人一起看顾爷。你妹你也别操心了,虽然她挺烦人,但我也会照顾她的,不过你要让她少掐我了,我晚上都做噩梦呢!”   应许身前是正在煎蛋的平底锅,背后是抱着他唠唠叨叨的白知景,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一边觉得不真实,一边又觉得像这样的烟火气息再真实不过。   说起来挺老土的,但这种感觉踏实又幸福。   应许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但现在他有了,白知景就是他的后盾。   “傻里傻气的,”他拍了拍白知景的胳膊,“松手,小心溅着油。”   “不松!”白知景特倔,搂紧了应许的腰不放,嘴里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情歌小曲儿,“为了你我披荆斩棘,下油锅也甘心......”   应许又敲了个鸡蛋下锅,油花“滋滋滋”地往外冒,溅在了白知景手背上。   “嘶——烫着我了!应小许你可真是!”   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上一秒还在“下油锅也甘心”,这一秒就转身溜了。   应许摇了摇头,眼睛里的笑意很深很深。   -   吃完晚饭,应许出门家教去了,应英姿在院子里拉了会儿筋踢了会儿腿,进屋做功课了。   白知景陪着爷看完了新闻联播,又推着爷去胡同里遛弯聊天,回来的时候家里电话响了,爷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忽然捂住了听筒,说电蚊香液没了,让白知景去胡同口小卖铺买一盒回来。   白知景想也没想就跑出去了,过了十来分钟跑回了家,爷正坐在客厅里发愣。   “爷,刚谁的电话啊,”白知景把蚊香液插进小瓶,随口问说,“是不是要交水费啦?”   “没,打错了。”爷笑笑。   白知景陪着爷又聊了会儿,爷看着有些困了,白知景把他抱上床:“爷,你睡吧,我就在客厅写卷子,你要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行,吹哨子也行,我一听见就跑进来啦!”   爷已经很困了,但还是牵着白知景的手不放:“景儿好哟,景儿好......”   白知景觉得爷今晚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拍着爷的肩膀,轻声哄他:“爷好,爷对我好,我也对爷好。”   “景儿好,”爷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嘴里还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景儿好,景儿好啊,不像我那孙孙......”   白知景还以为爷要说应许坏话呢,赶紧说:“爷,应许也好,应许是最好的。”   “应许不好,”爷的呼吸很重很长,“我孙孙可怜啊,一点都不好,可怜啊......”   白知景听得鼻头一酸:“不可怜,爷,你瞎想什么呢,应许有你有英姿,就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才不可怜呢......”   “我儿子没了,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跟着去了,”爷合上双眼,“就怕我孙孙受不了,可怜啊......”   白知景给他掖好被子,喉咙酸得发疼。   “爷,好好睡觉,不许瞎想了,明早喝绿豆粥,甜滋滋的,可好喝呢!”   -   胡同里的夜是很静的,白知景趴在书桌上,写作业提不起劲儿,玩手机也提不起劲儿。   爷那一番话让他难受极了,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爷怎么今晚突然说起了这些,关于应许的父亲是个禁忌,这个话题谁也不敢提不敢碰。   正是因为长久以来都没有人提及,白知景差点就以为爷和应许都忘记这件事了,忘记这个家本来也该有一个沉稳健壮的当家人。   但爷怎么可能忘记呢?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十六年前他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应许和应英姿那时还那么小,爷连沉溺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把痛楚藏在心口里,经年累月的生疮发烂。   那应许呢?   白知景忍不住想,应许会不会也在深夜想起他的父亲,应许会想什么呢?   应许还记得他爸爸长什么样子吗?应许会骄傲于自己的父亲是了不起的烈士,还是会责怪他抛下了这个家呢?   白知景对着台灯发着愣,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推开了。   他一看时间,还没到应许回家的点,现在谁会过来胡同?   出门一看,院子里进来一个人,是宋宝贝。   “宝儿,”白知景挥手,“你怎么来了啊!你白天都不来找我,我可等着你呢!”   宋宝贝失魂落魄的,步子有些恍惚。   白知景小跑上去,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怎么了啊?别是碰见女鬼了。醒醒!宋大宝!”   宋宝贝被他晃精神了,定定看了白知景半响,这才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景儿,你说人为什么会生病呢?年轻人也会生病吗?有钱都治不好,怎么会这样呢?如果生老病死里只有生就好了。”   白知景抬头看着月亮,总觉得今晚的月色不那么干净纯粹。   “大宝,我也不知道,我想要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没有忧愁,没有负累,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太难了。” 第57章 窝边边   晚上,宋宝贝在胡同和白知景一起睡。   俩人挤在一床被子里,宋宝贝和白知景说了李佛的事儿,白知景本来就因为爷的话难受,这下子心里更堵得慌了。   “景儿,”宋宝贝挪了挪身子,脑袋顶着白知景肩膀,声音里有些落寞,“一个人什么坏事儿也没做,却被早早地判了死刑,我想想都伤心,怎么会这样呢?”   白知景回身揽住他:“宝儿,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来的。”   “我只是不明白,”宋宝贝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坏人都能活很久很久,好人却要早早地离开,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白知景沉默了,除了搂紧宋宝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他也不明白。   就像应许的爸爸,别人都说他是了不起的缉毒警,是伟大的英雄,而后呢?   而后只剩下一块连真名都没有刻上去的墓碑,和一张泛黄卷边的黑白老照片。   白知景也从别人的嘴里听过他老爹年轻时的故事,他爹尚楚是第一个考进警校的Omega,因为性别被嘲讽、被质疑、被打压,最危险的任务他永远冲在第一个。一次跨境联合围剿毒枭,尚楚被逼到无路可走,从三层楼高的甲板上纵身跃下,只差一点点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时候白知景还没有出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三言片语,只是这些零碎的片段都能让他后怕的浑身发抖。   那次之后尚楚落下了严重的伤病,再也没办法上一线,只好退居警校教书育人。   警局的叔伯们经常来家里聚餐,喝高了就开他爹的玩笑,说“把咱们阿楚倒腾去学校里干活儿,闹么这不是!当年说起你离开刑侦队,没一个不替你可惜的!”   每每听到这种话,尚楚就摆摆手,吹牛说可惜什么啊,老子桃李满天下,多少青年才俊都是我调教出来的!那不比我自个儿上一线战斗更牛逼!   他话说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等到人群散去,白知景却瞧见他爹蹲在阳台,偷偷摸摸地抽烟。   白知景小时候不懂事,也觉得好可惜喔,他爹本来应该是个大英雄,是勋章加身、光芒万丈的大人物。   后来他长大一些了,某个夜里雨下得很大,他被雨声惊醒,起床上厕所,主卧房门虚掩着。白知景透过门缝,看见白艾泽在给尚楚揉捏小腿,哄他说阿楚不疼;还看见尚楚满头冷汗,痛的牙关都在打颤。   白知景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如果做英雄的代价是每个阴雨天都要承受莫大的痛楚,那他再也不要他爹做英雄了。   之后白知景又长大了几岁,开始明白什么叫死,清明节他跟着应许去扫墓,石碑下埋着应许爸爸的衣冠冢,英雄尸骨无存。   床头就是一扇窗户,白知景睁着眼,看着天上高高挂起的月亮,轻声说:“宝儿,我们一辈子都做普通人,你说好不好?”   宋宝贝没回答,白知景侧头一看,傻大宝已经睡着了,眉目间缠着几分忧愁。   白知景揉揉他的眉心,又起身扒在窗户边,抬头看着澄澈的夜空,在心里祈愿:“月亮啊月亮,请让宝儿今晚做个好梦,他大名叫宋宝贝,晚上睡在老姜胡同26号院儿,请把快乐开心送到他梦里,有噩梦就给我。我大名叫白知景,也睡在老姜胡同26号院子。”   他默念了两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赶忙闭眼补充道:   “前往别把噩梦送错了,不要送到应许和爷那里......可以送给应英姿一小点儿,一小丁点儿就好了,吓唬吓唬她,别让她真的害怕。”   做完这一切,他拉上窗帘,再躺回到床上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宋宝贝眉心的褶皱展平了稍许。   -   白知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要是以往他早就把宋宝贝弄醒陪聊了,今天却不晓得因为什么,不忍心打搅熟睡的好友。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白知景穿上人字拖,出门到了院子里,榕树上挂着一个电灯泡,晕出昏黄的光圈;夜风凉的很,吹得他直打哆嗦。   白知景一边念叨着什么时候来暖气,一边小跑绕了一圈,绕到应许屋客厅的窗户底下,熟门熟路地踩上那块垫脚的石头,抬手轻轻扣了扣玻璃。   “吱呀——”   没过几秒,窗户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不睡觉?”应许戴着他那副银边眼镜,显然是还在挑灯夜读,“明天就周一上课了。”   白知景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地说:“赶紧拉我进去,冻死了要......”   “该!”应许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门,架着白知景胳肢窝,把小孩儿从窗外捞进屋子里,“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就不知道穿件外套?”   白知景进了屋,什么也不干,就往应许怀里钻,脑袋一个劲儿的冲应许胸膛顶。   “干什么干什么,”应许轻笑出声,抬手在白知景屁股上拍了一下,悄声说,“黏黏糊糊的,腻不腻歪?”   白知景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就是想和应许贴在一起,想从应许身上分点儿热,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寒冷似的。   “我刚才觉得我好想你,”白知景仰起头,拿鼻尖抵着应许喉结,“太想你了,就跑来找你了。”   应许下巴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蹭了蹭,双手搂着白知景的腰,笑话他说:“才多久没见面?有两个小时吗?”   “不懂,我没计时呢,”白知景摇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你闻闻我,闻闻我现在什么味儿啊?我奶味儿还在不在啊,是不是给风吹跑了,晚上外头可冷呢,我骨头都给吹疼了,我真是个娇弱的Alpha,被风一吹就没了......”   应许被他逗乐了,“吧唧”一口亲在白知景脑门上。   “什么味儿啊我?”白知景扯了扯他的衣袖。   应许胸膛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晚上没洗澡?”   “没呢,懒得洗......”白知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应许瞪着眼,用齐声说,“好啊应小许!你故意臊我呢!”   应许乐了,抱着白知景晃了两下:“不闹了,睡觉。”   “那我晚上和你睡,”白知景靠着他,乖乖顺顺的,“我和月亮说好了,我晚上是要做噩梦的,和你睡我就不怕了。”   “你怎么和月亮说的?”应许问。   “我把好梦换给大宝了,”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他今天伤心了,我看见他难过,我心里也难过,和平时决裂的难过不一样,就是那种......”   他卡了一下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感受,片刻后讷讷地垂下头,声音很轻很轻:“就是心里头难过。”   应许刚才家教回来,白知景就和他说了李佛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白知景后脑:“景儿,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我晓得的,”白知景闷声说,“道理我都晓得的。”   应许知道小家伙情绪低落,抱着他在沙发上静静坐着,白知景也不说话,低头掰扯自己的十根手指头。   “别人总说我和大宝幼稚,”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知景轻声说,“其实我也知道。”   应许亲亲他的耳垂:“嗯。”   “但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真是奇怪,”白知景呼了一口气,“就像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什么小孩子就要长大呢?”   他不知道今天夜里是哪里涌来的愁思,那么多那么重。   明明白天还是开开心心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变了呢?   “应小许,”白知景抓着应许的手,看着他说,“你说不长大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应许回答不上来。   他和白知景像是两个极端,白知景可以永远不要长大,可他不行。   他长大的速度太快了,在还是小树苗的年纪就不得不强迫自己成为一棵苍天大树。   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我也不懂,”白知景摇了摇头,起身躺到应许的那张钢丝折叠床上,两只手叠在肚子上,模样乖巧的不行,“不过我的伤心一般就一小会儿,明天我就能好了。”   “好,”应许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好睡觉,明天我叫你起床。”   “那你还不睡啊?”白知景眨眨眼。   应许说:“我再看会儿书。”   “那好吧,”白知景撇了撇嘴,又扭了扭身子,“你给我窝下边边。”   应许帮他把被子四角都掖进身体地下捂着,把白知景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   “窝边边就睡得快了,”白知景又开心了,弯着眼睛说,“窝紧点儿。”   “傻不傻,”应许弯腰在他鼻尖亲了一下,“睡觉。”   白知景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晨是被应英姿闹醒的,小姑娘指着他鼻子质问他昨晚怎么又跑他哥这儿蹭床了,白知景本来还精神不佳呢,和她闹了会儿立即容光焕发了。   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宋宝贝睡了一觉也想明白了,决定让李佛加入野熊帮,以后带他一块玩儿,让他活个够本,活着活着指不定就身强体壮了,黑白无常也带不走他!   白知景和宋宝贝一拍即合,神采奕奕地上学去了,走到一半想起件事儿,俩人当下又蔫儿了。   期中考就要来了。 第58章 看天吃饭   白知景和宋宝贝在学校外边的小摊上吃早点,一人要了一根油条外加两个茶叶蛋,在碟子里摆出“100”的样子,两手攥着筷子当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两拜。   “这就成了?”宋宝贝忐忑地问。   白知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咱们拜的是孔夫子,心意已经到了,他会保佑咱们超常发挥的,阿门。”   “你咋还阿门呢?”宋宝贝质疑道,“阿门和孔老爷子是一个门派的么?”   “死到临头了你还说风凉话呢,”白知景悻悻地捶了他一拳,“你管他是不是一个门派呢,有什么赶紧都用上!天上那么多神仙,保不齐哪个就听见咱的呼唤了。”   宋宝贝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于是闭上眼开始祷告:“阿门,阿弥托福,真主阿拉保佑......”说完又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小声问白知景:“景儿,还有啥门派没有?”   白知景在边上给他补充:“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俩不学无术的在早点摊上把知道的神仙拜了个遍,临时抱完了佛脚,觉得心里边有底了,这才坐下来开始啃油条。   井飞飞从公交上下来,脖子上挂着钥匙串,手里捧着本《高一政治必背知识点》,边走道边埋头背课文。   白知景远远瞧见这小四眼同桌,抬手招呼道:“飞!这儿!”   “知景!宝贝!”井飞飞快步跑到他们这边,抱着那本小手册,愁眉苦脸地说,“怎么办啊知景,我可真是笨,政治知识点我总是背不好,怪不得我爸总说我比农村老家的猪还笨,我真是没脑子,没脑子!”   他说着说着还拿拳头敲自己脑袋瓜子,宋宝贝赶紧拦下他,瞪着眼睛说:“背不好就背不好呗!千万别自残啊,生命只有一次,好好珍惜知道没!”   他语气凝重,把井飞飞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摆摆手:“我没自残呀......”   周末经过了李佛的事儿,宋宝贝现在对“珍惜生命”这命题敏感得很,恨不能扛个板凳上天桥,开个惜命专题讲座去。   “甭搭理他,”白知景踹了张塑料凳过去让井飞飞坐下,“着急忙慌的干嘛,不就是个政治题吗?这有什么难的!”   他周六花了一下午背政治课本儿,应许还提问他了,每三个问题他就能答对一道,正确率达到三分之一了,重大突破啊这是!   白知景上回月考政治就瞎蒙了个四十二分,这回有信心朝及格线发起冲击。   他得瑟的不得了,觉着自个儿已经融会贯通了,再多背两天政治书就能当官做领导了。   “知景,你真厉害,”井飞飞见白知景胸有成竹,叹了一口气说,“不像我,我就是猪脑子,我就是太笨了,智商低。”   “只是有点儿天赋吧,”白知景摇摇手,翘着二郎腿说,“我给你出道题,考察考察你背的怎么样了。”   井飞飞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白知景清了清嗓子,挥着根油条挥斥方遒,像模像样地提问说:“如何促进国民经济又好又快发展啊?”   “唉,我真笨,真的,”井飞飞要哭出来了,“这题我明明背过,怎么就是记不牢呢!”   宋宝贝在一边偷笑,拍了拍井飞飞的肩膀:“飞啊,虽然你数学好,但你文科还要努力啊!”   “我只记住六点,”井飞飞接着说,“第一点是坚持走自主创新道路,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建设创新型国家......”   他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恨不能把“我真笨”三个大字刻在脸上,嘴上吧啦吧啦一通神操作,知识点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全是白知景和宋宝贝听不懂的话。   “景儿,”宋宝贝凑过去悄悄问,“这题你会背吗?”   “会倒是会,”白知景咂咂嘴,“但我只会一点。”   宋宝贝接着问:“哪一点啊?”   白知景有点儿臊,挠了挠后脖子:“国民经济靠大家,好好工作就能发。”   “......就这?”宋宝贝一个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井飞飞一口气背完一长串要点,白知景和宋宝贝听傻了。他背完还呼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知景:“知景,我背的不好,你别要嫌我笨,我知道我傻,但我就是记不住,怎么就记不住呢!”   白知景二郎腿也不翘了,油条也不挥了,指了指那本《高一政治必背知识点》,说道:“飞,你继续背你的书,我和大宝吃早饭。”   井飞飞又羡慕又崇拜:“知景,你真是胸有成竹。”   白知景讪笑两声,他哪儿是胸有成竹啊,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餐桌上这一根油条俩茶叶蛋了,祈祷老天有眼赐他个一百分,那他也算为老白家争光添彩了。   他把盘子里这些东西吃干净,打了个饱嗝儿,又去找老板要了一根油条俩茶叶蛋。   “还吃啊?”宋宝贝瞠目结舌,“你也不怕撑着。”   “刚吃的是语文满分儿,我再吃个数学的。”白知景说。   宋宝贝一想也是,赶紧也要了一份:“那我也把数学吃上。”   俩人吃完数学的份又吃了个英语的,虽然茶叶蛋换成了鹌鹑蛋,但还是差点儿把自己撑死,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费劲儿。   “景儿——嗝!”宋宝贝边打嗝边说,“那咱们这回语数英加起来能——嗝——考三百了吧!”   “那必须的,必须满分儿,”白知景满嘴鸡蛋黄味儿,胃里直泛恶心,“孔夫子保佑,阿门。”   井飞飞从政治手册里抬起头,看看白知景,又看看宋宝贝,一脸懵懂地说:“语数英三门满分不是四百五吗?”   白知景:“......操!忘了上高中单科总分一百五了!”   宋宝贝:“白知景我杀——嗝——了你!”   “你刚才不还和飞说珍惜生命么,”白知景踹他一脚,“你怎么光珍惜别人的生命,不珍惜珍惜我生命呢!”   井飞飞扶了扶眼镜,感慨道:“知景,真羡慕你,这时候了还能开玩笑,不像我这种笨猪,一到考试就紧张。”   -   虽然考试周开局不利,不过白知景和宋宝贝都习惯了,反正考这么多年了就压根儿没利过。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应许骑车来校门口接他,白知景老远就看见应许了,眼睛一亮,赶忙跑上去。   “你怎么来了啊!”他拽着应许衣袖,脸蛋子红扑扑的,“你们大学生真不懂低调,我还是高中生呢,学校可不许早恋。”   “不让接了是吧?”应许眉毛一挑,骑上车说,“那我走了?”   “那不行,”白知景赶紧爬上后座,两条胳膊环着应许的腰,“还有我呢!”   井飞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了应许乖乖问好:“应许哥好。”   应许笑着点了点头。   “知景,你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写了几个解法啊?”井飞飞问白知景,“我想出来三个解,另外两种写在草稿纸上交了,但我觉得肯定还有更简便的算法,你说呢?”   白知景别说解法了,就写了个“解”字儿混分。   “我也觉得有,但我们没必要过分追求捷径,解题重在过程,越复杂的方法越能让我们享受过程。”   井飞飞被他这一通忽悠住了,崇拜地盯着白知景。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知景赶紧掐了把应许的腰。   “飞,不和你说了,我们走了啊,”白知景晃了晃小腿,语气里沾着点儿炫耀,“应许来接我了,他从医科大过来的,老远了,可真不怕辛苦。”   应许经常来一中接他下课,他以前和井飞飞说的是“我哥来接我了”,今天主语自然而然地换成了“应许”,有一种微妙的亲昵和旖旎。   不过白知景自己都没注意这个细节,井飞飞更没有注意。   三人在校门口道了别,回胡同的路上,应许问白知景:“考得怎么样?”   “还行,”白知景草草带过,“我天生就是个农民的命。”   “怎么又想做农民了?”应许哭笑不得,还以为他是考得太差自暴自弃了,“想种地去是吧?”   白知景挺惆怅:“就是看老天爷脸色呗!农民伯伯收成是看天吃饭,我考几分也是看天吃饭。”   这通理论还挺有理有据,应许被逗乐了,反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大宝呢?没和你一起?”   往常考完试,这两游手好闲的野熊帮正副帮主都得去网吧厮混半天,今天却没见宋宝贝。   “他去艺高找李佛了,”白知景抱着应许的腰,快活地畅想未来,“我们以后要多和李佛一起玩儿,我都和宝儿说好了,等李佛身体好了,我们就带他去坐飞机。李佛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坐飞机环游世界,还想要出国深造,不过他现在可不行,以后就行了。”   小孩儿好像不明白先天性心脏病加哮喘是什么概念,应许却清楚得很。   军训基地那次,他无意中看见李佛胸口因为手术留下的刀疤,已经足够判断出他的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就是学医的,你以后给李佛治病呗,”白知景突发奇想,扒着应许说,“别的医生都看不好的病,你看好了,那你就大大出名了呀!李佛不也可以活蹦乱跳了吗!这就叫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他一口气说了两个成语,挺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应许不忍心戳破小家伙的幻想,轻声说:“行,这计划不错。”   白知景更开心了。   -   又逍遥了一个周末,周一出分了。   白知景对分数本来是无所谓的,但他现在是副班长,多多少少心里头有了点儿小期望。   课间操回来就放榜了,班级排名贴在墙上,一群人围着看。   白知景想上去又不敢,他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考了这么多科目,瞎蒙的题占大多数,临时抱佛脚抱了个寂寞。   周围人讨论说学校可真狠,这回期中考自主命题,结果弄得这么难,尤其是数学,除了井飞飞拿满分,第二名才一百一不到,这种题目也忒为难学生了!   白知景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那他估计就只剩三四十分了,实在是挺对不起班主任的。   他们数学老师就是班主任,当时直接任命白知景做副班长,还说了一番话,把白知景感动得不行。   “我操!”班里一个叫田昊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小跑到白知景座位边,“知景,你可以啊!”   “我咋了?”白知景不明就里。   “你数学考了九十三啊!”天昊拍了白知景一下,“这回班里及格的一共才十一个人!”   白知景“啊”了一声,这下是真懵了。   这到底是老天爷开眼了,还是老天无眼啊? 第59章 大红奖状   “我去!白知景你可以啊!”   “副班长就是副班长,你这肚子里有点东西啊!”   “牛逼啊白哥!上次月考数学还不及格,这次就一鸣惊人了,你这上升速度就和载人火箭似的,这是突飞猛进一飞冲天啊!”   “我就说当时老班为啥钦点白知景做副班长,原来早就看出你这数学潜力了!”   “操!知景你总分都排班里二十五了!”   ......   班里炸开了锅,这次考试一中不参加首都联考,学校自主命题。由于没有市排名的压力,所以卷子难度出的很高,尤其是数学,当时考完一出教室,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好些个人在考场考到一半就抹眼泪了。   班上一共才十一个人及格,个顶个都是班里的大学霸,白知景上次月考才排四十八,名字混在里边怪突兀的。   和白知景玩的好的几个人一窝蜂挤上来,围着白知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谁也想不到白知景这回能冲得这么凶。   白知景自己也不相信,他脑子里还放着懵,瞪着眼睛问:“是不是看错了啊?把三十九分看成九十三分了吧?”   “不可能!”田昊搂着他的肩膀,“说说呗小班长,你这怎么弄的啊?这么难的考试,学委都栽了,才考了八十出头,你是不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啊?”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我自己看去。”   白知景拍掉田昊的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他几斤几两他自个儿不知道吗?别人都说这次数学卷子难,他倒是没感觉。   反正他考试就是靠老天爷赏分数,简单卷儿他靠蒙,难卷儿他也靠蒙,运气好了能蒙个六七十,运气差了就剩四五十。   虽说这段时间应许一直在给他开小灶,但他基础太差,应许给他补地基都还没补完,哪儿可能突然就凭空冒出来一栋摩天大楼呢?   他挤进人群,对着榜单从上往下一瞅,瞬间就睁大了双眼——   操!数学还真是九十三分!总分排名还真是二十五名!他怎么蒙的就蒙出了个九十几分?!   一瞬间脑子里飘过“阿弥托福阿门真主阿拉万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串咒语,白知景人都晕了,就和飘在云上似的,各路神仙显灵了啊这是!   “看完了没啊!”田昊平时就最爱起哄,跑到讲台上大喊,“同学们!咱副班长这回进步这么大,不得掌声响起来啊!”   “必须鼓掌!”下边几个男生跟着凑热闹,“副班长带带我们!率先脱离学渣队伍,别忘了先富带动后富啊!”   这些人平日里和白知景玩得好,也最爱开他的玩笑,白知景被这么一吹捧,心里边得意的很,面上还得强装镇定,摆出一副领导人视察的架势,手掌一抬:“低调啊,低调,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谦虚努力,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班级里其他人也朝白知景投来了羡慕佩服的眼神,班长叫傅蕊蕊,转头对白知景说:“恭喜啊,一个月就进步这么大,让我刮目相看了。”   傅蕊蕊是个女Alpha,性子很要强,事事都要争第一,一直挺看不上白知景的。   半个月前班主任让他们正副班长一起想个点子,看怎么能让班级同学凝聚在一块儿。傅蕊蕊说搞个一帮一学习小组,每天放学后多在班里留半小时辅导时间,先进同学帮扶后进同学;白知景却说带大伙出去秋游野炊,怎么开心怎么玩儿,还提议中午上课前全班一起唱流行歌,先嗨起来,这样下午上课就不容易犯困。   最后白知景的方案受到了热烈欢迎,傅蕊蕊的学习小组办倒是也办了,不过没起到什么成效,搞了三天就凉了。   为这事儿,傅蕊蕊对白知景嗤之以鼻,尤其是第一次月考后,白知景在班里排倒数,傅蕊蕊心里更不服气了,还给班主任写了一封信,觉得白知景不该当副班长,不能给班级同学起表率作用。   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白知景就拿到了这么亮眼的成绩。傅蕊蕊自己数学也才考了八十几,她知道这张卷子的难度,白知景能考出这个分数,背后肯定付出了不少努力,倒是她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白知景,觉得他不学无术就知道玩儿。   白知景没想到傅蕊蕊会这么说,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傅蕊蕊一直看他不顺眼,现在冷不丁表扬他一番,就连他这种厚脸皮的都觉着挺害臊。   这感觉挺微妙的,白知景从来没被这么郑重地夸奖过,夸奖他的还是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人。   “谢谢啊,”白知景坐直了身子,对傅蕊蕊比了个大拇指,“你也很强,你这回虽然数学失手了,但总分还能排进前五,厉害!”   傅蕊蕊点头,对白知景笑了一下:“下午咱俩商量下元旦活动怎么办。”   “行啊,”白知景也咧嘴一笑,“你C位输出,我给你打辅助。”   一整天白知景都飘在云里,每个老师上课前都不忘夸他两嘴,下午开班会课,班主任田磊总结这次半期考试情况,奖励了班级前十五名,尤其重点表扬了年段第一井飞飞。   井飞飞捧着奖品从讲台上下来,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开心。   白知景使劲儿给他鼓掌:“飞!争气!”   田磊接着说:“这次还有一个进步奖——”   “肯定是白知景啦!”   “是知景吧?”   “白知景!白知景!”   田磊话还没说完,底下就开始喊出了白知景名字,田磊欣慰地看了白知景一眼:“没错,就是白知景,进步非常大,大家都要向他学习,我们请白知景同学来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   白知景走上讲台,挠了挠头,挺诚实地说:“我也没啥学习经验,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考的......”   班级里响起一片笑声。   田磊拍了拍白知景的肩膀,笑得很温和:“我当时怎么说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谢谢老师。”   白知景心里真是感动,从田磊手中接过了人生第一张和学习有关的红奖状。   -   “可以了没?”   老姜胡同院子里,应许站在椅子上,往白知景家门上贴奖状。   “往左边点儿,歪了!”白知景左手拿着根大布丁冰棍儿,左手抱着一包原味薯片,指使道,“歪了歪了!”   应许两只手拿着奖状往左挪了一点儿,又问:“这回呢?”   白知景边嚼薯片边指挥:“高一点儿,我这是光耀门楣知不知道,你贴的这么低我还怎么光耀啊!”   应许又好气又好笑,用力举高双臂:“祖宗,这回行了没?”   “等会儿啊,我跑远处看看,”白知景转头跑到院子里,眯着眼看了会儿,嘴里含着冰棍儿,含含糊糊地说,“太高了,都被屋檐挡住啦!”   应许没听清楚,问他:“什么?”   “太高了太高了,”白知景颐指气使,“别人都看不见,我老白家的门楣还怎么光耀啊!低低低,低点儿!”   应许乐得不行:“拿个进步奖就光宗耀祖了是吧?”   “那可不嘛,”白知景嘬一口冰棍儿,得意洋洋地说,“应小许,有时候我真可怜你,你拿过进步奖吗?你知道拿进步奖是什么滋味儿吗?像你这种人,没有进步空间,可怜可怜真可怜。”   应许双手一拍,“啪”一下把奖状按在了门上,白知景气得跳脚,挥着冰棍儿一通乱叫:“我还没看好呢你咋就贴了啊!你真是不听指挥瞎行动!你咋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你这样在我们野熊帮是要受罚的!”   “行,罚吧,”应许跳下椅子,拍了拍手,弯腰问,“小帮主要怎么罚啊?”   白知景哼哼两声,在应许身上拍了一手掌:“打你一下。”   “这就没啦?”应许笑着问。   白知景也乐了,又在应许胸膛拍了拍:“那我再打你一下。”   应许攥住白知景的手,低头迅速在他手指尖亲了一下:“傻得冒泡儿了。”   白知景特美,仰着头欣赏那张红奖状,得瑟地说:“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就考的这么好呢?我觉着我都是瞎答题啊,我是不是大器晚成了啊,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下学期就能达到清华水平,那我就没有进步空间了,真愁人。”   应许在边上附和他:“是是是,太可惜了。”   白知景扭头看看院里没人,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了应许,挺认真地说:“应小许,如果有天我的成就超过你了,你也别伤心,我是不会抛弃糟糠之妻的。”   应许忍俊不禁,小家伙这才考了班里二十多名,他就已经成了糟糠之妻了,要是哪天白知景考进了前十,那他不得成糟糠了?   “把你能的,”应许一只手搂住白知景,“你现在都光耀门楣了,我配不上你了怎么办?”   “是有那么点儿吧,”白知景皱着眉,又对着门上那张红奖状说,“列祖列宗们,你们可千万不要看不起应许,他对我很好的,虽然有时候也坏,但总体上还是好的。”   应许憋着没笑。   白知景想了几秒,下定了决心:“如果你真觉得自卑,那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清华北大。”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知景悻悻地捶了他一拳:“你咋都不感动呢?”   “感动,太感动了,”应许捧着白知景的脸,觉着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那能不感动嘛?”   白知景乐了,把最后一口冰棍儿吃干净,砸吧砸吧嘴唇,和应许说:“那我进步这么大,你为不为我高兴啊?”   “高兴。”应许说。   “你高兴,我也高兴,”白知景耳根子一烫,“那亲个嘴儿庆祝一下?”   应许喉结一动。   -   应英姿回到家,一眼就看见正对面白知景门上贴着的那张奖状,她哼了一声,跑进了自己家。   “爷,”应英姿放下书包,桌上菜都煮好了,就是没看见应许人,“我哥呢?”   应爷爷正在看新闻,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在景儿屋呢?景儿说拿了个什么奖,找应许去贴奖状来着。”   “什么奖啊这么了不起,”应英姿嘀咕,“别是他自己给自己印的奖状。”   “饿了吧?”应爷爷说,“你把你哥和景儿叫来,吃饭了。”   “知道了。”应英姿换了双鞋,边往外走边说,“白知景真烦,自己家不回,总来找我哥......”   -   木门正面贴着大红奖状,背面靠着双腿发软的白知景。   应许搂着白知景的腰,把人按在门上,轻轻吮吸他濡湿的唇角。   白知景被亲得晕头晕脑,两只手勾着应许脖子:“你亲完了没啊?好久喔......”   “你进步这么大,”应许用鼻尖蹭白知景的唇珠,用气声说,“是不是应该多亲一会儿,嗯?”   白知景隐约觉得应许这话没什么逻辑,但最后那一个低低沉沉的“嗯”搔的他心头发痒,脑子都转不动了。   “好像是,”他有点儿喘,靠在门上说,“那你再多亲亲我,下次我就更有进步了。”   应许发出低低的笑声,低头更紧密地吻住白知景。   院子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白知景一惊,快速说:“有人来了......”   “哥,吃饭了!”   好在应英姿没有进屋,站在院子里朝这边喊了一声。   “没事,英姿不会过来。”应许贴着白知景耳边说,又扬声说,“来了!”   应英姿心说他哥和白知景关着门在屋里干啥呢,刚想过去看看,抬脚走了两步,又瞧见那门上贴着的奖状。   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那奖状刺眼的很,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哥!好了没!爷都饿了!”   应许一只手捧着白知景的脸,大拇指摩梭着他的嘴唇,喊道:“马上来!”   应英姿跺了跺脚,又愤愤地看了眼那张奖状,觉得白知景真是讨厌,总是黏着他哥,烦人得很!   脚步声走远了,白知景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不出去啊,”他掐了把应许,“把我都整紧张了。”   “我这样怎么出去?”应许的呼吸很重。   白知景没反应过来:“你咋啦?”   应许无奈地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白知景也顺着他的眼神向下瞄,瞧见应许小腹下头支起了一个小帐篷,瞬间脑袋里“嗡”一声响。   “你们大学生可真能耍流氓,”白知景踩了他一脚,“我、我都还没有成年呢!”   “别动,”应许捂住他的眼睛,“别看我。”   看得他受不住。   白知景不敢动了,耳朵根后那片全红透了。   -   入了夜,白知景在院子里给他爸他爹他大伯他爷他通讯录的人挨个打电话。   “哎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拿了个奖,叫什么学习进步奖,小奖项,不值一提,我就是顺口告诉你一声......不要奖励不要奖励,真不是这个意思,哎哟喂我就是数学考了个班级第十,还有很大空间呢!”   他正在这儿和他大伯吹着牛呢,应许从屋里出来了,站在门边叫他:“景儿,过来。”   “啊?”白知景说,“啥事儿啊?我打电话呢!”   “过来一下,”应许招手,“有事情问你。”   “那我先挂了啊,我要去学习了,”白知景对着手机那头说,“那你要是给我买礼物,就买个乐高吧,新出的那个我还没有呢!”   挂了电话,白知景蹦跶到应许那边,抬头问:“什么事儿啊这么急,真是不稳重。”   应许手里拿着白知景的数学考卷,问他:“老师讲评了吗?”   “没啊,”白知景说,“下午放学才发的卷子,说是明天才讲呢。”   “那你看过卷面了吗?”应许又问。   白知景觉得应许这反应有点儿奇怪,刚才还开开心心的,怎么这会儿就严肃起来了呢。   “怎么了到底?我就看了个分儿,九十二,特牛!”   “分数有问题,”应许皱着眉,看了一眼白知景,欲言又止地说,“你自己先看。” 第60章 人见人爱小朋友   白知景前后翻了翻数学卷子,没懂应许是什么意思。   “没问题啊,”他举起试卷对着台灯抖落了两下,“难道里边藏着个《九阳神功》?我成张无忌了?”   应许指尖扣了两下桌面:“你再仔细看看。”   白知景趴在桌上:“到底什么啊?我看不出。”   “你的选填只错了一题,一共扣了三分,”应许皱着眉说,“这套题可不简单。”   白知景听应许这话,当下就来气了,他好容易考个高分儿,应许不说为他开心高兴,还净扫他的兴,凭什么他就不能考好成绩啊?   白知景两手在桌上一拍,不服气地瞪着应许:“我蒙对了呗!我那天早上吃了好些油条茶叶蛋,我还求神仙保佑我了!”   “景儿,”应许沉静地看着他,“神仙保佑你选填几乎蒙到满分,这个概率比你吃冰棍刮出百万大奖还低。”   白知景都要着急死了,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确实就是瞎蒙胡猜,谁知道就给他全蒙对了,神仙显灵这说法是扯,但别人能怀疑他,应许不能。   “那你什么意思啊,你就是说我作弊了呗!我、我......”白知景咬着牙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指着桌上摆着的一本牛津词典,愤愤地说:“我要是作弊了我把这砖块书本生吃下去,我都不蘸酱油的!我吃完我还、我、我还把酱油瓶给吞了......”   应许叹了一口气,抬手想揉揉小孩儿的头发,白知景正在气头上,脑袋一偏躲掉了应许的手。   “景儿,我没有这个意思,”应许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说,“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白知景嘴唇动了动,脑袋转回来看了应许一眼。   “你先生气,”应许很有耐心,一下一下地捏着白知景柔软的耳垂,轻声哄他说,“等你生完气了,我们再一起看卷子,好不好?”   白知景抿着嘴唇,应许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神奇地安抚了他的燥郁,他重新拿起那张数学卷子,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计算器,把每道题的得分从头到尾都加了一遍。   “没问题啊,”白知景按完分数,把计算器往应许面前一塞,一脸倔强,“就是九十二,你自己看。”   “看到了,没有算错,”应许拍拍他的后脑勺,“还生不生气?”   他这表情、这语气、这眼神,白知景手指头都给他看麻了,本来攒着一口气,这下子全泄干净了。   “现在不生气了,”白知景两只手托着脸,“刚刚生气,你对我不好,你还说我作弊了。”   “我可没有,”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胡说八道。”   “那你说我这卷子到底怎么了,”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我还拿了进步奖呢,我们老白家就指着我这数学考卷光耀门楣来着。”   “景儿,”应许摊开那张试卷,“你考试的时候,确定会做的题目有多少。”   白知景眨了眨眼,回想说:“没多少吧,我看都看不懂,不过头几道选择题挺简单的,你好像还给我讲过,我记得可牢了,算算就算出来了。”   “那其他题目呢?你是怎么蒙的?”   “点兵点将啊,”白知景手指头在卷子上轻轻点着,“我在草稿纸上边写了ABCD,边念题目边点,点到哪个选哪个,哪里不会点哪里。”   “也就是说,一共十五道选择题,五题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剩下十道题是随机蒙的,”应许认得白知景的笔迹,用红笔圈出了其余几道题,“这些都是你蒙的题,答案被修改过,修改后全部正确。”   白知景这才注意到,好几道选择题竟然都被改过了!   他心脏猛地一跳,抢过那张卷子细细地看,果然填空题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他原来都是凭感觉胡乱填的,原答案全部被涂改液抹掉了,盖上了正确答案。   不仅是选填,就连大题也不太对,白知景记得那道数列求和他怎么算都算不出来,最后他算急眼了,干脆把答题区全给涂黑了,这道题竟然给了他一半的分数。   “我不知道,”白知景这下是真的慌了,抓着应许的胳膊说,“我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我也没有看过试卷,这是下午要放学了才发的,我想快点回来找你,塞进书包就跑了,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应小许你要相信我......”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应许心头一痛,傍晚时候还得意的不得了,跑遍了一整个胡同,就为了告诉大伙儿他这回考试进步拿奖状了,还把红奖状贴在家门口,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似的。   “景儿,我相信你,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应许揽过白知景的肩膀,“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这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错,我们弄清楚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白知景呼了一口气,应许说相信他,他的心就定了。   “谁会改我的答案呢?”白知景靠在应许肩上,嘀咕说,“没道理啊,我一个屁也不是的副班长,改我卷儿干嘛?我又不能让他午休上台做领唱,傅蕊蕊说了才算。一个期中考,多考几分少考几分又有什么的,真不知道是谁那么调皮捣蛋,都高中生了还这么不成熟。”   他的想法还是很简单,甚至只觉得这是某位不懂事的同学搞出的恶作剧。   对白知景来说,应许愿意相信他就是最重要的,谁篡改了他的考卷、他的期中到底考了几分,远远比不上应许一句话来得分量重。   “我要赶紧打电话和老师说声,”白知景坐直身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帮我算算我到底考了多少分,把分数改过来,排名也不对了,进步奖应该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他边说边给班主任田磊编辑短信,应许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白知景低着头打字,头发在台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头顶心一个小小的发旋,可爱又天真。   “不过我也能拿个诚实奖吧?”白知景抬起头,对应许眨了眨眼,有点紧张地问,“诚实奖是不是也能光耀门楣啊?”   应许笑着说:“可以的,我帮你把奖状贴在最正的位置,让每个人都看到。”   白知景的眼睛就像是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每次应许看着这面镜子,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然而最剔透清澈的往往也最易碎,从前他总是怕白知景被打碎,想要白知景快些长大,但他又比谁都更害怕白知景长大。   “哎,”白知景字打到一半,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看着应许,讷讷地说,“期中考卷是密封的,一般人接触不到吧?”   那面镜子像是被小锤子敲了敲,应许生怕上面出现裂纹,立即俯身亲了亲白知景的眼皮。   “不过也有可能是有同学故意整我呢,”白知景按下发送键,抓着应许的手腕说,“是吧?”   应许轻轻拍他的后背:“景儿,先别慌,明天找老师问清楚。”   -   白知景没有和应许挤一张床睡,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愣愣地看了会儿月亮,今晚的月亮不那么圆,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应许倚在门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榕树下抬头看天的小家伙。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知景觉得冷了,起身打算回屋,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把刚才坐的那张小板凳搬了起来。   他踩着小板凳,对着门上那张红色奖状看了半响,小心翼翼地揭下奖状,又吹了吹上面的灰。   说难受也挺难受的,说不难受其实也不那么难受。   这本来就不是他改得的,等下次吧。   应许刚才给他讲卷子了,他的数学实际上考了四十八分,不过应许说这张卷子是很难的,他还是有进步的,好几道大题前两步都解对了。   等他下次考试就更加进步了,说不定那时候就能拿个真正的进步奖呢,到时候他再来贴奖状,还要把奖状打印很多份,给胡同里每个人都发一张,就和派传单似的。   白知景跳下板凳,夜风吹得他背脊发凉,他跺了跺脚,哈着气跑进了屋子。   应许看见小家伙关了门,又等到他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这才转身关上了门。   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应许始终觉得心烦意乱,想了想从本子上撕下了一张纸,拿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白知景同学,本学期表现优异、懂事乖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被评为“老姜胡同最讨人喜欢小朋友”和“应许最爱的小朋友”,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写完这些字,应许还用红笔在四角画上了小红花,接着出了门,在深秋的风和不完满的月光里,轻手轻脚的把这张人造奖状贴在了白知景的门上。   希望屋子里那位人见人爱的小朋友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一大早起床,就能看到这张为他特别制作的奖状。   -   白知景翻来覆去了很久,刚依稀有了些睡意,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这么晚了,应许还来找他,大学生可真是黏人,一刻都离不开。   白知景揉了揉眼皮,连外套都顾不上穿,两只脚套进棉拖鞋就去开门了。   “你干嘛呀,我才要睡着——”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门外站着的是应英姿。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干嘛?”   应英姿皮肤很白,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长棉袄,唯独头发和眼睛是黑的,看起来怪瘆人的:“问你个事儿。”   “咱AO授受不亲啊,你可别想碰瓷,”白知景对上应英姿,习惯性的开始嘴贫,“你是碰不动我的,我就是当代柳下惠,你知道柳下惠是谁么你,你虽然学跳舞去了,文化课也得好好琢磨知不知道......”   “你为什么抱我哥?”应英姿打断他。   白知景一愣:“你说什么?”   “你和我哥为什么抱在一起,”应英姿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盯着白知景,“晚上在我家,我看到了。”   白知景背后泛起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冷,还是应英姿的神情太刺骨。   “抱一下怎么了,”白知景自己也想不到他竟然出奇的镇静,“我是被应许抱大的,怎么不能抱了?你要是想你也可以抱我啊,来呗。”   应英姿定定地盯了白知景几秒,兴许是觉得白知景的表现过于自然,不像是在说谎,于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白知景松了一口气,这大凌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   应许睡在客厅里,应英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回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书桌。   “英姿?”应许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我上厕所,”应英姿说,“哥你睡吧。”   “被子盖好,”应许嘱咐,“别开窗。”   “知道了。”   应英姿进了房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正中两行字,四角用红笔画着小红花。   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嗓子眼堵住了,眼眶酸酸的。   老姜胡同最讨人喜欢的小朋友,应许最爱的小朋友。   从来都是白知景。   她也发期中试卷了,她也进步了,怎么就没有人表扬表扬她呢?   全胡同的人都知道白知景拿奖状了,爷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夸白知景厉害,她哥还抱了白知景,给白知景画了一张奖状,她却什么也没有。   应英姿用力揉了揉眼睛,把那张纸狠狠撕成几片,和桌上的草稿纸一道扔进了垃圾桶。 第61章 大镰刀   考试成绩的事儿还没解决,大半夜又冒出个应英姿把他吓一跳,白知景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天边都泛起鱼肚白了才有了点儿困意,合上眼皮眯了没多会儿,做起了一个梦。   梦里边,应英姿成了她数学老师,穿着一条脚踝长的白裙子,就和女鬼似的飘到他跟前,幽幽地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白知景哆哆嗦嗦地捧起手里那张数学卷子:“老师,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应英姿冷冷一笑:“你不知道?那你和应许为什么抱在一起啊?”   “……”白知景双腿一软,差点儿给应英姿跪下了,“我们就是抱、抱一抱啊,晚上太冷了,我们抱着暖和。”   “除了抱在一起,你们还做了什么?”应英姿面部表情渐渐变得狰狞,眼珠子就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白知景眨了眨眼,那他和应许做的事儿可多了,他们嘴唇碰嘴唇、舌头绕舌头、牙齿打牙齿,前天他和应许一块儿睡觉,清晨睁开眼发现应许从身后抱着他,小应许顶着他后腰,臊得他当场就掉下了床。   不过应英姿的表情着实可怕,白知景吓得牙关打颤,脑子里小警钟哐哐地敲,心说这些可不能告诉给应英姿,于是摇了摇头,扯谎道:“没了,真没了。”   “以后不和应许见面,”应英姿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头,“做得到吗?”   白知景就算在梦里,听到这个要求还是心头一紧,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攥着拳头坚定地说:“那是不可能的。”   应英姿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声里夹着冰碴子似的朝白知景扑来。   白知景觉得自己特像个英雄,为了爱情无所畏惧的那种,冷冷的冰雨在他脸上胡乱地拍,他自我感动的不得了,转眼瞧见应英姿身量突然抽长,生生变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怪物,还高高举起了一把大镰刀,吼了一声:“勾引我哥的都去死——”   刀锋闪烁的冷光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白知景活生生给吓醒了。   他心有余悸地喘了两口气,自己不就和应许谈个恋爱么,都是坦坦荡荡的大老爷们儿,这世道两个Alpha在一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就算让应英姿知道了又能怎么地?   虽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白知景就是隐隐有种预感,应英姿不会乐意他和应许在一起的。   他倒是无所谓,随便应英姿怎么反对怎么胡闹,他反正是认定应许了,应英姿就一个学跳舞的Omega,手腕细的和鸡爪子有一拼,打死只蚊子都费劲,难不成还真能变出把镰刀把他给宰了?   白知景唯独怕让应许难做,应英姿那把镰刀伤不到他,但肯定伤得了应许,而且朝应许心窝子里一捅一个准。   一边是应英姿,一边是他,这要让应许怎么选,应许怎么选的出来呢?   再说了,应英姿后边还有个应爷爷呢,爷能同意他和应许在一起吗?   他知道爷是个作风老派的,这个年纪的老人家难免守旧,应许爸爸走得早,应家就剩应许一个Alpha,全指着应许传宗接代呢。   白知景是万万不能够让应许为难的,应许皱一下眉头他心里都揪着疼,他哪儿忍心眼睁睁把应许逼到悬崖上呢?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左肩是那张不清不楚的数学卷子,右肩是应英姿那个冷冰冰的眼神,两座大山压得他彻夜难眠。   -   第二天清晨,胡同里的狗还没醒,白知景就先起来了。   他洗漱完换好衣服,悄咪咪地出了门,在院里恰好遇上买完早饭回来的应许。   “怎么这么早?”   应许有些诧异,白知景是典型的起床困难户,不在床上拖到最后一秒坚决不出被窝,通常都得应许喊他个七八十遍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嘘!”白知景食指抵着嘴唇,冲应许打了个手势,让他声音小点儿,压着嗓子说,“我先走了啊!”   他最近得多多注意了,应英姿在的时候可不能和应许太亲近,应英姿贼得很,万一真被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怎么办?   “等等,”应许抓住他的手腕,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吃完早饭我送你。”   “你送英姿吧,她......”白知景刚要和应许说昨晚上的事儿,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我要早点儿去学校了,我们数学老师让我去他办公室找他呢。”   “那也不用这么早,”应许看见白知景脸上挂着的两个熊猫眼,“没睡好?”   白知景挺郁闷地摇摇头:“我心事重重呢,咋睡啊。”   “小屁孩儿,”应许刮了刮他的鼻子,“有什么心事啊?”   “你少看不起人,”白知景怕应许操心,故意和他耍贫嘴,“什么房价啊油价啊杂七杂八的,我要操心的事儿可多着了,我们老师都说了,虽然我们只是高中生,但要培养起忧国忧民的意识,要不然可成不了国家栋梁。”   应许还真被他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我看你现在就挺栋梁。”   白知景见应许高兴,他一晚上的愁绪就等于散了一大半,转眼瞅了瞅四下没人,赶紧踮脚在应许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那我可走了啊,”白知景挺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应许手指头,转了转眼珠子,小声说,“我可没有勾引你,咱俩处对象是你情我愿的。”   “亲个脸就叫你情我愿了?”应许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白知景。   白知景“啧”了一声:“大学生可真厚脸皮,大清早就想着亲嘴打啵儿,不知羞!”   “一日之计在于晨。”应许说。   白知景也红着脸傻乐,飞快地在应许嘴唇上亲了一个,背着书包跑了。   “记得吃早饭。”应许在身后叮嘱。   “晓得了晓得了,”白知景摇摇手,“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应许看着小家伙的身影蹦出了胡同,这才回身进了院子,他特地看了一眼白知景家的门,昨晚他贴上去的那张奖状已经被揭走了。   他轻轻笑了一笑。 第62章 冬天来了   白知景一大早就到了学校,扒在办公室窗户边看了会儿,里头没人。   他昨晚上发短信和田磊说了数学卷子的事儿,田磊让他今天去办公室细聊,还让他先别告诉其他同学,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白知景也确实心急,贪了一张奖状、白开心了一场倒没什么,主要是这事儿吧本身就还挺吓人的。   好好一张卷子交上去,不知道被谁改了答案,还全改成了正确答案,这犯罪嫌疑人到底图啥呢?   这个事情要是不解决,白知景估计连觉都睡不好,他昨晚上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什么可能性都想过了,往好了想是有人恶作剧整他,往坏了想就是有人知道了他家的背景,改了他的成绩想要图点儿什么好处,但到现在都没人出来找他“邀功”,白知景也被弄糊涂了。   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自个儿瞎琢磨就能琢磨出来的,应许说得对,这件事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他的错,他不需要自乱阵脚,移交到班主任那边调查就行。   白知景昨晚上没怎么睡,在桌上趴了会儿就闭上眼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开门声、脚步声、桌椅挪动声和同学们吵吵嚷嚷的嬉闹声,还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忒烦了,补个觉也补不踏实。   不知道哪个傻逼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白知景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一句经典脏话刚要喷出口,抬头瞧见英语老师那小老头儿板着脸站他桌边,吓出白知景一身汗毛。   原来早读课都已经睡过去一半了,白知景装模作样地翻出英语课本看起来,等老头儿走了,他踹了前桌一脚:“靠!你他妈怎么不叫我!”   “谁他妈没叫你啊,”前桌扭过脑袋,“叫你几遍了都,你还叫我们别烦你,真够没良心的!”   白知景一想也是,先前好像是听见有人喊他来着,悻悻地说:“那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啊!”   前桌没搭理他,白知景不高兴地撅着嘴,别人不叫他就算了,井飞飞怎么也不叫他,害他被逮个正着。   他扭头刚想批评井飞飞一通,这才发现边上是空的,井飞飞人还没来。   这可不对劲啊,小四眼这个书呆子系鞋带不行,读书学习可是第一名,天天都是第一个到班里早读的,从来没有迟到过。   白知景心说小四眼不会是病了吧,于是趁着英语老师没注意,摸出手机给井飞飞发了条QQ,问他怎么没来上课,井飞飞一直没给他回复。   直到第一节 上课铃打响了,井飞飞才匆匆忙忙跑进了教室。   “你怎么回事儿啊,”白知景帮他拉开凳子,看他这气喘吁吁的样子,把自己抽屉里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咋还迟到了呢,一点儿学霸自觉都没有。”   “知景,谢、谢谢......”   井飞飞边喘气边接过矿泉水,瓶盖儿怎么也拧不开,白知景帮了他一把,小声说:“我早上眯觉还被老头子抓了,都是你的错,你要是不迟到就能及时提醒我,你说说你该当何罪啊,你现在还不是野熊帮正式成员呢,试用期都还没过,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开除你了,咱帮里一切以帮主为重知道没......”   井飞飞仰起头,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水,一口气喘匀了,这才腾出手把围巾给摘了。   白知景边叨叨边给他递纸巾,凑近了才瞧见井飞飞毛衣领子底下有道红痕,像是被人给掐了脖子,再定睛一看,这小四眼脸上也有个红印子!   “操!”白知景低骂一声,他已经把井飞飞划进“自己人”这个圈子了,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抓着井飞飞的手腕,“飞,谁打你了,你和我说,我干不死他的我!”   井飞飞一愣,没想到白知景能看出来,赶紧扭开脸,不自然地否认道:“没、没有,知景,我们还是上课吧,好好听讲。”   他这个表现恰恰说明了有事发生,白知景瞅着井飞飞这窝囊样儿,心里边真是替他憋屈,抓着井飞飞要问个清楚,结果被英语老师揪到教室后边罚站了。   好容易撑过一个四十五分钟,白知景腿都站废了,靠着墙给应许发消息诉苦呢,井飞飞捧着一个保温杯挪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说:“知景,对不起,都是我不对,害你被罚......”   “废话,”白知景翻了个白眼,“那肯定是你不对呗,我能有不对的时候么?”   “你快喝水吧,”井飞飞内疚地看着白知景,“知景,对不起,如、如果你以后真的不和我做好朋友了,那也是我自己不好,没事的知景......”   他说着说着都说出哭腔来了,白知景就烦井飞飞这缩头缩脑的样儿,好像见了谁都怕。   白知景就不明白了,一般这种少年天才,不都是骄傲自大,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么?怎么井飞飞就这么草包软弱呢,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你和我说,到底谁欺负你了,”白知景皱着眉,严肃地说,“你告诉我,我就继续和你做好朋友,不然你也甭搭理我了,省得我为你瞎操心,我闲的啊我!我看你也是不想和我好了,出了事儿就自个儿憋着,这还是好朋友吗?”   “不、不是的,”井飞飞急忙摇手,“知景,我、我想和你做好朋友,知景,真的,你要相信我......”   白知景把井飞飞拉到墙角,揪着他的毛衣领子往下一扯,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起先没看清楚,不知道原来这么严重,井飞飞一圈脖子上全是淤青,这是把人往死里掐啊!   “你这怎么来的?”   井飞飞眼圈一下就红了,垂着头嗫嚅半响:“是我爸。”   白知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爸疯了吧?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对你下这么狠的手?他这是要亲手绝了你们老井家的后还是咋的?”   井飞飞摘下眼镜,抬手摸了摸眼角:“我没考好,我太笨了,都是我的错,我爸教训我是应该的,我是笨猪,我真笨。”   白知景一听这话,恨不能往他人中上猛掐两下:“你笨呐?你都是年级第一了你还笨?那我成什么了?我要搁你爸手里我岂不是不用活了?”   “我笨的,知景,我很笨,”井飞飞死死盯着自己的鞋面,“我英语没拿满分,我犯错了,我爸该打我,我太笨了,我没脑子,我该打,我真该死......”   “是你有病还是你爸有病啊?”白知景心头那股火一下就窜起来了,“你英语只扣了一分,这还不够好啊?”   井飞飞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妈呢?”白知景又问,“你爸这么对你,你妈就不管你?”   “他们早就离婚了,”井飞飞低声说,“我妈好几年不来看我。”   白知景喉头一酸,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知景,要是政策没取消就好了,我就能考大学去了,到时候我出名了,我妈就能来看我了,”井飞飞抬起头,一脸忧愁地看着白知景,“我爸说都是因为我不够聪明,我妈才要走的,我真是笨,我英语怎么就考不了满分呢,我真该打,真该打!”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有点儿重,那副偏执的样子甚至有些惊到了白知景。   井飞飞和同龄人不太一样,白知景一直觉得他这份独特反倒挺可爱的,但这一刻他却从井飞飞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情绪,白知景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地感到害怕。   “飞,”他握住井飞飞的肩膀前后晃了晃,盯住井飞飞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别胡思乱想,也别胡说八道,谁说你该打了?这天底下就没人有权力打你,你爸也不行,以后你爸再敢和你动手,你就报警,或者你找我也行,我让我爸把你爸抓起来。”   井飞飞好似这才回过神来,缓慢地眨了眨眼,又戴上眼镜:“知景,是我太笨了,所以我妈才不来看我们的,我爸没有错,我不好。”   白知景气得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你他妈的怎么说不听呢!”   -   他自个儿的事情还悬着没解决呢,又多出了个井飞飞让他忧心。   要是这小四眼被别的人揍了也就算了,白知景带上宋宝贝操家伙就能去给他报仇,可偏偏他是被他爸给揍了,老子打儿子,这种事儿谁能理得清,闹上法庭也没法解决。   不过白知景观察了一上午,看井飞飞状态还行,和平时一样该学习学习,还是那股子刻苦劲儿,于是稍稍放下了点儿心。   怎么说也是亲爸,虎毒还不食子呢,小四眼他爸总不能真把小四眼怎么样吧?   上午没有数学课,田磊一早上没来学校,白知景想找他也找不着,数学卷那事儿就又拖了半天。   中午放学,白知景叫上宋宝贝,带井飞飞一块儿去吃午饭,顺便给四眼洗洗脑,别成天念叨自己笨自己蠢,好好一个Alpha,见了谁都一股窝囊样儿,看着就来气。   两个不学无术的一左一右护法,中间夹着个天才学霸,才出校门,对面小吃街走过来一个人。   “应许哥怎么来了?”宋宝贝招呼,“应许哥,这儿!”   白知景眼睛一亮,立即撒开腿跑了上去,抓着应许衣摆问:“你怎么来了啊?你不在家爷怎么吃饭啊?”   “我交代张爷爷了,让他中午帮着照顾照顾爷,”应许笑着说,“你昨晚上不是没睡好么,怕你不好好吃饭,过来陪陪你。”   白知景心里头美得冒泡,脚尖点着地,小声说:“你干嘛啊你,真粘人,闹心得很!”   与此同时,老姜胡同32号院里空无一人,应英姿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应爷爷被老朋友推出门遛弯了。   家里的电话响了又响,院子里刮过一阵风,吹起梧桐枯叶。   白知景一个哆嗦,抓着应许手臂说:“真冷,赶紧吃饭去,我把宝儿和飞飞也叫来了。”   应许摘下围巾套在小家伙脖子上:“是啊,真冷,冬天要来了。” 第63章 大学生活幻想   “我操!”宋宝贝知道了井飞飞的事儿,一巴掌拍在桌上,“这是亲爹么?也真能下得去手!飞你就任由他打啊?你他妈不得反抗啊!”   应许、白知景、宋宝贝和井飞飞四个人在一中附近找了家快餐店吃中饭,井飞飞垂着头没说话,在开着暖气的店里也紧紧裹着毛围巾。   “我真服了你了,”宋宝贝看他怂成这窝囊样儿,一下子也来气了,边捶桌子边说,“你也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怕你爹啊?他不一定打得过你呢,你得雄起啊!”   “谢谢你,宝贝,”井飞飞闷声闷气地说,“是我自己太笨了,我考试没考好,不能怪别人的,都是我笨,我爸说我比老家的猪还难教。”   宋宝贝暴躁地往墙上踹了一脚:“那让你爸回老家养猪呗,养你干嘛啊?咱还不稀罕他养呢!飞,你别搭理你爸了,我和景儿养你。”   “不是的,”井飞飞连连摆手,“都是我不好,是我笨,我就是太笨了,我怎么都学不好,我就是脑子笨......”   “要我说你爸就是有病,你是他亲生的嘛他就这么对你?虎毒还不食子呢,老虎那是畜牲都知道这个道理,你爸岂不是连......”   白知景心底噌噌直冒火,气得口不择言,把筷子往桌上一甩,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应许在他后腰掐了一下。   “嘶——”白知景倒吸一口气,瞪着应许说,“你掐我干嘛!”   “我、我先去下洗手间。”井飞飞忽然站起身,小跑着进了里间。   宋宝贝夹了一大筷子小炒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飞崽他爸真不是人!”   “他爸纯属脑残,你没看见飞飞脖子被掐成什么样儿了,一圈全紫了,我看再用点儿力咱就该收拾收拾去参加葬礼了。”白知景恨铁不成钢地说,“飞飞也是个怂逼,就这么由他爸欺凌,这属于家暴了吧?飞可还未成年呢,要不咱们报警吧?他脖子上伤痕都还在,估计也能取证。”   宋宝贝一拍大腿:“对啊!咱这是解救飞飞于禽兽掌中啊!”   俩人一拍即合,脑袋抵着脑袋嘀咕起来,幻想自个儿是拯救未成年小天才的大英雄,应许往他俩脑袋上一人甩了一个脑瓜嘣:“行了啊,都消停点儿,在飞飞面前别再提这件事了,嘴闭严实了。”   “应许哥,你怎么替飞飞他爸说话啊!”宋宝贝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   白知景双眼圆睁,愤愤地瞪着应许,一脸“我真是看错你了”的表情,义愤填膺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飞飞他爸打他,你打我俩,果然是一路货色!你和小四眼他爸就是一边的!我今天就把你关进大牢!”   “我怎么就成了他那边的了?”应许哭笑不得,给俩小孩倒了温水,“两位大老爷怎么还空口污人清白呢?”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说飞飞他爸啊?”白知景不高兴地撅着嘴。   “我是让你们不要当着飞飞的面说他爸不是,”应许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你们想让飞飞跑几趟厕所啊?”   白知景一愣,和宋宝贝对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刚才在气头上没注意,被应许这么一说,白知景才觉着他们这么做是不好。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井飞飞亲爹,他们毕竟是外人。   设身处地想想,谁都不愿意旁人在自己面前骂自己亲爸,更何况看井飞飞这态度,丝毫不觉得他爸有什么问题,反而把过错一筐子全给揽到自个儿身上,他们在这儿一通乱骂有什么用,只会让井飞飞心里更难受罢了。   他们刚才还说要报警把他爸抓起来,还好这话没让井飞飞听见。   “那你说怎么办啊,”白知景叹了一口气,拿筷子捅咕着碗里的白米饭,“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不能眼看着飞飞受罪吧?”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应许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拍了拍白知景的脑袋,劝慰道,“飞飞比较特殊,等他长大了就明白这些道理了。”   应许说得没错,井飞飞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因为智力优势,从小到大光沉浸在学习里了,对人情世故和一些处事方法一丁点儿概念都没有,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老子打儿子”就是天经地义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宋宝贝也发愁。   “至少得上了大学吧,”白知景一只手托着下巴,“不都说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吗,那时候飞飞就彻底脱离他爸了,他爸想打他也老了,打不动了。”   “景儿,你咋说的这么好呢?”宋宝贝被白知景说通了,才刚有了点儿笑模样,转眼就又蔫巴了,“那咱俩肯定和飞考不到一个学校啊,到时候他爸再来骚扰他咋整?咱们保不住他啊!”   白知景倒是没想到这茬,皱着眉思考了两秒,笃定地说:“上大学这不还有两年吗?咱们努力学习,和飞上一所大学!”   应许瞅他举着筷子挥斥方遒的小样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知景还怪不好意思的,手肘在应许肚子上捅了一下:“你笑啥!你得支持我,谁还没个梦想是咋的?”   应许越看越觉着自家这小孩儿招人稀罕,为了保护朋友立志上个好大学,这说法怎么听怎么扯蛋,但搁在白知景身上就是可爱得要人老命。   “大宝,”应许对宋宝贝说,“去要壶水来,不热了。”   宋宝贝去了,应许立即揽着白知景的脖子,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白知景就和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吓得一个激灵,捂着脸说:“你你你干嘛啊!”   应许笑眯眯地说:“忍不住了,亲一下。”   白知景脸红心跳,撅着嘴咕哝:“还大学生呢,真不知道害臊,咋还搞偷袭呢?”   宋宝贝抱着水瓶回来,瞅见白知景脸蛋通红:“景儿,你热啊?热就脱呗,你看我都把毛衣脱了!”   白知景拿手掌往脸上呼哧呼哧地扇着风:“热热热,真热。”   井飞飞总算从厕所出来了,情绪低落地在位置上坐下。   白知景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应许一眼,应许立即就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飞,”白知景往井飞飞碗里夹了一个鸡腿,“我和宝儿都商量好了,以后我们要和你考一所大学,咱们三人永远一块儿玩,上大学了还做好朋友,不让别人把你欺负了,行不行?”   井飞飞吸了吸鼻子,感动地点了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宋宝贝见气氛有些许缓和了,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嘴:“飞,不过你以后可别说你自己笨了啊,多伤自尊啊!你英语考149还笨,我考79的都没说啥!”   井飞飞抿了抿嘴唇,知道两个伙伴这是在宽慰他,于是说:“知景,宝贝,谢谢你们。”   “哦对了!”宋宝贝忽然想起什么,“我们和李佛也做好朋友吧,让他也考我们的大学,我们四人一块儿玩。”   白知景随口问了一句:“他不是想出国念书吗?”   “他这情况,我估摸着难,他家里人管得可严呢,让他出来玩会儿都不准,哪能放心他出国读那么久的书啊?”宋宝贝说,“不过现在的学校不都有什么出国交流的机会吗?好像时间也没多长,是吧应许哥?你是大学生,你说得准。”   “是有不少,”应许点头说,“寒暑期项目也是有的,一般就一两个月。”   “那不就对了,”宋宝贝嘿嘿直乐,“让李佛去这个呗,到时候我就和他一起去,在国外不让那些洋人欺负他。”   “那我也要去!”白知景胸脯一挺。   “你得了吧你,”应许拿筷头在他脑袋敲了一下,“就你那点儿英语水平,别走出国门给国人丢人了。”   “国足都能出去丢人,我怎么不能啊?”白知景还挺不服气。   “你就别去了,”宋宝贝说,“你得留下来保护飞啊!咱俩野熊帮正副帮主,一人带一个,多好。我和李佛也就出去俩月,马上就回来了。”   白知景想了想,觉得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幽幽地瞥了井飞飞一眼:“飞,我可都是为了你,你高考悠着点儿,也别考太好了,考个我能考上的学校。”   应许见他又满嘴跑火车,在他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人家高考还得迁就你这点儿分是吧?”   井飞飞倒是特感动,双眼冒着水光,虔诚地握着白知景的手:“知景,你真好,你对我真好......”   宋宝贝在桌子对面给李佛发消息:   【以后咱们上一个大学啊,景儿和他同桌也来。你比我们都早一年高考,去哪个学校你定就得了。应许哥都说了,现在大学可开放了,还有那种一个月两个月的出国项目呢,你家里人要是不让,你就说我和你一起去,我罩着你呢!】   过了十多秒,李佛回信了,就俩字儿——行啊。   “他说行,”宋宝贝乐乐呵呵地摇了摇手机,“那咱们野熊帮壮大了啊!”   “那可不是壮大了么?”白知景已经在脑子里幻想他们野熊帮往后驰骋江湖的盛大场景了,美滋滋地说,“历史课本儿不都说了么,宗教的力量可大了去了,那些皇帝都爱搞个什么教给老百姓洗脑!李佛不是懂佛教么,就让他做咱们野熊帮的洗脑护法,往后谁要是想入帮,先得给他洗脑。”   “咋洗啊?”宋宝贝撅着嘴,“我咋听着像邪教呢?”   “咋说话呢!”白知景咂了咂嘴,“读书人的事儿,能叫邪教么?真是能说风凉话!”   应许在一边听着,也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他明知道这群孩子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不合常理,但还是不忍心戳破这个轻飘飘的泡泡。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做梦的权利的,这东西太奢侈了。   白知景和宋宝贝有,应许没有,李佛没有,井飞飞也没有。   如果是以前的应许,也许会站在一个所谓客观理智的立场,告诉这群孩子说不可能,你们所有的想法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白知景和宋宝贝不可能考上井飞飞的学校,李佛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承受长时间的旅途颠簸。   然而,现在的应许却不这么想了,因为他也被包裹进了这个泡泡里。   白知景是来自桃源的小仙童,他似乎有什么魔力,可以把身边的人牵进他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或许他也能把井飞飞和李佛牵进去。   好像有白知景在,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64章 催电费   下午第一节 就是数学课,白知景等不住,还没上课呢就捂着考卷去找田磊了。   田磊看了卷子也是一脸惊讶,再三向白知景确认真不是你自己做的题?   白知景这会儿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老师,我这脸就丢你这儿算了,我实话实说吧,这些题我一个也不会,全是蒙的,铁定是有人搞我,动我卷子了。”   “不应该啊,”田磊表现得非常困惑,皱着眉头说,“怎么会有人篡改你的试卷,反而把分数改高了呢?”   白知景瞅他这反应不像作假,加上田磊一直很照顾他鼓励他,白知景自然而然卸下了警惕,把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也觉着奇怪呢,昨儿晚上我还想是不是你偷偷给我改的,我心说那不至于吧,我哪儿来那么大人格魅力。”   田磊被他这番话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一定要引起重视,我会好好查的,性质太恶劣了,连试卷答案都能篡改。”   白知景听这话就放心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那您赶紧查着,我分数也得改正呢,还有班上那个成绩榜也得改,要不我做一份新的贴上去吧?我现在就去楼下打印店搞......”   他风风火火的,说着转身就要跑,田磊赶忙叫住他。   “这事儿还是得先压着。”田磊郑重其实地说。   “啊?”白知景张大了嘴,“可这是假的啊.......”   田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导道:“知景,你很诚实,这点非常好,说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但如果现在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白知景有些急了:“那要是这人下次还改其他人的卷子怎么办啊?”   “我下了课就去调监控,你放心,肯定给你个交代,”田磊顿了一下,脸色有些迟疑,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原因,这次的分数是我亲自确认登记的,已经上报学校了,现在数据应该已经传到教育局系统里了。如果没查出来始作俑者,那我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白知景从田磊的欲言又止里听出他的意思了,要是上边追责下来,田磊这个登分的铁定要受罚,而且他转正没多久,在学校里没点人脉,连个能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这件事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毕竟涉及到你的切身利益,”田磊勾起唇角,勉强地笑了笑,“老师不为难你,你是好孩子,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你不用太顾及我。”   白知景也愣了,他只想着把这事儿交给老师处理就妥了,毕竟田磊是大人,大人肯定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但是大人的顾虑怎么就这么多呢?   田磊说着不想为难他,但白知景心里就要为难死了。   说了,田磊就可能要吃处罚;不说,那他就成了偷别人排名的贼。   “好了,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田磊低头看了一眼表,“去吧。”   白知景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在楼梯口犹豫了几秒,不知道该往上还是往下。   下到一楼是打印店,往上一楼是教室,白知景眉心都要愁出一条马里亚纳大海沟了,想着给应许打个电话,问问男朋友的意见,手机刚从兜里掏出来,屁股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操!”白知景捂着臀跳了起来,回身一看,是班里的体委,平时就爱和人动手动脚的,白知景和他关系挺好,时不时就来个千年杀。   “你干嘛呢?”体委差点儿上课迟到,一路跑到学校的,气喘吁吁地背着书包,调侃说,“站这儿迎我是吧?你这望夫石当得还挺称职!”   “望你妈!”白知景踹了他一脚。   体委勾着白知景的脖子上了楼,在班级门口碰见了班长傅蕊蕊:“白知景,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还叫人去男Alpha厕所找了。”   “什么事儿啊?”白知景问。   “不是说好了要商量元旦活动吗?”傅蕊蕊手里拿着个小便签本,递给白知景说,“我写了几个方案,你先看看,一会儿下课我找你讨论。”   恰好田磊从楼下上来了,见到他们几个聚在门口,笑着说:“上课了,赶紧回座位。”   他神色非常自然,一点儿不像先前在办公室那样愁云惨淡,白知景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推进了教室。   这节数学课讲评试卷,白知景不想把自己那张做了假的卷子拿出来,借口说自己没带,看井飞飞的上课。下了课前座想借他的卷子抄题,白知景也推脱了,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转笔玩儿。   “知景,你怎么啦?”井飞飞看出他不开心了,凑上来问,“你不高兴啊?”   “飞,”白知景看了眼井飞飞,叹着气说,“我真笨,真的,我脑子不好使,我笨呐我,我比你老家的猪还笨,要是我多考几分,也不至于闹出这档子事。”   井飞飞大惊失色,连忙牵起白知景的手:“知景,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呢!你不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千万不能妄自菲薄,要对自己有信心。”   白知景被他这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咋不对你自个儿说啊?飞你可以啊你,你这是标准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啊!”   井飞飞嘴角立刻耷拉下去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笨,我比猪还笨,我怎么这么笨,这么笨......”   他说着说着就拿拳头捶自个儿脑袋,白知景赶紧拦下他:“打住打住啊!你说说你,见天的就知道读书读书,好容易有点儿休闲时间,全拿来自残了,你真是闲得慌。”   “知景,你说得对!”井飞飞听了白知景这话,简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双眼亮的像两个五百瓦大灯泡,“我就是太闲了,我怎么这么闲呢?我应该抓紧时间背单词,不能浪费时间呀!”   白知景:“......飞啊,你咋听不懂人话呢?”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英语专业四级单词书开始背,白知景也懒得管他了,井飞飞这牛角尖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钻得出来的,需要慢慢矫正,让井飞飞潜移默化地认识到不学无术的好处。   郁闷又纠结的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白知景和傅蕊蕊商量了元旦活动,又收了两封情书,被班里几个兄弟起哄扛去阿鲁巴,差点儿都要忘了数学成绩这件事。   晚上放学,经过一楼打印店,白知景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要不要进去,一只脚都踏进去了,最后还是撤了出来。   应许教过他的,凡事都要权衡轻重缓急。   相比之下,成绩改不改是小事,一次考试而已,过了这两三天,没人会记得这次期中考谁排在第几名、谁又前进了几个位置;但田磊要是因此受到了什么影响,那就是大事了。   他在学校的网站上看过田磊的资料,是从西南一个边陲小镇考出来的,还是他们村子里唯一一个研究生。田磊的办公桌上就放着他和家人的合照,背景是他们家的房子,两层高的木结构瓦片房,特朴实无华,白知景只在照片里见过。   他咬了咬嘴唇,安慰自己说反正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坦诚地告诉老师了,他已经做到了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就不归他管了。   其实白知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在胡同口遇见三毛和大明拦着他要糖吃,和土匪打劫似的,白知景一脚踹走一个,俩小屁孩儿边跑边嚷嚷着“杀小孩喽杀小孩喽,景儿哥杀小孩喽!”   “真闹心!”白知景踢飞一个空易拉罐,路上遇见大明和三毛的爷爷,不乐意地告状说,“爷,您那俩孙子可真损,一天到晚不消停!”   老爷子前几天回郊区老房子了,有段时间没见着白知景了,这会儿开心得不行:“你和俩七岁小孩儿置什么气啊?吃饱了撑的么不是!”   “他俩真是缺德,”白知景说,“就晓得吃糖,不干正事儿,有损您家风!”   老爷子乐得前仰后合:“行啊,我等会儿就把他们抓回来,一人赏一顿鸡毛掸子!”   白知景想了想:“那倒不必了,骂骂得了。”   一老一少这儿正聊着天呢,大明和三毛奶声奶气的叫喊声从胡同那头传过来:“景儿哥就在那儿呢!他要杀小孩,景儿哥比红太狼还坏呢!”   白知景掀眼一瞧,俩小孩儿一人拖着应许一边手往这儿拽,应许一脸无奈:“慢点儿慢点儿,别跑,小心摔了。”   白知景这下急了,对老爷子正色道:“爷,您家鸡毛掸子呢?不劳您老人家亲自动手了,我替您清理门户算了。”   应许被生生拖了过来,大明和三毛有了靠山,叉着腰嚷嚷:“景儿哥刚才踹我屁股了!”   “你踹人家干嘛啊?”应许还真出来主持公道。   白知景臊得慌:“他俩拦我路!”   大明和三毛一通唧唧呱呱,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应许笑着牵起白知景,弯腰和两个孩子说:“那我把景儿哥带回家去教训,行不行?”   他又从兜里掏出两颗奶糖分了出去,俩小孩儿这才满意了,又满胡同欢腾地跑起来。   白知景被应许牵回了院儿里,把小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大围巾里边:“应小许,你咋能这样呢,弄得我真没面儿。”   “你还要面儿呢?”应许掐了掐白知景的脸蛋,“满胡同都知道你欺负小孩子了,面儿早没了。”   “那能一样么?”白知景理直气壮地说,“只许我教训别人,不许别人教训我。”   “你这德性,”应许捏着白知景鼻尖,“真完蛋!”   白知景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说:“那你还喜欢我,你也完蛋!”   应许隔着厚厚一层围巾,低头在白知景嘴上迅速亲了一下,白知景耳朵尖尖都红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   “你妹在呢?”白知景问。   他还是挺顾忌应英姿的,昨晚应英姿确实把他吓了一跳,往后要是应英姿在家里,他可不能和应许这么亲近了。   “不在,”应许低声说,“艺高加课四十分钟,七点多才回来。”   白知景眨了眨眼睛,黑乎乎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   他把围巾往下一扯:“那亲个嘴儿。”说完还补了一句:“亲嘴儿暖和,我热热身,天儿可太冷了。”   应许笑得不行,白知景往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亲不亲啊?亲完我还找爷聊天呢!”   “亲亲亲,”应许双手捂着他红果儿似的耳朵,“去你屋里?”   白知景皱着鼻子:“真不知羞!”   在屋子里接了个气喘吁吁的吻,白知景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应许。   应许凝眉思忖片刻,问白知景:“你这个班主任可信么?”   “肯定啊!”白知景不假思索地点头,“他人可好了,我就没遇见过这么好的老师,就像好哥们儿似的,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自己出钱给我们班一人买了一个保温瓶,上边还刻了我们的名字呢,我这么不爱喝水的人最近都天天喝热水呢!”   他经常向应许说起田磊,说这位年轻的老师有多好多和善。除了田磊,应许从没听白知景夸过任何一个老师。   虽然应许有些许疑虑,但还是没有直接告诉白知景,毕竟小家伙能遇到一个喜欢的老师不容易。   “那行,这事儿就交给他调查吧,”应许拍拍白知景的脑袋,“你也别多想了,咱们往后多留个心眼。”   “成。”白知景点了点头,听应许这么说,心里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   吃晚饭的时候,应英姿一直没和白知景说话,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白知景心虚,也不再撩拨她,吃完饭没留在胡同,打车回碧水了。   应许出门做家教,应英姿定了个闹钟,提醒自己八点钟伺候爷吃药。上回她忘了爷吃药的事儿,她哥勃然大怒,她也自责的不得了,之后就长了个记性,再也不敢忘记。   八点一到,手机响了,应英姿按掉闹铃,隐隐听见客厅里电话响了。   应英姿正在做地理卷子,就差最后一道题了,两分钟就能写完。   于是她先把试卷完成,接着才从书桌前站起身,开门说:“爷,吃药了。”   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应爷爷听见应英姿的声音,手腕一抖,电话听筒掉在了地上。   “谁的电话啊?”应英姿问。   “没、没谁,催电费的。”   应爷爷神色有些慌乱,弯腰想捡起听筒,但他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怎么也够不着。   “我来我来,”应英姿赶紧小跑上去,“这才几号啊就催,烦不烦人......”   应爷爷似乎很怕孙女听到电话那头是谁,握住了电话线用力一扯——   整个座机都掉在了地上。   应英姿愣了一下:“爷,怎么啦?”   “不小心的,”应爷爷摆摆手,“不小心。” 第65章 生日预定   天气越来越冷了,十二月底首都下了一场小雪,小雪点细细碎碎的,打在脸上还挺疼。   周四一大早,白知景出门就被冻了个激灵,和宋宝贝在小区中央的花园边会了面,两个人都是瑟瑟发抖,二话不说就紧紧抱在一起。   “宝儿,冻、冻冻冻死我了......”白知景话都说不清楚。   宋宝贝也好不到哪里去:“景儿,咱们抱紧点儿就不冷了。”   “这天寒地冻的,”白知景擤了把鼻涕,然后在宋宝贝的羽绒服后头擦了擦,“也就你能给我温暖了。”   “景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宋宝贝牙齿打着颤,“还好有你,要是没你,我真怕挨不过这个冬天我就暴毙了......”   “是不是打扰你们互诉衷肠了?”白艾泽从地下车库开着车过来,摇下车窗说,“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别啊!”白知景迅速打开车门,钻进后座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还是空调暖和啊!”   宋宝贝也上了车,不乐意地嘀咕:“刚才还说只有我能给你温暖呢!白叔,景儿也忒能过河拆桥了,你该多管教他了,家教可太重要了。”   “爸你甭听他瞎叨叨,”白知景捂住宋宝贝的嘴,“你赶紧和宋叔反映一下,大宝睁眼说瞎话的毛病都要病入膏肓了,再不矫正容易有生命危险......”   白艾泽被他俩逗乐了,边打方向盘边说:“刚才不还你侬我侬的吗?这么快就劳燕分飞了?”   “你咋乱用成语呢还!”白知景瞪眼,“肯定是和我爹学坏了,你多大年纪了还不学好,真是不像话!”   两边家长前段时间还担心这俩孩子要早恋,白艾泽和尚楚更是如临大敌,生怕白知景这缺心眼儿的被宋宝贝诱骗了。结果家长们观察留心了两个多月,得出了一个结论——傻逼孩子遇上另一个傻逼孩子只会更傻逼,而不可能产生荷尔蒙。   白艾泽送他们到了校门口,白知景和宋宝贝刚在车上打完一架,发誓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下了车被冷风一吹,又哆嗦着抱在一块儿,立下誓言说这辈子永远都要做温暖对方的天使。   白知景声称要捍卫Alpha最后的底线,坚决不穿秋裤,加上体育课出了一身汗,没及时把外套裹上,于是晚上回了家就开始流鼻涕,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爹尚楚给他量了个体温,有点儿小烧,白知景趁机卖乖,用浓重的鼻音撒娇说:“我晚上能不能不写作业呀?可真是太困了......”   “可以,”尚楚怕傻小子烧坏了,“睡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白知景乖巧地点点头,等尚楚从厨房端着热水进房间,傻小子已经睡着了,嘴巴张着,打着细细的鼾。   “景儿?”   尚楚喊了他两声没反应,无奈地摇摇头,托着白知景的背,把他上衣脱了,接着去脱他的外裤,裤带刚解开就察觉了白知景没穿秋裤这事儿,揪着白知景的耳朵把人拽醒。白知景睁开眼觉着腚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瞧,心里大呼完蛋了完蛋了,事情败露了。   早上尚楚叮嘱他穿上秋裤,白知景答应得特好听,穿好裤子还给尚楚检查了,结果出门前偷偷摸摸跑进厕所脱了,把秋裤塞马桶水箱里掩着。   白知景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抱着他爹胳膊老老实实交代了起因经过结果,然而他们家的家规是抗拒从严坦白也从严,白知景被尚楚按在床上一顿暴揍,嗷嗷的哭声十里外都听得着。   其实他爹根本没下重手,但白知景就是不禁疼,趴在床上啪啪啪掉眼泪,哭了几分钟感觉好点儿了,刚想把湿漉漉的脸蛋子擦干净,转念一想又给应许拨了个视频,想让应许心疼心疼他,说点儿好听的哄哄。   “嗯?”应许瞅见白知景一脸鼻涕泪水的,忍着笑问他,“又怎么了?”   白知景可怜巴巴地控诉:“我爹揍我了!”   “怪不得呢。”应许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知景问:“怪不得啥啊?”   “怪不得胡同里狗叫了,”应许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是应和你。”   “靠!”白知景隔着屏幕捶了他一拳,“你咋净说风凉话呢,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么?”   应许笑了小半响,靠着榕树眉毛一挑:“叔叔为什么揍你啊?”   白知景把秋裤的事儿和他说了,末了还特委屈地补上一句:“我错了吗?你是大学生,你说句公道话,咱Alpha不穿秋裤错了吗?我错哪儿了我?”   “该。”应许言简意赅地给出了评价,“知不知道今天零下,不穿秋裤就敢往外跑,该打。”   “应小许!”白知景不乐意了,愤愤地一抹鼻子,“你怎么不和我站一边呢?亏你还成天亲我嘴呢,我亏死了我!古时候读书人去青楼嫖个花魁还知道给点儿好处呢,你、你不仅不给我好处,你还占我便宜你!”   “小帮主成花魁了?”应许笑着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修辞手法你都不懂,真够没文化的。”白知景撇嘴,可怜巴巴地说,“你都不知道我爹打我多狠,我屁股蛋子都打红了,不信我给你看看......”   他边说边扒拉自己睡裤,手机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哥”。   白知景吓得手腕一抖,一把盖住手机摄像头,迅速说了句“挂了哈”,接着飞快按掉了视频通话。   老姜胡同,应英姿裹着厚厚的棉睡衣站在门边:“这么冷的天儿,你和谁讲这么久电话呢?”   “景儿。”应许把手机放进口袋,“怎么出来了?多冷啊。”   应许不觉得和白知景在院子里打电话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他非常坦然,更何况英姿早晚要知道这件事情,不如让她现在就开始慢慢接受。   应英姿其实早就猜到电话那边的人是白知景,她哥从来不会和谁讲这么久的闲话,也不会对谁那样笑。   她也说不上是哪种笑,反正就是怪怪的。   “进去吧。”应许进了屋,反锁上门,又插好插销,见客厅里电视歇了,爷房门合着,问道,“爷睡了?”   应英姿点点头:“吃完药就困了,我就带爷进屋睡了。”   “行,”应许拍了拍妹妹肩膀,笑说,“辛苦了。”   应英姿抿了抿嘴唇,又轻轻地摇摇头。   其实她挺希望她哥能摸摸她的头,或者揉揉她的脸,就像应许常对白知景做的那样,但她却不敢说。如果说白知景能够亲近应许是一种天赋,那么应英姿敬畏应许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   应英姿生下来没多久,他们爸爸就去世了,从她有记忆开始,应许就是她的爸爸,是胡同口庄严的石狮子,为她遮风挡雨披荆斩棘,但同时也威严加身,让她不敢亲近。   “最近家里总有电话来,”应英姿和应许说,“爷也挺奇怪的。”   “找爷的?”应许眉心微微一蹙,“知道是谁吗?”   “爷没说,”应英姿指了指沙发边的座机,“都打家里电话,肯定是找爷的。”   “行,我知道了,”应许不想让妹妹操心这些,颔首道,“你回去写作业吧,我明天问问爷,你别想这些了。”   应英姿嗫嚅片刻:“......哦。”   她哥什么也不和她说,什么都不让她知道,这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应许每回接了什么活儿,又去哪里打零工了,从来都不告诉应英姿。前年夏天,应许去郊区新开张的儿童乐园派气球,却告诉应英姿说他去图书馆查资料,傍晚应许乘公交进市区,路上发生了追尾事故,应许护着邻座的一个八岁小孩儿,自己撞破了头,额头上缝了五针,还是白知景赶到医院把他接了回来。   分明她才是这个家里的人,应许出了事受了伤第一时间告诉的却是白知景这个外人。   应英姿喉咙口堵得难受,回头说:“哥,我今年生日能不能和同学出去过啊?”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应英姿生日了,往常都是应许和爷在家给她庆生,今年还是头一回小姑娘要出去过。   “当然可以。”   应许当即就答应了,应英姿在高中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应许自然为她开心。   “那我进去写作业了。”   应英姿进了房间,应许看着妹妹在灯光下高挑纤细的背影,忽然觉得家里的小姑娘长大了,眨眼功夫就出落得窈窕有致,估计外边有不少人喜欢他家小姑娘。   他又是欣慰,又感到了几分失落,明明他只比应英姿大四岁,却品出了点儿做父亲的感受来。   应许想着想着觉着挺好笑的,给白知景发了条短信:   “以后别气叔叔了,当爹挺不容易的。”   白知景没几秒就给他回过来了:   “我当儿子就容易么!人人都知道当爹的辛苦,怎么不说当儿子的多酸楚呢!”   应许哑然失笑。   -   应英姿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群聊,若若和小惠她们在群里炸开了锅,一个劲儿问应英姿今年生日打算到哪里操办,酒店订了没有,要不要预定个KTV,现在大包可难定到了,现在预定半个月后的都说不准有座没座呢。   “没想好呢。”   应英姿回复道,高三有个学声乐的学长叫丁卯,最近在追求应英姿,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应英姿生日,放话说要在生日那天给应英姿一个惊喜。这么一来二去的,小惠她们也知道应英姿不久后就要十七岁生日了,成天起哄要应英姿请客。   应英姿翻完一条条聊天消息,感觉心里像扎进了一根小刺。   她哪里有钱订酒店订KTV,每年的生日就是一碗长寿面和一个小蛋糕罢了。   “我没过生日的习惯,还是算了......”——应英姿垂着头在手机上打字,发送键还没按下去,若若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对了英姿,上回军训那个小帅哥来不来啊?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他总不能连你生日都不赏脸出来吧?我看他对你可好呢,连瓶盖都帮你拧,你这是公主待遇啊!” 第66章 鸿门宴   白知景班里的元旦活动办得很成功,他在班上搞了一场小联欢会,自己上台表演了个绕口令大串烧做开场节目,搏了个满堂彩。晚会最后还有一个捐书活动,让大伙儿把家里的不用的闲书旧书捐给郊区一所中学的图书馆,这活动挺有公益意义,隔天还上了学校宣传栏。   白知景美得要上天了,也不嫌冷不嫌累,一到课间就跑到宣传栏那儿欣赏自个儿靓照,并且全方位多角度地拍照发给应许炫耀。   应许刚做完一个封闭实验,从实验室里出来,关之衡从生物显微镜里抬起头,朝他努了努嘴:“你手机,震个不停。”   “我换个外套。”应许摘下防护眼镜,打算把防护服先换了再来,罩在身上难受得很。   关之衡又补了一句:“好像都是知景的消息,你不先看看啊?”   应许眉毛一挑,也顾不上换不换外套了,大跨步到桌前,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关之衡见他嘴角忍不住上挑,明知故问道:“真是知景?”   “嗯,”应许点点头,把手机递到关之衡眼前晃了晃,“上宣传栏了,得瑟着呢。”   连应许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语气里隐隐的炫耀,关之衡忍俊不禁:“我看你现在也挺得瑟。”   “师兄,”应许笑着说,“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那不行,”关之衡戏谑道,“我追求了你一年都没把你追到手,你现在有对象了竟然在我面前秀,师弟,你可是其心当诛啊,就不怕我伤心欲绝?”   应许笑着指了指关之衡手边的一罐温牛奶:“师兄,大一小师弟一天准点给你送三次奶,这还伤心欲绝呢?”   这届有个口腔医学Alpha新生,开学典礼上看中了作为优秀学子代表的关之衡,那真是穷追不舍,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往实验室跑多少次,他进不来,只好把东西托付给门卫,让门卫转交给关之衡。   关之衡也一脸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罐牛奶:“你带回家给知景喝吧,也就他还没断奶。”   “他吃奶糖,不爱喝奶。”应许说。   关之衡愉悦地笑出了声,应许也跟着笑了起来。   把话说开之后,关之衡和应许相处起来反倒更自在了,不像以前那样不自然,现在像是志趣相投的老朋友。   “你觉没觉得你最近变了许多。”关之衡说。   “嗯?”应许回头,“有吗?”   关之衡打量了他几眼,点头肯定道:“有,但是具体说不上来。”   自从和白知景在一起后,应许好像变得更柔软了。   别人都说应许脾气好容易相处,关之衡却知道应许从来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春风和煦的外表下裹着的是一团坚冰。但现在不一样了,应许会和他们开一些逗趣的玩笑,会时不时对着手机露出傻气且幼稚的笑容,他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出头的大男孩。   应许刚打算换下防护服,想了想还是走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兄,辛苦你帮我拍张照。”   关之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怎么着?拍给你家小孩儿看啊?”   应许笑着点点头,轻声说:“他没见过我在实验室里的样子。”   小家伙上个宣传栏都想着拍照发给他,那么他也要把自己所有的模样展示给白知景。   “真受不了你,”关之衡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戏谑道,“就这还说自己没变化?师弟,你以前可从不会做这种浪费功夫的事情......”   照片还没拍好,传来“嘀——”一声响,实验室的门被人刷卡打开了。   “关师兄,应许,你们都在呢?这么勤奋啊,你们这给我压力很大啊!”   来人是方驰,他这学期也加入了关之衡和应许的这个项目组,但团队里其他人对方驰颇有微词。   这个项目进行到现在,眼见着就要出成果了,方驰却在这时候空降,到时候研究团队里还要把他的名字写上。相比之下,其他人这一年多不眠不休的努力就显得和笑话似的。   “来了?”应许倒没什么意见,他只关心从自己手里出来的数据准不准确,至于别的事情他一概不关心。   “我先洗个手消消毒,天儿真冷,病毒都给冻死了。”方驰说着抬头问应许,“你那边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用,”应许边脱防护服边说,“我已经导出一版数据了。”   方驰看了眼应许的桌子,电脑已经关了,他们的电脑是经过严格加密的,密码很复杂,旁人一般打不开。   “成,那我今天做什么啊?”方驰问,“师兄,你给我布置个任务呗,不然那些人成天嚼我舌根子,说我是吃软饭蹭成绩的。”   “那你再做个实验吧,”关之衡想了想,说道,“和应许的结果做个对照,也互相验证。”   “啊?”方驰一脸不愿意,“应许做过的我还做啊?应许做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没必要吧?”   关之衡对着数据文件扫了一眼,这都收尾阶段了,他也不放心把什么新东西交给方驰,于是说:“怎么没必要了?当然有必要,应许也是人,也会犯错误,你要是能揪出他的错误,那也算是做出大贡献了。”   “好好好,说不过你,”方驰擦干手,“你是组长,听你的!”   “我先走了。”应许换好衣服,披上围巾。   关之衡冲他挤了挤眉毛:“这么着急?赶着回去过元旦啊?有人等你呢?”   应许一脸无奈:“师兄......”   “行行行,赶紧去吧,别让人等急了,”关之衡挥挥手,“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尽量不打扰你。”   “有需要就找我。”应许确实迫不及待了,晚上说好了要带白知景去看烟花,一会儿迟到了小家伙又要不乐意,“我走了。”   -   元旦放了三天假,白知景就和打游击似的,悄咪咪地找机会和应许处对象。   应英姿要补专业课,白天大部分都在学校训练,白知景趁她不在就来胡同找应许,等傍晚了再溜走。   谈个恋爱就和当了回地下特务似的,应许掐着白知景的脸蛋左右晃了晃,问他:“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啊!”白知景哼唧了两声,“万一让你妹发现了那多不好啊,多影响她学习啊!”   应许轻轻皱了皱眉:“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英姿总有一天要知道,她会接受的。”   “你可别!”白知景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妹现在看我就和大明三毛看灰太狼似的,恨不能操起锅就把我拍飞喽!”   应许握住白知景的手腕:“怎么会?英姿是和你闹着玩。”   闹着玩?那可不是闹着玩!   白知景想起那天夜里,应英姿穿着白棉袄来敲他的门,那个眼神他现在回想起来心底里都发怵!   但他总不能当着应许的面真说应英姿的不好,只好嘟囔着说了一句:“反正你别给她说。”   “景儿,”应许弯下腰,和白知景平视,认真地问,“我就算现在不告诉她,英姿那么敏感,她也会自己发现的,到时候也许她会更难以接受。”   “......”   白知景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专挑应英姿不在的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要把这种可能性降到最小。   “就算你妹能接受,”白知景抿了抿嘴唇,“那爷呢?”   应许一愣。   “你和我要是在一起,我们以后是不能生孩子的,”白知景声音有些低落,“爷那么传统的人,就盼着你给他生个孙子继承香火呢。”   “我会和爷说的,”应许心里酸得厉害,他万万没想到白知景会想到这一层,一方面欣喜于白知景对他的体贴,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这孩子,“爷那么喜欢你,他也会接受你的。”   白知景摇摇头:“那是不一样的。”   “景儿,”应许看着他的双眼,笃定地说,“都交给我,好不好?”   -   傍晚五点,白知景算计着应英姿要回来了,于是赶紧开溜,没想到半道上接到了应英姿的电话。   “喂?”白知景接起来,坐在出租车上,有点儿心虚地说,“干嘛啊?我在家写作业呢,没事儿别打扰我,我力争上游懂吗?”   应英姿嗤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白天来找我哥了。”   “操!”白知景大惊,“你怎么知道的啊?你在家安监控了?你这小姑娘果然不简单啊你,够有心机的!”   “我不知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应英姿发出一声冷笑,“现在知道了。”   “......”白知景悔得差点儿没把舌头咬掉,“你诈我!”   “还不是你傻。”应英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片刻后又说,“对了,过几天我生日,你来不来。”   白知景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这是在邀请我啊?”   “是啊,”应英姿说,“你来呗。”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的是请我去给你过生日吧?”白知景一脸震惊,以往应英姿生日他也在,但应英姿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更甭说主动邀请他了。   “你就说来不来。”应英姿烦躁地说。   白知景一想,这是个和应英姿缓和关系的好机会啊,他现在和应许在一起了,对应英姿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针锋相对,于是爽快地说:“来啊,那天我一大早就来胡同,肯定来得比鸡还早......”   “不在胡同过,”应英姿打断他,“我今年在外面办。”   “外面?”白知景没太当回事,“行,那我和应许一起过去。”   “我哥不去,”应英姿再次打断他,“就你来。”   “就我?”白知景察觉出不对劲儿了,“姐姐,你别是给我摆了什么鸿门宴吧?” 第67章 来自那边的电话   元旦假期才过没多久,应英姿生日就到了。   白知景总觉着这里边有什么门道,应英姿今年突然说要在外头过生日,还邀请了他去参加,关键是只让他去却没让她亲哥去?   虽然心里边有点儿犯嘀咕,但白知景还是收拾收拾出门赴约了,毕竟他现在得抓紧和应英姿打好关系。白知景面对应英姿还是挺心虚的,应英姿一直不待见他,他却悄悄摸摸和人家哥哥处上对象了,万一应许哪天冷不丁告诉应英姿了,应英姿不接受闹脾气怎么办,到头来为难的还是应许。   他路上经过礼品店,从里头买了套挺精美的十二生肖雕塑摆件,打算借这个机会和应英姿先低个头道个歉,就说自己以前年轻不懂事,总和你对着干,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再也不吵架了。   白知景正打着腹稿呢,打着打着又觉着自个儿实在善解人意委曲求全,分明是应英姿总欺负他,总找他的茬,他为了应许可真是太忍辱负重了。   他掏出手机给应许打电话,应许正在卧室给爷铺床,接起电话问:“怎么了?”   “我给你妹买生日礼物呢,也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白知景提着礼物盒边走边说。   应许笑着说:“今年还知道买礼物呢?往年不都和英姿抢荷包蛋么?”   “还不是为了你呗,”白知景可委屈了,撇着嘴说,“要不我这么讨好你妹干嘛?”   应许心里暖烘烘的,爷在客厅看电视,他不敢把话说得太亲密,于是压着嗓子说:“景儿,谢谢你这么懂事。”   白知景前一秒还委屈着呢,应许这低低沉沉的嗓音在他耳朵边一响,他心情立即又美得能上天了:“你咋还和我这么客气呢,应小许,我对你是最好的,你对我也好,以后我每天都对你更好。”   应许笑出了声:“景儿,我也是。”   白知景正在过马路,应许听见那头传来汽笛声,问他:“你现在就在街上买礼物么?”   “是啊,在大街上呢,前头马上就到了。”   应英姿特地吩咐过,叫白知景别和她哥说来给她过生日这事儿,白知景觉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还是老老实实告诉给应许了。   “行,那先挂了,你注意看路。”   英姿对景儿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这个应许一直都是察觉到了的。但应许一直觉得,这些事情不是他从中调和就能解决的,小孩子的世界有他们自己的相处规则,英姿必须自己打开心结,才算真的成长起来。   包括这次生日的事情,应许也没有多想,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交友圈和小心思了,不想哥哥过多参与也是正常的。更何况白知景早几天就和应许说了,想借着这个日子和应英姿和解。   “那你别让你妹知道我把这事儿告诉你了啊,”白知景不放心地叮嘱,“不然她又该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是叛徒了。”   “放心吧,”应许铺好床单,笑着说,“等你好消息。”   “那没问题,”白知景得瑟地吹了个口哨,“就凭我的魅力,拿下个小姑娘那不是绰绰有余,今天过后我和你妹那肯定是如胶似漆,你就等着瞧!”   “哎哎哎,”应许赶紧打断,“你知道如胶似漆什么意思么就瞎说,别乱用成语啊!”   白知景见应许还急眼了,忍不住在马路上大笑出声,应许听着白知景的笑声,忽然觉着自个儿也真够傻的,也笑着摇了摇头。   -   应英姿定了个小酒馆过生日,白知景照着地址找到了地儿,进了三楼一个包间,里头已经坐了十多个人,全是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个个都化着妆,眼皮亮闪闪的。   即使白知景是个自来熟的个性,冷不丁见着这么一屋子陌生人,多少还有点儿尴尬,抬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好,那什么,我是应英姿发小,白知景。”   若若她们几个见了白知景,笑得特别甜,纷纷站起来和白知景打招呼,弄得白知景怪不好意思的。   “别别别,坐着就行,别客气别客气,来了就和自己家一样,随便坐随便坐......”   白知景一紧张就容易满嘴跑火车,小惠凑到应英姿身边,悄声嘀咕:“英姿,你对这小帅哥到底有意思没意思啊?你要是没意思的话,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啊,我就喜欢这种阳光的......”   应英姿喝了一口水,笑得有几分腼腆:“我可不掺和,你自己去要。”   她这话说得似是而非,配上脸上恰到好处的羞赧表情,小惠立刻就明白了,挺不是滋味地撞了撞应英姿肩膀:“行啊你,藏着这么个青梅竹马,今天才让我们知道。”   应英姿端着水杯摇了摇,杯子里的茶叶飘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白知景打完一圈招呼,走到应英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你出来下。”   “啊?现在啊?”应英姿抬头问。   白知景点头。   应英姿察觉到不少人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她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茶叶晃了起来,轻飘飘的,又愉悦又满足,有种奇妙的幸福感。   一出包间,应英姿立刻垮下脸:“干嘛啊?那么多人都在里头晾着呢。”   “你怎么没告诉我今天来这么多人,”白知景皱着眉说,“你不是和我说就叫两三个要好的吗?”   “都是我班里的同学,你当然不认识了。”应英姿说,“两三个和十二三个有什么区别,反正你都不认识。”   “那我先回了,这个给你,”白知景不太想应付这种场合,里头那些小姑娘打量他的眼神怪怪的,他不喜欢,于是白知景把礼物盒递给应英姿,“下次我再单独找你,有话和你说。”   “别啊,”应英姿听白知景说要走,不知怎么一下就慌了,赶紧抓住白知景胳膊,“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多难堪。”   “你有什么可难堪的?”白知景没明白这里头什么逻辑,“我还没说难堪呢我!”   “我叫你来就是代表我哥的!”应英姿只好搬出应许,“你现在就等于是我家里人!”   找他来代表应许?   白知景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动摇了:“那你干嘛不叫应许过来?”   “我哥那么严肃,能和我们玩到一块儿吗?他要是一来肯定冷场,”应英姿感觉到白知景有些松口了,浇了一把油说,“反正我也没几个家人了,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往后我也不过什么生日了,怪没劲儿的。”   白知景心一软,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带入应许的位置了,苦口婆心地和应英姿说:“你别把应许想的那么严肃,你总那么怕他干嘛啊,他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他能不关心你不爱护你吗?我都不知道你咋想的,你说说你好歹也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了,这么点儿事情都想不明白......”   ——可是他更关心你更爱护你啊!   应英姿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就在这时候,若若打开包厢门,探出个脑袋说:“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赶紧进来,我们要玩国王游戏了!”   “来了!”应英姿扭头笑着应了一句,又悄声对白知景说,“那你就不能别走了?”   白知景真是左右为难,但应英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总不能让应英姿丢份儿,撇嘴说:“要不是看在应许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应英姿嘴角僵硬了片刻,其实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白知景经常这么呛他,放在平时,应英姿早就跳起来要掐白知景了。   但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碍于场合不好发作,总之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微妙、很扭曲的情绪。   她最讨厌白知景了,却不得不利用白知景满足她渴望站在人群中央的虚荣心,她知道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但她实在忍不住。   若若先他们一步回去,和其他人低声说瞧见应英姿和白知景在走廊上手牵手来着,俩人靠得可近了,小惠说白知景穿的都是牌子货,光一件羽绒服就要好几千,肯定是个有钱人......   应英姿和白知景回到了包厢,一桌人玩了几局游戏,若若忽然说有苍蝇,抱怨这地方环境也太不好了,要不换个地方吧。   “可菜都点好了......”   应英姿有些为难,应许就给了她八百块钱,她又从爷哪里要了两百块,才定了这个小酒楼,现在换地方还能怎么换,她口袋里没剩多少钱了。   “这也吃不下啊,”小惠也不太高兴,“英姿,你怎么找到这家苍蝇馆的,我爸刚送我过来,车都开不进来。”   应英姿抿了抿嘴唇,情不自禁地握紧手里的茶杯,廉价的茶叶沫在面上飘来飘去。   “那换呗,”白知景瞥见应英姿发白的脸色,突然开口说,“前边不就是城都酒店吗?就去那儿,我打个电话要个包间,你们先过去。”   女孩子们欢呼起来,应英姿看了白知景一眼,白知景对她点点头。   “那听你的。”应英姿率先站起身,朝白知景笑了笑。   在酒店吃了顿饭,最后是白知景结的账,若若她们又起哄要去唱K,白知景实在不愿意去,但老姜胡同挺偏僻的,他又担心应英姿晚上回去不安全,万一应英姿出了点儿什么事,那爷和应许要难受死的,他也会自责死的,于是只好留了下来,兴致缺缺地坐在角落玩手机。   “怎么样了?”应许发消息问他,“如胶似漆了吗?”   “还没,”白知景回复说,“烦,全是艺高的小姑娘,连个能聊天的都没有。”   应许说:“还没散呢?”   白知景刚打下“在唱KTV呢”,想了想怕应许操心,又把这行字删了,重新回复道:“没呢,还要一会儿,你也别担心了,我肯定把你妹送回胡同,一根头毛都不带少的。”   “我过去接你们。”应许说。   “别别别,我们打个车就行,你别瞎折腾了,在家照顾爷吧,你晚上吃啥了啊?”   白知景闲着没事和应许瞎聊,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应许回复,于是转头找宋宝贝:“宝儿,你干嘛呢?唠嗑呗!”   “我和李佛双排呢,勿扰。”宋宝贝很冷漠地回了一句。   白知景“操”了一声,宋宝贝什么时候和李佛这么好了?不声不响的还搞上双排的,都不和他说一声的。   他心里头酸溜溜的,又和应许抱怨了一句,应许还是没回他。   -   同一时刻的老姜胡同里。   应许神色冷肃:“爷,刚才是谁的电话?”   爷流露出明显的慌张,左顾右盼说:“没,卖保险的......”   “不是,”应许说,“到底谁打来的?”   年底应英姿和应许提了家里常有电话进来,应许就多留了一个心眼,但他在家的时候爷都很小心,应许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就在刚才,他走到院子里打算给白知景打个电话,才出门就听见家里电话响了。   爷先是叫了他两声,应许故意没回应,也许是确定应许不在家里,爷这才接起电话。   应许安静地站在门边,隐约听到爷在说“不可能给你”、“你们别再打来了”、“放了我们家吧”,他一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六年了,距离当时那件事已经六年了。   “是那边打来的?”应许的脸沉在台灯昏暗的光下,显得有几分冰冷,“她又找来了,是不是?”   爷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的双手颤抖着掩住脸:“你要看好英姿,千万不能让他们找上英姿。”   -   “应英姿!”KTV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量中等的男生闯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束玫瑰花,“生日快乐!”   “丁卯学长?”应英姿惊呼,“你怎么来了?”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丁卯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我喜欢你很久了!”   包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白知景也来了精神,一个挺身坐直身体看热闹,没想到应英姿这疯婆娘也有追求者了?!   “学长,你来晚了!”若若嬉笑着说,“英姿都名花有主啦!”   丁卯一愣,这才看见角落里坐着的白知景——在场唯一一个Alpha。   “不可能!”丁卯非常激动,把玫瑰花往边上一摔,抓着应英姿的手说,“你不是说你大学前不谈恋爱吗?你、你骗我的是吧?”   “你干嘛!”白知景见他动手动脚的,立即上去护着应英姿,警告说,“有话说话,别动手啊!” 第68章 城都KTV   丁卯是个挺难缠的,偏觉得白知景是应英姿的男朋友,觉着应英姿骗了他,在包厢里大吼大叫。   白知景怕他伤着应英姿,也没听清楚丁卯吼些什么,就想着快点儿把他弄出去。   被白知景这么一推搡,丁卯更激动了,一拳头就往白知景脸上挥过来,包厢里灯光昏暗,白知景没看清楚,只感觉一阵拳风迎面扑来,他赶紧偏头一躲,但已经来不及了,丁卯的指骨从他脸颊上擦过,火辣辣的疼。   白知景一下子就受不住了,眼泪迅速在眼眶里聚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给你脸了是吧?你他妈别不识好歹。”   丁卯也急眼了,和白知景在茶几上扭打在一起。   别人不知道,应英姿却是清楚白知景有多怕疼,她这下子也慌了,要是白知景真受了什么伤,她哥肯定要生她气的。   “丁卯!”应英姿一跺脚,“你干嘛啊!”   她刚想冲上去拉架,若若她们拦着应英姿:“英姿你别犯傻啊!你上去有什么用啊!”   应英姿都要急哭了,手足无措地说:“丁卯怎么这样啊!白知景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啊!”   小惠忽然笑了一下,用肩膀轻轻顶了应英姿一下:“你还说你对人小帅哥没意思,这么关心人家呢?”   那一边,白知景是个从小打架打到大的,丁卯一个学艺术的自然不是他对手。白知景占了上风,一边掉眼泪一边揪着丁卯衣领把他揪出了包厢,KTV的服务生闻声赶来清理现场,应英姿心有余悸地坐在沙发上,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安慰。   “没事没事了,”张彤彤拍拍应英姿的肩,“是谁把丁卯喊来的啊,若若,是不是你啊?”   “和我可没关系,是小惠吧,”若若摸了摸烫了卷的马尾,“小惠不是一直挺喜欢丁卯的么?不过人家喜欢英姿。”   “去你的!”小惠轻轻捶了若若一下,“你可别胡说!”   “不过英姿,你也太幸福了吧!”若若羡慕地看着应英姿,“两个男的为了你打架,你这就是韩剧女一号啊,而且男一号又帅又有钱......”   应英姿愣了一下,就在上一秒,她还在担忧白知景会不会被丁卯伤着哪儿了,一听若若这么说,她心里悄悄荡起一股喜悦的情绪,这股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占满整个胸膛,渐渐盖过了对白知景的担心。   “没有,”应英姿微微低下头,右手抚着左心口,“多吓人啊......”   女生们纷纷围在她身边安慰她,话里话外透露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偶像剧般剧请的艳羡和向往。   包厢里灯光昏暗,应英姿却觉得镁光灯打在了她身上,她第一次成为人群的焦点。   她从来都不是中心位,班级里排文艺汇演,训练服和舞鞋统一订购,价格高昂,她没钱和大家一起订这么贵的,只好自己私底下买便宜的。   老师责问她为什么不合群,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被安排在了舞台最角落的位置。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她那么努力地练习了,她每天在练功房待到最晚,她的身体比例比若若小惠她们更好,但好像她怎么用功都是徒劳的,都是没有用的。   她不能怪任何人,她家里穷她能怪谁呢,她一出生父母就没了,她也知道爷和哥多辛苦,所以她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应许,她怕她哥觉得她不懂事,觉得她矫情。   但因为白知景,她站在了所有人目光的正中央,应英姿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原本费劲功夫都做不到的事,因为有了白知景,她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应英姿一方面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另一方面又越来越迷恋这种感觉。   -   丁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白知景疼的倒吸凉气,躲在卫生间里给应许拨了个视频,坐马桶上眼泪汪汪地诉苦。   “怎么回事?”应许绷着脸,盯着白知景侧脸上的一道淤青,“怎么伤的?”   “被一个傻逼弄得,”白知景气不打一处来,“你妹也真是的,在学校里招来个追求者,贼傻逼了,在我面前还敢闹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来之前得先打听打听我的名号,野熊帮帮主是谁都不知道就来找麻烦......”   “你们在哪儿?”应许打断他,“我过去接你们。”   “不用不用,”白知景大咧咧地摆摆手,“我都摆平了,这么晚了你就别出门了,天儿又冷,你可是个读书人,走夜路多危——应小许?”   白知景这才发现应许面沉如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啦?胡同出什么事情了?”他轻声问。   “没有,有些累了,”应许抬手捏了捏眉心,又问,“你们在哪里?”   “你真的不用过来,我们打个车多快啊......”   “我马上过去。”应许再次出声打断他,语气有些强硬。   白知景愣了一下,不明白应许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要亲自过来接,虽说现在有些晚了,可这是大首都,他和应英姿两个人打个出租车回去能有什么危险?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白知景追问。   应许也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刚才那通电话让他心神不定。   时隔六年,他不知道那边为什么再次找上他们家,但这一次和六年前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没用的小孩子,抱着妹妹躲在窗户底下,眼睁睁看着爷被人打断双腿却无能为力。   应许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没有,景儿,我不放心你们。”   “那好吧,”白知景不想应许瞎操心,“那你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们在城都KTV呢,你别骑自行车了,打个车过来吧。”   城都KTV?   应许自然听说过这个地方,就在城都酒店旁边,可以说是这一片最高档的娱乐场所。   他忍不住眉头一皱,英姿怎么会去这么奢侈的地方?   “行,你们在那边等我,我到了再下来。” 第69章 道歉   最后KTV的账自然还是白知景结的,一屋子小女孩儿,就他一个是大老爷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于是白知景又叫了车,挨个儿把小姑娘们送上出租。   “师傅,您车牌号我可都记下了啊,”白知景扒着车窗叮嘱司机,“你可得安全把人送回去,我都看过了,路上不堵,二十分钟就能到,半小时我要没收到消息可就报警了啊......”   “英姿,”若若站在门边,亲热地挽着应英姿胳膊,“你们家小帅哥可真够贴心的,你也太幸福了吧!”   “别胡说!”应英姿适时地露出羞涩的表情,微微低下一点头,耳边的碎发挡住侧脸,“什么我们家的啊!”   “还害羞呢,他要不喜欢你能对你这么好?”若若斜眼盯着应英姿身上披着的男式大衣,又说,“我们可都看见了,小帅哥送你的生日礼物可是牌子货,一套下来一千多呢,也真舍得花钱......”   应英姿手里提着白知景送她的生日礼盒,沉甸甸的。   她把碎发拢到耳后,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笑笑说:“他肯定是随便买的,这点钱对他也不算什么钱。”   若若轻轻“嗤”了一声,接着扭过了脸。   应英姿其实注意到了若若脸上艳羡又混杂着不屑的表情,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意。   ——你们平时不是都瞧不上我吗?看吧,你们也有嫉妒我的这一天。   应英姿面部肌肉一抽,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   白知景终于又送走一个,这大冷天的,冷风呼呼地吹,冻得他直打哆嗦。   刚才下了楼,应英姿忽然说冷,白知景虽然心里头嫌她矫情,可也不能真让她冻着,毕竟应英姿是应许的宝贝妹妹,她要是着凉了挨冻了生病了,到头来操心遭罪的还得是应许,于是白知景就把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   白知景实在是冷得够呛,嘴皮子都给冻白了,一回头看见应英姿身边还站着一个,于是问:“你怎么回啊?我给你叫个车?”   “不用,”若若摆摆手,“我爸来接我,他马上到了,你和英姿先回吧,你们住哪儿啊?”   “老姜胡同。”   白知景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注意到应英姿有些尴尬的脸色。   “老姜胡同?”若若撇了撇嘴,“那儿不是家属院吗,我听说房子都挺老的,路也不好走啊......”   “哦,”应英姿攥着礼物袋的五指微微收紧,“平时都住碧水,他家长辈是警察,老姜胡同是上面分配的房子,有时候过去住着玩儿。”   白知景眉头一皱,应英姿怎么把他家的事情都往外抖落?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碍着有个若若在一边,所以没表现出来。   “碧水啊,我大伯在碧水也有房,”若若立即就笑开了,对应英姿亲热地说,“英姿,改天咱们串串门呗!”   应英姿点点头。   “那你们要不先走吧,碧水多远啊,”若若说,“我爸就到了。”   “我们也等人,”白知景在一个Omega小姑娘面前没好意思叫冷,双手插在裤兜里,绷紧了后背不让自己打哆嗦,硬着头皮保持Alpha风度,“我们等应许呢,就是应英姿她哥,应许也要来接我们的。”   “我哥?”应英姿震惊地看向白知景,“我哥怎么来了啊?”   “他不放心呗,”白知景说,见应英姿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心里头忽然就不舒服起来,嘀咕说,“这么冷的天儿,我也不想他出来啊,多遭罪啊,还不都是为了你。”   “不是,我哥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你和他说了?”应英姿有些急了,拽起白知景胳膊就走,一直到了大楼另一侧,确定若若听不见他们交谈了,这才低声说,“我都叫你别和我哥说了,你干嘛又告诉他啊?你就不能别什么事儿都告诉我哥?”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白知景忍了一晚上,心情也不怎么样,压着嗓子说,“应许是来接你回家的,不是来拐卖你的,你怎么就这么好歹不分呢?上个艺高把脑子都丢了是吧?”   “我要人接吗?你能别总这么自以为是吗?”应英姿忍不住拔高了嗓音,又怕另一头的若若听见,立马放低声音,瞪着白知景说,“我叫你别告诉他别告诉他,你转脸就和我哥说,反正你们俩就是一边的呗,还来接我回家,说得好听,我哥就是来接你的吧?”   白知景听她这么说应许,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按着脾气说道:“行,你今天生日,我不和你吵,等会儿应许来了你和他走,我自己打车回,行不行?”   白知景觉得应英姿就是无理取闹,懒得再和她辩驳,应英姿被白知景的态度激着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谁要和他走啊?他那破自行车我早受够了,夏天不防晒冬天不挡风,你爱坐你自个儿坐,我嫌丢人!”   白知景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里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怒火烧得他连自己身上的冷都忘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应英姿就是这么想应许的?她坐应许的自行车还嫌丢人了?   她怎么不想想,从小到大,是谁用那辆破自行车载着她上学放学?是谁坐在那辆破自行车前面,用自己的身体给她遮风又挡雨?   “应英姿,你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知景胸膛起伏,“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应许吗?”   应英姿最痛恨白知景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就好像他和应许才是一家人似的。   明明应许是她亲哥,她和应许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白知景算什么?白知景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替她哥教育她?   应英姿重重推了白知景一把:“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自己家开的是小汽车,你是少爷,你偶尔坐一次自行车当然觉得新鲜了,你是我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你有爸爸我没有,你有车子我没有,我们家住的房子都是你们家多出来的......你现在在这儿和我假惺惺是吧?你和你家那两个爸爸都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你们一家人来看爷不就是作秀吗?你们把我们家当扶贫对象了是吧?做慈善?你爸你爹升职的时候有没有把这一项写进报告里啊?”   “你闭嘴!”白知景一脚踹上廊柱,指着应英姿说,“你说我可以,你说我爸我爹就不行,你给我道歉。”   应英姿眼圈发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我说错了吗?你凭什么要我道歉?”   “你道歉,”白知景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要是不道歉——”   “你把我怎么样?”应英姿死死瞪着白知景,眼神里混杂着不甘、仇恨和愤怒,“你和我哥我爷告状?把我赶出家门?你是不是要替我们应家清理门户啊?白知景你也配?你别以为我们家受了你们家的恩惠就要对你们感恩戴德了,你们家就没从我们家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胡同里人人都夸你爸你爹是大善人,你们这种有钱人缺的不就是好名声,我们家给你了,我们也不欠你们什么了吧?”   “你道不道歉?”白知景两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边发抖边说,“你给我爸我爹道歉。”   应英姿咬着唇,眼泪挂在眼眶边沿。   “英姿。”   就在两个人无声对峙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   白知景浑身一颤,震惊地回过头:“应许?”   应英姿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啪”一下从脸颊上滚落。   应许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应许听没听到那些话?听到了多少?   白知景心急如焚,小跑到应许身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应许很平静,神色没有丝毫异常,弯腰看了看白知景的脸,上面有一道不明显的乌青。   “疼不疼?”应许问。   白知景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刚才有点儿疼的,我还哭了,后来就不疼了。”   他嘴唇都冻得发白起皮了,单薄的肩膀还在发着抖,应许淡淡看了应英姿一眼:“英姿,把景儿的衣服还给他。”   应英姿什么也没说,脱下白知景的大衣,朝白知景丢了过去。   白知景乖乖套上外衣,又见应许把自己的棉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应英姿身上。   “你别——”   白知景怕应许冻着了,刚想说不要,话没说出口就咽了下去。   毕竟是人家兄妹俩的事儿,他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免得又刺激到了应英姿。   “英姿,”应许细心地替妹妹扣好每一粒扣子,“景儿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你谢谢他了吗?”   应英姿深深垂着头,始终不说话。   应许凝视妹妹片刻,轻轻闭了闭双眼:“回家吧。”   三个人走出拐角,应英姿眼神逡巡一圈,若若已经不在了。   “你同学已经走了,她爸爸来接的,”应许说,“我到的时候她还没离开,和我聊了两句。”   应英姿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往路边看了过去,没有看见应许的自行车。   她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哥没有骑自行车过来,没让若若看见。   应许察觉到妹妹的情绪波动,瞳孔微微一缩。   -   三人打车回了老姜胡同,在车上谁都没开口,应英姿先上了副驾驶,只留给应许和白知景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白知景也没说话,他现在心情很复杂,应英姿刚才那番话显然是对他积怨已久,他从没想过应英姿竟然会那么想。   他和应英姿也算是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虽然长大后他们看对方都不顺眼,总是打打闹闹的,但他心里还是把应英姿当成玩伴。   他们小时候一起爬过树、一起摸过鱼、一起跑过胡同的每一寸地板砖,怎么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呢?   白知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想和应英姿和解,因为应英姿说他爸他爹的不好;他又想和应英姿和解,因为他不想应许伤心。   两种矛盾的思绪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白知景只觉得四肢发沉。   进到了院子里,白知景闷闷地说了一声:“我回去睡了。”说完拔腿就走。   “等等。”应许叫住他,接着又叫住应英姿,“英姿,你也等等。”   白知景回身:“嗯?”   “景儿,”应许先是问白知景,“你今天花了多少钱。”   “啊?”白知景懵了一下,“没多少啊......”   “多少,”应许又说,“我要具体数字。”   白知景看他神情认真,打开手机,翻出消费记录瞄了几眼:“一、一千二......”   应许轻叹了一口气:“景儿,说实话。”   “三千八,”白知景咬了咬下嘴唇,“是我提出来要去城都的,你别......”   “好,这笔钱是英姿欠你的,让她自己还。”应许平静地说。   “哥?!”应英姿难以置信地惊呼。   “不想还?”应许看向应英姿,“需要我替你还吗?”   应英姿涂了唇彩的嘴唇颤抖了几下。   “英姿,有借就有还,要学会说谢谢,也要学会说对不起。”应许看着妹妹湿润的双眼,“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作理所当然,我们欠了人家的,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偿还。”   白知景也浑身一抖,难不成应许都听见了?!   “英姿,”应许又说,“你同学刚才和我说,景儿是你的男朋友?”   应英姿猛地后退一步。   “什么?”白知景也瞪大双眼,焦急地冲应许解释,“我没乱来,应许,你相信我......”   “景儿,你乖,”应许揉揉白知景的脑袋,笑着说,“你乖。”   这个笑不像应许平时的笑,白知景心里莫名其妙地发苦发涩,冷风像刀片似的在他心头刮。   “英姿,你不该利用景儿。”应许嗓音沙哑。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白知景听不懂,他只知道现在应许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应英姿张了张嘴:“我没有,是她自己这么想的,我没说过......”   “你当然不用亲口说,”应许闭上双眼,良久后叹了一口气,“英姿,你已经十六岁了,哥都没发现你变了。”   应英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串珠似的,接连不断地往下掉。   应许拿出帕子,想替妹妹擦擦眼泪,应英姿却偏头躲开,应许的手僵在了空气中。   “她们这么说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应许的声音比夜色还沉,“因为景儿是我的男朋友。”   应英姿一个踉跄,手里的礼物盒“啪”地掉在地上。   白知景猛地一扯应许衣摆,低声说:“你疯了?!” 第70章 望月   白知景病倒了。   他这两个多月本来就因为改成绩和应英姿的事情焦虑,心思一重身体就容易出毛病。先前在KTV楼下没穿外套,挨了半个多小时的冻,已经冷得受不了了。后来又和和应英姿大吵一架,情绪激动出了一身的汗,被风这么一吹,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   “三十七度八,躺好,我去给你拿药。”   应许把体温计从白知景腋窝里抽出来,摸了摸白知景的额头,烫手。   “你怎么告诉你妹了,”白知景抓着应许的袖口,眼圈发红,一半的病的,另一半是急的,“你怎么、怎么......哎呀亏你还是大学生呢,你怎么不知道轻重呢!”   “你乖,别瞎想了,”应许无奈地在床沿坐下,手掌抚上白知景的脸蛋,安抚地拍了拍,“吃了药睡一觉,我陪你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想我到你这边来睡吗?”   “不要了,”白知景摇摇头,鼻音浓重,“你快去陪陪你妹吧,你就说你刚才在气头上,就说你是胡说八道的。”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子铺洒进来,照亮白知景被烧红的脸。   应许觉得他的一颗心也被烧红了。   “景儿,是我不好,我没有做一个好哥哥,也没有做好你的男朋友。”   白知景张着嘴短促地“啊”了一声,接着伸出双臂环抱住应许的脖子:“你真是能瞎说!谁说你不好了,谁说你不好我揍不死他,你就是最好的,没人再比你好了,你、你怎么不是一个好哥哥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买虾,你还那么小一丁点儿呢,你那时候才多高啊,你吃虾头......你就吃那个啊应许......”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鼻头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像故事书里才有的小仙童。   “记得,我记得,”应许对他笑了笑,手掌摩挲他的头发,“景儿,我记得。”   白知景说得是应许初二那年,那时候爷已经出事了,双腿落下了残疾,应许五点起床去市场买菜,回来做好早饭再送应英姿去上小学,接着再赶到学校去,中午接完应英姿又要赶回来做中饭。   有一次应许称了半斤活虾清蒸,爷不舍得吃好的,扒了两口饭就回屋了,说他不饿。   应许给应英姿剥虾,应英姿说哥你怎么不吃啊,应许说哥不爱吃这个,哥就爱吃虾头,里边有汁水,可香了。   白知景和宋宝贝在游戏厅玩了一圈,回到老姜胡同恰好看见这一幕,白知景当时什么也没说,等应许兄妹吃完饭,他忽然紧紧抱住应许胳膊,眼泪把应许袖子都给浸湿了。   应许当时只以为小家伙哪里又磕着碰着了,他现在才知道白知景是因为什么掉的眼泪,是因为心疼他。   他那时候都十三四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站起来比谁都高大,只有白知景会用“那么小一丁点儿”形容他。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白知景,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让他碰上了。   “你不许说你不好,”白知景抱着应许脖子不放,“我给你拿牛奶你都不舍得喝,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总是对你妹好,你不对你自己好,那你就是不对我好......”   后来白知景上了初中,和应许的高中就隔着一条街,他听说高中生负担重,要多喝牛奶记性才会好,他每天早上都从家里带一瓶热好的牛奶来,送到高中部门口给应许,送完了再跑回初中部去。   应许不舍得喝,中午带回胡同给应英姿喝,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白知景每个早上都给应许送两瓶牛奶。   明明就是个小糊涂虫,背一篇《卖油翁》都费劲儿,却能把应许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景儿,”应许闭了闭眼,强忍住舌根泛起的酸意,俯身亲了亲白知景的额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白知景鼻头一酸,重重眨了两下眼睛:“没关系。”   应许接着亲吻白知景湿润的睫毛,白知景感觉到应许的嘴唇冰凉,牵住应许的手,轻声说:“你比我还要委屈,我都知道的,我只有一倍的委屈,你就有好几十倍。”   应许没有说话,但白知景感觉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白知景难受死了,他仰起头去找应许的脸,轻轻咬了咬应许的下巴。   “应小许,你不伤心,就算他们都对你不好,我也会对你好的,我永远都对你好,我对你是最好的。”   应许喉结上下一动,白知景笑了起来,和应许说:“那我睡了,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了,我都好困了。”   “好。”   应许和白知景交换了一个绵长又濡湿的亲吻,白知景捧着应许的脸,笑得傻呵呵的。   -   应英姿的房门紧闭,应许敲了敲门,没回应。   “英姿,开门,”应许沉声说,“哥和你聊聊。”   安静了几秒,房门突然传来“砰”一声响,像是书之类的东西被人扔到了门上。   应许轻叹了一口气,又担心吵醒了爷,轻声说:“英姿,开门,不然我自己进去了。”   木门缝隙里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啜泣声。   应许准备拿备用钥匙开门的手一顿,额头抵着木门,门上的倒刺戳进他皮肤里,他长呼出一口浊气。   家里的电话线被他剪断了,那边的电话以后都打不进来了。   应许这几年在梦里反复梦到当时的场景,那些人拿着长长的铁棍冲进院子,踩着爷的脸,拿棍棒砸爷的腿。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不会像那时候一样缩在一边,他会先把妹妹反锁在小房间里,再打电话报警,然后拿一把菜刀,冲出去。   如果当时他勇敢一点,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不一样,爷的腿也许不会残废,他们的日子也许就能好过一点。   应许在客厅里铺开他的铁丝床,再从橱柜里抱出棉被,草草铺好后躺了上去。   他在折叠床上睡了十多年了,他人高,睡在上面腿都伸不直,翻个身都担心吵醒了爷和妹妹。   他连个像样的床都睡不上,他的家里什么都没有,连这个家也不是他的。   应许有时候也会想,这个天地间还有什么是他的。   他也不是没有过那些憎恶世界的负面情绪,他也有想放声大哭的时候,也有想要崩溃的时候,也有清早想要赖床的时候,也有闻见厨房油烟就想呕吐的时候,也有下课后想和同学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的时候,但他不可以,他早就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活着的。   他爸爸叫应锋,拯救过很多濒临绝望的家庭,偏偏就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应许睁眼看着月亮,圆的月亮,白的月亮,清澈的月亮。   至少还有一轮月亮是他的。 第71章 新年   白知景吃过退烧药药,夜里药效上来了开始发汗,浑身都湿淋淋的。   他睡得不好,遇着鬼压床了,胸口沉甸甸的,怎么都醒不过来。他感觉自己用力撑开了眼皮,幻觉接二连三地在眼前出现,他看见有道黑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白知景想出声大喊,喉咙却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似的。   白知景想起在他爹尚楚和他说过,脏东西都欺软怕硬,要是遇见鬼压床不要怕,在心里骂脏话就行,越脏越好。   于是白知景在心里疯狂怒骂那黑影祖宗十八代,紧接着那道影子“噌”一下窜到他床边,应英姿怨恨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瞧。   白知景心头猛地一颤,应英姿伸出双手,十指掐住白知景脖子,嘶喊道:“你为什么抢走我哥!”   没有没有我没有......   白知景想解释却说不出话,想摇头却动弹不了,呼吸变得越来越急、原来越短促,他双腿使劲一蹬——   “我没有!”   白知景倏地张开双眼,发现棉被蒙住头了,怪不得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扯下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两眼注视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许久才缓过劲来。   凌晨三点四十,白知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他现在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力气去想,但就是心里难受。   应许睡了吗?应许睡不着吧,他那么爱操心的性子,怎么睡得好呢?   白知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想给应许发个消息,一句话打到一半又删了。   还是算了,现在找应许不是瞎添乱么?只会让应许更担心。   应许找应英姿说开了吗?应英姿能接受这件事吗?应英姿万一想不开怎么办?应英姿要是告诉给爷怎么办?   他躺着躺着忍不住就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脑仁就越疼,后颈腺体的位置一阵阵的发着烫。   白知景觉得太难太难了,他好像有一点儿明白长大是什么意思了。   以前他觉得长大就是要保护应许,爷出事那年他上四年级,就在前一天爷还骑着自行车载他去逛公园,后一天爷的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是白知景第一次见到应许哭,应许跪在爷的病床前,深深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雪白的床单上。   白知景吓坏了,他以为应许的腿也被打伤了,也不能站起来了,他想上去问应许怎么了啊,是不是哪里痛呢,但他不敢过去,他看见应许的肩膀在颤抖,他怕自己轻轻一碰,应许就碎了。   他要保护应许,他要长得比应许还高,他弄了一个野熊帮,胡同里哪个小孩儿要是敢说应许坏话,他第一个冲上去开揍;既然警察帮不了应许他们家,那他就做个恶棍,叫谁都不敢再欺负应许和爷。   白知景以为这就算是长大了,他没少为了应许和别人干架,总是边嗷嗷哭边被赶来的应许拎回家。   应许总说他是傻瓜蛋,说他是糊涂虫,说他是长不大的小家伙,白知景不服气,他能为应许出头、能为应许打架,那他就是站在应许身前的保护神。   但这个发着烧的凌晨,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不是这样的。   白知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难受,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难受。   -   第二天清晨,应许买完早饭回来,发现应英姿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出门去学校了,白知景裹着大棉袄,坐在榕树底下冲他招手,像个小熊猫。   白知景后来一直没睡,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听见应许骑着车出去了,接着又是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他还以为是应许回来了,出门一看,才发现是应英姿要出门。   他站在门口,想给应英姿打个招呼,但应英姿看都不看他,就好像根本没这个人似的。   白知景知道应英姿还别扭,其实他也别扭,他对应英姿也有气,于是也不说话。   应英姿才走出院门,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进了屋一趟,出来时手里提着昨晚白知景送她的十二生肖礼盒。   她面无表情地出了门,把那个礼盒用力扔进了院门对墙的绿色大垃圾桶,发出巨大的“砰”一声。   白知景心里窝着火,应英姿昨晚对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今天还故意给他摆脸子,他越想越气不过,甩上门进了房间,又担心一会儿应许回来看见垃圾桶里的东西怎么办?   应许夹在他和应英姿中间,本来就不好受,这时候就别再给应许添堵了。   于是白知景披了件外套,踩着棉拖鞋,“哒哒哒”地跑到那个垃圾桶里,把生日礼盒捡了回来塞进床底下,这才坐在树底下等着应许回来。   “怎么起得这么早?”应许停好车,站到白知景面前,“还难受吗?”   白知景仰起脸,眼圈底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特别乖巧地说:“你亲亲我看还烧不烧了。”   “小娇气包,”应许笑话他,“多大了还要亲。”   “啧!”白知景拿脚尖踢了踢应许小腿,“赶紧的!”   应许弯下腰,嘴唇贴上白知景额头,足足十秒后才起身,笑着说:“不烧了。”   “我觉得也是,今天精神倍儿好!”白知景伸了个懒腰,“你买什么吃的了啊?”   “烧饼豆浆。”应许说,“鸡蛋。”   “卤的啊?”白知景一拍手掌。   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不健康,水煮蛋。”   白知景失望地嘀咕:“真闹心,想吃个卤蛋怎么就这么难呢,要是天上能下卤蛋雨就好了,我张着嘴站院子里接着,一口一个一口一个,能接一百个。”   “接你一嘴鸟屎。”应许牵着白知景的手进了屋。   “呸呸呸!”白知景连忙跺脚,“大冬天的连鸟都没有,哪儿来的鸟屎啊!”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应英姿,也没有说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应许去盛粥,白知景打开早餐袋子,往里头瞄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我卤蛋呢?我那么大一个卤蛋哪儿去了?!”   应许忍俊不禁地说:“行了啊,别装蒜。外边的卤水脏,想吃卤蛋晚上给你做。”   “那敢情——”白知景刚想说好,话说到一半又咽下了,片刻后摆摆手说,“那算了吧,晚上我要回家的,我爸我爹可想我了,打电话催我赶紧回去呢。”   应许舀粥的手一顿,铁勺和砂锅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白叔叔和尚叔叔去南方出差了,碧水家里根本没人,小家伙说瞎话也不知道打草稿。   应许知道白知景是想要避开应英姿,他没有说破,把热粥端到桌上:“那我卤一锅鸡腿鱿鱼什么的,明天打包给你送学校去。”   “那好那好,”白知景乐得直拍手,“多整点儿,我还要分给大宝飞飞的,再分点儿给李佛,不过李佛不吃肉,你都不知道,上星期我们去艺高找李佛吃饭,他就吃点儿小青菜,和兔子似的,真好养活!”   “就你最难养,”应许摇摇头,“去看看爷醒了吗。”   “得令!”白知景敬了一个礼,跑到爷的房间敲了敲门,“爷!应许问你醒了没!”   “醒了。”   白知景扭头:“爷说他醒了!”   “把碗筷布上。”应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进房间给爷穿衣洗漱了。   白知景熟门熟路地从碗橱里抱出四副碗筷,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副。   十来分钟后,应许推着爷出来,爷看了眼应英姿紧闭的房门,皱眉说:“英姿还不起床,该迟到了。”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   应许说:“英姿走了,她学校有事儿,去排练了。”   “这么早?这是什么事儿啊?”爷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我就说别让她学这个别让她学这个,别人学跳舞的都是童子功,英姿哪里赶得上人家哟,小姑娘家家的多累啊,天天起早贪黑......”   “她喜欢。”应许笑着说,“您就别操心了。”   爷无奈地拍了拍应许的手背:“英姿怕你,你要是发话不让她上这什么艺高,她肯定不上了,也就是你纵着她。”   应许垂下眼眸:“是,是我把她纵坏了。”   白知景手里的两只筷子“啪”打到了一起,赶紧移开话题:“爷,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啊?”   应爷爷因为电话的事情心神不定,昨晚上噩梦不停,反反复复被惊醒。   “没,就是有小野猫叫,烦心。”   “咋还有小野猫呢,”白知景边啃烧饼边说,“小野猫真可怜,这么冷的天肯定是没窝了,我等会儿拿几件破衣服给它们搭个小毛屋,它们可灵性了,有地方睡觉就不吵不闹了,您晚上就能好好睡了。”   爷被白知景逗得乐不可支,对应许说:“哪儿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宝贝不宝贝不知道,”应许笑着应,“疙瘩倒是挺疙瘩。”   白知景被气得嗷嗷叫。   -   应英姿生日之后,白知景就不怎么去老姜胡同了,偶尔去也是挑着周末应英姿去学校练功的时候,陪爷说说话聊聊天,爷总是问白知景最近怎么不爱来了,白知景就说这不要期末了吗,功课可多呢,卷子摞起来比他人还高!   爷被逗乐了,说我们小景儿现在这么勤奋呢,白知景就说那是当然,他将来可要考北大呢!   不管怎么样,日子照旧一天天过着,白知景心里有两个疙瘩解不开,一是被改过的数学卷子,二是应英姿。   但有的疙瘩放着放着好像也就那样儿了,那张数学卷子彻底成了个谜,田磊找不出是谁篡改的成绩,久而久之白知景也懒得提这件事儿了,反正没造成什么实际影响;应英姿没把他和应许的事情告诉爷,白知景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和应英姿的关系彻底淡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应英姿,就干脆避着。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交给应许处理会更好,毕竟应许和应英姿是亲兄妹,是血脉相连的人,他和应许再亲密,对应英姿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但应许也对妹妹有心无力。   应英姿在家里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每次应许想找妹妹谈谈,都被应英姿以各种借口逃开了;临近过年,爷的旧疾突然复发,住了一周的医院,学校那边研究项目收尾也有许多工作,应许医院实验室胡同三头跑,还要防着那边的人找上应英姿,他忙得心力交瘁,常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白知景只在很偶尔的情况下难过一会儿,大部分时候都秉持着一种盲目乐观的精神,期末考结束不久就是新年,春节前一晚,应许和李佛带着白知景、井飞飞、宋宝贝仨小孩儿一起去放烟花。   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炮竹,五个人坐了老久的公交到了郊区,白知景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袋子摔炮,“啪”地砸在宋宝贝脚边,把宋宝贝吓了个半死,两个人当场就掐在了一块儿。   白知景和朋友们宣布了他和应许在一起的事儿,宋宝贝傻眼了,井飞飞也傻眼了,唯独李佛一点儿不惊讶,手里拈着他那串佛珠,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淡定表情。   宋宝贝反应过来之后又气又委屈,要和白知景绝交,说白知景不把他当兄弟,这么大个事儿现在才告诉他。   白知景哄了他好一会儿才把宋宝贝哄好,在璀璨的花火下笑着说:“我感觉有你们在这个年就算完整了。”   宋宝贝还和他生着气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嘴说:“我都和你决裂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过年了,这是你最后一个完整的新年了。”   白知景刚想说什么,手里的烟花棒忽然断了,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第72章 喜欢你   “爷爷!新年好啊!我的压岁钱呢!”   白知景给他住在南边的两个爷爷拨视频电话,弯着眼睛傻乐,笑得像个招财猫。   应许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白知景开心的在原地直蹦哒。   “我们初二就去新阳啦!我爸都买好飞机票了,”白知景告状,“我爸可真坏,他值机的时候自己和我爹坐在一块儿,把我给弄到后排去了,真鸡贼。我感觉这边都没人爱我了,要不我收拾收拾去新阳和你们一块儿过得了,我可真是惨!”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又举着手机转了个圈,给爷爷们展示他刚穿上的新棉袄。   应许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神一刻也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白知景挂了电话,小跑到应许身边,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我爷给我多少压岁钱了?”   “多少?”应许眉梢一挑,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知景得瑟地伸出一个手掌:“发了发了啊!致富咋就这么简单呢,我希望以后天天都是过年,那我还上街派什么传单啊!怪不得世界上那么多人喜欢啃老呢,这也太爽了!”   应许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树,笑着往白知景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不劳而获你还挺得意是吧?”   白知景也跟着傻笑,抱着应许胳膊摇了两下:“你往后入赘到我们老白家可有福啦!我也让你不劳而获!”   他穿着红棉袄,脖子上裹着一条毛绒绒的红围巾,衬得眼睛格外亮。   “我面子这么大呢?”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脸蛋,戏谑道,“那我不就成了吃软饭的,说出去多丢人啊。”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白知景担心应许真这么想,赶紧抓着应许解释道,“现在不都讲究什么精细分工么,小家庭也得分工的,就好比我们家,我爹负责偷偷点外卖,我爸觉得外卖都是垃圾食品,负责不让我爹点外卖,我就负责吃我爹点来的外卖,分工多明确啊!以后我和你也是一样的,你就负责专心搞研究,往后拿个诺贝尔医学奖——对了,诺贝尔有医学奖吗?”   应许攥住小家伙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指:“有的。”   “对对对,那你就负责这个就行!”白知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我呢,我能让你不劳而获,我养你。”   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许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低头问:“你拿什么养我啊?上街派传单?”   “我啃老啊!”白知景胸脯一挺,说得还挺理直气壮,“我不劳而获,你也不劳而获,咱俩不正好般配么——噗!”   他话没说完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应许看着白知景的眼睛,也跟着笑。   白知景被应许看得有点儿臊了,往应许胸膛推了一把:“你总看我干嘛啊,看烟花,大宝他们在对岸放呢!”   “看着呢,怪好看的。”   应许注视着白知景双眼,小河对岸的烟花倒映在他清凌凌的眼睛里,璀璨又透澈。   “神经,”白知景听出了应许的情话,没忍住心头一跳,抬手遮住应许的脸,“你们大学生可真是老土,就喜欢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景儿,”应许牵住白知景的手腕,把小家伙的双手慢慢往下挪,直到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喜欢我吗?”   “啊?”白知景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儿紧张,耳根子发着烫,咂咂嘴又抿抿唇,他一紧张就容易嘴碎,“那你先说,你说了我才说,要是我说了你又不说,那我多吃亏啊,我可不能——”   “我喜欢你,”应许的声音插了进来,把白知景的手掌往自己心口又按紧了几分,“喜欢你,听见了没?”   掌心下传来应许的心跳,白知景在应许眼睛里看见他自己,傻傻愣愣的,脸红的像一只蒸熟的小虾。   “那我也喜欢你,”白知景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好像这样就能把应许怦怦跳动的心脏捧在手心里似的,怔了两秒后又笑开来,仰着头说,“我感觉我好喜欢你喔应小许,太喜欢你了,我就想要你不劳而获,想一辈子养着你,你不拿诺贝尔医学奖也没事,你什么也不干我都喜欢你,你干什么我都喜欢你,你吃饭我喜欢你,睡觉我喜欢你,和我说话我喜欢你,对我好我喜欢你,哎呀反正我就是太喜欢你了——”   应许眼里眸光闪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语了,花火倒映在白知景的眼睛里,漂亮得令人惊诧。   白知景脸颊通红,一口气表白完了许多话,挺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多害臊啊,你才说了那么点儿字,我说了一大串呢!”   他等了半响,应许还是没吭声,于是白知景悄咪咪张开一条指缝,瞧见应许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白知景咂摸咂摸嘴:“别看啦,你老是看我干嘛呀,你面壁思过呢?”   怦——   红色花火在对岸的天空绽开,应许低头吻住了白知景。   -   “你说他俩在干嘛啊?”   宋宝贝撅着嘴,不高兴地往河对岸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宝贝,嘘!”井飞飞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应许哥和知景在恋爱呢,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傻逼!”宋宝贝翻了个白眼,“我在这儿讲话他们能听见啊?”   井飞飞傻笑了两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捧着脸说:“真羡慕知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潇洒了。”   “潇洒个屁!他就是个叛徒!”   宋宝贝说起这事儿还来气,心里头委屈的很,明明他和景儿才是最好的朋友,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景儿怎么和应许哥在一块儿了呢?   “你气什么,”李佛哼笑了一声,扭头看着宋宝贝,“你也喜欢白知景?”   “......”宋宝贝也没搞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就是不高兴白知景和应许哥恋爱了还不告诉他,有种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觉,“反正白知景就是个小叛徒!”   宋宝贝揪了一把草,愤愤地往地上一摔。   李佛轻笑出声。   “嘿你个小白脸,你笑什么啊?”宋宝贝瞪着李佛。   “笑你还是个小孩子。”李佛摇了摇头。   “滚滚滚,”宋宝贝仰躺在地上,翘着脚说,“我可成熟了,飞,你说是不是?”   井飞飞想了想说:“李佛哥,你说什么叫成熟啊?是不是谈恋爱了就成熟了?”   李佛耸了耸肩膀,也在宋宝贝身边躺下:“我也不知道。”   从他身上传来清淡好闻的檀香味道,宋宝贝悄悄歪过头,瞥见李佛过分白皙的侧脸,他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宋宝贝心头忽然猛地一跳,李佛睫毛动了动,宋宝贝受了惊吓似的,连忙坐起身子。   状况外的井飞飞支着下巴,一脸向往地说:“像我这么笨的人,什么时候能谈恋爱呢?我老家养的猪都生了好几窝崽了,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上了大学就能谈恋爱了,不过我这么笨,别人看不上我怎么办呀?”   “闭嘴闭嘴,你再说你自个儿笨我就揍你了啊!”宋宝贝冲他挥了挥拳头,又问,“不过飞,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井飞飞被问倒了,挠了挠后脖子,半响才说:“我要回家问问我爸。”   “......真够傻逼的!”宋宝贝挥了挥手,忽然心念一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转头戳了戳李佛胳膊,“哎,小白脸,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我?”李佛眼睛睁开一条缝。   “不会是林小莉那样的吧?”宋宝贝想起陈年旧事,故意调侃说,“那咱们可成情敌了啊。”   李佛轻轻一笑,双手枕在脑后:“我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谁都不喜欢。”   “靠!”宋宝贝踹了他一脚,“你这成天吃斋念佛的,还真把自个儿吃成大佛了还是怎么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我喜欢别人做什么。”李佛云淡风轻地说。   井飞飞赶紧“呸”了三声,双手合十念叨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他妈胡说什么!”宋宝贝皱着眉,“你也找揍是不是?”   “我要是喜欢谁,”李佛正眼看着宋宝贝,“不是给那个人徒增了累赘吗?”   “我——”   我不嫌你累赘!   不知道怎么回事,宋宝贝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知景从小石桥上蹦跶着跑过来,嘴里高声喊着:“还有摔炮没!给我留一盒啊!”   宋宝贝松了一口气,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宝儿,”白知景跑到宋宝贝身后,抱着宋宝贝脖子不放,“宝儿,你还爱我么?我还是你最爱的人么?”   “滚蛋!”宋宝贝见了他就来气,“你不都谈恋爱去了吗?往后就别来烦我了,我都和你决裂了,以后我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那我和你讲话,”白知景嬉皮笑脸地扒在他身上,“我一天和你说一千句话,你要是回我一句你就是大傻狗!”   “你他妈才大傻狗!”   “你回我了!”白知景乐得直不起腰,“你是大傻狗了!”   “靠!”   宋宝贝气笑了,追着白知景就要揍,井飞飞赶紧追上去拉架,三个人围着一棵树绕圈,跑得不亦乐乎。   应许手里抱着白知景的围巾,在李佛身边坐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群小孩儿。”   “有时候挺羡慕他们的,”李佛看着沉寂的夜空,“这种时候就觉得活着也不错。”   “需要我安慰你吗?”应许说。   李佛笑出了声:“算了吧,你们医生安慰人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活不长了。”   应许也笑:“那希望我这辈子都不用安慰你。”   “和小孩儿谈恋爱怎么样?”李佛忽然转了个话头,“什么感觉。”   应许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笑着说:“不错,有机会你也试试。”   “我?”李佛左手扶着右手腕那串佛珠,“我能和谁试。”   应许下巴往白知景他们那边一抬:“三个小孩儿,除了我家那个,剩下两个你随便挑。”   李佛指尖一顿,半响才淡淡道:“算了,还是小孩儿,我害人家做什么。”   应许没再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李佛肩膀。   -   过了十二点,五个人才打车回了城区。   白知景和应许回胡同,井飞飞另外叫车,宋宝贝送李佛回家。   与此同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老姜胡同巷口。   “是这儿吧?没记错?”其中一个男人问。   “不会错,”回答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哆哆嗦嗦的,“你、你先把货给我吸一口,我不少你的,钱我能搞到,我求求你,求你给我吸一口先,求你了......”   “赔钱货!”男人给了她一巴掌,“你害老子在里边蹲了六年,这次要是再弄不来钱,老子搞死你个破鞋!”   “我搞得来,搞得来,”女人浑身都在发抖,抓着男人的手语无伦次地哀求,“你先给我,给我白的,给我吸一口,求求你求求你,我搞的来钱......”   嘀——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一辆出租车从不远处驶来。   “操!赶紧走!”   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走了。   “谁啊?”白知景从车上下来,踮着脚看了看,“我刚怎么好像看见人影呢?”   “是不是小野狗。”应许关上车门,环视了一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围巾围上,别又着凉了。”   “好喔,”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可能我看错了。”   “傻不愣登的,”应许牵起白知景的手,“回家。”   -   “你还知道回家?”   井飞飞推开门,看见他爸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瓶喝到一半的白酒。   他浑身一颤:“爸?你、你不是值夜班吗......”   他爸在林业局工作,说晚上要值班,他才敢和知景他们出去玩的。   “去哪里了?”井飞飞爸爸叫井承永,慢条斯理地问。   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是个读书人。   井飞飞低着头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是不是去找你妈了?”井承永忽然一笑,对井飞飞招了招手,“你过来,别怕,你过来。”   井飞飞一点点地挪到父亲身边。   井承永看见儿子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忽然就想到曾经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他自己,想到妻子提着行李箱离开那天,他跪在地上求妻子别走,她却不屑地说:“你看看你自己,就是个废物!一辈子升不了职的老废物,我早就受够你了,你什么时候能有个男人样!”   想到这些,井承永头疼欲裂,他脸色忽然一变,发狠地把井飞飞拽到沙发上,掐着井飞飞的脖子说:“我就知道你和那个贱人还有联系!她在哪儿!啊?说!”   井飞飞面色惨白,四肢胡乱挣扎着,井承永双眼都是血丝,满嘴酒气,抬手一个巴掌摔在井飞飞脸上:“都是因为你,你太没用,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啊?你就不能争点气吗!你还敢去找她,你有什么脸找她!”   井飞飞张着嘴,满眼写着惊恐:“是我不争气,是我太笨了,是我笨——”   井承永又是一个巴掌甩了上去:“废物!草包!”   “砰砰砰——”   忽然有人敲门,井承永听见声音,闭眼做了两个深呼吸,又把桌上的白酒放进橱柜,这才过去开门。   井飞飞靠着沙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门外是居委会的张奶奶,牵着一个孩子。   “承永啊,你喝酒啦?”张奶奶说。   “哦没有,”井承永搓了搓手掌,“晚上单位有应酬,稍微喝了点。”   “哦哦哦,”寒暄完毕,张奶奶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楼上小乐,他爹妈吵架,孩子吓坏了,我就想能不能放你这儿一晚上,也怪麻烦你的,不过你人好,家里又有个飞飞陪着,我也比较放心嘛......”   “没问题啊,”井承永对小乐慈爱地笑了笑,“小乐是吧?晚上在叔叔家待着,家里还有个大哥哥,和你一起睡觉。”   小乐点点头。   张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井承永胳膊,笑着说:“真是多亏了你啊,这么多年,街里街坊的没一个不夸你的,你说你也不容易,一个人带大飞飞,又当爹又当娘的,真不容易啊承永!小乐他爸要是像你这样就好喽,当爹当到你这份上的,天底下都难找啊!”   井承永摆摆手:“哪里的话。”   屋子里的井飞飞刚从缺氧的眩晕感中回过神来,看着门边的爸爸慈爱地牵着小乐的手,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73章 荷花彩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同学们安心过个好年,一中直到大年初二才出期末考成绩。   初二晚上,应许和白知景上街看花灯,白知景看上了一个荷花灯,应许瞧小家伙那喜欢的劲儿,二话不说就给白知景买了下来。   荷花灯就剩最后一个了,边上另一对小情侣也看上了,Omega抱着Alpha的胳膊撒娇说就要这个,那Alpha也挺为难,和应许说:“哥们儿,打个商量呗,你这灯卖给我,我给你双倍价钱。”   白知景抱着那盏荷花灯,赶紧冲应许摇头,应许对那个Alpha说:“抱歉,我家小孩儿就喜欢这个。”   “唉,我男朋友就偏要这个,”那Alpha难为情地和应许商量,“要不然你给你弟再买一个?大家都是Alpha,你也知道这年头找个男朋友多不容易,Omega都太任性,成天就爱闹分手,你要不体谅体谅?”   白知景撇嘴:“我才不是他弟呢!”   应许也笑了:“哥们儿,我找个男朋友也不容易,也爱和我闹。”   “啊?你男朋友?哪儿呢?”   那对小情侣还没反应过来呢,应许就牵着白知景走了。   “你看他俩那傻样,”白知景捧着小彩灯乐呵,在应许耳朵边叽叽喳喳个没完,“还说我是你弟,什么眼神啊,左右眼视力加起来能有三点五嘛?还说Alpha找对象不容易,我怎么瞅着挺容易的呢?你都不知道学校里多少人给我递情书,就和冬天的雪片子一样多!那粉粉绿绿的信封,还带香味儿的呢,上个月我还收到一个夹着玫瑰花瓣的,写得真肉麻,还说我是阳光型男,虽然夸我的我都承认,但咱民族的美德不是含蓄么?你说现在的Omega一个个的,咋就这么外向呢?还有一次我上完体育课回去啊,我抽屉里......”   “行了小麻雀,吵得我耳朵都长茧了,”应许在他脑瓜顶上拍了拍,垂眼看着白知景,“买到灯了?美了?”   “那可不!”白知景搂紧他的荷花小灯,朝应许抛了个媚眼儿,又装模做样地晃了晃脑袋,“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及今日把灯提;忽如一夜春风来,初二我把彩灯买;小灯才露尖尖角,早有景儿立上头;一二三四五六七,彩灯彩灯真美丽!”   他这一脸得瑟样儿,知道的是买了一盏二十二块钱的花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了一辆二十二万的豪车呢。   应许被小家伙逗得开怀大笑,白知景也跟着瞎乐,俩人手牵手走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光秃秃的树上挂着红灯笼,树干中央拉起红条幅,上头写着“首都人民喜迎新春”八个大字。白知景穿着新买的红色短款羽绒服,耳朵上戴着个大红色毛绒耳罩,活像个圆不溜秋的喜庆小团子,招人稀罕的不得了。   气氛正好呢,宋宝贝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今天出分了,问白知景考多少了。   白知景嫌他扫兴,没聊几句就把电话按了,没想到应许已经拿手机打开了一中的教务网站,扭头问白知景:“你密码是多少?”   “我不查,”白知景哼唧了两声,“大过年的谁查这个啊,傻逼吧!密码你自己猜去吧,猜出来算你牛逼,反正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应小许你想都甭想,反正你也猜不出——”   “一二三四五六?”应许随便报了一串六位数字。   “操!”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应许一猜就中。   应许见他这反应就知道是了,白知景急了,踮着脚要抢手机,呲牙咧嘴地说:“都说了我不查我不查,你说你烦人不烦人,就不能让我过个清净年啊!我明儿就去南边我爷爷家了,你非要惹我生气,可真有你的!”   应许抬高了手臂躲,白知景就和个人形挂件似的抱着他不撒手:“你别查我成绩!我告你侵犯我隐私啊!”   “是哪个小家伙成天大半夜摸到我床上来睡觉,”应许故意逗他,“小帮主给评评理,这算不算侵犯隐私啊?”   “靠!”白知景臊得没边儿了,愤愤地捶了应许一拳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瞅着周围没人,这才压着声音说,“你们大学生咋胡说八道呢还!我都多久没找你睡觉了!得有小一个月了吧!”   得亏应许还是个高材生呢,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自打和应英姿闹翻之后,白知景连胡同都来得少了,更别提大半夜的爬窗子找应许睡觉了。   他边嚷嚷边扯应许胳膊,应许笑着躲开:“别闹别闹,查到了。”   白知景泄气了,不乐意地说:“你说你什么心态啊,就非得看我出丑!”   应许把手机屏幕递到白知景面前晃悠了两下:“真不看?”   “不看,”白知景和他赌气,把头往边上一撇,“你自个儿看吧!”   临近期末那段时间恰好是他和应英姿闹掰那会儿,白知景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可一沾上和应许有关的事儿,他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应英姿会给应许甩脸子,担心应许心情不好,担心应许夹在他和应英姿中间为难,担心应英姿把这件事儿告诉给爷,担心应英姿在外头说他爸他爹坏话......总之他瞎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是不操心操心自个儿的学习,期末卷子就没几题是会做的,能考好就怪了!   “不差,”应许看过白知景的成绩后,说道,“有进步。”   “啊?”白知景自己都不相信,“不可能吧?你逗我呢?”   “真不差,数学破百了。”应许又说。   白知景抢过手机瞄了一眼,数学考了103,果真破百了!   “不会吧不会吧!”白知景双眼发亮,蹦起来搂着应许脖子,“应小许小应许,我怎么这么牛逼呢!我可真能啊!老天爷保佑啊这是!”   应许担心他摔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揉了揉白知景后脑:“景儿真棒,景儿真厉害。”   白知景唠叨说刚好明天要去新阳给他两个爷爷拜年,就把这成绩单当礼物带过去,保准他爷爷乐得合不拢嘴。   应许应和着,忽然想到件事情,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景儿,卷子什么时候发下来?”   “卷子不发吧,期末考卷子不都在老师那儿密封么,”白知景乐乐呵呵的,一点儿没听出应许在担忧什么,“要发那也是下学期了,应小许你说我能不能考北大啊?是不是有希望啊?”   小家伙心是真大,应许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下心里那一丝淡淡的隐忧,希望纯粹是自己多想了。   “景儿,你到几内亚派传单致富的几率有多少?”   “小,太小了,”白知景比了个小拇指,“就和鼻屎一样小。”   “差不多。”应许双手插着口袋。   白知景问:“什么差不多?”   “你考上北大的希望,”应许一本正经地回答,“差不多。”   “......靠!”白知景气笑了,拿荷花彩灯砸了应许一下,“你说你怎么越来越欠呢!我身上那么多优点你不学,偏偏就学坏的!” 第74章 机场   大年初三,白知景一家子准备回新阳给爷爷们拜年。   应许来机场送他,手里拖着白知景那个贴满奥特曼贴纸的小登机箱,问白知景厚衣服带够了没有。   白知景大伯父叫白御,在市中心开了家宠物医院,这回也和他们一道回新阳。白御见了这场面直乐,对白艾泽和尚楚戏谑道:“哎,我怎么瞅人小应比你俩这亲爸的还更像爸呢?你说说你们,当爹都是怎么当的?”   “这么个混蛋玩意儿,谁爱要谁要,”尚楚翘着二郎腿,大手一挥,“反正我懒得管!”   “那要不给我呗,”白御说,“小景儿,你爹不要你了,你给我当儿子怎么样?”   白知景不乐意地撅着嘴:“大伯,你还不如应许呢,你就是个兽医,应许以后是要当大医生的,可了不得啦!”   白御被逗乐了,一个脑瓜嘣儿弹在白知景脑门上:“行啊你,小小年纪还有职业歧视了怎么着?”   应许也笑了,揉了揉白知景软和的头发:“那就给我吧,我稀罕。”   白知景这下子高兴了,得瑟地冲白御扬了扬下巴。   大人们都过安检在登机口等着了,就白知景在外头磨磨蹭蹭的,眼见着再不进去就要误机了,应许送白知景到过安检的地方,白知景长吁短叹的,抱着应许胳膊不撒手,一脸愁容。   应许被他这皱完眉头皱鼻子的小样儿逗笑了,在白知景腰上轻轻拍了一下:“赶紧的,来不及了。”   “那我舍不得你咋办啊?”白知景仰头看着应许,又眨巴眨巴眼睛。   应许就受不了他这眼神,白知景卖起乖来很有一套,都十多年了应许还是招架不住:“那不走了?”   白知景又摇了两下头:“可是我也想我爷爷了,他们肯定也想我,早早的就念叨着要我回去了,还要给我做大鱿鱼吃呢,南方的海鲜是最好吃的,就那么清蒸一下,再淋上点儿豆豉油,可鲜鲜嫩嫩了。”   “小没良心的,我给你做的海鲜也不少啊,也没见你这么惦记,”应许笑着捏了捏白知景的脸蛋,“进去吧,没几天就回来了。”   白知景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太受欢迎了,怎么哪里都需要我呢,你也需要我,我爷爷也需要我,每个人都想我,我都顾不上来了。”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像是真挺为这事儿发愁的,应许没忍住笑出了声,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啊,别拐着弯儿夸自己了,赶紧走。”   时间确实要来不及了,白知景接过他的登机箱,走几步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应许一眼,应许冲他挥挥手。   边上有对分别的小情侣抱在一块儿亲嘴,白知景瞄了他们几眼,忽然一转身,拖着他的小箱子“蹬蹬蹬”地跑回来,仰脸对应许说:“我都要走了,你也不说亲我一下。”   “大庭广众的,”应许双手插着兜,“害不害臊。”   “不害臊,”白知景哼哼两声,“人家都大庭广众的亲嘴儿呢,咱们俩Alpha怎么就不能啦?”   他说完踮脚在应许嘴唇上飞速亲了一下,亲完了自个儿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红着脸拖起小箱子就跑。   应许看着他仓促小跑的背影,胸膛里像是装着一汪温热的泉水,泉眼“咕嘟嘟”地冒着泡。   明明白知景已经是个大少年了,身高也不比他矮多少,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应许看来白知景就和十多年前那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没两样,见了谁都爱笑,跌倒了就要哭,哭了就要他抱,抱起来还要亲要哄才能好,总之白知景就是吃定他了。   “景儿。”应许喊了他一声。   白知景回过头:“啊?”   应许远远站着,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嘴唇,用口型对白知景说:“早点回家。”   白知景耳根子一烫,没留神踩到了前边排队人的脚踝。   他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安检口,发现他爹就在玻璃墙后边站着,白知景吓了一大跳,惴惴不安地问:“爹?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和我爸他们先去候机了吗?”   “我来看你磨蹭完了没有,”尚楚踹了他一脚,冷哼说,“需不需要为了等你,让航班拖延半小时再飞啊?”   “真有这操作啊?”白知景张着嘴,“那早知道我就不着急进来了。”   “滚你大爷的!”尚楚往傻儿子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在外边磨磨唧唧什么,和应许分开几天能让你思念成疾还是怎么地?”   白知景捂着脑袋,心说那可不是么,又担心刚才和应许亲热被他爹看见,于是挺心虚地问:“那你看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啊?”   尚楚定定看了白知景两秒,接着无奈地一笑,什么也没说,揪着白知景耳朵就往登机口走。   白知景一边嗷嗷叫疼,一边心想着他爹这反应挺正常,估计是没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   -   离开前还依依不舍百般留恋的,真到了新阳,白知景立刻就玩儿疯了。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一样,公园里草木都是绿的,河流也不结冻,太阳暖融融的,不用穿秋裤也不冷。   白知景在新阳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的,跟着他俩爷爷上山野炊、海边钓鱼、去大棚里摘草莓,一天二十四小时,刨去睡觉那七小时,其余时间都在玩儿。俩爷爷还养了一狗一猫,白知景连每天晚上睡觉都是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狗的,上厕所拉个屎都恨不能抱着它俩一块儿进去。   应许一天能收到几十条白知景发来的照片,遛狗捡屎要拍一张,给猫剪指甲要拍一张,走路上见着一朵紫色的花儿也要拍一张,反正做什么都要拍一张分享给他。   初七中午,应许一家正在吃午饭,白知景又给他发消息了,这回是一张他趴在沙发上假哭的自拍照,后边跟上六个大字外加三个感叹号——我爹又打我了!!!   应许放下碗筷,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几秒,笑着点了保存,手机提示系统空间不足,应许想着一会儿去家教路上得顺道买张储存卡。   “景儿发来的啊?”爷也笑了,“我看看。”   “嗯,”应许打开那张照片,把手机递给爷,“说被尚叔揍了,和我这儿装可怜呢。”   爷见了白知景那皱着小脸的样子就是一通乐,一个劲儿地夸白知景真是个大宝贝哟......   “啪——”   应英姿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爷吓了一跳。   应许眉头微微皱起,转脸看向妹妹,应英姿一言不发,拿起汤勺开始喝碗里的汤。   “爷,”应许没有多说什么,端起爷的饭碗,“我给你再盛一碗。”   “好好好,”爷笑着说,“几天没看见景儿,我心里想得慌!瞧见他的相片,我胃口都好了!”   “昨晚上不才和你视频过吗?”应许也笑。   “那能一样么,”爷说,“隔着屏幕哪儿能看清楚,景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应英姿那边发出的声音陡然变大,汤匙和瓷碗碰的叮当响。   “英姿,”应许说,“好好吃饭。”   应英姿没理他。   “景儿给你发消息了,”爷捧着应许手机,眯着眼看屏幕最上头跳出来的微信提示,“景儿说他爹不爱他了,还不如你去给他当爹算了......”   爷边念消息边笑得合不拢嘴:“你说说这小景宝,怎么就这么宝贝!”   应许端着爷的饭碗走回来,笑着说:“他瞎说的,甭搭理他。”   应英姿忽然站起身,椅脚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吃饱了。”   爷察觉出不对劲了,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应许:“怎么了这是?”   应许抿了抿唇角,不想让爷操心,于是没有当着爷的发作,只是说:“没事,您吃您的。”   “什么没事儿啊,”应英姿本来只是有点儿生气,听哥哥这么说,心里边忽然涌起一阵委屈,“怎么就没事儿了啊?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要瞒着爷啊?你和白知景——”   “英姿,”应许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妹妹的名字,“你出来。”   应英姿最怕应许这么和她说话,不情不愿地跟着应许到了院子里,赌气地说:“你凭什么不让我告诉爷,我偏偏就要告诉爷,爷是不会答应的!”   应许看着应英姿,眼神无波无澜:“英姿,你有什么火可以冲我发。”   应英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哥哥这样冰冷的神情,她心里就越发难受,好像她纯粹是无理取闹似的,明明做错的是应许和白知景,凭什么现在都成了她的错?   “我有什么火啊我?我敢发火吗?”应英姿红着眼圈,“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我是外人了?我哪儿敢有火啊?”   应许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越是沉默,应英姿就越是委屈,眼泪迅速地在眼眶里聚集起来——   “哟,都在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男声,“这么多年不见了,小应,你长大了啊!”   应许往院门边看过去,瞳孔骤然紧缩,第一反应是把妹妹拽到自己身后护着。 第75章 偷冰棍   白知景吃完午饭给应许发了几条消息,应许一直没回复,也不晓得干嘛去了。   他捧着手机等了会儿,隔一两分钟就给应许发个小猪扭屁股的表情,等着等着把自己给等困了,眼皮一闭就睡了过去。   一觉迷迷糊糊睡了俩小时,白知景醒来都下午两点半了,他摸出手机一看,应许还没给他回信呢!   白知景这下子有点儿不乐意了,应许怎么这样呢,这才几天没见着真人啊,连消息都不回一个,这感情可冷淡的忒快了!   他趴沙发上越想越不高兴,撅着嘴给应许打电话,听筒里连着“嘟”了一分钟,总算传来个人声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回事儿啊?”白知景冲着手机自言自语,“还真就爱情呼叫转移了?”   “嘀嘀咕咕什么。”尚楚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传来。   “靠!”白知景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把手机塞抱枕底下,一屁股坐了起来,拍着胸脯说,“老爹你干嘛啊!你走路就不能好好走吗?多大个人了,真让人操心!你说说你,咱们一家三口,我和我爸都是稳重的人,怎么就你愣是没学好,真不成熟!你还故意吓我你,吓出个好歹咋整啊,老白家绝后了都赖你!”   尚楚也没生气,眉毛一挑:“你紧张什么啊?”   白知景表情一僵,眼珠子转来转去,结结巴巴地否认:“我、我没啊,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紧张,我紧张个屁啊我!”   尚楚嗤了一声,他儿子是个什么熊样儿没人比他清楚,白知景打小就这毛病,一紧张就喜欢满嘴跑火车,语速能比平时快上两倍。   “等电话呢?”尚楚在白知景身边坐下,翘着二郎腿问。   “没啊!”白知景立即矢口否认,“我打电话问大宝今儿做寒假作业了没,你说大宝也真不让人省心,我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尚楚背靠着沙发,拿遥控器拧开电视,悠悠闲闲地问了一句:“应许还没给你打来啊?”   “可不是么,”白知景皱了皱鼻子,“应许也真是的,我都睡了一觉了他还——”   尚楚转过头,对儿子笑了笑:“不是没等谁电话吗?”   白知景咽了口唾沫,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吞了。   “哦对啊,应许说下午要教我做数学题来着,他不经常教我写作业的吗,很正常、正常。”   白知景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心慌个什么劲儿,他和应许从小就亲,同吃同睡的,应许家都算是他半个家了。但他爹这眼神又有点儿瘆人,就好像把一切都给看穿了似的,弄得他心里忐忑不安。   过了十来秒,尚楚才把目光重新挪回电视屏幕上:“客厅我征用了,滚蛋吧,碍眼。”   白知景见他爹什么都没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摸出手机揣进兜里,穿上拖鞋打算乖乖滚蛋,走出去几步才品出点儿不对劲来,于是又小跑回来,叉着腰站他爹跟前,火气十足:“我咋就碍眼了我!爹你可真能胡说,我走出去人人都夸我俊俏呢!”   尚楚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吹了声口哨,脸色有几分古怪:“俏倒是挺俏,给人家做小媳妇儿正好。”   白知景没听明白,挠了挠脖子问:“啥啊?”   尚楚瞅他这傻样儿就来气,这就好像家里含辛茹苦养了一头猪,好容易养到了能拱别人家白菜的年纪,结果自家猪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关键是这傻猪还挺乐呵,自己家猪圈也不想待了,成天屁颠屁颠的就想往别人家猪圈跑。   “什么小媳妇儿,”白艾泽处理完公务,端着咖啡杯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尚楚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忍俊不禁地问白知景,“你又犯什么错事了?”   “我冤枉啊我!”白知景还挺委屈,哭丧着脸打小报告,“我啥也没干啊!我好好地坐着呢,我爹突然说我碍眼,还叫我滚蛋,爸你得好好管管他了,这尚楚也真是的,怎么就没一点儿父爱呢!”   “是挺冤枉。”白艾泽点头赞同。   尚楚操起一个抱枕就砸过来,白知景闪身躲开,嘻嘻哈哈地跑厨房里开冰箱翻吃的去了。   白艾泽捡起抱枕,在沙发上坐下,笑着说:“又生气了?”   “你儿子都要嫁出去了,”尚楚咬牙切齿地说,“你不生气啊?”   白艾泽耸了耸肩膀:“好事。”   “滚滚滚!”尚楚往他肩上杵了一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碍眼!”   白艾泽接住尚楚的拳头,放在掌心里捏了捏:“马上就十七岁了,正常。”   “别人早恋正常,白知景不行,”尚楚看着白艾泽,“他就是个小屁孩儿,他能懂什么啊,他就不要谈恋爱,最好这辈子都不谈,他就该永远都做个小孩儿......”   他说着说着忽然哽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喉咙就有些酸涩。   白艾泽摸了摸他的额头,笑着说:“我看你也就是个小孩儿。”   白知景穿着一件连体小熊睡衣,撅着腚在冷冻柜里翻冰棍儿,尚楚看着小家伙屁股上毛茸茸的一团熊尾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会吃苦的。”   他不是那种古板的个性,对于儿子的恋人是Alpha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况且对方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温柔正直的应许。   他也不在乎什么门当不门当、户对不户对的,但坦白讲,从父亲的角度出发,应许的家庭环境太特殊了——顽疾缠身的爷爷、尚未成年的妹妹和纠缠不清的故人。   白知景这个傻小子啊,肯定要吃苦的。   “景儿总是要长大的。”白艾泽沉声说,“阿楚,成长是我们没有办法阻止的。”   白知景找出来一根奶味儿冰棍,怕白艾泽和尚楚发现,鬼鬼祟祟地把冰棍揣进屁兜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往房间里走。偏偏那冰棍儿太凉了,冻得他屁股蛋子直哆嗦,导致他上楼梯的姿势有几分诡异。   尚楚不忍卒视地一拍额头:“就这就这就这?你指望他成长,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下蛋。”   白艾泽也低笑出声,等到白知景进了二楼房间,他才说:“樊杜娟出来了。”   尚楚眉心一凝:“出来了?多久了?”   白艾泽颔首:“几个月了。”   “人呢?”尚楚唇角抿成一条线,“没去找应许他们吧?”   -   “小应啊,”男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军绿色长棉袄,头发短的能看见青色头皮,左脸有一道拇指长的刀疤,“你说说你,这才多久不见,就和你强叔这么生分了,打电话到家里也不接,多叫人寒心呐!”   应英姿猫在应许身后,紧张地问:“哥,这谁啊?”   “没事,”应许侧过头,“你先进屋,和爷进房间,锁上门。”   应英姿双腿发软,紧紧抓着应许的衣摆:“那你——”   “进去。”应许冷声说。   应英姿愣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刚迈出一步,男人突然说:“哟!是英姿啊!你不记得强叔啦?也对也对,那会儿你才那么小呢,记不清也正常,那你看看你记不记得她!”   说着,男人转头冲门外招手:“进来啊,愣着干嘛,不成天念叨着要来看英姿吗?”   他抬手时,应英姿瞥见他手背上有一个环形图腾样式的纹身,她脚下一个踉跄,脑海里闪现出一些片段。   她被哥哥捂住双眼,只能听见爷凄惨的呼痛声,她很害怕,不停地哭不停地哭,透过哥哥的指缝看见一双握着铁棍的手,手背上有一个狰狞的纹身。   “哥,”应英姿张着嘴,喃喃道,“是他们回来了......”   应许眉头一皱,上前紧紧牵住应英姿的手,把妹妹带进屋里,低声说:“没事,哥在呢,你照顾好爷,过半小时给爷吃药,把电视开着,声音调大。”   应英姿讷讷地点点头,片刻后又抓着应许,脸色煞白:“你也进来,我们把门锁上,赶紧报警!”   “报什么警啊,”男人大笑出声,“我做什么了就报警,你这小姑娘真是的,让警察叔叔白跑一趟多不好。”   应英姿六神无主,拽着应许不放:“报警报警!哥,我找白知景吧,他爸是警察,他有办法,我找白知景过来!”   “过来啊!”男人冲院门外继续招手,“没听见啊?你再不过来人家就叫警察啦!再把你关里边六年怕不怕?你说你也是,早把这事儿说出来不得了,你看这小姑娘现在多叛逆!”   “我找白知景,”应英姿慌了神,摸了摸应许的口袋,“哥你手机呢?给白知景打电话,赶紧叫他爸来......”   “真叫警察啊?”男人抬手摸了把脸,“小应啊,你说你也真是的,连妹妹都管教不好,你要是管不好那叔可没法子了,只好换个人来管了,要不就叫你妹亲——”   “你闭嘴,”应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接着按住妹妹肩膀,“你听哥话,不要给谁打电话,进去,锁门。” 第76章 许愿   白知景一下午都没找见应许人,干什么都没劲头。晚上一家人去外头吃海鲜,白知景抱着个清蒸大螃蟹闷闷不乐的,没过多会儿就叹口气,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白知景大伯父白御憋着笑,问白艾泽:“哎,你儿子怎么了,这一咏三叹的,奏交响乐呢?”   白艾泽剥了一尾九节虾,蘸了酱料放进尚楚的碟子里,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尚楚把虾扔进嘴里,瞥了白知景一眼,没好气地说:“估计被甩了吧。”   “呸呸呸!”白知景这回有反应了,把螃蟹往桌上一放,瞪着一双圆乎的黑眼睛,“爹你可真能胡说八道!你快别吃虾了,你这嘴越吃虾就越能瞎说!赶紧吃生蚝中和中和,吃生蚝说好话!”   尚楚哼了一声,往白知景后脑勺上糊了一巴掌。   白御来劲儿了,特别感兴趣地问白知景:“小景儿,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啊?被谁甩了啊?和大伯说说,大伯给你主持公道。”   白知景瘪着嘴,还觉着自个儿挺憋屈:“我没!你听我爹瞎说呢,我爹就是喜欢满嘴跑火车,真不像个成熟的大人!”   “那你撒什么癔症呢,”白御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晚上和丢了魂儿似的。”   “......”白知景又叹了一口气,悄声问他大伯,“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呐?”   白御给他从锅里捞了一个红透的虾子,问他:“这虾,死了,明显么?”   白知景点了一下头。   “你这状态就和死了似的,”白御忍着没笑,摆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又指了指他碗里的虾,“比这还明显。”   白知景一拍脸蛋,向后靠在椅背上,仰面看着包厢天花板璀璨的水晶灯,心说完了完了,应许才一天不理他,他就生不如死了,他对应许可真是情真意切啊!   他越想就越觉着自个儿委屈,应许也不给他打电话,也不给他回消息,难道应许就不想他么?   光是他一人在这儿念着应许也没用啊!处对象不就是要时时刻刻都联系对方吗?应许可真是的,都把他弄着急上火了!   于是白知景掏出手机,把那条熟的不能再熟的虾子举到脸蛋边,一人一虾拍了张合照。   照片拍完了,白知景鬼鬼祟祟地挪到他大伯身边,压着嗓子问:“你看我这拍的咋样?够明显么?能看出我心里边的悲伤忧郁吗?”   照片里,白知景嘴唇撅得能牵一头驴,眼珠子往上翻,悲伤忧郁看不出,倒是能看出点儿傻气。   白御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痛苦的气息就要透过屏幕溢出来了。”   白知景这下满意了,把这张自拍照发给了应许。   “我大伯说我太痛苦了,我就和这个烫熟的大虾一样痛苦,你要是不立刻回我消息我就更痛苦了。”   一行字发完,白知景瞅了眼时间,想到应许晚上要去家教来着,这会儿估计还没下课呢,于是他赶忙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可以坚持到九点半的,你等回了胡同再找我吧,晚上有月亮呢,月亮会照着你的,路上一点儿都不黑。你要是九点半还不找我,那我就真的太痛苦了!”   尚楚瞧见白知景把手机放桌子底下,低着头边打字边傻笑,胸膛里一股无名火“噌”就窜了上来,又是一巴掌糊在白知景后脑勺上。   “爹你干嘛啊!”白知景疼得嗷嗷乱叫,抱着脑袋控诉,“你说说你这年纪大了,暴力倾向咋还一天天严重了呢!”   尚楚冷哼一声:“多大的人了,吃饭还玩手机。”   “真闹心!”白知景吸了吸鼻子,瞧见白艾泽又给尚楚剥了一尾九节虾,于是老大不乐意地嘀咕,“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别人剥虾。”   尚楚作势要揍他,白知景赶紧捂着脑袋讨饶,一顿饭就这么闹闹腾腾的过去了,回到家恰好九点三十二分,白知景给应许打电话,倒是打通了,不过被那头给挂了。   应许从不挂他的电话,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白知景又是失落又是担心,但想想应许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否则爷肯定会找他的,估计是家教回胡同路上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他趴床上捧着手机等,等了半个多钟头,人都等困了,迷迷糊糊中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白知景一个激灵清醒了,欢欢喜喜地一看,结果是宋宝贝打来的。   “干嘛干嘛?”白知景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勿扰。”   “你忙个屁你忙!”宋宝贝骂了他一嘴,兴奋地嚷嚷道,“我和李佛在月老庙看花灯呢,可多人了!”   白知景兴致缺缺,边抠被子边说:“哦,成,那你们看呗。”   “就这棵树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咱们来的时候,那庙祝老头说可灵验了!”宋宝贝牵着李佛往人群里挤,“景儿,你当时是不是写了应许哥的名儿啊?你写了应许哥你俩就好上了,这么看来这树还真是灵!”   这话听得白知景更愁了,应许哥都十多个小时不搭理他了,这树灵验个屁!   “今儿有不少人来许愿呢,你不是不在么,我替你许,你想要什么愿望赶紧说!”宋宝贝叨叨个不停。   “那我就许一个吧,”白知景想了想,“就许......”   话没说完,手机提示有一通来电,白知景垂眼一看,这回真是应许!   他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宋宝贝说:“宝儿我挂了啊,你自己许愿吧,我愿望实现了已经!太灵验了!”   宋宝贝举着手机,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不是,景儿说什么呢?怎么就愿望实现了?”   李佛笑着摇了摇头:“不清楚,应该是应许找他了。”   “还好哥们儿呢,真能见色忘友!”宋宝贝心里边酸溜溜的,不高兴地说,“那咱们也甭搭理他了,许愿许愿,咱们自己许愿!”   “你许吧。”李佛抬头看着那棵巨大的连理树,树枝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纸条,写满了恋人的名字。   “啊?”宋宝贝转头看着他,“你不许啊?你不是最相信这些的吗?”   李佛轻轻笑了笑,低声说:“我不信的。”   寺庙里人声鼎沸,宋宝贝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自地说:“有个事儿没和你说,怪不好意思的,当时吧我不是瞅你不顺眼吗?我就把你名儿写纸上挂上去了,我琢磨着让你吊在树上吹吹风淋淋雨什么的......”   他说着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李佛却忽然转过头看着他。   宋宝贝一愣,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怎、怎么了?”   “你不是说这树很灵验么?”李佛反问。   宋宝贝点点头:“但你不是不许愿吗?”   “我的愿望是永远不会实现的。”李佛看着宋宝贝的眼睛,声音低沉且清冷。   宋宝贝忽然鼻头一酸,牵起李佛的手:“谁说的,那咱俩一起许,我也替你许,两个人加起来就能实现。”   他说着闭上了眼,把李佛的手掌牢牢攥在掌心,虔诚地许下愿望:“神仙在上,我希望李佛活到八十八岁,身体健康,没有疾病,还可以坐飞机出国留学,想坐多久飞机就坐多久飞机......”   佛珠挂在手腕上,李佛安安静静地看着宋宝贝的侧脸。   “好了,”宋宝贝睁开眼,对李佛笑出一口白牙,“你还有别的什么愿望没?”   李佛喉结一动,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胆怯。   “还有。”   宋宝贝问他:“什么?”   李佛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   “飞,你有什么愿望啊,赶紧的,我替你许了!”   井飞飞坐在书桌前,台灯下是一张做到一半的奥数试卷。   “宝贝,真的有用吗?”他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问。   “那不废话吗!”宋宝贝大大咧咧地回复,“你开个摄像头呗,你自己对着大树许,更灵!”   “啊?我还是算、算了吧......”井飞飞嗫嚅着拒绝了。   “害什么羞啊,”宋宝贝不乐意了,“喊你出来玩你也不来,真不讲义气!”   井飞飞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脸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眼角有些淤青,左边鬓角的头发少了一小撮,像是被人揪掉的。   他爸爸下午替同事值班去了,晚上回来又喝酒了,喝了酒就打他,说他是没用的废物,比猪还要笨。   “宝贝,那你帮我许个愿吧。”井飞飞低声说。   “那好吧,”宋宝贝擤了擤鼻子,“你说。”   “我想我妈了,”井飞飞哽咽了一下,“让我妈妈来带我走吧,要不就来看看我也好......” 第77章 视频通话   “你去哪儿了呀!咋都不搭理我呢!”白知景接起应许的电话,一整天的着急担忧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你说你也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呀,过完生日就二十一了,怎么还这么让人操心呢!我都担心你骑车子摔跤了还是被人打晕绑架了,别人家男朋友一天要报备五十八遍行程呢,就你一声不吭的,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真是气死个人了!”   “谁家男朋友一天报备五十八次呢?”应许用带笑的声音问,“我当面找他请教请教。”   “......池宝成啊!”白知景哼唧了两声,随口报了个人名儿出来。   “是谁?”应许问,“你同学?”   “池宝成啊!”白知景趴在床上,把脸蛋捂进枕头里,咯吱咯吱笑得像只小老鼠,“就是吃饱了撑的呗!”   一天报备五十八次行程,可不就是吃太饱撑着了么!   应许也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几秒后和白知景说:“景儿,对不起,等着急了吧。”   “那可不嘛!”白知景翻了个身,大咧咧地仰躺在床上,翘起一边脚丫子,边晃悠边说,“这年头找男朋友可不容易着呢,好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下午我爸开电话会议来着,我经过书房偷摸听了一耳朵,有个人正在分析去年下半年犯罪率上升的原因,其中一条就是单身率太高了,不少人单着单着都单出心理变态了,你说可怕不可怕!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已经找着我了,那违法乱纪分子里铁定就没有咱们......哎应小许你说,要是胡同里每个人都找着男朋友女朋友,那咱们胡同治安肯定全首都第一名,今年评选优秀胡同肯定第一名了!”   应许还没来得及回话,白知景说着说着倒是把自个儿给逗乐了,边笑边说:“那大明和三毛咋办啊,开裆裤还没脱干净呢,怎么找男朋友啊?要不我给他们分配得了,把三巷的阿花和大梅派给他们,反正我是帮主,都得听我的!”   “景儿,”应许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低哑,“不生我的气啊?”   白知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给忘了!”   他脑子小,一次只能装下一件事儿。譬如今天下午,整个心思都用来牵挂惦记应许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顾不上;刚才接到了应许电话,他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开心都来不及呢,可不是把生气这回事给忘了么!   “多亏你提醒我了,”白知景晃着脚丫子,哼了一声说,“我这还生着气呢,你赶紧坦白从宽啊,你今天下午都去干什么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的,赶紧说说说,不然我就屈打成招了!”   “好啊,”应许说,“那就屈打成招吧,别打手就行,还要做实验呢。”   “打脸行不行?”白知景问。   应许假意思考了两秒:“不太好,太显眼了,爷会看见的。”   白知景一想也是,他们小年轻搞对象,总不能让爷也跟着瞎操心,于是提议道:“那打屁股总行了吧,爷总不能还看你屁股吧!”   应许沉吟片刻,才说:“也好,这个部位不会被发现,除了晚上睡觉压着疼,不过可以忍受。”   白知景急了:“哎呀那还是算了吧,就你那钢丝床,硬的和石膏板似的,躺一晚上还不得把你给疼死啊......”   应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操!”白知景这才反应过来,应许就是故意耍他呢,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就是仗着我心疼你!你就和那歌词里唱的似的,什么被爱的都有恃无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无恐就好了,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恐怖分子了,世界和平就指望你了呗!”   “对,”应许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景儿,我就是赖着你心疼我了。”   他的声音太低了,白知景没听出他嗓音里的沙哑,自顾自地嘟囔:“亏你还是大学生呢,你咋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我今儿等你回信还被我爹笑话了呢,他说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媳妇儿,真闹心。晚上我们家和我大伯家出去吃海鲜了,我大伯还说我丢了魂儿呢......对了,我给你拍的照你看到没,就那张,就我和虾子合照那个,我那痛苦都溢出屏幕了,你感受到没有啊?”   应许没有说话,就在电话那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听白知景絮絮叨叨说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说爷爷养的狗去洗澡了,说家里的小猫今天滴耳药了,说晚上的帝王蟹有多新鲜,说今天晚上的月亮是圆嘟嘟的白胖子......   本来应许觉得只要听听白知景的声音就够了,本来他以为只要听见白知景的声音,就足够安抚他一整天的混乱和无奈,然而不是的。   应许当然知道白知景在等他的电话,但他不敢联系白知景,他生怕自己脆弱的、阴郁的情绪暴露在白知景面前。回来的路上,他不断地在心里反反复复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他可以撑过去的,十四岁那年可以,二十岁这年一样可以。   回到家里,他先照顾爷洗漱入睡,又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妹妹,他镇定得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他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一家之主。   然而,当他拿起手机、打开属于白知景的对话框的时候,应许才发现他的手指尖在颤抖。   他是要拿手术刀的人,老师们不止一次夸过他手稳,但就在靠近白知景的这个瞬间,他竟然在发抖。   应许才发现,仅仅听见白知景的声音怎么够,愈要陷入泥沼里的人,就愈发渴求皎白的月光。   “景儿,”应许沉声打断了白知景,“打开摄像头,我看看你。”   “啊?”白知景吸了吸鼻子,跳下床确认房门已经锁好了,这才得瑟地说,“我就知道你想我呢,我今天鼻子上长了颗痘来着,都是被你给气的……”   他边说边打开了视频,应许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靠着那棵榕树,身上穿着一件松垮的米白色毛衣,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和形状分明的锁骨,在月光下有种近乎锋利的精致感。   “你怎么穿这么点儿站院子里啊,多冷呐,风呼呼吹呢!”白知景边说边把应许的脸调到全屏,紧接着愣了两秒,轻声问,“应许,你怎么了啊?”   应许背靠着树干,注视着屏幕里的白知景:“嗯?什么怎么了?”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到应许就知道不对劲,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应许最好的人,应许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就是、就是你......”白知景不知道该怎么说,干着急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看着怎么这么累啊?”   应许也一怔,接着缓缓勾起唇角。   “你笑什么啊!”白知景恨不能一头从屏幕里钻过去,“我都急死了你还笑!”   “累啊,”应许偏了偏头,漆黑的瞳孔里像藏了一汪幽泉,片刻不移地注视着白知景,“景儿,今天太累了。”   “你干嘛了呀?”白知景叹了一口气,心疼地说,“你不是晚上才家教吗?那你下午是去实验室干活啦?关师兄也真是的,还没出元宵呢就压榨你,亏我上回还请他吃烤串呢,下次不请他吃饭了!”   应许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视频通话里一脸不乐意的小家伙。   白知景见他没有否认,以为应许真是在实验室里累着了,瘪嘴说:“那我给你揉揉脸蛋子吧,揉揉就不累了。”   他说着把手凑到屏幕前,隔着钢化膜轻轻揉捏应许的脸颊,没几秒自己就先乐了,问应许:“好点儿了没?”   应许点头:“好了,看到你就好多了。”   “去去去!”白知景红着脸嗤他,“尽说些肉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是真的,”应许凝视着白知景,好像连眨眼都舍不得,“看见你就好多了。”   白知景又是害羞又是得意,晃着脑袋说:“给你看给你看,那你多看看我!”   应许笑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白知景听见那边传来风声,担心应许冻着了,忙不迭把他赶进屋,这才挂断了电话。   应许被吹得浑身都是凉的,像是刚从从冰窖里被捞上来似的,白知景往他心头塞了个暖宝宝,他觉得自己借着这点儿热就能撑下去。   在书桌前坐了几分钟,应许翻开一本解剖学课本,打算借着学习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吱呀——”   木门被轻轻打开,应英姿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红着眼圈喊他:“哥......”   应许转过头:“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应英姿说,“你在院儿里给白知景打电话了?你告诉他了吗?你让他帮帮咱们......”   “英姿,”应许合上课本,“这是我们家的事情。”   “我知道,”应英姿想到那个男人手背上的纹身,还是禁不住后怕,“可是——”   “你听话,睡觉,”应许对妹妹笑了笑,“有哥在,没事的。” 第78章 落地   正月十二,白知景收拾行李回首都,他爸他爹因为公务几天前就先走了,他拖着个小登机箱,进了安检口还恋恋不舍地回头,两个爷爷在外边目送他,冲他挥手,还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要他常常联系。   白知景点点头,冲俩爷爷摇了摇手,转过头眼眶忽然酸溜溜的。   老人家远在新阳,他一年到头能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逢年过节那二十来天,那他们这一辈子还能见着几次啊!   他越想就越往牛角尖里钻,越钻就越伤心,一个人在候机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悄摸摸掉起了眼泪,掏出手机给应许打了通电话过去。   “嗯?”应许很快就接了,“登机了吗?”   “没呢,”白知景嗓子憋得慌,听见应许低沉又温和的声音,一下子没刹住车,哽咽地喊了一声,“应小许......”   “怎么了?”应许愣了一下,他见不到白知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在电话那头干着急,“景儿,怎么了?嗯?是不是受伤了?”   “我......”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睛,睫毛都湿了,“我想我爷爷了......”   应许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是才刚分开吗?”   “那才想得慌,”白知景坐在自己那个小行李箱上,瘪着嘴说,“就是要分开了才最舍不得。”   平时吧倒还好,他人在首都,爷爷们在南方,三天两头就打个视频通个电话的,总觉着彼此隔得也没多远。但只有真的来到了家人身边,才发现无论再发达的网络都不能取代真正意义上的陪伴和近在咫尺的温暖。   他刚才转头那一眼,分明看见两个爷爷眼眶都红了。   “马上就开学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我爷呢?”   “傻孩子,”应许向关之衡示意自己出去一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对白知景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白知景又说:“我不想和他们分开,但我如果来新阳上学,我就得和我爸我爹分开、和大宝飞飞他们分开,还要和你分开,我也不想和你们分开,为什么人总要分开呢?”   “景儿,”应许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插在口袋里,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一个流畅的弧度,“人长大了,总是要面临分别的。”   “那我不长大了,以后都不长大,”白知景一只手支着下巴,特苦恼地嘀咕,“以前我爸他们在新阳市局,那会儿我俩爷爷还没退休,在首都工作;后来我爷爷身体不好,首都空气太差了,他们就回新阳调养了,我爸和我爹又被调去首都了,总是不能侍奉在身边,我也不能多陪陪他们。你说我们家怎么总是凑不齐呢?”   应许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低声说:“傻帽儿,这怎么能叫凑不齐呢?”   白知景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要是他们家这都叫凑不齐,那应许家就得说是支离破碎了。   他和爷爷们只是分隔两地而已,四个小时的飞机或者九小时的高铁就能见面,那么应许想要见他爸爸妈妈该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呢?   “我、我是说......”白知景担心应许难过,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是羡慕你能陪在爷身边呢!你想想啊,我和我爷见面多不容易,你每天都能见着爷,多开心多快乐多幸福啊!”   应许心头一热,被小家伙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逗乐了,笑着说:“是是是,我开心我快乐。”   “你还幸福呢!”白知景补充。   “对,”应许说,“我幸福。”   白知景也笑了:“那我登机啦,广播都催了。”   “嗯,去吧,”应许说,“我到机场接你。”   “不用不用,”白知景拖着行李箱,假模假样地推辞,“大宝说要带李佛来接我呢,你就别来了,我可受欢迎了,给我接机的人都排着队呢,也不缺你这一个......”   “行,”应许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刚好我有个测算数据要跟,那就不去了。”   “那不行!”白知景立刻瞪着眼,“你都说了要来接我的,咋还出尔反尔呢,你这样的大学生可不行!怎么还骗高中生呢!你都不知道我可想你了,恨不能自己上去开飞机,半小时就飞到首都找你,难道你都不想我吗?应小许你可真是的,怪不得别人都说男人谈了恋爱就变坏,你就是个典型!”   白知景在这边嘀嘀咕咕抱怨个没完,知道听见那头传过来应许的低笑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应许就是故意的,于是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挂了电话之后又摸了摸耳朵,烫乎的。   应许也真是的,总是朝他那样笑做什么,笑声就和把小钩子似的,净在他耳朵边上挠了,弄得他又痒又热,真闹心。   他想着想着又抑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乘坐CA723994航班的旅客尽快前往29号登机口办理登机......”   广播又催促了一遍,白知景傻乐了会儿,赶紧拖着行李箱小跑起来。   -   “知景今天回来吧?”关之衡说,“不去接啊?”   应许忙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地说:“都这么大了,不用接。”   “哟,怎么着?过了个年不当老妈子了?以前不是连喝口水都要管的吗?”关之衡眉毛一挑,又问说,“对了,你之前说知景的几点落地来着?我给忘了。”   应许把病理标本切片放进玻璃柜,丝毫没有回想,脱口而出道:“五点四十二。”   “记得挺牢啊,”关之衡笑,“连时间都记得这么精确,真不去接啊?”   应许笑着摇了摇头,摘下手套说:“师兄,你就别笑话我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去接你家孩子,”关之衡了然地说,“去吧。”   应许一直掐着时间呢,现在是四点出头,从医科大坐地铁去机场大概要五十分钟,肯定赶得上,他要白知景一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他。   “走了,”应许脱下防护服,边洗手边说,“我这边还有第三序列数据验算,先欠着,明天来补。”   关之衡盯着显微镜:“行,明天记得早点到,要开阶段总结会。”   “好。”应许说。   “我来了我来了!”方驰刷卡进了实验室,“哎应许,你要出去啊?”   应许擦干手,点点头。   “对了,”方驰搭着应许肩膀,“我电脑卡死了,能不能先用下你的,反正你晚上也不在。”   方驰是空降进来团队的,大家都知道方驰他爸是领导,就是让方驰进来跟着挂个名,混个资历。上周方驰咖啡洒到了主机上,电脑出了点儿问题,一直没拿去报修,用起来是不太方便。但他们的电脑都是经过严格加密的,应许那边更是存着很多重要报告,就算是关之衡也没有权限擅自动应许的设备。   “你还是去资产科再申一台,”应许说。   方驰“哎”了一声:“那多麻烦啊,再说了,这还在正月里呢,资产那边三点就下班了,我都找不着人!你就把你密码先告诉我呗,我晚上有个大表要导出,我那破机子带不动,行不行啊?”   “不行,”应许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笑笑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切!”方驰挥了挥手,“真不够义气!什么急事啊?是不是去见小知景啊?”   应许抬手刮了刮鼻尖,披上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关之衡听不下去了,捞起一本《实验室规范》砸到方驰身上:“好好读读。”   方驰抓了把头发:“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就是和应许一边的!”   -   出了校门,应许看了眼手机,四点十八分。   他想着在前边小摊买两个驴肉火烧带过去,白知景就喜欢吃那家做的,说吃起来暖烘烘的。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见着小家伙了,分开将近十天,已经是应许的极限了。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加快了步子,刚走上校门前的石拱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阴冷的男声:“这不是小应吗?总算等到你了!”   应许脚步一顿。   秦国强吹了声口哨,走到应许身前。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双臂拢进衣袖里,似笑非笑地说:“高材生啊小应,牛逼!真牛逼!比你那个孤魂野鬼的爹强多了!”   应许双手插着口袋,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甚至还微微一笑:“可以让让吗,我赶时间。”   “哟!”秦国强露出一副很是惊喜的表情,目光透过应许肩膀,对应许身后的人说,“娟儿啊,你看看,你看看,小应这是长大了啊,你还记不记得他小时候,我和他说过一样的话,那会儿他气得对我是拳打脚踢啊,你看他现在多淡定!”   樊杜娟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缩在墙边不敢说话。   “小应啊,叔好不容易来你学校看你一回,你那门卫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俩也这么大岁数了,你杜娟姨又有关节病,这风吹的,差点儿把我们冻死过去,”秦国强转头吐出一口黄痰,“你看看你现在,多高,多帅气,你这学校,多气派!你出息了也不能忘了我们啊!毕竟我们和你爸都是朋友,也是你的长辈嘛!”   “说完了?”   应许比秦国强高出半个头,垂眸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人”,更像是看着下水道里肮脏龌龊的蛆虫。   “那还没,”秦国强抹了把寸头,盯着应许说,“你说我和你姨特地跑来看你,也没钱坐车回家,你再给我们转点儿?我们也不想麻烦你爷爷,毕竟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腿脚也不方便,打扰他多不好,找你妹吧又怕你不开心,你看叔多体谅你!都是一家人!”   应许冷冷一笑,抬脚就要走,秦国强伸手拦他,又黑又黄的手指尖才刚碰到应许雪白的羽绒衣,手腕就被应许紧紧扣住了。   “别碰,”应许眼神森冷,找准了腕骨的位置使劲一捏,“手脏。”   这件衣服是白知景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他一直不舍得穿,今天要去接人回家才穿在身上,秦国强连碰都不配碰一下。   “操!”   秦国强发出一声痛呼,应许的这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后背一凉。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蜷缩在墙角发抖的孩子竟然敢对他还手了,他愤怒之下想要挥拳,却发现自己一用力,被应许攥着的腕关节反而更痛了。   “英姿在哪儿读书呢?”秦国强忽然笑了一笑,忍着痛说,“是不是在艺高呢?就那个......那什么安和路那所学校是吧?真不错啊英姿,昨天还穿了一件粉裙子,那腿细得哟......”   应许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   “你去找过英姿了?”   他没有回头,但这句话不是对秦国强说的,而是对身后的人。   樊杜娟始终低垂着头。   秦国强趁机挣开应许的手,扭了扭手腕:“小应啊,怎么和你杜娟姨说话呢?她去看看英姿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我们啊就是在校门口看看,没和英姿讲话,你说英姿那些同学可真气派,嚯!都有小车接送!英姿过得不错,我们也安心啊!”   “离我妹妹远点儿。”应许神情冰冷。   “是是是,我们这种人,哪儿配得上英姿呢,英姿以后那是要当舞蹈家的!”秦国强笑得有几分狰狞,“就是吧,你强叔我手头确实紧张,我们现在打车回家都不够钱的,就只够打车到艺高,你说这可怎么办?虽说你上回给了我们两千吧,可这首都物价是真高啊,两千块钱能干嘛的?你说能干嘛?”   应许定定看着秦国强,一直沉默的樊杜娟终于开口了,颤抖着说:“要不算、算了吧,我们走吧......”   “你以为要挟我一次,还能要挟我第二次吗?”应许居高临下,对着秦国强轻轻一笑,“你以为你是谁?”   秦国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狠厉:“你就不怕我们去找你妹了?”   “你去,你找她又怎么样?道义上讲,是我把她带大的,”应许微微偏过头,用眼尾的余光看着身后的樊杜娟,“从法律上讲,她和我在一个户口本上,我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亲人。你们但凡敢对她做什么,那抱歉,我不介意把你们重新送回监狱。”   “我、我不会害她,”樊杜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激动了起来,边摇手边说,“我不会害英姿,我怎么会害她,我、我怎么可能害她......”   “臭婆娘!”秦国强把目光移到樊杜娟身上,看见她嘴唇哆嗦,指尖不自然地颤抖。   “英姿,英姿是我的、我的......”樊杜娟眼神涣散,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害她......”   周围经过的人见她这副样子,纷纷投来疑问的眼神,有个小姑娘上前问:“阿姨,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病发作了?”   樊杜娟只知道喃喃自语:“我不会害她,不会......”   秦国强啐了一口唾沫,担心节外生枝,恶狠狠地把樊杜娟拽走了,走前留给应许一个森冷的眼神。   拱桥上,应许的双拳攥紧了又松开,手心俨然已经汗湿。   -   五点三十八分,白知景的飞机提前在首都机场降落。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来自应许的未读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   白知景心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应许急什么,真是愁人!   他乐滋滋地打开短信,应许给他发了三条,第一条说的是“我到机场了”,第二条是“李佛出事了,大宝送他去医院,没法过来接机”,最后一条是三分钟前发来的——   “景儿,我在出口等你,去医院,你要快。”   白知景心头猛地一沉。   机上广播通知现在可以下飞机了,白知景还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里座的乘客推了推他的肩膀:“小伙子,走了。”   白知景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和木偶人似的,站起身就往外走。   “先生!”空姐急忙叫住他,“您的登机箱!”   白知景又“哦”了一声,返身拿过小箱子,这才想起来应许叫他快,于是抱起箱子就往外跑。   “让一让!让让!让我先过去!”   -   与此同时,首都艺高练功房。   其他同学都下课了,只有应英姿还在练习,学期初有个舞蹈汇演,她必须争到一号位。   音乐放了一遍又一遍,应英姿踮着脚反复练习一个旋转动作,却怎么都练不流畅。   走廊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正在靠近练功房。 第79章 车祸与奥赛前夜   宋宝贝原本打算和李佛去机场接白知景回首都,他打了个车先去了李佛家的别墅后门,往李佛房间的窗子上扔小石子,做贼似的。   这事儿他已经干得轻车熟路了,李佛只是名字里带了个“佛”字儿,他父母还就真把李佛当一尊大佛似的供在家里,一天三次沐浴焚香,严格限制李佛出门,生怕他出点儿什么意外,还在家里安了新风系统,就怕首都空气不好,连开窗透气都省了。   宋宝贝是个闲不住的,和李佛交上朋友后,三天两头来找李佛出去玩儿,每回都是鬼鬼祟祟地走后门,往李佛窗上砸两颗石头就是暗号。这种事情当然瞒不过李佛家里人,但李佛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问题,交了朋友后也开心了不少,医生都说什么药也比不上好心态管用,于是他们也就对宋宝贝的走后门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有些时候,老天爷就是喜欢和这群小孩儿开玩笑,有些坏的事情,就算概率再小,也总能让他们撞上。   出租车司机半途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家里出了点什么事儿,他说着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车子都不走直线了。李佛察觉出不对劲,但司机根本没听见他叫停,前边的岔路口开出来一辆大货车,司机惊吓之下猛打方向盘,车头“砰”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其实这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通意外,司机只是轻微脑震荡,宋宝贝更是连头都没破,但李佛不一样,一点点的恐慌和动荡都能把他那颗岌岌可危的心脏再往悬崖上推一些。   应许和白知景赶到医院,在急诊创伤病区外找到了宋宝贝,他一个人蹲坐在走廊角落里,两只手紧紧抱着头,来来往往的人从他面前小跑而过,带起的灰尘好像要把宋宝贝淹没了似的。   白知景一路上心急如焚,给宋宝贝打了多少电话都没通,但好在有应许在他身边,让他还能腾出点儿理智来劝慰自己,没消息指不定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李佛平安无事,大宝正在逗他开心呢,所以才没功夫接电话。   白知景还算是挺乐观的,但他一看见宋宝贝这个样儿当下就不行了,一股酸气忽然就涌上了喉咙口,烧得他嗓子眼儿生疼生疼。   他和宋宝贝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说他是活宝,宋宝贝比他还活宝,都说他是祖宗,宋宝贝比他还祖宗!这十六年多来,他哪里见过宋宝贝这副样子啊?就和被丢在路边没人要的小流浪狗似的,要说是狗,那宋宝贝也该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京巴,天不怕地不怕的。   白知景心里边真是难受死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宝”,拔腿就朝宋宝贝冲了过去。   应许眼瞅着这小孩儿就和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再一抬眼,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白知景蹲在宋宝贝身前,俩孩子紧紧抱在一块儿,仔细看能发现宋宝贝肩膀都在颤抖。   “景儿,”宋宝贝紧紧攥着白知景手臂,嘴唇煞白,“景儿,李佛他......”   “没事啊,没事啊宝,”白知景两只手捧着宋宝贝的脸,察觉到他在暖气充足的医院里还是脸蛋冰凉,赶忙往手掌心哈了几口热气,又重新捂住宋宝贝的脸,“宝儿,李佛肯定没事儿,咱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没事的,没事的宝儿。”   他就这几句话颠三倒四地反复说,边说边搓掌心给宋宝贝暖脸颊暖脖子,宋宝贝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点儿神了,愣愣地和白知景说:“景儿,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去找他就好了,我要是、要是我没打车就好了,哪怕我骑个自行车呢......”   “你胡说!”白知景见宋宝贝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鼻头止不住地发酸,抬手往宋宝贝脸上呼了一巴掌,“你瞎说八道什么呢!那我还说是我的错呢,要是我昨天回来就好了,要是我明天回来就好了,要是我早点儿晚点儿的航班回来就好了。”   “不怪你,景儿,就怪我,”宋宝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真的怪我......”   “你他妈!”白知景也是眼眶一热,“你真他妈的......”   “和你们没关系,”应许站在两个孩子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一手扶起一个,“别多想,等结果。”   “听没听见!你听没听见你!”白知景重重给宋宝贝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的话你不信,应许的话你还不信吗?他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他说不怪你就是不怪你!”   宋宝贝转头看着应许:“应许哥,真不怪我么?”   应许拍拍宋宝贝的肩膀。   宋宝贝先是讷讷地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你们不知道,是怪我,都怪我,李佛他......他抱着我呢......”   撞击发生的那一下,宋宝贝也是懵的,脑子里白光一闪,几秒后他渐渐缓过劲儿来,才发现李佛竟然扑过来护住了他,他当时还觉得挺逗:“至于么?不就轻轻碰了一下,不过刚才还真是惊险,好在没撞上大卡车,不然咱现在估计就魂归——哎?小白脸?”   宋宝贝光是想想都止不住浑身发抖,李佛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额角和脖颈上青筋突起,青紫色筋络在他比普通人更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狰狞。   眼见着宋宝贝眼神又开始飘忽,就和犯了癔症似的,白知景赶紧抽了他两巴掌:“回神!别瞎想了!事情发生都发生了,你在这儿想那些七七八八的有个屁用!”   “李佛呢?”应许问,“在哪儿?”   宋宝贝抬手指了指走廊居中的一间屋子,紧闭的白色门外等候着一对夫妻,神色焦急,应该是李佛的父母。   “问题应该不大,”应许冷静地说,“在急诊创伤病房,没有转到急症手术室,说明没出什么大事。”   应许都这么说了,白知景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按着宋宝贝在长椅上坐下:“听见没,应许都说没事了,那就是真的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等李佛出来见你这鸟样儿,保准要看不起你。”   宋宝贝也因为应许的话安心稍许,他抬头看着白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抿了抿发裂的嘴唇。   “我去给你倒水,”白知景没好气地说,“吓得你!”   -   好在李佛没有什么大碍,四十分钟后就被推出来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他父母把宋宝贝骂了个狗血淋头,李佛妈妈是个泼辣的,冲着宋宝贝骂说你这种混子就离李佛远点儿,别以为你天天带他出去胡闹我们就不知道了,李佛和你能一样吗?你倒是活蹦乱跳的,他能吗?你出了个小车祸能连一滴血都不掉,他能吗?这次好在是没真出事,要是李佛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非和你拼命!李佛在里面遭罪,都是因为你!   白知景听不过去,气冲冲地要上去和他们理论,却被应许拉住了。   “干嘛啊?”白知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没见大宝正挨骂吗?”   应许低声说:“别去,挨顿骂,大宝心里反而好受。”   宋宝贝低头站着,嘴里轻声说着“对不起”,白知景见宋宝贝这样,只觉得心头一酸,别过头去不肯再看。   别人总说他和宋宝贝两个人臭味相投,混在一块儿永远也长不大,这个瞬间他觉得大宝好像长大了那么一些,但如果只有吃了苦才能长大,他宁愿宝儿永远永远都不要变成大人。   他希望他和宝儿永远永远都做臭味相投的小屁孩儿。   应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了白知景的肩膀。   -   李佛上了麻药,转到VIP病房的时候还没醒,他家人不让宋宝贝进去看李佛,宋宝贝也不走,就坐走廊上等着。   临近晚上八点,爷打电话给应许,说应英姿还没回家,是不是一道去接景儿了?   应许一愣,想起下午校门外秦国强说的话,瞬间眸色一紧。   他给应英姿打电话,却提示已经关机,应许难得的显现出几分暴躁,抬手重重捏了捏眉心,又深深呼了一口气,强压着涌起的阴郁情绪,镇定地和白知景说爷有些闹肚子,他必须赶紧回去一趟。   白知景也着急,一头是爷,一头是宋宝贝,他实在是分身乏术,不知道该留哪边好。   应许让他留在医院陪着宋宝贝,爷那边是小毛病,他回去处理就行。   白知景一想也是,何况应英姿也在家,见了他说不定还要闹,多让爷添堵啊,他还是找个应英姿不在的时候去看望爷的好,于是就让应许先离开了。   应许出医院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语速飞快地说:“师傅,去艺高,要快。”   -   另一头,井飞飞被反锁在厕所里,他边拍玻璃门边哀求他爸放他出去,说他有朋友出事住院了,他要立马赶过去。   “哪里都不许去!”井承永重重踹了一脚厕所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找你那个婊子妈,想骗我,啊?是不是想骗我!”   “爸,我没有,”井飞飞上回眼角留下的淤青还没消,脸上又多了两道红印,“你就让我去吧,我求你了,求求你......”   “明天奥赛考试了,你还想去找你妈是吧?”井承永双手插着腰,发出一声冷笑,“你要是拿不到金奖,我就折了你的手!反正你也是个废物,比猪还笨,没用的东西!” 第80章 雨夜   过了八点半天上飘雨了,白知景看窗外头淅淅沥沥的,应许这才走半小时不到,他担心应许在路上淋着,躲到楼梯间给应许打了通电话,应许说他打车,正在出租车上,多大的雨都淋不着。   白知景刚放下点儿心,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出租车师傅的声音:“哎小伙子,我这才想起来问你呢,现在都还没开学呢吧?又这么晚了,你去艺高干嘛啊?”   艺高?   白知景立刻问:“你不是回胡同吗?怎么去艺高了啊?”   “英姿去练习室排舞,忘带伞,”应许回答说,“我去接她。”   “哦......”   白知景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回到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了才觉出不对劲,爷身体不舒服,应许肯定第一时间就得赶回家啊,下雨了应英姿自己打个车回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应许绕道去接呢?   他越想越奇怪,总觉得心里不安,想再给应许拨个电话仔细问问。   恰好这时候病房门开了,李佛妈妈从里头走了出来,宋宝贝立刻起身跑上去,白知景担心这傻子又平白挨一顿臭骂,赶紧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也追了过去。   这回李佛他妈倒是没说什么难听的,说李佛刚才醒了会儿,现在又睡了,让他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医院看。   “阿姨,”宋宝贝看着门板,好像光盯着就能看见里头躺着的李佛似的,“我们不进去,您开道门缝给我看眼他就成,行么?”   李佛妈妈叹了一口气,想起刚才李佛转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怎么样了?”   “阿姨,我就看一眼,我不说话,”宋宝贝鼻头泛红,甚至有点儿哽咽,“就看看,行不行?”   李佛妈妈叹了一口气,轻轻拧动门把手,把病房门打开一道拇指宽的细缝,宋宝贝踮起脚,朝缝隙里看了进去。   -   雨渐渐下大了,冬天的雨下起来就阴得难受,白知景拿他那个小箱子支头上挡雨,和宋宝贝钻进了出租车,他抖落抖落棉袄上挂着的雨珠子,问说:“你刚瞧见李佛没?他怎么样啊?”   宋宝贝没吭声,白知景见他看着窗外,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又说:“你就放心吧,李佛没事儿,他妈都说了,人李佛躺床上睡得正香呢,咱明天再来看——”   “他朝我笑了。”宋宝贝忽然说。   “啊?”白知景伸出手掌在宋宝贝面前晃了晃,“宝儿,没傻吧?他妈都说他麻药劲儿没过,刚睁开眼就睡着了。”   “没看错,”宋宝贝抿了抿嘴唇,把脑袋搁在白知景肩上,“景儿,他冲我笑了一下,我看得真真切切。”   门就开了那么一道黄瓜丝儿似的缝隙,就算李佛真笑了,外边也看不见啊!   白知景只当宋宝贝是忧心过度出现幻觉了,揽着宋宝贝的肩膀按了按,忽然想起还没和井飞飞说他们已经离开医院这事儿呢,说不定飞飞这会儿都在来医院的路上了。   他赶紧给井飞飞打电话,打了几通都没人接,也不知道这小四眼怎么回事,于是又给他发了条短信——飞,你今天就别来了,李佛没大碍,我和宝儿先回家了,你看到消息就给我回个信儿。   白知景也是够折腾的,给井飞飞发完消息接着又给应许打电话,应许那头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一听就是在室外。   “你在哪儿呢?”白知景扒着窗户,瞅见外头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玻璃上,心里愈发焦急,“你怎么没回家啊?这么大的雨,你跑哪儿去了!淋没淋雨啊!”   应许说:“没淋着,放心,我在一个屋檐底下躲着,等英姿出来。”   白知景总觉得不对劲,又听见应许问:“李佛怎么样了,你和大宝还在医院吗?”   “你别操心我这边啦!先顾好你自己!”白知景担心他大雨天的讲电话不方便,吼道,“挂了挂了,你快点儿回家!”   回到碧水小区,白知景一身都湿透了,他爸他爹不在家里,下午通过电话,他俩这几天忙案子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家里这小破孩子。   白知景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开了包薯片,啃了没几片就操起雨伞又出门了,他总觉得应许在诓他,不亲自去胡同看看他就安不下心。   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怎么都叫不着车,打车软件上都排出去七十多位了,白知景实在等不住,跑便利店里买了一件雨衣,在路边扫了辆共享电动车直奔老姜胡同,在胡同口崴着个小水坑,差点儿没栽个狗吃屎。   他摸着黑冲进院子里,应许家门虚掩着,白知景推门进去,听见客厅有电视声,知道爷还没睡,于是喊了一声:“爷!”   “景儿?回来啦?”应爷爷见了白知景很是惊喜,又看他一身湿,于是说,“怎么搞的这是,赶紧洗洗换身衣服去......”   “应许呢?”白知景脱下雨衣塞进垃圾桶,“回了吗?”   “哦,应许啊,”爷说,“晚上英姿没回家,我就让应许去找了,他先前给我打电话,说找着英姿了,让我放心,雨太大,他带英姿在外边先吃饭,估计快回来了。”   白知景愣了:“他带英姿吃饭去了?”   “可不是嘛,”爷笑话白知景说,“你找应许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平时不没事儿就视频么?”   白知景扯着嘴角笑了笑,就在两分钟前,应许给他发微信,说应英姿还在排练,他正在等,让白知景别瞎操心,这一天风尘仆仆的,赶紧洗洗休息。   应许果然有事瞒着他。   “怎么了?”爷见白知景怔着,忧心地问,“出什么事儿啦?”   “没,没事儿,”白知景摆摆手,“应许说他和英姿没那么早回,英姿想看个电影,他们俩还要去影院呢,他怕你一个人在家不敢睡觉,特地喊我过来陪着,爷,您困不困啊?我给你捏捏腿。”   爷笑得乐乐呵呵的。   伺候爷躺床上睡下了,应许和应英姿没有一个回家的,白知景坐不住,打了把伞跑胡同口张望。   黑灯瞎火的,有辆小车从前边飞快开过,溅了白知景一身脏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泥点子,郁闷得要命,想来想去都是应许的错,于是忍不住对着地上那水坑子骂:“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才刚骂完,他又觉着带了个“死”字儿忒不吉利,赶紧又“呸”了三声。   他正站胡同口边望眼欲穿边瑟瑟发抖呢,前边又开过来一辆车,白知景这回长教训了,连忙往后躲了点儿,没想到那辆车没再开过来,而是在前头的石桥边停下了。   副驾上下来一个人,撑着一把小花伞,白知景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消失了一晚上的应英姿吗?!   应英姿弯下腰,估计是和开车的人说再见,车子从白知景面前开过,他看见驾驶座上是个男人,戴着眼镜,看不清楚长相。   他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应许发消息:“你妹回了,你也赶紧回,别瞎找了。”   应英姿撑着伞从雨幕中走过来,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去哪儿了,”白知景突然开口,“那人是谁?”   应英姿显然吓了一跳,手里的伞差点儿掉在地上。 第81章 我讨厌他   冬天夜里下雨是挺要命的,又阴又冷的,白知景从家带来的那把雨伞被风卷起了一个角,变得岌岌可危;他新买的限量版球鞋都湿透了,浸了水的棉袜又沉又凉,就和冰块儿似的,冻得他一双脚丫子都要没知觉了。   他缩在房檐底下等着,浑身冷飕飕的,要光是身上冷也就算了,主要是他这心里头还着急,应许离开医院后到底去了哪里?开轿车送应英姿回来的人又是谁?应许为什么要瞒着他和爷?   白知景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他甩甩湿漉漉的头发,隔几秒就踮脚朝石拱桥对面张望,应许怎么还不到家啊?   手指头伸进裤兜,刚摸出手机要给应许打个电话催催,想想还是算了,应许估计正在路上呢,万一他没打着车,是走路或者骑车回来的,哪里腾得出手接电话,多危险呐。   白知景没忍住“操”了一声,这都什么糟心事啊!   在胡同口约摸又等了四十来分钟,桥那边总算出现一个撑着伞的人影,淌着脚踝深的水往这头走。   夜色浓重,加上又隔着一层厚厚的雨帘,白知景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身影往这边靠,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是应许,他脑子里牢牢刻着应许撑伞的姿势、迈步的姿势、抬脚上石桥阶梯的姿势,细说起来和旁的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但在白知景看来就是不一样。   “应小许!”   白知景踮着脚大喊一声,但这点儿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噼噼啪啪的雨水声中,白知景也顾不上什么湿透不湿透了,举着那把破伞就钻了出去。   他闷头刚跑上石桥就被应许抱住了,应许也被淋得一身湿,震惊地问:“你怎么在这?”   “你跑哪儿去了啊!”白知景又气又急,一巴掌拍在应许肩膀上,扯着嗓子骂,“我在这儿等你啊!你就知道骗我骗爷,你就这点儿能耐是吧你!混账东西!”   他一肚子的愤怒和心疼还没发泄干净就卡住了,因为应许忽然紧紧抱住了他。   应许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紧紧环绕过他的肩膀,搂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白知景骨头都发疼。   伞外是倾盆大雨,白知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雨伞朝他这边倾斜了大半,应许整个后背都在淋着雨。   他赶紧伸手抱住应许,想用自己的手臂给他挡一挡,指尖触碰到应许身体时才发觉,应许竟然在抖。   “不冷不冷,”白知景以为应许是冻坏了,转头朝应许的脖颈哈气,“给你呼几下就不冷了......”   他一个劲儿地往应许脖领子里呼热气,应许收紧手臂,又把白知景往自己这边按了按,白知景脚尖都要离地了。   应许在外面跑了好几个小时,他好像是真的很冷,只有像这样抱住白知景,才能汲取到他此刻迫切需要的热度。   “快回家里去,”白知景莫名觉得心头一酸,亲了亲应许的耳朵,“到家就不冷了,暖气可舒服。”   -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回了院子,白知景本来想回碧水阁,但应许不准。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连车都打不到,白知景又是落汤鸡似的狼狈样子,一个人回碧水应许怎么能放心。   白知景回了自己屋,应许从橱柜里翻出来一条浴巾,把白知景整个裹起来:“水还没热,先擦干,不然着凉了头疼又要哭。”   “谁哭了,”白知景臊得慌,“我可不哭。”   “行行行,是我哭了,”应许用棉毛巾给白知景擦头发,动作很轻,声音也是轻轻的,“怎么不在屋里等我?那么大的雨,浑身都湿了,你说你是不是傻瓜蛋子。”   “你才傻瓜蛋子。”   白知景撇了撇嘴,他哪顾得上那么多,应许没回来他急都急死了,就想着在胡同口第一时间把应许接回家,哪里还有心思管他自己淋没淋湿。   “还顶嘴,”应许拿食指在白知景额头上点了两下,“翅膀硬了?”   白知景哼了两声,总算是没回嘴。   “抬头。”应许说。   他乖乖地仰起来一点下巴,本来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应许,但看见应许给他擦头发时候专注又宝贝的眼神,仿佛他是什么淋淋雨就碎了的贵重瓷器似的,白知景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应许自己还是湿漉漉的,雨水从他刀刻板精致的侧脸往下流,汇集在他瘦削的下巴,再“啪嗒”一声坠在白知景裹着的浴巾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白知景看得有点愣,抬起手接住从应许下巴上掉下来的另一滴雨珠,应许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别乱动。”   “你在我这里洗澡吧,”白知景回过神,“爷都睡了,别把他吵醒了。”   “不用,”应许回答,“两人洗水怕不够热,我回去轻点儿就行。”   白知景一想也是,胡同这边是老房子,早些年用热水都是烧煤的,后来怕有火灾隐患,统一换成了太阳能。但平房低矮,本来就照不到多少太阳,加上晚上又下了雨,要是俩人用同一个热水器,那水肯定凉了。   “那你赶紧的,再过会儿真感冒了。”白知景退了应许一把,催他快去。   “行,你记得洗澡,别玩手机,水调热。”应许嘱咐。   “知道知道,”白知景不耐烦地挥挥手,见应许转身走了,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叫住他,“应许!”   应许笑话他:“干嘛?非要我和你一块儿洗澡?”   “晚上是个男人把你妹送回来的,我看见了。”白知景说。   应许顿了顿:“看清楚是谁了吗?”   “那倒没有,”白知景说,“开着辆棕色小轿车,我就看见他戴着副眼镜,大概三十几。不是快车司机,你妹走的时候还和他隔着窗子打招呼了,是她认识的人。”   应许微微皱起眉头,开着轿车,又戴着眼镜,那么就一定不是秦国强。   他一口气刚松下来,另一口气又吊了起来。   带走英姿的不是秦国强,那这个开车戴眼镜的有钱男人又是谁?   “知道了,”应许揉了揉白知景的脸蛋,“别瞎操心,洗个热水澡,赶紧钻被窝里包着。”   小家伙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满心的忧虑全写在眼睛里了,应许被这样清凌凌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软,他当然清楚白知景想问什么,但有些事情他不希望白知景知道。   白知景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儿呢,是冒着大雨也要在胡同口等他回来的小家伙,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看见那些不好的、肮脏的、龌龊的人和事。   “那你回去和你妹好好说,”白知景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别吵架,她这个年纪可叛逆呢,你越凶她,她就会越和你对着干的。”   “好好好,不吵架,”应许笑着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她吵过架?”   白知景还是不放心,刚才他在胡同口撞见坐着轿车回来的应英姿,撑着花伞踮着脚尖,步伐轻盈嘴上还哼着曲儿,白知景当下就火冒三丈,应许为了找她现在还没影儿呢,她倒是挺潇洒。   两个人在胡同口大吵一架,应英姿要白知景别管她的闲事,还特地警告白知景别在她哥面前乱说她的闲话,白知景指责应英姿丝毫不体谅应许的辛苦,俩人不欢而散,应英姿走前还故意跺了下脚,溅了白知景一身水。   夜里被一个陌生男人送回家,这种事情白知景当然不能瞒着应许,他虽然小孩子气,但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那你和她好好说,”白知景叹了一口气,“好好问,别发火。”   应许点头:“好,洗澡记得把水调热,别贪凉,我先回去。”   -   “哥,你回来了......”应英姿听见开门声,立即从房间跑了出来,“你怎么都湿了,我给你烧热水。”   “不用了,”应许边换鞋边沉声说,“英姿。”   应英姿脚步一顿,十指紧紧揪着睡衣下摆,垂着头不敢直视应许,咕哝了半响才低声说:“哥,我错了......”   “嗯,”应许脱下湿透的外套扔到一边,“你手机呢?”   “没电了,自动关机了。”应英姿看着她哥湿透的裤脚,又是歉疚又是难受,“哥,我没骗你......”   她是真的没撒谎,晚上吃饭的时候聊得太开心了,完全忘记了时间,回到家里才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充上电开了机,她哥的未接电话有几十通,应许找她都要找疯了。   “哥,对不起,我不该回来这么晚,”应英姿红着眼圈道歉,“还害你到处找我,哥,我知道错了。”   “去哪里了。”应许站到应英姿面前。   “就是去吃饭了,”应英姿语焉不详,又看见应许的毛衣袖口往下滴着水,赶紧转移话题,“哥,你快去洗澡吧,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   应许面无表情地问:“和谁吃的饭?怎么吃了这么久,连手机没电了都没发现。”   “就是和同学,”应英姿垂着头,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几个同学一块儿聚餐,聊天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也没看手机。”   “英姿,你长大了,”应许看着妹妹的头顶,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开始对哥撒谎了。”   应英姿猛地抬起头,手足无措地解释:“哥,我没,我真没有......”   “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应许看着应英姿的眼睛问。   应英姿长大眼,第一反应就是问:“白知景和你说的?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那个人是谁?”应许问。   “是不是白知景和你说的,”应英姿一提到白知景就变得刺猬似的尖锐,“他和你怎么说的?到底我和他谁是你亲人,你什么都告诉他,什么都听他的,你就是不信我!”   应许在外面奔波了一晚上,已经很累很疲惫了,浸了水的毛衣罩在身上,像是有千斤重。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英姿,你今天晚上去干什么了,是谁送你回的家。”   “是我老师!”应英姿瞪着双眼,吼道,“我练功晚了,他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带我去吃饭,又送我回家,行不行啊哥?”   应许定定地看着应英姿的双眼,像是想从妹妹眼睛里分辨出这话的真实性,但他竟然发现,他已经看不透这双眼睛了。   “为什么撒谎说和同学在一起。”应许追问。   “那我怎么说?说我和一个男老师出去吃饭?我不想让你多操心,”应英姿咬着牙,“白知景和你怎么说的?才让你你一回家就质问我!”   应许此刻头疼欲裂,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天色晚了,加上下着雨,一位老师帮忙送应英姿回家也是情有可原,但恰好和秦国强樊杜娟出现的时间撞到了一起,才让他分外敏感。   “以后我接送你上下学。”应许轻轻呼出一口气。   “凭什么!”应英姿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做了什么有伤风化让你和爷丢脸的事情?我都说了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看我一个人练功到太晚,辅导我功课,又带我吃饭开导我,捎带着开车送我回来!你只相信白知景说的话了是不是?哥,我才是你妹妹啊!”   “不是,”应许已经很烦躁了,耐着性子说,“景儿他什么都没有说,哥也没有不相信你,只是.......”   ——只是秦国强和樊杜娟正在用你威胁我,我不能让他们找到你,不能让你知道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咳......咳咳咳......”   屋里突然传来爷的咳嗽声,应该是被他们吵醒了,应许抬脚往爷房间走,应英姿在他身后叫住他:“哥!”   应许停下脚步。   “我讨厌白知景!”应英姿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应许闭了闭眼睛,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他也才二十岁,他也是有脾气、有情绪的人,他在外面冒着雨找了应英姿一个晚上,等他回家的是白知景,抱着他安慰的是白知景,担心他着凉的是白知景,让他取暖的是白知景。   “你可以讨厌他,”应许停下脚步,低声说,“我不强迫你接受他。”   应英姿胸膛剧烈起伏着。   “但是我爱他。”应许的声音轻且坚定。   应英姿眼眶里滚下眼泪。   -   夜里,应许拿备用钥匙开了白知景屋门,白知景缩在被窝里小小一团,听见响动警惕地问:“谁啊?”   “我。”应许说。   “哦,”白知景自觉地往里挪了挪身子,“上来。”   应许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白知景半睡半醒的,察觉到热度下意识地往应许怀里拱,脑袋往应许肩窝里顶。   应许把他抱进怀里,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点光看着白知景的脸。白知景面对着他侧躺着,眼睛半睁不睁的,应许亲了亲他的睫毛,他就又合上了眼皮。   应许笑了笑,把白知景搂得更紧了点,白知景不知怎么又醒了,张着眼问应许:“你怎么来我屋睡啦?”   “睡不着就来了。”应许回答。   白知景早就让应许来他这里睡了,就应许那个破铁丝床,翻个身都怕塌了。反正他这屋空着也是空着,但应许不知道倔什么,在这件事儿上愣是不答应白知景,一次也没有来他这边睡过觉。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嗅见应许身上的茶香信息素味道,觉着有点儿好闻,没以前那么排斥了,于是又往应许那边凑了凑。   “你和你妹吵架没?”白知景问。   “没有,”应许说,“睡吧。”   白知景才不信,撇嘴说:“肯定吵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睡觉。”   “就你机灵!”应许揪着他的唇瓣,靠过去亲了亲。   白知景叹了口气,挺愁苦地说:“完了,这下你妹更讨厌我了。”   “有我呢,”应许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怕。”   白知景还是愁,钻应许怀里长吁短叹,但他这脑容量就瓜子仁大小,叹着叹着就睡着了,也许是今天又赶飞机又淋雨的累着了,还打起了细细的小呼噜。   “完蛋德性。”   应许笑了笑,垂眼看了白知景半响,又虔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应许送应英姿去学校练舞,白知景陪爷看了半小时早新闻,去医院看李佛。   早上井飞飞联系上他们了,说昨天去医院路上手机坏了,于是半道修手机去了,后来下起了大雨,他就回家了。   白知景在群里问:“那你手机修好没啊?今天不是有个奥数比赛吗?好好考。”   “修好了,好的知景。”井飞飞低着头往手机键盘上敲字。   井承永从房间里出来,笑眯眯地问:“吃饱了?有信心吗?”   井飞飞听见爸爸的声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立刻把手机塞进口袋,点头说:“吃、吃好了。”   井承永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呢外套,里面是黑色毛衣,整个人看起来又精神又斯文。   “飞飞,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奥赛金奖是有电视台来采访的,”井承永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不会让爸爸失望的吧?是不是?”   井飞飞昨天晚上被关在厕所里一整夜,嗓子都喊哑了,他不敢看他爸爸的脸,垂着头说:“我会努力的。”   “不是努力,”井承永嘴角忽然一僵,重重按了按井飞飞的肩膀,“是必须拿到金奖,这样你妈妈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她一高兴就会回来了,对不对?”   井飞飞肩膀很痛,但他不敢叫出声,只好讷讷地点头。   “好了,去吧。”井承永打开房门,楼上的王阿姨下楼买菜,和他们打招呼说,“承永啊,这么早就去上班呐?”   “啊不是,这周上中班,”井承永笑着说,“飞飞有个比赛,我送他过去。”   王阿姨羡慕地说:“承永啊,你可真是个好爸爸,不像我家那个,就和死人似的,孩子的事儿他都不管,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井承永有些苦涩地笑笑,转头用慈爱的眼神看了眼井飞飞,摸着儿子的头说:“没办法,飞飞没有妈妈,只有我了,我真是恨不能把能给的都给他。”   这栋楼里大家都知道井承永老婆早就跑了,大家都在背后骂那个女人不是东西,王阿姨知道这是戳着井承永的伤心事了,抱歉地说:“你看我,大清早的说这个做什么!晦气晦气!那我先去买菜了啊......”   “您慢点儿,当心看路。”井承永说。   井飞飞始终低垂着头站在一边,井承永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一条围巾,又取了一顶棒球帽。   他把围巾围在井飞飞满是掐痕的脖子上,又给井飞飞戴上帽子,压了压帽檐,遮住井飞飞淤青的眼角。   “戴严实些,”井承永拍了拍井飞飞的脸,笑着说,“路上别摘下来,别被邻居看见,不然就感冒了。”   井飞飞什么话也不敢说。   到了小区门口,井承永给井飞飞拦了一辆出租车,井飞飞抱着背包进了后座,对司机说:“师傅,去一中。”   出租车缓缓开动,井飞飞扭头,透过后玻璃看见了井承永,他遇见了三单元的吴奶奶,带着小孙子阿宝出来遛弯。   井承永弯下腰把小阿宝抱了起来,满脸带笑,看着真像一个慈爱随和的好爸爸。   井飞飞脸颊上的红印火辣辣地发着烫,他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书包,脑海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要跳下车,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光,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一身的新伤旧伤,想让井承永被唾弃被不耻......   但井飞飞也只是想想罢了,他不敢反抗井承永,甚至他潜意识里仍旧觉得他父亲是对的。   就是因为他比猪还笨,他没有出息,他总是做不到最好最极致,他妈妈才抛弃了这个家。   井飞飞想哭又哭不出来,他紧紧咬着下嘴唇,良久后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和司机说:“师傅,不去一中了,你送我去医院吧。” 第82章 新学期   白知景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一袋子煎饼油条,香喷喷油滋滋的,闻着心情就好,多帮助李佛痊愈啊!   他又要了根油条,边啃边往医院走,到楼下了又想起来李佛现在估计不能吃这些油腻腻的,于是又拐道去食堂打了一碗香菇瘦肉粥。   宋宝贝一大早就来了,正坐床边和李佛说话。白知景站门口张望了两眼,见李佛他爸妈不在,这才大大咧咧地晃进去,嚷嚷道:“来了来了!景儿外卖送啥都快,客官您要的早餐来了!”   李佛半躺着靠在床头,笑着说:“大清早的,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上我这儿赶早集了是吧?”   “我可不想来,”白知景撇着嘴,故意说,“要不是宋大宝我才不往这儿凑呢!医院有味儿,臭烘烘的。”   “你又没少来医院,”宋宝贝边剥橘子边揭白知景的老底,“他小时候有病,三天两头进医院,打个针都要哭,对面宠物医院的狗都被吓坏了。”   “闭嘴闭嘴!”白知景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是谁,昨天窝走廊里吭哧吭哧哭呢!”   李佛一怔:“你哭了?”   “操!”宋宝贝迅速瞄了李佛一眼,心虚地骂道,“谁哭了!”   白知景贱兮兮一笑:“我说是你了吗,你对号入座干嘛啊!”   俩小孩在病房里掐架,李佛脸色还很苍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笑。   没过多久李佛妈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看着就知道很贵的保温壶,里头是家里厨师做的海参汤。   好食材就是好食材,和地摊地沟油炸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白知景没好意思把他那一袋子油条煎饼掏出来。倒是李佛说口太淡了,想吃点儿有油星的,白知景这才乐乐呵呵的给李佛递了一根油条过去。   李佛妈妈皱着眉刚想说什么,李佛就接过油条咬了一口:“好吃。”   白知景和宋宝贝一人嘴里叼着一个煎饼,边啃边乐。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今天早晨阳光明媚的,三个人下楼散步,李佛身体虚,走了没几步就坐在长凳上歇息了,宋宝贝和白知景为了谁小时候打针更爱哭吵了起来,白知景在这点上不占理,于是一个劲儿说宋宝贝昨天躲在走廊边哭。李佛眼里笑意渐深,宋宝贝见他在笑,耳根子一烫,反而臊得很,于是追着白知景要打,俩人一个跑一个追,大冬天的愣是热出一头汗。   回来的时候在护士站见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个书包,趴在桌面上问:“姐姐,你帮我查查李佛在哪个房间啊,木子李,佛教的佛。”   “这不飞飞吗?”白知景一眼就认出来了,挥着手喊,“飞!你怎么来了啊!”   井飞飞抱书包的姿势比较独特,总是要把书包背带在手腕上缠两圈,就好像谁稀罕抢他那破包似的。   “知景!宝贝!”井飞飞闻声转过头,兴奋地喊,“李佛哥!”   白知景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井飞飞了,心里头惦记得很,赶紧大跨步跑上去:“行啊你小四眼,不是说今天有什么全国比赛吗,早上没考试啊?”   他亲热地搂住井飞飞肩膀,井飞飞却不自在地扭过头:“我、我还是不去考试了......”   “啊?不去考试?为什么啊!”白知景拽过井飞飞的肩膀,刚想问个清楚,却瞥见井飞飞帽檐下藏着的淤痕,“你这什么?”   他抬手要去揭井飞飞的帽子,井飞飞却慌忙躲开,白知景察觉不对,冲宋宝贝喊了一声:“宝儿,把他帽子摘了!”   两个人三两下就把井飞飞的棒球帽抢了过来,井飞飞一张伤痕遍布的脸全然暴露在了空气里——右脸上有几道红印,眼角还有没来得及消散的淤青,两个眼圈下也挂着两片青紫色,像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宋宝贝和李佛都怔了,白知景“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脚踹在墙上:“操!你爸又打你了?!”   -   “没事儿,”井飞飞被白知景按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揪着书包背带,“我、我就是下楼梯摔的......”   “你他妈的闭嘴!”白知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井飞飞一眼,“坐端正了!”   井飞飞大气也不敢出,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你!”白知景又伸手一指应许,“赶紧给他涂药去!别他妈整个云南白药还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   “能耐的你,”应许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和谁没大没小呢?还学会说脏话了是吧?”   白知景悻悻地哼了两声,不耐烦地推了应许一把:“你赶紧给飞擦药,看着就难受!”   “知景,”井飞飞见到白知景这着急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动,拽着白知景的衣摆晃了晃,“我没事儿的,你别生气了......”   “别瞎套近乎啊!”白知景拍掉他的手,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严肃地说,“报警。”   井飞飞愣住了:“啊?不、不行的知景,我不报警,不能报警的,我爸他就是、就是喝多了,而且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   白知景就最烦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被打成这样了还给他爸说好话,他这心头火烧得压不住了,但看着井飞飞乌青的眼眶,什么难听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了,”应许半蹲着给井飞飞检查脖子上的伤,和白知景说,“让开点儿,挡着光了。”   “......就没一件事儿顺心的!”白知景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李佛躺在病床上问:“你不去比赛,回家怎么交代?”   井飞飞指尖紧了紧,垂眸说:“不知道,再说吧......”   “飞,没想到你胆儿还挺大,”宋宝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早就该这样了,让你爸知道咱叛逆期的青少年也不是好欺负的,支持你和你爸作对!”   “我也支持!”白知景别的长处没有,搭腔倒是很擅长,“支持你把你爸气死!”   应许转头瞥了他一眼:“安静些,叽叽喳喳的,比小麻雀还吵。”   白知景不高兴地嘟囔:“真能瞎说,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小麻雀!”   井飞飞抿了抿嘴唇,又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早上是怎么了,放在平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去奥赛现场,但当他在出租车上看到井承永抱起别人家的小孩,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他爸爸就像是一个假人、是一个演员,数年如一日的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含辛茹苦的老父亲角色。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假人,成了他爸爸手里的一个道具。   他好羡慕知景,羡慕知景永远那么自由自在,知景让他要勇敢一点,所以他想要试一试,看看忤逆和挣脱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他现在有些后悔了,他害怕又被关进昏暗逼仄的厕所里,如果他乖乖去比赛就好了......   “别怕,”应许拿着棉签给井飞飞的脖子擦完药,接着拍了拍井飞飞的肩膀,“勇敢一点。”   井飞飞讷讷地看着应许,良久后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应许哥,可是我比猪还笨的,我什么都做不成,总是惹我爸生气......”   “错了,”应许边收拾药水边问,“你觉得白知景和猪比谁笨?”   白知景还没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鼻子说:“你拿我和猪比啊你?”   “知景很聪明的!”井飞飞不假思索地说,“知景怎么会比猪笨呢!”   “嗯,那猪考数学只能考零分,知景考了九十分,你考了一百五十分,”应许接着说,“你们三个谁最聪明?”   井飞飞不可置信地张着嘴:“难道是我?”   “这回对了。”应许赞许道。   “我不同意啊!”白知景挥着拳头嚷嚷,“有你这么做比喻的吗!亏你还是大学生呢!”   李佛没忍住笑出了声,宋宝贝也笑倒在病床上,井飞飞看看应许,又看看张牙舞爪的白知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腼腆地勾起唇角。   “检查一下伤口了啊,”两个护士推着工作台手推车进了病房,“上衣解一下。”   上次小车祸,李佛胸前的伤口有些裂开,每天都要换药。   “好,”李佛坐直身子,刚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双手一顿,“你们先出去一下。”   “哎呀,”白知景挥挥手,“都是大老爷们儿,露个胸膛有什么可避嫌的,扭捏样儿!”   李佛抿了抿嘴唇,用眼尾的余光轻轻扫了宋宝贝一眼,笑着说:“太丑了,我怕吓着你们。”   “有什么的啊......”   白知景刚要说话,就被应许揪着衣领子拖出病房了,井飞飞也跟在后头走了出去,宋宝贝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嘴唇,从床头随手捞起一根香蕉,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我去帮你洗根香蕉,洗完就回来......”   拿着香蕉走到门边,宋宝贝突然回过头:“其实也不丑,反正我觉得不丑......”   李佛眼底目光微动,突然轻笑出声。   在医院观察了一周多,李佛出院那天恰好是新学期第一天,白知景换了个新书包,意气风发地进了班级。   上学期的排名就贴在墙上,白知景又进步了,一堆人起他的哄,说他看着吊儿郎当不干正事儿,肯定天天窝在家里偷偷学习到深更半夜,整得白知景还怪不好意思的。 第一节 课上完,班主任把白知景叫到了办公室。 第83章 二十六号院   田磊找白知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单独表扬了他,主要夸奖他这回数学成绩突飞猛进。   白知景这么没皮没脸的人都给听脸红了,“嘿嘿”笑了两声,挺谦虚地摇了摇手:“多亏老师教的好,才让我这成绩呱呱叫。”   田磊被他逗乐了,随手拿了一张A4纸敲了敲他的头:“诗句张口就来,我看你写作文怎么没这文采。”   白知景鬼鬼祟祟地瞄了两眼,见教语文的张老师不在,这才悄声说:“那就是老张头水平不够呗!”   “胡说八道,”田磊佯怒瞪了他一眼,又没忍住笑了出声,过了会儿才说,“刚才讲卷子都听懂没。”   上学期期考的卷子还在学校档案库封着呢,没发下来,田磊拿了份空白样卷,投屏到电子大屏上讲解的,白知景心不在焉的,在课桌底下偷摸和宋宝贝发QQ聊小话呢,哪里顾得上听课。   “懂了懂了,”他不好意思说自个儿没听讲,挠了挠后脖子,笑的挺憨,“懂的差不多了。”   田磊点了一下头,微笑着说:“那就好。”   白知景总觉着田磊这笑有点儿高深莫测的意思,他瞬间头皮一紧,心说田磊肯定早就发现他走神没听课了,问他听没听懂就是故意要臊他呢!   怪不得是当班主任的,可真是狡猾,白知景吸了吸鼻子,表情有点儿尴尬。   田磊看白知景是这个反应,仿佛确认了什么事情似的,抬手拍了拍白知景的肩膀:“继续努力,五月中旬奥数比赛就开始了,学校这边的选拔,老师也会帮忙的。”   “奥赛?我啊?老师,您快别逗我了。”   白知景一头雾水,这奥不奥赛的和他有屁关系,要是哪天半个高中生相声奥赛,他倒是有信心报名拿个奖。   田磊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笑得文质彬彬:“这次比赛含金量很高,只要市赛能拿到奖项,高考就可以争取加至少五分,高考里的五分能挤掉多少人,你心里应该有数。”   “能挤出去一个连吧。”白知景随口应了一声,觉着这事儿反正和他没关系。   “马上就要开始优秀教师评选了,”田磊又说,“评上优秀才能申请市赛出题资格,对于之后评职称也有很大影响。”   白知景听了几耳朵总算听明白了,田磊说来说去这么多,敢情就是拉他的选票来了!   “我懂我懂,”白知景一拍胸脯,“评优是吧,我肯定投你啊,我还给你拉票去!”   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拉票,只要白知景的父亲和学校说几句话不就够了。   田磊默认白知景是真的明白了,欣慰地说:“你帮老师,老师也会帮你的。”   “对对对,不都说什么良师益友吗,咱也算朋友了,”白知景这头还在傻乐呢,拍手说,“互帮互助多好啊!”   他是打心眼儿里真挺喜欢田磊的,田磊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老师都不一样,不因为他成绩差就看不上他,反而一直鼓励他、帮助他,让他当副班长,让他管班上的大事小事。说句矫情点儿的,白知景还真是觉着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挺温暖的。   要白知景说,这优秀教师第一名就该是田磊的,田磊可比老张头那几个严肃迂腐的老古板好太多了!   他回到班里第一件事儿就是鼓动周围人给田磊投票,为此还答应出去好几顿饭,放学后他去医科大找应许,把这事儿说给应许听了,眉头紧紧皱着,语气还挺犯愁:“你说说我这损失多大啊我,至少欠了十顿饭,这得多少钱呐!田磊也就是夸了我几句,其实也没夸什么,你就别问了。”   他嘴里说着别问了,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悠,就差把“快问”俩字儿刻脸上了。   “哦,”应许牵着白知景去车棚取车,“那不问了。”   “别啊!”白知景拍了他一巴掌,“你要是现在有空你就问问呗!”   “行,”应许憋着没笑,“那就问问,夸你什么了啊?”   白知景特得瑟地一抬下巴,咋呼道:“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说我勤奋努力刻苦踏实阳光上进之类的,特俗套。”   “你这老师还挺能说瞎话。”应许挺中肯地评价道。   “操!”白知景气得很,扒拉着应许书包一通乱拽,“别人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在你眼里咋就没个优点呢!”   “不闹不闹,”应许被白知景拽的左右晃悠,笑着说,“站不稳了。”   白知景又去挠他痒痒,不依不挠地说:“那你赶紧说出我十个优点,快点儿的!”   “小帮主,这也太难了吧,”应许迈开长腿,边躲边笑,“就没有简单点儿的任务?”   白知景赶紧追上去,嚷嚷着要把应许开除出野熊帮。   从车棚到校门口这段路人来人往的,白知景闹了应许一路,引来了不少注目。应许一手推着车,另一手牵着白知景,任凭白知景怎么闹都没有松开牵着他的手。   到了校外,应许要去艺高接应英姿,问白知景要不要一起去。   “算了吧,”白知景撇嘴,“要是你妹出了学校见到我,保不准当场就发疯了,把我挠死可怎么办哪?”   “有那么可怕吗?”应许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你没被她挠过,不知道威力,”白知景嘟囔了两句,又问,“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天天接来送去的,你妹又不是没长腿,自己回家不得了。”   应许摸了摸白知景毛茸茸的脑袋:“心疼我啊?”   “啊,对啊。”白知景瞥了他一眼,“你这忙的是美国总统行程吧?”   他可不是心疼应许么,自己学校这边就够忙了,还得准时准点去接应英姿放学,把人送回胡同后要么就赶去做家教赚钱,要么就再赶回学校做实验。   “最近不太平,出了好几起绑架少女的案子,我不放心。”应许草草带过。   白知景眨了眨眼:“有吗?我怎么没听我爸我爹说起过?”   “你这脑容量有花生仁大吗?”应许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叔叔说了你也记不住。”   “滚滚滚!”白知景悻悻地推了他一下,又说,“那你赶紧去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了,赶紧的!”   “那我走了,”应许跨上单车,又给白知景把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嘱咐说,“你回去路上小心。”   白知景倒退着走,冲应许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天气预报说晚上是晴天,出月亮呢,你回家路上别害怕啊,有月亮照着你呢!”   “好,月亮照着我。”应许笑着说,“你看路!”   白知景在附近溜达了几圈,路上经过一个网吧,手痒想打游戏了,于是发消息问宋宝贝去不去网吧研究互联网技术。   宋宝贝发了张照片过来,他和李佛正在坝下放孔明灯,白知景看得心里酸溜溜的。   宋大宝什么时候和李佛这么好了,比和他还要好,以前还说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呢,果然哥们儿就是靠不住。   白知景又问井飞飞出不出来玩,井飞飞说他手臂还没好全,现在不能出门的,要留在家里专心做题呢。   上回井飞飞逃了奥数比赛,几天后白知景才知道他左手断了,小臂打着厚厚的石膏。   井飞飞坚持说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下楼梯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都不忍心拆穿飞飞。   白知景一个人上网吧玩了会儿,估摸着应许晚上下家教的时间也要到了,于是准备去胡同口接他。   去老姜胡桐的路上遇见一只小土狗,白知景蹲路边逗狗又逗了半个小时,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月亮也彻底升起来了。   他单手提溜着书包,站石桥上踮着脚张望,大冬天的没人这个点还在外头遛弯,就白知景孤零零的一道影子,他忍不住想起宋宝贝给他说的那些个神神鬼鬼的故事,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里头还挺害怕。   等了不多会儿,前边有两道人影往这边走,白知景松了一口气,心说总算见着活人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黑漆漆的看不清相貌,男人大步走在前边,是个Alpha,身上浓重的烟酒味盖过了原本的信息素味道,激的白知景忍不住皱眉。   矮小的女人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两个人上了石桥,从白知景身边擦肩而过。   “他家在几号院,还记不记得?”男人发问。   “不、不太记得了......”女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要不还是走吧,走吧......”   “臭婆娘!赔钱货!”   男人回身甩了女人一巴掌,“啪”的一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白知景心头冒火,他最瞧不上这种欺负Omega的Alpha,什么玩意儿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男人这么傻逼,明天白天他非得去胡同管委会那儿告状不可。   “记起来没!”男人又吼了一声。   “想、想到了,”女人抽噎着回答,“好像是二十六号......”   白知景嗤了一声,原来是二十六号院的......   操!二十六号院?!那可不就是应许家吗?   “等等!”白知景出声叫住他们,“你们谁啊?”   男人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你他妈谁啊?”   白知景把书包扔到一边:“二十六号院,我家房子,我问你谁。” 第84章 一波未平   “你家房子?”男人转身朝桥上迈了一步,微微伸长脖子,似乎对白知景很有兴趣,“那你认识不认识应许?我们是他亲戚。”   白知景眉心一紧,他本来也不爱多管闲事,但应许的事在他这里都是要事。   应许爸爸死后,应家过得很落魄,那些个亲戚早就对他们避而远之,多年不往来了。再说了,什么亲戚不能白天走动,非要大晚上的摸过来。   白知景直觉这个一身戾气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于是警惕地说:“没听过,赶紧滚,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男人吐出一口浓痰,这个词倒提醒他了,他上下打量了白知景几眼,忽然笑了一下,“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条子家的小公子啊!都长这么大了?那会儿还是个白生生的小娃娃,我还踹了你一脚,把你踹的嗷嗷哭,想不想得起来?”   他抬脚朝白知景走过来,白知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男人身形实在高大,漆黑的影子一点点把他罩住。白知景脑子转得很快,这时候想跑是不可能了,应许不在,家里就爷和应英姿两个人,万万不能让这男的找到家里去。   白知景从裤袋里翻出手机,飞快打开手电筒,把亮度调到最高。男人受了强光的刺激,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嘴里喷了一句脏。   “你认识我?”白知景问。   “认识,怎么不认识,”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瘆人,“你不是最爱报警吗?那时候就是你嚷嚷着要报警,像你这样的好孩子,叔叔能不记得吗?”   白知景借着手电的光打量面前这个男人,手掌挡着看不到脸,手上骨节很粗、皮肤很糙,手背上有个走形的环形纹身。   纹身......   白知景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他记得有只手握着铁棍砸在爷的膝盖上,他记得有只手掐着他的脖子然后猛踹他的肚子,他记得有只手甩了应许一巴掌,应许嘴角都被打出血点来......   那只手上就有一个黑色纹身!   白知景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震惊地说:“是你?你不是......”   “不是被你爸抓进去蹲牢子了?”男人摸了摸满是青茬的头顶,“叔叔出来啦!小公子,你开不开心?托你的福,叔叔可是整整蹲了六年啊!”   那些最想抛开的记忆被猝不及防地挖了出来,白知景指尖都在打颤,手电的光也因此轻微晃动起来。   秦国强看出了白知景的恐惧,缓缓放下了遮挡双眼的手掌,露出一张刀疤遍布的狰狞面孔:“怕了啊?怎么不报警啦?我可什么都没做,警察敢抓我吗?”   “你想要什么,”白知景深呼一口气,心脏在胸膛里跳个不停,想像如果是应许会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于是强作镇定地说,“大半夜的来这里,总不会只是想说几句狠话吧?”   秦国强忽然放声大笑:“小公子果然长大了,这么晚了,要不是我们没地方住,也不敢来骚扰你们啊。”   “要钱是吧,”白知景明白了,他心念一动,脚尖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书包,“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   “我可不敢拿你的钱,”秦国强摩挲着下巴,“我拿了你的钱,你就能和警察说我敲诈了,是不是?”   白知景努力学着应许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那你还敢找应许要钱?”   “那可不一样,”秦国强指了指身后缩着的女人,“记不记得你杜娟姨,说起来她还算小应姑妈呢,姑妈快活不下去了,找侄子帮帮忙,怎么能算敲诈呢?”   白知景看向他身后的樊杜娟,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六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有一回她想要抱走应英姿,幸好当时被白知景及时拦下。   这个女人怎么会是应许姑姑呢?他从没听说过应锋叔叔还有个姐妹。   就在他们在桥上对峙的当口,秦国强忽然吹了一声口哨,放声喊:“哟,这不小应么,回来了?”   白知景转过头,看见应许骑着单车的身影从夜幕里浮现,他一直紧绷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些许,着急地喊道:“应许!”   秦国强抬掌朝应许挥了挥手,从应许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要挥掌打白知景。   他怎么来了?景儿怎么也在?   “应许!”   白知景又喊了一声,应许敏锐地听出了白知景声音里不易察觉的颤动和恐慌,他心头一紧,迅速跳下自行车,迈开长腿朝石桥上飞奔跑来。   白知景抬脚想往应许那边跑,秦国强拽住了他的手:“小公子,跑什么啊?”   应许看到秦国强拉住了白知景的那一刻,全身血管里的血疯了似的往脑袋里涌。他拼了命的往前冲,迅速把白知景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一把扯过秦国强的衣领,一拳砸在了他高高突起的颧骨上,嘶哑地吼道:“你敢动他?”   秦国强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上,鼻头忽的一热,血腥气味充满了整个鼻腔,樊杜娟在一边发出惊惧的喊叫,白知景从没见过应许这样发狂的样子,一时也愣住了。   “你他妈敢动他?”应许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他双眼通红,额角青筋凸起,五根手指紧紧箍着秦国强的脖子,把人按在了石桥护栏上,“你怎么敢?”   “应许.....”白知景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应许这副样子,瞬间就掉下眼泪来,“应许......”   秦国强几乎就要喘不上气,他大张着嘴,惊诧地看着神色狠厉的应许,和平时那个温文儒雅的医学生判若两人。他拿应英姿的身世威胁应许,应许前后一共给过他三次钱,秦国强以为自己拿捏死了应许,因而对应许一点戒备都没有,万万没有想到应许真的敢对他动手!   秦国强能从应许的眼神里感觉到,应许绝对不只是吓唬吓唬他......   应许粗喘着气,又是一拳砸上秦国强的下腹,秦国强闷哼一声,应许按着他脖子的手继续发力,秦国强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桥外,只要应许再用点力,他就要翻出桥面掉进护城河。   樊杜娟尖叫:“他就要死了!”   死了?他死了就好了......   应许眼神一冷,他心里扎着一根刺,六年前白知景被秦国强踢了一脚,后脑勺磕到了门槛,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当时白知景才十岁,他那么怕疼,是走路摔个跤都要掉眼泪的人,谁都把白知景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秦国强却把他踹进了医院。   小知景住院的那段时间,应许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不敢去。   白知景是因为他受的伤,这根刺扎在应许心里整整六年,他连碰都不敢碰,每次回想都是血淋淋的疼。   白知景慌了,立即上去抱着应许手腕:“应许松手,快松手,他要掉下去了!”   应许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白知景睫毛是湿的,鼻头被冻得通红,总算抓回了一丝理智。   秦国强两只手紧紧抓着护栏,双脚几乎要腾空了,白知景用尽全力吼了一声:“你快松手!”   要是秦国强真的掉下去淹死了,那应许就成了杀人凶手啊!   “应许!”白知景死命拽着应许手臂,反复喊他的名字,“应许!”   应许总算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按着秦国强的手,抬眼望着黑黢黢的夜空,重重闭上了双眼。   秦国强瘫软在桥上,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捂着脖子,艰难而痛苦地大口喘气。樊杜娟吓坏了,踉踉跄跄地跑上来扶他。   “应小许,小应许,”白知景把应许的手指捂在自己手心里,边哭边说,“没事没事,你不怕,我在呢,景儿在呢,不怕不怕啊......”   应许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睁眼看着白知景,手掌抚上他的侧脸,低声说:“没事。”   樊杜娟搀着秦国强走了,白知景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应许给他擦眼泪,却怎么擦都擦不掉,他的信息素气味也越来越弱,到后面一点儿都闻不到了。   “他是不是打你了?”应许眼圈通红,弯腰捧着白知景的脸,“景儿,哪里疼?是不是受伤了?”   白知景摇了摇头,轻轻哽咽了一下。   应许喉结上下攒动,他怎么总是让白知景因为他受伤,他怎么总是这么没用。   “景儿,是不是疼了,”应许的声音就像揉进了一把沙子似的粗粝,“哪里疼,和我说好不好?”   白知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紧接着忽然踮脚抱住了应许。   他哭不是因为受了伤挨疼,是因为他难受,心里难受。   面对秦国强的时候,他想像自己是应许,他总觉得应许这么聪明,应许可以解决一切难题,应许是不会害怕的。   然后他才发现,应许怎么可能不会害怕呢?   连白知景回想起六年前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更何况是亲眼看着爷的腿被敲断、英姿险些被坏人抢走的应许呢?   应许当时会有多害怕、多绝望,白知景光是想想就疼,疼的心尖尖都在打颤。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这么疼过,比当年秦国强踹他的一脚还要疼好几百倍。   “应许,”白知景紧紧搂住应许,眼泪把应许的衣领都洇出了一片阴影,“你别怕,我已经长大了,没人能再踹我了,你不要害怕......”   应许怔愣了很久,抱紧白知景,偏头吻他的脸:“不怕,我不害怕......” 第85章 一波又起(双更合一)   应许的指骨在石桥护栏上磨破了,白知景把他拽到自己家,蹲地上给他擦药。   “疼不疼啊,”白知景心疼的不得了,包上创可贴还往上头吹了两口气,“你要是疼了你就哭,我不笑话你。”   “你以为我是你啊,”应许坐在床边,笑看着白知景,戏谑道,“人长得比树高了,还爱哭。”   白知景没心思和应许开玩笑,半跪着抱住应许的腿,脑袋靠在应许膝盖上:“爱哭怎么了,法律又没规定男子汉不能爱哭,疼了就该哭,不然别人怎么发现你难受呢?”   应许垂头看着白知景,手掌在他后脑轻柔地摩挲着。   白知景在应许腿上趴了一小会儿,不动也不说话,应许问他:“想什么呢?”   白知景掀起眼皮瞅了瞅应许,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了,摇摇头说:“没。”   “是不是在想刚才那两个人,”应许拍拍他的脸蛋,“嗯?”   “......有点在想,”白知景怕应许不高兴,赶紧找补着说,“不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的,你明天也行,后天也是可以的。”   “傻,”应许摇了摇头,两只手架着白知景的胳肢窝,把人整个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没什么不能说的。”   -   樊杜娟是应锋从一个卖淫团伙手里救下来的,她从小就被人贩子拐了,转手好几道最后落入淫窝。当时她才十三岁,就已经接客两年多了,染上了一身脏病,检查报告触目惊心。   应锋带着樊杜娟去福利院,这件事情本来到这就该了了,但福利院的人三天两头给应锋打电话,说樊杜娟手脚不干净,常偷拿小朋友的东西。   应锋也是被烦得没办法了,抽空到福利院一看,当时就被吓着了。小姑娘鼻青脸肿的,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肉,其他孩子都骂她是鸡,学校里同学也孤立她。院长说这小女孩已经长歪了,品行不端正,改不过来的。应锋勃然大怒,樊杜娟也是被害者,她需要比普通孩子更多的关心和帮助,而不是拿她过往被迫害的经历羞辱她、二次伤害她。   应锋当时才二十二岁,还没结婚,不满足收养条件,于是他和福利院签了协议,资助樊杜娟到十八岁成人。他自己出钱帮樊杜娟换了一家不错的私立学校,想让樊杜娟有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每个月还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分出一部分上交福利院,对外宣称樊杜娟是他妹妹。   “所以那男的说樊杜娟也算你姑姑。”白知景有些惊讶。   “要说算,”应许勾唇笑了一笑,眼神有些冷,“也算。”   “那后来呢?”白知景不解,“应叔叔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和那种人混在一起的?她为什么不做好人要做坏人呢?”   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觉得疼了就该哭出声,觉得世界上只应该有好人。   然而白知景不明白,不是每个孩子都像他这样,有数不清的温暖和爱能够分给身边的人。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应许抱着白知景掂了掂,“后来她跑了。”   白知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跑了?”   樊杜娟十五岁那年和一个汽修工私奔了,顺带偷走了应锋两千块钱,两年后那个汽修工吸毒过量死了,她辗转又跟了秦国强,再后来的事白知景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应锋殉职的时候樊杜娟没出现,应许家最难的时候樊杜娟没出现,应许十四岁那年樊杜娟带着秦国强出现了,说应锋当年承诺要资助她到成年,她来讨要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三年的生活费,一共要十万。   接着就是一次次的上门要钱,白知景那时候十岁,拿着根晾衣杆杵在院门口嚷嚷说要报警,他也确实报了几次警,但都没什么用,秦国强实际上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以寻衅的名头进看守所蹲两个晚上就出来了。   真正出事那天是一个周六,白知景缠着应许要吃冰棍儿,秦国强带着一群混子突然找上门,说不给钱就要抱走应英姿。好在胡同里街坊帮忙,否则英姿就真被带走了。这帮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应许护着应英姿就顾不上爷,爷旧疾缠身,那次腿上挨了几铁棍,之后就再没站起来过。   “白眼狼!”白知景血气上涌,气得脸都憋红了,“操他们大爷的!”   “不许骂脏话。”应许捏着他的鼻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应许还顾着管他呢,白知景拍开应许的手,愤愤地说:“报警!告他们敲诈!你怕他们干嘛啊?就不给他们钱,不能纵着!”   应许垂下眼帘:“有一些事情还没有解决。”   “什么事啊?”白知景气得直掐应许胳膊,“能比钱还重要!”   “重要多了。”应许亲了亲白知景鼻尖。   “靠!你别亲我!”白知景脑袋都大了,应许这反应就是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他了,他朝应许竖了个中指,烦躁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啊!”   “好聪明。”应许赞扬道。   白知景简直烦透了,在应许肩上推搡了一下:“滚滚滚......”   他挣扎着要从应许身上下去,应许却托着白知景屁股,把他整个抱起来放到了书桌上,身子挤进白知景两腿之间,俯身抱住了白知景。   “干嘛干嘛,”白知景不乐意地撅着嘴,嘟囔说,“别套近乎,我正不爽着呢!”   “景儿,”应许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乎痴迷地汲取着白知景的信息素气味,“景儿。”   应许鼻尖抵着白知景肩窝,说话时候喷出的热气打在白知景侧颈,白知景不由得腰眼一麻,连带着声音也软了几分:“干嘛呀?”   “奇怪。”应许轻声说。   “什么奇怪啊,”白知景两条腿缠上应许劲瘦的腰,拿脚踝在应许尾骨的位置蹭了蹭,“你才奇怪。”   应许轻笑出声:“我都没有哭,你也总是能发现我在难受,奇不奇怪?”   白知景愣了两秒,眼眶又是一酸,双臂环着应许的脑袋:“那是挺奇怪的,你难受的时候都是我在哭,我替你把眼泪流了。”   “嗯,”应许说,“谢谢你。”   白知景抱着应许脑袋,在他头顶心“吧唧”亲了响响亮亮的一口:“不客气!”   “以后别再为我哭了。”应许从白知景肩窝里抬起头,去亲白知景的眼睫,“也不要受伤。”   白知景眨了眨眼,手脚缠着应许:“你总让我操心。”   “是我不好。”应许亲完他的眼睛,又去亲他的鼻尖。   白知景乖巧地仰起头,应许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的嘴唇,白知景总是学不好怎么接吻,没多久他就陷入了缺氧的晕眩中,下意识地张开嘴唇想要呼吸,应许趁虚而入,抓住了他不知所措的舌头。   他听见细细碎碎的水渍声,白知景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外面下雨了,窗户好像没关呢。   于是他睁开眼,夜空晴朗,圆月高挂。   窗框在应许脸上投下暗影,应许的脸被光影切割成两半,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浸在黑暗中。   白知景忽然心口一疼,他不喜欢这样,月亮怎么这么不听话,他分明和月亮说好了要照着应许的,月亮怎么不乖乖做到呢?   书桌背后就是窗户,白知景反手把窗页推到最大,皎白的月光忽地倾洒进房间里,勾勒出应许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   白知景忽然笑了,应许不满他的分心,在他唇角惩罚地咬了一下。   “应许,”白知景声音轻轻悄悄的,“你看月亮照着你呢,我和月亮说好了的。”   “嗯,”应许也笑了,他专注地看着白知景清凌凌的眼睛,“月亮照着我。”   于是白知景开心了,亲亲应许鼻尖,又咬咬应许耳垂:“月亮是最乖的。”   “那月亮能不能答应我,”应许闭上双眼,郑重地许下愿望,“不要让景儿再受伤,也不要让景儿因为我难受。”   白知景觉得他一颗心都要被泡软泡化了,在应许耳边说:“月亮会答应你的。”   应许轻笑出声,他反反复复地亲吻白知景,抱白知景抱得很紧很紧。   白知景觉得今天晚上的应许特别脆弱,就好像在害怕什么。   “景儿,我们做别的事情好不好?”应许边吮吸白知景的唇珠,边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白知景没有听清楚。   应许回应道:“只有大人才做的事情。”   白知景似懂非懂的,还肆无忌惮地拿脚踝蹭应许的腰眼:“我是大人了呀,早就已经是了......”   紧接着他瞳孔猛地一震,上身忽然绷紧,两只手紧紧掐着应许肩膀。   应许的手很凉,却把白知景变得无比炙热。   白知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艘船,小船行驶在海上,风浪袭来,他被掀得忽上忽下。   他身体里的信息素冲来撞去,有些时候很难受,本能地排斥另一个Alpha的味道,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舒服,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思想都在说他喜欢,他喜欢应许的味道,他喜欢应许亲吻他,在他身上留下气味。   应许半跪在地上,虔诚而专注地亲吻白知景光洁的小腿。白知景恍惚中看到大浪袭来,他的船靠岸了。   应许牵着白知景的手,要白知景去亲自掌舵。   白知景的手臂被他自己咬疼了,他最不禁疼,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应许亲他的眼泪,说景儿乖,景儿不哭。   这个夜晚太混乱了,白知景缩在应许怀里,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应许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白知景不高兴地嘟囔:“想睡......”   “马上好了,乖乖的。”应许轻声哄他。   “都怪你,”白知景气得要踹应许,“都是口水,恶心死了!”   “怪我怪我。”   应许纵容地笑,把小家伙擦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卷进被窝里,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白知景总算能睡了,他刚合上眼皮又想起了什么,强撑着打起精神,悄悄把窗帘掀开一个角,对着月亮在心里默念:   “月亮月亮,请你把应许的难受都给我,反正我本来就爱哭,多哭点儿也没什么,如果你不同意就说不同意。”   月亮当然没有说话,白知景权当月亮默认了,把那些烦心事暂且抛到一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   第二天清早,应许做好早饭来叫白知景起床,白知景没睡够,躲被窝里耍赖不肯起。   应许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抱起来,给他一件件地往身上穿衣服,又给他把裤子套上,系裤带的时候白知景总算醒了,迷瞪着眼问应许:“你怎么在这儿啊?”   应许哭笑不得:“衣服都给你穿好了才想起来这茬呢?”   白知景嘿嘿傻乐,乐了一会儿又瞪着眼,不敢相信地问:“你昨儿和我那个那个了?”   “什么?”应许给他擦眼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是哪个?”   白知景表情挺严肃:“就那个啊!小电影里常演的,两男的,那个。”   应许呛了一下,赶紧捂住白知景的嘴:“想什么呢!胡说八道!”   白知景偏头躲开,朝应许翻了个白眼:“那个都那个了,还搁这儿装什么清纯。”   应许被他说得耳根一热,不知道这小破孩儿从哪学来这一套套的,他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以后少和宋大宝看些乱七八糟的小电影。”   说完又补了一句:“还是别看电影了,什么都不许看,免得学坏了!”   白知景眨了眨眼,忽然脸蛋一红:“想起来了,倒是没那个,就是摸了摸,我也摸你了,还摸了好几次。”   “还说是吧,”应许捏了捏他的脸,“羞不羞?”   “羞什么啊,”白知景瞥了应许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连《十八摸》都听过,这点儿小摸有啥的......”   应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在白知景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赶紧吃饭,吃完给我滚蛋上课去。”   “摸完就翻脸,”白知景撅着嘴嘟囔,把脚丫子伸进球鞋,又厚脸皮地说,“帮我系个鞋带。”   “就知道指使我是吧?”应许嘴上没好气地说,还是任命地蹲下身给白知景系鞋带。   白知景这下子美了,从他家到应许家这几步路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恨不能踢出个正步来。   早饭桌上还是老样子,应英姿自从和白知景闹翻后就没个好脸色。上回她因为和男老师吃饭回来晚了,和应许也大吵一架,应许成天接送她上下学,在她看来就是她哥不相信她,变着法儿地监视她,这段日子对应许也是不理不睬。   白知景一个劲儿地哄爷开心,他现在也懒得理应英姿,白知景算是想明白了,应英姿也怕爷受到刺激出事,不敢把他和应许谈恋爱的事儿告诉爷,那他就放心了,至于应英姿接不接受他,他无所谓。   爷瞧见应许手上的伤,问怎么回事儿,应许一笔带过:“没事儿,不小心蹭了一下。”   “我证明啊!”白知景嘴里叼着一块黄金糕,和爷说,“爷,应许也真是粗心,大摇大摆地走在胡同里,手就被墙皮蹭破了,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爷被逗得前仰后合,白知景冲应许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应许抿唇笑了笑,往白知景碗里夹了一块卤香干。   应英姿看在眼里,咬着唇冷哼一声。   吃过早饭,爷说家里电蚊香液没了,最近也不知怎么闹蚊子,要应许去小卖铺买一瓶。   白知景推着爷进了房间,瞧见抽屉正敞开着,“咦”了一声:“爷,蚊香液不是还有吗?”   爷忽然叹了一口气。   白知景察觉出不对了,爷是故意支开应许的,他心头一沉,问:“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儿和我说啊?”   应爷爷两只手撑着轮椅扶手想站起来,手刚使上一点劲儿就又重重跌了回去。   白知景吓了一跳,赶紧扶他坐稳,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没用啊,”爷恨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腿,唏嘘说,“老头子没用啊......”   “爷,你胡说什么呢!”白知景着急了,“不许你瞎想,上月体检医生都说了,你身体好着呢,能活到一百二十岁!我还说等野熊帮做大做强了,要带你骑大老虎去呢,多威风啊!”   爷拍了拍白知景手背,忽然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衣柜。   “爷,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白知景把他推到衣柜前。   “景儿,你把柜子打开,找最里面的一个匣子。”   白知景按着爷的指示,半个身子都钻进了衣柜里,撅着屁股摸了半响,总算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玩意儿。   他取出来一看,是个黑色匣子,足有一台收音机那么大,上面雕着花鸟图案,样式很精致。   爷把匣子打开,里面装着几样首饰,有个剔透的玉镯,还有两条金链。   “这是应许奶奶的嫁妆,”爷轻柔地抚摸着那个玉镯,眼底水光闪烁,回忆道,“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做大官的,打地主的时候家被抄了,藏着留了一点东西,应许他爸出事的时候变卖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么些……”   爷把匣子递到白知景手上,白知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乖乖接着。   “爷,您好好收着,”白知景喉头一哽,“你收好了。”   爷紧紧抓着他的手,嘱咐说:“景儿,你把这些带走藏好,藏仔细,谁都不要让他知道,也不能告诉应许。”   白知景不知所措地捧着匣子:“爷,你......”   “应许是我孙孙,我哪儿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喔,”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怜我的孙孙,可怜啊......”   原来爷一早都知道,知道那些坏人又回来了,知道应许一直隐忍地独自扛着这件事。   “爷,”白知景蹲下身,脑袋靠着爷的大腿,“您别多想,应许好好的呢,还有我在呢,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和应许。”   “你乖,”爷粗糙的手掌抚摸白知景的侧脸,声音打颤,“你听我的,等我死了,你再把它给应许。”   爷手上的厚茧刺的白知景脸蛋发疼,白知景红着双眼,手里捧着的匣子仿佛有千斤重,咬牙应了下来。   应许买完蚊香液回到家,时间还早,于是他去厨房洗碗,白知景把匣子装进书包底层,和应许说他去学校了。   “路上小心,过马路注意点儿。”应许嘱咐。   “知道,”白知景摆摆手,“啰嗦。”   他刚出院子,应英姿忽然追出来叫住他:“白知景!”   白知景脚步一顿,回头说:“干嘛?你不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应英姿盯着白知景:“爷给你什么了?”   白知景一愣,皱眉说:“关你屁事。”   应英姿刚才上完厕所出来,往爷房里瞄了一眼,她亲眼看见爷把一个看着很贵重的匣子递给了白知景。   她朝白知景伸出手掌:“给我。”   “凭什么?”白知景不想和她在这儿瞎掰扯,越掰扯越难解释,“你自己问爷去,我走了。”   “你给我!”应英姿上前去拽白知景的包,“我才是爷的亲孙女,我怎么不能看!”   “你什么毛病!”   白知景是真火了,双手用力一扯,抢回自己的书包。   应英姿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愤愤地瞪着白知景:“你为什么总是要抢我的东西?”   白知景把包紧紧搂在怀里,应英姿这么想他,他心里也难受,但他不知道该和应英姿说什么、怎么说。   应许听见响动从屋里出来,恰好看见妹妹摔倒在地,白知景见应许来了,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把应英姿这个难搞的皮球踢给了应许:“先声明啊,我没推她,我上学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   应许要过去扶妹妹,应英姿哼了一声,甩开应许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讨厌白知景。”应英姿一字一字地说。   “知道了。”应许平淡地回答。   应英姿紧紧抿着嘴唇,几秒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讨、厌、白、知、景!”   “英姿,”应许抬手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说,“该去学校了,去换鞋吧。”   应英姿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跑开了。   -   白知景包里揣着个匣子,一整天上课都是心不在焉的。   好容易放了学,宋宝贝神神秘秘地来找他,说要去纹个身。   “疯了吧你!”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说纹身特疼了,于是和宋宝贝说,“多疼啊!我可不去!”   “我又没叫你纹,”宋宝贝捶了他一拳,“你陪我,给我壮个胆。”   白知景想想就去了,还拽上了井飞飞一道。   宋宝贝早就挑好图案了,是一根连理枝,细细长长的,他要纹在心口。   “怎么挑这么个地儿啊?”白知景看着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图,皱眉说,“多吓人呐,看着就和刀疤似的......”   “就是要像刀疤,”宋宝贝下定了决心,眼神很坚决,喃喃说,“这样我也有一道疤了。”   白知景没听清,但好兄弟要做什么,他肯定得无条件支持,于是说:“这得分几次纹呐?”   纹身师笑笑说:“顺利的话三次吧。”   白知景“哦”了一声,不太敢看他手里的激光机器,不放心地叮嘱说:“那你轻轻的,我们大宝也怕疼的。”   井飞飞向来是最胆小的那个,转悠了一圈竟然说:“我也想纹一个。”   白知景惊了:“不是吧飞?你也要啊?你不怕你爸看见啊?”   井飞飞紧张地舔了舔唇角,片刻后很轻很轻地笑了笑:“不怕,我纹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就弄个英文单词吧,简单点的,Mom。” 第86章 连理枝   井飞飞的那个纹身简单,就三个英文字母,恰好店里有个师傅晚上没排期,就抽空给他做了,前后四十分钟就弄完了。   白知景是个怕疼的,他没敢待里头看,就在工作室外边等着,井飞飞脸色煞白地从里头出来,白知景连忙问:“咋样啊飞?痛不痛啊?要不要给你买个布洛芬啥的吃吃?”   “没事的知景,”外头冷,井飞飞的眼镜镜片上迅速起了一层雾,“也不是很疼,可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整哪儿了?不会弄屁股上了吧?”白知景嬉皮笑脸地问他。   井飞飞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左边胳肢窝,表情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纹在那里边啊?你也不嫌毛多硌得慌!”   “这里不容易发现,离心脏也近,”井飞飞抿了抿嘴唇,“我本来想纹在左心口上头,怕我爸看见要骂我。”   “你爸何止是要骂你啊,你爸非把你往死里打......”白知景说起井飞飞他爸就没好脸色,嘀咕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井飞飞这话的重点在哪儿——   飞飞这是把他妈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啊!   “飞,”白知景怔愣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么想你妈,你就没想过去找找?”   井飞飞摇摇头,蒙着雾气的镜片把他惨败的脸颊染上了几分失落。   “都好多好多年了,她也没有来找过我......”井飞飞垂头看着自己脚尖,“都怪我,我太笨了,我比猪还笨,所以她才不要我的,要是我不这么笨就好了......”   白知景喉咙口一酸,眼见着井飞飞又要陷进“我太笨我比猪还笨”的死循坏里,赶紧扯出笑脸,搭着井飞飞的肩膀,开玩笑逗他说:“别想了,我说你怎么不纹个哥德巴赫在你右边胳肢窝啊?不是你成天把人挂嘴边嘛,这会儿倒是忘记人家了,飞,咱可不能做这种渣男Alpha啊!”   俩人在外头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宋宝贝总算从里头出来了,他挑的那个图案挺复杂,要分几次才能全部做完。   白知景和井飞飞对这个图案很有兴趣,扒着宋宝贝的衣襟一个劲儿地瞧——宋宝贝前胸偏左的位置上长出细细长长的一根连理枝,枝干上花纹繁复,看起来像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像是伤疤包裹下新的枝桠即将破土而出。   “太精美了!”井飞飞啧啧称奇,“再精确的尺子也画不出这样的轴线!宝贝,我能拿收集拍下来回去好好研究吗!”   他说着说着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就往宋宝贝大衣里钻,宋宝贝赶紧把他踹到一边,得瑟地说:“嘛呢你!这还没弄好呢,就是勾了个框,等做完了再让你拍,让你拍个够!”   井飞飞双眼冒光,点头说:“那我拍回去拿最高倍数的放大镜好好研究!”   白知景不太能理解这两人什么审美,皱着眉头说:“我觉得怪丑的,歪歪扭扭,就和被开了一刀似的,你说你纹个刀疤在身上,这不有病么!”   宋宝贝把棉袄拉链系上,捂住前胸那个尚未完成的连理枝:“你懂啥,我乐意。”   白知景反正是不懂,回了家他先是把爷交代给他的小匣子藏好了,接着给应许打视频电话,说宋大宝那个傻逼赶时髦学人去纹身也就算了,还在胸口那地儿纹了个长得像刀疤的树枝,自个儿还挺得意,也不知道顺着这丑树枝就能爬上天了还是怎么着。   “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光羡傻子想飞天!”白知景评价道,顺道没忘夸自己一把,“大宝还说我不懂,就我这审美可是一流的,虽然我缺点挺多,但就是不缺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我这火眼金睛都看不出他那纹身一丁点儿美来,你就知道得有多丑了吧?”   应许抓住了重点,问:“你说大宝的纹身像什么?”   “刀疤啊!”白知景趴在床上说,“反正就怪丑的,看着就起鸡皮疙瘩。”   应许沉吟片刻,突然轻笑出声。   “你也觉得丑是吧,”白知景还以为应许是赞同他的话呢,来劲地说,“我都没法和你描述那是个啥玩意儿......”   “傻,”应许笑看着白知景,“真傻。”   “我同意,大宝是真傻!”白知景吧唧吧唧嘴。   应许失笑:“我说你,小傻冒。”   “......靠!”白知景愤愤地拍床而起,“应小许你怎么说话呢!咋还骂人呢!”   “你仔细想想,”应许说,“宝贝在胸前的位置纹了一个刀口,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赶时髦呗!”白知景撇嘴,“就宋大宝那么个没内涵的人,还能为了什么......”   “那个纹身,除了像刀疤,还像什么?”应许很有耐心地继续引导,“像不像手术后——”   “我知道了!”白知景忽然一拍大腿,“还像个阿拉伯数字的1,宋大宝想超越我当第一名!他肯定是觉得我最近考试进步了,眼红我了,所以弄个纹身来刺激他自个儿!”   “......”应许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差点儿没掉了。   白知景还振振有词,觉得自个儿分析的特对,非常严肃地和应许说:“挂了,我要学习去了,赶紧写作业,绝不能让宋宝贝那个小人的奸计得逞!拜拜!”   应许没来得及说话呢,那头就“啪”一声,黑屏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整个白天的疲倦和烦闷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明明白知景也是和其他人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大米饭长大的,怎么就长成这么个宝贝蛋子呢?   过了没两分钟,手边的手机又震了,还是白知景打来的电话。   “怎么?”应许笑着说,“不是去头悬梁锥刺股了吗?”   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我忘了今晚上作业是什么了,还是先和你唠嗑吧,比学习有意思多了。对了,你妹晚上练舞到几点啊,你什么时间出发去接啊?”   -   九点二十分,艺高舞蹈班晚训结束。   “大家留一下,”老师叫住班里的同学们,“咱们用十分钟快速分一下这次文艺汇演的站位,明天开始带队形练了啊!”   应英姿在练功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就不能早点儿说嘛,”若若小声抱怨,“我爸开车来接我了,都在楼下等了......”   “哎呀就十来分钟,”小惠边扎头发边说,“再说了,你这次肯定又是零号位,每次不都是你站中心吗?”   若若一甩马尾辫,假意谦虚道:“这次可不一定,我看英姿也有机会的,她最近训练那么刻苦,每天都最早到最晚走呢!”   应英姿笑笑没说话。   “不过英姿,怎么都是你哥骑车接送你啊,你男朋友呢?最近都没见他。”若若又问。   应英姿表情一僵:“哦,他啊......他们一中比较忙。”   “也是,”小惠凑上来八卦道,“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kiss呀?”   应英姿听到有关白知景的问题下意识地烦躁,但又不能流露出来,她正想着怎么绕开话题,老师说:“叫到名字的站到我手指的位置上来,第一个,陈若若。”   老师指着正中心的零号位,若若笑了笑,昂首挺胸地走了上去。   应英姿心里浮起淡淡的失望,她攥了攥拳头,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一号位也挺好,也在聚光灯下。   然而一直到六号位结束,还是没有念到她的名字,应英姿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如她的同学们站到了队列里,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她想要获得更多的关注,想要拥有更多的掌声,她想要别人都看着她、都关心她、都爱她,怎么就那么难呢?   “八号位过来。”   队列外只剩下应英姿一个人,她垂着头,站到最角落的位置上。   “陈老师,排队形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魏老师,还没走呢?那你帮我看看,中国舞方面你是我老师,你比我看得准。”   魏老师怎么来了?   应英姿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不想让魏老师发现她只是个镶边的废物。   “行,那我看看。”   魏老师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应英姿垂头含胸地躲在角落,祈祷魏老师不要发现她。   “这姑娘我见过,手长脚长的,很适合这类舞种,基本功也好,”魏老师说,“怎么站靠边儿啊?要是我来排这个舞,我就让她站前边,赏心悦目,评委看着也开心。”   “啊......英姿啊......”陈老师起先还有些为难,而后忽然想起这次文艺汇演魏老师就是主要评委,于是拉着应英姿胳膊,“对对对,魏老师说得对,我这也是没想好么不是,英姿是不错。来,英姿,你就站这儿,明天我们走队形看看效果。”   应英姿从最角落被放到了一号位上,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魏老师,发现英俊沉稳的魏老师对她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第87章 夜市   应许接应英姿回到家都十点多了,小锅里捂着碗馄饨,应许加热好端进小房间,应英姿对应许还有气,拉着脸说:“不吃,马上排汇演了,怕胖。”   “素的。”应许放下碗。   在昏暗台灯的照映下,应英姿的头发被罩上一层昏黄的光泽,应许这才发现妹妹的马尾辫已经这么长了,他也好像很久没有拍拍应英姿的脑袋,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应许动了动手指,原来无比自然的动作现在做起来竟然无比生疏,他最终还是没有抬手,抿了抿嘴唇说:“先吃,垫过肚子再写作业。”   “哎呀我不吃,”应英姿把小碗一推,“都说了要排汇演了,我好不容易才争到个好站位,要是胖了身材走形了,老师第一个就会把我换下去的。”   “身体重要还是舞蹈站位重要。”应许不赞成地皱起眉头,应英姿已经连着有半个多月不吃肉不吃主食了,再这么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哥你懂什么,当然是站位重要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想拿到一个靠中心的位置有多难,小惠若若他们家早就和老师打好关系了,人家就连舞鞋都是法国牌子,我——”   应英姿越说越激动,扔下笔忽地一抬头,看见哥哥冷凝的神色,话音戛然而止。   应英姿知道自己失言了,心里隐隐浮出几分愧疚感,她不该把这些委屈这些抱怨发泄在她哥身上,她也知道她哥多辛苦,但道歉的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写作业了。”应英姿快速低下头,翻开英语卷子。   应许舌根泛起一丝淡淡的苦味,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应英姿攥着水笔盯着卷子,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悄悄转了转眼珠,瞥见应许开门的背影。   她哥穿着一件白衬衣,肩胛骨把质地偏硬的上衣撑出一个突兀的形状。应英姿一怔,她都不知道她哥瘦了这么多......   她在房间里足足愣了两分钟,呆呆看着馄饨汤氤氲的热气,接着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想出去和她哥说点什么,打开门却看见应许正在客厅里穿外套,一边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对电话那头轻声哄:   “小娇气包,哭成这样,又磕脑袋了?好好好,知道你痛了,明天我给你揉几下。”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应许边套袖子边笑,应英姿都不用细看,都知道她哥现在的表情有多温柔。   “先挂了,好,知道了,会记着想你的,”应许低笑着说,“嗯对,刷牙也想,洗脸也想......做梦也要想啊?小帮主,这难度有点大了吧?”   站在房门边的应英姿渐渐咬紧牙关,白知景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能占有她哥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应许挂了电话,拿起背包就要走。   应英姿知道她哥肯定是要去找白知景了,故意问:“都十点四十了,你去哪儿?”   “有点事情,”应许回身,“你忙完了就早睡。”   应英姿冷哼了一声:“有点事情?是去找你男朋友吧?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你是不是只要白知景,连家都不要了。”   应许眼神一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应英姿就“啪”一声甩上了房门。   他皱眉看着妹妹房间紧闭的木门,片刻后抬手按了按额角。他知道英姿有心结,但他却不知道从何解开,浓浓的疲倦感席上心头,加上时间晚了,马上就要赶不上夜市了。   应许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太累了,改天再和英姿好好聊聊,反正他还有很多时间。   -   另一头,城中碧水阁。   白知景刚才和宋宝贝聊视频,宋宝贝说他要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白知景问什么事儿,宋宝贝神神秘秘的愣是不说,于是俩人又吵了一架,发誓就此决裂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白知景这人很有原则,吵架的时候坚决不能输,吵完了心里又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钻进床底看爷早上给他的那个木匣,从床底下出来的时候“砰”地磕着脑门了,疼得他眼泪直掉,嗷嗷哭了半响他爸他爹也不来安慰他,赶紧趁着眼泪没干给应许打电话,虽然他没有了父爱,但幸好还有他男朋友疼他,知道说好听话哄哄他。   白知景心里边美滋滋,头回觉着自己这一疼就哭的技能还挺好。   他抱着匣子在床上研究了半响,虽然他不懂这些,但里边的手镯链子一看就知道是旧时的值钱物,爷把这么贵重的传家宝交给他保管,他心中难免,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应许比较好。   他仰躺在床上纠结了半响,眼前又出现爷那双颤颤巍巍的双手,想起爷特意叮咛要等到他死了才能把东西交给应许,有种临终交待遗言的悲壮感。   白知景咬了咬嘴唇,还是把小匣子塞进了床底。   他答应爷了就要做到,他不能辜负了爷。   白知景吁了一口气,又觉着有些对不住应许,他和应许都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是不能有任何隐瞒和秘密的。   在白知景看来,他那么那么喜欢应许,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放手里捂捂热了再交给应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他好,全部全部的好,所有的一切都要告诉他。   白知景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拿手机给应许发了条消息:“你在干嘛呀?”   应许过了五分钟才回复他:“背书呢。”   “哦,那不打扰你了,我也背书呢,背完书我就要睡觉了。”   白知景在手机上敲字,心说不是他不告诉应许,是应许太忙了没工夫听他瞎叨叨。   这么一想心里边就好受多了,白知景又盯着手机等了会儿,直到看见了应许发给他的“晚安”,这才对着屏幕“吧唧”亲了一大口,乐呵呵地熄了灯,滚进被窝里睡了。   -   东城夜市上,应许盯着手机屏保上白知景的大头照看了两秒,笑着把手机塞进了衣兜。   “小应,你女朋友啊?”身边人凑上来八卦地问,“笑成这样。”   “男朋友。”应许重新戴上棉手套。   “幸福的哟,认识你一年多了,就没见你这么笑过!”   “叶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应许无奈道,“我去仓库搬货。”   叫叶哥的人拦下他:“别别别,你去前边看摊吧,你长得帅,那些个逛街的看见你还能多买几本。”   应许也不和他矫情,说道:“行,你需要帮忙就喊我。”   叶哥是大学城外边开书店的,回收旧书,翻新倒卖。他那店里新书二手书盗版书都有,生意特好。前段时间他爸查出尿毒症,叶哥得回老家陪护,但仓库里一大摞积压的书本没处理,只好打出贱卖招牌,一律一本五块钱。   应许这段时间非常缺钱,恰好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便把叶哥那边的存货都盘了下来,在夜市租了个廉价仓库,忙完功课、接好妹妹就过来这边。   今儿是第一天出摊,叶哥过来帮忙整理下仓库就走。   天气冷得很,旁边就是个烧烤摊,应许说要请叶哥吃个饭,叶哥摆摆手:“得了吧,你那点儿钱赶紧捂严实喽,你说你好好一高材生,来这地儿摆地摊,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拐骗了你呢!你这么缺钱呐?”   “挺缺。”应许说。   “再缺钱也不至于干这个吧?”叶哥摇摇头,“小应,我说你怎么想的,摆摊这活儿是你这种人干的吗?你这手将来是拿手术刀的,来这儿遭罪,哥都替你心疼!”   应许淡淡笑笑,没说话。   他以前也挺看不上这种卖力气的活的,做家教市价一小时两百,他学校好,能开到一小时三百。但实验室忙,学业忙,家里也要忙,他一周撑死了也只能挤出两个晚上去干家教。   爷最新的体检报告他藏起来了,医生说爷的身体在走下坡路,他有很多个深夜都听见爷在屋里发出痛苦且压抑的呻吟,每周的药钱就要接近四位数;英姿需要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她是学艺术的,有些钱是不能省的,一年多后考大学也是一大笔开销,争取在这个月先给妹妹买双新舞鞋吧;秦国强和樊杜娟更是他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除了给他们钱,他暂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能拆除这两颗定时炸弹......   还有他的小男朋友就要过十七岁生日了,小家伙最喜欢拆礼物,他的生日总是伴随着很多很贵重的礼物。   应许也想要送他的小朋友很好很好的礼物,要比其他任何人的都珍贵。   他不是一个会去和别人攀比的人,但关于白知景的事情,他必须做到第一。   叶哥没留多久就离开了,应许拉出小板凳坐下,他面前摊着一块大塑料布,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书,旧书一摞、新书一摞。   旁边的烧烤摊架着个大喇叭在吆喝,前面小酒馆传来的划拳声震耳欲聋。   应许戴上眼镜,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全英医学词典,对照着笔记翻阅起来。 第88章 冻疮   应许在夜市摆了两周摊,仓库里的书就清掉了一大半。   他本来就是清俊的相貌,加上气质温和儒雅,在吵吵嚷嚷的夜市里反而格外吸睛,不少人喝完酒撸完串经过,冲着应许这脸都要捎几本回家。加上应许懂得多,不管是天文地理,还是数学物理,都能和挑书的聊上几句,客人聊开心了,自然乐意掏钱。   这么一来二去的,应许还在本地交易论坛混出了点儿名气,有小姑娘偷拍了两张他的照片放上网,说西城夜市来了一个超级有感觉的Alpha大帅哥,长得帅就不说了,关键是知识渊博性格又温柔,去买教辅的话还能让他辅导理课题。这有图有真相的帖子一发出来就火了,不少人特地奔着应许来夜市,生意还挺红火。   凌晨一点四十分,应许收拾完仓库,点了点这小半个月的收入,刨掉租金,还赚了小两千块钱,爷下半月的看病钱总算有着落了。   短时间能赚到这么多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应许和叶哥商量好了,把叶哥那边的二手书进货渠道接过来,在夜市摆地摊虽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能解燃眉之急。手上这个研究项目大概五月中旬申报,应许有信心拿奖,奖金大概五万左右,到时候他再考虑要不要放掉这边的小摊。   他锁好仓库铁门,出来的时候禁不住冷得一个激灵,隔壁烧烤摊老板边给鸡翅翻面儿边喊:“小应,今儿收了啊?”   “收了,”应许笑笑说,“明天早课,不早睡撑不住。”   “那你赶紧回吧,到家都得三点了吧?你说你也是的,天天十一点多十二点才出摊,可不得整到这么晚么?你要是七八点来多好,不就能早点儿回......”   应许跨上单车,戴上棉耳罩:“哥我回了啊,走了。”   首都隆冬的凌晨,风刮在脸上就和刀割似的疼,应许踩了四十多分钟自行车,回到胡同手脚都快没知觉了,他接了盆热水泡了会儿脚,躺在客厅的铁丝床上时还是觉得浑身冰凉。再看时间,已经三点十五分了,最迟六点半要起床准备早饭,再不睡就真的来不及了。   应许闭上眼强迫自己及早入睡,身体极度疲惫,但头脑却意外的清醒。   昨天秦国强带着樊杜鹃去医科大堵他,他没有给钱,今天接英姿放学的时候,就在艺高旁边的奶茶店看见了笑的不怀好意的秦国强;爷左脚踝上生了个脓疮,肿的连棉鞋都套不进去,切片做了病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应许知道八九不离十是坏疽......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跳出他眼前,应许头疼欲裂,睁眼揉了揉眉心,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消失殆尽。床头靠着客厅窗户,应许揭开窗帘一角,看见漆黑夜空中高高悬挂着的一轮明月。   应许很喜欢月亮,或者说他喜欢一切皎洁且透澈的东西,这些东西能够稍稍平息他一直压抑着的不甘、愤懑和委屈,能让他在就快要窒息的真空里呼吸到一口新鲜氧气。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枕边的手机忽然轻轻一震。   应许点开一看,是白知景发来的消息,小心翼翼的四个字——你睡了吗?   ——没呢。   应许刚打完这两个字又删掉,回复道:   ——睡着了,被你吵醒了,怎么还不睡?   白知景很快就给他回消息说:   ——我也睡了,梦里记起来忘给你发天气预报了,明天只有五度。   应许笑了,白知景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骑车路上捂好耳朵,别再长新冻疮了喔!   应许回复白知景说知道了,让白知景闭上眼睛快点儿睡,白知景给他回了一条语音消息。   小家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轻声说:“好喔,晚安应小许,冻疮明天就好了。”   应许插上耳机,又反反复复把这条睡前语音听了十几遍,四肢开始回暖,太阳穴泛起的疼痛也渐渐平息。   他合上眼前又看了一遍天上的月亮,应许喜欢一切皎洁且透澈的东西,不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明亮加起来,都不及白知景万分之一。   -   白知景给应许例行发完天气预报,总算安心睡了。   他这个习惯是因为上周发现应许耳朵上竟然生了个冻疮,应许以前从来没长过这玩意儿,胡同里暖气也挺足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白知景本来挺喜欢冬天的,冬令时上课晚,他能多睡二十分钟。但今年冬天也太漫长、太讨厌了,还让应许长出了冻疮。   在白知景心里,应许就该是一个干干净净帅帅气气的读书人,现在读书人的耳朵变得红通通肿胀胀,听课能听得进去么?百度说得了冻疮又痒又疼,白知景一想到应许在遭这罪,都要心疼死了。   白知景当时就跑超市给应许一股脑买了十来个保暖耳罩,回家了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儿,越想越难受,大半夜的睡不着,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心都寒了,我还能等到春暖花开吗?阳光什么时候降临我悲哀的世界,愿世间再也没有冬天!!!   他发完这句话就睡过去了,白艾泽和尚楚刚加完班,回家的车上一刷手机,夫夫俩对视一眼,瞬间怔住了。   家里缺根筋的傻儿子深更半夜突然矫情,还说了这么一堆又压抑又暗黑的垃圾话,给他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尚楚心急如焚,后悔早没在家里头安个监控。赶回家发现白知景躺床上一动不动,再血腥的命案现场也能不动如山冷静调度的尚队长当下腿就软了。   好在白艾泽一眼就看见白知景脸颊边枕套湿了一块儿,白警监松了一口气,冷静客观地下了结论:“睡着了。”   “......操!”   尚楚骂了一声,揪着白知景的后脖子把人从床上拎起来,白知景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迷迷瞪瞪地问:“爹你干嘛啊,我梦里刚要吃鹅掌......”   “鹅掌是吧?”尚楚冷哼一声,往白知景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接着把儿子按床上一通胖揍,白知景又哭又叫,鼻涕眼泪全往床单上和,嗷嗷喊老爸救我。   白艾泽在边上看热闹看够了,总算出来主持公道了,问白知景这条朋友圈怎么回事,白知景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委屈屈地说:“应许长冻疮了呗!所以我也不快乐了呗!我都这么痛苦了我爹还打我,我有时候真想离家出走,反正这里已经没有父爱了,我还不如去几内亚挖矿呢我!”   尚楚听了这话更来气了,掐着白知景的脸蛋冷笑:“我长冻疮的时候没见你痛苦啊?”   白知景被掐得呲牙咧嘴:“你就手指头上长出个鼻屎那么丁点儿的,我爸一天给你亲三百回,你还好意思说呢!”   白艾泽耳根一烫,对尚楚说:“下手轻些,别把自己累着,我去给你下碗面。”   他说完就老神在在地离开了,转身后听见傻儿子又在屋里嗷嗷哭,白警监很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那天之后,白知景更恨冬天了,冬天不仅让应许长冻疮,还让他平白挨了一顿揍,屁股疼了好几天,身上的奶味儿信息素都淡了不少,弄得他都不香了,课间操跑来找他搭讪的Omega都变少了。   白知景盯着日历熬啊熬的,总算熬过了这一年里最冷的那几天。   三月下旬,天儿总算回暖了些,白知景一早睁开眼看天气,特高兴地给应许发消息:   “今天最高温有十二度呢!”   总算上十度了,应许的冻疮这下子总能好了吧?白知景想到这茬就开心,和宋宝贝勾肩搭背到了学校,在门口遇见捧着本高考满分作文在背论据的井飞飞。   “飞,干嘛呢?”白知景从井飞飞手里抽出作文书,嬉皮笑脸地说,“你大早上背苏武牧羊干嘛啊?”   “知景,宝贝,早啊。”井飞飞推了推眼镜,愁眉苦脸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就要月考了,唉,我真笨,我比猪还笨,我肯定又要考砸了......”   “月考?”白知景和宋宝贝对视一眼,就和没听说这事儿似的,“什么时候啊?”   井飞飞也茫然地眨了眨眼:“今、今天啊......八点二十考语文......”   白知景和宋宝贝齐齐发出一声“操”,从包里翻出语文课本儿,赶紧对着《师说》临时抱佛脚。   好容易捱过去考试周,星期五晚上,宋宝贝说一道去坝下放孔明灯,井飞飞说他来不了,他得在家准备五月份的奥赛,他爸不让他出门;应许也说晚上实验室有事情,恐怕不方便请假;李佛本来说好一块儿玩的,哪知道晚上发了消息过来,说家里有聚餐,不好出门。   应许不来,白知景兴致不高;李佛没来,宋宝贝也兴致缺缺。俩难兄难弟在坝下吹了会儿冷风,哆嗦着互相抱了会儿,说那要不找个地儿吃串儿。   刚好边上有俩小女孩路过,叽叽喳喳说前头夜市有个帅哥在摆书摊,还有很多高中教辅书呢,价格可便宜了!   白知景想到这回月考他就没几道题会写的,顿时悲从中来,拽着宋宝贝说要去买书,这次是真的要发奋图强,高一是最重要的阶段,只有打好了基础后面才能顺利。   进了夜市,白知景被土耳其喷火冰淇淋迷得走不动道儿,边舔*油边说:“宝儿,太好吃了,你说世界上咋就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景儿,”宋宝贝举着一串旋风土豆,“说好的来买书呢?你不是要发奋图强了吗?”   “我觉得这事儿不着急,高二再发奋图强也来得及,还两年呢。”白知景给自己找补,“你觉得有道理没?”   宋宝贝点点头:“景儿,你咋这么会说话呢?”   两个人一路逛一路吃,前头有个烧烤摊,人还挺多,宋宝贝想吃烤鸡翅,往前头跑了几步。   白知景在路边见着一只小野猫,正蹲地上逗猫呢,宋宝贝忽然跑回来,讷讷地说:“景儿,我没看错吧?前边摆地摊的那不是应许哥吗?”   “你看错了,”白知景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应许正在实验室搞研究呢!你知道什么是搞研究么?可高级可精英了,哪可能在这儿摆地摊呢!”   宋宝贝使劲儿眨眨眼:“不是,真是应许哥啊......”   “傻逼吧你,”白知景站起身,“真能瞎说八道——”   他才一扭头,手里的土耳其冰激凌“啪”地砸到了地上,小野猫开心地凑到他脚边舔了起来。 第89章 争吵   “小哥哥,这本多少钱啊?”女孩拿着一本书,笑盈盈地问。   应许抬头扫了一眼,是一本《射雕英雄传》:“一本二十八,全套三本六十。”   “那我要三本吧,”女孩蹲在塑料布前,单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应许,“小哥哥,你再给我多推荐几本吧,这里书太多了,我都快挑不过来啦!”   应许熟练地从其中一摞书的底下抽出两本《笑傲江湖》和两本《碧血剑》:“喜欢武侠小说的话,这还有两套。”   “喜欢喜欢,”女孩欢喜地接过应许手里的书,“你给我挑的我都喜欢,我这周都第三天来了,今天晚上十点多就过来等你了,你怎么过来的这么晚呢?你是不是很忙呀?你还在读书吗?在哪个学校......”   应许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一共一百五。”   “......哦,”女孩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旋即又雀跃地对应许说,“我明天还会来的,明天来买参考书。”   “转账还是现金。”应许没有理会小女生显而易见的心思,公事公办地问。   “现金吧,”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钱包,笑嘻嘻地说,“让你给我找钱,这样比较费时间,我就能在你这儿多待会儿啦!”   她拿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应许,又说:“你是不是没有五十块零钱啊?没有也没事的,我加你微信吧不然,你转账给我......”   应许倾身去接纸币,另一只白皙的手掌却先他一步抢过了那两张红色钞票,一道清朗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不卖了。”   应许瞳孔一缩,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不是,”女孩诧异地抬起头,“你谁啊?抢钱是不是?”   白知景把那两张纸币塞进女孩手里,强硬地说:“他不卖了,你走。”   “景儿,”应许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眉心微蹙,“你怎么来了?”   白知景扭过头,一眼都不看应许,对着那个女孩重复了一遍:“你走。”   “你谁啊你,”女孩也是个脾气直爽火爆的,站直了和白知景对峙,“凭什么你说不卖就不卖?我就要买这个小哥哥的书,我不仅今天买,我明天还来买,我天天来!”   白知景胸膛微微起伏,很明显正在压抑着胸膛里的火气。   应许看见他额角凸起的青筋,心头猛地一沉,去牵白知景的手:“景儿,你乖——”   “滚蛋!”白知景甩开应许,突然抬脚踹在其中一摞书上,十几本书“哗啦啦”地摊在塑料布上,像是轰然倒塌的摩天大楼,“我说不卖了!今天不准卖!明天不准卖!以后都不准卖!”   书摊发出的动静成功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宋宝贝赶忙上来打圆场,对那个女孩说:“姑娘,今天有点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实在对不住啊......”   女孩生气这位不速之客竟然如此霸道,她不满地看向应许,却发现这位一贯冷淡的英俊摊主的目光始终定格在白知景身上。   眼神里丝毫没有被坏了生意的气恼、愤怒,反而是一种隐忍的疼惜和爱护。   她哼了一声,扫了地上贴着的那张收款二维码,转了一百五十元过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应许哥,我们就是考完试随便出来逛逛......”宋宝贝夹在俩人中间,特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又拽了拽白知景衣角,轻声说,“景儿,你干嘛呀!你和应许哥发什么火啊!”   白知景又抬脚踹翻一摞搭好的书。   “操!”宋宝贝往白知景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他妈发什么疯!”   白知景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走到简陋书摊的另一头,弯腰拽着塑料布一角,挥动手臂用力一掀——   一摊子的书全部乱了,原本分门别类堆放的书籍随着书页的摩擦声混在了一起,地上的扬尘也随之飞起,呛得宋宝贝猛咳了两声。   “干什么干什么!”隔壁烧烤摊老板怒气冲冲地吼道,“没见我这儿正烤着生蚝呢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啦!”   “哥,”应许对他说,“对不住,弄脏了的这些都算我的。”   “咳......咳咳......”宋宝贝手掌在脸颊前扇了几下,“应许哥,景儿撒癔症呢,你要不劝劝?你最知道怎么治他......”   “大宝,”应许冷静地说,“你先打车回去,注意安全。”   “啊?”宋宝贝看看站在另一头双手抱胸的白知景,又看看身边面沉如水的应许,犹豫了半响还是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成,哥你别和景儿吵架啊,他就是脑子给风吹糊涂了他......”   “没事,”应许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   宋宝贝背上包离开了,临走前还瞪了白知景一眼,要他赶紧认错,大半夜的别再疯了。   一摊子书全乱了,买书的客人也被刚才那一出吓跑了,应许看着站在塑料布另一头的白知景,轻声喊:“景儿,过来。”   白知景就和没听见似的,嘴唇抿的死紧,眼睛紧紧盯着空气中虚浮的一个点,就是不给应许回应。   应许定定地注视了白知景半响,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一一整理被弄乱的书本。   他把高三理综教辅整理好堆成一摞,转而去给文综参考书归类,白知景走上来,脚尖轻轻一踹,把他刚理好的前一摞书踹翻。   应许动作一顿,什么也没说,继续整理下一沓书本。   整整半个小时,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白知景好像是铁了心不让应许继续摆地摊似的,应许每整理好一堆书本,他紧接着就把它们踢翻,不少人在一边窃窃私语,有好心人以为白知景是来闹事的,问应许说:“小哥,要不要报警?现在这些收保护费的嚣张得很喏!不给钱就砸摊子,哪有这样的道理,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什么事都要讲法的!”   应许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知景冷哼一声:“我就是法,我就是不让卖!”   “你这小毛孩子嚣张得很!年纪不大干这个倒是很老练嘛!我就要打110把你抓起来!”   “他说得对,”应许抬起头,笑笑说,“他就是我的法。都散了吧,买书明天再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应许看看时间,再不睡觉小家伙明天就该头疼了。   蹲久了腿有些麻,应许撑着膝盖站起来:“舒服了?”   白知景不说话。   小家伙嘴皮子利索,能让他这么久不说话,看来是真生气了。   应许摸摸他的脑袋:“真生气了?就真不理我了?”   白知景咬着下唇,往边上躲开一步。   “景儿,”应许说,“我耳朵疼,你给我呼两下。”   白知景指尖轻轻一动,总算肯回头看应许了,他左右两边眼眶全是红的,也不知道是给冷风冻的,还是给气的。   “你骗我,”白知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你说你在实验室的,你骗我。”   “对不起,”应许看着白知景的眼睛,“景儿,是我不好。”   “你总是骗我,”白知景就知道自己不能看应许,他一看到应许就憋不住了,连着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说秦国强他们没找过你了,你就是骗我的!”   应许轻轻呼出一口气:“找过三次。”   “你不许摆地摊,”白知景发狠地踹了应许一脚,“我不准!你给我回实验室里去,你去做研究!你要拿大奖的,你的手是要握手术刀的,你不能、不能......”   他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了一下,红透的鼻头一酸,白知景抬手擦了一把鼻涕,接着说:“你怎么能干这些!”   应许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白知景,眼睛是红的,鼻子是红的,耳垂也是红的,他像是这个漫长又死寂的冬夜里唯一的一抹色彩。   “景儿,不生气,好不好?”应许不知道能说什么,冬天的风分明是干涩的,却吹得他眼角湿润。   “你不要再出来摆地摊,我不让你摆地摊,”白知景明白应许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这么疲惫了,他心里一阵赛过一阵的疼,就好像有人拿小钻子滋滋往里钻似的,“我不准你再来了,这些书都不要了,全都扔了!”   他难受,很难受,这种难受却哭不出来,白知景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他知道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但他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怎样的表达方式更加恰当。   他只知道他不要应许干这些,他的应许应该待在明亮有序的实验室里,钻研那些高深繁杂的学术问题,而不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闻着旁边飘来的烟酒气味,让冷风一遍遍地刮伤他已经生了冻疮的耳廓。   “景儿,”应许双手白知景的脸,注视着白知景清凌凌的眼睛,终于坦诚了自己的窘迫,“我......”   他喉结上下滚动,重重闭上眼又睁开:“需要钱。”   “我有啊!”白知景抓住应许的手腕,“我有钱,我有很多压岁钱,我还能把我的球鞋都卖了换钱!我爸也有很多钱,他会帮你的,我和他说,我马上打电话和他说......”   白知景越说越急促,到最后声音里甚至染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应小许,小应许,你不要摆地摊,不要了,好不好?好不好?”   应许眼中水光闪烁,而后他拇指轻轻摩挲着白知景的脸颊,嗓音喑哑:“景儿,你乖。”   白知景知道应许的意思了,他发狠地跳上塑料布,在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书上踩来踩去,二手书经不住糟蹋,很快,夜风就卷起了散开的书页,旧书特有的油墨气味在空气里一点点散开。   白知景瞪着应许,眼圈通红,像是愤怒到极点的小猎豹。   他等着应许骂他、责备他,但都没有,应许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往常,既温柔又纵容,还掺杂着一些白知景看不懂的情绪。   知道白知景头也不回地走了,应许看着白知景的背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掩藏自己一身的疲倦。 第90章 羊肉汤   应许觉得他就要撑不住了。   他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强烈的无力感,爷的腿残废的时候没有,就要缴不起学费的时候没有,假期一天赶三个家教的时候没有,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三小时的时候也没有。   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担子有多沉重,尽管他的身体在很多时候也会感觉累,但理智却无比清楚地告诉他要撑住。   要撑住要撑住要撑住......   你是一家之主,你要照顾年迈的爷爷,要养育尚未成年的妹妹,要活得有尊严,要比其他人都优秀......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十多年,应许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把自己无限地往濒临断裂结点的地方撑开。   这一刻,应许清楚地听见“嘣——”一声,那根弓弦渐渐发紧,他就要撑不住了。   因为白知景才是支撑他临界点的那根柱子。   是他太贪心,以前他从白知景身上汲取一些微弱的月光,靠着这些光让自己在沼泽般的生活里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他妄想拥有整个月亮;后来月亮真的奔进了他的怀里,他却又开始索求更多,他想要他的月亮永远皎洁,永远照着他,永远不离开他......   应许看着白知景离开的背影,忽然感觉头疼欲裂,他有一个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白知景,说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就清醒了。   身前的塑料布上是数十本散落的二手书,身后的仓库里堆放着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烧烤摊老板把一桶脏油泼进下水道,刺鼻的油烟味提醒应许这才是他所在的真实世界。   白知景是天上不会被弄脏的月亮,是永远不会破灭的理想,是他做梦都想要一辈子守护的乌托邦;这些不值钱的旧书是混乱不堪的现实,是爷这个月的药费,是妹妹渴望的新舞鞋,是一家人下周的伙食费。   应许垂在身侧的十指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白知景彻底消失在虚无的夜色里,他对着那个方向凝视了很久很久,终于如同脱力一般,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弯腰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   -   凌晨两点,应许推着车往外走,这条街上摆摊的都认识他,也都听说了今天有个小男孩儿去找茬的事儿,纷纷探头问他没事吧。   应许装作没听见,他太累了,连挤出一个笑去应付的力气都没有。   出了夜市街口,他戴上白知景给他买的保暖耳罩,单腿一迈跨上车座,刚要骑车离开,瞥见前面路边的台阶上坐着个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双手环抱胸前,下巴抵着膝盖,就像是怕冷似的,整个人都缩成小小一团。   应许身形一顿,他那一瞬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一半是紧张,一半是难以置信。   他走到那人身前,喉结上下滚动,半响才小心翼翼地发出一个音节:“景儿......”   白知景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偏过头,声音闷闷的,像是刚刚哭过一场:“慢死了。”   应许慢慢蹲下|身,依旧有几分不确定,嗓音里夹杂着几不可察的细颤:“景儿?”   “干嘛呀,”白知景瘪了瘪嘴,依旧倔强地不愿意看应许,他很努力地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但发红的眼圈和浓重的鼻音又实在没有说服力,“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应许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一眨眼,眼前的白知景就又跑了。北方的风很干很涩,却吹得应许眼角发酸:“我没有不理你,我怎么可能不理你。”   “你就是不理我,”白知景拔高了些音量,用他湿润的眼睛委屈地盯着应许,“你不听我的话,你这么坏,你不对我好了,我也不对你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对你好的,永远永远......”   应许喉头一酸,抬手捧着白知景的脸:“你不对我好,为什么等我?”   白知景擤了擤鼻涕:“因为......因为......”   他“因为”了半响也没因为出下文,应许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用大拇指温柔地揩拭他睫毛上凝起的小小泪花。   “因为......”白知景一哽,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因为你长冻疮了啊,你怎么能长冻疮呢,我每天每天想到你长冻疮了,我就难受,长冻疮太疼了,我也太疼了......”   轰——   应许一直以来的理智、隐忍、克制终于轰然崩塌,他单膝跪地,紧紧搂住了白知景。   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疼,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哭,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等了他这么久......   “景儿,”应许侧头去亲他的耳垂,反复喊他的名字,“景儿......”   白知景在他背上捶了一拳,骂道:“你总是不听话,总是不乖!”   “我不乖,我不好,”应许又去亲他发红的鼻尖,“我好笨,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走了,又回来了,”白知景把鼻涕擦在应许我外套领口上,从自己的羽绒服底下掏出一个小塑料碗,“我看到煮羊肉汤的,羊肉防冻疮......”   应许凝视白知景半响,轻轻一笑。   白知景重重抹了把眼睛,把那个还有余温的塑料碗塞进应许手里:“给你,我走了。”   “别走,”应许抱住白知景,把脸埋在他颈窝,“景儿,别走。” 第91章 知景知景   白知景就要被应许气死了。   他气应许遇到事儿不告诉他,气应许瞒着他秦国强三番四次来勒索,气应许不好好爱惜身体,大冬天的还要半夜出来摆地摊......   最气应许厚脸皮,仗着白知景喜欢他心疼他,知道错了还不改!   “臭不要脸!”白知景哼了一声,铿锵有力地给出了评价。   应许弹了弹他的额头,给了他一个比较文雅的说法:“这叫恃宠而骄。”   白知景朝他比了一个中指:“就是臭不要脸!”   “好了小傻子,”应许拢了拢白知景毛茸茸的围巾,遮住他大半张脸,“别着凉,再过半小时乖乖回家。”   白知景的脸本来就不大,被这么一遮,就剩一双圆乎的大眼睛露在外头,气鼓鼓地盯着正给客人挑书的应许。   他穿着厚实的羽绒外套,两只手窝进袖子里,坐小板凳上蜷着腿,看着就和个小圆团子似的。   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昨儿还又踹又砸的闹事,今儿就乖乖巧巧当吉祥物了,隔壁烧烤摊老板觉着挺稀奇,一分钟往应许这边探了三回脖子,终于忍不住问:“小应,你可以啊你,哪儿弄来这么个小童工?”   “就是个小窝瓜,”应许回头看了眼白知景,眼睛里笑意明显,“放着喜庆。”   “你才倭瓜,”白知景老大不乐意地说,“你还倭寇呢!”   老板被逗乐了,招呼伙计接管炉子上的烤鸡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凑到白知景跟前,逗他说:“小孩儿,你和应许什么关系啊?昨天晚上阵仗那么大,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帮派来收保护费呢!”   “帮派是有帮派,我有个野熊帮,在本地”白知景没忘记给自己那寒碜的帮派做个宣传,接着把罩着脸的围巾拉到脖子上,认真地说,“不过我不收保护费,我来保护应许,夜市是很危险的,他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坏人跑都跑不过。”   他话说得一本正经,表情也非常严肃,秀气的眉毛微微聚拢,眉心挤出一个“川”的痕迹。   老板差点儿被他这郑重其实的样子唬住了,接着一阵风刮过,白知景冷得哆嗦一下,鼻尖冒出一点儿晶莹的鼻涕——   “噗......哈哈哈哈哈哈......”老板没忍住笑了出来,决定不告诉白知景前几天应许把一伙闹事的混混打趴下的事情。   “小应,你这宝贝疙瘩哪儿淘来的?”   应许刚做完一单生意,转头一看,发现白知景又把围巾扯下去,没好气地说:“前头路口捡来的。”   “那不可能吧,这条街我熟啊,我二十年前就在这带混了,”老板发出爽朗的笑声,“也没见哪儿有这么个宝贝窝瓜啊!”   白知景咕哝了两声,和应许说:“流鼻水了。”   应许从兜里拿出手帕:“抬头。”   白知景想也不想地仰起下巴,应许很熟练地给白知景擤完鼻涕,又一点儿不嫌弃,把手帕随意叠了两叠,塞回口袋里。   “我不是捡来的,”白知景撅着嘴,不高兴地往应许身上拍了一巴掌,“也不是窝瓜。”   应许抓住他的手掌,在白白净净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你这爪子闲着就难受是吧?围巾好好裹着怕憋死是吧?非得要着凉了就高兴是吧?”   他边说边把白知景扯下来的围巾重新包好,又在脑门后边打了个结,揉了揉白知景的脑袋:“不许动了。”   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小应,你年纪轻轻的就有儿子啦?”   “不是,”应许无奈地摇摇头,“这是我祖宗。”   老板笑得直不起腰:“平时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呢!”   应许来这儿摆摊也有半个多月了,他学历高教养好,和谁都是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但老板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了,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米饭都多,哪儿能看不出应许温和外表下藏着冷淡疏离的内里。但这个小祖宗一来,应许就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的应许就好像是精致的冰雕,即使坐在小板凳上摆地摊,也浑然没有一丁点人气儿,他倒是不和谁刻意保持距离,然而一旦你试图和他热络起来,就会被他身上清冷压抑的气息吓跑。但今天的应许不一样,他变得像个活生生的人了,每当看着白知景的时候,应许连每一根睫毛都是自然生动的。   “祖宗,”应许拍了拍白知景后脑勺,“能不能安生点儿?”   他说完就转过身卖书去了,老板在一边附和:“真让人操心!”   白知景半张脸裹在毛围巾里,挺费劲地扭了扭脑袋,特别认真地和老板说:“我也为应许操心的,我为他操心可比他为我操心多得多了,应许是最不懂事、不听话的,他有时候很不成熟的,像个小孩子。”   老板看了看正在给客人推荐高考教辅的应许,又看看板凳上缩成一团的小毛球白知景,点点头说:“行,我装作信了。”   白知景见老板憋笑憋得嘴角都在抽搐,撇嘴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应许一样,忒不成熟!”   老板被他逗的笑出了泪花,摆手说:“等会儿和应许来隔壁,哥请你们吃烤翅!”   他才刚要走,白知景小声喊住他:“哥,你等下。”   “啊?”老板问,“咋啦?”   白知景双手在棉袄兜里胡乱摸索着,然后掏出一叠方形的小纸片一样的东西:“给你。”   老板接过一看,是一叠暖贴。   “给你贴在肚子上,”白知景拍拍自己的肚子,“很保暖的,暖和了就不长冻疮。”   “哟?”老板眉梢一挑,受宠若惊地说,“小祖宗还知道照顾人呢?”   “我照顾你,你能不能多多照顾应许啊?”白知景压低声音说,“我白天要上课的,不能待到太晚,你多多照应着,应许是个读书人,他遇到找事的客人肯定要吃亏的。”   白知景说这话时还有些紧张和拘谨,他关于人情世故的认知非常有限,只记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到一个地方摆摊开店,多少要和周围其他店主打点打点关系,这叫“拜地头”,应许肯定不懂这些,可不得他来张罗么?   他第一回 做这类事儿,总觉得不自然,说着说着皱了皱鼻子:“我明天也会来的,再给你带暖宝宝,我还有贴在额头上就能提神的暖贴,晕晕凉凉的。”   老板笑着把那叠暖宝宝塞进口袋里,对应许喊了一嗓子:“小应,你可把你家这宝贝疙瘩看紧了,要是松点儿肯定被别人拐跑了!”   应许回过头,眉毛轻轻一挑:“紧着呢,要是能变小点儿,我恨不能搁手心里捂着。”   白知景没听懂,以为应许骂他长不高长不大呢,:“那可捂不住,我过完生日还能长高,说不定能长到一米八......”   老板放声大笑。   -   白知景想每晚都来应许这儿陪他摆摊,应许不同意,小家伙白天上课,高中生作业又多,怎么能为了这些事情耽误了功课。   白知景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再说了,他爸他爹也不会允许他天天晚上在夜市待到大半夜。   于是两个人约法三章,白知景答应只在周五和周六晚上过来,不能因为应许的事情影响了学习;应许也同意每天晚上最迟凌晨一点就收摊,并且承诺等五月份拿到奖金就不干这个了。   最初来到夜市,在地上铺开塑料布的时候,应许已经走投无路了,每个深夜收完摊骑着车回家,应许都察觉不到冷——他已经被冻麻木了。这段时间以来,夜晚于他而言意味着死气,意味着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挣扎。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从周一开始就数着日子,等着周五晚上白知景朝他蹦跶过来,他卖书的时候白知景会在一边帮忙,收摊前白知景会去街口买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再捎一根他自己爱吃的草莓冰糖葫芦,有时候实在嘴馋,就掀开糖葫芦外边的塑料布偷偷舔一口。   小家伙自作聪明,总以为应许没发现他偷吃,实际上应许都知道。   他们在仓库里接吻,白知景的舌头沾着糖浆,应许不爱吃糖,但觉得草莓冰糖葫芦的味道还不错。   时间过得飞快,白知景的月考又有进步,数学成绩又有提高;秦国强不知道是转了性还是什么,近半个月都没再骚扰过应许;应英姿在紧张地准备汇演,她这次的舞蹈站位很好,应许给她买了她梦寐以求的新舞鞋......   四月中旬,白知景终于脱掉了厚重的羽绒衣,应许的冻疮也差不多消了。   谷雨那天,坝下办了一场灯会,白知景拖着井飞飞、宋宝贝拽着李佛一道来凑热闹。   他们买了几盏孔明灯,据说把愿望写在上面就能让天神看见。   井飞飞写下一行隽丽的小字——我想见到妈妈,最后一笔刚落下,他神情有些黯淡,把这行字涂掉,重新写道:   ——我想成为哥德巴赫那样伟大的数学家。   也许在他的心里,见到他的母亲是比成为哥德巴赫更遥不可及、难以实现的妄想。   李佛的灯上什么也没有写,宋宝贝催他:“你赶紧写啊!”   “不知道怎么写,”李佛摇了摇头,“算了。”   “你不是有挺多愿望吗?”宋宝贝皱眉,“比如坐飞机啊,出国留学啊这些的。”   李佛沉静地看着手里那盏空白的灯罩,右手轻轻把玩着左手腕上的佛珠:“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宋宝贝看着他,“你有这么多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情,为什么算了?”   “我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情太多了,”李佛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写不过来。”   “那我帮你写。”宋宝贝从他手里拿过笔,问他,“想坐摩天轮吗?”   李佛怔愣片刻,没有想到宋宝贝真的要替他写下愿望:“......嗯。”   宋宝贝:“想坐飞机?”   李佛:“想。”   宋宝贝又问:“想出国去读书吗?”   李佛轻叹一口气:“想。”   宋宝贝一连串问了十几个问题,李佛逐一回答,他看着宋宝贝的侧脸,恍惚中心脏“咯”的一下,像是打开了某个一直被他强行忽略的开关。   宋宝贝抿了抿嘴唇:“想谈恋爱吗?”   李佛瞳孔一缩,嘴唇颤动了一下,什么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宋宝贝抬头看着李佛:“想吗?”   李佛没有说话,察觉到自己这颗半死不活的心脏突然飞快地跳动起来,甚至让他有些慌张。   于是宋宝贝笑了,笑得又张扬又肆意:“我前两个月去纹了个身,一直没好意思给你看,你想不想看看?”   李佛下意识摘下了手腕上那串佛珠,就好像摘掉了某个一直套住他的枷锁。   宋宝贝牵住李佛的手,把他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白知景和应许没有发现另外两人悄声离开了,白知景叼着笔头发愁,琢磨了半天也没动笔,应许笑话他说:“愣着干嘛?”   “我愿望太多了,怎么写啊?”白知景耷拉着唇角说,“给我十盏灯都写不完......”   “贪心。”应许拿笔帽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写了什么,”白知景探过身子,“给我参考参考呗!”   应许的灯上只有四个字。   ——知景,知景。   “我啊?”白知景指着自己鼻子,“你写我名字干嘛?还写两遍,什么意思啊?”   应许笑了笑,显然不打算回答。   “说说说说,”白知景不依不挠地问,“你说说!”   “自己想。”应许点了点他的额头。   “切——”白知景哂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扭过头,继续琢磨自己的愿望,嘴里小声咕哝着,“不说算了,我自个儿写,写他个百八十字......”   应许垂眸淡淡一笑,他的愿望很简单。   第一个愿望,祈求神明让他有幸拥有知景;   第二个愿望,祈求神明让知景永远是知景。 第92章 心愿排序   谷雨的这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井飞飞和井承永说他去市图书馆听物理讲座,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九点半就先走了。   他下了公交,慢腾腾地往小区走,想起刚刚知景和宝贝围着一棵树打闹、李佛哥和应许哥在一边笑的情景,忍不住心头一暖,要是以后上了大学还能和知景宝贝在一起就好了,但知景和宝贝的成绩不好,他们应该是考不到一处的......   想到这里,井飞飞吸了吸鼻子,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成绩好又有什么用,他前十六年所有的第一名加起来,都比不过和知景、宝贝、应许哥、李佛认识的这八个月来得开心。   紧接着,井飞飞用力摇了摇头,一种歉疚、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他妈妈就是因为他太笨了、太没出息了,所以才不要他和爸爸的,他对不起爸爸,都是他的错,他比老家的猪还不如。只有他努力读书,变得有出息,他妈妈才会回来看他的。   井飞飞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他觉得一定是眼镜片被雾气打湿了,于是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又用力眨了眨眼。   这什么雾气这么厉害,把他的睫毛都给打湿了。   他把书包抱在胸前,垂头丧气地往前走,过了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他......   井飞飞是个Alpha,不过是个胆子很小的Alpha,他瑟缩一下,连忙加快脚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后方响起——   “嗒嗒嗒......”   像是女人的高跟鞋声音。   井飞飞更加确信后面有人,他不敢回头看,小跑着进了小区,气喘吁吁地和保安说:“方叔,有......有坏人!”   “哪儿呢!”保安操起电棍,探头看了半响,“没人啊?”   井飞飞硬着头皮转头一看,小区外空荡荡的,只有路边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在微风拂动下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疑神疑鬼,”保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去,你爸已经回了,别让他担心。”   井飞飞“哦”了一声。   -   “我要回家了。”李佛垂下眼帘,手上拈着那串佛珠,“不早了。”   “等等!”宋宝贝拦下他,“我、我、我我我......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他抿了抿嘴唇,从李佛身上飘来熟悉的檀木香气,他脑筋一轴,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你家里边是不是烧香不然怎么你身上总有这种香火味儿?”   话音刚落,宋宝贝恨不能把自己舌头给咬了,他这问的什么傻逼问题!   李佛怔了两秒,接着喉中溢出低沉的笑声,刚才把他往这边拽的时候气势挺足,这会儿就蔫巴了,真是小孩子。   “是,”李佛不急不徐地回答,“我身体不好,前几年病急乱投医,到北边拜了个大师,要我潜心信佛,说不定能够得到上苍垂怜。”   “......哦,”宋宝贝挠了挠脖子,眼神左顾右盼。   “问完了?”李佛说,“那我先回去。”   “没!”宋宝贝情急之下抓着他的手,他鼓足了勇气,终于直视李佛,“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李佛手指一顿,两粒圆润的佛珠碰撞,发出轻轻的“咔”一声。   “你想坐摩天轮,想坐飞机,想出国读书,想去这个世界上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宋宝贝深深呼了一口气,“那你想谈恋爱吗?”   这次眼神闪烁的人变成了李佛。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宋宝贝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那你想不想和我谈恋爱呢?就像应许哥和景儿那样,我也想要每天都看见你,接你上课下课,你弹古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你比赛的时候我给你鼓掌,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等你能坐飞机了,我们就一起出国读书。不过我两个爸爸是公检法的,我出国可能要办很多手续,我......”   李佛的心跳的飞快,他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进医院了,但这种感觉和发病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本能地想躲,却又下意识地留恋宋宝贝看向他的眼神。   “我......”李佛微微偏过头,“我身体不好,我很有可能......”   李佛的声音干涩的可怕:“很有可能哪天就死了。”   一贯迟钝的宋宝贝这时候却变得异常敏锐,李佛只是说自己身体不好,并没有说不喜欢他,他欣喜地抓住李佛的手:“我不怕,我根本都不怕,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也......我也......”   宋宝贝说着说着就乱了,李佛紧紧攥着那串佛珠,避开宋宝贝的眼睛:“我回去了。”   “我也有个疤!”   宋宝贝喊了一声,双手拉开运动外套拉链,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外套里什么也没有穿。   李佛瞳孔猛地一震,宋宝贝裸露的胸膛上有一个逼真的纹身,是沉郁的黑蓝色,从锁骨下方偏左的位置开始,穿过心脏的位置,落点在肋骨下。   “你怎么......”李佛呼吸一滞,片刻后抬手捂住了双眼,“这么傻。”   宋宝贝咧嘴一笑:“我现在也有一道疤了,景儿说它很丑,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   -   “也不知道天老爷嫌不嫌弃,”白知景愿望太多了,一盏灯写不下,一连串放了三个上天,“我写了这么多,万一他不给我实现可咋办啊?”   应许把白知景的手揣自己口袋里,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牵着人,慢悠悠地往前走:“你也知道你写的多啊?”   白知景瞥了应许一眼,挺哀怨地说:“可我写的都是重要愿望,已经精挑细选过了。”   应许嗤了一下,臊他说:“希望大布丁冰棍永远不倒闭也是重要愿望?”   “那怎么不是呢,”白知景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大布丁这么好吃,我能吃一辈子!”   刚才白知景写愿望的时候,应许瞄了几眼,他那狗爬字写得都是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什么“北大降200分录取相声特长生”、“香菜从地球上灭绝”、“蚊子不吸B型血”之类的,就是没点儿正经愿望。   “景儿,”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手指头,“你写了那么多愿望,有没有......”   他咳了两声,有点儿没好意思问,又捏了下白知景的指尖,希望白知景能心领神会。   “你捏我手干嘛呀,”白知景既没有心领也没有神会,“嘶”一声从应许兜里抽出手,“给我捏疼了都!”   “......”应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你正经事呢。”   “那你倒是问啊,”白知景嬉皮笑脸的,抬手一指前边一个小摊,“有捏面人的,我看看有没有孙悟空!”   他三两步就蹦跶过去了,弯着腰看小摊贩捏面人,惊叹道:“叔,你这手可真巧!”   应许支着自行车等在一边,抬头看着天,在想白知景的那么多个愿望里面,有没有哪怕一个是和他有关的呢?   过了一会儿,白知景举着个美猴王面人跑过来,献宝似的给应许展示:“栩栩如生!真是栩栩如生啊!就和真的似的,太栩栩如生了!”   应许乐了:“你就不能换个成语?光逮着‘栩栩如生’一只羊薅毛了是吧?”   “那怎么了呢,”白知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写议论文还总用司马迁写《史记》呢,一个司马迁够我用一整个高中了。”   “文盲还挺理直气壮,”应许没好气地说,“你和司马迁什么深仇大恨呐?”   “话也不能这么说,”白知景美滋滋地举着面人,跟在应许身边一跳一跳的,“我有时候也会换换,大考用司马迁,小考用海伦凯勒,再搭配上苏武和居里夫人,齐活了!”   他把写议论文说得和做菜似的,应许逗他说:“加不加酱油啊?”   白知景听出应许在臊他了,冲着应许一通乱捶。   俩人牵着手逗着嘴,在坝下溜达了一圈,白知景该回家了,应许也该去夜市开摊了。   “走了,”白知景挥手,“我打车。”   “到家和我说一声,”应许抬了抬下巴,“去吧。”   白知景倒是一点儿也不留恋,举着个美猴王转身就走,应许抿了抿嘴唇,想问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   没曾想白知景走出去没多久就掉头了,迈着步子跑到应许身边,脸蛋红扑扑的。   “我刚才和老天爷说了,我最重要的愿望就是,”白知景一只手勾着应许脖子,踮脚凑到他耳朵边,“我永远对应许好,应许也永远对我好。”   应许一怔,握着车把手的五指渐渐收紧——   “我有好多好多愿望,这个排第一。”白知景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应小许,你出来摆地摊的事儿,我已经不生气了,我要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不和你生气,生气多浪费时间啊,还不如打个啵。”   他说完好像还有点害羞,举着那个威风凛凛的美猴王转身跑了,敏捷的像一只小豹子。   应许在原地傻站了许久,又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夜空,露出一抹温存的笑。   第二天上午,白知景在小区门口遇见了憨笑的宋宝贝,他觉着宋宝贝昨晚上是不是中了八百万,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又憨又傻又快乐的痴呆气息。   到了班里,他听见学委和同桌讨论,说上学期期末考二中调监控,抓了三个作弊的,教育局决定要重新查卷子。   白知景没太当回事,趁着早读课时间趴桌上补觉去了。 第93章 变故   白知景困得很,语文课上趴着睡了会儿,到数学课就精神百倍了。   他近来学数学的劲头十足,老师们都偏爱好学生,所以好学生就越来越好,唯独田磊不嫌弃白知景成绩差,关心他、鼓励他、帮助他,做人嘛就得知恩图报,白知景就为了给田磊争口气,卯着劲儿想把数学搞好。   往常他上数学课只能听进去三分之一,现在大半节课都能听懂,也不走神了,后座的小胖子踹他椅子找他说小话,白知景转头瞪了他一眼:“好好听课!”   下了课,田磊叫白知景帮忙去库房拿几盒彩色粉笔,白知景乐乐呵呵地去了,没想到田磊也来了。   “老师,你下来干嘛啊?我去就行了。”白知景说。   田磊笑着说:“我也去。”   “行,那你去吧,”白知景还想趁着课间十分钟回去补个觉呢,拿几盒粉笔俩人去多浪费啊,于是大大咧咧地说,“那我回教室了啊!”   “......”田磊估计也没想到白知景缺心眼儿到这份上,干脆敞开了说,“知景,老师有话和你说。”   “啊?”白知景寻思他最近也没犯什么错啊,“哦,那你说。”   他跟着田磊到了库房后的垃圾角,昨晚上全学校的垃圾都堆这儿了,垃圾车还没来清扫,白知景捏着鼻子,觉着自己要被臭撅过去了,瓮声瓮气地说:“什么事儿能比生命还重要啊?咱就不能换个地方聊吗?”   “知景,”田磊一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教育局要调查上个学期期末考的试卷,你知道吧?”   “不知道啊,”白知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转念又想到上午好像听人说了这么一嘴来着,于是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哦哦哦,这事儿啊,知道知道。”   “那你觉得,”田磊抿了抿嘴唇,“这个事情怎么办比较好?”   白知景只想赶紧离开这地儿,压根儿没注意田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摆手说:“还能怎么办啊,查呗,反正查不到我头上,爱查查!”   不是说二中有人作弊被抓了吗,他又没作弊,别人爱怎么查怎么查呗!   田磊却从他这番话里咂摸出了些别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点头说:“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必须放心,您就放一百个心,”白知景没心没肺地咧嘴笑,“那我拿完粉笔就回了?”   田磊颔首,白知景就快被臭晕了,拔腿就跑,田磊又叫住了他:“知景,优秀教师的事情,老师还没谢谢你。”   白知景确实在班里给田磊拉票来着,还请全班人都喝了奶茶,不过这也是因为在他心里,田磊确实值得这个奖,于是他“嗨”了一声:“老师,你还和我客气呢!你对我好,我肯定要回报你啊!我爹都说了,要常怀感恩的心,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老师给我第二次生命!”   田磊听他提起他父亲,这下彻底放心了,微笑说:“市奥赛马上就开始选拔了,老师会帮你的。”   白知景刚想说不用,奥赛哪儿是他这种考及格都费劲的人够得着的,但田磊这么热心要帮他开小灶补习,他总不能不承情,于是随口应道:“行,那先谢谢您了。”   中午放学,白知景连书包都不拿,踩着下课铃往外跑。   应英姿这周忙着排汇演,没时间回家吃午饭,他刚好趁着午休时间去胡同找应许,蹭完饭还能抱着睡二十分钟午觉,醒来打个啵,想想就美滋滋。   白知景打车怕堵了,在校门口扫了辆共享电动车,交了三百押金。   首都的春天很短暂,四月下旬的天气难得和煦,不冷不热,阳光也不晒,白知景吹着口哨往老姜胡同开。车头才刚拐进巷口,前头窜出来俩小屁孩儿,嘴里喊着“杀杀杀”往这儿冲,白知景“操”了一声,赶紧死拧刹车。   车是刹住了,他自个儿因为惯性向前扑倒,脑门儿狠狠磕在车头上,疼得他眼眶里迅速涌起两包眼泪。   “杀杀杀!”大明挥着一个鸡毛掸子,“打鬼子喽!”   “哦哦哦!”三毛举着根细长的树枝,“啪”地敲了一下电动车,“景儿哥,你来演鬼子吧,我和大明要打鬼子!”   “八嘎八嘎八嘎!”白知景呲着牙,死忍着不在这俩完蛋孩子面前掉下眼泪,“赶紧滚回家吃饭去,别搁我前边碍眼,八嘎!”   “好啊景儿哥,”大明摆出一副捉妖的架势,“你果然是鬼子,还会说鬼子的话!”   白知景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脑门儿红了一片,怪不得疼成这德行,他边倒吸气边骂:“大中午的,真他娘的晦气,边儿去!”   大明和三毛就是不让,偏要白知景陪他们玩打鬼子的无聊游戏。   白知景正和俩小屁孩儿在胡同口对峙着,后边响起一串车铃声,白知景听这声音简直就和听着了仙乐似的,还没回过头就先喊了声:“应许救我!”   应许骑着自行车进了胡同,车把上挂着几个塑料袋,装着快餐店打回来的饭菜。   “怎么了这是?”他一条长腿撑着地,笑着问,“凑一块儿唱戏呢?”   白知景这会儿知道委屈了,眨巴眨巴眼,两行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掉:“我磕着头了!”   “呔!”三毛手臂一挥,“小鬼子磕头喽!”   大明跟着振臂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知景:“......妈的这胡同邪得很,怪不得年年拿不到文明胡同!”   应许忍俊不禁,笑得连眉毛都弯出一道弧:“你和他俩斗什么气?”   “他俩还挡我路呢!”白知景瘪着嘴诉苦,指着自己的脑门儿说,“看到没看到没,都红了!肿了!”   应许伸长手,白知景很自觉地抻过脖子,把自己的脑袋送到应许手掌底下,让应许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们两个,”应许双手撑着自行车把手,“把景儿哥哥气着了,怎么办?”   大明和三毛还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之中,嘿嘿笑个没完。   “回家吃饭了,”应许说,“快去。”   大明赶紧爬上应许的车后座,三毛见状也爬到白知景后头,搂着白知景不松手。   “小不要脸的,”白知景在三毛白胖的手臂上拍了一下,“还有脸蹭车呢?”   “长官!”三毛大喊,“鬼子就在前面!快追!”   白知景无语了,前一秒他还是鬼子呢,这一秒就成长官了,这角色转变还挺快。   他和应许一人载着个小毛孩,把俩祖宗送回了他们家,白知景没忘了顺道告他们一状。   回了自家院子,白知景还惦记这事儿:“我刚就该揍他们一顿!不然我眼泪白流了!”   “你这眼泪就和自来水似的,”应许锁好车,“不值钱。”   “操!”白知景乐了,“我有那么能哭吗?我最近可坚强多了,特隐忍。”   应许眉梢一挑:“刚在外头疼得嗷嗷叫的不是你?难道是隔壁胡同的小野狗?”   “你他妈才小野狗!”白知景踹了应许一脚,又问,“你中午买的啥啊?怎么不自己做啊?”   “教授拖堂了,”应许从车把手上取下那几个塑料袋,“怕时间来不及,就从快餐店打了几个菜回来。”   白知景伸长脖子看了眼,拍手喊道:“有肥肠!”   “再嚷嚷,全胡同都知道你喜欢吃屎了。”应许掏出钥匙开门。   “你才吃屎呢,”白知景翻了个白眼,“吃肥肠怎么能叫吃屎呢,亏你还是医学生,真不是个讲究人......”   俩人边斗嘴解闷儿边进了家门,白知景换了拖鞋,冲屋里喊:“爷!我来啦!”   屋子里悄没声的,白知景“咦”了一声:“爷不会还没起吧?”   “不会,”应许进了厨房,边洗手边说,“可能是没听见,你进屋里看一眼。”   “我猜爷肯定是睡懒觉呢,”白知景小跑着到了爷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还是没人应,“爷,我景儿,我进去了啊!”   爷的房门向来是不上锁的,白知景拧开门把手,瞧见屋里的一幕,顿时心跳都停了一拍:“......爷?”   他愣了足足有两秒才反应过来,放声喊道:“爷!应许!爷昏倒了!”   小房间里,爷倒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床头柜,轮椅翻倒在一旁。   应许正在厨房里切肥肠,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   咚!   白知景头皮一紧,手掌心里沁出了冷汗。 第94章 住院   “爷有高血压,很可能是突发脑梗,你去打120。”   应许表现得异常冷静,第一时间确认了爷的生命体征后,半跪在爷身侧,把爷调整成平躺的姿势。   白知景六神无主地站在门边,嘴唇煞白:“爷......爷他......”   “景儿,别慌,”应许回头定定地看着白知景,语速极快地发出清晰且理智的指令,“打120,报清位置,告诉医生呼吸脉搏都在,要快。”   应许一个眼神让白知景迅速从手足无措的状态里平静下来,他咬着牙点了一下头,飞快地掏出手机。   “这里是西城区老姜胡同26号院,有老人突发脑梗昏倒了......”   白知景怕影响应许做应急抢救,在客厅打完急救电话后回到房间,看见应许把一只手放在爷的额头上,手掌用力下压;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抵着爷的下巴往上举。   “食道没有呕吐物堵塞,让气道充分打开。”   应许头也不抬,甚至还向白知景解释了一遍原理。   他表现得非常专业且娴熟,即便躺在地上的是他的血亲,他也能够临危不乱。   白知景愣愣地看着如此镇定的应许,一时间有些恍惚,他隐约记得爷瘫痪那一年,应许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应许也会着急,也会慌张,也会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才短短六年时间,应许就已经这么沉稳了。   胡同里人人都夸应许,夸应许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夸应许有担当有责任感,白知景在门边看着这个人人夸赞的应许,喉头却泛起些微的苦意。   他第一次从应许身上如此真切地察觉到,被迫成长究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不过是六年,不过是两千个日夜,应许的骨骼被打碎、筋络被重塑,应许应该很疼吧?   直到爷被推进了急救室,应许终于长吁一口气,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他连围裙都还来不及摘,白知景看见他额角根根突起的青筋,还有他微微发颤的指尖,默默蹲在应许身前,揉了揉应许手腕。   好在这次突发事故没有危及到爷的生命,白知景总算松了一口气。   应许父亲刚去世那几年,爷四处干苦力活,身心俱疲、积劳成疾,加上这几年瘫痪在床,身体俨然成了一副空架子,全靠昂贵的药物支撑。   爷带着呼吸机,还没有醒过来。白知景拉开病房窗帘,外边有棵树,一片阴影洒进房间,白知景回头冲应许乐:“你看这树,歪脖子嘿!”   应许给爷掖好被角:“是挺歪的。”   白知景走到应许身边,搓了搓他冰凉的手掌:“爷没事,应许,没事的。”   “嗯,”应许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白知景,笑着说,“景儿,没事的。”   白知景看了看病床上呼吸平稳的爷,又看着应许的眼睛,想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分辨出应许此刻是什么心情。   但应许表现得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你先回去,下午还要上课,我在这里就行,英姿一会儿也会过来,别担心。”   “应许......”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应许总是想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情,应许总是这样讨厌,应许总让他心疼,应许真坏。   “我刚才在想,”白知景扭头看着窗外那棵滑稽的歪脖子树,声音闷闷的,“我在想如果我有时光机,我就把你变成小应许,做大人太累了,我们都不要做大人好不好,你是小孩子,我也是小孩子,爷也还年轻,不会生病的......”   应许喉头一哽,他长久以来堆积的勇气、镇静和稳重,终于在白知景这番幼稚的话语面前土崩瓦解。   “应小许,小应许,虽然你总说我是孩子,”白知景攥着拳头,直直地站着,像一棵挺拔的小树苗,“但我也可以照顾你和爷。”   应许重重闭了闭眼,抬手紧抱住了白知景,把脸深深埋进白知景的腰间。   白知景一愣,接着松开攥成拳的十指,学着他受伤时应许哄他的样子,轻轻抚摸着应许的后脑:“没事了没事了,应许不怕,没事啊......”   “是我不好,”应许用尽了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碎的不成调的音节,“我早该发现的......”   脑梗绝不是毫无预兆,近段时间爷的精神很不好,半小时的新闻都看不完就昏昏欲睡;夜晚他常听见爷在屋里压抑疼痛时低喘的声音......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每当白知景不在身边的时间,他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从夜市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应许会检查一遍药盒,看爷今天吃的药对不对,接着把第二天要熬的粥泡进水里,再洗干净爷换下来的脏衣服脏裤子......每个夜晚他都在机械性地重复这一系列工作,然后闭上眼,强迫自己在天亮前睡三四个小时。   爷知道他辛苦,不会说自己哪里疼了哪里不舒服了,应许就也假装自己没发现,他总是想要快点赚钱赚更多的钱,每周给爷买药,给爷买更好的药就没问题了。   就是在他一天天的逃避下,爷出问题了。   “没事没事,没事啊,”白知景胸膛里好像有个小钻头,一个劲儿往他心里钻,钻得他一阵阵的刺痛,“应许,我在呢,没事啊......”   应许收紧手臂,像落水的人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   大约半个多小时,应英姿赶到了医院,她双眼通红,瘪了瘪嘴唇,趴在床边哭出了声:“爷......哥,爷怎么样了啊?没事吧?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啊?爷他......”   “没事,”短暂的崩溃后,应许又恢复成了那个沉稳的一家之主,“爷在休息,很快就能醒。”   “真的?”应英姿泪眼婆娑。   “嗯,”应许点头,微笑着说,“哥的话你还不信吗?”   应许的话给应英姿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抹了把眼睛,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那就好。”   应许让应英姿先回学校去,晚上自己打车回家,医院这边有他照顾就够了。   白知景眉头一皱,想说应许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是他们的家事,白知景总不好插嘴。   “我不走,”应英姿摇头,“我也要在这里陪爷。”   “你的汇演怎么办?”应许说,“不排了?”   应英姿咬了咬嘴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不排了。”   “傻不傻,”应许笑着说,“不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站位吗?快去吧,哥能行。”   应英姿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哥哥,那么高大,肩膀那么宽阔,哥说他能行那就一定能行,她哥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应英姿思忖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说晚上下课再过来,接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医院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主见应英姿出来,打了几声喇叭。   应英姿诧异地瞪大眼,跑到车边:“魏老师?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怕你还要回学校,这边不好打车,所以在这里等着。”魏明笑着说。   刚才她接到应许的电话,就是魏老师开车送她过来医院的,没想到魏老师竟然等了她这么久。   应英姿坐上副驾驶,垂着头说:“谢谢,谢谢老师......”   “没事,应该的。”   魏明看了身侧的小姑娘一眼,细白的手臂、瘦软的腰身,果然是学跳舞的少女,柔软又坚韧,像柳枝一样漂亮。   “对了,你爷爷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听不得关心的话,应英姿鼻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抽噎着说:“我哥说没事了,就是还没有醒......”   魏明眼神一暗,小姑娘哭起来就更漂亮了,睫毛湿漉漉的,像只被蹂躏过的小羔羊。   “别着急,”魏明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晚上我再送你过来。”   应英姿点点头,发出细弱的一声“嗯”。   -   傍晚,宋宝贝也过来探望爷,爷已经醒了,不过还不能说话,只是张着眼看着他们。   白知景和宋宝贝使出浑身解数给爷逗闷子,爷弯着眼睛笑。   “打点滴了啊,”护士推着车进来,“先测一下体温,再抽管血。”   “哦哦成,护士姐姐,你轻点儿啊,我们爷怕疼,像个小娃娃似的。”   白知景把床头调高,应许托着爷的背,笑着附和:“嗯,爷怕疼,还爱哭。”   白知景嬉皮笑脸的:“爷,应许说你爱哭,等你好了你就打他!”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转移爷的注意力,细长的针头刺进爷枯粥的皮肤里,抽出红得发黑的血液。   九点左右,尚楚和白艾泽赶到医院看爷,前前后后帮忙跑了些手续。过了十点,护士过来赶人了,说除了一名陪床的家属,其余人都得离开,明早八点后再来。   宋宝贝和白知景跟着两个大人走了,应许开着床头的小灯,看了一会儿书。   爷在药物的帮助下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应许在陪护床上闭着眼歇息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夜市仓库的钥匙,静悄悄地起身离开。   到了夜市,应许老远就看见仓库门口坐着个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连帽卫衣,正在地上丢石子玩儿。   应许一愣,目光久久定格在亮黄色的白知景身上:“景儿?”   白知景听见声音抬起头,不乐意地撇嘴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要偷偷来摆摊,真不听话!” 第95章 长不长大   白知景本来以为爷顶多在医院住个一星期就没事了。   在他的观念里,老人家生病是正常的事情,再大的病只要人是清醒的、能吃能喝就算没事了,爷现在能喝下大半碗粥呢!他和宋宝贝偷偷到胡同里装饰了一番,买了好些个气球挂在爷的房间里,等着爷出院回家。   等爷回来了,他们就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就能重新回到正轨上。   然而,当白知景某天下了课去医院探望爷,发现爷说的话他竟然听不懂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爷变得口齿不清,他左半边面颊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松松地垮着,做不出任何表情;经常一张嘴,口水就不受控制的从嘴角往下滑。   白知景当时正在给爷削苹果,按下心里的酸楚,笑着说:“爷,还是我对你最好,你赶紧好起来,我们野熊帮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爷反应了足足有十多秒,才牵动右半边嘴角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白知景的大腿:“顶儿好......好......”   白知景一顿,水果刀划破皮肤,指尖渗出豆大的血珠。   “没事啊爷,我真粗心,我去洗洗手。”白知景冲爷笑笑,脸色煞白地跑出了病房。   白知景一直小跑到电梯间,扒着窗户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上气来。   白知景在电视剧里看过这个场景,瘫痪在床的老人变得反应迟钝、流口水、大小便失禁,但那都是电视剧啊,电视剧里的剧情怎么会发生在爷身上呢?   就在前几天,他还推着爷在胡同里遛弯,还说等爷能站起来了,他就带爷去骑大老虎,威风凛凛的,让所有人都羡慕!   爷被逗得放声大笑,白知景趁机邀功,问爷说:“爷,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我最乖了!”   “景儿好,景儿最好,”爷笑着回答他,“景儿多乖啊......”   不过才几天时间啊,爷怎么就叫他“顶儿”了呢?   白知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知到,爷老了,爷的生命以一种不受控制的可怕速度在迅速流逝着。   书里说过,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但白知景讨厌这一切,他讨厌生老,讨厌病死,他要他爱着的人永永远远活着。   “哎哎哎!干嘛呢!”路过的护士皱着眉,“流血了还不快处理!Alpha了不起是吧?信息素飘来飘去了不起了是吧?这楼层住着多少Omega,赶紧去打抑制剂!”   白知景这才觉得指尖生疼,他讷讷地“哦”了一声,又眨了一下眼睛。   “你干嘛呀?”护士见他要哭不哭的样子,一下子也没了注意,“受伤了还是怎么的?快去处理吧,别哭别哭啊,你这孩子真是的......”   白知景被轰走了,他找了个厕所,把血冲干净,又到楼下小卖店买了个创可贴包上,回病房的时候应许正在喂爷喝水。   爷喝一半漏一半,应许拿毛巾垫着爷的下巴,给爷擦干脸,问爷:“还喝吗?”   “不了,”爷摇了摇头,“不、不渴了。”   “好,”应许帮爷提了提被子,“等会儿该吊水了,我给您换个尿片,再擦个身子。”   爷的嘴唇抖了抖,闭上了双眼。   白知景在门边安静地看着,应许始终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事实,平静地揽下了包括喂水喂饭、换尿片、擦拭身体等等一切琐碎的工作。   他越是平静,白知景就越是难受,心里针扎似的疼。   病房里,应许取了一片新的成人尿布,拉上了床帘。   白知景静悄悄地走了进去,拿起自己放在电视柜旁的书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晚上回了家,白知景给他远在南方的两个爷爷拨了视频电话,爷爷看出了他的反常,问他:“我们小景儿今天怎么不开心了?”   “爷爷,”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你们要多多锻炼,多多吃蔬菜,不要挑食,也要喝牛奶,洗澡要穿防滑拖鞋,手机不要关机,时时都要开着定位......你们不能生病,千万不要......”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生病。”   “景儿,怎么了?”两位爷爷见小孙孙这样,心疼地问,“爷爷身体好着呢,特好!”   白知景不想两位老人担心,用力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没事,就是想你们了。”   “傻景儿,”爷爷疼惜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傻孩子,都十七岁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挂了电话,白知景呆呆地在窗户边站着,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上住的是仙子吗?他那么喜欢月亮,仙子怎么不能实现他的愿望呢?   在白知景发愣的这会儿,外边传来开门声,家里两个大人回来了。   “操!”尚楚骂道,“白艾泽你行不行啊,你这身手退步明显啊,一个持刀的小歹徒就能把你伤着,我寻思你不是挺勇吗?当年十多个毒贩子拿着枪追你,也没把你蹭破点儿血皮啊!”   白知景指尖一顿,他爸受伤了?   “阿楚,”白艾泽无奈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滚滚滚!”尚楚把门关出了一声巨响,“要不是老黑打电话叫我去医院,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啊?是不是还得编个借口不回家,等伤好了才回来啊?”   他爸还进医院了?   白知景心头猛地一沉,连拖鞋都顾不上穿,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面,看见他爸右手臂上缠着雪白的绷带,顿时一愣:“爸,你怎么了?”   “死不了,”尚楚哼了一声,“被刀子拉了个口子。”   白知景睫毛一抖,“啪”地砸下一颗眼泪来。   尚楚和白艾泽对视一眼,这才觉出不对,白艾泽说:“景儿,没事,小伤。”   刚包扎的伤口难免渗血,绷带上透出不明显的血渍,这一点点血渍像是一根导火索,“轰”一下点燃了白知景压在心里的那堆炸药。   他知道这是小伤,他也知道他爸爸是刑警,受伤在所难免,但他就是忍不住。   白天在医院里的恐惧、惊惶霎时间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涌了上来,白知景重重捶了捶心口,还是觉得喘不上来气,于是他再也受不了了,忽地放声大哭。   白知景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哭过了,他怕疼,疼的时候也哭,但不像今天这样,像是要把心肝脾肺全给一股脑哭出来似的。   尚楚捧着他的脸,有些慌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哪里疼啊?”   白知景泣不成声,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不要......不要你们......受、受伤......”   原来傻孩子是因为这个担心。   白艾泽哭笑不得,拍了拍白知景的脑袋,轻声安抚:“没事的,景儿,没事。”   “我不!我就不......”   白知景实在太害怕太害怕了,他以前没想过人会变老,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像应许一样,眼睁睁看着亲人在病痛的折磨下无能为力,他没想过这些,所以他怕。   “傻帽儿,”尚楚揽着他的肩膀,眼角也有些湿润,“傻小子,赶紧长大吧。”   “我不长大,”白知景抽噎着说,“我不长大,永远不长大,你们就不变老,永远永远......”   “说什么傻话,”尚楚敲了敲他的脑袋,“多大的人了。”   “我把我的寿命分给你们,”白知景红着眼眶,眼睛里充满了孩子气的执拗,却又格外的认真,“如果你和我爸死了,我也要死,我不想......不想......”   ——不想一个人走进大人的世界。   尚楚重重闭了闭眼,乌黑的睫毛变得湿润,白艾泽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儿,”白艾泽喉结攒动,“爸爸不能永远保护你,你知道的。”   白知景用力地摇头。   -   长大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白知景哭了半个晚上,第二天眼睛肿的没法见人。   这段时间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宋宝贝宣布他和李佛在一起了。   确定恋爱关系的那种在一起。 第96章 减负   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白知景一下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啥意思啊?”   井飞飞也傻了,跟着白知景说:“啥意思啊?”   “你咋也有口音了呢!”宋宝贝朝井飞飞翻了个白眼,“就那意思呗!”   白知景瞪着眼:“你和李佛搞上了啊?”   井飞飞只会鹦鹉学舌:“你和李佛搞上了啊?”   “啧,说那么难听呢咋!”宋宝贝难掩得意,“恋爱懂不懂?我这叫谈、恋、爱。”   白知景咽了咽唾沫:“我操!”   井飞飞不过脑子:“我——唔唔......”   宋宝贝连忙捂着井飞飞的嘴,顺道踹了白知景一脚:“你看你把飞带成啥样儿了,好好一小天才差点儿说脏话了!”   三人蹲在教学楼外的小花坛外头,井飞飞叽叽喳喳个没完,问宋宝贝你什么时候喜欢李佛哥的呀,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呀,李佛哥都高三了,这时候谈恋爱是不是影响他高考呀......   宋宝贝欢欢喜喜地回答了,他现在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他交了男朋友,男朋友白白净净的,还会好多乐器,是个艺术家。   “哇!”井飞飞羡慕地推了推眼镜,有些羞赧地说,“恋爱真好,我也想恋爱。”   “别别别,”宋宝贝赶紧敲了敲井飞飞脑袋,“你就得了吧,你好好学习啊,可别因为早恋毁了个大数学家。再说了,就你爸那样儿,你数学考149都能揍你一顿,你要是真谈了,不得把你塞冰箱做成人棍啊!”   “也是......”井飞飞吸了吸鼻子,又兴奋地对两个朋友说,“知景,宝贝,你们知道吗?我爸说只要这次奥赛我能拿一等奖,我就可以给我妈打电话了。”   “你妈?”宋宝贝狐疑地问,“你妈不都抛家弃子十来年了,你爸怎么知道她的电话。”   “是真的!”井飞飞激动地握住宋宝贝的手,“我爸说他联系上我舅舅了,我舅知道我妈的电话,只要我能拿奖,我就能给她打电话了......我是一定要参加这次比赛的,校赛市赛全国赛,最后全国赛颁奖就在首都大礼堂,我妈肯定会来看我的!宝贝,她肯定会来的......”   一说起他妈的事儿,井飞飞就控制不住情绪,宋宝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你肯定能参赛拿奖的,就光是校赛,咱们学校有谁是你的对手啊......”   “嗯,”井飞飞眸光闪烁,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嗯!”   “大宝。”一直蹲在花坛边沉默不言的白知景突然开口了。   “干嘛,”宋宝贝和白知景中间隔了个井飞飞,他探出脖子去看白知景,“景儿,你今儿怎么了啊?怪不对劲儿的。”   白知景几乎一夜没睡,加上哭了许久,眼圈红肿,精神不济。   “你和李佛哥......”他声音有些沙哑,哭哑的。   “谈了谈了,”宋宝贝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按你的话说也行,就是搞上了。来吧!祝福我吧!”   “......非要在一起么?”白知景眨眨眼,觉得眼眶后头那个位置痛得很。   宋宝贝的笑僵在脸上:“景儿,你什么意思?”   白知景脑袋搁在膝盖上,只是愣愣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点:“他身体不好。”   他这个反应和“祝福”半点关系没有,宋宝贝顿时怒上心头,起身站到白知景面前,质问他:“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呗,身体不好怎么了,身体不好还不配谈恋爱了是怎么着?当初你和应许哥说在一起了,你们可是俩Alpha,我说过半句没有?我反对过你们没有?我当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兄弟,你......”   “别吵架别吵架,”井飞飞赶忙出来打圆场,“知景,宝贝,你们别吵架呀......”   宋宝贝冲白知景比了个中指,甩手就走。   白知景呆坐着,过了小半响,才抬头问:“飞,大宝怎么走了?”   “知景,你怎么了?”井飞飞担忧地问,“宝贝说他喜欢李佛哥好久了,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你不为宝贝开心吗?”   开心,他怎么不开心呢。   白知景只是太害怕了,当时李佛因为车祸心脏病发被推进抢救室,宋宝贝蜷缩在走廊角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连医生都说李佛的情况不乐观,现在的心脏恐怕支撑不了他几年了,宋宝贝偏偏不信邪,偏偏要和他在一起。   好像只是短短一个晚上,白知景的世界就翻覆了。以前他觉得“死亡”这个命题离他无比遥远,而现在却这么这么近。   应许是他最珍惜的恋人,但应许要面临爷的死亡;宋宝贝是他最好的朋友,宋宝贝也许很快就要李佛的离开。   白知景揉了揉红肿的眼皮,撑着膝头站起来,因为腿麻还踉跄了一下。   “走,上课去。”   -   往日傍晚放了学,宋宝贝会在校门口等白知景,俩人一起去医院看爷。但今天白知景走到校门口,特意停留了十分钟,宋宝贝没来,于是他便一个人去医院了。   路上称了五斤橙子五斤苹果,白知景到住院部大楼下边给应许打了个电话,让应许下来拿水果。   “不上去?”应许问。   白知景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不了,我要回家写作业。”   “大宝已经来了,说你们吵架了,”应许揉揉白知景的脑袋,“怎么回事?”   “他和李佛处对象了,”白知景嘴一瘪,抬头看着应许,对上应许眼睛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委屈忍不住一股脑全给倒出来了,“我不想他们在一起,等李佛走了,大宝肯定要伤心死了,我不想他伤心,他还怪我,他对我真坏,我以后也不想对他好了,永远不和他好了......”   “傻孩子,”应许轻笑出声,“就为了这个吵架啊?”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特倔强地说:“我没和他吵,是他单方面和我闹了。”   “笨死你们得了,”应许摇摇头,“大宝喜欢李佛,你拦得住吗?”   白知景定定地看着应许,不情不愿地摇了一下头。   “他那么喜欢李佛,就算现在不和李佛在一起,等不知道哪一天李佛离开了,他的伤心会变少吗?”应许声音轻柔,一点一点地开解白知景。   白知景转过头,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景儿,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因为疾病,因为事故,因为很多我们难以预测的原因,”应许抚摸白知景的侧颈,“我们阻止不了。”   “我不听,你别和我说这些,”白知景固守着他那一丁点孩子气的执拗,“我听不懂,你别说!”   应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真不上去看看?爷惦记你一天了。”   白知景说:“不了,明天再来看爷吧。”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个叫他“顶儿”的爷,只要他不去面对,爷的身体就不会再变坏。   他只能用这种幼稚又无用的方式,去对抗这个世界所谓“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应许当然知道白知景在想什么,小孩儿的眼睛都是肿的,想来昨天晚上一定哭鼻子了。   “我走了。”白知景把两大个塑料袋交到应许手里,“你快上去,有时间多睡一会儿,晚上不还要去学校搞实验么?”   “嗯,”应许接过水果,垂眸说,“护工今天下午过来了,我轻松不少。”   护工是尚楚和白艾泽雇的,找的是专业机构里最有经验的,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医院照顾爷。   尚叔叔和白叔叔告诉他价格很便宜,一天一百二,应许当然不信,他了解过市价,像这样有资历的护工至少一天五百起步。   “好不好用啊,找护工是替你减负的,”白知景又开始操心了,“不过有些护工会偷偷虐待老人,你也要多注意爷的情绪。”   “别瞎想了,”应许揉揉白知景的脑袋,“我注意着呢,我减负,可减负了。你回去替我谢谢白叔和尚叔,还有——”   应许想说“欠他们的钱,我将来一定会还的”,但对上白知景清凌凌的眼神,他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不谢不谢,”白知景听应许说减负了不少,总算有点儿开心了,“他们俩那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回去还要骂他们呢!”   应许笑了,白知景可比护工减负多了。   “走了啊!”白知景挥挥手。   “等等,”应许说,“景儿,抱一会儿。”   白知景愣了一下,小跑着撞在应许身上,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   晚上,应英姿下了晚训,魏明送她回胡同。   最近她哥顾不上她,也没时间来接送了,不过她下课总是会遇见魏老师,搭个顺风车。   和魏老师道了别,应英姿往院里走,刚拐过弯,她眼尖地瞅见大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应英姿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低呼。   秦国强和樊杜鹃循声转过头,秦国强看见应英姿,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英姿啊?” 第97章 奥赛名额   应英姿后背一凉,转身就想跑,但秦国强眼疾手快地冲上来拉住她。   “啊——”应英姿高声尖叫,“救命——”   胡同里的街坊邻居都是熟人,只要有人听到呼救声,一定会出来查看情况的。   应英姿手脚并用,边挣扎边喊叫,秦国强情急之下捂住应英姿的嘴,低声呵斥:“操!给老子住嘴!”   捂在口鼻上的那只手有力且粗糙,手掌很大,几乎罩住了应英姿半张脸,而且指缝间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有很淡的劣质烟草味,夹杂着一种刺鼻的腥酸臭味。   应英姿眼泪都憋出来了,抬脚往后一踹,结结实实踢到了秦国强的膝盖骨上。   他前段时间因为打架斗殴进去蹲了几个月,里边谁都能踹他两脚踢他几下,好容易出来了,连个黄毛丫头都敢踢他!   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只在特定的时候自尊心尤为强烈。   “操你大爷!”秦国强双目赤红,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敢踹老子,和你那个狗日的哥一样,不识好歹......”   应英姿瞪着双眼,顿时感到呼吸困难,挣扎的力道也愈来愈小。   “唔......唔唔......”   秦国强急红了眼,死死捂着应英姿的口鼻不松开:“一个两个的狗杂种也敢在老子面前拿乔,都是狗杂种!”   应英姿扒着秦国强小臂的双手垂下,瞳孔渐渐显得有些涣散,一直站在后边不敢说话的樊杜鹃见状,忽然疯了似地冲上来,拉着秦国强的手臂往外拽:“松手!你松手!你别动她,你松开!”   “我别动她?”秦国强冷笑,“老子动得了你,怎么动不了她?她和你一样,都是贱骨头,敢踢老子,都是贱人!”   “刚出来又想进去是不是!”樊杜鹃跟了秦国强半辈子,从来没有反抗过秦国强,这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冲着秦国强低喊,“要是闹出人命,一辈子都出不来!”   秦国强闻言,嘴角抽搐了两下,偏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拽着应英姿的头发,把应英姿甩到墙上。   应英姿瘫倒在地,满脸都是眼泪,边抽噎边大口大口地吸进新鲜空气。   樊杜鹃赶忙上去搀扶应英姿,焦急地问:“你、你没事吧?”   应英姿忽地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樊杜鹃一愣,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带着点小心翼翼且讨好的神情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就想要钱,肯定不会伤了你啊,你安心......”   “你......”应英姿嗓音沙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离我们家远点......”   “操你妈的杂种!”秦国强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问,“你哥跑路了是吧?你和你哥说,再不给钱老子就把你拉去卖了,像你这种贱Omega虽然不值钱,也够老子喝两壶了。”   就在应英姿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从外面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应英姿操起一块石头砸在身边的塑料垃圾桶上,发出“咚”一声响。   来人听见响动,喊了一声:“谁在那边?”   应英姿听见这个声音,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操!真他妈晦气!”秦国强骂了一句,“赶紧走!”   他拉着樊杜鹃往另一个方向匆忙离开,走到拐弯处,樊杜鹃扭过头,担忧且不舍地望了应英姿一眼。   “谁?”魏明警惕地问。   “魏......”应英姿嚎啕大哭,“魏老师!”   -   应英姿换下来的舞蹈服落在车上了,魏明送过来给她,恰好救下了应英姿。   温文儒雅的Alpha老师带着应英姿找了一间就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应英姿啜泣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给魏明,魏明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魏老师,”应英姿再也忍不住了,扑进魏明怀里说,“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魏明向学校档案处打听过,知道些应英姿的身世,哄她说:“你爸爸是警察,是大英雄,我可比不上。”   “我爸爸他......他保护了那么多人,”应英姿紧紧攥着魏明的袖口,“就是没有保护过我,可你保护我......”   小姑娘抽泣的时候肩膀一抖一抖的,被泪水打湿的发丝黏在白皙的侧脸之上,更是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就像被雨水打湿的花骨朵,含苞欲放;她身上的Omega信息素是一种清甜的花香气,是少女独有的芬芳气息,意味着还没有任何人染指过这个美丽又可怜的女孩。   魏明不禁咽了咽口水,手指轻轻抚上应英姿瘦弱的肩头——   “嘀——”   身旁的手机发出一声响,魏明回头一看,屏幕亮起,是他妻子发来的微信。   “还有多久到家?”   “魏老师,我怕,我害怕......”   魏明扯了扯衬衣下摆,遮掩住某个有些失礼的部位,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应英姿流畅洁白的脖颈上流连。   “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别害怕,我明天上午接你去学校。”   -   应英姿知道哥哥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她在照顾爷上面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让应许少操心她的事,于是便没有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应许。   再说了,现在魏老师每天接送她上下课,也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没必要给她哥添乱。   五一期间,天气渐渐回暖了,爷身上开始流汗,他现在捂不得汗,稍不注意擦拭清理就会长痦子。   “我靠!”   白知景给爷翻身的时候,发现爷膝盖边有个拇指甲盖大的疮,捂被子里都溃烂了。   应许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这几天不得不待在实验室干活儿,白知景就踊跃承担下了照看爷的活儿。   尽管他还是不能坦然面对爷日益衰弱的身体、逐渐退化的记忆力和越来越含糊不清的口齿,但这段时间在应许的陪伴和开导下,他也开始学着接受人是会自然老去的这个事实。   他能做的很少很少,唯有更加用力地去爱每一个他所爱的人。如果每个人注定都要离开,那么白知景希望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能够更开心一点点,更不留遗憾一点点。   但白知景不比应许,他打小起连猫猫狗狗金鱼乌龟都没照顾过,更何况是个瘫痪在床、意识不清楚的老人。让他给爷唱唱歌解解闷他是一把好手,但真要说给爷擦身子换尿布这些杂事,还得护工来。   白知景也很信任这个护工大婶,毕竟是他爸他爹花了大价钱、亲自面试过的,经验丰富不说,对爷的态度也很周到。   所以,白知景一看到爷腿上那个被捂烂了的疮,当下就火冒三丈地质问护工:“李婶,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婶放下手里正在洗的苹果,探头一看,诧异地说:“哟!老爷子这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都流脓了?”   “你别以为应许不在,我就是个好糊弄的,”白知景难得严肃,板起脸说,“你上午才给爷擦了全身,我还特地问了你爷身上没长坏东西吧,你很肯定地说没有。”   “那可能......”李婶双手在外袍上擦了两下,眼神飘忽,“可能是我没看到,嗨!你说我也真是的,最近眼神不好,得戴个老花镜了我!”   “这么大一个疮口,长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脓水都流到床单上了,你说你能没看到?”白知景眉头紧皱,盯着李婶说,“一定你前些天就没给爷好好擦身子,才让爷生出脓疮来,要是我今天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等爷的腿烂了你才和我们说,还是你打算下半月薪水领了就跑路?”   “不是,知景啊,”李婶慌忙解释,“我这......我这就是眼神不好,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婶,”白知景说,“你要是眼花到这程度了,那这活儿你也干不了了。”   李婶一愣,这段日子观察下来,她觉着白知景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每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和他那几个叫什么飞飞、宝贝的朋友一个样儿,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屁孩儿。加上病床上吊着一口气的又不是白知景亲爷爷,这两天应许忙,顾不上这头。   照顾老人是她们干护工的最不愿意接的活儿,照顾瘫痪的老人就更辛苦了,她这才偷了点懒,没想到白知景竟然还较上真了。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午睡了!”隔壁床位吼了一声。   白知景按下心头的火气,对李婶说:“婶,你出来一下。”   爷不放心地拽了拽白知景衣角,嗫嚅着说:“别......顶儿别气......”   “放心吧爷,”白知景拍了拍爷的手背,“我和李婶谈事呢,不吵架,也不生气,你看我现在多成熟多稳重啊!”   他和护工李婶到了楼梯间,白知景很认真地说:“婶,我就不和你搞什么语言的艺术那一套了,我不会照顾病人,把爷交给你看护我一句话都没多说,非常放心,但你确实没做好,你下午就收拾收拾出院吧,我爸那边我去说。”   李婶慌了,赶忙和白知景鞠躬道歉,但白知景都不为所动。   “知景啊,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李婶很现实地说,“李婶我接过老爷子这种情况的活儿没有十家也有八家了,有钱人都爱找高级护工来料理,充个面子嘛!实际上个个都嫌老人家累赘,巴不得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早点儿合眼,你当你爸他们找我来真是要照顾人的呐?给我的这些钱就是买个脸面,买个名声!你不懂这些个弯弯绕绕,我懂。”   “你别胡说八道,”白知景的火气“噌”一下蹿到了天灵盖,“你知道我爸我爹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这么诋毁他们?你知道我们家和应许家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啊!”李婶两手一摊,“我也和你直说了,应家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些,你们老白家这么干就是不值当,能落点儿什么好?就他们家,穷的叮当响,巴上你们家这么个家庭,可不得紧紧抓着吗?还有那应许,我瞅着你怪黏他的,他表面看着挺好一人,实际上就是个吸血鬼!要我儿子认识你这么个有钱又单纯的小少爷,我也得劝我儿子和你搞好关系......”   “闭嘴闭嘴!”白知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了,挥挥手说,“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滚滚!”   楼梯拐角,提着保温盒赶过来送饭的应许背靠着墙,深深呼出一口气。   -   “李婶呢?”应许进了病房,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我把她开除了,活儿干得忒不讲究,”白知景还冒着火呢,边给爷的腿擦药膏边问,“你怎么过来啦?不是说要整那什么数据吗?”   “小帮主出息了啊,还学会开除员工了,有点儿架势了。”应许笑着拍了拍白知景肩膀,“我来吧。”   白知景也担心自己手法不好,于是乖乖让出座位,挺得意地炫耀:“那可不,我现在权力可大了去了,想开除谁就开除谁,这就叫帮主!”   他说完一拍胸脯,力道用大了,把自己拍得咳嗽两声。   “悠着点儿吧小帮主,”应许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这一手猛虎掏心怎么还往自个儿心窝子上掏呢?”   白知景悻悻地吸了吸鼻子,转眼看到应许带来的那个保温壶,高兴道:“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爷最近不是吃营养餐吗?”   爷最近的饮食不用应许费心,医院给爷开了餐单,饭点一到,白知景拎着饭卡去食堂取饭就成。   “我看看我看看,”白知景掀开保温壶盖,香气扑鼻而来,他兴奋地一蹦,“卤蹄膀!应许你对我真好,你咋知道我就想吃这个呢!我最近嘴里淡的很,就是想吃大蹄子!”   昨天宋大宝和井飞飞来探病,买了一大袋子零食过来,白知景兴致缺缺,说想吃大猪蹄,卤得香喷喷油乎乎的那种。井飞飞说要不去医院对面的卤味店买一个,白知景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外头卤的都放冰柜里多久了,一点儿鲜味儿都没有。   他自己说过的话隔天自己就忘了,幸好应许替他记着。   应许笑了笑,边给爷按摩小腿边说:“快吃,我看着你吃。我待半小时就得走,实验室离不了人。”   恰好护士进来查房,白知景抱着保温壶,宝贝似的炫耀:“芳姐,你看我有什么好吃的,应许给我卤的蹄膀!”   “有啥可乐的高兴成这样,”护士翻了个白眼,“应许卤的就那么金贵?”   “那可不嘛,”白知景美得冒泡,把保温壶揣自己怀里,“你们都不懂!”   “你懂你懂,”应许薅了把白知景后脑勺,把人按椅子上坐着,“安分点儿,吃你的蹄膀,别打扰人给爷吊水。”   “哦,”白知景轻轻点了点头,低头嗅了嗅卤水的香味,又重重点了下头,“哦!”   应许实在是太忙碌了,几乎是掐着秒在赶时间,走前他把白知景拉到厕所,两个人窝在小小的空间里接吻。   水龙头开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了唇齿相交时发出的暧昧声响。   白知景红着脸,靠在应许肩上说:“我感觉我又归零了。”   应许凑到他颈窝闻了闻,轻笑着说:“是归零了。”   “真完蛋,”白知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这Alpha当的有什么意思,动不动就归零!”   “还是有点味儿的。”应许低头看着他。   “真的啊?”白知景脸蛋红扑扑的,耳根子也是红的,“还能闻见我信息素的味儿啊?”   “不是,”应许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蹄膀味儿。”   “操!”白知景赶紧捂着嘴,“那你还亲得那么起劲儿!”   应许低笑出声,白知景气得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走了。”   白知景点点头:“这边有我呢,新护工最迟晚上就过来了,你放心吧。”   应许坐电梯下了楼,找了一个自助缴费机,插入爷的就诊卡,查看了缴费记录。   就在今天上午,卡里充进了三万人民币。   应许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记事本,把这笔钱记录了进去。   -   五一小假期一过,田磊到班上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数学奥赛。   井飞飞立即坐直了身体,白知景拿手肘撞了撞他的腰,轻声说:“听仔细点儿啊,你可是全国冠军有力候选人。”   “学校先会开一轮校内选拔,最后每个学校派两位同学参加市赛,校内选拔针对全体同学,大家都要参加。”   “啊......没必要吧......”   “就是啊老师,年段数学好的就那么几个,让他们参加不就行了......”   班里同学个个怨声载道,白知景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事儿和他是不沾边了,不就多考一场试嘛,屁大点事儿!   由于市赛就在下周,所以后天立即开始校赛选拔,时间安排得很紧凑。   白知景还是照旧学校、医院、家三头跑,和宋宝贝继续冷战,时不时爆发一场拳打脚踢的热战;宋宝贝和李佛谈恋爱谈得风生水起,除了去医院看爷的时候爱和白知景斗嘴打架,生活也没别的什么不顺心了。   他们三个好朋友中,只有井飞飞是一副要上战场的紧张状态,白知景和宋宝贝都笑话他过了啊,别说是个小小高中奥赛,就井飞飞这水平,扔大学数学系里头也不比任何人差劲。   “不是的,”井飞飞从一沓奥赛卷子里抬起头,眼镜片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你们不懂,如果我拿了奖,我就——”   “就能给你妈打电话了是吧?”白知景翻了个白眼,“这话听你说了八千多遍了。”   就井飞飞他爸那德行,怎么可能真让飞飞联系上他妈?他爸说井飞飞他妈是因为井飞飞太笨太没出息,所以才要离开他们父子。井飞飞被他爸折磨了十几年,或许分辨不清,但旁观者清,这种说法一听就荒谬得很。   井承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力狂,井飞飞妈妈指不定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不跑路就怪了。   不过这话白知景可不敢和井飞飞说,他怕井飞飞这个一根筋的小天才会发疯。   对井飞飞而言,“找到妈妈”就是他的唯一精神寄托。他要成为天才,成为哥德巴赫那样了不起的人物,都是为了让他妈妈知道他现在有出息了,好回来看他一眼。   白知景和宋宝贝都是这么想的,等井飞飞上了大学,出去独立了,彻底离开井承永了,他们再和井飞飞分析这事儿。   但白知景没有想到的是,这即将成为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   田磊前段时间评上了优秀教师,他非常年轻,教学能力又出众,是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上边特地任命他做这次奥赛评委会的副主席,一中的校内选拔则由他全权负责。   校赛之后第二天,代表学校参加市赛的名单就出来了。   第一个人是梁小凡,也是年段里赫赫有名的学霸,英语尤其好,去年参加了个什么朗诵比赛,拿了全国金奖;第二个人——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飞飞呗!”白知景拍了拍井飞飞肩膀,“飞,下周就去比赛了,别紧张哈,别有什么心理压力知道没?”   井飞飞抿了抿嘴唇,紧紧攥着白知景的手:“知景,我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   白知景看他这样儿就乐了:“你这叫不紧张吗?我看你都要一头撅过去了你!”   井飞飞也跟着傻笑。   “我操我操!大新闻啊!”临放学的时候,班里最八卦的小喇叭冲进教室,“同学们,特大新闻啊!”   “嘛呢嘛呢,”白知景翘着二郎腿,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你咋咋呼呼什么啊,能不能学学我,稳重点儿!”   “操操操!”小喇叭一拍桌子,“去参赛的不是井飞飞,是白知景!”   “知道了知道了,”白知景哼了一声,“除了我们飞还能有谁,那肯定是当仁不让啊......我操?!”   井飞飞也愣住了,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神恍惚。   班里就和炸了锅似的,前座转过头来笑话他:“不是吧?副班长,你给老田塞了多少红包啊?”   “去你妈的!”白知景一脚踹在他椅子上,“你他妈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井飞飞鼻孔一张一合,嘴唇微微颤了一颤。   “飞,你坐这儿别动,”白知景拍了拍井飞飞的背,慌里慌张地说,“肯定是搞错了,我马上就去问,马上就去,你别动啊,千万别动!”   井飞飞在教室里坐了十来分钟,默默收拾书包离开了。   白知景刚才走的太匆忙,书包都碰掉在了地上。   井飞飞心里很堵,堵得慌,想冲着白知景的书包狠狠踩一脚泄愤,才刚一抬脚,想起白知景刚才慌乱的样子,他用力眨了眨眼,觉得睫毛有些湿润,弯腰捡起了白知景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抽屉里。   他没坐公交,慢悠悠地走回了小区,到了大门口,那股被人盯着的诡异感觉又出现了。   井飞飞装作不知道,抱着双肩包进了小区,接着又从侧门绕了出来,在灌木丛边见到了一个踮着脚张望的女人。   “你是谁?”井飞飞问,“你总是跟着我干嘛?”   女人吓了一跳,立即偏过头不看井飞飞。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来踩点绑架我的,你绑吧,我家没钱,我妈不要我了,我爸也不爱我,你绑我走吧!”   井飞飞心里难受,很难受,他是胆小的个性,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那座休眠了的火山要爆出来了似的。   他以为他拿了奖就能联系他妈妈,但现在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他能怪谁?能怪知景吗?他不能怪白知景,知景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别说一个奥赛名额,他什么都愿意给知景。   那他还能怪谁?   井飞飞紧紧攥着拳头,浑身都在发抖,终于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能够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积压的负面情绪。   “不是的,妈妈没有不要你,”女人闻言,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飞飞......妈妈怎么会不要你......是妈妈啊飞飞......”   井飞飞双目通红,手里的包“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   与此同时,白知景在田磊办公桌前,咬着唇问:“为什么是我?你把井飞飞搞到哪里去了?”   “哦,这个啊,”田磊笑笑说,“一个学校只能出两个人,老师理解你和飞飞关系好,想保他,但梁小凡爸爸是副处长,井飞飞爸爸只是个单位文员......”   白知景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义愤填膺地说:“亏我还那么尊重你,你配当老师吗?我现在就去举报你!”   “知景,”田磊很疑惑,“这件事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谁和你商量好的!”白知景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田磊也沉下脸:“知景,现在不认账已经晚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据我所知,其他学校上学期的期末试卷已经查完了,明天就启封一中的卷子了。”   “关我屁事,”白知景语速很急,“你赶紧把井飞飞的奥赛名额还给他!” 第98章 成为哥德巴赫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白知景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焦急地踱来踱去,“王芳芳他们都说是我抢了飞飞名额,我怎么可能呢我,我不可能抢飞飞的奥赛名额啊,这事儿怎么就和我扯上关系了,我真的......我......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应许牵过他的手,把他按在石凳上坐下,轻声说:“当然不可能,景儿,我们都知道,你怎么会抢飞飞的比赛名额。”   他话语轻柔却坚定,短短几个字,奇异地平息了白知景内心涌动的躁郁。   “你乖,不着急,”应许捏了捏白知景肩膀,弯腰站在他身前,和他平视着,“像我这样,吸一口气——”   白知景学着应许的样子,深深做了几个吐息,总算觉得胸膛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挪开了一些。   “那你说,”白知景看着应许关切的眼眸,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唇,“你说飞飞能相信我吗?”   “当然,”应许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傻孩子,飞飞当然会相信你,因为你们是朋友啊。”   白知景还有些不确定,犹疑地问:“真的吗?”   应许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刺痛了,小家伙一直都是莽莽撞撞没心没肺的,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混账事儿给他撞上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亲了亲白知景的额头:“真的,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   白知景十指紧紧绞着上衣下摆:“田磊说他会把我的名字重新换成飞飞,名额还没有报到市里,还来得及。”   重新换成飞飞?   也就是说这个名额本该是井飞飞的,是田磊私自换给了景儿?   应许眉心微蹙,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之处,问道:“他为什么要把飞飞的参赛名额给你?”   白知景抠着衣角,脑子里浮现出起田磊刚才和他说的话——   “一个学校只能出两个人,梁小凡爸爸是副处长,井飞飞爸爸只是个单位文员......”   “知景,这件事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很明显,田磊一定是知道了他家的背景,想要讨好他才这么做的,但田磊说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知景脑子里一团浆糊,也许该让应许帮他分析分析,他刚想把前因后果告诉应许,就看见新来的护工芳姨匆匆从大楼里跑了出来,面色焦急:“小应啊,你妹妹不知道怎么惹你爷爷生气了,你爷现在喘不上来气了,你赶紧上去看看!”   应许立即直起身子,下意识看了白知景一眼,白知景推他一把,催促道:“你赶紧去,我这就一个奥赛名额,小事儿,你快去看爷!”   应许摸了摸白知景侧脸,重重一点头,转身大步往住院部楼里跑。   白知景在石凳上呆呆坐了会儿,半分钟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   操!爷出事儿了!   他拎起书包,三步并作两步也跑进了大楼。   -   赶来的护士给爷打了镇静类药物,撤下去几天的呼吸机又重新用上了。   应英姿缩在床脚,想关心爷又不敢,在一边咬着嘴唇抹眼泪。   “爷怎么样啊?”白知景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没事儿吧?”   护士边给爷上点滴边回答:“老人家心肺功能退化,生不得气,不然可不得呼吸困难,咳嗽卡痰吗?”   应许边给爷拍胸脯顺气,边说:“爷,您休息吧,睡会儿我叫你起来吃药。”   爷动了动眼皮,耷拉的唇角抽搐一下,胸膛仍旧以明显的弧度起伏着,似乎余怒未消。   白知景见状,趴在床边,牵起爷干枯如同枯叶般的手掌,说道:“爷,你咋还和小孩子似的呢,真能生气,大明和三毛也比不上你爱生气,你就是个小宝宝。你赶紧听话睡一觉,我刚才偷摸看了,晚上食堂夜宵有西米露,等会儿你睡醒了,我给你打一份来好不好?加点儿蜂蜜,甜滋滋的,可好吃呢!”   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哄爷开心,爷扯起嘴角笑了笑,合上了双眼。   “要我说这亲疏还真不能靠血缘来划分,”护士有些不满地瞟了应英姿一眼,“有时候亲孙女还不如外人来的懂事,平时也不怎么来探病,一来就惹老人家生气......”   应英姿垂着头,十指紧紧绞在一起。   “哎哟姐,您是我亲姐,”白知景立即出来打圆场,“您就少说两句吧,水吊完了我再按铃叫您啊......”   护士还在嘀咕:“不爱来别来,一来就把老爷子气个半死......”   应英姿吸了吸鼻子,转身跑出了病房。   应许抬手捏了捏眉心,白知景拽了拽他的小拇指:“你去看看吧,爷这儿我和芳姨在呢,放心。”   “辛苦你了。”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手掌,轻声说。   白知景“噫”了一声:“别给我肉麻啊,赶紧滚滚滚!”   -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爷会那么生气......”   医院楼梯间里,应英姿头都不敢抬,嗫嚅着说。   “你和爷说什么了。”应许问。   “就说......就说......”应英姿盯着自己的脚尖,鼓足勇气说,“哥,我想出国学芭蕾。”   “出国?”应许有些讶异,但他一向纵着妹妹,片刻后说,“可以考虑,等你读完高中,看艺考成绩。”   “不是,”应英姿的声音很低很低,“我想下半年就去,去英国。”   应许面色凝重,双手插在裤袋里,平静地说:“英姿,这个想法太不现实了。”   “我知道现在家里情况很难,”应英姿抬起头,眼眶含泪,“我都和魏老师打听清楚了,他和几个朋友合伙在伦敦办的培训班,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家里出,魏老师可以借我。关键是在外面演出机会很多,能赚很多钱,哥,我赚了钱就能给爷看病,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不同意,”应许抬手打断她,“不可能。”   “哥!”应英姿跺了一下脚,“魏老师都说了,这是有国际资质的舞蹈班,毕业后就能进国家舞团的!而且他会给我演出机会的,就算是个小伴舞也能赚不少钱......”   “这个魏老师是什么人?”应许这回是真的动怒了,沉下脸冷声问,“什么性别?多大年纪?他和你说这些是不是别有用心?把你带去英国培训,还不收学费不要生活费,应英姿,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你又不知道魏老师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应英姿也有些激动,哽咽着喊道,“魏老师帮了我多少次,要不是魏老师,我现在、现在......”   她想起那个晚上,她被秦国强掐着脖子,就要喘不上气,要不是魏老师救了她,也许她就死在那两个人手里了。   “魏老师关心我,对我好,”应英姿抹了把眼泪,看着应许冷若冰霜的脸色,口不择言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我又不用你的钱,我知道你养家养我多辛苦,那些钱以后我都会还给你的!”   “应英姿!”应许喝斥道,“出国这件事就别想了,我不会同意的,爷也不会。”   “我就要去!”应英姿攥着拳头。   应许紧紧盯着应英姿半响,说道:“如果你还这么坚持,那艺高你也不要上了,我帮你换个私立高中。”   应英姿闻言瞪大双眼,猛地后退一步。   应许重重闭了闭眼,疲倦如同潮水般袭来,他什么也不想再说,转身就要走。   “哥!”应英姿叫住他,“为什么白知景做什么都可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那么不如白知景吗?为什么他什么都有?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都爱他?你也是,爷也是。”   “英姿,”应许头也不回地说,“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已经输给景儿了。”   -   第二天,田磊说他不小心点错了,代表学校参加市奥赛的应该是井飞飞。   白知景和井飞飞的学号相邻,就差最后一个数字,在系统上选错也是有可能的。   “飞,我就说是搞错了吧,你好好准备,下周就去市里比赛了。”   白知景松了一口气,勾着井飞飞肩膀说。   井飞飞心不在焉地点头:“嗯,我知道的,知景。”   “你怎么了啊?”白知景察觉出他精神不济,声音也是闷闷的,鼻音很重,于是担忧地问,“没睡好啊?”   井飞飞擤了擤鼻子:“就是有点儿着凉。”   前座的胖子转过头,一脸八卦地问:“哎白知景,真是田磊弄错了啊?我还以为你给他送礼了,毕竟这次奥赛要是拿个奖项,高考能加分呢!”   “老子操你大爷!”白知景冷着脸对他说,“你他妈再敢胡说一个字,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那小胖子原意是想和白知景开个玩笑,没想到白知景真生气了,于是悻悻地说:“那么凶干嘛?把你牛逼的,我看你就是送礼贿赂田磊失败了,恼羞成怒吧?”   “操!你他妈——”   白知景气急攻心,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井飞飞拽了拽白知景的衣角,低声说:“知景,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对啊,你们别再胡说八道了,”班长抱着一沓作业本走了过来,白了那小胖子一眼,“白知景就不是那种人!”   白知景重新坐回位置上,烦躁地仰面靠在椅背上:“操!烦得很!”   “别烦了,知景。”井飞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心点儿。”   白知景抓了把头发:“行行行,知道了,你别管这么多,好好准备你的比赛。不是说拿了奖就能给你妈打电话吗?”   井飞飞翻书的手一顿,突然沉默了。   准备市赛的这一周过得飞快,井飞飞比平时更加寡言,几乎见不到什么笑脸,每天埋头在奥赛习题本里,就和魔障了似的。“找妈妈”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一个执念,他把Mom这个英文单词纹在心口,他梦想着成为哥德巴赫那样伟大的人物,好让他妈妈知道他很厉害、很出息,有朝一日能够回来看看他。   白知景和宋宝贝只以为他是压力太大了,也不敢打扰他,打算等他比完赛再和他好好出去放松放松。   市赛那天,井承永难得送井飞飞到职高考场,井飞飞背着书包从电动车后座下来,井承永问:“准考证带了吗?”   井飞飞点头。   “很好,好好发挥,”井承永拍了拍井飞飞肩膀,眼角笑出了皱纹,“好儿子,别让爸爸失望。”   比赛是在周日下午,井飞飞提前半小时交卷,第一个出了考场。   周一上午数学课上了一半,教导主任脚步匆匆,把田磊叫到走廊上说了几句什么,田磊十分严肃地在门边喊:“井飞飞,你给我出来!”   “怎么了啊?”白知景拉着井飞飞的手,“飞,他突然叫你干嘛啊?”   “没事的,”井飞飞拍了拍白知景手背,笑了笑说,“知景。”   这一个多星期,这是白知景第一次见到井飞飞笑,井飞飞眼圈下一片乌青,活像是熬了几个夜没睡似的。   “我和你一起出去。”白知景不放心地起身。   “真的没事,”井飞飞握着白知景的手,握的很用力,眼底泛起一点水光,“知景,我的心愿都完成了,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赶紧出来!”田磊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我已经打电话叫你爸来学校了!其他同学这节课自习!”   教导主任在走廊上双手叉腰,看样子烦躁的很。   “知景,这个给你。”井飞飞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钱袋,塞到了白知景手里,接着就离开教室了。   井飞飞这家伙怯懦得很,走路总是弓着背,见了谁都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这次他走出教室的背影却非常挺拔,像是一株傲立的小树,挺拔的让白知景觉得有点陌生。   白知景的眼皮忽然重重跳了一下,他看着井飞飞被田磊和主任带走了,低头打开那个小钱袋。   里面是五张话剧票——《歌德巴赫的猜想》。 第二节 英语课上完了,井飞飞没回来;第三节物理课过去了,井飞飞还是没有回来。   白知景总觉得忐忑,偷偷在抽屉里给宋宝贝发短信,说飞飞惹事了,连家长都叫来了。   宋宝贝回信说不会吧,飞飞那种三好学生能惹什么事儿?   “反正等会儿下课咱去行政楼那边瞄一眼,飞他爸也来了,我怕那个虐待狂又要打飞飞......”   白知景低着头往手机里打字,还没按下发送键,操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跑动声。   “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第99章 另一个地方   井飞飞交了一张白卷。   这是市级的奥数选拔赛,全首都每一个学校只允许出两个人,限制非常严格。名额宝贵,他却生生浪费了,校领导大怒,一通电话把井承永叫到了学校。   “你为什么不做题?”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比赛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整个学校都对你寄予厚望,你太让人失望了!”   苛责和质疑像雨点一样砸在井飞飞身上,瘦弱的男孩靠在教导处的窗边,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直到井承永开着电动车赶到一中,抓着井飞飞的头发强迫他抬头,质问他:“你交白卷了?为什么?啊!”   井飞飞嘴唇颤了颤,盯着井承永的双眼问:“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井承永怒不可遏,下意识抬手想摔井飞飞巴掌,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学校,他还需要在外人面前维持他含辛茹苦的慈爱父亲形象,于是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飞飞,爸爸养大你多辛苦,就是为了你出人头地,你发挥再失常也不该交白卷啊!你这样对得起老师们和领导们吗?”   “你、为、什、么、骗、我?”井飞飞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骗、我。”   井承永一怔,他从没有在儿子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情绪,他养出来的儿子一贯是懦弱、胆怯的,任他打骂羞辱都不敢反抗的。可现在,就算隔着厚厚的眼镜片,他也能看见井飞飞眼睛里的憎恨和偏执。   “你骗我说我妈妈不要我,是因为我太笨了她才不要我,只要我出息了,只要我变成天才,她就会回来找我,”井飞飞胸膛起伏着,眼圈渐渐泛红,“可你骗我。”   井承永瞳孔一震,忽然猛地掐住井飞飞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见到那个臭婊子了?啊?你去找那个贱人了?”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见状大吃一惊,赶忙上来拉开井承永:“飞飞爸爸,教育孩子是好的,但不能动手啊,体罚还是要不得的,要讲究方式方法......”   井飞飞靠在墙边,浑身紧绷,双手紧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啊飞飞,只是我再不走,我就要被那个畜生打死了!   ——我想回来找你,我要把你带走,那个畜生拿着菜刀去找你外婆,说我要是再来看你,他就要杀了我全家,那把刀就架在你外婆脖子上,我跪下去求他,给他磕头,他就是不放了我啊......   ——妈妈常常去你学校门口偷偷看你,在小区门口等你回来看你一眼,妈妈知道你成绩很好,很乖,真的,妈妈为你骄傲。   ——妈妈现在有新的家庭了,叔叔人很好,你有了一个小弟弟,两岁多了。井承永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再嫁的消息,三天两头去骚扰我,要杀了你弟弟......我实在受不了了,飞飞,妈妈实在受不了那个人渣了,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当天才没有用,拿到全国奥赛第一名没有用,把“mom”这个单词纹在心口没有用,写在孔明灯上的愿望也没有用。   他十多年的努力全部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前提之上,导致参数取值范围出现了错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井飞飞不怎么会系鞋带,筷子用不太好,也不懂该怎么和人打交道,别人都羡慕他早慧,他却觉得自己比猪还笨。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内心秩序,他可以为了钻研一道数学题一夜不合眼,可以为了反省自己数学为什么只考了148分彻夜难眠,可以为了“让抛弃他的妈妈回来见他一面”忍受十几年的体罚和折磨。   现在他一直恪守的秩序被打乱了,他觉得自己像一根紧绷的弦——   “噔!”   弦断了。   井承永或许爱他,或许不爱;他妈妈或许爱他,或许不爱,又或许更爱另一个儿子。   那还有谁来爱他呢?   井飞飞冥思苦想,他必须要重新搭建他内心的那套秩序,否则他就会喘不过气,所见的任何事物都是颠倒的。   他想了整整一周,只有哥德巴赫还爱他,只有他挚爱的数学还爱着他。   如果他再不找到哥德巴赫,他就会在由氮气、氧气、稀有气体、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物质组成的空气里窒息而死。   他必须找到哥德巴赫。   -   白知景在学校花坛边坐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晚自习的高三生来了又走了,他还坐在那里。   宋宝贝打电话通知应许,应许赶到一中陪白知景,和他挨着肩膀坐着。   “应小许,”白知景单手撑着下巴,问说,“你说飞他咋想的啊?我是弄不明白了,他连死都不怕,他还怕活着吗?”   “我也不太明白,”应许喉头发涩,“也许飞飞比我们想的都还要有主见。”   “得了吧,”白知景嗤了一声,“就他那逼样儿还主见呢?我俩前天上午一起买包子,我要酸菜豆角的,他也说要酸菜豆角;我说那我不要酸菜豆角了,来个猪肉大葱吧,他说那也给他换成猪肉大葱,这还能叫有主见呐?”   白知景说着说着就笑了,应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白知景的脑袋:“那是他和你好。”   “我感觉我以后再也不想去那家包子铺了,”白知景忽然哽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才说,“再好吃我都不会去的。”   “好啊,那就不去了,以后都不去。”应许说。   白知景点了一下头,又讷讷地问:“你是医生,那你说跳楼痛不痛苦呢?”   当然痛苦,着地的那一刻不会立刻死去,内脏破裂,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大脑求救,大脑已经预见了死亡,却无能为力了。   “不会的,”应许垂眸说,“对飞飞来说,他只是飞起来了。”   “怪不得他叫飞飞呢,”白知景转头对应许笑了笑,“还真是挺名副其实。”   白知景想起他在监控里看到的最后一幕,井飞飞靠在窗边,身板挺得笔直。有认识他的老师从走廊上经过,看到他在里面罚站很是惊讶,井飞飞还对那位老师笑了笑,一贯的腼腆内敛。 第三节 课的上课铃打响了,井飞飞听见铃声的那一刻,忽然浑身一颤,就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他的声音。   然后他转过身,朝窗台跨上去一条腿,突出的肩胛骨像是飞鸟的翅膀。   12楼,他倏地就飞下去了。   夜深了,行政楼下的警戒线还拉着,巡校的保安来赶人了。   白知景撑着膝盖站起来,忽然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麻了麻了,”白知景尴尬地笑了笑,“腿麻了。”   “傻子。”   应许俯身去扶他,白知景垂着头,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应许察觉到自己手背一凉,慌忙叫道:“景儿......”   “我腿麻了呀,”白知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站都站不起了。”   应许蹲下身,捧起白知景的脸,才发现他突然哭了。   “腿,”白知景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从指缝里不断往外渗,“腿麻了......”   “我背你好不好?”应许深深呼了一口气,抱住了白知景,“有我呢,我背你。”   “飞飞去哪里啦?他去上大学吗?”白知景觉得他不该哭的,井飞飞就是个臭傻逼,他干什么要为了井飞飞哭,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浑身发颤,“我没有同桌了应许,以后我再也没有同桌了,我不想一个人上课,我想他回来,我要拉着他,打死我都不会让他被田磊带走的,他去哪里啦?”   应许重重闭了闭眼,眼角微湿:“景儿,飞飞他......”   “他和我说他的愿望实现了,他放屁!”白知景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妈的就是放屁!”   没有人知道井飞飞见到了他妈妈,没有人知道他妈妈和他说了什么,他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带着一个秘密离开。   “他是成为哥德巴赫了吗?”白知景抬起头看着应许,“是吗?”   应许轻轻亲了亲他被打湿的睫毛:“他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了不起的数学家,都是他的老师,他会成为比哥德巴赫更了不起的人。”   白知景点点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   李佛和宋宝贝在校门口等着,白知景给他们发话剧票,一人一张,一共五张,还多出了一张。   话剧时间在一周后,就在井飞飞葬礼的第二天。   白知景和宋宝贝去参加了,穿着件定制T恤,上边印着他们三个的大头照,在一众身着黑衣的亲戚中显得格格不入。   按井飞飞老家的习俗,未满18周岁的孩子去世不能大操大办,法师对着骨灰盒念了往生咒,叽里咕噜的,白知景和井飞飞窃笑出声。   飞飞是个无神论者,他自己看见这一幕估计也会笑的。   第二天白知景、宋宝贝、应许和李佛去看了话剧,俩小孩儿看不太懂,从剧场出来却讨论的最起劲,讨论着讨论着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又抱一块儿掉眼泪,又哭又笑和撒癔症似的。   田磊给白知景安排了新座位新同桌,白知景说自己坐挺好的,他扛着两张桌子到了最后排,一个人占了俩位置。   天才少年陨落的事情在网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有人批判填鸭式的高中教育荼毒青少年,有人谴责高压家庭环境对孩子身心的摧残......种种讨论热烈异常,不过三四天后就渐渐平息;一中因此丢了这一季度的文明校园称号,校长在新一周的国旗下讲话异常激动,尤其强调各位同学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千万不能采取极端手段;井承永被单位开除了,除此之外没有受到其他惩罚,“老子打儿子”是法律之外的事情,尽管他受到了无数的谴责和白眼;井飞飞妈妈操持完葬礼后,一家人远赴澳洲,再也不会踏足这片土地......   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又好像变了许多。   白知景偶尔上课开小差,看到旁边空荡荡的课桌时还会恍惚许久,有天他课间趴着睡觉,迷迷糊糊看到井飞飞回来了,一个激灵睁眼后才发现是做梦。他在上课铃打响前跑了趟厕所,回来后眼圈是红的。   又过了一周,一则震惊全一中的新闻被发布了,教育局重启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发现一中存在严重的舞弊卷,答卷人的名字是——   白知景。 第100章 丢脸   白知景一只脚刚踏进门,嘈杂的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几个女生遮遮掩掩地朝他身上看,眼神有些古怪,平日里和他玩得好的几个同学也神情微妙。   静默了几秒后,班里最闹腾的王方率先喊了一声:“哟!这不咱班副班长吗?还不热烈欢迎作弊大王!”   和王方玩得好的几个大高个跟着起哄,吹口哨的、敲桌子的,干什么的都有。   白知景以为他们又在胡闹,随口说了句“什么毛病”,接着迈步走到最后排他的位置上。   还没来得及坐下,白知景脚步一顿,缓缓道:“谁干的?”   他的桌面上,有人用红色粉笔写了一个硕大的“假”字;而在他隔壁,那个属于井飞飞的位置上,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井飞飞妈妈来学校收拾遗物的时候,把井飞飞的包和用具全部带走了,白知景偷偷留下了一本井飞飞做了一大半的数学习题册,还是放在井飞飞的抽屉里。他早上到学校了,就习惯拿出这本习题册翻两页。   说来也奇怪,上面的题他看不懂,井飞飞的解题步骤他也看不懂,但他愣是每天都看两页,有时候他还舍不得看完,同一页要反复看个好几遍。   白知景就和魔怔了似的,他总觉得就这么看一看,井飞飞就能重新回到座位上,皱着眉头和他说:“知景,我感觉我比猪还笨,这道平面题我怎么想了这么久呢?”   现在,那本习题册被翻出来扔到了地上,雪白的纸面上踩了几个凌乱的鞋印。   册子摊开的那一页,恰好是井飞飞解的最后一道压轴题,步骤还没有写完,左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辅助图形。   白知景喉头一紧,转过身环视一圈:“谁干的?”   他双拳紧攥,王方和那几个大个子对视一眼,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很识趣地噤了声。   白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捡起那本数学习题册,先吹了吹上面附着的灰尘,力道很轻,像是稍微重点儿就要把书页给吹散似的;而后又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想抹掉那几个鞋印,然而怎么也抹不干净。   “主人叫你来了就去教导处。”班长走到他身边,冷声催促。   “等会儿。”白知景头也不抬地说。   “出了这么大事情,你给咱们班丢了多大人你知道么?”班长板着脸,嘲讽道,“我还真以为你进步了,原来你就是个动歪脑筋走后门的,小聪明不用在正道上,丢人不丢人!”   白知景就和没听见似的,从自己包里翻出一袋湿纸巾,蹲在地上擦那本习题册。   “主任叫你!”班长再次出声催促,“你赶紧过去......”   “我说等会儿!你听不见啊!”   白知景突然仰头吼了一声,班长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头回在白知景脸上见到这种神情,白知景一贯是乐呵呵的,就没什么事儿能让他不高兴。就连井飞飞离开的第二天,白知景还能照常来学校上课,该玩闹玩闹,该说笑说笑,好像这事儿也没给他造成多大影响似的。   但此时此刻的白知景眼圈发红,手背上甚至能看到因为过于忍耐而凸起的青筋。   “对不起啊,”白知景很快舔了舔嘴唇,低声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我马上就去。”   他把那本习题册塞进自己书包里,又把书包抱在怀里,一并带着去了教务处。   “你再敢动我的东西,”经过王方身边时,白知景冲他咧嘴一笑,低声说,“我干死你。”   -   办公室里气氛很是凝重。   几个校领导坐在长桌一头,田磊垂着头坐在另一头,就和刑讯现场似的。   “报告。”白知景敲了敲门。   田磊闻声转过头,很是激动地质问白知景:“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啊?”白知景没弄明白,糊里糊涂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没问题?”   桌面上摆着几份考卷和几份成绩单。   按一中的习惯,每次大小考试的试卷讲评结束后要回收原卷封存,上学期的作弊事件被查出来后,学校启封了这几批考卷,发现田磊前后一共帮白知景改动过五次卷子,最近的一次就是为了让他够着市奥赛的选拔线,在给校赛登分时悄悄把他和井飞飞的成绩做了对调。   白知景像是当头被砸了一棒槌,他抬眼看向田磊,满眼写着不可置信:“都是你改的?”   田磊像是一夜没睡,眼圈乌青,发丝凌乱。   上周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晋优秀骨干教师,一夜之间就仿佛老了几岁似的。   田磊双手掩着脸,拽着白知景衣摆,就和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他冲校领导辩解说这些白知景都知情,白知景背景那么厉害,他以为肯定不会被查出来的。他说自己是农村考出来的,要是不攀些关系,在首都想转正都难,他就是为了白知景家那层关系才做这些的......   后面他说了什么白知景都没听清楚了,他脑子里“嗡”一声响,总感觉胸膛里有个什么东西,被田磊拿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碎了。   白知景抱着书包,呆呆地想了想,哦,好像是信任。   他第一次这么信任一个老师,他还以为田磊和他之前遇见过的老师都不一样。   田磊是个好教师,他不压制白知景的个性,他从不对白知景说打压的话,他让白知景做副班长,他说“我相信你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他常常表扬鼓励白知景。   他还说过教书育人,大部分老师只知道前两个字,却忘记了后两个字才是最重要的。   上高中以前,白知景讨厌学校、讨厌老师,大部分老师因为他成绩不好而忽略他、反感他,还有些老师因为他的家庭背景讨好他,他以为田磊是不一样的,他也是真心地尊敬、喜欢过田磊。   白知景心里有一座小桥,他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这座小桥,这座小桥是他一点一点搭起来的。   田磊每夸奖他一次、班里的同学每和他玩闹一次,都是在往他的桥上添一块砖头。   然而现在,这座小桥“轰”一声塌了。   教导主任说这件事很严重,必须打电话叫家长过来,白知景眨了眨眼,说老师,能不能不叫我家长来啊?   领导问他为什么,白知景说我觉得好丢脸。   ——我想起当时和他们炫耀我班主任贼好的牛逼样子,我就觉得好丢脸啊。   “你还知道给家里丢脸?”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作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我没有,”白知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真的没有。”   然而他的辩解在被篡改过的成绩单面前显得过分苍白无力,领导商量几句,还是摆摆手,让白知景先回去上课,等家长到了再说。   白知景游魂似的走出了办公室,走到了楼梯间才觉着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但他还惦记着不能在这儿哭,要是被人看到了说他心虚怎么办?   于是他抱着包一路跑,跑到学校后山的小树林,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给应许打个电话,手指忽地又一顿,还是没有按下通话键。 第101章 安静长大   白知景抱着书包在小树林蹲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屁股顶着一棵树,就光搁那儿蹲着,其他什么也没干。   他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和冤枉,白知景跑出办公室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把眼泪给吹的缩回去了,但眼里干巴巴的,愣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就是胸闷,喉咙也干得很,挺难受的,但不想哭。   兴许是前段时间流的眼泪太多太多了,应许去摆小摊他哭、爷住院了他哭、飞飞走了他哭......相比之下,田磊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白知景忽然想起以前看过哪部电视剧,里头那文邹邹的Omega男主角感慨说眼泪是珍珠,只能为了珍惜的人流。   他那时候还和宋宝贝笑话这台词酸不拉几的,现在他好像有点儿明白这意思了。   白知景自嘲地笑了笑,应许总说他掉眼泪就和开水龙头放水似的容易,天底下就属他的眼泪最不值钱,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哭不出来了呢?   前头泥地里爬过一串小蚂蚁,其中一只淘气的顺着白知景的手指甲往上爬,连这么只小畜牲都敢来欺负他。   白知景心里头憋闷,不知道从哪儿冒起一股火,想掐死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蚂蚁,指尖才刚一动,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去月老祠那天,井飞飞在那棵茂盛的连理树下说,要是真有下辈子,那他就做一个小动物,猫狗小鸟也行,林子里的小昆虫也挺好,一辈子都自由自在的。   说不定他真变成一只小蚂蚁了呢?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从脚边捡起来一片树叶,把那只呆头呆脑走错了路的蚂蚁轻轻放到叶片上。   蚂蚁抖了抖触须,顺着叶脉走了几步,很快又融进了黄黑色的泥土里。   “哟,大白天的在这儿研究小昆虫呢?”前面传来一个声音,“有什么研究发现没?打不打算发篇论文啊?”   白知景抬起头,惊诧地问:“老爹?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校领导不叫家长才怪了。   尚楚一脸不耐烦,踢开脚边一粒石子:“甭提了,你那教导主任半小时打我八次电话了。死胖子废话真多,我再不来我这一万二刚买的手机非给他打爆了不可。”   “哦......”白知景讷讷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爹说这件事。   尚楚去见过主任了吗?   主任和田磊是怎么说的?   他老爹会相信他没做过这种丑事吗?   白知景胸膛里像架起了一个小鼓,鼓槌打得他心慌意乱。   他低垂着头,看着地上那一串排着队爬过的小蚂蚁,直到这时候才觉得眼眶发酸。   尚楚在他面前蹲下,叫道:“景儿......”   白知景下意识攥紧书包带,想说“我没有”,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涩得很,什么声音也挤不出来。   “哎我去!”尚楚忽然低呼,“这么大一死蝴蝶!”   白知景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蚁群扛着一具蝴蝶尸体,以一种并不算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还挺牛逼,”尚楚吹了声口哨,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咔咔”拍起照来,边找角度边念叨,“搞回去给白sir鉴赏鉴赏,这么残忍一凶杀运尸现场,他们刑侦队还不赶紧出警,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白知景眨巴一下眼,被他爹这一通操作给弄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尚楚眉梢一挑,“这会儿知道笑了?这几天不是在家甩脸子吗?一天到晚也不说话,饭也不吃两口,我差点儿以为你走路上被哪个高僧点化了,赶明儿收拾收拾行李就上西天取经去了。”   “没,我就是......”白知景鼻头一酸,抬手重重揉了揉鼻子,“我就是没想明白。”   井飞飞的案子是白艾泽亲自经办的,都说这芝麻绿豆小的事儿怎么就惊动了白sir,毕竟只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自杀事件,连“案件”都算不上,撑死了算个“事故”。也就是和“天才少年”、“单亲家庭”、“家庭暴力”这几个词沾上了边,才在网络上炒了几天热度。   只有白知景明白,井飞飞压根儿不是自杀,他是被害死的,是被井承永害死的。   然而,他判定的这个杀人凶手,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白知景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设定的一些规则好荒谬无稽,他还没有学会要怎么去坦然面对,面对这个只有成年人才有资格搭建规则的世界。   尚楚定定看了白知景两秒,忽然轻轻笑了笑,接着抬手揉了揉傻儿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什么话也没说。   白知景抬眼看着尚楚,有一瞬间觉得特别委屈,小时候在幼儿园被其他小朋友把所有的奶糖抢走了都没有过的委屈。   “你们都不给我解释解释,也不来安慰我,我都掉头发了,我还牙龈出血......”   他吸了吸鼻子,其实他不是不明白,老子教训儿子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啊,井承永又没把井飞飞打残打死,判不了刑的。   白知景都明白的,但他难受啊,是真的难受,哭多了就哭不出来,眼睛闭上就疼的那种难受。   他承认他有一丁点不理解白艾泽和尚楚,他们都是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能把真正作恶的人绳之以法。   “景儿,”尚楚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捱过去了,就好了。”   白知景摇了摇头,低声说:“可是我不想捱。”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一缕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白知景不想捱,他只想像小时候那样,难受了就哭,哭了就有人抱他哄他给他糖吃。   他想一辈子都这样。   尚楚看着白知景头顶的两个旋,眼底泛起了些酸意。   没人比他更知道他的景儿是多么柔软又善良的好孩子,他年轻的时候损耗过多,怀着白知景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白知景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小知景比普通孩子更怕疼,后来果然有了个Alpha激素不稳定的毛病。   白知景三岁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流星雨,尚楚许愿希望白知景健健康康,白知景趴在床上傻笑,尚楚在心里说傻就傻点儿吧,能傻到八十岁也是种福气了。   但他的儿子好像傻得过了头了。   父子二人相对着沉默良久,白知景忽然说:“他们说我和田磊一起作弊。”   “你们主任和我说过了,”尚楚平静地说,“那你作弊了吗?”   “我没有,”白知景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没作弊。”   “行,那就没作弊,那边的事儿我解决。”尚楚说得很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那你不觉得丢人啊,”白知景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我还以为我进步了,原来都是假的......”   “丢人。”尚楚说。   白知景一怔,十根手指微微蜷曲,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看你这小媳妇样儿,”尚楚恨铁不成钢地说,“受欺负了就自个儿躲这儿蹲着数蚂蚁,你说说你这德行,你和谁学的啊你这是?成天上房揭瓦那撒泼劲哪儿去了?丢人!真他妈丢人!”   白知景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尚楚。   “看什么看,”尚楚抬手甩了他一个脑瓜嘣,“这点儿出息!”   白知景勾着唇角笑了笑,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总算发出来了,他撑着膝头缓慢地站起身。   “爹,那我今天能翘课吗?我想回家了。”白知景书包背在胸前,“有点儿困。”   “行啊,回呗,”尚楚抬了抬下巴,把一个挂着小熊玩偶的钥匙扔给他,“我电动车停你们校门口了,你帮我开回去。”   白知景抬手接过钥匙:“那你呢?”   “我去你们老师办公室坐会儿,我看他有罐老白茶不错,喝几口去。等会儿白sir开车来接我。”尚楚得瑟。   “一把年纪了还爱秀,真不要脸......”白知景嘀咕了一句,拎着钥匙就走。   小树林又脏又臭,到处都是学生们乱抛的汽水罐,白知景踩到一个可乐瓶,不小心踉跄一下。   这轻轻的一下差点儿让他摔在地上,白知景站稳了没动,几秒后转过头,眼圈泛着红,问尚楚:“爹,我不想捱,我能不捱吗?”   尚楚眸光闪动,笑着说:“景儿,你不想捱的时候,就已经在捱着了。”   十七岁的白知景不是七岁那个难受了就哭,哭了就要人哄的小知景。   他不能面对一天天失去记忆的应爷爷,却还是要每天都往医院跑,学着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   他不能面对朋友突然离世的事实,却还是坚持不换新同桌,一个人在最后一排守着一个空课桌和一本习题册;   他不能面对被信任的老师污蔑,却还是没有哭没有闹,守着最后一丁点的体面,悄悄跑到这个满是空罐的小树林。   白知景眼底泛起一阵泪意,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睫毛都湿了。   “那我也不想长大,我能不长大吗?”他又问。   尚楚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白知景小时候总是想长大,长大了就能保护应许,再也不让应许吃苦;   后来他开始不想长大,只要永远不长大,他就能永远在那个无忧无虑的胡同里瞎跑。   那么究竟是长大,还是不长大?   就在他纠结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他已经不可避免地、静悄悄地长大了。   如果说应许的成长是经历了重塑血脉的疼痛,那白知景的成长似乎没有任何预兆,一点儿也不轰轰烈烈。   只是再回想起来,他总会觉得疼,浑身上下都疼,就像有车轮子在他身上碾,一点点地压迫他的骨骼,抽长他的筋脉。   -   白知景垂着头走出校门,应许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他的恋人张开手臂,对他说:“景儿,过来。”   白知景睁着眼,从眼眶里掉下一滴豆大的泪珠,用尽全力朝应许跑了过去。 第102章 非议   “你怎么来了啊?”白知景顾不上校门口有没有人往来看见他们,抱着应许的腰,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肩窝里,“你不是今天还有那什么......必上课吗?”   “必修课,”应许纠正他的小小口误,“大宝打电话给我,我就来了。”   “大宝哪儿呢?”白知景回过头,冲学校里张望两眼,撇了撇嘴,还有点儿委屈地说,“也没见他来安慰我啊。”   “他说他要去揍你那个数学老师,我说这时候就别瞎添乱了,所以把他劝回去上课了。”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后脖颈,“行了啊,别撅嘴了,能叮当挂一串夜壶了。”   “我嘴上才不挂夜壶......”   白知景嘟囔了一句,感觉到应许温热的手指在他脖子后边一下下地揉捏着,他仿佛被这点热度烫着了似的,眼圈突然泛起了一圈红,赶忙重新趴回应许的肩窝,在应许的T恤上蹭了蹭自己又酸又涩的眼皮。   “哭过了?”应许问。   “没呢,”白知景鼻音浓重,又在应许肩上蹭了蹭湿乎乎的鼻子,“憋着没哭,就刚刚哭了一丁点,就那么一小滴。”   “邋遢鬼,鼻涕又往我身上擦,”应许拿指尖点了点他的后脑勺,用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说,“就哭了一小滴啊?我还以为能哭一脸盆呢。”   “操,”白知景骂了一声,仰起脸说,“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他这话说的还像从前那样,就是小孩儿和大人赌气的话。   但他是白知景,白知景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变化也逃不过应许的眼睛。   白知景眼尾泛着些薄红,他委屈的时候是这样的,通常还会眨巴眨巴眼,接着睫毛就会被打湿,继而会掉下眼泪。但此刻的他却不似往常,白知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等着风把他眼眶来涌起来的泪水吹干。   应许忽然就明白了,白知景说没有哭不是要面子,他是真的憋着没有哭;白知景说他不是以前的他了,不是什么和大人赌气的话,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静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这个认知让应许心头一疼,就好像有一根尖锐的小刺往他心里扎,让他心口酸痛,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有些恍惚,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认真地看着他的景儿了。   他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奔波忙碌,他总是说景儿你乖,但其实景儿是最乖的那一个。   谁都觉得白知景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实际上白知景比谁都还要懂事。就因为他太懂事了,所以就连应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忍住眼泪的。   -   应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还没来得及给白知景擦脸,白知景就吸了吸鼻子,掀起衬衣下摆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应许攥着帕子的手一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抬起白知景的下巴:“别动。”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认真,应许一直都是这样,他随身带着一条手帕,就好像给白知景擦擦脸是一件多么需要被重视、多么值得耗费经历的要紧事似的。   校门口就是小吃街,来往行人不少,白知景有些别扭地偏开脸,嘟囔说:“别给我擦了,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应许的眼神片刻都没有从白知景脸上挪开,“哪次不是我给你擦的。”   “以前是以前,”白知景眼神有瞬间的黯淡,“现在是现在,我都十七了。”   “十七又怎么了?”应许双手捧着白知景的脸,大拇指在他眼角轻轻摩挲着,“白知景,就算你七十岁了,我也给你擦脸,知道了没?”   “肉麻兮兮的,你都大学生了还这么矫情。”白知景一愣,刚消下去的鼻音又起来了,“我都长大了,你还不长大,你就是小屁孩应许。”   应许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小半响,认真地说:“景儿,不长大了,我们不长大,好不好?”   白知景一怔,还是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可惜夏天的早晨没有风,所以没来得及吹干他的眼泪。   “傻子。”应许说,低头亲了亲白知景的额头。   白知景的眼泪掉进应许的指缝里,他低低地说:“我不知道,应许,我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某个时刻是在什么时候来临的,总之它就是毫无征兆地到来了。   应许心头一疼,张开双臂搂住了白知景。   “没事的,景儿,没事,”应许偏头吻白知景的鬓角,“你可以哭,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都可以哭。”   于是白知景费尽力气建立起来的叫“坚强”的那道堤坝瞬间就崩塌了。   -   白知景在家躺了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干,就是干躺着。   晚上尚楚回到家,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事情解决了,白知景边啃排骨边点头,好像不是很在意,说了句:“爸,你今儿这骨头做淡了啊。”   次日一早,白知景和宋宝贝一起去学校,宋宝贝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说田磊被停职了,那什么,我就是随口一提,今儿天气不错!”   他这“随口一提”很是做作,白知景翻了个白眼:“你和李佛哥也处了有段时间了,怎么就没学会点儿人家的淡定呢?”   宋宝贝“操”了一声,反口骂道:“那你和应许哥处对象的时间比我好久呢,也没见你耳濡目染点儿应许哥的智慧啊,就田磊那傻逼,这么点儿小手段就把你带沟里去了,我瞅着你也是个二愣子!”   他回嘴时没想那么多,话一说完就后悔了,遇着这么个烂摊子,景儿心里铁定不好受,他还拿话刺激人家,这不犯贱么!   宋宝贝忧心忡忡,没料到白知景就和没事人似的,甚至耸了耸肩膀:“我傻逼呗。”   “景儿,”宋宝贝抿了抿嘴唇,“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就是......”   “行了行了,”白知景揽着宋宝贝肩膀,“这事儿和我没关系,我不亏心,想那么多干嘛,娘们唧唧。”   宋宝贝松了一口气,景儿是真心大,遇着这种事儿都能像没事人似的,要搁在他身上,那他保准以后再也不想去学校了。   -   白知景背着书包,还没踏进教室门,就听见里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我赌对了吧,我说走的肯定是田磊,他不可能走。”   “我去!家里有背景就是好啊,这种事情都能盖下来,羡慕了。”   “我早就听说他上一中都是靠的关系…” 第103章 系鞋带   白知景一脚刚踏进教室门,王方吹了一声口哨,扬声道:“我赢了啊!死胖子,欠我五十,支付宝还是微信啊?”   “操!我逢赌必赢啊!”胖子骂了一声。   “甭想赖账,赶紧的,不然就请我吃一星期早饭。”王方翘着脚转笔,极其嚣张地说。   胖子从裤兜里翻出几张十块钱钞票,甩过去说:“赖你妈!老子付现!”   教室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黑板上乱七八糟的写着字,白知景眯着眼看了会儿,总算弄明白他们在赌什么。   他们在赌学校会处罚田磊还是处罚他,再或者就是一人各打五十大板。   “挺牛逼啊,行,我也来玩儿一个。”   白知景笑了笑,从粉笔盒里找出根红色的,在黑板上“田磊滚蛋”那一栏底下的正字上补了一笔。   “五十是吧?”白知景把粉笔随手一扔,边拍粉笔灰边说,“支付宝微信?还是付现?”   “嘁!”胖子翻了个白眼,“没劲儿。”   王方附和道:“本来就不要脸,破罐子破摔了呗!”   白知景懒得搭理他,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有几个同学偷偷摸摸举着书本瞄他,眼神古怪,白知景的视线一扫过去,他们就做贼似的一个激灵,立即挪开眼睛。   “哎,白知景,”陈一凡凑到他身边,嘻笑着问,“听说你家两个爸爸都贼牛逼啊,一个是那什么几级警督,还一个是教授来着,那你们家是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啊?哎你爷爷是不是也挺有来头的,我听我妈说你爷爷是什么书记,政府里好多人以前都是你爷爷管,真的假的啊?”   白知景塞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陈一凡是个Omega,学习学习不行,体育体育不好,就是爱八卦。   除了八卦以外,他还挺爱白知景,反正白知景从他那儿收到过不少百度来的肉麻兮兮的情书。   陈一凡知道这些事儿,就意味着全班人都知道了。   “关你屁事,”白知景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少来烦我。”   “那我就更崇拜你了呗!”王一凡嬉皮笑脸的,恨不能半个身子都贴到白知景桌上,“反正我觉得没什么,家里有资源不用的是傻逼,Alpha不坏Omega不爱,我反正就喜欢你这种的。”   “你他妈有病没病?”白知景冷着脸,把英语课本“啪”地甩到桌上,“滚滚滚。”   王一凡还想说什么,刚擦完黑板的班长重重一扔黑板擦:“都早读了,全部坐到位置上!”   班主任田磊被停职了,早读也没人带,班上乱糟糟的,干什么的都有。   班长喊完这一句没什么效果,班里人还是想干嘛干嘛,她站在讲台上有点儿不知所措,又是拍桌子又是喊话的,都没人搭理她,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接着看了白知景一眼。   眼神里有埋怨、气愤,还有些失望。   这一眼就和根小针似的,在白知景心头轻轻地扎了一下。   就在上周,班长还和他约着要一起商量六月份校庆准备个什么班级节目。   现在班主任没了,他这个由班主任钦点的副班长铁定也没人认了。   白知景若无其事地翻到书本最后的单词表,第一个单词是junk,垃圾的意思。   他在心里自嘲地想,他现在就是个junk,别人都拿看junk的眼神看着他。   不难受不难受,白知景用力眨了眨眼,反复默念不难受这三个字。   应许不在呢,他可不能哭,哭了谁来给他擦脸啊。   -   新的数学代课老师是个师范生,过来实习的,上起课来总有种畏缩感,说话声音小,戴着耳麦讲还是听不清;体委那几个大个子上课走神,他不敢批评,课后也不布置作业。下课铃一响,他绝对是教室里第一个松一口气的,操起教案就跑,好像让他讲课就是要他受刑似的。   这么代课代了没两天,家长们就不乐意了,个个在班级群里怨声载道,说要联名和校领导反映反映,怎么能让一个实习老师来上课呢?就算师资再紧缺,也得赶紧调个有经验的数学老师来上课啊。   说着说着,话题就自然而然地拐到了白知景他们家身上。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档子事儿害的,田老师倒是被停课了,苦的是我们全班孩子。”   “我觉得学校也是没必要,咱们本来也没资源没人脉的,就指望高考改变命运,老师多重要啊!”   “这社会本来就这样,有背景的不用担责任,没背景的被罚,最后这代价还是得分摊到我们这群老老实实的普通老百姓头上!”   ......   “毛病!”尚楚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就是闲的!”   白知景咕噜噜喝完了一碗汤,拿手臂随意抹了抹嘴:“我去医院看爷,应许来接我了,一小时就回。”   “好好擦嘴。”白艾泽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抽纸,“不学好。”   “臭讲究,”尚楚也拿手抹了把嘴,“你也是闲的。”   白知景嬉皮笑脸地说:“我随爹!”   白艾泽无奈地摇摇头,抽了一张纸给尚楚擦了擦嘴角,白知景见状也凑上去,仰脸说:“老爸,也给我擦擦呗!”   “滚。”白艾泽看都不看他一眼。   “行,明白了,”白知景哼了一声,“我谁也不随。”   餐桌上,尚楚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原来是有人在班级群里艾特了他。   “知景家长,这件事怎么说也和你们家有关系,你说得上话,你让领导赶紧找个好老师来带数学课啊!”   底下人纷纷附和。   “是啊,你们孩子将来不用操心,但我们孩子情况不一样啊!”   ......   白知景也瞥见了这些消息,他眼神一暗,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叽叽喳喳的,估计是刚吃完饭撑着了。”尚楚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抬手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愣着干嘛,应许在楼下等着了吧,赶紧滚蛋!”   “走了。”白知景操起书包,“我顺道在医院里把作业写了。”   他说完就蹦蹦哒哒地走了,脚步挺轻快,没什么心事的样子。   就是忘了系鞋带。   “你说这小子,”尚楚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学会有心事了。”   “这点倒是随你,”白艾泽笑笑,“心事重。”   “他鞋带没系。”尚楚说。   白艾泽给他盛了一碗汤:“应许在楼下等着。”   “切,”尚楚撇嘴,“应许算个屁,我还是他爹呢!”   他说着跑到窗边,看见楼下的小花园里,他那心事重重的傻儿子背着书包,而应许蹲在他身前,正在给他系鞋带。 第104章 斗殴   新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白知景班的数学平均分是年级倒一,数学单科成绩排名前二十,没一个是他们班的。   这下子那群家长更着急了,还真写了个联名信送到校长室去,要求立即给班上派一个经验足、资历老的数学老师,并且为了弥补这段时间对孩子们的耽误,每周末还要给这个班多增开一门数学小灶课,否则就要往上闹到教育局去。   这事儿在全校都闹开了,白知景一下子就被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宋宝贝担心他想不开抑郁了,一下课就跑来陪他,白知景自个儿倒和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哎白知景,听说是你把田磊搞走的?你牛逼啊!”去厕所路上,隔壁班体委从后门探出个脑袋,嬉皮笑脸地说,“我早看田磊不顺眼了,上回还没收我的《Omega泳装写真集》,他走了真是普天同庆啊!”   “去去去!”宋宝贝就和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把白知景揽在手臂里,“景儿,咱别听他瞎几把扯啊,你放宽心......”   “我搞走的呗!我就是能耐,”白知景耸了耸肩膀,嬉笑着说,“你要再多嘴,我就把你也搞走。”   宋宝贝愣了一下,想起李佛昨天晚上和他说,像景儿这样的,不哭不闹才说明心里真憋着事儿。   憋着憋着,这人可不就给活活憋坏了么?   宋宝贝忧心忡忡地问道:“景儿,你真没事儿吧?”   “撒尿去。”白知景伸了个懒腰。   宋宝贝抿了抿嘴唇,自打飞飞出事后,他对这方面尤其敏感,生怕白知景抑郁了,哪天想不开了,和飞飞似的说走就走了。   他看着白知景晃晃悠悠往厕所去的背影,三两步追了上去,自己站到靠走廊那一侧,把白知景往里边推了推:“你走路你就好好走,你担心摔下去,这儿可是五楼啊......”   白知景看了看比腰还高出一小截的护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有病。”   上完厕所回了教室,王方那几个脑袋挤一块儿正研究这回的考试成绩,白知景从前门绕到后门,没一个人和他说话的。   自打上了高中以来,白知景的人缘一直很好,他对谁都没脾气,成天乐乐呵呵的,谁都乐意和他玩闹;加上他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本来班里拿有色眼镜看他的几个优等生也逐渐对他改观。   然而这段时间,白知景很明显地被孤立了,没有人和他讲话,没有人对他打招呼,没有人冲他笑,上体育课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热身,下了雨他忘带伞,也没人愿意帮他撑一撑伞。   白知景觉得有点儿遭,但也还行,他能扛得起来。   “看看倒一考几分啊?”王方突然喊了一声。   白知景顾自趴回到桌上补觉。   他这回月考成绩全线崩塌,语数英三科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分。数学尤其差,满分一百五,他只考了四十出头,大题一道没做。   其实倒也不是会不会的事儿,是白知景不想,他连题目都没看,四十分钟做完选填就交卷,干脆利索,一秒钟都不带耽误的。   他现在看到数学卷子就想呕吐,生理意义上的那种想吐,喉咙一阵阵的发紧,胃酸止不住地往上涌。   他看见等差数列、立体几何就想起田磊手把手辅导他做题的样子,想起田磊鼓励他“你是个有上进心、有责任心的好孩子,老师相信你能做好,只要沉下心踏实学习,就一定能取得进步”的样子,想起田磊在教务处办公室抓着他的衣袖问他“你们家怎么没把这件事情压下来”的样子。   他忍不住会想起更多,想起田磊是怎么把井飞飞的奥赛名额替换给了他,继而想起井飞飞对他说“知景,这次比赛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奖”,再然后就是那张《哥德巴赫的猜想》话剧票,是井飞飞决然走出教室的背影,是行政楼下那一滩没来得及被及时清洗的血迹......   这一切就和连锁反应似的,只要白知景坐在考场里,一看见数字符号,这一切就会接二连三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连笔都拿不稳,太阳穴突突直跳,Alpha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往外扩散,影响了考场里好几个易感期的Omega,吓得监考老师立即喂了他一瓶抑制剂。   都去他妈的吧!   什么数学试卷,什么成绩,什么进步不进步,统统都去他妈的吧!   白知景把脸埋在臂弯里,轻轻吸了吸鼻子。   “最后一名是副班长啊!”王方就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挥着成绩单喊,“我记得白知景成绩不是挺好的么,尤其是数学,次次都考挺高分的,怎么一换数学老师,你这数学成绩立马打了五折啊?”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有个女生瞄了白知景一眼,悄声说,“你说他干嘛呀?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吗?”   “我怎么不能说了,”王方嚣张地把脚翘到课桌面上,“还不就是因为他,现在咱们每周六都要来补课,操!真够烦的!”   “还不是因为平均分太低了,”又有个声音插了进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井飞飞没了,平时他一人能把咱班数学均分拉上去多少啊!”   王方“嗤”了一声:“井飞飞还不是他害死的,平时玩的那么好,又是同桌,结果抢人家比赛名额,可真行......”   “你说什么?”一直趴在桌上补觉的白知景突然抬起头,“你再说一遍。”   他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班里几个Omega都吓了一跳,纷纷冲王方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   王方也愣了一下,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愿意认怂,硬着头皮回了一嘴:“怎么?你敢做我就不敢说啊?井飞飞的奥赛名额是怎么到你手里的,真是田磊报名字的时候报错了?鬼才信!亏你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得亏他死了不知道你和田磊勾结的这档子龌龊事!”   白知景胸膛起伏,两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你再敢提他,我就干死你。”   “操!”王方闻见空气里散开的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气味,气血上头,顿时也来劲儿了,伸手指着白知景,“我说你对不起井飞飞!”   “操你大爷!”   “砰”一声巨响,白知景一脚踹开课桌,操起椅子就朝王方那边砸。   王方双手抱着头,手背被椅脚蹭破了皮,拉出一道手指长的血口,椅子把窗户砸出一道裂痕,班里胆小的女生们纷纷尖叫出声。   “你他妈的!”   王方见状怒吼一声,挥着拳头冲白知景扑了过来,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块儿,把教室后两排的桌椅撞了个七零八落。   白知景虽然怕疼,但真发起狠来是真凶,他额头破开了一个口子,鲜血直往下流,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死死掐着王方脖子。   王方喘不上来气,自然卸了几分力道,白知景趁机翻身坐在他身上,一拳头一拳头地朝他脸上砸:“你敢提他!你他妈的敢提他!就凭你也配这么说他!”   其实白知景自己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这么个怕疼的人,头上破了个口子,鼻血也被打出来了,这时候愣是和感觉不到痛似的。   其实这整个过程也就不到两分钟,办公室的两个老师赶来拉架,但白知景用上了死劲儿,紧咬着牙就是不松手。   “靠!”   胖子也急了,随手从图书角拿了一本牛津英汉大词典,冲着白知景后脑勺重重来了那么一下,白知景瞬间头晕目眩,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又摔回了地上。   闻讯赶来的宋宝贝见状大骂一声,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个铁皮垃圾桶,操起桶上来就开干,胖子被他当头砸了个正脸。   眼见着情况越来越混乱,保安终于来了,挥着铁棍子把人分开。   白知景和王方已经都站不起来了,宋宝贝肚子上挨了几拳,弓着腰去搀白知景:“景儿,咋样了啊?能不能撑住啊?”   “宝儿,”白知景喘着气,眼睛被血和汗糊得睁不开了,“他瞎说,是他瞎说的!”   “我知道,知道啊景儿,”宋宝贝喉头一哽,“咱不吃亏,这傻逼伤得比你重,咱赚了。”   白知景听到这话轻轻一笑:“没吃亏就好。”   “疼不疼啊景儿,”宋宝贝问,“你这流了多少血啊我天!”   “疼,”白知景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忒疼!”   宋宝贝一愣,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景儿怎么没哭啊?   平日里磕破点儿油皮都要哭半小时的人,今儿怎么一滴眼泪没掉?   -   几个打架的被打包送到了医院。   应许急匆匆地赶来,白知景正在急诊室处理伤口,他连气都没喘匀,蹲下就问:“怎么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啊?”   “没事儿,”白知景脑门上顶着块纱布,“我没吃亏!”   “是啊应许哥,那傻逼被我们打出了轻微脑震荡,得住院好几天呢!”宋宝贝附和。   这两小孩儿听着还挺得瑟,应许头都大了,没好气地说:“这架打得还挺划算是吧?”   白知景笑笑:“还可以吧。”   应许见他还能嘻嘻哈哈开玩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拿起一边的就诊记录扫了一眼,确认真的没大碍了,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应许哥,说没说怎么罚啊?是不得挨处分呐?”宋宝贝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茬,挺发愁地问。   应许瞟了他一眼:“你还怕处分啊?我以为你们俩什么都不怕,背上个炸药包就敢轰学校了。”   “那不能,”宋宝贝挠挠头,“私人造炸药违法,这事儿我不干。”   处不处分的现在还不确定,等晚上两边家长见了面再商量能不能私了,但课还是得上。   “对了应许哥,景儿今天特坚强,”宋宝贝说,“都被打成这样了,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应许一怔,垂眸看着白知景,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起。   “没哭?”他牵着白知景的手。   白知景低头看着自己脚面,若无其事地说:“疼是挺疼,就是哭不出。”   “走吧,我送你们回学校。”应许说。   “走。”宋宝贝站起身。   “我想回家,”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应许,声音微微颤抖,杂糅着几分哀求,“应小许,小应许,我不想上学了,我不想读高中,我想吐。” 第105章 单选题   应许载着白知景去坝下兜风,给他买了两根奶味儿冰棍。白知景坐在单车后座,边吧唧嘴边晃腿,两根冰棍吃完,自行车刚好兜完一圈回来。再次经过那个小摊,白知景一只手搂着应许腰,另一只手扯了扯应许衣摆,意犹未尽地说:“再来一根呗。”   应许按下刹车,单腿撑着地,回头看着白知景:“不怕闹肚子?”   “闹就闹呗,”白知景嬉笑着拍了拍自己圆乎的肚皮,“吃爽了再说。”   应许定定看了他两秒,白知景还以为应许铁定不会同意,脑子里想着怎么耍赖卖乖才好,没想到应许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上贴着的纱布,满眼写着心疼,低声问:“疼不疼?”   白知景一怔,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把脸在应许手掌里蹭了蹭,抬眼说:“疼的。”   应许笑了笑,在他鼻尖弹了一下:“行,那就吃,吃到不疼了为止。”   以前白知景哄他开心就爱给他买冰棍,还说有点儿难过吃一根,挺难过的吃两根,特别难过就吃三根。   应许一向对这套孩子气的理论嗤之以鼻,他还以为这只是白知景为贪凉找的借口。但如果这个孩子气的办法真的能够让白知景开心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应许也想要试一试。   应许一直觉得白知景是挂在天上的月亮,他永远都是皎洁、明亮的,他可以被地上燃放的烟火映照出各种颜色,但他不会被染上一点点尘灰。   长久以来,应许仰望着这轮月亮,他贫乏挣扎的生活里就盼着白知景的光把他点亮。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拥抱住了他的月亮。应许欣喜若狂,想把月亮种在自己的花园里,然后爱他、爱他、爱他。   应许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他的月亮,他辅导白知景功课,他照顾白知景的生活起居,白知景疼了他抱着,白知景哭了他擦脸,白知景难过了他哄着......如果他能活到八十岁,那么他之后的人生还剩下六十年,应许觉得直到六十年后他闭上双眼的那天,他都可以像这样保护白知景,他要让白知景一直自在纯粹的像个小孩。   但是,应许忽然发现,什么时候他的景儿竟然也有受了伤强忍着不掉眼泪的时候了?   好像有一些事情总会发生,白知景前十六年的人生过于顺遂,坏的事情终于在他十七岁这年接踵而来。   他以为白知景会流眼泪、会大叫大闹、会消沉、会窝在应许怀里嚎啕大哭,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白知景一个人咬咬牙,安安静静地就把一切坏的、更坏的都扛了下来。   应许反而手足无措了,他的帕子就放在随身的口袋里,景儿怎么就不哭了呢?   如果多吃几根冰棍、闹一场肚子真的能够让白知景好受一些,那么就试一试。   “要什么口味的。”应许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块钱零票,问白知景。   白知景盯着那块五颜六色的推销牌打量了几秒,打了个响指说:“芒果!”   “行,那就芒果的。”应许把钱递上去,扭头问,“还兜不兜风了?”   白知景眯着眼睛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来一圈的!”   “得令,”应许一蹬脚踏板,“坐稳喽小帮主!”   坝上恰好有辆洒水车经过,白知景张开双臂,一只手里还举着根黄色冰棍,轻轻合上双眼,任由洒水车溅出的水珠把他的脸打湿。   -   应许也翘了一天课,骑着自行车,载着白知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圈。   白知景一共吃了五根冰棍、一份章鱼小丸子、两份臭豆腐、两碗豆花——一碗咸的一碗甜的。   到家没多久,白知景就开始上吐下泻,额头上的伤口发炎,夜里还发起了低烧。   凌晨两点,白知景跑了趟厕所,扒着马桶干呕,除了胃酸什么也吐不出来,眼泪和鼻涕倒是给刺激出来不少。   白艾泽架着他回了房间,白知景冷汗涔涔,舔了舔嘴唇说:“爸,空调关了吧,齁冷的。”   “没开,”尚楚给他倒了一杯水,往床垫上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吃药。”   “没开啊?”白知景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我说怎么这么热呢......”   “你小子都半死不活了还要和老子顶嘴是吧?”尚楚哼了一声,“把你牛逼的!”   白知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这一晚折腾的一家三口谁也没睡好觉,白知景吞了两片退烧药,又喝了点儿Alpha专用信息素维稳糖浆,药劲儿很快上来,他上下眼皮直打架,还不忘了交代:“我病了,明天不上学。”   “可以。”白艾泽说,“睡吧。”   “后天也不上。”白知景吸了吸鼻子。   “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   尚楚作势要揍他,白艾泽给白知景掖了掖被角,竟然说:“可以。”   白知景笑了,撑起眼皮说:“那我大后天也不想上,大大后天也不想,以后都不想上。”   白艾泽丝毫没有生气,平静地应允:“可以。”   白知景缓慢地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白艾泽说,“景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有权利自己做决定。就像今天,你可以乱吃东西,但因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病了,你也需要自己承担。”   “我不上学,”由于病痛,白知景反应有些迟钝,“也要付出代价吗?”   尚楚轻叹了一口气,尽量用听上去显得轻快的语气说:‘废话!不上学你就给我去村口理发店做学徒!’   “那我去。”白知景这时候了也不忘记耍嘴皮子,“理头比上学好玩儿。”   尚楚又和他斗了会儿嘴,白知景终于困得撑不住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一个月,”白艾泽的声音非常冷静,“景儿,我只给你请一个月的长假。一个月之后,要么回去上学,要么退学,单选。”   他牵着尚楚从白知景的房间里离开,关门那一刻,白艾泽听见白知景问:“老爸,不是做错了事才需要付出代价吗?那我又做错了什么?”   白知景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胃吐干净了,心里边也空落落的,没着落。   白艾泽动作一顿,轻轻合上了房门。   -   白知景说不去上学,就真的不去了。   他这段日子过得特潇洒,成天一大早就去医院照顾爷,有时候背包有时候不背包,包里放着两本课本和一本《故事会》,心情好了就拿出课本翻几页,背两个单词;心情不好了就在《故事会》里看看笑话集锦。   等应许从实验室回来,他们就推着爷到楼下小花园溜达一圈,晚上应许送他回家,他们在小区外拐角的小巷接吻,路灯昏黄,飞蛾围着灯光打转。   医院花园里野猫多,白知景口袋里随时揣着一把猫粮,见猫就发,前天还被挠了一爪子,他自个儿登记挂号去打了狂犬疫苗。   上不上学日子都是这么过,好像有些变化,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眨眨眼半个月就过去了,白知景夜里躺床上,闭上眼就是他爸和他说的那个单选题,紧接着那股子想要呕吐的恶心感觉又泛起来了。   他讨厌上课,讨厌老师,讨厌同学,讨厌教室,讨厌没有同桌的日子,讨厌别人拿他打赌,讨厌和学校有关的一切。   不读书就不读书吧,他再也不读书了。   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出现,白知景忽然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他也不晓得自己在难过什么,但就是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他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了医院,应许说晚上实验室有事儿,要到很晚,让白知景自己回家。   白知景打了个车去胡同等应许回来,十点来钟,他正看综艺呢,院外边传来了响动,白知景以为是应许回来了,叼着冰棍兴冲冲推开门一看——   应英姿和一个男人站在院门口,那个男人牵着应英姿的手,神情柔和,抬手摸了摸应英姿的头,应英姿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   白知景愣住了,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的侧脸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那个应许出去找应英姿的雨夜,应英姿就是被这个男人开车送回来的。   应英姿目送男人离开,这才转身进了院子,嘴里哼着歌,脚步轻快。   “那男的是谁?”白知景靠在榕树边,开口问。   应英姿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你都看见什么了?”   “那男人谁啊?”白知景皱着眉,“看着年纪不小了,你怎么认识的?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第106章 大事小事   应英姿和白知景大吵一架,更准确地说,是单方面吵了一架。   “我不和你闹,你就说那男的是谁,和你什么关系。”白知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看见他牵你手了。”   “我说了,关、你、屁、事!”应英姿瞪大双眼,攥着拳头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你谁啊你!”   白知景的脾气也上来了,按捺着怒火说:"你要不是应许的妹妹,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你也说了,我是我哥的妹妹,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应英姿冷哼一声,指着白知景说,"你和我哥谈恋爱,恨不能给我爷做亲孙子,你现在还想做我哥了是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等我哥拿了奖金出了国,他还看的上你吗?"   应英姿的指甲上涂了一层透明指甲油,和她刻薄的话语相映成彰。   "做你哥?你想得美?"白知景双手插着口袋,冷冷看着应英姿,被刺激得口不择言起来,"也不知道应许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碰上你这么个倒霉妹妹。"   "你怎么有脸说我呢白知景?"应英姿脸颊胀红,大声喊道,"你作了弊还没被罚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全胡同都传开了!也不知道我哥图你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和你在一起也不嫌丢人!"   "行,可以,"白知景吸了一口气,双手抬起,两只手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我吵不过你,我配不上应许也好,我给应许丢人了也好,这都是我和应许的事儿,我们俩自己解决。我现在就问你,那男的是谁?"   "关你屁事。"应英姿又丢出了这四个字。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原点,白知景双手插着腰,累得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年纪不小了,"白知景冷静了稍许,"是你学校老师么?"   "不是!"应英姿突然绷紧身子,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尖声喊道,"你能不能别多嘴!"   白知景盯着应英姿小半响:"是你老师对吧?"   "我说了不是!"应英姿推了白知景一把,激动且有几分慌张地放声道,"不是不是不是!"   "我拍照了,"白知景掏出手机,在应英姿面前晃了晃,"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爸局里随便找个叔叔帮忙就能知道他是谁。"   应英姿胸膛起伏,咬牙盯了白知景几秒,一把白知景举着手机的手臂,十根手指在上面重重地划出了几道痕迹。   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疼说:"你心虚什么?"   自打爷住院以来,他俩的关系实际上缓和了一些。   虽然应英姿还是不怎么搭理白知景,但小姑娘也不是完全不识好歹,她知道白知景家为爷的病费了不少心思,也知道爷不想看见他们闹不和,因此近来没怎么找过白知景的茬儿,在爷病床前遇见甚至还能说上两句话。   白知景本来没真觉得有什么,但应英姿的回应让他嗅出了几分不对劲,反而确定了一些事情.   天色如此昏暗,他根本没拍到什么照片,随随便便就让警察查人也不像电视剧里那么简单,应英姿却害怕了。   一个年长的男人夜里送小姑娘回家,还表现得如此亲密,白知景再单纯,也很难不做一些别的猜想。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最坏的情况,犹豫片刻后问道:"他结婚了吗?"   应英姿嘴唇颤动,愤愤地瞪着白知景,几秒后吼道:"你下流!"   她说完转身就跑,把屋门甩出一声巨响。   白知景见她是这个反应,反而松了一口气,事情应该还没有他想得那么糟。   -   在老姜胡同等到了夜里两点多,应许才骑着单车回来。   白知景听见声音,穿着拖鞋跑到院子里,揉了揉眼睛问:"你又去夜市摆摊啦?"   "怎么还没回家,"应许见白知景穿着无袖背心和短裤,连车也顾不上锁,大步上前把白知景拥在怀里,手臂紧了紧,"冷不冷?"   "冷什么啊,"白知景翻了个大白眼儿,"这都几月份了还冷,我屋里还打着空调呢!"   "怪不得身上这么凉。"   "夏天就要冰冰凉,"白知景嘿嘿一乐,问应许,"你咋这么晚啊?去夜市了吧?"   "没,在实验室盯一个数据。"应许笑笑说,"收尾了,事儿多。"   "收尾了好啊!"白知景一拍手掌,"收尾了拿奖就能有钱了,发财啦发财啦!"   应许被他这副财迷样儿逗乐了:"被你一说,我怎么觉得发财这么简单呢?"   "那可不么,"白知景一挑眉毛,"等我上了大学我也做研究,我......"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现在连学都不上,更别提上什么大学了。   白知景眼神一暗,应许揉了揉他的脑袋:"进去吧,我去洗个澡。"   "行,那你晚上来我屋睡呗,"白知景特热情地发出邀请,"刚好我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刚才他思来想去老半响,还是觉得应英姿的事情需要告诉应许。   这种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管怎么样,应许是应英姿的哥哥,理应知道妹妹的情况。   “什么事儿?”应许随口问了一句,“好事坏事?”   白知景抿抿唇:“说不太好。”   “还有我们小帮主说不好的事儿呢?”应许俯下身,调侃道,“那看来确实是大事了。”   俩人正在院儿里玩笑,窗户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哥,回家了。”应英姿站在窗边,穿着白色睡裙,盯着他们看。   白知景掀起眼皮,恰好对上了应英姿警告的眼神。 第107章 亲妹妹   “英姿?”应许转过头,“怎么还没睡?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艺高这学期的期末汇演,应英姿拿到了一个中心位,因为在彩排中表现亮眼,被校领导钦点了三十秒的独舞时间。小姑娘心气高,非常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天不亮就起床去学校练晨功。   “你不回家,我睡不着。”应英姿说。   她对着应许说话,眼睛却盯着白知景看,白知景握着应许的手紧了紧,低声说:“我还有事儿和你说。”   “哥,快回家吧,这都几点了。”应英姿双手把着窗檐,双眼定定地看着白知景。   白知景不避不让,牵着应许的手,直直看了回去。   应许察觉出气氛不对,看了看隔着他对峙的两个人,眉心一紧,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又吵架了?”   “没,你别瞎操心,”白知景这时候还记得叫应许别担心,“你先跟我进屋,十分钟。”   应许知道白知景不是那种会和应英姿较死劲儿的个性,想必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英姿,你先进去,哥马上回去。”   “哥!”应英姿十指紧紧抠着窗框,高声喊道,“你不许跟他去,他没安好心!”   小姑娘猜到白知景要和他哥说什么,一颗心突地吊到了嗓子眼。   白知景实际一直在观察应英姿的反应,应英姿这么一喊,他心里就更忐忑了。   要是应英姿和那个男老师间没鬼,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应许知道这件事?   “那就五分钟,”白知景平静地说,“五分钟我就放你出来。”   “哥!”应英姿一急之下跺了下脚,“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我是你妹妹!”   小姑娘心里有一杆秤,一头是她自己,另一头是白知景。   从小她就在和白知景比,但怎么比都比不过,白知景比她讨人喜欢,白知景比她家境好,白知景比她机灵,总之白知景什么都好。   就连白知景作弊了都能不受任何惩罚,甚至他想不去学校就可以不去学校,他再怎么任性犯浑也有他两个爸爸为他兜着底。   她一边厌恶着白知景,另一边又不可抑制地想成为白知景,这种扭曲且微妙的情绪在她心里一点点滋长着,小姑娘知道这样不对,她就要十八岁了,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道理。   譬如她知道白家对他们家有恩情,他们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都是白知景家的,要是没有白知景的爸爸们里里外外帮衬着,他们一家三口也许早就成了桥洞底下流浪的乞丐。   她不该嫉妒白知景的,但她压制不住胸膛里这股让她自己也觉得痛苦的情绪,终于在她知道应许和白知景关系的那一天,这种嫉妒达到了顶峰。   应英姿觉得她唯一胜过白知景的一点就是应许的爱。   应许是她的亲哥哥,白知景和应许再怎么亲,终究只是个外人。应许在她和白知景之间,势必是更倾向她的。   所以她总是下意识地把应许架在天平中间,强迫应许在她和白知景之间做出选择。   “哥你赶紧回来,”应英姿不依不挠地说,“他现在连学都没得上了,大家都知道他作弊,还抢好朋友的比赛名额,你和他待在一块儿就不觉得丢脸吗?”   应许闭了闭眼,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疲惫。   白知景仰起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塞,把海绵轻轻转进了应许耳朵里。   井飞飞走了以后,白知景的睡眠就变得不太好,以前是倒头就睡地震都震不醒的那种,现在要靠吃药才勉强能睡几小时,因而白知景口袋里随时都备着几个耳塞。   “应许,”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神情很认真,“这件事很重要,我想了一晚上,觉得你必须要知道。”   耳道里的小海绵还带着白知景的温度,即使一副耳塞实际上隔绝不了什么声音,应许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好。”   “哥!”应英姿眼皮一跳,立刻从厨房的小窗户跑到大门边,“你先回家,我也有重要的事啊!”   “英姿,你先进房间,”应许耐着性子安抚妹妹,“我马上就回去。”   “我不!我等你一晚上了,明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要去学校练功,你不马上回来我就不睡!”应英姿攥着拳头,“哥,我才是你妹妹,你为什么总是要听他的不听我的!”   她尖锐的嗓音好象一把利剑,划破了夏天夜晚沉闷燥热的空气,直直朝应许刺来。   白知景把应许拉到身后,轻轻一笑,带着些许嘲讽说:“真有意思,你等了应许一晚上?你敢不敢说你为什么等他一晚上?你爱睡觉不睡觉,你他妈三天三夜不睡也没人搭理你,你拿你自个儿威胁谁呢?”   “我和我哥讲话,你插什么嘴,”应英姿往前迈了一步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是想挑拨离间是吧?我是我哥亲妹妹,我姓应,我哥也姓应,你又是谁啊你!你仗着对我们家有点儿小恩小惠就来对我指手画脚,欠你们家的钱往后我会还的,一分都不少你的,你能不能滚远点儿!”   “英姿!”应许眉头紧皱,呵斥道,“够了!”   “哥!”应英姿激动地大喊一声,“你为什么总要向着他!白知景到底有什么好!”   她脸颊涨得通红,她害怕白知景把她和魏老师的事情告诉应许,但她更害怕应许在她和白知景之间竟然会选择白知景。   “应英姿,道歉。”应许严肃地说。   应英姿不可置信地看着应许:“哥,你说什么?”   “道歉。”应许厉声重复。   “哥!”应英姿声音发着抖,“你要他不要我了吗?”   “不用,她给我道什么歉啊,她又不欠我的。”饶是白知景再捺着性子对应英姿,这会儿脾气也压不住了,“你要还债是吧?你是不欠我的,但你欠应许的。要不我和你捋捋?这十几年是谁养你照顾你?谁一米八几的个子缩着腿睡在钢丝床上,把房间让给你?你说你五点半就要起床去学校,是谁五点就出门给你买好早饭?谁一部手机用五年都不舍得换新的,给你买双几千块的舞蹈鞋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是谁夜里摆地摊到两三点,赚那么丁点儿钱还要每天给你五十块,这钱是让你晚上打车回来的,不是让你坐男老师的回家还在门口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   白知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肩膀都在打着颤。   应英姿说他是外人,那他就不明白了,他一个外人都心疼应许心疼得要死,应英姿这个做妹妹的怎么就不能多为应许想一点呢?   “白知景!”应英姿大吼一声,“你闭嘴!”   “你欠应许的怎么还!”白知景非但没闭嘴,反倒加大了声量,“我对你指手画脚怎么了?我对应许好,对爷好,你呢?我凭什么不能对你指手画脚?不仅我能对你指手画脚,我爸、我爹、大宝......这条胡同里每一个帮过爷、帮过应许、帮过你的人都能对你指手画脚,因为你他妈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闭嘴!闭嘴!闭嘴!”   应英姿猛地尖声喊叫,冲上来要挠白知景的嘴,白知景绷着劲儿抓住他的手腕,接着用力一甩,把应英姿甩出去小半米,应英姿踉跄一下跌坐在地。   “你打我!”应英姿胸膛剧烈起伏,仰头对应许说,“哥,他打我!”   “景儿,”应许眸色一暗,沉声说,“你到我后面去。”   白知景像一只攒着劲儿的小豹子,肩背紧紧绷着。   不仅仅是因为今晚目睹了应英姿和那个男老师的亲密举动,他对应英姿积怨已久,不过是忧心应许夹在中间难做,因而一直没有爆发。   今晚是应英姿先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在把应许往悬崖上逼,白知景实在是憋不住了。   “景儿,”应许抬手按了按白知景肩膀,“乖。”   白知景喉结上下一动,重重抹了一把脸,脚尖一转背过了身去。   应英姿坐在地上没起来,抱着膝盖啜泣,看上去着实有几分楚楚可怜。   “英姿。”应许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身。   “哥......”应英姿伸出手让应许搀扶她,“我们回家吧......”   应许没有接住妹妹朝他伸来的手:“男老师是怎么回事?你每天晚上都是怎么回家的?”   应英姿指尖一顿。   背对着这边的白知景也是一怔,这才想起刚刚震怒之下自己口不择言,竟然把这事儿也给说出来了。   事关重大,他确实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应许没错,但不是在这种争吵且不理智的场合和语境之下。   他并不是百分百确信应英姿和那位男老师间真的有什么,但这么一来二去的,反倒像是他坐实了应英姿品行不端。   “哥......”应英姿慌忙眨了眨眼,睫毛湿漉漉的,无助地看着应许。   “你说,没事儿,”应许神情平静,“别怕。”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知景转过身,着急地解释,“我是想......”   应许果断地立起手掌,掌心向内,掌背冲着白知景,是个打断的手势。   “英姿,你自己说。”应许沉静地看着应英姿。   应英姿眼神闪躲,明显地流露出心虚和仓惶:“他是我一个老师,太晚了不安全,他就顺路送我回家......”   “就这样?”应许问。   应英姿轻喘着气:“就、就这样。”   “上回说要带你出国的,也是他?”应许接着问。   应英姿睫毛一颤,没想到应许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自打上次在医院提过一回,应许不同意之后,应英姿就再也没和他说起过要出国的打算。   这也是魏老师教她的,魏老师说家里不同意也是正常的,等那边的录取通知发下来了再说,先斩后奏也未尝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魏老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柔和,大掌轻轻搭着她的肩膀:“英姿,你是天生的舞蹈家,你只需要在舞台中心最耀眼的地方跳舞。我不希望你为了别的事情担心,一切有我,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应英姿被魏老师的笑容晃了眼,她从没被人这么呵护过,魏老师给她的感觉像是父亲,又不像父亲。   小姑娘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很陌生,但又有一些些熟悉,似乎在梦里渴望已久似的。   况且,国外的舞团演出机会多,报酬也高。魏老师给她计算过,只要三年她不仅可以还清学费,还能为家里赚回来至少十万块。   十万啊,她哥打多少份工才能赚回来十万呐!   “魏老师是个好人,哥,他带我出国是去专心学舞蹈的,”应英姿抓着应许手臂,语速很快,“他很好的,很关心我,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在犄角旮瘩里跳舞,没人会看见我......”   出国?什么出国?   白知景摸了摸有点儿发长的刘海,觉得该剪剪了,扎眼珠子了。   “你就让我去吧哥,我去了就能有很好的前途,你也想我实现梦想的是不是?”应英姿哀求应许,“我能成为优秀的舞蹈演员,我会努力的,我喜欢跳舞,我要站在中心,哥,你让我去吧......”   “这些话也是他教给你的,”应许目光沉沉,“是不是?”   “只有魏老师才懂得欣赏我,要是没有他,我永远都比不上若若她们,”应英姿边流眼泪边说,“哥,我想和她们一样,轻轻松松就能站在0号位,可是我没机会啊哥!”   应许定定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一言不发。   白知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算是把这事儿捋明白了,皱眉说:“你疯了?你这是被卖了还要帮那什么魏老师数钱啊!”   “你给我闭嘴!”应英姿冲着白知景一声尖叫,“你为什么总是要插嘴!你要抢走我哥就算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国,你为什么还要毁了我!”   白知景喉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应许那边看了一眼。   “英姿,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你自己。”应许嗓音低沉,“明天开始待在家,我给你请假,我们去看心理医生。”   应英姿满脸写着难以置信:“我没病看什么医生?哥你是不是疯了?白知景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到底谁才是你的亲人?我是你亲妹妹啊哥!”   “哟,小应啊,我说这么久联系不上呢,找你要个三百两百的也挺费劲儿,原来是吵着架呢?”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醉意朦胧的声音。   秦国强站在院门边,冲着院儿里头三个人吹了声口哨。   “小应啊,你不给钱我也没办法,你说英姿是你亲妹妹么?” 第108章 身世   应许背脊一僵,朝门边扭过头,缓缓站起身。   秦国强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倚在院门边,一张嘴就是熏天的酒臭味儿:“小应,打了你多少电话了啊,你也不回,叔这也是没办法才找上门的,不然你这地儿我真是不爱来......”   他眼神就和淬了毒似的阴狠,盯着应许的样子就像吐信的蟒蛇。   “操!”白知景见不得他拿这种神情看应许,大步冲到应许前面挡着,“你来干嘛?赶紧滚!”   他人比不上应许高,肩膀也没应许宽,瘦直的仿佛一根刚刚抽长的小树苗,睡衣T恤罩在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的,被风一吹就隆起一个鼓胀的形状。   即便这样,他也张开双臂护在应许身前,好像一只什么也不怕的小猎豹,呲牙咧嘴的,谁要是敢动他身后的应许一下,他就能冲上去把那个人撕碎。   “哟!”秦国强眉毛一挑,偏头吐出嘴里那根牙签,“这不小少爷么?小应你别说,你们家还真是挺牛逼啊,能傍上这么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你说你怎么还这么抠门儿呢?连个酒店钱都不肯帮叔交,你现在还在乎这点儿小钱?”   “景儿,你过来。”应许开口道。   白知景肩背绷得笔直,紧紧盯着秦国强不放,神情万分戒备:“你要多少钱,拿了给我滚蛋!”   “小少爷真豪爽嘿!”秦国强比起一根大拇指,阴笑着哼了两声,接着又比出三根手指,“这个数,拿了我立马走。”   “三百是吧?”白知景说着就从兜里掏手机,“行,我马上转给你......”   “三十万。”秦国强斩钉截铁地说。   白知景指尖一顿,皱眉道:“三十万?你他妈疯了!”   “一分不能少,拿了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以后再也不找上门了,”秦国强嬉皮笑脸的,点了点脚尖说,“多划算啊!”   应英姿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缩在应许身后,头都不敢抬,颤声说:“你答应他,你给他啊,三十万对你们家根本不算钱,你快答应!”   白知景双拳紧攥,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换做是以前,他早就一头冲上去踹死秦国强这个耍无赖的,但现在他学会为了应许而去忍耐。   他给秦国强一拳容易,也许秦国强会为了这一拳而多给应许打一通电话、多去医科大骚扰应许一次,他不想应许面对一点点阴暗。   飞飞离开后他经常失眠,很多个深夜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上了一根发条“嗡嗡嗡”地转。   他总在想如果他早一点发现飞飞的异常会怎么样,如果他多保护飞飞一点会怎么样,如果他在飞飞遇到他妈的那天能送飞飞回家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井飞飞的死像是一把刀子,笔直地捅进他心里,给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如果他能够多想一步就好了,那么他也许就可以保护好每一个他珍惜的人。   而应许恰恰是他所有珍惜的人里最最珍爱的那一个。   白知景咬了咬牙,重重一点头:“行,三十万就三十万,过几天给你。”   不就是三十万么?只要能让秦国强从此后离应许一家远远的,他找他爷爷撒个娇就能弄来三十万。   秦国强一拍手掌:“成交!”   “景儿!”应许突然沉声喊道,“站到我后面来。”   白知景凝眉,偏头小声说:“应许你听我说,我有钱,就当你先欠着我的......”   “景儿,”应许闭了闭眼,“过来。”   “哥!”应英姿紧紧攥着应许衣角,“他们家有钱,你就别犟了,他们家不差这点钱,哥!”   应许丝毫不为所动,再次喊道:“白知景,我说过来。”   白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出了应许口吻中的坚决,深深看了应许一眼后,默默站到了他身边。   应许往前一步,护着两个孩子,直视着秦国强说:“你一分都别想要。”   秦国强面色一沉:“小应,你这是存心不让叔好过啊......那英姿的事儿,叔也不能替你瞒着了。”   应英姿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焦急地问:“哥,什么事儿啊?他说什么?”   “没什么,你先进去。”   应许的声音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别人注意不到,但白知景却注意到了。   “英姿啊,叔知道一个关于你的秘密......”秦国强吹了一声口哨,故作神秘地说。   “哥!”应英姿急得再度掉下了几滴眼泪,“他说什么呀,我身上有什么秘密呀!”   白知景想到应许曾和他讲过樊杜鹃的故事,樊杜鹃才上初中就和毒贩子跑了......   那么应英姿有没有可能——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测令他心脏猛地一跳,倏地抬头看向应许,在看见应许额角紧绷的青筋时,他潜意识里似乎确认了什么,心头不禁一沉。   “景儿,你带英姿进屋。”应许说。   “好。”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一把抓过应英姿的手臂,应英姿大喊一声:“你别碰我!”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猛地甩开白知景的手,抓住应许手臂说:“哥,他说什么啊?什么秘密啊?我怎么了啊哥?”   “英姿,你乖,”应许握着拳头,指尖深深掐进虎口,平静地说,“有哥在,没事的。”   “什么没事儿啊小应,你说说英姿也这么大了,你总不能拦着人家认祖归宗吧?”秦国强冷笑着说。   应英姿察觉到了什么,如遭雷劈一般愣了两秒,接着踉跄着退了小半步:“你什么意思?我是我爷的孙女,是我哥的妹妹,什么认祖归宗,你胡说!”   “进屋!”   白知景拽过应英姿,也顾不上什么伤着不伤着了,死命拖着应英姿就往屋里走,应英姿边挣扎边喊叫:“你别碰我!哥他什么意思啊!哥!”   “三十万。”秦国强再次亮出三根手指,“给不给?”   应许纹丝不动,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胸膛微微起伏。   “杜鹃儿,不如你来说说吧,”秦国强从门外扯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缓升道,“毕竟,你才是英姿的亲妈。”   应许闭上眼,双拳攥得死紧。   正在挣扎的应英姿浑身僵硬,白知景也怔在了原地。   樊杜鹃满脸都是眼泪,呜咽着说不出话。   “怎么?英姿不是你和那个毒贩子生的么?生下来扔应锋屋门口就跑了,”秦国强阴冷地笑笑,“英姿,你爸还是我好哥们儿呢,就是抽大了,前几年被野狗追,追到高速路上被车撞死了,碾成肉泥啦!”   “够了!”应许大喝一声,眸光沉沉,“给我滚!”   “哥,哥,”应英姿瘫坐在地上,“他说的是真的吗?哥!是不是真的啊!”   白知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应许,又看了看狼狈的应英姿。   “英姿,你乖。”应许听见妹妹的哭喊,眼睛里也罩上一层水雾,他弯腰想扶起应英姿,“你先回去睡觉,听哥的话,好不好?”   应英姿陡然瞪大双眼,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倏地砸在地上。   “哥,原来我真的不是你亲妹妹......”   应英姿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屋,“砰”一声砸上了房门。   秦国强爆发出愉悦的大笑,白知景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操起身边的竹椅,冲着秦国强砸了过去。 第109章 虫洞   秦国强和樊杜鹃跑了,应英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嚎透过门板传出来,每一声都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往应许心头戳。   “英姿,你听哥说,”应许指节轻叩了两下门,“乖,先开开门好不好?”   白知景没有进客厅,在小厨房的墙角静静站着,他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听到应许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的声音时,一股巨大的心酸感潮水般涌了上来。   “有些事情,哥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想要保护你。”应许手里攥着一把备用钥匙,犹豫片刻仍旧没有用它开门,“你是我的妹妹,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砰——   门板背后传来一声巨响,紧随其后的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估计是应英姿把玻璃门砸门上了。   白知景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个激灵,立即探头往应许那边看,应许挺拔的背影显出了几分落寞,白知景喉头一酸,立即收回脑袋。   应英姿哭的几乎就要喘不上来气,喊道:“你不是......你不是我哥!”   应许身形一顿,轻却坚定地说:“我是。”   应英姿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个回答,依然哭的很用力。   白知景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情绪。   他和应英姿从小一起长大,他认识应英姿甚至比认识这个世界还要更早,即使后来他们总是针锋相对,总是看对方不顺眼,但他看到应英姿现在这样还是会难以抑制的难受。   白知景没发出一丝响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了二十来分钟,应英姿哭累了,房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应许靠在门边,额头抵在门上:“早点睡,明天早上哥送你去学校。”   他在门边放了一杯热水,把备用钥匙一并放在水杯边,接着也离开了屋子。   院子里,白知景搬了一张小板凳,支着下巴坐在榕树底下,呆愣愣地盯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他扭头瞟了应许一眼,接着拍拍身边另一张板凳:“来坐这儿。”   应许没有说话,走到白知景身边坐下,学着白知景的样子,仰头望着明净的夜空。   他们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院子里静得很,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榕树叶子扑簌簌掉了下来,其中一片落在白知景脚背上,白知景捡起来一看,这是张很漂亮的叶片,脉络清晰,就是上头有个黑乎乎的虫洞,不知道是哪只坏虫子咬的。   白知景看得聚精会神,他突然间觉得他自己、应许和应英姿都变成了这片长了虫洞的叶子,他被咬了这么大一口,却不知道是什么咬伤了他。   “应许,”白知景一歪脑袋,靠在应许肩上,“你是大学生,你懂得多,你知道怎么抓住这个啃了树叶的坏虫子吗?”   他高高举着那片深绿色榕树叶片,眼神异常专注,语气认真的像是在研究一门了不起的学问。   应许勾唇笑笑,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从白知景嘴里听见这么孩子气的问题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树上有那么多叶子,怎么虫子就偏偏咬了这一片呢?”白知景嘟囔,“为什么光盯着我们咬呢?”   “傻孩子,”应许用侧脸蹭了蹭白知景头顶,“每片叶子都会被咬伤的,有的叶子可以自己修复这个虫洞,有的叶子做不到,所以就被风吹落了。”   “那叶子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修复虫洞呢?”白知景若有所思地问。   应许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窝的白知景,在他白净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继而抬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月亮。   “起风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白知景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他把这片漂亮的叶子放进口袋,又问:“应许,那你修复好了吗?”   应许BVTH背脊一僵,思索片刻后才回答:“有时候修复了,有时候还没有。   白知景摇摇头:“不懂。”   应许牵起白知景的手,低声道:“月亮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被吹落了,月亮在的时候,我觉得我还可以撑一撑。”   白知景短促地“啊”了一声,看着月亮郑重地祈求:“月亮啊月亮,你一定要每天都按时出现,你要照着应许的叶子,把吃叶子的虫子都赶走。”   应许却缓缓移开目光,温柔注视着身边的白知景,喉结上下一动:“我也希望月亮每天都在,永远都在。”   “会的,”白知景笑了笑,“月亮答应我了。”   应许五指插进白知景的指缝中,和他十指紧扣:“那我的小景儿修复好了吗?”   白知景眸光微闪,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修好一半了,一小半。”   “哇,”应许摩梭着白知景的指骨,赞叹道,“景儿真厉害。”   白知景说:“我想明白了,我不能那么任性,我还是要继续上学的,有那么多孩子想上学都没有机会呢,我怎么能为了这些事情就不读书呢。”   “嗯。”   应许知道,这已经是白知景自我修复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修复好的那一小半。   “应许,”白知景又说,“我想转学,我想去个私立高中,我不想再回一中了,我一踏进一中校门我就想吐。”   “可以啊,”应许像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猫,顺着他的话说,“一中没有什么好的,我们不回去了。”   “可是我又舍不得......”白知景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沾上了些水汽,“舍不得大宝,也舍不得飞飞。”   他在一中有过一段很温暖的回忆,那个时候他喜欢书包、喜欢上课、喜欢数学。   想想这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已,白知景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想不起来反函数图像是长什么样子。   “那就不着急,”面对白知景,应许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我们慢慢来。”   “那你妹妹呢?”白知景反握住应许的手,“她要多久才能修复呢?”   “我也不知道,”应许垂眸,沉默片刻才说,“景儿,是我没有把她教好。”   白知景心中酸楚:“不是的,应许,不是这样。”   “长兄如父,”应许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责任。”   白知景问:“她的身世,只有你和爷两个人知道吗?”   “嗯,”应许点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爷的腿出事那年,他才告诉给我听。”   应许扛着这个秘密已经太久太久了,他也想过妹妹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该告诉她真相,但始终说不出口。   在他看来,这些沉重的、阴暗的担子由他来扛着就够了,他不能给妹妹优渥的生活条件,至少让她在自己的庇护下没有忧虑地长大。   但他好像失败了。   “应许,叶子的虫洞只有自己能修复,”白知景坐直身体,看着应许说,“我觉得你妹妹能修好的。”   应许眼底目光微闪:“可以吗?”   “你看她和我作对作了那么多年都不罢休,就知道她这人多有韧劲儿了,”白知景笑笑,“你这么一直护着她,等起风的时候,她怎么能抵挡得了呢?”   应许凝视着白知景的脸,小家伙真的长大了,原本圆润的脸蛋多出了几分硬朗的轮廓,他在暴风中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逐渐变成了一个挺拔的少年。   “起风了,”白知景一拍手掌,拽着应许的胳膊说,“回屋睡觉吧。”   -   应英姿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就出门了,双眼红肿。   应许比她起得更早,餐桌上摆了核桃包、奶黄包、豆浆油条和多加了一份肉松的煎饼。   “醒了?”应许从锅里盛出一碗粥,“吃饭。”   应英姿背上书包,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英姿,”应许叫住妹妹,“我送你。”   “不用了,”应英姿弯腰系鞋带,“我自己走。”   “以后我接送你上下课。”应许说。   应英姿后背一僵,嘲讽道:“你还是觉得我和魏老师不清白是不是?行,你就听白知景的话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亲妹妹,我哪儿比得上白知景啊!”   应许眉头一皱:“英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应英姿冷笑,“你们是一伙的,我才是外人。”   应许闭了闭眼,走到应英姿身边,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你是我妹妹,你姓应。”   “我不是你妹妹!”   应英姿抬手一挥,应许手里那碗热粥瞬即被打翻,洒出的汤水泼在应许虎口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哥......”   应英姿低呼一声,手足无措地愣了两秒,忽然想起冰箱上好像有止疼喷雾,于是踮脚要去够,慌张之下又打翻了灶头爷祭祀灶王爷的小香炉。   白知景在院子里听见响动,屋里一阵哐啷乱响,他还以为这对兄妹大清早在家里打起来了,赶紧冲进去劝架。   他一推门,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洒出的热粥和应许被烫红的手掌,立即说:“应许你没事吧?!”   白知景拽着应许到洗碗池边冲凉水,应英姿抿了抿嘴唇,神色晦暗不明:“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放屁!”白知景顾不上应英姿,“就你最有病。”   “景儿,我没事。”应许关上水龙头,在T恤上擦了擦手,对应英姿说,“走吧,哥送你上学。”   “我不用你送!”应英姿大喊一声,鞋带都没有系好,推开门就往外跑。   “英姿!”   应许眉心紧蹙,下意识看了白知景一眼,白知景推了他一把:“去吧,我去医院照顾爷,你自己小心手。”   应许点了一下头,立即追了出去。   白知景在一地狼藉的屋里站了会儿,忽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操操操!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第110章 斜坡   下午,宋宝贝翘了课来胡同找白知景,勾肩搭背地去了对街小学门口的冰沙店吃冰,要了一碗八块钱的芒果冰沙,端出来小山似的一大碗,两个人吃了小半响也没吃完。   “嗝——”宋宝贝打了个饱嗝,捧着肚子说,“景儿,真、真不行了,冰的我牙齿都掉了!”   “没用的东西,”白知景嗤了他一声,又往嘴里舀了一勺子冰沙,“你咋年龄越大牙口越差了呢?吃这么点儿冰就要死要活的,小时候咱一人往肚子里薅十根大布丁都不嫌多的。”   “现在能和小时候比么?”宋宝贝牙酸的直打哆嗦,“我都多久没吃冰了我,你都不知道我跟着李佛哥活的多健康!”   他是挺健康的,自打和李佛处上对象后,宋宝贝活脱脱成了个Alpha男朋友的典范,什么都顺着李佛来。李佛不能吃冰、不能吃辣、不能晚睡,他也戒冰戒辣戒熬夜,连游戏都不打了。   “滚滚滚,”白知景翻了个大白眼,“老子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宋宝贝嘿嘿傻乐:“你以前和应许哥见天儿在我面前晃悠的时候,我也这感觉!”   白知景一想倒也是,他打小应许就偏心他,宋宝贝成天的吃干醋。   他这么一想还挺乐呵,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宋宝贝看的目瞪口呆:“景儿,还吃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大胃口啊......”   其实白知景也吃不下了,但他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变得有点儿矫情,晚上做梦有时候也梦见六七岁的时候,他和大宝跟在应许后面跑,他不留心摔跤了就嗷嗷大哭,缠着要应许抱,应许宠着他,把他抱在怀里慢悠悠地走,宋宝贝不情不愿地跟在后边,委委屈屈地问:“应许哥,我也走不动了,你咋不抱我呢?”   白知景摔疼了,哭的满脸都是鼻涕水,还不忘搂紧应许脖子嚷嚷:“应许!不许你抱大宝!大宝就是最坏的朋友!”   小时候多好啊,小时候真是无忧无虑的,压根没这么多破事儿。   白知景只是觉得多吃点儿冰,再多吃一点儿,说不定就能回到小时候了。   “行了行了啊,你快甭吃了,去年拔智齿那会儿医生不说你有蛀牙了么,”宋宝贝拽过白知景手里的小铁勺,“还敢这么薅冰块,我看你二十岁都不用,就得戴上一口假牙!傻逼一个,身体多重要不知道啊?怎么一点儿不知道爱惜自个儿呢?”   宋大宝坐在对面絮絮叨叨,白知景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多吃小时候爱吃的冰沙就能回到过去”这个想法有多么荒谬。   “你这才离开校园多久啊,就开始这么放纵了是吧?”宋宝贝哼唧了两声,把桌上摆着的几包辣条统统扫进垃圾桶,“这种小作坊地沟油搞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吃啊,我和你说,李佛哥一闻见这味儿就想吐,反正我是不敢再碰了......”   辣条是白知景刚才在隔壁零食摊买的,宋宝贝最喜欢吃这玩意儿,油乎乎的,带劲儿。   白知景瞄了眼垃圾桶,忽然明白了成长是多么不可逆的一件事,他就算把这家店里所有的芒果冰沙都吃完了,他们也回不去了。   “宝儿,”白知景问,“你觉得现在好吗?”   宋宝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现在,”白知景指尖点了点脏兮兮的桌面,“你是喜欢现在啊,还是喜欢以前啊?”   “有好有坏吧,”宋宝贝抿了抿嘴唇,“景儿,我有时候真觉得和做梦似的,就上了高中这半年多,真他妈就和做了一场梦似的。昨儿晚上我又梦见飞,我梦见我们三个去坝下放孔明灯——”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白知景连忙抬手打断,“矫情死了。”   宋宝贝知道白知景不敢听到井飞飞的名字,于是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你就真不打算回一中了?你这假请的可够长啊,马上期末考试了都。”   “我想转学了,这学期就不上了,开学高二直接换个学校。”白知景垂眸,轻声说道,“宝儿,我不想再回一中,我觉得我就去个私立学校挺好的,听说私立氛围比较自由,没那么多屁事儿。”   宋宝贝忍不住皱眉:“不是,你这是为啥啊?就为了那群嚼舌头的傻逼?我说白知景,这可不像你啊,以前咱上初中那会儿,那么多人说你,你不照样该干嘛干嘛吗?”   白知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背,一言不发。   “怎么年纪越大还越怂包呢!”宋宝贝恨铁不成钢,一巴掌呼在白知景脑门上。   “这回不一样了,宝儿,”白知景说,“以前我就是生气,还委屈,这回我真是挺伤心的,真的。”   他珍视的朋友永远离他而去,他信任的师长一直在利用他,他交好的同学们一夜之间全都开始质疑他,他的父亲家人还要因他承受无端的诋毁。   白知景实在是撑不住了,怪遭罪的。   宋宝贝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沉默了。   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路上经过一个网咖,进去打了一下午游戏,傍晚到医院看了爷,陪爷说了一会儿话,爷大半个身子都瘫了,就脖子还能动,支吾不清地问他们怎么没去上课。   白知景说:“爷,你真是老糊涂了,现在正放暑假呢!”   宋宝贝在边上附和:“对啊爷,现在全市都放着假呢,就没一个学生上学的。”   爷记不清日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说那我孙孙怎么还上学?   “你孙孙是大学生,那和我们不一样的,”白知景边给爷修剪指甲边说,“应许可厉害呢,他那个项目要是结束了,能赚到一大笔钱,到时候您就享福喽!”   爷发黄的眼珠子动了动,浑浊的双眼里流露出些许笑意,又问:“放暑假,英姿呢?”   白知景和宋宝贝对视一眼,宋宝贝反应很快,说道:“英姿坐飞机去参加舞蹈比赛啦,您孙女也有出息喽,她是要拿金奖的!”   爷眯着眼睛,很是欣慰地笑了笑。   应许刚从艺高接了应英姿回胡同,赶到病房门口恰好听见这一段,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病房:“爷今天精神怎么样?”   “好着呢,”白知景仰脸笑,“我给爷剪指甲,咯吱咯吱响,可乐了。”   “傻帽儿,”应许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剪个指甲也能高兴成这样。”   “那我还给爷打开水了呢,”宋宝贝也跟着邀功,“我也乐!”   应许哭笑不得地说:“你也就是个傻帽儿。”   护工阿姨端着水盆从厕所出来,笑着说:“大宝和景儿可不就是俩傻孩子么?刚才还说要去山里逮只野熊回来,做吉祥物什么的,把老爷子给逗的哟!”   “狼狈为奸,就知道胡说,”应许无奈地摇摇头,从阿姨手里接过水盆和毛巾,“姨,我来吧。”   白知景知道他要给爷擦身子了,揪着宋宝贝退了出去,把床帘拉严实了,在外头问应许:“你晚上还去不去学校啊?”   “去,”床帘里传来拧毛巾的嘀嗒声,应许说,“接下来两周都要忙。”   “那你记得吃饭啊,”白知景说,“爷这边你就甭操心了,有我呢,反正我也没事儿干。”   “不操心,”应许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有你在,我有什么可操心的。”   “是啊小应,你啊还真是没什么可操心的,”护工阿姨逗趣说,“我看景儿可比你这个亲孙子还要亲哟!”   “那可不,”应许说,“我爷就疼他,我还羡慕呢!”   白知景被夸得美滋滋,得瑟地吹了声口哨:“你羡慕的来吗你?我和爷就是最亲的!”   隔壁床的李大爷刚遛弯回来没多会儿,随口问了一句:“小应,你们家那小姑娘呢?有日子没见着了,去哪儿了这是?”   白知景怕应许说漏嘴了,赶紧抢先回答道:“哦,她去外地跳舞比赛了,还没回呢!”   “英姿去外地了?”护工阿姨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昨儿下午还看见她在病房门口探头呢,好像是偷偷来看老爷子的,我喊她进来,她也不进,扒门边看了会儿就跑了,我以为她学校昨儿没上课呢......”   白知景一怔,应英姿竟然翘课偷偷来看爷?   应许掀开床帘走了出来,问道:“姨,英姿昨天来过医院?”   护工阿姨点了点头:“这周来两回了吧,不过都没进,就在门口看了会儿。”   “她来干嘛啊?”宋宝贝小声嘀咕,“她不是不认爷和应许哥了吗?”   “你闭嘴!”白知景低声呵斥,立即看了应许一眼。   应许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淡淡道:“行,我知道了。”   白知景从语气里听不出应许此刻是什么心情,也许和他一样复杂。   自从秦国强戳破了应英姿的身世之后,应英姿就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似的,也不怎么说话,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应许担心秦国强和樊杜娟去骚扰应英姿,每天准点接送应英姿上下课,应英姿闹过两回,要应许别管她,质问应许是不是怀疑她和魏老师有不清白的关系,还说她如果再缺席晚训,下次晚会就没法上台。   比起这些,应许更担心妹妹的人身安全,秦国强是个疯子,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应许自己的科研项目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抽出时间接送应英姿上下课,应英姿却不能体会哥哥的用心良苦,和应许的关系愈发僵硬起来。   应许也想和妹妹好好地谈一谈,但他实在是分身乏术,他要忙着学校的项目,要忙着照顾爷,还要忙着去摆书摊赚钱——这些基本的生存需求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实在腾不出更多的精神去面对和他冷战的妹妹。   他在医院待了四十来分钟就要赶回医科大了,宋宝贝留下守着爷吃晚饭和挂药,白知景陪应许回学校。   夏天的七点来钟是一天里最好的时辰,耀日西沉,沉闷的暑气逐渐散去,但夕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橙红色的落日余晖笼罩着街道,也把天际线渲染出漂亮的光晕。   “累不累啊?”白知景坐在单车后座,晃着小腿问应许。   “累,”应许戏谑道,“你最近吃了多少,怎么变沉了?我都骑不动了。”   “......靠!”白知景往他背上捶了一拳头,“谁他妈问你这个!我是说你这天天就睡三小时,还得这跑那跑,多奔波啊!猫头鹰好歹还是昼伏夜出呢,你这昼出夜出的,能吃得消吗?”   “你还挺能做比喻,”应许哼笑了一声,“成语用得也挺对。”   “滚你的!”白知景讪讪道,“就知道说风凉话。虽然我这阵子没上学,可我文学底蕴还在啊,总不至于成文盲吧!”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应许慵懒的嗓音被风吹散开来,白知景见前头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灯,跳下车说:“你下来!”   “干嘛?”应许单腿撑着自行车,转头问道。   “我载你啊!”白知景小跑上去把着车头,催促道,“你赶紧下来!下来!”   “你载我?”应许眉毛一挑,“小家伙,你行吗你?”   “别小瞧人啊!”白知景胸膛一挺,“过完这个年我就一米八了!Alpha不能说不行!你别磨磨唧唧,赶紧的!”   应许没忍住笑出了声,从车座挪到了后座:“行,听小帮主的。”   白知景跨上车,恰好红灯转绿,他喝了一声:“坐好喽,出发啦!”   他右脚踩上踏板使劲儿一蹬,一个猛劲儿没蹬下去,险些连人带车都给掀翻了,好在应许用自己的腿撑着地面,这才稳了下来。   “不行就别逞能,”他哭笑不得地在白知景腰上掐了一把,“我来。”   “我能!必须能!”白知景咬了咬牙,给自个儿找补,“我小时候还骑车载大宝呢,你忘啦?”   自行车终于摇摇晃晃地上了路,应许单手搂着白知景的腰,心想小家伙还真挺好意思说。   他十岁那年刚学会骑自行车,非要大显身手载宋宝贝去买冰棍儿,宋宝贝也是个不怕死的,一个敢载一个敢坐。   最后经过一个小斜坡,白知景没掌握好平衡,车头一甩,两个人一块儿被甩飞了,宋宝贝脑门儿磕出个大包,白知景更好,脚踝给甩脱臼了。   前头又是一个小斜坡,白知景把着刹车往前加速,应许想到那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刚要开口让白知景小心点儿,就听见白知景大喊道:“飞喽——”   他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化作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双臂抱紧白知景的腰,把头靠在他并不宽厚的后背上,跟着白知景喊道:“飞喽!”   冲下斜坡的那一刻,应许真的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从医院去往学校的路他走过无数次,这条下坡他也骑过无数次,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无比轻快。 第111章 病危通知   临近期末,白知景之前请的假该销了,尚楚之前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现在时间到了。   “老爸,老爹,我想好了,”饭桌上,白知景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米饭,“学我肯定是要上的,现在干什么都要文凭,我总不能拿着个初中毕业证出去给你们丢人现眼啊。”   “想得挺好,”尚楚听出了他还有没说完的话,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白知景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垂着头低声说,“我不想回一中了,我想转学,你们给我整个私立学校吧。”   他明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气,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可以啊,”尚楚笑眯眯地放下筷子,“那正好了,反正别人都说你是有钱人家不学无术的傻逼,我明儿就去查查首都哪个私立中学有钱人最多,把你也送进去,你和他们凑一块儿多好,一群纨绔凑一块儿多好,谁也别瞧不上谁。”   白知景指尖一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尚楚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盯着白知景。   白艾泽也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说:“景儿,把话说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说,”白知景深呼了一口气,“他们总是说我,我......我撑不住了啊爸爸,凭什么我就要让人这么欺负,我真的......真他妈的操蛋!”   一句简单的话白知景都说的断断续续,他真的不愿意再回想那些场面,不能回想他们说“井飞飞就是你害死”时候的嘴脸。白知景说他自己一想到学校就想吐是真的,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确确实实是一种抑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就是想吐。   “白知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尚楚冷哼一声,“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   白知景垂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尚楚是真的动怒了。   他的两个父亲一贯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学习不好没关系,他玩心太重没关系,他十几岁了还爱哭没关系,他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够逃避。   白知景知道自己完全就是鸵鸟心态,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堆里,好像这样就可以躲开外面肆虐的沙暴。   尚楚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本意是想让他把脑袋从沙堆里拔出来,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重新捡起面对风暴的勇气,反而决定彻底逃开这片地域,到另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里去生存。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你就和我说你撑不住了,”尚楚鹰隼般犀利的双眼盯着白知景,“你有什么可撑不下去的,你就他妈的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上课去,谁能把你怎么样?搁我上学那会儿,要是我像你似的,连这个都挺不过去,现在就压根儿不会有你!”   “老爹,可我不是你,”白知景盯着面前盘子里的一颗红烧狮子头,低声说道,“你那时候发誓要快点长大,发誓要拿第一名,发誓要做第一个考进警校的Omega,可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也没有你那么了不起的理想;我不说争什么第一名,我不做最后一名就谢天谢地了;我也没有小说里那种惊天动地的反叛精神,我好容易遇着一个鼓励我相信我的老师,我就开心的不得了;我也不想长大,我就想要做个小屁孩,我就想和大宝、和飞飞永远在一起,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尚楚没想到白知景会说这些话,不禁怔愣片刻。   白知景缓缓抬起头,眼尾泛着些薄红,睫毛微微湿润。   “但这些都没了,我尊重的老师没了,我喜欢的朋友也走了,”白知景神情有些恍惚,“我晚上都睡不好觉了,我现在就想不靠吃药也能睡个好觉,睁眼就能到天亮的那种......”   吃药?这傻小子在吃什么药?   尚楚和白艾泽对视一眼,两个人皆是心头一紧,皱眉问道:“景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有点儿吧,”白知景用手背重重抹了抹眼角,拿起筷子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饭,“别的也没什么,就是挺想吐。”   第二天上午,白艾泽去一中给白知景办了休学手续,开车带儿子去了全首都最好的私人心理诊疗室。   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白知景的异样,他本来是一个那么乐观的孩子,给他一根冰棍儿他就能开心一整天的那种。   但现在,傻孩子好像钻进了一个牛角尖里,他在白天表现得没有任何异样,还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乃至于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发现,他在多少个黑夜里都睁着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   其实白知景的问题不大,远远不到精神障碍的程度,但他还是在白艾泽的要求下,定期来诊疗室接受治疗。   白知景不排斥心理医生,在他看来看病就是坐下来听听音乐聊聊天,加上心理医生温温柔柔的,说话声音也好听,他反而还挺喜欢来这儿的。   又这么过了小半个月,爷半夜突发呼吸衰竭,进了一趟手术室,险些出不来。   医生递过来病危通知书,问谁是家属,赶快来签个字。   “我是。”应许沉声说道。   比起蜷缩在木凳上六神无主的应英姿,应许显得非常镇静,甚至还可以沉着地嘱咐医生爷对哪些药物过敏。   医生似乎也没有见过生死面前如此理智的家属,有些诧异地看了应许一眼。   白知景差点儿也被应许这副波澜不惊的外表骗了。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通知书,揭开笔帽,在签名处写下了“应”字的第一笔,一个点却迟迟落不下去。   白知景这才发现,应许握笔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指尖用力按着笔杆,泛出了骇人的青白色。   他怔愣片刻,恍然发现原来应许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爷住院以来,应许甚至没有显露出任何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他连故作坚强的瞬间都没有过,就好像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自然规律运转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好像早就做好了这一切准备,无论结果是好的或是坏的,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直到看见应许手背上凸起青筋的这一刻,白知景才发现,应许也有着一副和他一样的血肉之躯,应许才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钢铁巨人。   “还签吗?”医生问道,他以为眼前这个面色冷静却迟迟不肯下笔的年轻人估计是要放弃手术室里危重的老人了。   白知景深吸了一口气:“签的,我们签。”   他走到应许身边,牵起应许的手腕,带着应许在那张冷冰冰的通知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应许写得一手好字,笔锋一贯苍劲,这一次他却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口守了大半夜,那盏提示“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两名医生推门走了出来。   白知景一颗心脏吊到了喉咙口,生怕听到电视剧里常出现的那句话——“抱歉,我们尽力了。”   “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应许显然松了一口气,白知景牵着应许的手,低声说:“没事了,没事,爷没事的。”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的应英姿突然发出了一声嘤咛。   白知景和应许循声看去,发现应英姿满头冷汗,捂着自己的肚子,神情压抑且痛苦。 第112章 谁是傻子   应英姿怀孕了,一个半月。   刚才的下腹坠痛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吃坏了肚子,加上在手术室外等着爷的结果,小姑娘精神过于紧张,所以导致了急性腹痛。只是这个时机过于巧合,让应许撞破了应英姿的秘密。   白知景万分诧异,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应英姿再任性、再胡闹,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姑娘啊,她怎么会......怎么会怀孕呢?   爷的病房在B栋13层,应英姿的妇科急诊在A栋2楼,两栋楼之间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此时这条长廊安静的有些过分。   爷麻醉还没过,呼吸机需要有人随时盯着,应英姿那边的医生又不断在催促要家属过去。   “应许,你去吧,”白知景有点儿手足无措,他刚从爷生死未卜的恐惧里跳出来,转眼又掉进了另一个泥潭,他满眼担忧地看着应许,“我看着爷呢,你去吧。”   “没事儿,”应许看着呼吸机连接着的电子屏幕上起伏并不明显的波浪线,“不用过去。”   白知景整个人还都是怔怔的:“你妹她......”   “她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应许拉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床边,额头抵着床檐,万分疲惫地说,“景儿,就随她去吧,我太累了。”   白知景心头一阵刺痛,默默走到应许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没过几分钟,病房进来了个护士:“应许,你妹妹那边喊了好几次了,家属过去下。”   爷住了这么久的院,这层楼的医生护士都知道应许,也认得应英姿是应许妹妹。   “我们不去了,”白知景替应许回答,想了想又说,“现在先不过去,爷这边还要人看着呢,等一会儿。”   “老爷子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们重点监护着呢,”护士又敲了两下门,催促道,“你妹妹那边赶紧的,情况比较特殊,你过去拿个主意。”   “让她自己定吧,”应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已经成年了,让她自己决定。”   “她只是个小姑娘,她知道什么啊她,回过神了就知道哭,”护士皱着眉,语气有些责备,“你是她哥,她怀孕了这么大个事儿你都不知道,现在就不管她了?”   应许头疼欲裂,抬手捏了捏眉心,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对不起,我管不了,对不起......”   白知景牵过应许的手,把应许冰凉的手掌紧紧攥在手里,想让应许从他身上汲取一些热度。   “姐姐,应许也才二十一岁,应许只比应英姿大了不到四岁,应许不是什么都能管得了的,”白知景皱着眉说,说着说着甚至有些着急了,“你们为什么总要应许管好这个管好那个,应许才多大啊,应许自己都还是个学生,他也还没有毕业呢,谁能来管管应许呢?”   白知景感觉到应许指尖一僵,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应许的手。   护士显然没听懂白知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总要应许管好这个管好那个”指的是什么?   这里病床上躺着的是应许爷爷,那边止不住掉着眼泪的是应许妹妹,应许不管他们谁来管?   对于知道应许的医生护士来说,由应许来挑起这一切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也会诧异,惊讶于应许年纪小小就要扛起一个家,他能不能行啊?   但渐渐的,所有人都习惯了,习惯了应许在家、学校和医院间三点一线的来回,习惯了应许每天接送完妹妹来医院照顾爷,习惯了应许深夜离开医院去夜市摆两小时的书摊。   就好像他本该如此似的,他本来就该活得比同龄人更累。   除了白知景,再也没有人替应许感觉委屈。   “小应啊,你妹妹这样子胡来,你当哥哥的生她气可以理解,”护士自以为通透地开导道,“但你毕竟是家里的大家长,你妹妹任性,你总不能跟着任性吧?”   “就任性!”白知景喉咙就和堵了一块浸满水的海绵似的,死死攥着应许的手不放,像一只小豹子那样挡在应许身前,“应许怎么不能任性了,应许也可以任性!”   护士被他赶跑了,白知景重重吸了吸鼻子,忽然整个人趴在应许背上,双手紧紧圈着应许肩膀:“这些人可真讨厌,烦都烦死了!”   “傻孩子,”应许一直没有波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他垂头亲了亲白知景的手臂,“真傻。”   “你傻,”白知景眼眶酸得要命,“你是最傻的一个。” 第113章 正确的事(双更合一)   应许虽然说着不再管应英姿了,但在确定了爷体征平稳后,他还是穿过了那条寂静的长廊,去到了A栋楼。   白知景跟在应许后头,垂头看着应许长长的影子,觉着应许果真是傻的不得了。   他心里边不太舒服,像是有一把沾了醋的小毛刷在他心上来来回回地刷着,有点儿疼、有点儿涩,弄得他心脏都一抽一抽的,按照他写作文的话来说,就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这感觉反正是挺复杂的,他对应英姿是担忧且愤怒,对应许则是心疼又恼火。   白知景是真的希望应许可以任性一点儿,应许怎么就不能学学他呢?他不想上学就不去上了,他背负的担子太重于是他就干脆趴下了,应许怎么就不能和他一样呢?   应英姿一点都不懂事,应英姿看应许像看仇人一样,应英姿竟然还偷偷怀了一个孩子,应英姿都已经这么讨厌、这么坏了,应许就不能不管她了吗?   白知景拿脚尖轻轻踹了踹地面。   忽然卷起一阵风,应许的影子停住了,白知景走在应许后边心不在焉的,一下子脚底下没刹住车,一头撞上了应许后背。   “怎么不走啦?”他抬头问。   “景儿,有点冷了,”应许回过头说,“你牵着我。”   “哦哦哦,冷了是吧,”白知景没想太多,赶紧搓了搓手掌,把自己掌心搓的热点儿了,这才牵起应许的手,埋怨道,“你说说你也真是的,大热天的还冷,亏你还是个医学生,体质不行啊你这小身板,将来你还怎么当医生呀……”   他说着说着扭过头,冷不防瞥见应许额头上的细汗,于是突然一愣——   今天温度上了三十度,闷热的不行,应许先前跑上跑下给爷办手续取药,空调间里都跑出了一身的汗,怎么可能还会冷呢?   这阵风很快就停了,热空气像是凝滞的、有重量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聒噪的蝉鸣像是一把小锉刀,刮的白知景耳膜生疼。   “应小许,”白知景牵着应许的手晃了晃,轻声叫他说,“小应许。”   “嗯?”应许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打起精神和白知景开玩笑道,“没事儿又卖什么乖,打什么歪主意呢?”   “你还冷不冷啊?要不我抱抱你吧,”白知景说,“你抱我也成,我也冷。”   应许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白知景。   是白知景先朝应许张开双臂的,他眼睛里清凌凌的,干净又清脆的嗓音打破了这个夏天最沉闷的一个夜晚。   “应许,如果你冷了就抱着我,不要害怕丢脸,就算你已经二十岁了,是个大人了,可也会怕冷的呀,再大的人也是会怕冷的,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能挨冻的。”   他一段话说的语无伦次,说的自己喉咙口先泛起了酸气儿。   白知景这会儿就恨自己语文不好,怎么就没能把他心里的话完完整整、顺顺畅畅地告诉应许呢?   他东一句西一句说的七零八落,其实就想要告诉应许:   “别人都不许你怕冷不要紧,那就由我来抱住你。”   应许眼眶微微湿润,他喉结上下攒动两下,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头发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俯身紧紧抱住了白知景。   白知景学着应许平时哄他的样子,手掌在应许背上轻轻拍打着。   “没事没事,很快就暖和了,”白知景偏头亲了亲应许的耳朵,“没事的啊,没事的应许。”   “没事的,”应许侧脸眷恋地在白知景颈窝的位置蹭了蹭,“景儿,会没事的,对吗?”   “会的,都会好的,”白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应许,我们都会变好的。”   -   白知景走在应许前面,推开了A栋大楼连接着长廊的玻璃门。   这一层是妇产紧急诊室,里面的味道让白知景觉得很陌生,在他极其有限的认知里,送到这个地方的大多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最角落的一个临时诊室里,应英姿蜷着腿坐在病床上,白知景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应许径直走进病房,看也不看应英姿一眼,医生问他:“你是家属吧?”   应英姿听见声音,无助地抬眼看向应许,嗫嚅了两下,似乎在叫他“哥”。   “是,”应许点头,就好像这里面压根没有应英姿这么个人似的,顾自和医生说,“打掉。”   应英姿惨白的嘴唇颤抖几下。   白知景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听着里面传来医生和应许的对话。   “你妹妹多大了?才刚满十八吧?她这个事情家里不知道?是被骗了吧?”   “没有!”应英姿抽噎着说道,“魏老师没有骗我,他不会骗我的......”   白知景心烦意乱地踹了脚身边的长凳,恨不能冲进去撬开应英姿脑壳,看看这傻|逼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在应英姿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应许的声音显得过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残忍。   “孩子不要,辛苦您安排手术,越快越好。”   应英姿哭泣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你妹妹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你和我出来一下。”   医生和应许从里边走了出来,白知景默默带上了房门。   “你说说你这哥哥怎么当的,”医生叹了一口气,用责备的眼神瞥了应许一眼,“听说你们家大人都不在了,那你就是当家人。你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愣是一点都没察觉,你也真是心大......”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白知景伸手护在应许身前,“应许自己也要上课,要做实验,还要照顾老人,他也不是三头六臂,怎么什么都指望他去顾呢!”   “景儿,”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肩膀,“没事,我来。”   他听出了医生的言外之意,妹妹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妹妹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应许眉心微蹙,“您直接说就好。”   医生看了看应许,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说:“我就直说了,话说得难听你也别介意。你妹妹被人睡了,都闹到怀孕这一步了,你就不好奇她身上为什么没有被标记过的气味?”   应许顿时指尖一僵,白知景也是一愣。   按理说不应该啊,就算是临时标记,也会在Omega身上留下气味,难道说和应英姿发生关系的是个Beta?   可白知景分明记得,那个深夜送应英姿回家的男人,也就是应英姿口中的“魏老师”,他确实是个Alpha。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应许是学医的,这种基础知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旋即眼中出现浓浓的震惊,一把夺过医生手里的记录本,迅速翻到血检结果那一夜。   “黄皋素?”应许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检查项上,数值后面标着一个小小的箭头。   “你妹妹身体里的黄皋素超标可不是一点两点,”医生面色凝重,“你应该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这个名词白知景听都没听过,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医生,又偏头看了看应许,发现两个人表情都十分严肃。   他心头一沉,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东西市面上不好买,算是禁药了,但遭不住一些地下药厂赚黑心钱,”医生说,“基本上就是方便Alpha偷|情用的,给Omega打了这个药,就算是标记也不会留下气味,消解A性信息素的能力非常强。不过相应的,这个药对Omega的伤害也是巨大的,就是刺激Omega激素在特定时期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值,强到足够遮掉Alpha在身体里留下的味道。”   白知景听得似懂非懂,抿了抿嘴唇问:“什么意思?达到峰值后就不能回复正常水平了?这孩子肯定不能要啊,她才多大啊,以后结了婚生孩子的机会多的是。”   医生摇了摇头,指尖点了点病历本上“应英姿”这三个字:“就这么理解吧,她现在的腺体,很可能已经成了一个空壳。虽然现在还没有对胎儿做检查,但根据经验,这种情况下怀上的孩子畸形概率达到73%,就算拿掉这个孩子,将来她怀孕的机率也很低。”   那也就是说,这个很有可能是畸形的孩子,很有可能成为应英姿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怀上的孩子。   白知景就连呼吸都停住了,他都不敢去看应许这时候是什么表情。   应许垂着头一言不发,白知景足足呆滞了两分多钟才反应过来,接着吼了一声:“操!”   他两只拳头攥得死紧,吼的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两只眼睛瞪得通红。   “我现在就去干|死那个老不要脸的臭傻|逼!”他一脚踹在墙上,冷笑着说,“这老傻|逼姓魏是吧?行,很好,我打不过他,我就搞臭他,我在艺高门口写大字报弄死他,我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再也混不下去!”   他怒不可遏,抬脚大步往外走,到了走廊拐角,身后传来应许冰冷的声音:“景儿,回来。”   白知景没有理会,掏出手机给宋宝贝打电话,让宋宝贝和他一块儿去艺高堵人。   “景儿!”应许喊了一声。   白知景这才脚步一顿,不甘心地回过头:“应许,那是你妹妹啊!”   “我知道,”应许闭了闭眼,“你先回来。”   白知景胸膛剧烈起伏,定定地盯着应许,片刻后泄气地松开拳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听见医生用一种掺杂着同情和惋惜的声音说:“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如果拿掉这个孩子,就要连带着摘除腺体,那么你妹妹将来再怀孕的机率就会变得很低很低,几乎为零。”   白知景踉跄着倒退一步。   应许轻轻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医生拍了拍应许的肩膀,“我给你妹妹安排住院。”   “嗯。”   应许坐在木制长凳上,双臂撑着膝盖,深深垂着头,单薄的T恤被肩胛骨撑出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形状。   白知景给他接了一杯热水,在他面前蹲下:“喏,喝水。”   “谢谢。”应许接过水杯,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   “不客气的,”白知景有样学样,也抬手拍了拍应许的头,“乖乖的。”   应许机械性地把一杯水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接着恢复了那个垂头沉默的动作。   白知景也一言不发,默默蹲在他身前,安安静静地陪伴着应许。   走廊的墙上挂着一面钟,秒针“嘀嗒”走动;病患、家属和医生护士从眼前来回经过,脚步声不绝于耳。   白知景蹲着蹲着腿有些麻了,于是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脑袋枕着应许膝盖。   “景儿,”不晓得秒针转了多少圈,应许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干涩的吓人,“你睡了吗?”   “没有呢,”白知景伸出一只手,环抱着应许的一边小腿,“要这时候在这地儿都能睡着,那我这心也忒大了。”   “我有点困了。”应许说。   “得嘞应许少爷!”白知景撑着应许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接着坐到应许身边,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靠着我睡会儿,野熊帮帮主这宽阔的肩膀给你依靠。”   应许笑笑,偏头靠在了白知景肩膀上。   他本来就比白知景高不少,就算白知景努力挺直身子,他靠在白知景肩上还是有些勉强。   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靠着更累了呢?”   “没有,”应许说,“很舒服。”   “行行行,你说舒服就舒服吧。”白知景哼了一声,“你靠你靠,想怎么靠就怎么靠。”   应许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呼吸很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景儿。”他声音轻的几乎就要听不见。   白知景也打着盹儿:“啊?”   “我到底怎么做才算是对的,”应许说,“这道题太难了,我解不出来。”   白知景知道应许指的是什么,他也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出一番了不起的人生哲理,让应许听了就能够豁然开朗。   但是他能力有限,他自己的现状也是一团乱麻,于是只好说:“应许,我帮不了你,我什么也不会,我也做不出这道题。”   “你像这样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解题工具了。”应许说,“让我再想一想。”   白知景也歪了歪脑袋,让自己的侧脸贴着应许头顶。   他知道应许现在面临着怎样的抉择,应许心里一定有好多个小人在打架,每一拳都正正好打在应许心头上。   他默默在心里数着秒针响了多少下,数到682的时候,应许深深呼了一口气。   “做好题了吗?”白知景轻声问。   应许坐直身子,抬起双掌,重重抹了一把脸。   “不要了,”他嗓音沙哑,仿佛喉咙里揉进了一把粗粝的沙子,“这个孩子......不要了。”   就算猜到了应许会这么做,白知景仍旧一愣。   “景儿,”应许的脸色在长廊的日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我这么做对吗?”   -   “老师,怎样才算是做对的事呢?”   白知景又一次造访心理诊疗室,问了咨询师这么一个问题。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和你说过的,他很厉害,将来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医生,”白知景仰躺在柔软的沙发椅上,歪头看着落地窗边的一盆绿植,“但是他好像很累很累,我想要他和我一样,什么也不管了,这样不是会轻松很多吗?”   “知景,”咨询师轻轻笑了笑,“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白知景怔愣片刻:“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要他再这么辛苦了。”   “如果说,”咨询师低声说,“让他辛苦的一切,正是他必须做的正确的事呢?”   白知景思索片刻,摇头说:“老师,我不明白,我只想要快乐一点,所以我不去上学了,我也不和那些讨厌的人打交道了,随便他们怎么说我吧,都随便,我听不见就好了。”   “那你现在快乐起来了吗?”   白知景沉默良久,才说:“好像也没有,我昨天晚上又吃药了,睡着了还是做噩梦,梦到我去看《歌德巴赫的猜想》,但剧场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找啊找,拼了命的找,却找不到一个人。大宝不在,李佛不在,飞飞不在,就连应许都不在......”   “好了,知景,好了,”咨询师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们暂时不去回想这些了。”   白知景在诊室里短暂地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李佛常去的一个禅室恰好也在这附近,宋宝贝下了课来找李佛,三个人约了去医院一起看爷。   “景儿!”宋宝贝远远朝他招手,“这这这!”   白知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宋宝贝是个急性子,小跑上来说:“你他妈的裹小脚了还是怎么着?步子迈大点儿能扯着你裆?”   “李佛哥,你瞅瞅宋大宝这嘴臭的,”白知景和李佛抱怨,“都说出家人不说脏话,你咋也不管管你男朋友呢?”   李佛手里转着那串佛珠,看了看宋宝贝,笑着说:“谁能管得住他。”   白知景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一身了都。”   三个人打车去了医院,爷还睡着没醒来,护工阿姨说爷下午清醒了半个多小时,还看了会儿电视新闻,精神头挺足的。   “对了,”阿姨把白知景拉到一边,悄声问,“小应他妹妹,是不是明天做手术啊?”   白知景“啊”了一声,赶忙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明天确实到了应英姿该做手术的时间了。 第114章 闹事   医生给应英姿查完了心电图,边拉开床帘,边嘱咐道:“从现在开始到术前就不要吃东西了,最好也不要喝水,实在渴了就抿一小口,最好是克制住。”   应英姿面无血色,呆滞地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看,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记住了,”应许说,“放心。”   听见应许的声音,应英姿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缓缓眨了眨眼,声音虚弱:“哥,你就把手机还给我吧......”   应许就和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似的,顾自对医生说:“上午的尿检报告我可以看一下吗?”   “所有化验单子都在病历本里夹着,你自己找。”医生知道应许是学医的,省了他们不少心,“除了Omega雌激素,别的指标没什么大问题,毕竟还年轻,身体底子厚,你也别太担心了。”   “行,我先看看,”应许走到床头柜边,拿起病历本说,“辛苦您了。”   “没事儿,都早休息吧,明早七点半的手术。”医生拾掇好了仪器往外走。   早晨检查应许不在,学校那边有门必修课他请不了假,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化验报告单。   他手上正翻着血检单子,一只手伸过来攥着他的衣摆,应英姿哀求道:“哥,你给我手机,求求你了,求求你......”   应许指尖一顿,对妹妹的话充耳不闻。   他没收了应英姿的手机,嘱咐住院部的医生和护士盯好妹妹,千万不能让她离开医院,再就是无论谁来找她,都不要让他们进病房。   应许已经身心俱疲,无论是秦国强、樊杜鹃,还是那个什么魏老师,他都腾不出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但他必须确保这些人离他的妹妹远一点,离他们家远一点。   “哥,哥......”   应英姿住院这几天哭的太多太多,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好像身体里的眼泪已经都被消耗干净了。   “睡吧,”应许面无表情,抬手关了床头昏黄的夜灯,“明天手术。”   应英姿双眼红肿,攥着应许的衣角不放:“哥,你给我手机好不好,求你了......”   应许忍无可忍地闭了闭双眼,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冷笑一声说:“你要手机干什么?给你的魏老师打电话?”   “他不知道这件事,”应英姿嗓音沙哑,“魏老师不知道的......”   “不想做手术是吧?”应许拂开应英姿的手,冷声道,“可以,你现在就走,我不拦着你,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和我、和应家没有半点关系。”   应英姿一个劲儿地摇头。   她知道她绝不能要这个孩子,她才十八岁,她还是个高中生,她也知道应许是为她好,但她只是想要魏老师知道这件事,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孩子拿掉。   魏老师那么爱她、那么心疼她,魏老师还要带她去伦敦,让她成为世界级别的优秀舞者,魏老师是那么高大、那么富有、那么无所不能,说不定魏老师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说到底,应英姿还是寄希望于魏明能带她逃离现在的窘状。   魏老师说过的,说她毕竟不是应家的孩子,应许不会真的把她当亲妹妹那样照顾;魏老师还说爷养她只是为了将来赚一笔嫁妆钱,等到她再长几岁就会把她随便嫁给哪个有钱人;说她是个小可怜,说她因为太缺乏疼爱所以才这么敏感脆弱,说这辈子都会好好宠爱她,把她当成水晶球里面的玫瑰花,好好养护她......   这些都是魏老师说的,魏老师是不会骗她的。   应英姿的面颊比医院的床单还要白,衬得哭伤了的两只眼睛格外赤红,甚至有一种就要从眼眶里流出血的错觉。   应英姿拽着应许的衣角,死死不愿撒手,应许垂头看着妹妹的脸,霎时间有片刻的恍惚。   英姿打小就是这样的,分明是个女孩子,却比谁都还要倔,钻进了牛角尖就不愿意出来。   眼前这张脸和年幼的应英姿逐渐重叠,应许心头一软,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应英姿仰头看着应许,哀声喊道:“哥,哥......”   这是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第一次喊他叫“哥”。   原来妹妹在最无助的时候,还是需要依靠他这个哥哥的。   这个认知让应许既欣慰又心酸,应英姿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是支撑着他每个深夜踩下踏板回家的支柱。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疼爱应英姿,但应许却发现,他似乎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只是每天接送应英姿上下学有什么用,他明知道有“魏老师”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却没有拿出更多的时间去调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知道妹妹每天在上什么课,不知道妹妹的早训和晚训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妹妹都有哪些老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应英姿,是他没有把她教好,才让妹妹走了一条过分曲折的路。   他的眼神落在应英姿的小腹之上,只是轻轻一瞬,便又立刻挪开了。   “英姿,”应许不自觉放缓了声音,“你是个大人了,你要为你自己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的,哥,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不能生孩子,我都还没有艺考呢,我怎么可能生孩子呢?”应英姿手指颤抖,“这些我都知道的,你就把手机给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啊哥?”   她呼吸愈发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事实上,她比谁都还要害怕,她的肚子里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孩子呢?   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她不敢祈求应许的安慰,她不敢和任何人诉说她心里有多么恐惧,只有魏老师才能够帮她。   “等做完手术,”应许牵着应英姿的手放进被子里,“我就帮你办转学。”   “哥!”应英姿喊了一声,嗓音嘶哑的可怕。   应许脚步一顿,最后依旧没有回头。   -   “出来啦?”白知景在连接着AB两栋楼的长廊上等着应许。   应许见到他,原本沉重的脚步不自觉轻快了几分,快步走上去说:“怎么没回家?”   白知景嘿嘿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说:“反正我明天也不上班不上课的,我就是个无业游民无证少年,想干嘛干嘛呗。”   他话说得倒轻松,应许却听出了他言语之下远远不如表现出来的自在。   “自由啊!”白知景双臂展开,对着夜空嚎了一声,“普希金说的多好啊,自由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这世上男男女女AAOO都需要自由!”   应许忍俊不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普希金听了这话都得给你气活了。”   白知景抓了抓脑门,冲应许傻乐。   “对了,明儿手术准备好了吧?”他问道。   应许侧身靠着长廊扶手,伸出一只手把白知景勾到身前,双臂环着白知景的腰,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沉默着没说话。   白知景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倚在应许身上,反手摸了摸应许侧脸:“愁什么呢,这不是都挺顺利吗?别瞎犯愁了啊。”   “景儿,”应许说,“今天你又给爷交钱了吧?”   “啊......”白知景砸吧砸吧嘴,眼珠子左右转,转移话题说,“我觉得今年冬天估计不太冷,新闻上说了,温室效应越来越严重了么不是......”   “我欠了你好多,”应许埋首在白知景肩窝,叹息道,“太多了,还不过来了。”   “别别别,你少给我来这套啊,好端端的煽什么情,”白知景轻轻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说,“我这辈子可就打算只找你这么一个对象了,我现在给你花的钱可不是白花的,那都是将来的彩礼钱,是我攒着的老婆本呢,你只要别移情别恋跑路了就成。”   应许也笑出了声:“小帮主,你还担心我移情别恋呐?”   “那怎么不担心啊,”白知景撇了撇嘴,醋溜溜地说,“当初不还有个什么关师兄吗,我瞅着你俩可挺亲密的,还一道研究那什么文艺复兴,文邹邹的,真没劲儿!”   应许搂着白知景的腰,让他贴自己更近了一点:“多久的事儿了,到现在还记着呢。”   “我能记到一百零八岁呢我!”白知景嘀咕着说,“我最讨厌文艺复兴了,就你们这帮没事干的小青年一天到的没事儿干,瞎搞复兴,这也复兴那也复兴,咱社会主义还建设不建设了?咱国家要天天搞复兴,那社会不就倒退了吗?”   这话冷不防一听还挺有那么几分道理,应许笑道:“你还挺有见地。”   “那可不咋地,”白知景还有点儿骄傲,自嘲道,“我也是读过书的,初中文凭那可不是白拿的。”   两个人在没什么人往来的长廊里抱了一会儿,才刚过九点,病房熄灯的时间到了,探视的家属纷纷撤出医院,住院部五栋大楼渐渐安静了下来。   “景儿,你先回去吧,”应许亲了亲白知景的唇角,“晚上我在医院陪床。”   “行,”白知景知道他明天一大早还要陪应英姿手术,回胡同不太方便,于是说,“那我手机叫个车回碧水了,我爸说明天一块儿过来看爷。”   应许点了点头,牵起白知景的手:“送你到门口。”   两个人紧挨着往外走,从A栋楼外经过的时候,听见里边传来女人的叫喊声。   白知景没有太当回事,恰好出租车司机给他打电话了,说已经到了定位的地方,让白知景快点儿出来。   “来了来了,两分钟就到了,”白知景嘟囔说,“您就多等两分钟能咋的......”   就在这时候,应许也接了个电话,是住院部护士给他打的。   “小应,你在哪儿呢,赶紧过来吧!有个女的来闹事,说你妹抢了她老公,拦都拦不住啊!”   应许身形一顿,皱眉道:“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啊!”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嘶吼声,护士很是焦急,“邻床的说你妹晚上借她的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这女的就杀过来了......你说你都已经嘱咐过了千万别把手机借给你妹妹,这也真是......什么事儿啊这叫!”   白知景隐约听了个大概,和应许对视一眼,两个人拔腿飞快朝楼里跑过去。 第115章 坦荡   来人是魏明的妻子,看长相是个精明干练的,看到魏明手机上应英姿发来的短信,带了几个人来医院闹。   应许和白知景赶到的时候,病房门口围了一溜看热闹的,里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看看哎!大家伙儿都看看哎!就这小姑娘,艺高的,和老师上床,还怀了个孩子,活的小三见过没?手机都掏出来,赶紧拍,怼着脸拍!发网上让网友们都看清楚喽,贱胚子!”   嘈杂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应英姿的尖叫,白知景心说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赶紧扒开人群往里冲:“让让让让,都让让——”   应许先他一步冲进了人群,应英姿跪倒在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带着棒球帽,手里拽着应英姿的头发。   应英姿双手捂着脸,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病号服被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了小半边肩膀。   另一个穿着靛青长裙的女人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应英姿,眼神轻蔑:“就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心机倒是挺深,还想让我男人带你出国,想去伦敦是吧?你想得美!”   应许瞧见这一幕,立即血气上涌,被激得双眼通红,拽开那个棒球帽,嗓音暗哑:“你干什么?”   “别看了别看了,”白知景一把扯下床单,扬手罩在应英姿身上,蹲下来把她护在怀里,“都甭看热闹了!隔壁房那姨,你不就要生了吗?你还有闲心搁这儿瞅呢?都散了吧赶紧的!”   应英姿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抖,白知景捏了捏她的手臂,低声呵斥:“出息!没亏心就给我挺直了!”   应英姿这人虽然讨厌,但白知景对她还是有那么些了解的,她干不出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儿来。   就凭她是应许的妹妹,是应许一点点带出来的,他就能相信应英姿不是那种人。   “你就是她哥是吧?”那戴棒球帽的女人哼了一声,“你妹妹抢我妹妹老公,知道么?你没教训她,我今天就替你教训她!”   应许站在应英姿身前,冷声说:“恐怕还轮不到你,她是我的妹妹,你配吗?”   “那我总配吧,”站在一边的靛青长裙说话了,手腕里挎着个logo巨大的名牌包包,踩着细高跟站定在应许身前,“魏明是我的丈夫,你妹妹现在怀了我丈夫的孩子,我有没有资格和你妹妹说几句话呢?”   应许抬眸端详她片刻:“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妹妹破坏了我的家庭,当了第三者。”靛青长裙优雅地笑了笑,抬手把散落的一缕碎发夹到耳后,“我这个做原配的,总要来讨个公道。”   应英姿抖得厉害,白知景担心她吓坏了,搂着她说:“我带你进厕所。”   “不用。”应许头也不回地说,“英姿,你是这位女士说得这样的吗?”   应英姿整个人蒙在床单里,颤抖的像一片马上就要碎裂的枯叶。   “应许......”白知景眉头紧皱,用气声说,“她害怕,你先让她缓缓......”   “有什么可缓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应许沉声道,“英姿,你自己说。”   被单罩着,没人看见应英姿此刻是什么表请,只听到她发出巨大的吸气声,好似马上就呼吸不上来了似的。   “还有什么可说的,”戴棒球帽的女人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辱骂道,“小三!贱胚子!从根儿里就烂透了!也不知道你爸妈是个什么玩意儿,生出你这么个下贱东西来!”   听见这句话,应英姿整个人瞬间一僵,白知景晓得应英姿的身世是她最听不得的,火冒三丈地回嘴:“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瞅你那逼逼赖赖的样儿,十个传呼机加上十个BB机才能生出一个你来!”   “你......”棒球帽女人气得瞪眼,一时语塞,接着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亲爸是个毒贩子,吸毒吸死了,她亲妈是个鸡,十几岁就和别人生了她,她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下贱!”   刚才还抖如筛糠的应英姿忽然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了生气的雕塑。   白知景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些事情铁定是魏明告诉他老婆的,他骗取了应英姿的信任,应英姿把自己最难看的一面扒开给他,他却从来没有真的爱护过应英姿。   “应英姿,”应许深呼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你是应家的女儿,是应许的妹妹,是应勇的孙女。我们的妈妈方青青是一名人民教师,因病去世的前一个月还在批改学生的作业;我们的爸爸应锋是位缉毒警,因公殉职,为国捐躯。我们应家从上到下都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白知景一愣,缓缓抬眼朝应许看过去,应许站在他们身前,身躯笔直,就好像胡同口立着的那两樽石狮子,只要他在就觉得安心。   “英姿,做错了就说做错了,需要什么赔偿我们统统认,哥再带你去爸妈坟前磕头认错,”应许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如果没有做,就不要害怕,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的声音不大,但这话却宛若一块定心石,让白知景渐渐平息了下来。   “没事儿,咱有什么可怕的,”白知景紧了紧环着应英姿的手臂,“还有我呢,你要是真做了错事儿就认,那确实是咱对不住人家。但你要是没做,也不能白白被这么羞辱一通。”   应英姿先是指尖微微动了动,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床单下传来她颤抖的声音:“没有......我没有......”   白知景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是魏老师......是魏明,”应英姿一点点地揭开床单,抬头看着魏明妻子,“他说他离婚了,我看了离婚证......”   魏明妻子脸色一变,继而轻嗤一声:“一本证能说明什么?小妹妹,你还是太天真了。”   棒球帽在一边附和:“文工团给无房职工分房,我姐夫和我姐姐才商量着先办个离婚手续,婚房给我姐,等我姐夫分到单位房了就复婚,懂吗?”   应英姿嘴唇颤抖:“你骗我的,魏老师不会骗我......”   “妹妹,别犯傻了,你以为我今天怎么会来?”魏明妻子双臂环胸,眼睛里写满了轻视和不屑,“这几年我也帮他出面善过几次后,这些女学生都没你这么傻,就你怀孕了,他看到短信怕得要死,让我过来解决这事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以后只爱我和儿子,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应英姿如遭雷劈,下意识否认道:“不会的,不可能......”   “你把孩子做了,办个转学,往后别在他面前出现,这事儿就算了了。”魏明妻子说。   “凭什么?你说了就了啊?你他妈谁啊?”白知景也冷笑,“我们也是受害者,你男人就是个衣冠禽兽,我搞臭他,我让他哪哪儿混不下去!”   “可以啊,”魏明妻子轻轻一笑,“小弟弟,你也是挺天真的,凡事都讲究个权衡利弊,你搞臭了魏明又怎么样?我们有房有车有投资,饿不死的,大不了搬回老家喽。这小姑娘可才十几岁吧,事情闹大了你让她怎么活?别人会怎么说她?她往后几十年都要背着这个第三者的帽子,是不是很爽啊?”   白知景眉头一皱:“你他妈不要脸——”   “既然不需要赔偿,”应许抬手一指门外,“麻烦出去吧。”   “我就是来确认一下这个孩子打不打,”魏明妻子下颌一扬,“你给个明确答案,不然我继续叫人来闹。别人可不会听你妹妹狡辩说什么离婚证,小三就是小三,一辈子抬不起头。”   白知景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女人也挺可怜的,分明她和应英姿一样,都是一段关系里的受害者,却还要维护这可笑的面子和尊严。   “出去。”应许加大音量。   “我知道你爷爷病重是吧?我还知道你有个学术项目在运作对吧?”魏明妻子加大砝码,“你说这个事情要真是闹大了,传到你爷爷和你们校领导耳朵里,你爷爷身体受得了吗?你学校那边会不会对你有意见啊?”   “你他妈来劲儿了是吧?”白知景听她竟然敢拿爷来威胁应许,忍不住额角一跳,“我今天就——”   “你别动我家里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应英姿突然说。   她一手撑着床沿,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由于虚弱而显得微微有些佝偻。   “孩子我会打的,不管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你,”由于跪坐了太久,应英姿双腿发软,但还是努力地站住身体,“你别动我哥和我爷,不关他们的事。”   应许扭过头,眼圈发红:“英姿......”   “哥,”应英姿哽咽了一下,“你说的,咱们应家的孩子就要坦坦荡荡。”   白知景喉头一酸,轻轻眨了眨眼,睫毛湿漉漉的。   -   手术如期进行。   白知景搀着应英姿到了手术等待区。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咂咂嘴,“咱俩最不对付,结果这种关键时候,陪在你边上的竟然是我,你说说谁能想得到呢?”   “是想不到。”应英姿说,“我还是觉得你很讨厌。”   “巧了!”白知景拍了一下掌,“我也觉得你挺招人烦。”   距离进等待区还有段时间,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里边推出来一个人,应英姿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捂了下肚子。   “别怕,没事儿的,”白知景说,“医生都说了,小手术,而且你还这么年轻,将来遇见个白马王子,生个大胖儿子,美滋滋啊!”   “其实我听见了。”应英姿说。   “什么?”白知景转头问。   “那什么黄皋素,”应英姿淡淡道,“医生说要摘腺体,我都听着了。”   白知景一愣:“那你......”   “没事儿,没什么的。”应英姿一只手掌摸着小腹,“反正该怎么样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呗。”   白知景突然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又等了十来分钟,护士来叫应英姿进去换手术服,准备上麻药了。   “去吧去吧,”白知景朝她挥挥手,“我就坐这儿等,我让你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还是我,膈应死你!”   应英姿作势挥拳要打他,白知景赶忙躲了一下,接着两个人都咧嘴笑了。   “白知景。”进去准备室之前,应英姿突然喊了一声。   白知景:“干嘛啊?”   “我哥说我要是有你一半通透,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应英姿眼睛里还是有股子倔强,泪盈盈的,“以前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有点儿懂了。”   白知景一笑:“别磨叽了,赶紧的去吧!”   应英姿在护士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手术准备室。   白知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属于应英姿的成长,虽然来得晚了一些、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好在它还是来了。   应家的孩子就要坦坦荡荡,那他们老白家的孩子呢?   白知景指尖微缩,抬手抹了抹脸。   -   白知景一个人坐了会儿,起身走到拐角,从楼梯间揪出来一个人:“你干嘛啊你?这么大个事儿你都不露面,还撒谎说学校有事儿。”   应许靠在墙上:“我去了怕英姿哭。”   白知景嗤了一声,指着应许通红的眼眶:“她现在比你坚强,刚才差点儿没一拳打死我!”   应许轻笑出声,片刻后凝视着白知景:“景儿,谢谢你啊。”   “谢我啥啊,陪你妹做手术啊?”白知景摇摇手,“用不着我告诉你,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儿干。不和某人似的,躲在角落偷偷摸摸流眼泪,也不知道你咋想的,我看你是怕你自个儿哭吧!”   “嗯,”应许后脑枕着墙面,“是有点儿。”   白知景说:“出息!”   “毕竟是我小外甥,”应许眸光微闪,“也没好好道个别。” 第116章 小药瓶   应英姿的手术做得挺顺利,三小时不到就出来了。   麻药劲儿还没过,小姑娘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闭眼躺在病床上,呼吸很轻。   白知景也不自觉压着嗓子,蹲在床边用气声说:“啥时候能醒啊?”   宋宝贝也被他这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传染了,悄没声说:“肯定还麻着呢。”   “那也忒久了吧,”白知景皱了皱鼻子,“我腿麻了十来分钟就好了,她这都多久了还麻着呢?”   “啧!”宋宝贝白了他一眼,“腿麻和打麻药能一样吗?我瞅着你就是个傻逼......”   “你他妈才傻逼!”白知景呸他,唾沫星子喷了宋宝贝一脸。   “你俩干嘛呢,”应许从洗手间推门出来,边甩手边说,“嘀嘀咕咕什么?”   白知景赶紧扭头“嘘”了一声:“你那么大声干嘛,不怕把你妹吵醒啊?”   应许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要是病人上了全麻,随便两句话就能吵醒,这世界上的手术还做不做了。”   “就是,”宋宝贝跟着附和,“一点儿医学常识都没有,景儿,你真给应许哥丢人啊你!”   白知景耳根子一烫,只觉着臊得慌:“你们懂啥,我这叫讲素质,真烦和你们这种没素质的人讲话。”   应许失笑,拿了条干毛巾说:“让开,我给英姿垫上。”   白知景蹲着不动。   应许拿脚尖轻轻踹了踹他脚后跟:“小帮主,碰瓷儿呢?”   白知景耸了耸肩膀:“腿麻了,站不起,你们谁帮我一把。”   “完蛋玩意儿!”宋宝贝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架着白知景的胳肢窝把人拖走了。   -   宋宝贝没待多久就回学校了,马上就是期末考了,一中经过了白知景卷子分数造假那件事儿,成为了教育局的重点“关照”对象。年段长这段时间抓得很严,迟到早退旷课统统要写万字检讨,连宋宝贝这种把翘课当饭吃的最近都安安分分的。   白知景目送宋宝贝到公交站,天儿热得要死,公交又迟迟不来,俩人等车等的大汗淋漓,呼哧呼哧直呼热气,就和俩小哈巴狗似的。   恰好有条小土狗甩着尾巴经过,经过他们面前时停下脚步,黑葡萄似的狗眼睛盯着白知景,吐着舌头吭哧吭哧喘粗气。   白知景和它大眼对小眼半响,眼睁睁看着这癞皮狗抬起一只后脚,在离他不到半米的站牌底下撒了一泡尿。   “操!”白知景倒吸一口气,呲牙咧嘴地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还敢撒尿!老子把你那小口红给你揪了你信不信!”   小土狗动了动耳朵走了,眼神挺不屑,尾巴甩的挺轻蔑。   “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白知景对着小狗的背影虚踹了一脚,“狂得没边了还!”   宋宝贝在一边嘿嘿直乐:“景儿,这狗和你还挺像。”   “滚滚滚!”白知景反手捶了他一拳,“骂谁呢你!”   两个人互骂了没多会儿,15路公交车总算到了,白知景一脚蹬在宋宝贝屁股上:“赶紧滚,碍眼的很!”   宋宝贝一个踉跄上了车,投币一块钱,他从兜里摸出来两个一元钢镚,回头问白知景:“怎么说?不一起上来?”   白知景愣了一下,立即转开眼神,摆了摆手说:“你赶紧的,别磨叽。”   “景儿,你这辍学真就打算一辍到底了啊?”宋宝贝放声说,“你咋这么怂逼呢?”   白知景没理他,踮脚说:“师傅,关门!”   “你丫就是个脑残!”宋宝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在车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朝白知景扔出来个什么东西。   白知景抬手接住,打开手掌一看,是一枚一块钱钢镚,被太阳一照亮晶晶的发着光。   -   他手里攥着这枚钢镚儿回了应英姿的病房,在门口往里探了探头,应许正在走廊晾衣服。   应英姿已经醒了,躺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挺无聊。   白知景刚想要推门进去和她唠唠嗑,就瞧见应英姿右手动了动,接着手掌轻轻覆盖在小腹的位置上,神情有些茫然。   似乎是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又不能够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知景瞬间一怔,他对应英姿还是有很多的埋怨、很多的不满,他责怪应英姿没良心,责怪应英姿太傻,责怪应英姿不爱惜她自己也不为应许和爷着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应英姿这个神情的一霎那,白知景忽然觉得他可以原谅应英姿了。   “饿了吗?”应许晒完衣服,把水桶放到墙角,“要不要喝点粥?”   应英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很虚弱:“哥......”   “嗯?”应许摸了摸应英姿的额头,“没力气就再睡会儿。”   “哥,”应英姿眨了眨眼,眼睛里水光闪烁,“对不起......”   “傻孩子,”应许低声说,“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把你照顾好,你从小到大,哥哥都没有和你好好聊过天,是哥不懂事。”   应英姿睫毛湿润:“我错了,哥,我错了......”   “没有,你被坏人骗了,不是你的错,”应许坐在床边,轻轻牵住妹妹的手,“英姿,你很勇敢,哥哥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勇敢。”   应英姿胸膛微微起伏,五指微动,指尖搭上应许的手背:“哥,我还是你的妹妹吗?你还要我吗?”   “哥哥什么时候不要你了,”应许也有些许哽咽,“你记住,哥永远要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英姿,你要在心里牢牢记着,你就是我的妹妹,是我们应家的孩子。”   应英姿嘴唇紧紧抿着,从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   白知景喉头发酸,悄悄退了出来。   他去爷那边待了会儿,爷现在清醒的时间很少,白知景给他剪了手脚指甲,又溜达回应英姿那儿。   应许也不知道和应英姿聊了些什么,到现在都还没聊完,白知景趴门边听了会儿,听见应许问她“决定了吗”,应英姿说“决定了”。   也不知道这兄妹俩决定了什么,决定今儿晚饭喝瘦肉粥还是菌菇粥?   里边沉默了将近两分钟,白知景都要忍不住推门进去了,听见应许说:“好,哥站在你这边。”   白知景没想明白他俩指的是什么事儿,听语气还挺严肃,于是他没有进去打扰。   -   应许走出病房,白知景正蹲在门口抛硬币玩儿。   “干嘛呢?”应许脚尖点了点地,戏谑道,“有钱没处使是吧?”   “钢镚儿,一块钱钢镚儿,”白知景“啪”一下把抛出的硬币抓在手心里,“你说一块钱能干嘛?”   应许也蹲在他身边,支着下巴有模有样地琢磨了会儿:“上个公共厕所。”   “你真不懂行情,”白知景边砸吧嘴边摇头,努嘴说,“就医院对面那公厕,入场费一块半,买两张抽纸五毛,一共两块。”   “那一块钱能干嘛?”应许问。   “能坐公交,”白知景说,“从这儿坐到一中,一块。”   应许眉毛挑了挑,抬手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想坐公交了?”   白知景盯着手掌里静静躺着的银白色硬币,看得非常仔细,像是要把上头花纹的每一条纹路都铭记在心似的。   应许也不催促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身边陪着。   “应许,”白知景有些难为情似的,扭脸看了应许一眼,又迅速把眼睛转开,“我是不是很不勇敢啊?”   以前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牛逼的那一个,他生来就怕疼,怕的不得了,但还是什么架都敢打,什么人都敢惹,自个儿哭的眼泪汪汪也要把别人揍个头破血流才算数。   白知景觉着不可能有人比他勇比他敢了,他是谁啊,他是野熊帮帮主,走哪儿都横,一挥衣袖走路都带风的那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怯懦了呢?   李佛比他勇敢,李佛当初选择和宋宝贝在一起,他担心未来某一天宋宝贝会失去李佛,于是极力劝阻;大宝比他勇敢,前段时间是飞飞生日,宋宝贝去墓园探望,他却窝在房间里打电动游戏,连窗帘都不敢拉开;应许比他勇敢,他担心应许在这种艰难的处境里垮掉,甚至萌生了想要应许放下这一切担子、放弃应英姿的念头。   就连他一直看不上的应英姿似乎都比他勇敢。   他们都比他有担当,只有他像只愚蠢的鸵鸟,只会撅着屁股埋头躲在沙坑里,连背都挺不直。   “谁说的,”应许轻笑,“谁说我们景儿不勇敢了。”   白知景闷声说:“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知道。”   “别人碰到我这样的男朋友,躲都来不及,”应许把他搂紧怀里,“也就你傻不愣登的,一脑门往上撞,这还不算勇敢?”   “哎呀我操!”白知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别瞎转移话题,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认真回答!”   “好好好,我认真,保证认真,”应许把他抓乱的头发捋顺了,柔声说,“景儿,你不是不勇敢。”   “那我是什么?”白知景看了应许一眼,神情有些紧张。   “你只是暂时忘记了,”应许被他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心头一软,凑过去亲了亲白知景的额头,“忘记了怎么变得勇敢。”   “忘记了怎么变得勇敢......”白知景喃喃片刻,抓着应许手臂说,“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啊?”   应许思索片刻:“不确定。”   “万一我想不起来了呢?”白知景有些失落。   “不会的,”应许手指轻轻点了点白知景的心口,“它是刻在你这儿的,所以不会想不起来的。”   白知景睁着眼睛,总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但他实际没太懂应许说什么。   “笨死了。”应许给了他一个脑瓜嘣。   “对了,你刚和你妹在屋里聊什么呢?我听你说做了个什么决定,啥啊?”白知景边揉脑门边问。   “没什么,”应许笑了笑,“她要告发魏明。”   “疯了吧!”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从地上蹦了起来,“她还要不要回学校了?想没想过别人会怎么说她啊?我和你说啊应许,你千万别冲动,现在这社会上的人吧就这样儿,根本不分什么青红皂白,没人会听你解释,那些闲言碎语看起来没什么,但真能把人折磨死的,她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他妈的已经——”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白知景红着眼眶,忽然沉默地背过身去。   应许旋即站起身,轻轻揉捏着白知景的后颈。   “景儿,我们没有做错,就不害怕。”   白知景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我怕。”   应许一声叹息,从后面轻轻拥住了白知景。   -   第二天晚上,应许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他们的实验报告得到了很大认可,马上就要向核心刊物送审。   白知景比应许都兴奋,在胡同张罗了一桌子好吃的,足足点了十家不同的外卖。   李佛和宋宝贝一进院子都傻眼了,宋宝贝“嚯”了一声:“景儿,你这阵仗够大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上北大大摆流水席呢!”   白知景乐得手舞足蹈:“考上北大也没这架势。”   李佛哭笑不得地对应许说:“你家这孩子不好带啊。”   应许琢磨了一下明天要收拾多少垃圾,瞬间头都大了:“没办法,他乐意。”   “李佛哥,来来来,”白知景冲李佛招手,“知道你不爱吃荤腥,特地给你搞了几道素食!”   “谢谢,”李佛笑着说,“还挺周到。”   “那可不,”白知景挺得瑟,“我可会照顾人了,宋大宝才比不上我呢!”   “滚你妈的!”宋宝贝作势踹了他一脚,“我哥我自己照顾,你管好你自己的哥去!”   四个人在院子里闹了一晚上,白知景心情畅快的很,是这段时间最快活的时候。   夜深了,李佛作息很规律,十点半就要睡觉,于是刚到十点,宋宝贝就带着李佛走了。   白知景喝了两罐啤酒,喝的有点儿上头,声音飘忽忽的:“应、应许,我早说了,你是这个!”   他朝应许比了个大拇指,接着仰头冲着天,大声喊:“牛逼——应许无敌了!”   “行了行了啊,”应许连忙捂住他的嘴,“等会儿把狼给嗷嗷来了。”   白知景嘿嘿傻笑:“那怎么的,你就是牛逼,咋还不让说了呢?”   “就知道傻乐,”应许往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进屋,睡觉。”   他把白知景背回屋,把人放在床上,接着脱了鞋袜。   白知景勾着他的脖子,弯着眼睛说:“应许,你亲亲我呗。”   应许就低头亲了他一下。   “敷衍啊!”白知景很不满意,干脆把两条腿架在应许腰上,“重新亲!”   应许两手撑着枕头,整个人从上往下笼罩着白知景:“景儿,别闹。”   “没闹,”白知景歪了歪脑袋,拿光裸的脚踝去蹭应许后腰,“亲一个,趁着今儿心情好。”   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忽强忽弱,应许深吸了一口气,额角猛地一跳。   “磨磨蹭蹭真不像样......”白知景嘟囔了一句,翻身想要压倒应许。   应许顺势躺倒在床上,任由白知景跨坐在他劲瘦的腰身上。   就在这时,应许的手碰到了枕头边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触感非常熟悉,是个药瓶。   他拿起来一看,瞬间眉心紧拧——   “景儿,”他双手掐着白知景的腰,无比认真地问,“你有多久没睡好觉了?” 第117章 丢人不丢人   “就是有点儿失眠,吃两粒助眠药,没啥副作用,”白知景盘腿坐在床上,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白天没事儿干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我现在过得是美国时间......”   “别胡扯,”应许沉下脸来,举起手里的小药瓶,“这是普通的助眠药么?白知景,你骗别人可以,拿这个来骗我怕是说不过去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助眠药,而是抗焦虑性神经症的初阶辅助药物。   白知景心头一沉,暗暗想完了完了,应许都叫他“白知景”了,估计是真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最厉害了,你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嘛,”白知景拿出惯使的卖乖讨巧那一套,双手扒着应许肩膀,凑过去亲了亲应许脖子,“这上头都是英文,写得啥啊,你给我翻译翻译呗?”   白知景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散漫态度彻底激怒了应许,他胸膛里窜起一股火,罕见的骂了一句脏话。   要不是今天他偶然发现了这瓶小药丸,白知景这个混账东西还要瞒他多久?是不是还要每天嘻嘻哈哈地出现在他面前逗他开心?   “白知景,”应许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拉开,眼神凌厉,盯着白知景说,“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打哈哈。你吃这个药多久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白知景知道今儿这茬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悻悻地挠了挠后颈,向后仰靠在床头柜上,撇嘴嘀咕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啊,你也顾不上我......”   应许一怔,心头的怒火迅速被潮水般涌起的无力感所替代。   白知景敏锐地察觉到应许一瞬间的僵硬,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句什么混账话,于是立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我还给你添什么乱啊!我这边就是小事,不就是睡不着觉吗?这有什么的啊,小事一桩......”   “不是小事,”应许攥紧手里那个小药瓶,“景儿,你就算有任何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白知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到应许身边,两只手臂缠着应许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我知道的,你肯定最疼我了,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操心。”   应许偏头亲了亲白知景额头:“什么时候开始的?离开学校以后?”   白知景沉默了会儿,轻轻摇摇头:“再早一点儿吧。”   “那是......”应许喉头一哽,“是飞飞离开后?”   白知景轻轻“嗯”了一声。   应许搂紧了白知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死亡”这个事实过于沉重,所以什么宽慰的话语都显得太轻。   “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应许心里难受,比他自己连着几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还难受,“景儿,你是怎么捱过来的。”   以前是个轻轻一磕就要哭的小孩,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藏住了这么多心事。   应许光是想一想都疼,心尖尖上被针戳刺了一样的疼。   “我看心理医生了,医生说我这都是很正常的,还说不要讨厌自己现在的消极情绪,”白知景回想医生的话,反倒来安慰应许,“顺其自然,总有一天我自己就会变好了。”   “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就可以早点陪着你,”应许说,“这样会不会好的快一点?”   应许猜想肯定会的吧。   就好像在爷住院、英姿出事的这段时间里,每一天对于应许都是无比漫长且折磨的,他也有过崩溃的片刻,觉得他的人生不可能再有任何转机了。   还好有白知景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白知景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转机。   但他却没有好好地陪伴白知景,他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白知景已经生病了,病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闭上眼就开始做噩梦。   “景儿,”应许微微一哽,“我不好。”   ——我从你那里得到了太多,却给了你太少。   “你好的。”白知景跪坐在床上,把应许的脑袋搂进怀里,“你干嘛啊应小许!”   “不够好。”应许闷声说。   “你好你好你就是最好的,”白知景忙不迭道,“多大人了还要哄,亏你还是个马上要拿奖的大学生呢,让你老师同学知道了,肯定要笑话你的。”   “我活该被笑话。”应许说。   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往应许脑袋上拍了一下:“还成天笑话我是小孩儿呢,我看你才像个小屁孩。”   应许紧抱着白知景不放:“晚上不吃药了,我陪着你睡。”   “成,你陪我睡,我就不吃这破药片了,苦了吧唧,一点儿用没有。”白知景皱着眉头抱怨,又撩起T恤拍了拍自己雪白的肚皮,“你看我肚子圆的,能打鼓了都。”   “吃多了吧。”应许笑话他。   白知景有点儿难为情:“是吃的多了点,这不是高兴吗?”   他三两下钻进空调被里躺着,又往墙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儿给应许,招呼道:“来来来,睡觉。”   应许躺在他身边,把头埋进他颈窝嗅了嗅:“还挺有味儿。”   “什么味儿啊?”白知景挺得意,“男人味儿?”   “奶味儿。”应许笑着说。   “操!”白知景捶了他一拳,“那是我信息素,雄性激素勃发懂么?”   应许一只手给白知景枕着,白知景靠在他身上唠叨了会儿,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边就只听见呼吸声了。   应许探头一看,小家伙睡着了,但睡得不深,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轻轻颤动,不知道是不是又梦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他在心里久久叹息,偏头轻轻亲吻了白知景的额头。   -   第二天,白知景起了个大早,昨晚是他这段时间睡眠质量最高的一次。   “很持久,”白知景叼着牙刷在院子里刷牙,边伸了个懒腰边说,“很深入。”   应许买早餐回来,听见这话差点儿没把车摔了,忍俊不禁地说:“这评价挺到位。”   “可不嘛,”白知景抻抻胳膊踢踢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爽啊!我就是世界上最爽的人!”   应许朝他那边踢了一块小石子:“世界上最爽的人,过来吃早饭了。”   “我漱个口,”白知景说,“吃完早饭看爷去喽——”   俩人没耽搁多久就去医院了,护工说爷早上喝了几口小米粥,还说了两句话。   白知景凑到床头边,轻轻喊了两声“爷”,应爷爷眼皮撑开一条缝,白知景冲爷咧开嘴笑,爷已经不认得白知景了,但还是很开心,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儿亮光。   “爷好像记起我了!”白知景很是惊喜,回头和应许说。   “谁能不记得你,”应许摇了摇头,“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   白知景已经接受了爷一天天衰老的事实,也接受了爷可能在某一天就会离开他们的这种可能。   就好像榕树叶子会凋落,放在水瓶里的鲜花会枯萎,他珍惜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他身边。   他就盼着爷能高兴一点,每天为数不多的睁开眼的时间里,能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从爷病房里出来,白知景眼眶又湿了一圈,应许笑话他水龙头开闸了,把白知景气得够呛。   应英姿恢复的倒是很好,她摘除了腺体后体征很稳定,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白知景给她买了个肉包子,应英姿吃的挺香,嘴上还挑剔说白知景买的包子光有皮没有馅儿,俩人拌了会儿嘴,律师到了。   这位王律师是尚楚帮着联系的,算是首都赫赫有名的大拿。   但这位金牌律师带来的消息却算不上很好。   经过两天的取证,王律团队打听到前几届都有和魏明往来甚密的Omega学生,他们一一走访了这些女孩子,却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指证魏明的。   “操!”白知景破口大骂,“那这老畜牲就这么溜了?”   应许坐在床头,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肩膀。   “英姿身份证上已经成年了,并且魏明不存在胁迫行为,”王律师公事公办地分析,“加上没有其他受害人愿意作证,确实不足以控告魏明。”   白知景颓然地抓了把头发,胸口就和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气都喘不上来。   他不明白这些规则为什么会这么冰冷呢,井承永间接害死了井飞飞,魏明害得应英姿摘了腺体,甚至很可能就此失去生育能力,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十足的坏人,为什么他们却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惩罚呢?   “妹妹,”王律师说,“魏明那边愿意拿出十万块作为补偿,这事儿私了。你如果想继续也行,但我只能说结果不会很乐观。”   应英姿看了应许一眼,应许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要钱。”应英姿笃定地说。   “我们不要钱,就是干!”白知景站到应许身边,气势汹汹地一抬手,挥斥方遒一般道,“给我干死那个老畜牲!不能把他抓起来坐牢,那就把他搞臭!叔,咱先定个小目标,先让艺高把他开了,让他成为无业游民,看他还怎么祸祸学生,咱们循序渐进。”   王律师挑眉问:“把他开了然后呢?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渐进啊?”   “我找几个人上街揍他啊!”白知景哼了一声,“一个麻袋就解决的事儿!”   王律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愧是白艾泽和尚楚生出来的儿子啊。”   刚才和颇有气势的白知景一下愣住了。   等到王律师走了,白知景还有点儿怔,和应许说:“他说我不愧是白艾泽和尚楚的儿子?”   应许点了点头:“是,夸你呢。”   白知景眨了两下眼,睫毛一下子就湿了。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他听到的都是“你真给你们家丢人”、“你两个爸爸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垃圾”......今天竟然有人说他不愧是他爸和他爹的儿子!   白知景激动得一把抱住应许:“干他丫的!”   应许失笑。 第118章 小鸵鸟   应英姿的事情在网上迅速发酵,引起了极大轰动。   “高中女学生”、“师生恋”、“出轨”、“未婚先孕”这几个词,单看哪一个都极其夺人眼球,组合在一起就更是效果惊人。   白知景打开论坛,首页被顶到最热的帖子赫然就是关于应英姿的,主楼搬运了王律师发出的生命贴,帖子里附上了详尽的短信往来记录,包括魏明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向应英姿保证自己现在是单身状态,是如何深情款款地允诺应英姿要把她培养成世界知名的舞蹈家,又是如何一点点地给应英姿洗脑说“你只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女孩,你现在的家人不是你真正的家人,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   “牛逼牛逼,”白知景快速浏览了一遍,啧啧赞叹道,“不愧是大律师弄出来的东西,看看这条理、这逻辑、这文笔、这用词,多精准啊!一个废话没有!要是搁我来写,我写不了两句就得操一顿他大爷!”   “行了啊,能不能讲文明树新风了,”应许往他后脑勺糊了一巴掌,指了指病床底下,“行李包拖出来,我去办手续。”   “就知道指使我,烦死个人!”   白知景不满地嘀咕几句,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个大包,包袋被床脚上的钉子头钩住了,他费劲儿地往外扯。   恰好应英姿换好衣服从厕所里出来,见白知景这副粗鲁样儿,赶紧三两步窜上去,叉着腰嚷嚷:“你把我包都扯坏了!”   “你这什么破玩意儿,”白知景不乐意了,“帮你拿包你还不爽了,不干了!”   应英姿扭头朝应许告状:“哥你看他!”   “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啊,”白知景呲着牙威胁,“你今儿就出院了我和你说,你就不是病号了,我揍你不算欺负你。”   应英姿接着告状,扯着嗓子大喊:“哥你男朋友要揍死我!这家我还待不待了啊!”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呢,白知景耳根一烫,就和被烧着尾巴的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连忙捂住应英姿的嘴:“你瞎嚷嚷什么你嚷嚷!”   应英姿挤眉弄眼:“怎么着?那你是不是我哥男朋友啊?”   白知景红着脸:“我怎么瞅着你比以前还讨厌呢?”   应英姿哼了一声:“我看你也挺烦人!”   眼见着俩人又要掐起来,应许办完出院手续及时赶到,一手拎一个,把俩小孩儿分开。   “多大了还吵吵,吵没完了是吧?”应许在走廊里就听见这两个小家伙大吵大闹,这会儿头都大了一圈,“加起来都三十多了,就不能稳重点儿。”   白知景觉得自个儿挺委屈,瘪着嘴说:“我帮拿包我还错了吗我?”   “那总不能是我错了。”应英姿双手环胸,和应许说,“哥你说,你站哪边?”   “什么站哪边,”应许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嘣,忍俊不禁道,“拎包走人,医院要清床位了。”   应英姿眉头忽然一皱:“我再去一趟,闹肚子。”   “你妹就是事儿多,”白知景趁着应英姿上厕所的功夫,争分夺秒的和应许说她坏话,“你说说就这破包,看这样式早都过时了,不久扯了两下么?嫌七嫌八,真是闹心!”   “是是是,”应许往他脑门上揉了一把,“你也挺闹心的!”   白知景作势要咬他,应许立即缩回手,两个人笑作一团。   过了五分多钟,应英姿还没出来,白知景等得不耐烦了,继续拿出手机刷论坛。   前三页回帖还挺正常,围观群众都挺义愤填膺,纷纷批判魏明没有师德、禽兽不如。从第四页开始,却出现了一些别的声音。   一个自称应英姿同学的网友上来回复,说应英姿这个人平时就爱慕虚荣,为了舞蹈站位不择手段,很难说不是她主动勾引魏老师的。   渐渐的,风向开始被带偏。   “Omega就是这样啊,你自己穿得少就别怪Alpha强奸你。”   “你情我愿的事,这男老师怕不是被仙人跳了,肯定是事后钱给少了。”   “哥们儿好样的,好歹是个十几岁的O,拿了一血就不亏!”   “这老师还是太善良,怎么不拍点儿限制级照片视频啥的,有把柄在手里,看这婊子还敢上网发帖吗?”   ......   这些言论可以说不堪入目,白知景“操”了一声,照着键盘就开始“啪啪啪”打字,嘴里嘀咕说:“老子干不死这群脑袋装了屎的臭傻逼!”   他一句脏话打完,刚要按下发送键,应许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啊?”白知景皱着眉,“你看这些人,他们简直——”   应许轻轻摇了摇头:“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白知景怒不可遏,“你就任由他们这么说你妹?”   厕所里传来冲水声,应英姿开门出来。   白知景立即把手机塞进兜里,担心应英姿看见这些话,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   “愣着干嘛哪?走了呗。”应英姿挽着应许胳膊,“哥我们走,不理他。”   白知景立即背起包追上去:“应许你看你妹,就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   恰好这时候,白知景鞋带掉了,他俯身去系鞋带,无意中瞥见应英姿手里拿着的手机,屏幕还没有暗下去,页面停留在她刚才浏览过的网页。   正是白知景在看的那个论坛、那个帖子。   白知景一怔,她在厕所里那么长时间,一定已经看到了那些话......   “走不走啊,事事儿的。”应英姿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赶紧的!”   白知景抬头一笑:“来了来了,催什么!”   -   舆论风向对于应英姿并不友好,质疑、嘲讽和中伤的言论不在少数。   艺高采取了最保守的做法——应英姿和魏明各打五十大板,魏明被解除了教师合同,应英姿也被开除了。   学校派人来送文件给应英姿签字,应英姿挺淡定,应许也挺淡定,就白知景一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我说你们老应家是不是有病啊?”白知景往墙上踹了一脚,和应许说,“这你也签?你妹做错什么了啊,她就是被那老畜牲给骗了,现在还要开除她,哪儿有这道理的?”   应许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学校里有太多非议。”   “就让他们说去呗!咱们问心无愧,怕别人嘴碎干嘛!”白知景吼了一声。   应许眼底眸光微动,注视着白知景说:“景儿,你把同样的话对你自己说一遍。”   “咱们问心无愧,”白知景脱口而出,“怕别人——”   话没说完,他一个怔愣。   “要试一试吗?”应许走到他面前,倾身说,“我的小鸵鸟。” 第119章 疗愈   白知景坐在公交最后一排,双肩书包抱在胸前。   “吸气——”宋宝贝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来跟着我说的做,呼——吸——”   “行了啊,”白知景冲他翻了个白眼,“呼吸呼吸的,你他妈在这儿练瑜伽呢?”   “不识好歹啊你,”宋宝贝嗤他,“我这不是怕你紧张么?重返校园,gobackschool啊!”   他这一声嗷的惊天动地,一车人都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傻逼,”白知景赶紧拿起书包挡着脸,低声说,“我几个月没读书的都知道back后面要加个to。”   “操你大爷!”宋宝贝也拿手掌遮着脸,用气声说,“这是教育部新研究出来的省略用法,你不懂就崩瞎说!”   “还省略呢,”白知景恨不能把宋宝贝一脚从窗户踹下去,“九年义务教育怎么没把你给省略了呢?失策了啊!”   俩人在车上斗了一路的嘴,白知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宋宝贝看着比他可紧张多了。   昨儿晚上他打电话说今天想试试回学校,宋宝贝一蹦三尺高,穿着拖鞋穿越了半个小区跑他家来,恨不能给白知景收拾好书包立刻上学去。   白艾泽本来要开车送他来学校的,白知景说不用;应许说要送他,白知景也给拒了。   离开学校的那段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他就得自己走回去。   “上车请当心,下车请走好,上车的乘客请往后车厢移动,下一站,市一中站......”   公交报站了,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在白知景耳边响起,他抱着书包的手指一紧——   下一站就到了?这么快?   他这会儿才生出了些惶恐紧张的情绪来,看着车上众多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一下子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   毕竟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宋宝贝不可能觉察不出白知景的僵硬。   他不动声色地白知景那边挪了挪,膝盖撞了撞白知景大腿:“这车怎么开得这么晃悠啊,脑袋都晃晕了......”   有宋宝贝靠在身边,白知景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窗外熟悉的早餐摊,离学校越近他胃里就越难受,一股酸水顺着食道往上泛,像是要把喉管烧断了似的。   “是啊,”白知景用力咽了咽唾沫,“太晃了,晃得我想吐。”   公交到站,白知景跟在宋宝贝后边下了车,宋宝贝说去买肉包子,问白知景要几个,白知景说不用。   他嗓音喑哑的吓人,就和被什么烈性酸水灼烧过了似的,宋宝贝吓了一跳:“景儿,你这是咋了啊?吃风啦?”   “没,”白知景心跳忽快忽慢,大热的天却掌心冰凉,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嗓子干了。”   “喝水喝水,”宋宝贝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白知景,“咽几口。”   白知景吞了几大口,凉水顺着食道流进身体里,他觉得体温回来点儿了。   “那不吃包子了,咱走吧。”宋宝贝说。   前边就是校门口,再走个十多步就能进学校,白知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忽然干呕了一下,胃酸上涌,难受得他眼泛泪花。   “咋了这是?怎么还吐上了?”宋宝贝知道这十几步对他来说不容易,于是把他拉到一边,“没事儿啊,没事儿,咱缓缓,站边儿缓缓先。”   于是白知景又喝水,一连喝光了两瓶矿泉水。   早读铃打响了,校门口早没人了,门卫见他俩穿着校服站在校门边,举着喇叭喊:“你们进不进啊?这会儿已经迟到了啊!校门马上关了!”   “进进进,”宋宝贝回喊道,“等会儿的!先别关门!”   “最后两分钟!”门卫掐着表说,“迟一秒就叫你们班主任出来接!”   “老头儿贼烦,”宋宝贝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对白知景说,“不着急啊,景儿,咱不急。”   白知景搓了一把脸:“宝儿,你进吧。”   宋宝贝一愣,接着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你他妈疯了吧?走到这儿了不进去?”   “我、我......”白知景眼神左右飘忽,终于找到了个借口,“我复学手续还没办......”   “你想回学校还能不让你回?”宋宝贝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说,“就这么说吧,全校领导加一块儿也得给你爸你爹面子,这手续算什么的?”   “我......”白知景呼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有泪光闪动,“宝儿,我想吐,怎么办。”   他也想试一试的,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太难受了,难受的大热天手脚冰凉、膝盖打颤。   “你啊......”宋宝贝叹气,“你丫的就是个大傻逼!”   宋宝贝赶在校门关上的最后十秒跑了进去,白知景站在校门边,双眼紧闭,后脑抵着大理石墙面,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把紊乱的心跳平息下来。   “小鸵鸟失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白知景惊讶地睁开眼,愕然看见应许站在他身前十米的地方,双手插着裤袋,笑着注视着他。   也不知怎么的,白知景突然就觉得特别委屈,小跑上去仰起脸,嗓音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从你下公交开始,”应许说,“我就在了。”   “哦,”白知景悻悻地抓了抓脑袋,“那你都瞧着了?”   他在校门口和个傻逼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应许全看见了?   “瞧着了。”应许点点头。   白知景捂着脸:“是不是贼丢人了?”   “是。”应许想了想,说道,“挺丢人的。”   “我不是故意的,”白知景看着应许,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还没消停,“我想吐。”   “那抱一下。”应许张开双臂。   “亏你还是个医学生呢,”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撇嘴说,“抱一下能治病么?”   “能啊,怎么不能,”应许笑着说,“你已经这么治好我无数次了。”   白知景瞬间就绷不住了,一头扎进应许怀里,把全身重量都交到应许身上:“太难了应许,太难了......”   “我知道的,景儿,我知道,”应许轻轻揉捏他的后脑,“我们下次再来。”   “我想试的,”白知景继续说,“可是我很想吐。”   他真的想要尝试一下,就迈出这一步能怎么样?   他比谁都更知道那些道理,他问心无愧,闲言碎语能把他怎么样?   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看着校门里那段无比熟悉的坡道,眼前闪过的却是飞飞坠楼的那一幕、田磊拽着他质问说作弊这件事你也知情的那一幕、班上同学说是你间接害死了井飞飞的那一幕......心理医生让他顺其自然,时间可以疗愈一切。   他没法顺其自然,因为时间没有疗愈他。   “我是不是很没用?”白知景把脸埋进应许肩窝,“我连这点小小困难都克服不了,我不勇敢。”   “谁说的,”应许的声音轻却坚定,“谁说你必须要克服困难,谁说你必须要勇敢的。景儿,没有人逼你,你也不要逼你自己,好吗?”   白知景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小鸵鸟出坑行动第一次失败,”应许敲了敲白知景的脑袋,“我们先回家,重振旗鼓才能安排下一次行动。”   白知景又“嗯”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不少。   时间不能够疗愈他,但应许可以。   白知景觉得,再给他一点时间,也许他会成功的。 第120章 头疼治疗法   “要不然我还是转学吧?”白知景唉声叹气,“转个学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   “行啊,”应许点头说,“转到哪个学校,有想法吗?”   白知景琢磨了会儿,从二中想到了一三六中,都没啥特别的想法,于是问应许说:“你是大学生,你懂得多,你有啥推荐没有?”   “那我推荐几个适合你的吧。”应许说。   “嗯嗯,”白知景疯狂点头,特别期待地仰脸看着应许,“你也和孔夫子似的搞那什么因材施教,现在不都流行个性化定制么?你根据我这聪明机灵又讨喜、活泼好动惹人爱的个性给我推荐几个。”   “行,有数了,”应许信誓旦旦地说,“推荐的保证都合适你。”   “说来我听听。”白知景眉梢一挑。   “哈佛不错,牛津也可以的,斯坦福配你也勉强够得着,”应许一脸认真,掰着手指头点数说,“实在不行小帮主就屈尊转来医科大吧,我这学校虽说配不上你,但读一读也行……”   白知景可算是听出来了,应许这臭不要脸的就是故意臊他呢!   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一把抓过应许的手,扑过去在应许虎口上咬了一口。   应许笑着推开他:“干什么干什么,大庭广众的。”   小家伙属狗的,牙尖嘴利,这一口在他手上咬出了个齿痕印子。   “你烦不烦呐!”白知景咬了一口还不解气,又忿忿捶了他一拳,“我这是正儿八经征求你意见,多么严肃一档子事儿啊,你净在这儿和我扯蛋!”   “好好好,”应许忍俊不禁,“保证严肃。”   “切!”白知景嗤了他一声,不高兴地垂下脑袋,“那你严肃点儿说,我转学到哪儿合适啊?我总不能真就不上学了吧,虽然说拿着文凭才能找着工作这事儿是挺闹心的,但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咱也没办法,我还是得要上大学的,不然我扯着个初中毕业证能干嘛的,去送外卖我这学历都够不着门槛的。”   脚边有一粒小石子,白知景顿了顿,抬脚把小石头踹开,小东西骨碌碌滚到墙角,在一个杂草堆上停住了。   应许看着小家伙垂头的样子,后脑勺上许久没有修剪的头发毛茸茸的,白皙的后颈被太阳晒得发红。   以前的白知景只会说“上大学不就为了张文凭吗?一张纸有什么可稀罕的”,但现在他竟然也开始把“现实情况”挂在嘴上了。   小孩儿长大了,开始像真正的大人一样去思考事情了。   应许有些许欣慰,又有稍稍的酸楚。   白知景一直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孩子,没有丝毫忧虑,跑个步摔一跤就是天大的事儿了。应许想要保护他永远生活在这个童话世界里,但他却力不从心。   在白知景即将十八岁的这个夏天,他的童话世界坍塌了一角,刺骨的寒风从这个角落里往里钻,逼的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个所谓的“现实世界”。   应许盯着白知景的后脑勺看了会儿,没由来的眼眶一热。   “我转学能转哪儿去呢?”白知景又嘀咕着问了一遍,“到底什么学校能要我呢?”   “景儿,”应许问他,“你为什么要转学?”   白知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因为一中我待不下去了呗!”   应许接着问:“为什么在一中待不下去了?”   白知景抬头给了应许一个“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的眼神,接着又垂下头,走路时脚尖踢地,声音也是闷闷的:“因为一中每个人都胡乱说我。”   “嗯,所以说,你转学到了一个别的学校,就不会有人再说你了吗?”应许一语中的。   白知景脚步一顿,接着大跨步向前跑了一段路,和应许拉开了十来米距离,像是要逃避这个问题似的。   其实白知景都明白,他这样的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别人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会打听他为什么从一中转学过来,会好奇他说转学就转学肯定是家里有什么背景。   光是这么想一想,他那种忍不住胃里发酸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应许注视着白知景的背影,小家伙看起来孤零零的,他心疼的不得了,却不能像往常那样说些玩笑话来糊弄过去。   有些坎是白知景必须要面对的,童话世界里那个坍塌的小角落,只有它的主人能修补好。   “小鸵鸟,”应许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慢慢想,不要急,觉得看不见路了也没关系,扭一下头,我就在你后边呢。”   白知景又垂着头走了几步,忽然掉转脚尖,猛地朝应许跑来,像个刚发射出来的小炮弹似的。   应许赶忙张开双臂,把小炮弹接了个满怀,白知景一头撞进应许怀里,应许被撞得踉跄两步,抱住白知景站稳了:“多大的人了还莽莽撞撞的,马上都要成年了。”   “烦烦烦,”白知景一连声说道,“好烦,烦死了!”   “好了好了,”应许揉了揉白知景的脑袋,“别想那么多,有我呢。”   白知景哼唧了两声:“你就是最烦的那一个!”   应许抱着白知景,低低笑出了声。   -   两个人散着步回到胡同,应英姿在院子里练功,一条腿架在树干上,是个标准的一字马。   白知景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才反应过来,张口嚷嚷道:“靠靠靠!你干嘛呢!你身体好了么你就这么造?你就不能对你自个儿这腿好点儿?一个人可就两条腿啊,折腾折了可再也没有了!”   “大惊小怪,”应英姿翻了个白眼,把腿从树干上搬下来,边拉筋边说,“练习惯了,一停下来就浑身不舒服。”   “你自己注意强度,”应许说,“身体最重要。”   “知道了哥,你就放心吧,我是专业的。”应英姿说着又下了个腰。   白知景看得两眼一黑,他这体育考试考个坐位体前屈都不及格的水平,实在没法想象人类的身体是怎么能折成这样儿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嘟囔着进了屋,没忍住又回头看了应英姿一眼,应英姿腾空跃起,做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得意地问:“这身手怎么样?”   应许站在一边鼓了鼓掌。   “靠!”白知景骂骂咧咧道,“你们搞艺术的还是人么?”   他溜达进了自个儿房间,打开空调,靠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玩着玩着就觉着挺没劲儿的。   同样是没书读了,应英姿还有硬功夫在身上,还知道要练练功啥的。应许都和应英姿商量好了,等过段时间修养好了,就去报个那种专业的舞蹈学校,不走艺考的路子,如果能考上就要签合同,五年毕业后直接分派任教。   他自己就不一样了,刚休学那段时间还知道时不时拿几本书看一看,现在那些课本都堆在墙角吃灰了。   白知景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休学前考数学还有个及格水平,就他现在这个德行,回学校说不准连三十分都考不上,别人更加觉得他以前是靠作弊才拿的分儿了。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瞬间觉得脑袋又开始疼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每回一想到这事儿他就头疼,就和脑袋里有个电钻似的,“嗡嗡嗡”地往他脑骨头上打孔。   医生给他开了药,说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吞两颗,白知景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颤抖着摸到了一个小药瓶,他刚要把药瓶拿出来,应许推门进来:“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   白知景连忙关上抽屉,慌乱中指尖被夹了一下,疼得他倒吸凉气。   应许站在门边,从没有关紧的抽屉门和白知景的表请来看,很快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于是眉头一皱:“景儿,你又吃药了?”   “没没没,”白知景矢口否认,“没吃呢,你不是说不要依赖药物吗,我都记着呢。”   他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瞎话,应许面色沉沉,片刻后责怪的话还是咽了回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是不是头疼了?”   “没——”白知景下意识要否认,对上应许担忧的双眼后,才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儿吧。”   应许站到床边,对白知景招了招手:“坐过来。”   白知景乖乖坐到床沿,双手抱着应许的腰,让应许给他按太阳穴。   “你哪儿学的这一套啊,可太管用了,”白知景说,“每回揉一揉我就不疼了,应小许,你怎么这么会揉头呢?要不咱开一家洗头店吧?我给客人洗头,洗完了你揉揉,保准赚钱!”   应许忍俊不禁:“成啊,就开在院子里,大明三毛肯定天天都来光顾。”   白知景想到那俩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就烦,撇嘴说:“那我不开了,那两个小王八蛋毛都没几根,我烦死他们了。”   “他们不是你野熊帮的成员吗?”应许拇指指腹顺着白知景的眼眶轻柔地摩挲,“怎么又惹着你了?”   白知景哼了一声:“反正就是讨厌。”   俩小屁孩成天满胡同嚷嚷说不上幼儿园了,还说“景儿哥哥都能不上学,我们为什么不能不上学”,弄得白知景老丢脸了。   “全胡同就你最爱和他们较劲。”应许戏谑道,“你年纪都是他们三倍了。”   “那咋了啊,那谁叫他俩这么讨人厌呢!”白知景还挺理直气壮。   两个人在小小的空调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应许站着,白知景坐着,偶尔谁也不说话的时候,就只能听见空调沉闷的换气声。   应许手上的动作很轻,好像白知景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瓷器似的,白知景被揉着揉着有点儿困了,额头抵着应许小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头疼欲裂的感觉也随之一点点烟消云散,脑袋里的那把小钻头被应许抽走了。   就在白知景昏昏欲睡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应英姿警惕且憎恶的声音响起:“你来干什么?!” 第121章 站着走出去   这是应许和白知景第一次见到魏明。   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白知景之前也见过他,要么是隔着车窗,要么是在深夜里,都看得不真切,这回这位魏老师亲自上门,他算是看清楚了。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俩耳朵,长得挺像个人啊,”白知景双手抱胸,站在应英姿身前一步的位置,冷声嘲讽道,“怎么就不干些人事儿呢?”   魏明没搭理他略显幼稚的挑衅,目光径直越过白知景肩膀,对应英姿说:“英姿,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应英姿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起来:“我没什么和你商量的。”   “英姿,你听话,”魏明软言软语地说,“你出来,老师找你有事......”   应英姿听见“老师”这个称呼,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颤抖,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魏先生,”应许按了按妹妹肩膀,把应英姿护在身后,有礼有节地说,“我是英姿的哥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英姿,”魏明叹了一口气,“你撤诉吧,啊?好不好?你这么倔着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好,你告我能告出什么?不可能的啊,你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   白知景“呸”了一声:“被学校开了,现在知道来认怂了?早干嘛去了啊?”   魏明定定地看着应英姿:“英姿......”   “魏先生,”应许打断魏明的话,“如果您的诉求是这个的话,那我可以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不会撤诉。”   魏明眉头一皱,盯着应许说:“你——”   应许抬起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你可以走了。”   白知景也学着应许的样子,做了个相同的手势。   “英姿,你说,”魏明上前两步想要靠近,被白知景挥舞的拳头吓了回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很开心吗?你现在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大家都下不来台。我们那些快乐的时光都是假的吗?”   白知景被这酸不拉几的话激的鸡皮疙瘩噌噌往外冒,刚要骂他两句,就听见应英姿说:“假的。”   应英姿抹了一把脸:“本来就是假的,你从头到尾就是在骗我的。”   “英姿,我是你的魏老师啊!”魏明假惺惺地说,“你难道要我给你下跪吗?”   白知景实在受不了了,抬手一指大门,吼着说:“赶紧滚,再不滚我报警了啊!”   “十万,英姿,我给你十万,你可以出国念书,”魏明两根手指比了个十,两秒后又说,“十五万,我可以拿出十五万,你赶紧撤诉,我帮你联系媒体,你就说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就是一场误会,多简单啊英姿,不过就是两句话的事儿,你就能拿到十五万!”   应英姿闭了闭双眼,表请无比痛苦。   白知景冷笑了一声:“抠死你得了,你出十五万是吧?我给你翻倍,三十万,马上给我滚!”   “你走吧,”应英姿筋疲力竭地说,“我不会撤诉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行,可以啊应英姿,你可以,”魏明见应英姿不肯松口,恼羞成怒道,“那我们俩谁都别想好过,你也别想再上学了,我当老师这么多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我看看教跳舞的有谁还敢要你!”   “说完了吗?”应许面色冷若冰霜,语速很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魏先生,说完了就请你离开。”   “你是应英姿哥哥是吧?你也够惨的,小小年纪没爹没妈,还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妹妹,”魏明就和被逼急了的饿狼似的,双眼通红,“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和我上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是吸毒犯的女儿,天生就是个贱婊子!”   应英姿张着嘴喘了两口粗气,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   魏明嘴里冒出来的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过分,白知景骂了一声“操”,攥着拳头冲上去就要揍他,应许沉声说:“景儿,回来。”   白知景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说:“这你都能忍了?”   应许眸光晦暗不明,面无表情地说:“回来。”   白知景死死咬着牙,没有再动作。   “当然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妹是你带出来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魏明接着说,“你这当哥哥的爱好够特别的啊,竟然搞上一个未成年Alpha,你们俩做了没有?两个Alpha搞在一起的感觉是不是挺爽的,和搞Omega不一样吧?”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白知景喘着粗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说就说,”魏明上下打量了白知景几眼,眼神轻佻又下流,“你被Alpha搞的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爽飞了啊?”   “魏先生,”应许彬彬有礼地叫了他一声,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现在是你能够站立走出大门的最后机会。”   “你什么意思?你——操!”   魏明话还没有说完,应许的拳头就已经甩到了他脸上,他踉跄两步,还没来得及站稳,第二拳又狠狠砸在了他肚子上。   魏明痛呼着倒在地上,应许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说:“可以先把120叫上了。”   魏明大喊:“你敢动我?你敢动我!”   “既然你敢动我的妹妹,那么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应许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冷。   -   魏明最后确实不是站着走出去的,是手脚并用爬出去的。   白知景也趁乱上去踹了他几脚,解气的很。   等到魏明屁滚尿流地跑远了,白知景才转回身,冲应许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应小许,我还以为你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呢,你挺牛逼啊!不愧是我们野熊帮出来的!”   应许发梢挂着汗,勾起唇角笑了笑。   应英姿坐在榕树底下的小板凳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应许撩起衬衣下摆擦了擦掌心的汗,拍了拍妹妹的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云淡风轻地说:“收拾收拾吃饭。”   “哥,”应英姿抬起头,眼眶红通通的,“我真傻,真的。”   直到今天,她才算真正看清楚了魏明是个什么人。   她真傻,真的傻。   “好了,不说这个了,”应许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去医院看爷。” 第122章 第三个名字   魏明作了这么多恶,到最后也只是落了个不了了之。   这件事在网络上掀起了那么大风波,应英姿是受害者,姓名和照片都被曝光了。魏明作为施暴的人,在各种新闻中却始终没有出现过正脸,提到他也只是用“教师魏某”作为代称。   具有平权意识的Omega们纷纷表示抗议,但就如同一粒小石头扔进了水里,泛起一圈波澜后,水面就又恢复了死寂。   白知景自认是个没什么思想的半文盲,不太懂什么平权不平权的,他就是气,气坏人逍遥法外,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听说魏明自己开了个舞蹈工作室,专门辅导艺考,小班教学,他在专业上的名声在外,即便出了这么档子丑闻也不影响艺考生慕名而来。   他在圈子里还是很有些人脉的,应许带着应英姿问了好几个学校,别人都不愿意要应英姿,最后是白艾泽和尚楚出面托了关系,给应英姿找了家舞蹈学校寄读,下学期开学了再去办入学手续。   问题好像是解决了,又好像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白知景不明白。   他问宋宝贝,宋宝贝和他一起破口大骂,骂魏明这个臭傻逼猪狗不如,骂的狗血淋头也没有任何作用;他问李佛,李佛叹息说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人在天地间太渺小了,上天会惩罚魏明的;他问警局里的叔叔们,他们说规则是冰冷的,魏明钻了规则的空子;他也问应许,应许眼神黯了黯,一个字都没有说。   白知景得到了很多答案,然而这些答案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魏明开了自己的舞蹈室,收入可观,衣食无忧;井承永离开首都回了老家,也许他会组建新的家庭,会再生一个孩子;田磊被一中开除,转头就去了邻市一所私立中学,没有正式编制,但工资肯定更高了。   他们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就连公众对他们的谴责也是短暂的,然而应英姿、井飞飞、白知景这些孩子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应英姿摘除腺体,有可能失去了生育能力;井飞飞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能实现成为数学家的梦想;白知景被诊断出轻度抑郁,成夜成夜睡不着觉,眼球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但闭上眼还是会做噩梦。   坏人没有得到惩罚,只有无辜的人还在遭罪。   真是够操蛋的。   -   “哎!白知景!”   宋宝贝突然大吼一声,白知景吓了一个激灵。   “干嘛?”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没事儿吼什么,犯病呐?”   “想什么呢,”宋宝贝捶了他一拳,“瞪着空气两眼发愣,不知道的还以为魔怔了。”   白知景怔了怔:“没,没想什么,就发呆。”   “昨儿晚上又没睡?”宋宝贝瞧见他满眼都是血丝,忧心忡忡地问,“前段时间不是说好多了吗,怎么又开始睡不着了?”   白知景转了转笔,没太所谓地耸耸肩:“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反复也是正常的。”   医生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心里这道坎儿没迈过去,就会反应在生理机制上,心情好的时候状况就好些,心情不好了状况就差些,时好时坏是难免的。   宋宝贝叹了口气:“你这样怎么行啊,人也不能不睡觉啊......”   “哎哟我去,你可别逼逼了,”白知景不耐烦地捂着耳朵,“做你的题去,别又考个倒数第一丢人现眼,垃圾得很。”   宋宝贝看他这状态还行,还能有心思开玩笑,于是也放心了点儿,心里琢磨说这景儿能吃能喝能说能笑的,看着挺阳光开朗啊,咋就有心理问题了呢,一点儿看不出来啊!   “赶紧的!”白知景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做题!”   期末考马上到了,宋宝贝还挺重视这回的考试,复习的特起劲儿,自己在家复习不够,还要拉着白知景一块儿复习,说是要用试卷重燃白知景对学习的渴望。   渴望倒是没重燃,俩人一块儿待了两小时,有一小时五十分钟都在说闲话,效率低的可怕。   最后天都黑了,宋宝贝这卷子也没做几道题,垮着脸埋怨白知景:“景儿,我发现你这人真挺让我无话可说的,你自个儿都不上学了,还能这么影响我学习效率。”   “滚你妈的!”白知景不甘示弱,立即骂回去,“你说的话得有我五十倍了吧?就你还期末考呢,丢人玩意儿!”   “我咋就不能期末考了我,”宋宝贝气得火冒三丈,“我这回要考全市前十!”   白知景捧腹大笑:“你这辈子考的分儿加起来都进不了全市前十!”   两个人正掐的难舍难分,应许这时候回家了,他车头上挂了一个白色大塑料袋,白知景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里边装了胡同口的卤蹄膀。   “什么味儿的,五香还是麻辣啊?”白知景两只手掐着宋宝贝脖子,还没忘记腾出嘴来问应许。   应许见这两个小孩儿坐在榕树底下,四肢缠在一块儿,就和决斗似的,没好气地问:“两位又在演哪出啊?”   “是麻辣的吧?”宋宝贝揪着白知景耳朵,扬声问,“应许哥,麻辣的才好吃!”   “呸!”白知景在他膝盖上踹了一脚,“五香的才好!”   应许脑袋都大了两圈,停好车落好锁,往他俩脑袋上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嘣,揪着后衣领把人给分开:“五香两个麻辣两个,自己分。”   白知景知道有蹄膀吃,一下子又开心了,“嘿嘿”笑着搓了两下手:“那我要一个五香一个麻辣。”   “正好,”宋宝贝也乐呵了,“我也一样来一个。”   俩人飞快和好了,勾肩搭背地吃蹄膀去了,白知景吃着吃着又开始出神,傻傻盯着蹄膀上的辣椒粉末。   “呆了?”应许坐到他身边,“不好吃?”   “啊?”白知景甩了甩脑袋,下意识地咧开嘴笑,“没啊,特好吃,真不错,我就说五香的比麻辣好吃......”   应许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景儿,你吃的这个是麻辣的。”   “......嗨!我就说怎么这么辣,”白知景顿了一下,旋即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副咧着嘴笑的表情,“够劲儿!好吃!”   宋宝贝没心没肺地插了一句:“到底是五香好吃还是麻辣好吃啊?”   应许眼神里有隐隐的担忧,但没有直接表现出来,抬手摸了摸白知景脑袋,又牵着他的手,简单给他摸了摸脉。   “咋的?”白知景瞥了他一眼,“喜脉啊?”   宋宝贝“扑哧”一声喷了出来。   “能个儿的你!”应许被他这口无遮拦的熊样儿弄得心慌,“吃你的猪蹄去。”   -   十一点左右,宋宝贝打车离开胡同,应英姿睡了,小院里就只有白知景和应许两个人。   “你从哪儿回来的?学校还是医院啊?”白知景问。   “医院,”应许说,“待了一个小时回来的,爷今天认出我了,和我说了两句话。”   “真的?”白知景立即挺直了背,惊喜地喊道,“爷是不是马上就要好了啊!”   “小点儿声,”应许哭笑不得,“十里八乡的狗都被你吵醒了。”   白知景压着嗓子又问了一遍:“爷是不是好转了?”   应许笑了笑,从兜里拿出手帕给白知景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头,垂头说:“好转不了的。”   白知景指尖缩了缩,半响才“哦”了一声。   其实他也明白,老人家身体垮了就是垮了,只会一天天的越来越差,这是不可逆的。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白知景又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这周就该交报告了,怎么样啦?”   “交上去了,”应许说,“前天导师就交了。”   “那你怎么不说声啊!”白知景一拍大腿,这回是真开心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发财了发财了,奖金啥时候能发啊,是不是说有好几万来着,牛逼啊应小许!”   “没有那么多,”应许笑着摇了摇头,“就两千块钱吧。”   白知景心里“咯噔”一下,挺失望的瞪着眼:“不是吧,才这么点儿?”   倒不是说在意钱有多少,就是对这事儿的期望太高了,原本说有五位数奖金,还能公费出国深造什么的。应许为了这么个项目累死累活的,结果就这么丁点回报。   白知景一下子又反应过来,当着应许面儿这么说不是让应许难受吗,于是揽过应许肩膀:“没事儿没事儿,钱不钱的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这个项目做出来,你应许的名字就金光闪闪了啊!这才是最重要的,钱倒是都无所谓,咱不在乎。我记得你师兄说过,你的名字挂在第三个位置呢,这也是很厉害的,一起做研究的那么多人,只有前三个人能写在封面上呢,你上封面啦!”   他不太懂第三作者是什么概念,总之就是很牛逼的意思。   应许低着头,略长的刘海搭着眼皮,显得有些落寞。   “也不是了,”应许抓着白知景的手指头,“不是第三个,可能是第七或者第八个吧。”   “怎么回事儿啊,”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被捣鼓到那么老后面了啊?不是,这都是为什么啊?”   “不是什么大事,”应许长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月亮,“景儿,对我来说,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第123章 十万块   方肆是空降进应许导师这个研究团队的。   重要实验做完了、关键数据都出来了,学校上边看到了这个项目的意义和价值了,方肆这才被安插进来。   人人都知道他就是进来蹭资历的,将来档案上添了这么一笔能好看不少。   方肆性格开朗活泛,和应许关系一直不错,有回项目组聚餐,他喝了两杯白的,借着酒劲儿勾着应许肩膀,用玩笑的语气和应许说:“哎兄弟,说实在的,我是真羡慕你这种有天赋的。要不这样,你把你那三作的名字让给我呗,我出十万块钱。都说你是医科大史上最牛逼的天才,出成果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我就不一样了,我马上准备要申美国的医学院,美国佬你知道的,就看重科研成果。”   应许推开他,淡淡道:“你喝多了。”   方肆半真半假地打了个酒嗝儿,表情似笑非笑,而后趴在桌上眯起了眼睛,还真像是喝多了说醉话的样子。   其实当时应许就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助燃剂罢了,应英姿的事情闹得大了,校领导找他谈过话,要他最好保持低调,不要在网络上发表言论,他以后是要走科学家的路子,学术圈最忌讳这种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应英姿品行不端正;加上魏明上次来胡同挑事,应许揍了他一顿,魏明离开后立即报了警,“应许打人”立即成了校内论坛讨论的焦点。他长得好、性格好、学业好,本来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校园新闻,没人关心他打的那个人是不是个人渣,总之应许他就是打人了,还有可能惹上官司......   几件事都是小事,然而微弱的火星这么凑在一块,“轰”一下就点燃了引线。   应许的三作就这么看似“理所当然”的被方肆的名字替代。   “我操操操操!”白知景气得直踹树干,“亏我还以为方肆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偷!是贼!”   应许耸耸肩膀,没所谓地说:“给他吧。”   白知景看他这样儿就更来气,掐着应许脖子前后猛甩了起来:“你他妈的给我振作点儿!怎么还自暴自弃了呢!准备律师函!上法庭告他!”   自从应英姿这事儿之后,“上法庭告他”就成了白知景的口头禅,一天能给身边人发出去几十张律师函,大明三毛抢他的冰棍儿他要告,宋宝贝骂他是傻逼他要告,应许昨晚上忘了帮他把房间空调打到17度他也要告。   “你要相信法律的力量,”白知景边晃应许脖子,边恨铁不成钢地喊,“我们代表的是正义,邪不胜正这电影你看过没?”   “咳咳咳......”应许被白知景晃得喘不上来气,翻着白眼说,“景儿,再不放手我人就没了......”   白知景又骂了一嘴,忿忿地往应许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你平时还总教训我,事儿轮到你自己头上你怎么就怂了?靠靠靠!”   “好了好了,”应许掐着白知景的腰,把他按在板凳上坐下,“别嚷嚷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   白知景还在气头上,狠狠踩了应许一脚。   “把你能耐的,”应许揉了揉白知景脑袋,“傻不啦叽。”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处说理,每个团队成员对项目付出了多少、贡献是多少,本来就是一件没法量化的事情,作者姓名按什么顺序排,其实就是带项目的导师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了,人家也没剽窃没抄袭,方肆确确实实是这个科研项目的一员。   白知景不搭理应许,双手抱胸坐在边上顾自生着闷气。   应许也没说话,捡了片叶子在手里把玩,后仰靠着椅背,悠悠闲闲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怎么还强颜欢笑呢?”白知景气劲儿过了就开始难受,“你别笑了,笑得我心里疼。”   应许哭笑不得:“小文盲别瞎用成语啊,我真没强颜欢笑,我现在挺轻松的。”   白知景哭丧着脸:“你还安慰我,你就是强颜欢笑了。”   应许这左右为难、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无奈地说:“那我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不是强颜欢笑呐?”   白知景摇摇头:“你就是强颜欢笑,我懂的应许,你别假装坚强了。”   他说完就抱起小板凳,坐到榕树背后去了。   应许也没跟过去强行解释,继续注视着夜空中高挂的那轮皎洁月亮。   过了得有十多分钟,白知景蹑手蹑脚地绕回来,探头探脑地打量应许,瞅着他不像是伤心落寞的样子,于是问:“你真没强颜欢笑啊?”   应许叹了一口气,勾着白知景的肩膀把人揽到怀里:“还不相信呐?”   白知景就纳了闷了,问说:“出了这么一档子糟心事儿,你咋不难过呢?”   “难过啊,”应许说,“难过一阵儿就好了。”   难过怎么可能不难过,说是心灰意冷也不过分,但应许没工夫沉湎于负面情绪里,怨天尤人对他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奢侈品。   出了校门,他是英姿的哥哥,是爷的孙子,是景儿的恋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用来难过。   时间管理里头有个很经典的重要紧急理论,对应许来说,让英姿摆脱阴影重新走上正轨、让爷的病痛稍稍减轻一些、让景儿能睡一个满七小时的好觉,这些事情的重要紧急程度远比他自己出一个显赫的学术成果更高。   “方肆有一点说得没错。”应许抱着白知景说。   白知景问:“哪一点?”   “我还有大把的机会出成果,”应许笑了笑,对着白知景轻轻一挑眉,“毕竟我是天才。”   “切!”白知景嗤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错过了这次,下次啥时候出成果啊,天才。”   应许的声音轻且坚定:“很快的,景儿,很快。”   “行吧,”白知景舒了一口气,伸出一根小指头,“那我就姑且相信你一回吧,下次可别让我再失望啦!”   “遵命,”应许勾住那根小指头,和白知景拉钩约定,“小帮主大人。”   他现在还不够强大,他的学术成果被别人轻易地抢夺走,他不能保护好他身边重要的人,但至少他知道他该往哪条路走,他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总而言之,朝着月亮的方向奔跑就对了。   白知景看着应许的眼睛,忽然一阵心悸,藏在背后的双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他比不上应英姿勇敢,也比不上应许坚定,他是不是也该试着往前走一走。   爷的腿被秦国强打断那年,白知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那时候他发誓要当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天底下所有的恶霸都要更加凶恶,这样就不敢再有人找爷和应许的麻烦。   现在他长大了,十八岁了,却突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他能打跑一个秦国强、一个魏明,却打不跑恶意、诽谤、羞辱、中伤和轻视。   拳头变大了变硬了不是真正的变强。   “应许,”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突然有几分没由来的紧张,“我会加油变得厉害起来的,我也会保护你的,我是对你最好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应许牵起白知景的手,送到嘴唇边轻轻吻了吻,“我也会变得更加厉害,比现在还要更厉害,再也不让你睡不着觉。”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了应许。   抱了没多会儿,他仰头说:“那你赶紧去找方肆啊。”   应许眉心微蹙:“找他干嘛?”   “啧!”白知景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应许,“把那十万块要来啊!不然咱不就亏大了么!”   应许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出了声。 第124章 一路人   十万块是句玩笑话,应许当时不可能去要。   在白知景看来,应许损失的远远比十万块要多得多。   应许自己倒是真的很淡然,不是什么强颜欢笑故作坚强,而是这件事确实不值得他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沮丧。   白知景倒是为了这事儿生了很久的气,项目组办庆功宴聚餐的那天,应许把白知景也带上了,白知景见了方肆就讨厌,对他根本没有好脸色。   方肆很无奈,趁着应许去洗手间的空当,给白知景拿了一瓶酸奶,凑上来说:“弟弟,怎么这么不开心啊,应许怎么欺负你了?”   白知景哼了一声,偏过头不搭理他,就当没有这个人。   方肆叹了一口气:“知道应许没欺负你,你是觉得我欺负了应许,所以和我生气呢是吧?”   白知景就奇了怪了,他怎么这么厚脸皮呢,一点儿也不避讳这件事,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口了。   他从来不知道遮掩自己的想法,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方肆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孩儿心里在想什么。   “觉得我臭不要脸是吧?”方肆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没什么,你现在年纪小,不懂这些门道。合理利用资源也是一种能力,我的资源就是我的背景,应许的资源是他的能力,但他的资源现在还比不上我的,被我压一头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你他妈的放屁!”白知景终于听不下去了,对着方肆狠狠骂了一句,“你不就是个走后门的吗,你走后门还有理了你,什么资源不资源的,走后门就是不对!”   他说得很大声,一包间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其实这间屋子里没有人不知道是方肆抢了应许的三作位置,只有白知景这么毫无忌惮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白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脾气说:“来之前应许说了叫我别生气,我不和你生气,你也别惹我,最好离我们远点儿。”   方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真挺喜欢白知景这小孩儿的,但这小孩儿被应许带的太犟了,爱钻牛角尖。   “弟弟,”方肆拍了拍白知景肩膀,企图用他自己的那套规则去说服白知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对和不对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家里比我还牛逼,等你真到了我这个时候,指不定比我做的还过分.......”   白知景忍不住皱眉,刚想出声反驳,就听见门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不会的。”   应许从洗手间回来,大步上前牵住白知景的手腕,把白知景拉到自己身边,淡淡道:“不管再过多少年,不管他长大到多少岁,他都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对,”白知景点头,“我不会的,应许也不会,我们和你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方肆喝的有点儿醉了,听了这话忽然笑出声,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和应许?你们俩难道就是一路人?”   “我们俩怎么样就不用你操心了,”应许揽着白知景肩膀,“我们先走了。”   应许和白知景并肩走出包间,坐电梯到了酒店大堂,刚要踏出酒店大门,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应许!”方肆追了下来。   应许脚步一顿。   “我一直当你是哥们儿,这事儿就不能算过了吗?”方肆是跑楼梯下来的,气喘吁吁地说,“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是天才,你才大二就能做出这么牛逼的东西,我一辈子都做不出来。你想出成果太容易了,就不能让给我一次吗?”   白知景实在是服了方肆这个臭不要脸的,扭头说:“你抢都已经抢了,现在还来搞这套假惺惺的,你恶不恶心啊?”   “应许,”方肆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又长叹一口气,“我心里也过不去,你就当是卖给我了行不行?你就收了我的钱吧行不行?我知道你爷爷生病了要用钱,你妹妹上新学校打点关系也要用钱,你就当是——”   “啧!”白知景紧紧牵着应许的手,“应许真需要钱轮得到你吗?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应许这辈子的钱我都包了,谢谢你肯给应许钱,不过我们真的不需要!”   “方肆,”应许始终没有回头,冷漠地用背影面对方肆,“从前我也把你当哥们儿,我遇到困难可以找哥们儿借钱,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所以我不会要你的钱。”   方肆看着应许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我们走。”白知景牵着应许,大步走出了水晶灯亮的晃眼的大酒楼。   -   酒店外面停着的都是豪车,应许停在角落的自行车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等应许开锁,白知景就先爬上车后座,骂道:“你说这个方肆咋就能这么不要脸呢?真是奇了怪了,我去年军训那会儿还觉得他是个好人来着......”   应许弯下腰,“啪嗒”一声把车锁打开,很客观地评价:“他人不坏,只是做事的方法走偏了。”   “靠!”白知景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呢?到底谁是你自己人了?”   “你你你,”应许胡乱揉了把白知景的脑袋,“你是我自己人,你不仅是我自己人,你还是我内人。”   “那当然,”白知景挺得瑟地抬起了下巴,没过两秒又咂摸出了这话有什么不对,立即往应许腰上捶了一拳,“靠靠靠!谁是内人,你是我内人!”   应许大笑出声,长腿跨上车座,把白知景的双手放在自己腰上:“抱住了,出发了。”   白知景脑子里全是“内人”两个字,耳根子忽然一烫,把整张脸埋进应许的后背里。   从酒楼回胡同骑车大概要四十来分钟,应许骑得慢悠悠的,白知景在后座悠悠闲闲地晃着小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咿咿呀呀的。   “瞎哼唧什么呢?”应许笑着问。   “就是爷常听的那个越剧,”白知景想了想,“记不住名字叫什么了,爷以前在家里成天听,我就学会了点儿。”   应许一怔。   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爷的老式收音机里放的是个什么戏,不知道爷最爱听的是哪一出,更不知道要怎么唱。   可是白知景却都知道。   爷住院这么久了,家里收音机上的灰尘都落了七八层了,白知景还记得爷常听的那出戏是怎么唱的。   “景儿,”应许笑笑说,“怪不得爷疼你,比疼我还疼你。”   “啊?”白知景没明白应许突然说这个干嘛,挠了挠脑袋,又挺自豪地笑了两声,“那可不么?像我这么机灵又可爱的,爷不疼我疼谁?”   应许轻声叹息道:“是啊,不疼你疼谁。”   白知景听了这话就开始得瑟,小腿晃个不停,嘴里哼着的小曲儿更大声。   这回应许听的很认真,想着明天把爷的收音机带到医院,给爷放他最喜欢的那首越剧。   -   胡同口的路灯坏了,应许看不太清路,骑着车怕碾着墙根窝着的野猫野狗,于是下来推着车走。   白知景赖在后座不肯下来,硬要应许推着他。   胡同里都是穿堂风,凉飕飕的,白知景冻的一个激灵,警惕地扭头往四周看了几眼,压着嗓子问应许:“我怎么觉着这风阴飕飕的,胡同里不会是有女鬼吧?”   应许立即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瞎说!”   “真的!”白知景屁股往前挪了挪,两只手紧紧扒着车垫,神神秘秘地说,“大宝给我分析过了,咱这种老胡同阴气重,很多怨鬼路过了就不愿意离开的,而且咱们俩都是Alpha,身上阳气足,万一要是被鬼看上了,要把我们俩叼走,那可怎么办呐!”   应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放心,有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   白知景感动了:“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的,你放心,要真是遇上了吸阳气的鬼,我肯定不会扔下你一个人跑路的。”   “倒不是这个意思,”应许说,“就你这激素水平,信息素忽高忽低的,吸阳气的鬼看不上你这种中气不足的。”   “......操!”白知景撇了撇嘴,悻悻道,“你这一天不说我风凉话就难受还是怎么着?”   应许失笑出声。   这么一来二去,白知景心里那点儿对女鬼的恐惧立即就烟消云散了,坐在后座故意拿脚尖拖着地面,给应许推车增加阻力。   应许一贯是纵容他的,也就这么随他闹了。白知景自己折腾了会儿就消停了,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路边的垃圾桶,脑子里忽然想起方肆那句话——“你和应许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胡说八道,”白知景轻哼了一声,“我和你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我们走的这不就是同一条路吗?胡同路呗!”   应许被“胡同路”这三个字逗乐了,点头说:“很有哲理,有深度,有内涵。”   “那是,”白知景来劲儿了,久违地做起了打油诗,“生是胡同人,死是胡同魂,要问胡同是什么,胡同里都是人上人!”   应许很配合地叫好。   白知景乐得眼睛弯弯。   什么一路人不一路人的,白知景不懂这些,也不想弄懂。他只知道只要应许陪在他身边、他陪在应许身边,那他和应许就是一路人。   方肆说应许现在的资源还比不上他的,所以应许就要被他压一头。   白知景相信应许,他知道应许一定能赶上去的,应许总有一天会成为很牛逼的人,牛逼到再有钱有背景的人也替不掉他的位置。   白知景知道应许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但他不舍得让应许一个人孤零零地朝那个目标迈进。   所以他也要努努力了,他也想成为应许的后盾、做应许的依靠。 第125章 新同桌   当天晚上,白知景罕见的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梦——他梦见飞飞了。   白知景不是第一次梦见井飞飞,自从飞飞离开以后,白知景经常在梦里反复重现他跨过栏杆、纵身而下的那一幕,但今天晚上却不太一样。   飞飞穿着一中那套蓝白色的老土校服,鼻梁上架着眼镜,笑得很腼腆:“知景,你来啦?”   白知景其实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眼前的飞飞过于真实,他一瞬间有些混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飞?”   “知景,”井飞飞坐在空教室里对他笑,“我好想再和你坐同桌,和你还有宝贝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真的。”   白知景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哽咽着说:“那你怎么不回来呢?我们成天地盼着你,你要是知道我们多想你,你干什么不回来?”   “因为我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啊,知景,”井飞飞摘下眼镜,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我见到了很多很厉害的数学家,塞勒斯、欧几里得、高斯、华罗庚、毕达哥拉斯、牛顿......还有歌德巴赫,我每天都和他们待在一起。”   白知景眨了眨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你就不要我和大宝了吗?”   “知景,我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和你在不同的世界生活了,”井飞飞鼻头通红,“你要好好的,别钻牛角尖,你会有新的同桌、新的朋友......”   “我不要新同桌,”白知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要你这个同桌。”   “哎呀!”井飞飞逗他说,“都是因为你还占着我的位置,要我和你坐同桌,所以我在天上就没办法和歌德巴赫坐同桌了。”   白知景喉咙很疼,说不出来话,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知景,天就要亮了,我先走了,以后别总是记着我了,有空的话去看看我就行。”井飞飞重新戴上眼镜,朝他挥手,低声说,“再见,还有,知景,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永远都是我最最好的好朋友。”   井飞飞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白知景立即扑了过去——   他扑了个空,紧接着从梦中惊醒。   白知景睁着眼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抬手在脸上一摸,才发现自己一张脸全被眼泪打湿了。   -   第二天是周六,白知景先陪着应许去医院看爷,应许把那台老收音机带去了,白知景捣鼓了十多分钟,才把这破机器捣鼓出声音。   戏腔一响起,爷立即就有反应了,手指头和着节奏一下一下地在病床上轻轻敲打。   白知景蹲在床边给爷揉手臂,也跟着收音机里的声音轻声唱了起来。   爷半眯着眼,听得很认真。   中午,白知景回了趟家,翻箱倒柜把自己的一中校牌找了出来,叫上了宋宝贝,说想回去学校看一看。   他想看看他和井飞飞坐过的那两张桌子,从飞飞离开的那一天起,白知景就好像被困在那套桌椅围成的小小空间里了。   飞飞叫他好好生活,那他就试一试。   他不能再陷在这样的牛角尖里了,他要让井飞飞和歌德巴赫当上同桌,而他也要开始接受新的同桌。 第126章 重大决定   这个夏天可以说是白知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夏天。   他趁着周末先是回了一趟学校,教室里已经找不到当初井飞飞的那套桌椅了,估计是学校觉得不吉利,给弄走了。   “搬仓库里了,”宋宝贝知道他在想什么,和白知景说,“去看看?”   “看个屁,”白知景说,“仓库都锁了,怎么看。”   “就那破锁,随随便便找根铁丝就给撬喽,”宋宝贝吹了声口哨,“你行不行啊你,这才多久没出去干架,你连行走江湖的手艺都忘了,你他妈的赶紧把帮主位置让给我,碍事的很!”   白知景本来还有那么点儿心酸伤感,听见宋宝贝这么说,立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去不去?”宋宝贝嬉皮笑脸地问,“咱一块儿把那破库门砸了。”   白知景摆摆手:“得了吧,这样挺好的,你说飞飞没都没了,留着一套桌椅有什么用,这所学校里除了咱俩也没人惦记他。”   宋宝贝明显一愣:“景儿,你没事儿吧?”   井飞飞离开后,白知景的状态有多差大家都知道,表面上看着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但医学检测结果骗不了人。   宋宝贝压根儿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飞”这个字,就连“飞机”这种词儿都不敢说,生怕白知景抑郁了想不开就寻短见去了。   “怎么说起这事儿了对吧?”白知景伸了个懒腰,“我说飞昨儿晚上给我托梦了,你信不信?”   宋宝贝愣愣地点点头:“信呐,他和你说啥了?”   “没啥,”白知景目光看向教室后方他和井飞飞曾经坐过的位置,“他就是叫我别念他了,都耽误他当大数学家了。他还说要把他的智商分我点儿,保佑我高考考个749.99分儿......”   “你就扯吧你!”宋宝贝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接着抬手一指窗外,“别说749.99了,你要能上个六百分,我二话不说就从这儿跳——”   说到这里,宋宝贝话音戛然而止,暗自懊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转移话题:“哎你看今儿天气还成啊,蓝天白云,不错不错......”   “你就从这儿跳下去是吧?”白知景主动接过她的话茬,“行,就冲你这话,我还非得考个六百出来!”   宋宝贝缓缓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行啊,人家为兄弟两肋插刀,我为兄弟跳个楼又怎么了。”   白知景也畅快地大笑出声。   “你记不记得,咱俩去年约架还是去年夏天呢,”白知景坐上窗框,晃着腿回忆道,“那会儿你暗恋一小姑娘,叫林......林什么的?”   宋宝贝白了他一眼,双手一撑也坐了上来:“林小莉!”   “就这个名儿,”白知景一拍大腿,“结果人小姑娘喜欢李佛,她哥还说你骚扰她,带了体校一帮扔铅球的来干我们。”   “不讲武德,”宋宝贝咬牙切齿地说,“属实不讲武德,说好了单挑,他妈的怎么还开外挂呢?”   “那会儿你还把李佛哥当情敌呢,成天琢磨着怎么教训他,没想到现在你俩倒是搞到一块儿去了。”白知景说。   “谁能想到呢,”宋宝贝一只手勾着白知景肩膀,挺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也想不到啊,就和做梦似的。”   两个人坐在窗沿,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宋宝贝忽然说:“景儿,和你说个事。”   “什么。”白知景问。   “就是......”宋宝贝舔了舔嘴唇,“我下学期就不在这儿念了,我打算转学出国。”   白知景震惊地瞪圆双眼:“你出国?你出什么国?和李佛哥?”   宋宝贝点点头:“趁着他现在身体还行,一起出去看看。”   “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啊?”白知景一股火直冲脑门儿,“李佛哥不是坐不了飞机吗?你俩瞎折腾什么啊?老老实实待着不行么,说不定、说不定还能......”   “还能多活几年是吧?”宋宝贝苦笑了一下。   白知景喉头一哽,看着宋宝贝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一瞬间什么责怪阻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现在挺稳定的,但这个病吧你也知道,打出生就带来了,没法根治的,”宋宝贝反倒安慰起了白知景,“电视剧里不都这么说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不留遗憾,咱们不要在意生命的长度,重要的是生命的宽度。”   “全他妈是放屁!”白知景低吼了一声,“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人没了就没了,说什么都是虚的!”   “没办法啊,景儿,真没办法了,”宋宝贝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医院都说他每两年时间了,一把刀就悬在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他是个信佛的,不爱吃香喝辣,也没什么别的理想愿望,就想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儿的。”   白知景忽然有种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   “想看雪山,想看火山,还想看那什么破极光,”宋宝贝一顿,声音里搀上了点儿鼻音,“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得陪着吗,能过一天是一天吧,我不敢想那么多,不然我真的......我他妈的真难受啊景儿!”   宋宝贝现在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给李佛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别的小情侣这么干是因为黏糊,他是为了确定人还在不在。   “那你去,你去吧,”白知景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抹完后睫毛湿漉漉的,“你自己要过得好点儿,知道没?”   宋宝贝眼眶里也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你还说我,你也配?你看看你自个儿都过成什么样了,学也不上,觉也不睡,瘦的和猴儿似的,你配说我么你?”   “那我有像你这样没点儿逼数吗?”白知景边擤鼻涕边和他吵嘴,“你那英语考几分儿啊?你见了外国人能说出一句全话来吗?就你这鸟样你还出国,你就和那男足似的,在自己地盘丢人还不够,现眼都现出国门了你!”   “其实我就放心不下你,”宋宝贝说,“出了这档子破事,你都不敢来学校了,要是连我都走了,那你就真的是一个人了,你再和别人干架谁能帮你啊?”   “你甭瞎操心了,没有你我照样称霸整个一中,怎么地?”白知景捶了他一拳。   宋宝贝眼眶红了一圈,盯着白知景认真地说:“景儿,你这意思是你会回来读书,是吧?”   “回啊,我干嘛不回,”白知景发狠似的说,“我不仅回,我他妈还要往死里学,我高考非得考个六百分,等你在我面前跳楼谢罪。”   宋宝贝听了这话又哭又笑的,白知景不知不觉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两个人互相嘲笑了对方一通,又紧紧搂在一块儿。   他们坐在窗台上,脚底下踩着夏天的浮尘,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   “我宣布一个重大决定啊,全都肃静!”   晚饭吃到一半,白知景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   应许没理他,应英姿更没搭理他。   “我说怪不得你俩是亲兄妹呢,”白知景拍了拍桌子,“真缺德,缺德缺的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应许点点头,还是没搭理他;应英姿起身去盛汤,问应许要不要。   “给我来一碗,”白知景把空碗递给应英姿,“多要排骨不要萝卜。”   应英姿哼了一声,转过身施施然走了。   “操!”白知景骂了一声,和应许告状,“你说你妹缺德不缺德,我不就是昨儿晚上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吗,她至于一整天都给我甩脸子吗?你妹你赶紧的教育教育,她要再这样我可就亲自动手批评她了啊!”   应英姿盛好萝卜排骨汤回来,又冲着白知景“哼”了一声。   白知景实在气不过,一连朝她“哼”了十多声。   应许被这俩小孩的幼稚行为给逗乐了,拿筷头在他们头上一人敲了一下:“造反了是吧?还吃不吃饭了?”   “你男朋友昨晚踩我舞鞋了,”应英姿控诉道,“你都不批评他,哥,不带你这么偏心的啊,有了媳妇儿连妹妹都不要了!”   应许转头问白知景:“你踩她舞鞋干嘛?”   “我不是成心的!”白知景拍桌而起,“她那舞鞋大半夜的放树底下,我出去拿外卖还把我绊了一跤,差点儿没摔死我!”   应许又扭过头问应英姿:“你把舞鞋放在树底下干嘛?”   “我洗了放那儿晾干啊!”应英姿又说,“他大半夜的还点外卖,多不健康啊!”   应许皱了皱眉:“你点什么外卖了?又是垃圾食品吧?”   白知景自知理亏,有点儿心虚地皱了皱鼻子,赶紧转移话题:“我有个重大决定要宣布,别瞎插话!”   “你能有什么重大决定,”应英姿不屑地撇了撇嘴,“哥你别理他,我看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应许没那么好糊弄,放下筷子问白知景:“我早上在你房间垃圾桶看见鸡骨头了,是不是大半夜偷吃炸鸡了?”   “......”白知景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是吗?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吧,哈哈。”   “本来就睡不好,还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应许板着脸,“还想不想养好身体了?”   应英姿看见白知景被批评,非常得意地在一边添油加火:“就是就是,你看你现在瘦的就和筷子杆似的,丑了吧唧。”   “我丑吗?”白知景就和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我走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偷瞄我呢?”   应许继续教育:“吃垃圾食品还狡辩,写检讨。”   应英姿附和:“必须的,写他个两万字!”   白知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喊了一声:“我有个重大决定!重大决定!”   应许掀起眼皮看着他:“什么决定?”   “我要——”白知景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说道,“重返校园了!” 第127章 很厉害的人   白知景当时办的是休学,一中是个尤其看重升学率的学校,担心学生离开学校后学习跟不上,影响学校成绩,所以规定凡是休学三个月以上的,复学后就要留一级。   “那我下学期就从高一重新开始读啊?”白知景抓了抓脖子问。   “你自个儿定吧,”尚楚悠悠闲闲地靠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这本来就是你们学校自己定的,也不是什么全首都高中通用规定,估计没那么严。”   “那老爹你给我建议建议,”白知景凑过去坐尚楚边上,抱着他爹胳膊不撒手,“我是开学读高二啊,还是留级读高一啊?”   “自己琢磨,”尚楚很嫌弃地推开他,“黏黏糊糊的干嘛,汗死了。”   “那我回屋慢慢琢磨吧,”白知景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尚楚,“你真不替我做决定啊?我到底读哪个年级啊?”   “赶紧给我滚蛋,”尚楚踹了他一脚,“我建议你回小学读一年级,你去不去啊?”   “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不乐意地撇撇嘴,转眼瞧见白艾泽从书房出来了,于是告状说,“老爸,你管管你这媳妇儿,无法无天了,竟然还敢踹咱老白家第三十八代传人!”   尚楚操起抱枕作势要砸他,白知景立即抱头溜了。   回自己房间之前,白艾泽叫住了他:“景儿。”   “干嘛啊?”白知景回头,“你不会也要踹你老白家第三十八代传人吧?”   “没那闲工夫,”白艾泽挨着尚楚坐下,“想好了,回了学校就别想再出来了。”   白知景握着门把的指尖缩了一下,他知道他爸这是要他考虑清楚的意思。   “想好了想好了,”白知景摇了摇手,“还有啊,你别挨着我老爹太近啊,他嫌我们老白家的人黏糊。”   尚楚“操”了一声,一个抱枕砸过来,白知景嬉皮笑脸地弯腰躲开,进了自己房间。   -   要说白知景完全彻底地想好了吧,也没有。   他现在想到坐在教室里读书写字,胃里也还是会泛酸水,也还是挺难受的。这段时间他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个词儿,叫“面对”。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学着面对长大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困境和难题,只有他在想方设法地逃避。   白知景觉得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他预感到自己会失去更多东西,譬如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勇气,又譬如去保护他所爱的人的能力。   打架打的牛逼不能保护应许,成立一个玩笑般的野熊帮不能保护应许,只有当他真的长大成为一个勇敢坚强的大人了,他才有能力站在应许身前,才能够为应许挡挡风挡挡雨。   白知景现在面临着成长过程中的有一个艰难抉择——   “我到底是留级呢还是不留级呢?”   应许在视频电话里瞧着小家伙愁眉苦脸的样子,问说:“这算什么问题?”   “啧!”白知景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认点儿真,给我好好参谋参谋。”   应许说:“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   “说实在的,我不想回原来那个班了,”白知景很坦诚,“有些事儿我想克服,但实在克服不了,我想想也觉得没必要克服。”   应许点头:“嗯,赞同。”   白知景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别人说我,我心里就是难受,就算是再习惯也还是难受,这你说还能怎么克服。”   “那不克服了,”应许隔着屏幕虚点了点,就像是在轻轻敲白知景的脑袋,“咱们抓住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可以先放放。”   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主要矛盾就是先回学校,次要矛盾就是在哪个班都行,对吧?”   “小伙子很有悟性,”应许也笑了出来,“今年高考状元如果不是你,那肯定有黑幕。”   “操!你还要不要脸了!”白知景笑着骂了一声,又把话头扯回来,“那我留级不留级啊?”   应许坐在书桌边,一只手支着下巴,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温和地说:“景儿,有些决定是要你自己做的,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只要往前看就可以,我一定是你这一边的。”   白知景皱了皱鼻子,有点儿害臊地说:“怪感动的。”   “是啊,我也感动啊,”应许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小鸵鸟终于要出洞喽!”   白知景耳根一烫:“谁是鸵鸟谁是鸵鸟!我是野熊帮帮主,怎么也是个大黑熊吧我!”   应许眼里噙着笑,轻轻耸了耸肩膀。   他本来就是一副斯文儒雅的长相,偏偏这副细框眼镜给他温和的气质上添了两分锋利,加上他此时似笑非笑的眼神,白知景忽然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急吼吼地挂掉了视频电话。   什么小鸵鸟?他这么勇猛的一个Alpha能是小鸵鸟么?   白知景自认是只大黑熊,一巴掌能把一只老虎脑壳打碎的那种。   这时候手机突然一震,应许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小鸵鸟刚出洞就害羞了?”   于是大黑熊白知景“操”了一声,整个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   除了害羞,应许还有一件事儿说得没错。   有些决定只能白知景自己来做,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都帮不了忙。   白知景躺床上深思熟虑了五分钟,还没得出结论就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上学期数学期末考试现场。   那张被判成作弊卷的试卷他后来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上面那些题目他早就烂熟于心了,但梦里的白知景却觉得那些数字和公式陌生极了。   这场梦里边,他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在考场里呆呆坐了两个半小时,交卷后场景一转,到了出成绩那天。   他的数学卷子拿了零分,这回总算没有人再说他作弊了。   梦里的白知景松了一口气,但现实中的白知景却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还要更加心慌。   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了。   白知景醒来后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接着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本落了灰的书,是化学课本。   他随手翻了几页,连最基本的配平公式都没印象了。   他心说这下子完了个蛋了,还真成文盲了!   白知景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家里边两个爸爸在吃早餐,白艾泽手里翻着今天的早报,头也不抬。   “下来了?”尚楚倒是挺热情地招呼自己儿子,“我们吃完了,没给你留,刚好你来了,把碗洗了吧。”   白知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这家里还有父爱么?”他瘪着嘴,委委屈屈地抱怨,“这家里还容得下我么?”   “容不下,赶紧收拾收拾滚蛋,”尚楚边擦嘴边说,“你待胡同的时间比待家里都长,要不把你过继给应许做儿子得了。”   白知景心惊胆战的,生怕他爹发现了他和应许处对象这事儿,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个正事儿啊,我昨晚上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   “思考出什么了啊,大哲学家。”尚楚翻了个白眼。   白知景两手叉腰,很是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留级吧,我本来基础就不行,这么几个月更跟不上了,反正我上学本来就早,留一级也行。”   白艾泽眉梢一挑:“留级不嫌丢脸?”   “丢脸啊,”白知景苦哈哈地皱着眉,“丢脸也没办法啊!这个暑假有什么补习班赶紧的都帮我报上,我这回铁定要头悬梁锥刺股了我,我发奋图强,争取让咱老白家出个高考状元!”   “这倒不必了,”白艾泽说,“老白家从来不做白日梦。”   “......爸,你还是我亲爸吗?”白知景悻悻地说。   “行了,走吧。”白艾泽站起身,对白知景说。   白知景一头雾水:“啊?去哪儿啊?这么快就上补习班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去心理医生那儿,”白艾泽操起冰箱上的车钥匙,“带你去做个评估。”   -   评估结果反映白知景的状况还不错。   虽然在进行和“学校”、“作弊”、“奥数”这一类相关词的记忆联想时,还是有明显的应激反应,但总体来说是在可接受且可控的范围内。   “返校完全没问题。”医生关掉柔和的音乐,对白知景笑了笑,“知景,恭喜你战胜了自己。”   白知景挠挠头:“没有没有,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你完成了一项很了不起的事情,有很多人都办不到。”   白知景挺不好意思的,冲着医生“嘿嘿”傻乐了两声。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他比我勇敢多了,他才是最了不起的,”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我只是......只是不想要他再这么辛苦了,我也想变得厉害起来,让他每天能多笑一点点,多轻松一点点。”   医生问:“那他也喜欢你吗?”   “嗯啊,”白知景毫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很是骄傲地说,“他也是非常非常喜欢我的。”   “那恭喜了,”医生很喜欢这个明亮的小少年,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恭喜你们都找到了对的人。也希望你早点成为很厉害的人。”   “谢谢,”白知景勾唇笑了,笑得眼睛弯弯,“我肯定会的。” 第128章 告别   这个漫长的夏天总算走到了后段。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白知景回学校办留级手续,教导主任冲着他说了一长通大道理,白知景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嗯”的敷衍过去。   “你说说你,闹什么脾气,学校罚你了吗?”主任揣着一个玻璃杯,里边泡着枸杞和大枣,抿了一口说,“你们同学间的小打小闹我都听说了,你这孩子就是喜欢把小事搞大,不就是有同学说你两句么,你还闹脾气了,说不上学就不上学。我听你爸爸说你生病了,心理方面的是吧?这其实都是可以克服的,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你这一通闹得多难看啊......”   “老师,”白知景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问了一句,“你这大热天的开水泡枸杞,不嫌热啊?”   主任吁了一口气:“上年纪了,睡眠不好,多喝热水养养生。”   “睡眠不好都是可以克服的,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白知景嬉皮笑脸地顶嘴,“老师,您说是不是啊?”   教导主任被他这么一呛,气得脸色铁青,板着脸说:“你和我犟什么犟!你这样任性胡闹,对得起学校吗?对得起你爸爸吗?”   “老师,我不是和您犟嘴,”白知景朝他鞠了一躬,“有些事情在您看来是小打小闹,但对我来说就是摧毁性的打击。我真的生病了,我和您一样睡不着觉,我也是最近才慢慢变好的,您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好好地站在您面前,付出了多少努力。”   教导主任眉头紧锁,显然不赞成白知景的话。   “谢谢老师,”白知景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我先回去了。”   背着包从行政楼出来,阳光明晃晃的,晃得白知景眼睛疼。   他躲在树荫底下,沿着路边慢悠悠地走,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八百米,最后落脚到井飞飞坠落的那个小花坛边。   他在梦里见到过很多次这个花坛,每一次都是腥红的,像有一盆红油漆直直地扑在他眼球上似的。   白知景在花坛边蹲下,才发现原来这里边种了这么多花,有这么多漂亮的颜色,红的黄的,还有紫色的。   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他在梦里怎么都看不见呢?   白知景想起去年夏天,他、井飞飞和宋宝贝就坐在这儿,嘬着一杯小卖铺五块钱的冲泡奶茶,聊着以后要去读哪个大学。   井飞飞很苦恼,说他万一肯定是要考重点大学的,岂不是大家就要分开了。   宋宝贝说那有啥的,大家都考去同一个城市,租个房子三人一块儿住,还和现在一样,永远都不分开。   那时候想得挺好的,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井飞飞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读重点大学,宋宝贝马上就要转学出国了,白知景留了一级。   他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却像三辆去往不同站点的列车,在分岔点驶上了不同的轨道。   白知景脱轨了一小段时间,现在他要继续往前行驶了。   “飞啊,我走了,”白知景拍了拍被阳光炙烤的火热的水泥地面,“这回是真的走了,上回你在梦里说你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我挺为你开心的。我也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所以不能总是困在这儿,你要是想我了就常回我梦里看看,什么时候当上大数学家了也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找个酒店给你摆两桌庆祝庆祝。”   白知景从花坛里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接着把那朵花轻轻放在地上。   “走了啊,你好好的,我们也挺好,都挺好的,你就别惦记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接着伸了个懒腰,恰好天上飘过来一片白蓬蓬的云,挡住了扎眼的阳光。   那片云是一个翅膀的形状,看上去很轻快、很自在的样子。   白知景先是一愣,紧接着释然地笑了一笑。   -   学校门口,应许已经在等着了。   白知景快步跑过去,拽着应许胳膊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开个座谈会吗?”   应许参与的那个项目论文发表了,在学术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他的三作位置被方驰用不那么光彩的手段顶替了,但圈子里的大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许作为医科大的后起之秀备受瞩目,有一个新的学术项目邀请应许参与,这会儿他本来应该在座谈会上的。   “延期了,”应许说,“教授今天回国的那班飞机取消了。”   白知景眼睛亮闪闪的:“所以你就特意来接我啦?”   “不是特意,”应许揪出了一个关键词,纠正道,“是顺便,反正我也放暑假了,闲着也是闲着。”   “操!”白知景捶了他一拳,悻悻地说,“你一天不泼我冷水你就难受是不是?”   应许笑着说:“是特意,特意来接你的!不然我这大热天的骑半小时自行车来这儿干嘛?”   白知景心里头美了,脸上还得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撇嘴说:“你闲的呗!反正你也放暑假了,闲着也是闲着。”   “好啊你,”应许抬手给了白知景一个脑瓜嘣,“你一天不说我的风凉话你就难受是不是?”   白知景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傻的冒泡儿了。”应许也笑。   应许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两个人找了个冷饮摊喝冰水,白知景趴在冰柜前挑了一个冰黄桃,扭头问应许还要加什么。   “这个,”应许指尖点了点冰蓝莓,又点了个椰果,“还有这个。”   白知景倒吸了一口气:“加一份料多八块钱呢,你一下就加了俩,败家玩意儿。”   “小帮主,”应许笑话他,“这么抠门呢?”   冷饮摊老板在一边窃笑。   白知景臊得慌,和老板说:“叔你别笑了,我有钱是有钱,但再有钱也不能瞎造啊!”   “加两个小料就叫瞎造了啊?”应许忍俊不禁,“行了行了,小抠门精,我请客行了吧?”   “那不行,”白知景又不满意了,哼唧道,“我本来是很大方的,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真抠门儿似的。”   最后俩人点了一份加了三份料、总价二十四元的冰饮料,白知景忍痛掏钱,边扫码付账边叨叨二十四块钱能干不少事儿了。   应许被他这机灵样儿逗得乐不可支,要不是公共场合,差点儿就在他大脑门上亲一嘴。   “事儿都办完了?”喝冰水的时候,应许问他说。   白知景舀了一勺黄桃:“办完了,办了件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啊?”应许挑眉问,“不会真放火烧教室了吧?”   “靠!那是我小学的愿望,你能别搬出来说了么!”白知景瞪了他一眼,“我是去告别的。”   “告别?”应许不解,“不是办返校手续吗?怎么又成告别了。”   白知景嘬了一大口冰水,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是重返校园,也是告别。我去小花坛了。”   应许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牵起白知景的手揉了揉:“那确实是大事。”   白知景笑了笑,应许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柔软的头发,觉得他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有。   “对了,明儿我就要上补习班了,”白知景话题一转,苦着脸说,“我老爸给我报了四个班儿,这是要我死啊!”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么,”应许说,“说要发奋图强打好基础。”   “那他也不能一口气给我搞四个班啊!”白知景忿忿地拍了拍桌子,又哀求应许,“应小许,小应许,你帮我求求我爸,给我减减负吧,你说话管用,你就说你能帮我辅导功课呗......”   应许懒得搭理他,背上包走人:“去医院了。”   白知景气得挥了他一拳:“操!你个白眼儿狼!把我二十四块钱的冰水给我吐出来!” 第129章 美少年景儿   几个小孩子这个暑假过得都挺忙碌的,反正是比应许要忙碌。   宋宝贝和李佛去上语言班了,出国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手续要办,李佛更麻烦,一天到头做不完的身体检查;应英姿报了个舞蹈补习班,踏踏实实跳舞,上个月去书店买了两本菜谱,在家里学做菜,现在也能整几道有模有样的,午饭由她做好了送去医院;白知景有五个补习班要上,从早到晚被绑在青少年宫出不来。其实他本来只有四个补习班的,刚补课那会儿,他每天的朋友圈动态都是“今日天气阴,我的心情更阴”、“今日天气多云,我的心情很阴”、“今日天气晴朗,但我的心情却非常阴”......尚楚头回看见还以为白知景抑郁症复发了,吓得立刻揪着他去了心理诊疗所,又是测脑电波又是一对一心理辅导的,最后得出结论就是他想去网吧打游戏不想上补习班了,气得尚楚又给他多报了一个班。   白知景连上了八天课,第九天实在受不了了,早上赖在被窝里不起床,嚷嚷着“天若有情天亦老,休息一天好不好;劳逸结合很重要,明天再学更高效”,尚楚直接踹了他一个屁股墩,把人一脚踹进少年宫上数学课去了。   这么一来,应许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他手里的这个新项目要做大量的前期文献研究工作,导师给了他十多本专著,让他这个假期读透了。白天他在医院陪陪爷看看书,傍晚应英姿下了课过来换他,他接着去夜市摆书摊。   他这二手小书摊在网上还有点儿名气,前些日子一个短视频博主逛夜市,视频里带到了他三秒的镜头,就这么短短三秒钟就让应许小火了一把。后来这个博主还来偷拍了应许两回,给视频起了个挺唬人的标题——《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帅气的小哥哥和知识可以》。医学院高材生夜市卖书是个好噱头,这么一来二去的,应许的书摊成了个网红打卡点,来买书的人络绎不绝,生意非常好。   白知景却不太舒服,大多人说是来挑书,实际上都是奔着应许来的。   那些个Omega个个花枝招展的,管应许又是要签名又是要合照,虽然应许都给拒了吧,但白知景还是不爽得很,就好像自己家藏着的大宝贝被坏人盯上了似的。他思来想去,想出了个好主意,到打印店印了两件同款T恤,背面四个大字“这人好帅”,正面还是四个大字“名草有主”。   这两件T恤得到了应英姿、宋宝贝和李佛的一致嘲讽,只有白知景非常满意,觉得这是一种后现代意识流的高级审美。   于是他强迫应许穿上,自己也穿上了,某个晚上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应许边上,企图用这后现代意识流的情侣T恤宣誓主权,没想到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大多还是些Omega小姑娘,瞅着白知景和应许的眼神十分热切,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哇哦两个帅哥Alpha好般配呀”、“AA就是最牛逼的”之类的话,还有个小女孩冲上来就问白知景“你是下边那个吧”,吓得白知景抱起板凳就跑。   晚上回了家,他躺床上和宋宝贝闲聊了会儿,又打了几局游戏,眯眼要睡觉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什么他就成了下面那个?他堂堂一个七尺Alpha,他能是下面那个?   白知景仰天对着天花板冷笑三声,掏出手机“啪啪啪”打字,给应许发了条消息——“你上面有人”。   应许没看懂什么意思,回了个问号过来。   白知景心说应许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这下子放心了,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八月初,补习班组织了一轮小考,一个班三十八人,表彰前十名,白知景考了个第十一,总分儿和第十名就差三点五。   他眼看着前十名每个人都领了一张大红奖状回家,懊悔的那叫一个捶胸顿足,但凡他语文阅读理解多编几句、英语作文多用两个从句,他也能往家领一张奖状,给他们老白家光耀门楣。   之前田磊改了他的卷面成绩,给他发了一张造了假的奖状,这事儿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过不去的槛,白知景平时从来不提,心里却把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   晚上他去医院看爷,爷现在已经说不了话了,也认不得人,他不知道白知景是谁,但还是见了白知景就咧嘴乐。   “嘿,你这歪嘴小老头,还笑呢,”白知景拿帕子轻轻把爷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擦了,牵着爷的手指问,“爷,我景儿,景儿啊,还记得不?”   “顶......顶儿......”爷笨拙地重复。   “得嘞,我看您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知景其实已经习惯了爷这样,但每回还是眼眶酸得慌,“连我都能忘了,以前不成天说我比您亲孙子还亲么?以前您最疼我了,我还给您唱昆曲儿呢,我还说要带你去骑打老虎,记不记得?”   爷耷拉着眼皮,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应许被爷的主治医生叫走了,病房里就白知景一人陪着,他牵着爷的手,下巴轻轻蹭了蹭爷的手背:“爷,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别告诉别人啊,其实我有时候觉着挺丢人的。我知道我爹我爸牛逼,我咋就这么没出息呢?你别看我好像无所谓似的,其实我也挺想让我爸他们为我骄傲一回的。你说我连张奖状我都混不到,我能干啥啊我?大宝马上就出国了,以后连个给我垫底儿的都没了,我是不是挺差劲啊......”   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爷看着屏幕,眼珠子一动不动,特别认真。   “我也就敢和您抒发抒发了,”白知景砸吧砸吧嘴,极其严肃地说,“咱俩现在才是一伙的,您替我保守秘密啊,这叫美少年景儿的烦恼。”   “什么烦恼啊,”应许抱着一摞病历进来,打趣道,“少年景儿。”   白知景“嘶”了一声,操起一个橘子砸过去:“你他妈偷听!”   应许抬手接住那个小橘子:“你这音量开的比KTV音响还大声,我用得着偷听吗?”   “我那不是怕爷耳背听不清吗?”白知景臊得慌,瞪着眼睛问应许,“你偷听见多少了?”   应许耸耸肩膀:“没多少,就听见最后七个字。”   白知景松了一口气,还好应许没听见关键信息。   “少年景儿的烦恼。”应许戏谑地重复了一遍。   白知景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声明一下,是美少年景儿。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应许乐得不行,拿橘子在白知景脑门上滚了一圈:“你这脸大的够跑两圈八百米了。”   白知景笑骂了一句,朝着应许一通猛踹。   八点左右,应英姿过来换班,白知景送应许去夜市,路上问应许爷的情况怎么样。   应许的声音有些发沉,说有一天算一天吧,进了九月就入秋了,天凉了又是个坎儿。   白知景坐在自行车后座,两只手臂搂紧应许的腰,脸蛋在应许后背蹭了蹭,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人老了、病了就是这样的,有一天算一天。   白知景从起初的不接受到现在的接受,他想通了,他自己首先得开心起来,他得让爷难得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即便坏的处境不会因为他而变好,那他就努力让他爱的人在坏的处境中,得到一点点的勇气和温暖。   他的光远远不够驱散黑暗,那他至少能做一轮小小的月亮,让脚下的这段路变得好走那么一些。   “傻样儿。”应许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白知景的小臂。   “操!”白知景赶紧骂了他一句,“你他妈好好骑车,别单手!” 第130章 小广告   八月底,白知景在的结课考试拿了第八名,补习班给他发了张奖状,他美得没边儿了,捧着张红纸就和捧圣旨似的,就连吃饭也不放下,把奖状摊开了展平了放大腿上,应许笑话他就差拿个大喇叭满世界大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了。   “你懂啥?”白知景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荣誉是什么你懂吗?”   说到这儿白知景故意话音一顿,抖了抖那张红奖状,继续嘚瑟道:“这——就是荣誉!”   应英姿“嘁”了一声:“不就张破纸吗?镶了金啊还是怎么着啊?”   “小丫头片子,你啥也不懂就别发表你的拙见,丢人现眼,”白知景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脚丫子,嬉皮笑脸地问,“我知道了,你就是嫉妒我,这破纸你有吗?有吗有吗?”   “我没有怎么了,我哥床底下的摞起来能有三层楼那么高!”应英姿不服气地瞪着眼,“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白知景笑得贱嗖嗖,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问问你,有没有一张奖状上边写的是‘应英姿’的名儿?”   应英姿“哼”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应许看这俩小孩儿吵吵看得还挺津津有味,白米饭都多吃了一大碗,问应英姿:“饭没吃完呢,去哪儿啊?”   “不吃了,”应英姿甩上房门,“气都气饱了!”   “你妹这不行啊,”白知景作为把小姑娘气饱的罪魁祸首,不仅不自我反省,反而h还沾沾自喜,“嫉妒心强,太强了,看我拿了张奖状就不爽,如果优秀也是一种罪,那我早就被判无期徒刑了......”   “说得很好。”应许鼓掌,点头微笑,“现在很少见到你这么优秀的小少年了。”   白知景很满意,表示自己吃饱了,虔诚地捧起奖状,站起身。   “干嘛啊?”应许眉梢一挑,戏谑道,“带圣旨游街去啊?”   白知景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摆出了点儿腼腆羞涩:“像我这么优秀的少年,可不得向大家都展示展示吗?”   于是没过半小时,整条老姜胡同都知道了白知景在补习班考了个前十名拿了张奖状的大好消息。   三毛和大明在胡同里骑滑板车玩儿,恰好碰上倒垃圾的应许,三毛问道:“应许哥,我爷说景儿哥拿奖状了。”   应许笑着说:“是啊,景儿哥可厉害了。”   大明是个缺心眼儿的,跟在应许后边说:“那我爷还说呢,景儿哥已经读了高一,怎么还要读一年高一啊,景儿哥留级了!只有差劲的小朋友才留级呢!”   应许把垃圾丢尽厨余垃圾的桶里,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微微弯下腰,对大明说:“景儿哥不是差劲的小朋友,景儿哥也没有留级。”   “那是什么呀?”三毛嘬着一根草莓味的粉红棒棒糖,眨了眨眼。   “景儿哥是要打怪兽,”应许揉了揉两个小屁孩儿的头发,笑得温和又柔软,“高一年级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怪兽,景儿哥哥是为了打败这个怪兽,才多读了一年高一。”   “那景儿哥的奖状是打怪兽的奖品喽?”大明双眼一亮。   “答对了,”应许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牛奶糖,奖励他们一人一颗,“景儿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他打败了很多人都害怕的大怪兽。”   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景儿哥真厉害啊!”   “行了,去玩儿吧。”应许站直身子,朝他们挥挥手。   大明和三毛嬉闹着跑远了,应许双手插兜往回走,皎白的月光铺洒在巷子里,轻轻柔柔的。   真厉害啊,他的景儿。   应许想到小家伙晚饭时候的嚣张样子,忽然就轻笑出声。   白知景自己就是最难缠的小妖怪,哪里有他打败不了的怪兽呢?   进了家门口,应英姿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听见应许进门的声音,急吼吼地问:“哥,我幼儿园好像拿过一个奖,说我吃水煮蛋吃的最干净,那张奖状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应许按了按额角:“......你拿过这个奖吗?”   “算了算了,真是指望不上你,”应英姿咬牙切齿,“我非要找出来不可,不能让白知景那傻逼玩意儿看扁了!”   应许失笑出声。   -   白知景回了市中心自己家,白艾泽和尚楚还没回来。   他想着得让他两个爸爸第一时间就看到这张奖状,这得是他们家多么了不起的荣耀,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儿啊!   于是他思来想去,拿了双面胶出来,把奖状贴在了大门正中间。   他爸他爹这下子总可以第一眼就看见了吧!   首都最近出了个性质比较恶劣的连环入室抢劫案,白艾泽忙的昏天黑地,尚楚作为顾问,被市局请过去协助做案情分析。俩人一直忙到了凌晨两点多才回家,白艾泽去地下车库停车,尚楚嫌车库闷,就在外边等他,抽根烟的功夫踩到了一泡狗屎。   “操!”他骂了一嘴,“哪个狗东西遛狗不捡屎,真他妈的晦气!”   等白艾泽停完车出来,他骂骂咧咧地进了电梯,恰好遇着自家那层楼道的声控灯失灵了。   “操他妈的!”尚楚气得捶墙,“什么叫祸不单行,我算明白了。”   白艾泽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尚楚嘴里嘟囔个没完,瞧着自家大门上好像贴了张什么东西。   “牛逼啊,小广告都贴到家门口了。”尚楚冷哼一声,也没去看门上贴的是什么,把那张纸揭下来就胡乱往鞋底上抹,“正好给我擦狗屎了。”   白艾泽皱眉:“脏不脏,赶紧扔了。”   第二天早上,白知景满怀期待地从梦中醒来,满怀期待地问他爸他爹昨晚有没有看见什么。   尚楚边吃荷包蛋边说:“什么?”   “就那个大门上,”白知景眨巴眨巴眼睛,“看见那个那个了没有?”   “哦,那个啊,我擦狗屎了。”尚楚蛮不在意地说。   “......”白知景当下就傻了,干嚎两声之后就去扒垃圾桶。   白艾泽从屋里出来,问尚楚:“他找什么呢?”   尚楚挠挠脖子:“找小广告呢吧?”   白艾泽:“......我扔到楼道的垃圾桶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被清洁工运走了。”   白知景气得捶胸顿足,又不敢对他两个爸爸拳脚相加,在屋里暴走了十多圈,把自己关进房间哀嚎了一上午。   后来白艾泽买了一沓十八张奖状补偿给白知景,白知景冷笑道:“没用的。”   “是我不好。”尚楚主动认错,“你说你想要什么,请你吃顿海鲜自助?”   “就这?”白知景面无表情,“能补偿我心理受到的伤害吗?”   “想要什么,”白艾泽也觉着对不起儿子,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扔了,于是问,“都可以。”   “弥补不了的,”白知景摇摇头,三秒后又说,“除非有PSP。”   结果尚楚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父爱呢?”白知景欲哭无泪,“这个家还有父爱么?”   他还没走出失去父爱的伤痛,新学期就到来了。   九月初,白知景从军训队伍里溜出来,打了个车直奔机场。   今天是宋宝贝和李佛出国的日子。 第131章 送别   “我考考你,出租车用英语咋说啊?”白知景很不放心,在安检口拽着宋宝贝问。   “这个我知道,”宋宝贝说,“taxi呗,这还能不会的?”   “对了,那你下飞机打车是没问题了。”白知景放下心来,一副老父亲似的样儿,愁眉苦脸地说,“我还担心你连打车都不会呢,万一流落街头可怎么办呐,我听说国外可乱了,前几天新闻还说呢,有个Alpha被打晕了拐进淫窝,把腺体挖了,那些外国佬真够变态的!”   “放心吧景儿,我一身功夫不是白练的,谁敢打我主意,我让他们看看东方巨龙啥样。”宋宝贝安慰他。   白知景点点头,抬眼看了看电子屏上的候机消息,那么多航班挤在一块儿,他也没看清楚哪个是宋宝贝的。   “那你钱换够没有啊?有钱好办事知道没,要不咱去柜台再兑点儿?”   宋宝贝说:“现在用现金的少,都刷卡呢,方便。”   “方便个屁!连微信结账都没有,”白知景骂了一声,“你说你俩也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了,大中华装不下你们了还是咋的,非要跑外头去遭罪......”   “就是出去看看,”宋宝贝心里边也难受,垂着头不看白知景,“又不是不回来了,家在这儿呢。”   “那你多久能回来啊?”白知景又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电子屏,这回看到宋宝贝的航班了,他们该进去了。   “应该挺快,就这一两年吧。”宋宝贝说。   医生说李佛没多少时间了,该做的手术都做过了,再折腾也没必要,趁着现在还有气力,想干点什么就干。   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束手束脚的,反倒不快乐。   反正人都会死,有的人命长,能活到八九十,有的人命短,只能活到二三十。   而有的人吧命苦,明明是能活到八九十的人,却喜欢上一个只能活到二三十的。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罢了,宋宝贝竟然成了那个命苦的,他是老宋家的孩子,是个生在蜜罐、长在蜜罐里的,就连起个名字都是齁甜齁甜的。   “宝儿,”白知景看看在一边和家人道别的李佛,眼珠子就跟进了柠檬水似的酸,“你和李佛哥会好好的么?”   宋宝贝没看白知景,顾自盯着自个儿鞋面,小半响才点点头。   “那你就是答应我了,”白知景牵过宋宝贝的手腕,就像小时候那样和他拉了个勾,“甭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得活出个样儿来知道吗?等我放假了我就过去看你们,我护照都办好了。其实你爸也想送你来着,但他不方便。”   李佛家有两个亲戚陪他一块儿过去,把他们安顿好了才回国;宋宝贝家两个爸爸也在首都身居要职,非公审批不得出国,就连今天也因为要务缠身,没有办法来机场为儿子送别。   “景儿,我就是觉着挺对不住我爸的,也对不住你,”宋宝贝擤了擤鼻子,“我太任性了,闹心。”   “你比我好多了,”白知景赶紧安慰他,“我一个Alpha,还找了个Alpha当对象呢,我可比你叛逆多了!”   办完自助托运走过来的应许:“......”   “行了啊,走吧走吧,”白知景推他一把,“别磨磨唧唧,下飞机给我挂电话,军训没收手机,我多藏了一部,号码发你了。”   “景儿......”宋宝贝总算肯抬头了,眼圈红的和兔子似的。   “嘛呀!操!”白知景也哽咽了一下,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大老爷们儿还整这个呢?丢死个人了!赶紧滚蛋!”   他俩抱在一块儿掉眼泪,应许笑了笑,温声说:“再不进去就真来不及了。”   “宝儿,”白知景鼻尖上还挂着金豆子,问说,“你还记得出租车用英语怎么说不?”   “记得,那必须不能忘记啊。”宋宝贝咧嘴一笑。   “那行,”白知景也乐了,“那我就放心了,你会了这个,肯定能过得好。”   “傻逼玩意儿!”宋宝贝最后捶了他一拳。   -   回去的出租车上,白知景摇下车窗,看着蓝天白云,深深叹了一口气。   应许心想小孩儿这是心里难受呢,于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在想大宝起飞了没?”   “你看天上那云朵的形状,”白知景努努嘴,“像不像四个字。”   应许轻柔地抚摸他的后颈:“什么字?”   白知景惆怅道:“妻离子散。”   应许手指头一僵,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没文化的留级生。   “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白知景关上车窗,十根手指头绞在一块儿,“我原本以为我和大宝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买房子还在一个小区,老了也一块儿出去和别的老头子干架。”   “别的可以,干架不行。”应许用十分冷静且理智的声音打破了白知景的幻想,“我第一个报警。”   “你可真能说风凉话,”白知景悻悻地瘪了瘪嘴,换了个比喻继续形容道,“我和大宝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现在他走了,我就感觉我的裤衩没了似的,屁股蛋子凉飕飕的。”   应许扶额,很想揪着这小崽子的后脖子把人从车窗扔下去。   司机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师傅您别乐啊,”白知景抿了抿嘴唇,“这都是我真心话,比珍珠还真。”   白知景连裤衩都没了,浑身上下光剩下一颗真心了,他掏出手机打开QQ,点进去一个叫“清北荣誉校友”的群聊。   群里一共三个人,除了他自己,剩下两个头像都是灰的。   “飞飞走了,宝儿也走了,”白知景眨眨眼,“就剩个景儿了,啥也没有,孤零零一个。”   “傻。”应许轻叹一口气,揽住白知景的肩膀,“你还有——”   “还有你,是吧?”白知景瞥了他一眼,“俗不俗啊,土死了,这台词早八百年前就过气了。”   应许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嘣:“算我白心疼你了。”   “其实我没啥可心疼的,”白知景掰着手指头数,“我有你,有我爸我爹,有那么多家人,有爷,我好着呢。”   除了偶尔钻牛角尖,白知景大部分时候都是个挺通透的小孩儿。   “但大宝和飞飞不在我边上陪着,我还是挺难受的,”白知景闷声说,“就觉着吧缺了点儿什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好受。”   “嗯。”应许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   “但宝儿有他想做的事儿,我这个做朋友的,总不能拦着吧,他想陪李佛哥去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地,挺好的,如果李佛哥能一直好好地活着就好了,我想宝儿每天都傻乐,想他永远不要经历分别。”   “那就是他们的故事了。”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耳垂。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偏头看着应许:“应小许,小应许,其实我真算是个挺幸运的人,是吧?”   他的天、他的地都安安稳稳地陪在他身边呢,多幸运。   -   很快,白知景就尝到了天塌地陷的滋味。   擅自溜出军训基地可不是件小事儿,白知景在日头底下被罚站了一下午,晒得人都脱了层皮,回到宿舍发现他私藏的那部手机还被没收了,气得他差点儿没呕出血来。   要不是为了维护他老大哥的形象,他就差当场给宿管跪下,求他把手机还来了。   这届高一孩子都知道白知景是高二留级的,小屁孩儿对于“高年级学生”有种天然的敬畏心,白知景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班里的老大。   “知景哥,站了一下午,还行吧?”   老大就得有个老大样儿,白知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咧嘴回了一个:“挺好,那群人算啥啊,以为罚个站就能让你哥我认怂?不可能!我毫不夸张地说,我还能再站一下午。”   恰好巡视的教官经过宿舍门口,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大吼一声:“那就再滚出去站两钟头!”   白知景腿一软,心想这高中是没法念了,要不再留一年级,明年重头再来得了! 第132章 新学期新景儿   白知景军训半个月一遭回来,整整黑了八个度。   今年日头烈,加上班里那群小屁孩儿成天撺掇他去调皮捣蛋,白知景又是个不经捧的,别人喊他两声“知景哥”他就恨不能飘到天上去,回回干坏事回回被逮个正着,平均一天要被罚站三四个钟头。   这么半个月下来,原来挺白净净、嫩生生一小孩儿,给硬生生整出了焦糖色儿。   军训结营当晚回了胡同,应许准备了一桌子菜等着,见了面都不敢认白知景,伸手揪了揪他的面皮:“现代易容术啊这是?我那么大一个糯米团子景儿呢?”   “滚你妈的!”白知景踹了他一脚。   “什么糯米团子啊,”应英姿最擅长泼白知景冷水,“我看就是红烧狮子头,还是烧焦了的那种。”   “狮子头多好啊,”白知景哼了一声,从桌上拿起一个可乐鸡翅,“我最爱吃狮子头。”   “啧!”应许曲起指节,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脏不脏?用筷子。”   “不脏不脏,我洗手了,”白知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嘬了一口鸡翅上挂着的芡汁儿,满足地喟叹道:“delicious啊!我半个多月没吃到这么delicious的玩意儿了,good good,实在是good!”   应许眉梢一挑,新奇道:“几天不见,这英文张口就来啊?”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懂么?”白知景嘿嘿笑了两声,“以后我得好好学英语,宝儿都去外国待了,以后要是满嘴洋文我听不懂怎么办?”   他说起这茬应许从想起来,从冰箱上边的小铁盒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大宝寄回来的。”   “什么什么什么?”白知景叼住鸡翅,立即伸手去接,又怕指尖油腻腻把东西弄脏了,赶紧扯了几张纸巾擦干净手,这才把卡片接过来,原来是张明信片。   卡片上,巨大的摩天轮伫立在河畔,白知景看了会儿,咂摸道:“这啥意思啊?游乐园?”   “伦敦眼,”应许摸了摸白知景的脑袋,“一副文盲样儿,傻不愣登的。”   白知景捧着那张明信片就和捧着圣旨似的,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撇嘴说:“这算咋回事啊,宋大宝就是个白眼狼,出去十几天了就寄个这玩意儿回来,现在互联网时代,网线一连,什么伦敦眼美国眼英国眼看不到啊......”   白知景一通叨叨,还把自己叨委屈上了。   离开前俩人明明说好了,每天都要想念对方至少六遍,白知景一个堂堂野熊帮帮主,十分信守承诺,把“想大宝”当成一项任务写进军训日程表里边,早上跑操想宋宝贝一遍、站军姿、吃午饭、下午打军体拳、吃晚饭和睡前再各想一遍,一天六遍,非常准时。   可宋宝贝这个没良心的压根儿就不想他,明知道他今天军训完发手机了,也不说给他打个电话,就寄一张纸片回来糊弄。   “唉,”白知景看着应许,一脸幽怨,“人不都说七年之痒么,我这和大宝才分开半个月就犯痒了,我可是每天都想着他念着他,你说他心里还有我么?”   应许被他整乐了:“那你每天想没想我?念没念我?”   “频率中等,”白知景斟酌了一下,回答的很严谨,“但浓度较高,影响也比较深远。”   “德行!”应许笑着骂了一句,把筷子塞进白知景手里,“好好吃饭,别搁这儿臭贫。”   吃完饭应英姿去学校练功,应许在水槽前边洗碗,白知景凑过去和他腻歪,掐掐胳膊又摸摸喉结。   小半月没见面没通上电话,应许本来就怪想他的,又被这一通撩拨,没忍住把白知景抱到洗碗池上坐着,按着他后脑勺亲他。   水龙头没关,水哗哗流着,白知景咕哝了声“浪费啊”,尾音紧接着被应许吞进喉咙里。   俩人信息素一通乱撞,最后是白知景后腰一酸,率先败下阵来,应许的味道就和藤曼似的,往他五脏六腑里钻。   白知景被整的头晕目眩,两条腿不自觉就勾上应许的腰,应许就和发了高烧一样烫,手掌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在牛仔裤后腰的位置轻轻一勾,指尖往里探了一个头。   白知景一个激灵,慌乱的“哎哟”一声,偏生他舌头被应许嘬着,犬牙磕破了应许唇角,血珠往外渗,带着Alpha霸道的信息素味道,白知景连忙推开应许,臊得面红耳赤。   应许抹了抹唇角,声音也比往常低沉许多:“咬我?”   白知景接了一捧水泼到自个儿脸上冷静冷静,讪笑道:“干柴烈火,出点血也正常。”   “我是挺干柴的,”应许盯着白知景,喉结上下滚了滚,“景儿,你这烈火什么时候来烧烧我?”   白知景假装没听懂,拍拍屁股跑了,跑出去几步又返回来,接了捧凉水泼在应许脸上,义正言辞地说:“你也冷静冷静。”   “......”   应许这干柴没等到烈火,倒是等来了一脸水珠子。   白知景憋着笑,和一只偷吃糖果得逞的小老鼠似的,咯咯笑着跑走了。 第133章   清晨六点半,老姜胡同从夜晚醒来,煎饼摊子支起来了,现磨豆浆的香味飘满了整条巷子。   “好没好啊,磨叽死了!”白知景站在院子里,嘴里叼着个加了双份鸡柳的卷饼,指头上挂着一串车钥匙,从屋里大喊,“姓应的,我再最后倒数十个数,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倒计时到“六”的时候,应许总算出来了,头发有点儿乱,下巴上挂着青茬。   他这形象可以说是头一回,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煎饼渣子喷了一嘴:“难得啊大医生,平时最讲究的不就是你吗,怎么连胡子都没刮干净?”   “还不是有个小喇叭在外头催,我没来得及刮仔细,”应许捋了把额发,用拇指把白知景嘴角的油渣揩了,嫌弃地“啧”了一声,“都多大了还这么邋遢。”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白知景摸着应许下巴拧了两把,“看看你这胡茬!”   “满手油,”应许一巴掌把小家伙按在他下巴上的手拍掉,揶揄道,“和猪蹄膀似的。”   “靠!”白知景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我这大清早的特地赶来送你,你还嫌弃上了,亏我这一片冰心在玉壶,好一个狗咬小景儿,不识好人心!”   “骂谁呢?”应许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笑着嗤他说,“背了两首诗就瞎显摆。”   白知景挺胸抬头,特得意地炫耀:“我上周语文默写拿了——”   “小组第一,”应许接过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已经说过八百多遍了,隔壁胡同养的大鹅都知道这事儿了。”   白知景“嘿嘿”两声,又佯装严肃地警告应许:“低调点低调点,你可别再把这件事拿到外边炫耀了哈,我的优秀不是你吹嘘的资本,你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知道没?”   白知景说完眨了两下眼,刚好清晨的阳光透过榕树叶缝隙落在他睫毛上,又随着他扎眼的频率星星点点地落在脸上,就好像是光点在他脸上跳舞似的。   应许被他这股机灵劲儿逗笑了,心念一动,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白知景眯着眼,哼哼着说:“不刮胡子,硌死人了。”   “就硌你。”   应许闷笑了两声,故意拿下巴在白知景脸上蹭,白知景哇哇乱喊,抱住应许胳膊,张嘴就在应许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应许倒吸一口凉气,用一根手指头推开白知景,“小屁孩儿,属狗的?”   白知景呲牙:“就咬你。”   “大清早的就打情骂俏,真受不了你俩,两个Alpla腻腻歪歪的,也不怕馊着对方了,毛病!”应英姿嘴里叼着牙刷,倚在门框边冲白知景翻白眼,“你把我哥都带坏了,真是近墨者黑。”   “呸!”白知景皱了皱鼻子,“刷你的牙去!”   “哥,你考试快迟到了,还不赶紧的。”   应英姿说。   “这就走了,早饭在桌子上,你吃完再去练功,别空着肚子。”   应许对应英姿叮嘱了一句,拍了拍白知景后脑勺,“走吧小司机。”   “走喽!”白知景抛了抛手里的车钥匙,大声炫耀道,“试试咱景儿帮主新提的车!”   -   他九月底的月考拿了个班级第十,家里两个老父亲龙颜大悦,问他想要什么奖励,白知景最近沉迷于现代修真玄幻小说,里边那男主角也是个高中生,开着一辆双引擎拉风超跑,全校男男女女AAOO都被他迷倒。   于是白知景怀揣着几分期待、几分羞涩和几分臭不要脸,含蓄地暗示道:“我都成年了,可以考驾照了......”   尚楚点点头:“想考驾照了是吧,行,明儿就给你报班。”   “那考下来驾照,”白知景眨巴眨巴眼,“要不顺便来辆车?”   白艾泽微笑着点头:“可以。”   “其实吧,车库里那么多车,”白知景嘿嘿笑,“随便给我一辆就成。”   他老爸白艾泽生平就两个爱好,一个是尚楚,另一个就是车。   尚楚翘着二郎腿:“那怎么行啊,咱家小少爷都开口了,肯定得给你提个新车啊!”   白知景欢呼:“老爸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晚他兴奋的睡不着觉,寻思着他爸会给他来辆劳斯莱斯啊还是法拉利啊,又寻思一中附近有没有车位啊,他的车要是风吹雨淋了怎么办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天蒙蒙亮了才睡着,中午尚楚来喊他吃饭,扔给他一串车钥匙:“喏,给你停车库了。”   白知景懵了两秒,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没想到他老爹效率这么快,一晚上就给他把车搞来了。   白知景连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飞跑到了地下车库,在一溜车里跑了三圈都没瞧见哪辆车是新的。   他打电话给尚楚:“爹,我车呢?”   尚楚说:“角落里,你仔细找找。”   白知景仔细找了,总算找到了。   ——一辆电动车。   白知景羞愤难当,冲上楼哭号着“这个家没有父爱了”,尚楚揶揄道:“怎么着?小少爷对新车不满意啊?”   “我能满意么我?”白知景仰天长啸,“我的劳斯莱斯,我的法拉利啊!”   豪车梦没了,修真小说被没收了,白知景也清醒了。   当天晚上他开着小电动出去遛弯,美的他立即就爱上这车了,还给车起了个名字叫“大野熊”——野熊帮帮主专属坐骑。   应许今天有场重要考试,白知景自告奋勇要来接应许去考场,同时恩准应许作为特批人员乘坐他的专属坐骑。   往常都是应许骑车载白知景,这回俩人的位置换过来了,应许坐在白知景身后边,单手搂着他的腰,莫名其妙的有点儿感触。   “我开车怎么样?稳当吧?”白知景的声音从头盔下边穿出来,闷里闷气的。   应许说:“稳,特别稳。”   白知景得意了,给应许表演了一个突然加速,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住:“是不是贼有安全感?”   应许笑笑说:“是啊,安全感。”   他知道他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是什么了,他看着长大的小少年坐在他身前,身板挺拔,身形瘦削却不显得单薄,是十八岁男孩特有的力量感。   他的小景儿是真的长大了,应许给小知景换过尿片、系过鞋带、喂过饭,应许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应该是白知景前面的那一个。   今天,换白知景在他前面,为他开路,送他去至关重要的考场。   真是百感交集。   “绿灯绿灯了,”白知景说,“赶紧抱紧了,我加速了啊!”   “好,抱住了。”   应许回过神,用双手搂住了白知景紧实的腰身。   -   这个夏天过的平淡且顺利,白知景开着他的“大野熊”上学放学,周末接送应许去家教;应英姿的文化课落下不少,一天到晚除了练舞就是读书;宋宝贝和李佛在国外过的挺潇洒,成天给白知景发照片,差点儿没把白知景羡慕死。   有一个消息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樊杜娟俩人贩毒被抓进去了,樊杜鹃说她有个心愿,就是再见见自己的女儿,和她好好说句话。   照白知景的意思,这事儿就别让应英姿知道了,应许沉思片刻,还是告诉了应英姿,让妹妹自己做决定。   “谁啊,不认识,”应英姿听了这件事,对应许说,“我爸我妈都去世了,我现在就两个亲人,你和爷。   别的人别想来瞎认亲。”   应许眼底水光闪烁:“我们家英姿长大了。”   “早长大了。”   应英姿笑着说。   “还有我呢,我也是你亲人!”白知景从应许背后冒出个脑袋,话都说出去了又有点儿心虚,“是吧?”   应英姿翻了个白眼:“撑死了算半个。”   两个小家伙笑作一团,应许悄悄松下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就入冬了,爷的脚趾缝里长出了烂疮,疮疤怎么也消不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个黑疮蔓延到小腿的时候,爷由于呼吸急停进了ICU,医生让应许做好准备,大概率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手术前后做了三次,爷虚弱的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这天第四次手术结束,医生摘下口罩,冲应许摇摇头,让他今晚陪在爷身边,多和老人家说说话,就当是送最后一程了。   晚上白知景接到电话,当即就呆住了,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掉在地上,尚楚问他怎么了,白知景愣了十多秒,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几个字:“爷要没了。”   一家三口赶到医院,应英姿在走廊的长椅上啜泣,应许坐在病床边,给爷剪指甲。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爷今晚竟然有了点精神,也能认出应许了。   “我孙孙,孙孙辛苦,”爷眼角濡湿,“辛苦啊......”   爷总觉得应许太苦了,别人家二十岁的男孩都在打篮球、旅游、谈朋友,只有他家孙孙在打工赚钱、照看病人。   “爷,我不苦,”应许把爷的指甲扫进垃圾桶,“今天膝盖还疼不疼?”   白知景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白艾泽敲了敲门。   “白叔叔,尚叔叔,你们来了。”   应许起身,“坐,我去洗手间。”   应许看起来很镇静,白知景跟在他后面,去了走廊尽头的公用卫生间,应许在墙上靠了会儿,突然抬手一抹脸:“景儿,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爷。” 第134章 彩礼   “你疯了?!”白知景心脏扑通一跳,“爷现在......现在......你怎么和他说!”   “我想让爷安心,”应许背靠着厕所发黄的瓷砖,眼皮半垂,“爷他......”   爷总觉得他过得苦,就连这时候心里惦念着还是孙子这二十年过得太难了,这已经成了爷的一块心病。   他该怎么才能让爷放心,他喜欢景儿,爷也那么喜欢景儿,如果爷知道了他和景儿在一起了,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这辈子都在一起了,爷兴许会高兴的。   老人家这辈子高兴的事情太少太少了,中年丧子,晚年病痛缠身,直到临终这一刻还在自责自己成为了孙子的负担。   “疯了疯了,应许你真的疯了,”白知景嘴唇发颤,在原地踱起了圈,“爷那么古板一个人,你又是你们老应家独孙子,你爸爸去的早,爷多指着你传宗接代啊,你如果告诉他......你告诉他......你这是要让爷——”   ——要让爷死不瞑目啊!   后面的话白知景说不出口,他本来就因为担心爷而忐忑不安,现在心里更加惶恐,心脏仿佛悬到了嗓子眼,在喉咙里疯狂跳动。   “不能不能,你不能告诉爷,”白知景急的指尖都在发抖,抓着应许衣袖哀求,“应许,求求你了......”   “没事的,景儿,”应许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爷最喜欢你,你知道的。”   白知景其实是害怕了,他预想爷不会同意他和应许在一起,他怕爷伤心失望,他怕应许放弃他,白知景觉得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这么重的情感,喉咙发紧眼眶发酸,一下子有点想哭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应许眼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应许背倚着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分明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姿态,但应许额角却隐约可见青筋凸起。   白知景心头猛地一沉,他怎么没发现原来应许正在压抑着那么深重的情绪。   应许是第一个收到这个消息的人,应许要顾着安慰妹妹、安慰他,之后应许还要筹办爷的身后事,应许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可是有没有人记得,病床上躺着的是应许的亲爷爷,有没有人可以来安慰一下应许呢?   “应小许,小应许,”白知景牵过应许的右手腕,把自己的五指插进应许的指缝,直到两个人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我不松开你,你也不松开我,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应许缓缓眨了眨眼,终于发出今天的第一声叹息,片刻后白知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好。”   -   两个人回到了病房,白知景半跪在爷床边,下巴枕着爷的掌心:“爷,是我,景儿,是景儿来看你了。”   “顶......顶儿,”爷眯着眼睛,挤出一个笑模样,脸上松垮的皮肉皱到了一起,从呼吸机底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好,顶儿好啊,老虎......”   白知景一听爷的声音就受不了,但他也不敢哭,强忍着喉头泛起来的酸意,哽咽着说:“是啊爷,我还说要让你骑着大老虎上街呢,多威风,胡同里的街坊邻居都羡慕你,每个人都想骑咱们的老虎。   对门张爷爷就喜欢和你吵嘴,我不让他骑,如果他哪天表现好了,我再考虑考虑......”   爷咕哝了句什么,白知景没听清,就听见爷喊“英姿”。   应英姿趴在床头泣不成声,爷手指头动了动,白知景把爷的手轻轻放到应英姿后背上,爷的食指一下下拍着应英姿的背,眼神慈爱,好像她还是那个襁褓里的小娃娃。   应许抬手重重抹了把脸,迈上前一步,跪在了白知景身边,扣紧白知景的手:“爷,尚叔叔,白叔叔,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们。”   应英姿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他们交握的双手,惊惧地喊道:“哥你干什么!”   尚楚和白艾泽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了然的神情,紧接着尚楚看了眼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忧心地皱起了眉头。   “爷,”应许的声音轻且坚定,“我和景儿在一起了,您放心吧,我不苦。”   白知景举起他们紧握的手,立即接上应许的话:“爷,我会好好照顾应许,今年明年后年,往后十年二十年,我这辈子都照顾应许。   我现在有车了,我接送应许考试,应许生病了有我陪着,应许累了我给应许冲牛奶,我以后还会赚很多钱,我给应许买一座大房子,我......”   白知景哽了一下,红着眼眶看了应许一眼,接着看向病床上的爷:“我不让应许受苦,我让应许的每一天都和吃了冰棍一样的甜,比吃两根冰棍儿还要甜......”   一旁的尚楚喉结上下一动,轻轻闭上了双眼,白艾泽揽过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肩头捏了捏。   “你们干什么呀!”应英姿哭嚎着扑过来,一巴掌拍在应许胸膛上,“你们干嘛呀!你们非要在这时候刺激爷!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   爷闭着眼,干枯的嘴唇细细抖动着。   “爷,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应英姿摩挲着爷的手臂,“他们想逗你乐呢,骗你的爷......”   “爷,我们没有骗你,”应许紧咬着牙,眼角也开始发红,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和景儿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白知景心里害怕极了,他不知道爷是什么反应,也不敢知道爷是什么反应。   他和应许都在赌,在赌这对爷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顶儿......”爷发出微弱的声音。   白知景先是一愣,接着再也受不住,一滴眼泪“啪”的从眼眶里往下掉。   “爷,你打我吧,你打我一巴掌,你打我还能让我好受点儿,爷......”   爷嘴唇嗫嚅,白知景侧脸凑近,良久听见爷费劲地说:“我们家的......彩......彩礼......”   ——我们老应家的彩礼已经给了你。   白知景一下就听懂了爷的意思,当时爷把那个木匣子珍重地交到白知景手里,那是应许奶奶留下的首饰。   原来爷早就知道了。   “爷,”白知景吸了吸鼻子,“爷......”   “不哭,”爷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孙孙,孙孙命好啊......”   应许紧绷的肩膀一松,深深垂下头,额头抵着洁白的床单,随后那里氲出一片深色痕迹。 第135章 找月亮   爷是在深冬去的。   葬礼办在胡同的院子里,应许一手操持,简单却不显得潦草。   应家人丁单薄,爷的亲人就只有应许和应英姿兄妹俩,本以为会很冷清,不料想胡同巷里巷外的老街坊们也都来了。   大明和三毛两个小孩儿手臂上帮着白色毛巾,跟着大人进了院门,经过应许和应英姿身前,像模像样地说:“应许哥,英姿姐,节哀顺变。”   应许弯腰朝两个孩子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轻声说:“好,谢谢大明,谢谢三毛。”   白知景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去快餐店买回来中午饭,搬了张小板凳,乖乖坐在旁边等着。   大明三毛看见白知景,下意识想振臂高呼,又记起家里大人叮嘱的“等会儿到了应许哥家,不许大声说话,不许跑,不许笑,不然回来打断你们的腿”,于是硬生生把“知景哥偷懒”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俩小孩儿做贼似的,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踮着脚摸到白知景身边。   “知景哥,”大明见白知景眼圈红红的,“你哭了呀?”   白知景吸吸鼻子没回话,一半是伤心哭的,一半是陪应许守灵熬的。   “知景哥,”三毛看了眼儿院子里,大人们表请沉痛,就没个笑模样,有些害怕地问,“什么是节哀顺变?我爷教我和应许哥这么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傻冒儿,”白知景一手揽过一个小朋友,让俩小孩分别坐在自己左右腿上,“意思就是让你应许哥别伤心,懂了没?”   大明轻轻“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应许哥伤心了吗?我咋没能看出来呢?”   白知景闻言往应许那边看过去,应许站在门边,一身萧瑟的黑衣黑裤,一只手搂着啜泣的妹妹,另一只手抱着爷的黑白照,和前来哀悼爷的街坊们致谢。   白知景看的心头一阵刺痛,抿了抿嘴唇说:“你们应许哥啊,真正伤心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没看出来,应许哥刚才还冲我笑呢,还摸我脑袋。”   大明摇摇头。   “知景哥,我爷说应爷爷没了,什么是没了?”三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要是从前,白知景面对十万个为什么,早就把这俩孩子踹走了,但今天他难得的有耐心:“没了就是离开啦。”   “去哪儿啦?”大明问,“应爷爷搬家了?不住胡同了?是不是去市区住大房子了,我爷说你家就在市里住大房子,特气派。   知景哥,你是把应爷爷接走了吗?那你把我也接走呗,我也想住大房子。”   “搬走了,不过不是搬到我家里,是搬到——”白知景顿了顿,看着应许挺拔的身影,轻声说,“其实也没有,爷没有搬走,他以后也会陪着应许和英姿的,爷会保佑胡同里的人平平安安,保佑你们两个快高长大。   只是以后我们都看不见爷了。”   “啊......”   大明和三毛其实没听懂白知景这番话,什么叫“搬走了,其实也没有搬走”,那应爷爷到底是搬走了还是没搬走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小朋友心里突然升起了几分难过,揉揉眼睛,抱紧了白知景的脖子。   -   当天晚上,应许把最后一拨来悼念的邻居送走,在门边重重抹了一把脸,长舒了一口气。   应英姿刚才突然吐了,她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呕出来的都是酸水,白知景开着电动车送她去社区医院看病,医生说她这是伤心过度,不吃不喝的伤了身体,要留下来吊营养液。   白知景惦记着应许没吃晚饭,坐着陪了应英姿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冬天黑的早,今晚没有月亮,天空是沉郁的蓝黑色,沉甸甸的,压得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白知景在等红灯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没由来的就觉得难受,他好像天生就喜欢明亮的东西,比如月光。   “3——2——1——”   红灯转绿,白知景甩了甩脑袋,右手一拧车把手,加快速度往胡同里开。   偏偏这个点儿路灯还没亮,进了巷口天光就更微弱了,巷子里路窄,加上白知景这小半年学习挺上心,还有点儿小近视,就更看不清路了。   恰好前边有个砖块,等白知景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电动车前轮“倏”地撞了上去,车身重重一颠,白知景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一条腿撑住地面,想要稳住自己和电瓶车。   其实他本来是可以不用摔倒的,然而车头上挂着他买给应许的海鲜粥,他生怕粥洒了,想也不想就用双手护住那个保温袋。   他手从车把上一松,车头往边上猛地一歪,白知景一条腿也撑不住一人一车的重量,侧身摔倒在了水泥地上。   那碗粥被他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一滴也没往外洒。   白知景第一反应是还好还好,接下来才是“我操真疼”。   手肘估计是蹭破了,白知景边倒吸冷气边从地上爬起来,费劲地把电动车也给扶了起来。   他是最不禁疼的人,生理泪水止不住的往眼眶里涌,他又不敢让应许发现,咬着牙忍住眼泪,低头把自己棉袄长裤上的灰尘打理干净了,这才重新跨上车。   白知景一抬头,瞬间愣住了——   巷子那头站着一个瘦高挺拔的人影,是应许。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没看见我摔跤了啊?   他出来怎么也没穿外套啊?着凉了怎么办?   天这么晚了,又没有月亮照着,路不好走,他也不怕摔了。   白知景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应许站着没有动,身形隐没在暗影里,只能见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应许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抬起手臂朝应许用力挥了挥:“我给你买粥啦,海鲜粥,有很肥的大螃蟹和大虾!”   他看到应许身形一顿,接着应许突然抬腿,朝他大步跑来。   “应——”   白知景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搂进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里。   “——许。”   白知景呼吸一紧,轻轻摩挲应许的后背:“怎么啦?邻居们都走了?”   “怎么摔倒了。”   应许沉声问。   原来应许都看到了。   “我就是不小心,都怪那个坏月亮,今天晚上不出来,不给我照着路,要不我也不会摔跤了。”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说,“你说你不在家里等我,你跑出来干嘛啊,你也想摔跤啊?你妹已经病倒了,你要是再病了,我可照顾不过来啊......”   “我出来找月亮。”   应许说。   “啊?”白知景以为应许是累坏了,开始说胡话呢,于是顺着他的话茬说。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应许把白知景搂得更紧,“早就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知景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几分,“找到了就好。” 第136章 完结倒计时   三月,城郊墓园。   浅紫色的小野花星星点点,铺满山路两旁。   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水珠缀在细嫩的花瓣上,被阳光一照显得湿漉漉、亮晶晶的。   “今年花开的真早哎,”白知景蹦跶着踢飞一个小石子,“这才几月份啊,就这么多花儿了,你说这些小花朵可真够勤奋的,都竞相开放呢,比我可勤快多了。”   应许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春天来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是花草,”白知景瞅这山清水秀的,禁不住诗兴大发,感慨道,“花草长得好,心情真美妙。”   他吟完诗回味了几秒,觉得自个儿这首诗还挺有水平,有田园诗人内味儿了,于是回头看了应许一眼,表情挺含蓄,眼神很羞涩。   应许立即领会了白知景脸上写着的“求夸奖”三个大字,赞美道:“好诗好诗。”   白知景抱拳:“谬赞谬赞。”   应许说:“谦虚谦虚。”   白知景摆摆手:“没有没有——哎我操!”   他下台阶不专心,一脚踩了个空,差点儿没摔个狗吃屎。   “你看路,”应许赶忙拉了他一把,“你要从这儿一溜滚下去,我叫救护车都来不及。”   白知景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地说:“怪不得说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把我眼睛都给迷了,我可不就看不清路了么。”   “......”应许额角一跳,“你小心白居易今晚进你梦里打你。”   “啊?这诗白居易写的啊?”白知景挠挠脑袋,还挺不好意思,傻笑了两声说,“我以为李白写的呢。”   应许是彻底拿这小家伙没辙了,揶揄道:“大诗人,你上学期期末考是怎么进班级前十的?”   白知景哼哼两声:“我那主要是靠数学,还不是多亏了爷和飞飞保佑。”   白知景现在有个好习惯,每逢大考前就来墓园拜拜,先去A区拜拜爷,求爷保佑他考试这几天顺顺利利,路上全是绿灯没有红灯;接着去F区拜拜井飞飞,求飞飞保佑他数学超常发挥,歌德巴赫附体,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他这歪门邪道还真挺有用,上学期期末考了个班级第十,数学还考的尤其好——128分,破了他有生以来的数学单科最高分记录。   那张试卷被白知景弄了个相框裱起来,刚才扫墓的时候特地带过来给井飞飞。   白知景跑的累了有些喘,把防风夹克的拉链扯到脖子底下,初春的风还带着点儿凉意,冷风往脖子里一灌,他又冻得一个哆嗦。   “拉上,”应许又把他的拉链给拉到顶,“别贪凉,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感冒了不有你照顾我吗,”白知景嬉皮笑脸的,“你刚才和爷说悄悄话,我都听着了。”   应许眉梢一挑:“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好爱好爱景儿,我一辈子都离不开景儿,一辈子都照顾景儿,以后每天都给景儿卤蹄膀,给景儿做好吃的,为景儿暖床,”白知景眯着眼睛,笑的贼兮兮,“你说说你都大学生了,咋还这么离不开人呢,肉麻死了。”   应许被他这厚脸皮的劲儿逗乐了:“我是这么说的么?”   “反正我听着是这意思,”白知景晃晃脑袋,弯腰摘了几朵小野花揣在兜里,“你说话要算话。”   应许勾起唇角:“就你最能!”   墓园在郊区,就一路公交能到,每隔半小时一班车,白知景和应许到站点的时候恰好瞧见一公交车屁股。   “我靠!点儿真背!”白知景骂了一声,“又得干等半小时。”   白知景穿的少,这会儿都傍晚了,气温还要降,应许担心小家伙着凉了,看了眼时间说:“打个车回去吧。”   “别啊!”白知景赶紧按下应许的手机,心疼地说,“这打个车回市中心怎么也得一百多呢!”   “小少爷还知道心疼钱呢,”应许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问,“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   白知景确实是小少爷,以前他对钱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虽说白艾泽和尚楚从来不溺爱娇惯他,但家庭条件在那儿摆着,他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没有过为钱发愁的时候。   “我爸我爹知道我俩处对象这事儿了,我怎么说这也算早恋吧,你又是个Alpha,以后注定没法给我们老白家传宗接代了......”白知景考虑的还挺长远,发愁地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省省钱吧,万一我爸我爹把我逐出家门,那可就惨了,还好我现在已经攒了三百多私房钱。”   应许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叔叔他们......不同意吗?”   他们是在爷临终那一刻坦白这件事的,当时白艾泽和尚楚也在场,自然也知道了。   爷的后事操办完以后,应许到白家拜访了白艾泽和尚楚,郑重地承诺他这一生都会珍视白知景,当时两位长辈什么也没说,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   应许把他们的态度视为默认,但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心里始终有几分忐忑。   他从小到大都非常尊敬、感激白艾泽和尚楚,自然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   “那倒没有,”白知景皱了皱鼻子,“我老爸老爹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应许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胸膛。   白知景一个大喘气,接着说:“但是吧——”   应许刚落回胸膛的心又吊了起来,就和坐了回跳楼机似的:“但是什么?”   白知景幽怨地瞥了应许一眼:“不过他们说我这才高一,还是个留级的高一,早恋多影响学习啊,叫我考个大学再处对象。”   “那你怎么说的?”应许抿了抿唇。   “我当然没能同意啊!”白知景不乐意地说,“我这对象都处了一半儿了,哪儿能现在断了等考上大学再处,他俩以为搞对象和交话费似的啊,没钱了就先停机,等有钱了再续上。”   应许被他这比喻逗乐了:“那叔叔怎么说的?”   白知景双手叉腰,模仿他爹尚楚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行啊,既然你这么有主意,那以后你就自己交话费吧,最好赶紧自立门户自力更生,要离家出走的时候说一声,把书房碎纸机的垃圾一块儿带走。”   这话还真是尚楚能说出来的,应许听到这里,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都要自立门户了,经济危机马上来了,”白知景很有未雨绸缪的意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懂不懂?往后咱们都得攒钱,我连话费都要自己交了!”   “那你这月话费自己交的?”应许戏谑地问。   “那倒没有,”白知景摸了摸鼻梁,“我找我大伯支援了。”   应许捏他的脸蛋:“小帮主,你这自立门户自立的挺彻底啊!”   “靠!”白知景听出了应许的调笑,伸手就去掐应许的痒痒肉,“你怎么尽说风凉话呢!”   俩人等公交的功夫闹了会儿,一辆银灰色迈巴赫从站点前风驰电掣地开过,卷起一阵灰尘,白知景咳了两声,眯着眼往车屁股看了看,咕哝道:“这傻逼四轮车怎么有点眼熟......”   下一秒,这辆有点眼熟的傻逼车倒了回来,副驾车窗缓缓下摇,尚楚戴着墨镜,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线条流畅、皮肤白皙,他身边的驾驶座上开车的赫然就是白艾泽。   “我操!”白知景刚才被沙子迷了眼,边揉眼睛边对应许说,“这开车的傻逼怎么也这么眼熟?!”   应许:“......”   不能拖了,等会儿就带这倒霉孩子把眼镜配上!   尚楚敲了敲窗框,冷笑了一声。   白知景听见这熟悉的冷笑声,顿时一个寒颤:“这不是我爹吗?你俩怎么在这儿?”   “上车。”   尚楚扔下两个字。   白知景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立即拉着应许爬上了车后座。   -   白艾泽和尚楚是来这儿看望老朋友的,他们干一线刑警的,最悲凉的就是要面对战友牺牲、同僚离去。   “你们去看方叔叔他们啦?”白知景扒着前座靠背,“怎么不把我也带上,我都小半年没看他们了。”   尚楚微微垂下眼睫。   其实他们今天来墓园也是临时起意,前几天连着下雨,阴雨天尚楚的伤病也跟着犯了——他早年在一线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昨晚上睡不安稳,做了一夜噩梦,梦到那年他带队到边境出任务,毒贩走投无路之下引爆整个制毒工厂,他队里的人死了六个,早上醒来就想着来墓园看看。   白艾泽注意到爱人不易察觉的落寞,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尚楚的手腕,接着对白知景说:“你不是自立门户了么?”   “哪儿能啊!”白知景啧了一声,信誓旦旦道,“我不还是你们最宝贝最亲爱的好儿子景儿吗?”   尚楚因为小家伙的话笑了笑,眉梢一挑,从后视镜里看着白知景:“刚才是谁说这开车的傻逼?”   “应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白知景立即转过头,严肃地批评应许,“以后不许口不择言了知道没?这回我替我爸批评你,下次再这样,你可就要写检讨了。”   应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白知景脑瓜子上弹了一下。   “你们俩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尚楚问,“和俩流浪汉似的。”   “等公交呢,这不今天来看爷和飞飞嘛。”   白知景回答。   尚楚“嘁”了一声:“这荒郊野岭的,等公交得等到什么时候。”   说到这个白知景就来劲了,扒着尚楚肩膀说:“本来是要打车的,我想这给家里省点儿钱,多冷的天啊,我在外边挨冻等公交,省下来一百多呢!”   尚楚还真没见过自家傻儿子为了一百多块钱斤斤计较的样子,这会儿看白知景鼻头都冻红了,心里边又是有几分好笑,又是有几分心疼:“冻感冒了还不是得花钱看病。”   白知景没讨到夸奖,反而挨了一顿呲,悻悻地说:“我自己有钱,攒了三百多呢。”   “叔,”一直没说话的应许突然出声,“我会努力的,不会让景儿过苦日子。”   白艾泽眼底浮起淡淡笑意,尚楚哼了一声。   白知景心头一阵感动,一手牵着应许,一手往前搂着尚楚脖子:“以后我和应许一块儿孝敬你们,你俩赚大发了啊!”   尚楚没好气地说:“先把你俩蹭车的油钱交了。”   白知景嘿嘿两声,厚着脸皮说:“亲你一口就算抵债了,行不行?”   尚楚总算笑了:“我扇你一嘴巴子就当抵债了,行不行?” 第137章 尾声(上)   两年后。   “我领带呢!”白知景手忙脚乱地往脚丫子上撸袜子,“爸!我领带呢!赶紧的啊,要迟到了!”   白艾泽衣冠整齐、脚步沉稳,端着咖啡从门口经过,往儿子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瞥了一眼,并没有进来帮忙的打算。   “你别光看着啊,”白知景急的嗷嗷乱叫,一没留神大脚趾踹在了床脚,痛的他眼冒泪花,“快快快!帮我找找。”   白艾泽不动如山,抿了一口热咖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白小白!白艾泽!”主卧那边传来尚楚的喊声,“我那个大黑熊胸针呢?怎么找不见了!”   “衣帽间第二格抽屉。”   白艾泽应道。   “没有啊我操!你赶紧滚过来帮我找找,我头发还没吹干!”尚楚嚷嚷。   白艾泽闻声眉头一皱,立即转身朝主卧去:“先把头发吹干,不许犯懒。”   白知景:“......”   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他老爸白艾泽,正轻声细语地哄他老爹尚楚:“好好好,我帮你找,肯定找到,你好好吹你的头发......”   白知景坐在床沿,抱着受伤的大脚趾,感觉脚趾头虽痛,失去父爱的小心灵更痛。   他愤愤掏出手机,给应许发了条消息:“我命令你立即赶到我家,寻找我丢失的领带!”   应许回了他一串问号。   最后白知景在床垫和床头柜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条领带,深蓝色真丝面料,浅银色细线勾出格纹,稳重且不失少年人的活泼。   这是白知景人生中的第一条领带,是应许送给他的高中毕业礼物,尾部内侧绣着他名字的缩写——BZJ。   白知景高考结束那天收到了这份礼物,当时他以为这三个字母的意思是是“不正经”,于是十分严肃地对应许说:“在这么一个正经的日子里,你怎么送我一个这么不正经的礼物呢”,气的应许当时就往他脑门上糊了一巴掌。   今天就是毕业典礼,白知景昨晚上把这条领带揣在怀里睡的,做梦还梦见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开场白说的是“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   请允许我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看到我领带上的这三个字母了吗,这就是我的名字——不正经。”   他说着说着给自个儿在梦里说乐了,结果一觉起来把领带给睡到了床缝里,还在上边睡出了一块口水渍。   白知景心疼了好几秒,眼瞅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也没功夫清洁那一小片水渍了,对着镜子把领带打上,又穿上西装外套,做了两个深呼吸。   操!怎么还有点紧张!   想他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打过群架,翘过课,当过班干部,留过级,早过恋......他这高中几年加起来够写本大长篇小说的了,到了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竟然还有点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镜子里的男孩身形挺拔,瘦削且不孱弱,量身定制的西装非常熨帖,黑色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露出的踝骨形状分明,从脖颈到脚踝无一处不彰显少年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像一株刚长成的小白杨,清俊利落。   白知景这两年长得很快,身高突破了180大关,随着个头增加的还有饭量,一顿能吃三大碗白米饭,就是吃不胖,班里女生都羡慕他羡慕得不行。   “还挺帅。”   白知景突然咧开嘴角笑了笑,臭美地想,“又高又帅。   白知景啊白知景,你这第一回 穿西装还真是挺英俊,活该你是个万人迷。”   “哟,还有功夫对影自怜呢,”尚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房门口,吹了声口哨,提醒道,“距离毕业典礼开场只剩二十八分钟。”   “万人迷”白知景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顶着一头睡乱的呆毛冲出了房门。   -   这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七天。   一中大礼堂里人声鼎沸,家长们个个穿着正式,出席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场合。   三台过载的中央空调温度打到最低,呼呼往外吹着风,然而礼堂里人实在太多,这点儿冷气确实不太顶用。   白知景觉着自己就像被罩在一口大锅里,热的头顶都要冒热气儿了,再加一把火就是一道现成的热菜,端上桌就能开吃了。   他转了转脖子,恨不能把身上这西装全扒了,光个膀子多凉快。   他呼哧着气扯了扯衣领,刚动手解开第一颗扣子,尚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老实点儿!穿的人模狗样的,装逼就给老子好好装逼!”   白知景捂着后脑勺,还挺委屈:“那你也人模狗样,你也是装逼喽?”   尚楚一个堂堂警院教授,平日里最喜欢的装束就是白T恤大裤衩,遇着案子了去局里开会也是这副狗模样,这还是白艾泽在家给他收拾过的,遇着白艾泽出差,尚楚能一星期不刮胡子。   “是啊,你看你爹我装逼装的多到位,”尚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朝白知景眨了眨眼,“刚还有个女老师管我要微信,我这脸这气质,宝刀未老啊!”   这话倒是不假,尚楚年轻那会儿是被人叫“警花”的好样貌,这几年不修边幅惯了,捯饬捯饬也是个中年美男子。   “你才一个,”白知景哼了一声,“我刚才一路上来遇着好几个搭讪的呢,现在的Omega可真不害臊,胆子可真大。”   “......”在一边听着这俩父子攀比谁更受欢迎的白艾泽额角一跳,不知道家里养了两个什么玩意儿。   由于会场秩序太乱,典礼又拖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开始,老校长在台上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白知景坐立不安,每隔三秒就扭头往门口看。   “别张望了,”尚楚揶揄,“脖子都要伸出三里地了。”   “我活动筋骨。”   白知景讪讪地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应许怎么还没来?   这可是他的高中毕业典礼啊,多么隆重盛大的日子,按理说应许肯定不会缺席的。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就知道惦记小男朋友,尚楚心里边酸不啦叽的,故意说:“应许没来啊?不会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吧?”   “那不可能!”白知景立即反驳,“他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了这个!”   “还挺自信,”尚楚嗤了一声,“那他人呢?”   白知景攥着手机,他半小时前给应许发了消息,现在都还没回复。   “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呗,”白知景皱了皱鼻子,“一定有急事。”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但同时又有另一个细微的、委屈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   ——什么事儿能比我的毕业典礼更重要?   一直到白知景上台去领了毕业证书,应许都没有出现。   白知景和校领导合了影,年级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欣慰地说:“多少年了,总算毕业了。”   “......也就读了四年,比一般人多读一年。”   这老头儿说的好像他滞留高中十几二十年了似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心也善,脑子机灵,”主任这四年训白知景训的不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夸过他,“好好读大学,走正道,有时间了回学校看看。”   白知景不免感动,眼眶一热,又听见主任问他:“分估了没啊?一本有没有希望?别再回来复读了,赶紧毕业让我清净清净......”   好嘛,刚酝酿出来的那点儿感动又给憋回去了。   “去吧。”   主任摸了摸他的头顶,把他脑门上一缕不安分的翘毛按了下去,感慨道,“你刚上高中那会儿才到我肩膀,这会儿都比我个头高了......”   “我还会长个儿呢,”白知景笑着说,“下回来看您,铁定比现在还要更高。”   典礼结束了,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应许还是没出现。   白知景手里拿着毕业证书,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唇。   白艾泽和尚楚半道接到了局里电话,一个在逃毒贩在东城区一个银行取钱,被保安认出来了,毒贩捅伤两个人后劫车逃逸。   突发情况实在紧急,两人匆匆赶了过去,并排的四个座位只剩下白知景一个人。   别人拍照都有家长陪着,白知景孤零零的,怀里抱了一束花。   等人都走光了,他还在礼堂里坐着,打扫卫生的阿姨说要关门了,白知景“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一只脚才迈出礼堂门口,就听见一声焦急的“景儿”。   他抬眼一看,应许正从操场那头往这边跑。   六月中旬的晌午热的不行,应许穿着正装,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衬衣下摆从西裤里掉出了半边,怪衣冠不整的。   白知景一瘪嘴:“你怎么才来啊,都没人和我照相......”   “我来迟了,”应许喘着气,一把搂住白知景,“对不起。”   “早都结束了,你都没看见我上台领毕业证,”白知景声音闷闷的,“我爸我爹也走了,连个在台下给我拍照的人都没有。”   “对不起,”应许偏头亲了亲白知景汗湿的鬓角,“都怪我,来的太慢了。”   白知景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抱着应许,等那股委屈劲儿过去了,才吸了吸鼻子说:“也不能怪你的,你肯定是遇到急事了,不然怎么会不来呢。”   就像白艾泽和尚楚,他们是为了抓坏人才缺席了这场毕业典礼,因为他们保护了很多人,所以才让白知景的难受变得有价值。   “这么热的天,流了这么多汗,你是跑过来的吗,中暑了怎么办?”白知景接着念叨,“你都是医生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傻冒。”   应许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后脑勺。   应许在市医院实习,昨晚值夜班,清早在医院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就要过来学校,结果碰上了肿瘤科家属医闹。   闹事者带了一把长刀,应许的手机被踩碎了,好在人没受伤。   闹事者连着伤了八个医护人员,走廊上到处是血,应许进手术室协助抢救,一直忙到了现在。   “那你人没事吧?受伤没啊?”白知景快急哭了,拽着应许不放,“没被那个疯子伤着吧?流血了吗?”   “没有,都没有,”应许安抚白知景,“景儿,我没事。”   白知景双眼和X光似的,把应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确定应许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心疼地说:“那你还赶过来干嘛啊?你是不是傻的,还不回家去休息!”   应许从昨晚一直忙到了现在,不知道该有多累。   “我怎么能错过今天呢,”应许深深看着白知景,“我们小帮主毕业了,我不来怎么行。”   “滚蛋,”白知景嘴上还要和他犟,“没你我照样毕业......”   “嗯,毕业了,”应许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白知景,“景儿,恭喜你。”   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影渐渐和记忆里那个穿着开裆裤满地爬的奶团子重合到一起,应许禁不住眼眶发热。   白知景喉头一酸,笑着说:“应许,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感谢在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场合,应许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   他们牵着手走到了那个小花坛边,白知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井飞飞戴着眼镜,笑的灿烂又自由。   “飞,你也毕业了。”   他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片刻后轻轻放在一朵绣球花旁边。   手机视频通话里传来宋宝贝咋咋呼呼的声音:“景儿,你这领带挺奇特啊,这三字母啥意思啊?BZJ,不正经?”   “滚你妈的!”白知景骂了一句。   视频那头,宋宝贝和李佛靠在一起,白知景突然有几分害羞:“李佛哥,宝儿,我这身咋样,帅不帅?”   李佛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宝贝立刻吼道:“装什么逼呢装,咱们都是在一个澡盆子里洗过屁股的,穿这人模狗样的干嘛!”   “......”白知景咬牙切齿,“李佛哥,你能把这傻逼的嘴缝上么?”   李佛闷笑出声。   “好了,”应许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有请学生代表——白知景同学发言。”   白知景站上小花坛,应许盘腿坐在地上,旁边的手机里是宋宝贝和李佛,紫色的绣球花旁边是井飞飞。   这是一场只有四个观众的毕业典礼。   “我......”白知景呼了一口气,“我是白知景。”   “好!鼓掌!”宋宝贝在视频那头起哄。   “别人的高中读了三年,我读了四年,”白知景抓了抓头发,“不过还好现在我毕业了,分儿虽然还没估,但上个大学应该没问题,老师们可以放心了,我绝对不复读,读四年就够了。”   宋宝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哪是学生代表发言啊!有你这样的学生代表么!下台!下台!”   “滚滚滚!老子就是学生代表!”   白知景骂了他一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应许,应许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瞳孔里像是有一汪幽深的泉水,无条件地给予白知景包容、支持和爱。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接着说:“我的高中......挺操蛋的,现在想想吧,挺复杂的,不知道怎么说。”   关于这四年的记忆,可以说千头万绪。   “有好的回忆,也有不好的。”   白知景顿了顿,“先说不好的地方吧,我以为对我好的老师其实对我不好,我以为我通过努力得到的好成绩其实是假的,我以为会相信我的同学们后来都怀疑我,我以为......”   说到这里,白知景喉头一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朋友,永远离开了我。”   电话那头的宋宝贝红了眼眶,李佛牵住了他的手。   “这些不好的事情差点把我打趴下了,我那时候吧,很难受很难受,一想到学校我就想吐。   我经常会想为什么高中是这样的呢,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呢,我不想成材,不想考名牌大学,我没有崇高的理想,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和应许在一起,就想和大宝、飞飞永远不分开,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行呢?如果人长大了就要分开,那我可不可以永远都不长大呢?”   白知景垂下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总是说我不想长大,但就在这个过程里,我已经长大了。   我和大宝其实没有分开,大宝只是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和飞飞也没有分开,飞飞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他应该已经成了伟大的数学家;我和应许更加没有分开。   我和大家还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事情,所以我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我还毕业了。”   他展开自己的毕业证书,带着一点得意和一点羞臊冲在场的不在场的展示了一圈,“我好像还变得勇敢了一点,以前我觉得应许比我勇敢,李佛哥比我勇敢,大宝比我勇敢,飞飞也比我勇敢,现在我也是勇敢的白知景了。”   应许眼底水光微闪,他的小朋友从摇摇欲坠的小树苗,终于长出了繁茂的枝叶,有了参天大树的雏形。   “我要恭喜我自己,因为我勇敢地毕业了。”   “恭喜你,白知景。”   应许站起身,朝白知景张开双臂。   白知景欢呼着扑进了应许的怀中。 第138章 尾声(中)   “知景哥!树上有一只!”大明激动地喊了一声,“快来快来!”   三毛紧张地盯着那只绿脑袋苍蝇,生怕眼珠子动一动就把猎物吓跑了,用气声说:“知景哥,这儿!”   白知景攥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已经装了十来只苍蝇,嗡嗡嗡地在里头乱撞。   这群倒霉飞虫也不知道今儿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偏偏遇上这仨熊孩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打着“野熊帮下基层,为胡同居民除害虫”的称号,大摇大摆地捉起了苍蝇。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大榕树,把塑料袋打开一个小细口,屏住呼吸。   倒霉苍蝇还不知道噩运当头,袋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知景!”   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我操!”   白知景吓得一个激灵,手腕一抖,不仅树上的苍蝇飞了,塑料袋里已经到手的苍蝇也飞了,只有几只缺氧缺的久了飞不起来,白费劲地扑棱着翅膀。   “苍蝇苍蝇!苍蝇啊!”   大明和三毛伤心欲绝,挥着双臂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飞上天的是人民币。   “你闲着没事瞎喊啥啊!”白知景气的心梗,朝门边的应许骂道,“你不是在屋里看书吗,看你的书去,别影响我们下基层服务老百姓!我们野熊帮和你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不一样,我们是真正关注民生民情、为老百姓做实事的,我们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我爱人民人民爱我,我们是为民服务的帮派,我们的宗旨就是爱民如子,尤其是爱......”   刚考完文综就是不一样,说起小话来一套一套的。   应许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下基层的日子呗!”白知景看着手里那个破塑料袋,原本满满当当,现在啥也不剩了,埋怨道,“我的事业就被你一嗓子给毁了,怪不得说红颜祸水,应许啊应许,你可真是耽误我办事儿啊!”   应许脾气不能说不好,对着白知景更是有无穷耐心和包容,饶是他这会儿也冒火了,冷笑说:“白知景,我数三个数,自己滚过来。”   白知景眉心一跳,咕哝道:“你今儿发什么神经啊?吃错药了吧?”   “三——”应许冷着脸开始倒数计时。   白知景心里还真是“咯噔”一下,应许就从来没对他甩过脸,今儿这是怎么了。   “二——”   白知景心里犯嘀咕,我到底是怎么气着他了?   应许冷冷说:“一。”   白知景额角一跳:“来了来了!”   白知景把捉苍蝇的塑料袋塞到大明手里,两步并作三步跑到应许身前。   “咋了啊这是?捉个苍蝇就把你气成这样?气性真够大的,”白知景还以为他在外边捉苍蝇惹应许不开心了,撅着嘴嘀咕,“知道你环保,可苍蝇是害虫,捉捉不会破坏生态平衡的......”   应许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进屋。”   “哦。”   白知景皱了皱鼻子。   “景儿哥,别走呀,”三毛嚷嚷,“我们还要为民除害呢!”   “除什么除!”白知景臊眉耷眼地说,“没见你景儿哥家庭都要破裂了吗?”   大明接茬说:“不是你说咱们野熊帮要为人民服务的嘛!”   “你们俩先服务着,”白知景交待后事似的,“以后野熊帮是要给你俩继承的,你们已经学会了我捉苍蝇的手艺,现在就是考验你们的时候了,去吧!”   大明和三毛受到了鼓舞,立正站直敬了个礼:“收到!”   白知景满意地点点头:“同志们辛苦了。”   应许见他还有功夫在这儿和俩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儿扯皮,冷哼一声,径直甩手进屋了。   “哎哎哎!你等等我啊!”白知景赶忙追了进去,“到底什么事儿啊?”   应许抬手一指:“自己看。”   白知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书桌上笔记本电脑敞开着。   “咋了?”白知景试探着问,“要我陪你打游戏啊?”   应许唇角紧绷。   “还是电脑坏了啊?”白知景再次尝试着问,“不是,我也不会修电脑啊,我要有这手艺我还高什么考啊,我早开个电脑维修——”   等一下,高考?!   白知景脑子里那根弦“突”地跳了一下,像一根过载的电线被烧断了,几秒钟后又被暴力接上,接口处火花乱呲。   他凑近看了眼电脑屏幕,打开着的赫然是查分网站!   “操!下午三点半出分啊!”白知景一拍大腿,“现在几点了!”   他急的团团转,应许牵过他的手,把他按在电脑前坐下:“三点三十七。”   白知景做了个深呼吸,十指颤抖,心里默念了一遍准考证号:“那我查了啊?”   应许神情严肃,紧张程度相较白知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他自己查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焦虑,中午吃完饭就开始守在电脑前等着,偏偏白知景这缺心眼的玩意儿没心没肺的,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竟然还在院子里抓什么苍蝇?   “632——”白知景在准考号那一栏里打下前三个字母,手指头顿了顿,抬头对应许说,“我害怕,要不还是你来吧,反正你也知道我准考号......”   应许何止是知道,简直是倒背如流。   白知景刚要站起来,应许又把他按了回去:“别怕,你自己来。”   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想让白知景第一个知道自己的成绩。   应许双手搭在白知景肩上,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白知景从应许的手心里汲取到了勇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查分页面上敲下了准考号和密码。   查分人数太多,页面刷新耗了好久时间,白知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网页,心脏怦怦跳。   “应许,我不会是心脏病了吧?我怎么感觉我这心跳有问题啊?你是医生,你给我判断判断。”   “巧了,”应许回答地很认真,“我也是这种感觉。”   “......你他妈的比我还怂!”   白知景被他的冷笑话逗乐了,反而缓解了一丝丝紧张。   空白网页开始加载,白知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抬手把总分那栏遮住。   “三位数,咱一位一位看啊。”   白知景心里默念老祖宗保佑,手掌缓缓左移,个位数是“9”。   “9好啊,吉利,九九归一。”   他一同胡言乱语,手掌又往左移了一点儿,十位数是6。   “也不错,六六大顺,”应许点头,“很吉利。”   就差最后最关键的一个数了,白知景屏息凝神,手掌一点一点挪动,看见了一个饱满的圆弧。   “我操啊!669!”白知景惊叫出声,“我没看错吧!我考了669!老白家祖宗显灵了,我天生就是个上清华的命啊我!”   他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在屋里疯了似的跑了一圈,蹦上沙发大呼小叫,在家庭群里发微信语音说:“老爸老爹!我考了669啊!你俩赶紧商量商量给我啥奖励吧,价值不能比劳斯莱斯低,咱老白家光宗耀祖还是得靠我啊!”   应许第一反应是狂喜,但他好歹比白知景长点儿年纪,多了几分理智,定睛在电脑屏幕上一看——   569。   白知景那个“5”没看全,就看了右边半截,闹了个大乌龙。   569对白知景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分数了,上个普通一本问题不大,就是这小孩儿缺心眼实在缺大发了,整整看差了100分。   应许啼笑皆非,白知景看他这反应不对,跳下沙发,凑过来看了一眼,当下膝盖一软,“啪”一下跪地上了。   人生巅峰还没有真正来临,就跌入了低谷。 第139章 尾声(下)   等白知景反应过来,他发在微信群里的那条消息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老爸老爹!我考了669啊!你俩赶紧商量商量给我啥奖励吧,价值不能比劳斯莱斯低,咱老白家光宗耀祖还是得靠我啊!”   这一段话被尚楚录下来设置成了来电铃声,平均一天要响起来八遍,于是整个警局都知道了白知景的光辉事迹,某天刑侦队来他家聚餐,几个叔叔进了门就嚷嚷:“听说这就是咱高考状元小知景的家,小状元呢?不会是开劳斯莱斯去了吧?”   白知景哭着脸扒在栏杆上:“叔,你们快别拿我找乐子了,就我还劳斯莱斯呢,我这么点分儿,我配吗我?”   一帮人哄堂大笑,大伙都是看着白知景长大的,白知景这么大了,还都把他当小孩儿逗:“那怎么不配啊,你十来岁那会儿骑个自行车去和小流氓打架,被抓到派出所了还大言不惭,说‘等老子满十八了开个劳斯莱斯去打架,看谁能逮得着我’,原来咱景儿那时候就想到有今天了!”   白知景被迫回想起自己当年大放厥词的英雄事迹,一张脸“噌”地由白转红:“你们少和尚楚一块儿鬼混,真是不学好!”接着转头冲在厨房处理螃蟹的白艾泽喊了一声,“白sir,你队里的同志们被你媳妇儿带坏了,你管不管啊!”   “子承父业,你替我管管吧,”白艾泽抽出功夫回了一声,“669同志。”   白知景:“......”   敢情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就连小区超市收银员见了白知景,都笑着打趣问:“小景儿,听说你高考669,清华北大选好了吗?上哪家啊?”   白知景悲愤交加,罪魁祸首尚楚他不敢惹,于是一气之下把火全往应许身上撒,要是应许直接帮他把成绩看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应许把他抱怀里任他折腾,等白知景拳打脚踢撒完火了也没力气了,他就把人按床上里里外外亲个够,辅以上下其手,全给找补回来。   某次白知景被应许搓圆揉扁完毕,喘着气缩在应许怀里,神智涣散的脑袋瓜渐渐恢复运转,接着越想越不对劲——明明是他找应许算账,怎么还让应许占了他便宜呢!   于是他愤而暴起,抓过应许的胳膊“嗷”一口咬下去,应许猝不及防,想抽手又怕磕着白知景的牙,只好疼的边吸气边忍着,等白知景咬完了,应许捏着他的脸问:“干嘛呢小家伙,属狗的啊?”   “你还好意思问,”白知景咬牙切齿地控诉,“你他妈的趁我不备欺负我!”   “我欺负你?”应许倾身靠过去,一只手搂着白知景腰,贴着他耳根子说,“刚才是谁哼哼唧唧说舒服的?”   白知景脸颊一烫,觉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怪只能怪应许手指头太灵活,不愧是握手术刀的手啊......相比之下,他自己舒服完了,摸应许就敷衍多了,没多会儿就嫌手酸,耍赖让应许别烦他,硬着就自己弄。   这么一琢磨,白知景觉着是他占了应许便宜,于是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哼着小调吹空调去了。   直到第二天出门,又遇着谁拿669这事儿来调侃他,白知景就又蹬蹬蹬跑回去拿应许出气,又被应许一通揉搓,形成了一个良好循环。   -   白知景报考了首都的一所一本院校,选专业的时候犯愁了。   什么“经济学”、“管理学”、“汉语言文学”,一大堆这个学那个学的,白知景都不知道是什么。   胡同口卖冰棍的胡爷爷让他读经济,以后好找工作好赚钱;摊煎饼的张大妈让他上数学系,将来做生意不容易算错帐;宋宝贝怂恿他学英语,过两年转学去英国,两人好再续前缘;应英姿撺掇他去读建筑,听说学建筑的天天跑工地特别忙,这样就没那么多时间霸占她哥了;大明和三毛俩小屁孩儿从新闻上看来了一个什么“电竞学科进入大学”,鼓动他去读那个,往后天天打游戏多爽啊......   说来说去就没一个靠谱的。   白知景挺惆怅,现在学科这么多,他看花了眼,都没什么兴趣。   于是他去征询两位父亲的意见,别人家的家长都能给出合理合情的建议,白艾泽和尚楚就是撒手掌柜,什么也不管,熊孩子能考个一本就不错了,爱学什么学什么。   实在没办法了,白知景转了一圈,又找到了应许:“应小许,小应许,我到底该读什么啊?”   其实他第一个问的人就是应许,应许问他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白知景自己也说不上来,抓抓脑袋说不知道啊。   应许也不着急,让白知景好好想一想。   于是白知景就去想想了,他“想想”的办法就是到处问人他适合学什么专业,得到的结果大不相同,说什么的都有。   “难道我真是天赋异禀?”白知景趴在桌上,“我爸队里的联络员还叫我读法医呢,说我这样的特别适合验尸。”   “啊?”应许听了那么多答案,唯独这个最意外,“怎么说?”   “我嗓门大,能嚷嚷,什么冤魂都不敢靠近,”白知景一脸幽怨,“吉利!”   “小吉祥物,”应许忍俊不禁,戏谑地扫了白知景一眼,“确实适合。”   “滚滚滚!”白知景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这大千世界,乌泱泱的人口几十亿,咋就没一个能给我指明方向的呢?我的明灯在哪里,春天在哪里,道路在哪里?”   说着又瞪了应许一眼:“在、哪、里?”   应许笑着摇了摇头,牵过白知景的手腕,接着按在他自己的心口:“在这里。”   白知景发出一声疑问的“嗯”,他掌心下传来自己蓬勃的心跳,在这里吗?   “景儿,你要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应许耐心且平和地指引他。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我......自己的声音?”   “对,仔细听。”   应许的手掌覆盖着白知景的手背,应和着白知景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白知景手心感受着强有力的心跳,手背是应许炙热的体温,耳边是应许轻且温柔的数数声,他在这样的场景里渐渐平静了下来,跟着应许去体会从自己胸膛里传来的声音。   “景儿,”应许低声问,“你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情吗?”   想要完成的事情?   白知景沉吟片刻,他似乎并没有对什么事拥有强烈的渴望。   他在一个物质条件优渥、氛围开明轻松的环境里长大,他的两个父亲给了他无数的爱意,他就像一个行走的糖罐子,因为自己拥有了数不清的糖,所以见了谁都想把甜蜜分给别人;他有值得结交一生的好友,即使不在一个国家,他和宋宝贝也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对方,宋宝贝在街上看到一件合适的衣服都不忘了买下来寄给他;他有英俊温柔的恋人,从他还是个满地爬的小娃娃开始,应许就宠着他,一路宠到了现在,他们还要一起走未来的好几十年。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白知景觉得他拥有的已经是最好的,他心满意足了。   应许笑了笑,又换了个问法:“景儿,或者你有什么想要改变的事情吗?”   想要改变的事情?   白知景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戴着眼镜的笑脸,井飞飞笑的既烂漫又羞涩,他说知景,如果我们能一直做同桌就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我们能永远不分开。   如果说时间能倒退,白知景想他一定要告诉井飞飞,告诉他不要害怕,你爸爸做的是不对的,你就是你,你不要被任何人胁迫、绑架、束缚,你好好学习考第一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偶尔没有考好也没关系,你的一切都不是考卷分数可以衡量的。   飞飞,你要勇敢,再勇敢一点。   如果事情还能够有转圜的余地,他一定要更多地关心飞飞、鼓励飞飞,他要把更多的勇气和爱分给飞飞,如果真的可以改变......   白知景揉了揉眼睛,对应许说:“可是飞飞不会回来了啊......”   应许当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倾身揉了揉白知景的头发:“可是你还可以改变其他像飞飞一样的孩子。”   还有很多孩子被关在小小的囚笼里,被别人的期待牢牢捆绑,被红笔打出的分数判定高低,想飞却不能够,想倾述却找不到对象,想逃离却要面对斥责辱骂。   白知景睁大双眼,眼神里闪烁着热切的期待:“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应许从来都相信白知景,相信他的小英雄拥有无穷的能量和勇气,“因为你是月亮。”   皎洁却不过分滚烫、明亮却不过分扎眼、润物细无声的月亮。   白知景突然想到了什么,翻开招生手册,径直翻到最后一页。   手册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有一个专业,并不怎么被关注,不被列入任何一个热门专业的排行榜里——教育心理学。   白知景不知道为什么,从胸口涌起一阵暖流,忽然感受到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振奋,他扑过去紧紧搂住了应许:“我可以学这个吗?”   “当然可以。”   应许回拥住他。   “我要......我要......”白知景忽然哽咽了一下,“我要让每一个飞飞都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   让他们都感受爱,让他们都知道囚笼之外是广阔的穹窿,是蔚蓝的天空和遍布鲜花的土地。   “嗯,飞飞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   白知景眼眶发热:“应许,我会改变世界的,对吗?”   “对,我们景儿会改变世界。”   应许侧头亲了亲他柔软的耳廓。   白知景又问:“如果我没有改变世界呢?”   “那就改变一个人、两个人,”应许说,“景儿,不要害怕,往前走就可以了,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就像你从来没有放弃照亮沼泽里的我,我也永远无条件地相信你。   ——因为你是你。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仰脸看着应许:“那我就去了喔。”   “嗯。”   应许亲吻他泛红的鼻尖。   他牵着白知景无数次地走过胡同里回家的那条路,十年前是青石砖,现在是水泥路。   每次白知景摔跤了,是他第一个把白知景抱起来,给白知景揉膝盖、擦眼泪。   后来白知景长大了,每次应许出去打工,白知景就坐在门槛上等,祈祷今晚的月光再明亮一点,照着应许回家的路。   应许从来就不怕黑,因为照亮他的从来就不是天上的月亮。   现在他的小朋友跌跌撞撞地长大了,长成了迎风而立、善良且不失原则、柔软且心性坚定的大人。   应许一直都知道白知景可以照亮更多的人,他深深期待,并相信着。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