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甜吻苦夏》作者:酒桃   文案:   家里的柠檬树在谈琛走后第二年就死了   *谈琛×梁落安   *忠犬假无情×病弱笨小孩   十八岁那年,苦夏时分,梁落安和谈琛从院子里的柠檬树上摘下一颗柠檬。   未熟的柠檬酸涩异常,可谈琛给了梁落安一个甜味的吻。   那个吻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好,无法复刻,以至于谈琛离开之后,梁落安每每想到他,都只能尝到药的苦涩。   又名《柠檬树下你和我》   *差一岁年上 *受是个笨蛋(褒义)攻离开有苦衷   标签:原创 现代都市 完结 第1章 新来的领导   星期一的早晨,开完部门晨会,所有人懒懒散散地从会议室走出来。   梁落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机械地打开电脑。   最近开机变得有点慢,他呆呆地看着缓冲图标转了三圈,似乎就已经失去耐心,没精打采地趴到了桌子上。   一个晨会简直让他筋疲力尽。   和隔壁工位的几个年轻小姑娘不一样,她们精力异常旺盛,开完大会又凑在一起开小会,说起话来像小麻雀,叽叽喳喳的。   梁落安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或许噪声环境能够有效地防止他就此陷入睡眠。   她们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今天晨会宣布新就职的部门主管。   “新主管好像是从南方总公司直接调过来的,是最早一批跟着大老板的人,关系可硬了。”   “我还听说,本来是调他来做分公司总经理的,不知道为什么只做了咱们部门的小主管。   你看王总看他的表情,脸都绿了。”   “不过新主管长得好帅啊,有钱有能力有长相……这样的男人,私生活肯定很丰富。”   “你敢讨论主管的私生活,不怕被听到丢饭碗……”梁落安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突然感觉胸口闷得厉害,于是直起身子,找出抽屉里写着维生素C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丢进嘴里,咕咚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   隔壁桌的小姑娘李蕴,性格比较外向好事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梁落安:“梁哥,你对新主管什么看法啊?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分享一下?”梁落安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这样说好像很扫大家的兴,不过似乎也没人十分在意这个,又继续你一言我一语。   梁落安其实不太想继续听了,他挪动几下鼠标,点开办公软件,在等待程序启动时,又有逐渐离谱的言论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信誓旦旦,说得跟真的一样。   梁落安没有理睬她们,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真的是这样吗?不知道过了多久,梁落安的耳边突然安静下来,谈笑声平静得太突然。   他下意识抬头看,先进入视野的是把西装扯得略微局促的啤酒肚,然后才发现陈组长已经站在李蕴身后,眼镜片晃着的蓝紫光挡住眼神,但从面部肌肉的走向来看,表情似乎不是很好。   “谈主管来咱们部门的第一天,你们就想给他留下咱们小组工作懈怠松散的印象吗!”陈组长把手背在身后,肚子更加挺出来,忧心忡忡地说:“刚刚看谈主管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一团糟啊简直一团糟!我都快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办公室里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看他,全都一副改过自新埋头工作的样儿了。   陈组长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也适可而止,但没有立刻离开。   随后在梁落安感觉到身后来自陈组长硕大体型的压迫感时,一只很有肉感的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   “小梁,你拿上项目资料,去一趟主管办公室。”   陈组长压着声音,对梁落安说。   “啊?”梁落安一直都只是个安分的小职员,本能地企图逃避,心怀侥幸地问:“我,我吗?”“谈主管指着监控屏幕上你的位置,要你去汇报小组工作。”   陈组长的声音很低,但梁落安似乎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同情:“当时你在桌上趴着呢……小梁,自求多福吧。”   没有福气,梁落安觉得自己太不幸了。   他的手下意识在心口的位置按了按,心脏好好跳着,只是变得非常快,所以才让他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最后,他只能认命地拿上文件夹,跟在陈组长身后去了主管办公室。   陈主管挤着肉的指节弯曲起来,去叩主管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一脸笑地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让身后的梁落安进去。   那种表情和体态,很有古代往大户人家倒卖年轻姑娘的贩夫即视感。   在陈主管非常周到地关上门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梁落安和新主管两个人。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声音,唯一的动态物是桌边电子加湿器不断喷出绵绵的白色水汽。   首都的空气比南方要干燥很多。   梁落安站在门口,双手抱着不大的文件夹,脚步很小心地向办公桌边走。   他低着头,只看见办公桌下那双擦得很亮的皮鞋,看起来很精致很昂贵,很适合主管的身份。   梁落安这样想,却没有抬头看一看鞋子的主人。   即便在刚结束不久的晨会上,新主管就已经和所有人见过面了。   “谈主管,我,我来汇报小组工作。”   梁落安束手束脚地翻开文件夹,“我们小组共有五人,陈武组长是主要负责人,和客户对接是,额,是……孙静静,嗯,然后……”“落安。”   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梁落安糟糕的汇报,但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固执呆板地继续:“然后是,李蕴负责的是……”昂贵皮鞋在地面上走路的声音很干练,但因为它正在逐渐靠近,梁落安有些无暇欣赏,把文件翻了一页,好像想要加速进程,以求得尽快结束,可偏偏这个时候,连手指头和纸张都不听话了。   所有令人局促的因素构成一个泥潭,梁落安正在下陷。   “落安。”   男声再次固执而别扭亲昵地叫了梁落安的名字。   梁落安的头很低,几乎看到自己脚尖,但他看得更清楚的是对面已经站的很近的皮鞋,还有西裤笔直挺拔的线条。   他不再做自己的汇报,等候处决一样,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谈主管。”   “没事的,落安。”   新主管没有评价他糟糕的工作能力,而是安慰他,然后又说:“你也别叫谈主管了,还是叫我名字吧。”   梁落安知道他的名字,谈琛。   不过现在不仅梁落安知道,部门的所有员工也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即便如此,梁落安仍然在这件事情上有一种奇异的固执:“不了,谈主管。   您是领导。”   谈琛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逼迫梁落安,也没有让他继续汇报,而是说:“我不是真的要你来汇报工作,就是看到你想问问,最近还好吗?”梁落安看上去不太好,但一切好像只是从谈琛在晨会上出现之后开始的,总不能这样跟人家说,于是他自认为很机智地答道:“我只是来汇报工作的,私人问题,不方便回答。”   实际上,这样的回答并不怎么样,但谈琛的脾气出奇的好,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追问。   沉默一会儿过后,他再次开口问梁落安:“晚上带你出去吃个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可以。”   “不了。”   梁落安很快拒绝。   随后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拒绝新主管听上去非常友善且合理的请求,于是又向他解释:“今晚,要加班,没时间。”   “哦,这样啊。”   谈琛声音很平稳,并且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但梁落安感觉他似乎有些失落。   这让他感到有点愧疚,可是无法弥补,于是他又想逃避了:“谈主管,如果不需要工作汇报的话,我先回去工作了。”   没有等到谈琛回复,梁落安就自作主张,逃难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连关门的力度都失了平日礼貌的分寸,带过一阵失措的风。   梁落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失魂似的放空。   一旁的李蕴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手在狂跳不止的心口毫无用处地按了按,又无力地垂下去。   他明明已经吃了药,可心脏还是很难受。   电脑屏幕上的工作表格一片空白,梁落安盯着表格的某处交叉线,后知后觉地开始总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搞砸了。   全都搞砸了。   他不聪明,但向来也能够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但是这次……梁落安觉得这绝对是自己参加工作以来表现最糟糕的一次,糟糕到可以被直接炒鱿鱼的程度,而且是被新上任的主管非常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处决掉的。   就跟七年前那个晚上,一样的表情。   梁落安自暴自弃地想。   再一次应该也没关系。   谈琛,这样就可以不用再见面了。 第2章 加班的下雨天   黄昏时分,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从林立的高楼缝隙间沉入云层里。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下班,他们互道再见,三两结群地走出办公室。   “梁哥,难得走得晚啊。”   李蕴拎着自己的小手提包,对梁落安说。   “嗯。”   梁落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向后翻了一页,一副忙碌到废寝忘食的样子。   “那我先走啦。”   李蕴靠上自己的椅子,裙摆飘动着,像蝴蝶一样飞远,声音欢快,“梁哥再见。”   “再见。”   梁落安正在扮演一个工作机器,没有感情地向李蕴道别后,又再次陷入沉默。   他继续在机械化的状态中保持了一小段时间,悄悄抬起头环视着异常安静的办公室,发现自己已经是屋子里的最后一个人了。   梁落安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重新把电脑屏幕上的工作表格页面换回扫雷游戏,用鼠标在小方格里百无聊赖地慢吞吞点击。   下班时间过后、宁可在办公室里无聊到玩扫雷也不肯离开的人,通常来讲有两种可能性——图谋不轨,或者,吃饱了撑的。   显然,梁落安不属于前者,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属于后者,因为他现在已经有点饿了。   他有一个非常充分的、可以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他在加班。   或者说,他在饰演一个加班的人。   梁落安平日里的工作并不多,几乎从不加班,他自己也十分享受按时上下班的规律生活。   而让他不得已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一个情急之下的善意谎言,和他自身说到做到良好品质,二者相互结合所得到的结论。   既然他告诉谈琛,因为自己晚上要加班,所以才不能和他一起去吃饭,那么他就不可以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办公室。   谎言的代价果然很沉重。   空荡的办公室冷清下来,空调还在恪尽职守制造冷空气。   梁落安体谅它辛苦,也因为他自己实在怕冷,于是去关掉了电源,又给自己披上一件薄外套。   今晚的天空似乎比往常这个时候要暗些,梁落安据此推断,自己到家时一定已经天黑了,所以他更不急着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非常适时地收到一条来自梁妈妈的语音通话请求。   梁落安想了想,按下了挂断,毕竟在工作时接听电话是不太好的。   他给梁妈妈回复了一条文字消息:在加班,晚点回电话。   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   梁妈妈过了一会儿也回复了他:别太晚,注意身体。   梁落安放下手机,继续玩扫雷游戏。   他没能见证自己的成功,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地雷炸到后,他泄气地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认为本次加班应该可以结束了。   外面天已经黑得不成样子,连月亮星星都看不到。   梁落安快速收拾好背包,拉上薄外套的拉链,然后心安理得打卡下班。   他乘电梯到达一楼,快步抵达大门口,在踏出大门的一瞬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梁落安没有带伞,但好在最近的公交车站就在大门右前方大约三十米的位置,等到公交车到站再跑过去,淋不到多少雨。   下车站点倒是离他家有点距离,但他打算披着外套跑着回去,到家后快速冲个热水澡,应该也不至于会感冒。   他刚把自己绝妙的计划构想完毕,站在门口躲雨,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落安。”   梁落安闻声回头,但其实不回头他也听得出,是谈琛在叫他。   梁落安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为什么这个时候谈琛仍然没有回家,因为谈琛已经走到他身边,听起来很随意地问他:“加完班了?”“嗯。”   梁落安低着头回答,假装认真看着台阶上逐渐被风吹得偏移的水渍。   “下雨了,你在这儿躲雨,是没带伞吗?”谈琛没等落安回答,又一次提出了善意的请求:“我送你回去吧,我开车,把你送到家门口,不会让你淋雨。”   “不用了,谢谢。”   梁落安还是拒绝,他投向雨中的视线有些焦急。   因为天气和路况,公交车似乎来得格外慢了。   谈琛没有说话,站在离梁落安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雨声太大了,所以显得谈琛异常安静。   但梁落安知道谈琛正在看着自己。   谈琛比他高半个头,所以看他的时候总要微微低头,睫毛也垂下来,遮住一半黑而明亮的眼珠,眼睛也不怎么眨。   梁落安的脑海里不自主浮现出谈琛这样的形象,而他并没有看着谈琛,这些画面都是从他记忆中的古老印象里得来的。   过了很久,公交车依旧没有来的迹象,梁落安有些烦躁,开始自顾自地看手机。   就在这时,谈琛突然再次开口:“公交车来得很慢,还是我送你吧。   你家在哪儿?真的,不麻烦,也省时间,很快就到了。”   梁落安没有立刻回复他,犹豫一会儿后,手指点开了网约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很快有人接单了。   于是梁落安告诉谈琛:“真的不用了。   会有人来接我。”   谈琛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一个音量被雨声淹没了大半的“哦”,但还是没有离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   在等网约车期间,公交车过了一辆,这让梁落安有点后悔,不过为了验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他还是没有取消订单去冒着雨赶公交。   白色的现代车打着双闪在路边停稳,梁落安不露声色地比照了车牌号,留下一句非常匆忙且模糊的“我走了,再见!”,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对着谈琛讲的,然后冲进雨里上了车。   不足十米的距离,梁落安摸着心口的位置,惊讶于自己的心脏在负担如此微不足道的运动量之后,心跳速率竟然攀升到这样高的水平,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他不安地想,由于某些尚不明确的诱因,他的心脏病大概是加重了。   司机向他打过招呼,提醒他即将出发后,车子缓缓启动。   梁落安下意识向窗外看了一眼,在他方才等车的位置,谈琛依旧站在那里,只是脑袋似乎改换了一个方向。   玻璃上的雨水痕迹模糊了视线,梁落安不确定自己是否与谈琛对视了。   他突然莫名觉得谈琛的轮廓,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头发上的雨滴停滞在发梢,梁落安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有些潮湿。   他只淋到一点雨。   但很奇怪,他却觉得,在大雨里浑身湿透的人,是站在门口的谈琛。 第3章 这个奇怪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下雨,网约车司机很负责地把车开进小区,停在梁落安家楼下,梁落安下车后直接进了单元楼,一点雨都没淋。   可即便这样,梁落安还是有点不太高兴,他不喜欢夏末秋初的雨夜,炎热又潮湿的空气好像粘在身上,让人感觉非常难受。   他换下衣服,先冲了个热水澡,感觉稍舒服了点,但也没舒服到有心思做饭,于是只煮了一袋没有鲜虾、也不太能找到鱼板的鲜虾鱼板泡面。   面还很烫,梁落安把碗放在桌子上,一手拿着筷子把面挑起来吹凉,另一手拿起手机,给梁妈妈回了一个电话。   “儿子,下班回家啦。”   梁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欣慰。   其实梁妈妈平时是位比较沉静的女性,很少有这么欢快的情绪。   梁落安一边随意“嗯”了一声表示肯定,一边忍不住想,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产生了这样的语气。   “加班累不累啊?”梁妈妈又问。   梁落安似乎有点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大概加班是每个现实社畜都要经历的事情,而一旦经历过加班,就好像经历了一次什么了不起的蜕变。   “不累。”   梁落安吃了一口吹凉的面。   “今天在公司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吗?”梁妈妈是个小学老师,习惯性地以问答方式进行日常聊天。   “今天,下雨了。”   梁落安看了眼窗外,顿了顿,又说:“今天我们部门来了一位新主管。”   “哦,新主管人怎么样呀?”“他今天想请我吃晚饭,还想开车把我送回家来着。”   梁落安没有直接说好或不好,但每一个字似乎都被梁妈妈理解为“新主管是个大好人”,于是她很满意地笑着说:“那很不错呀。”   “不过我没有去吃饭,晚上自己叫了车回来。”   梁落安说。   “儿子,现在进入社会了,要学会跟人交际呀。   妈妈知道你内向,但不能变得胆怯,多交点朋友,和领导关系搞好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梁妈妈语重心长地开始对落安进行教育。   梁落安趁着妈妈说话的功夫开始大口吃面,等到妈妈说累了,他的面也吃完了,和妈妈很愉快地说了再见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手机达到熄屏时间,梁落安还在盯着变黑的屏幕发呆,思考一个不是很有意义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七年没有和家人联系,那他的家人还会把他当作家人吗?梁落安不是很清楚,如果是梁妈妈,她会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落安突然有点丧气地联想到,如果是情侣之间这个样子,大抵是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   梁落安在面汤的油脂凝成固体之前刷干净碗,洗过漱,然后躺在床上。   外面连绵的雨声很像助眠的音乐,他很快有了点困意,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他做了个梦。   梦到一个盛暑夏天,比现在更热,家中院子里的柠檬树枝繁叶茂,未成熟的柠檬泛着青黄色,被急不可耐的人采摘下来,切成片泡进水里,加了足足的蜂蜜,所以一点也没有酸涩的味道。   有人递给他装着柠檬水的杯子,让他喝,水里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他很喜欢,感到有些开心,于是就和那个人接吻。   可这个吻像是促使甜味变质的催化剂。   那味道变得像是他总在吃的那种药,他被苦得直皱眉头。   这很不符合常理。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与他接吻的人,很近,但因为是梦,所以他看得清。   然后,当梁落安真的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空落落的天花板。   梁落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非常快,于是他鼓励自己平静下来,手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落安感觉好些了,但完全没了睡意,于是他下床,开始在家里漫无目的地到处走。   梁落安租的房子不是很大,他从卧室走到客厅,然后走到厨房,晃到冰箱跟前,习惯性拉开冰箱门,看了一会儿之后,拿出那个泡了柠檬水的冷水壶,把所剩不多的柠檬水全部倒进玻璃杯。   梁落安抿了一小口,太凉了,尝不出味道,还把他的牙齿冰得打颤,于是他两手捧着杯子,为了防止手被冻僵,不停地把杯子在手里转来转去。   他带着杯子走到客厅窗边,打开半扇纱窗,闻到一股雨后特有的潮湿味儿。   外面路灯还亮着,但已经没有行人了,落安呆呆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倚在靠背上。   客厅的天花板是纯白色的,相比之下,落安更喜欢自己卧室贴了花纹不太明显的壁纸的天花板。   他下意识回忆那片壁纸的纹样,却一不小心想起了梦醒时分残留在他意识里的、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眉骨挺拔,瞳仁黑亮,眼皮有很窄的内双,鼻骨上可以摸到一处突起的弧度,下唇比上唇厚一点,吻起来感觉很好,嘴角略微上扬,所以就算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并不呆板。   梁落安来不及制止自己,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了。   他好像骤然惊醒一般,身体从靠背上弹起来,茫然地看了看眼前,只有被路灯余光照得昏暗的客厅家具,没什么异常的,可他感觉有点不好。   有关谈琛的每一处细节,他好像都记得太清楚了。   而且更加大事不妙的是,梁落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谈琛不只独独在他的梦里出现,甚至已经开始从他的生活里重新出现了。   从前是一起长大的可靠哥哥,后来是亲密无间的男朋友,再后来是长久未见的陌生人,现在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上司。   在梁落安迄今为止不算漫长的二十七年人生里,谈琛扮演的角色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落安刚做好习惯以某种状态一直生活下去的准备时,一切又都天翻地覆了,这让梁落安非常措手不及。   糟糕的是,他明天,未来一周,甚至直到自己退休或谈琛跳槽为止,都需要一直面对谈琛。   而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谈琛。   落安觉得谈琛很奇怪,明明可以狠心地一离开就是七年,怎么一回来又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顾他,甚至妈妈都在客观上觉得他对自己很好;同时落安也觉得自己因此变得很奇怪,为什么在谈琛对他那样友好善良的情况下,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心悸害怕。   梁落安并不聪明,所以想不出许多问题的答案。   此时放弃思考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这还是非常聪明的谈琛以前教给他的。   梁落安不打算再想了。   他打算喝完杯子里的柠檬水,然后漱口,再次尝试睡觉。   玻璃杯壁上凝结了成片的水珠,落安拿起杯子时,水珠滴到他的腿和衣摆上,有点凉,但他没有在意。   他试图变得什么都不在意,冷漠一些,有样学样,模仿着电视剧里那些失恋后在酒吧借酒浇愁的角色,仰头将杯子里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柠檬在水壶里浸泡太多天,蜂蜜柠檬水变得非常苦涩,落安放下杯子,痛苦地紧皱起眉头。   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忍不住想。   落安自己生活之后,也做过很多次蜂蜜柠檬水,可就算他加再多的蜂蜜,也没有那个夏天、用酸涩的青柠檬泡出的甜了。 第4章 帮忙工作的善良领导   梁落安在清晨的公交车上昏昏欲睡,到达公司时开始感到有些头痛。   原因是他昨晚准备再次入睡时,发现距离自己需要起床的时间只剩下不足一个小时,这让他陷入了惊恐紧张的倒计时,躺下也只会来回翻身,无法踏实入睡。   他非常担心自己不能按时起床,这种情况起源于小时候一次不算特别严重的迟到经历。   那时候梁爸梁妈在他和谈琛的小学教书,上班非常早,所以叫梁落安起床的任务通常是由谈琛完成的。   他和谈琛同年级,但不是一个班。   如果不是谈琛作为体育委员,在统计自班课间操出勤率时,发现相隔两个班级距离的队尾不见了梁落安的身影,受处分的可能就是梁落安一个人了。   梁落安是在自家卧室的床上,被谈琛很急切地摇醒的。   他还记得当时谈琛的表情,以及那一串语速飞快的问题:“落安醒醒?心脏难不难受?哪里不舒服吗?你没事吧?”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梁落安不知道谈琛为什么这么问,但他也表示很疑惑:我怎么还在床上?我记得我起床穿衣服了呀?他是穿好了衣服,裤子只套上一条腿,早晨值日急着走的谈琛正是看到这些才放心地先离开了。   可是刚刚谈琛去落安教室找人的时候发现,他给落安买的早餐已经放在桌上凉透了,才知道人根本没有来学校,于是才回家找。   这些都是梁落安后来才知道的。   即便后来谈琛骑自行车载着梁落安飞速地回到学校,还是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不仅通知了梁爸梁妈,还要他们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读检讨。   虽然这件事主要错在梁落安,但更愧疚的人显然是谈琛,最后的检查也是谈琛写了两份。   怎么又想到谈琛了……梁落安敲敲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阻止它继续想些有的没的,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把密密麻麻的数据逐个输入到工作表格里。   高效准确通常比强行努力要更容易做好一件事,这个道理,在从小到大每次考试前和谈琛一起复习的时候,梁落安都深有体会。   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那种效率不高、白费苦工的笨小孩,状态好的时候尚且如此,疲劳走神的时候,出错几乎变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临近午休时间,他上交的工作表格被陈武组长发了回来,说里面有错误,让梁落安检查修改。   好吧。   梁落安不聪明,但非常容易认命,一直到午休时间,所有人都去外面吃饭了,他还坚持在工位上埋头工作。   逐项比对数据实在是一项很费眼睛的工作,梁落安感觉眼睛有些酸,从抽屉里翻出缓解疲劳的眼药水,笨拙地扒开眼皮,试图把滴头对准自己的眼睛。   然后,毫无悬念,滴歪了。   等到梁落安把药水成功滴进两只眼睛,失败的痕迹已经流淌了满脸,加上他眼睛累得有点泛红,看上去很像是哭了。   他刚准备抽出纸巾擦干净脸,继续投入工作,就听到门口有人叫他。   “落安?”最近梁落安听到自己名字的频率直线上升,其中大部分次数都是由谈琛贡献的。   梁落安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于是动作非常匆忙地在脸上抹了几下,回头看向谈琛的时候,只有眼睛是水汪汪的。   可谈琛的眉头还是一下子皱得很深,看起来突然变得不太高兴。   他手里拎着一个粉白色相间的保温饭盒,随手放在梁落安的桌子上,俯身靠近梁落安的脸,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视。   他们离得太近了,落安甚至闻到了谈琛身上木质调的男士香水和非常淡的烟味,这让他感到有些局促,于是飞快地别开了自己的脑袋。   谈琛在他身后站着不动,过了一小会儿,他好像小心翼翼保护着梁落安脆弱的情绪似的,声音很轻地问:“落安,怎么了?”“没怎么。”   梁落安没回头,手指在纸质文件表面点点,“我在检查出错的数据。”   谈琛得到了答案,但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把一旁的空椅子拽过来,坐在梁落安旁边,又问:“数据出错了?”“是的。   对不起,谈主管。”   梁落安以为自己即将因为出错受到上司的责备,于是非常积极地道歉。   他下意识偏过头偷看谈琛的表情,感觉他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要责备他的样子,反倒显得谨慎拘谨,好像犯错的人不是梁落安,而是他自己一样。   梁落安不太明白,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他转回头继续检查数据表。   可是还没等到他找到下一处需要修改的错误数据,谈琛又开始说话来打扰他的工作:“午休时间了,不去吃饭吗?”“不去了。”   其实梁落安本来就没打算去吃饭,他太困了,想要抓紧一切时间补觉。   现在多出来意外的工作量,需要抓紧时间做完,因为他今晚想要准时回家,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工作必须尽快完成,我今晚不想再加班了。”   “做完这个就不用加班了吧?”谈琛问。   “嗯。”   梁落安非常肯定地回答。   谈琛只安静了一小会儿,梁落安早有预感,因为通过多项事实判定,谈琛是不会让他好好工作的。   果不其然,谈琛站起来绕到落安背后,连人带椅子整个搬起来,把落安挪到了工位右侧的位置,然后自己把凳子拖到工位正中央,能够完全掌控电脑和文件的位置。   梁落安不明白谈琛究竟在做什么,有些忍不住不高兴地问:“你干什么!”梁落安的语气显而易见不太好,但谈琛没有解释,而是把保温饭盒推给他,非常好脾气地说:“别不吃饭,吃这个吧。”   看见梁落安好半天没动,谈琛索性做足全套,把饭盒打开摆好,餐具塞进梁落安手里,就差给人喂进嘴里了。   菜是西兰花炒虾仁和糖醋小排,主食是蛋炒饭,卖相很好,都还热着。   梁落安闻到香味,咽了口口水,两只手摩擦着筷子头,还是稍微坚持了一下。   “快吃,不然扣工资。”   谈琛威胁他。   梁落安只好妥协了。   他对此完全没有办法反抗,眼睛恋恋不舍地留在电脑屏幕上,好像实在热爱工作,但手里的筷子已经把虾仁混着米饭送进了嘴里。   很家常,但是味道非常好。   梁落安又吃了一口,咬着筷子尖,看着粉白相间的餐盒,很明显的属于贤惠又可爱的小姑娘的颜色,他突然感觉嗓子有点梗住了,嘴里的东西难以下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做饭的时候。   那次谈琛没有吃,他自己也没有吃,后来饭菜变凉了变硬了,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第二次,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从毕业参加工作一直到现在,他吃自己做的饭,其实也没有感觉很难吃,但肯定没有这个餐盒里的好吃。   落安突然开始庆幸谈琛没有吃过自己做的饭。   不过也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谈琛离开自己又不光是因为这个。   梁落安突然有些没有胃口了,为了不扣工资,勉强又吃了一点,就把筷子给放下了。   谈琛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敲敲点点,用鼠标在屏幕上点击,显示文件已保存。   他转过头看到已经放下筷子的梁落安,似乎有些惊讶:“这就不吃了?是不好吃吗?”“没有,很好吃。”   梁落安难过又真心地赞美。   谈琛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你吃得太少。”   “我真的吃饱了,谢谢。”   梁落安把饭盒推回去,有些抱歉地说:“就是剩下好多啊,浪费了。”   “没事,我也要吃的。”   谈琛毫不介意地拿起梁落安用过的筷子,开始吃梁落安剩下的饭菜。   梁落安很奇怪地看着他,非常不理解他现在的行为。   他明明有那么一间宽敞又舒适的办公室,为什么还会和自己挤在狭小的工位上,吃他剩下的东西。   谈琛吃饭很快,没等到落安想出合理解释,他已经把空饭盒整理好,还用纸巾帮落安擦了桌子。   然后谈琛拎着饭盒走了,临走前他告诉落安:“数据都帮你改好了,你晚上不用加班了。” 第5章 酒精助攻的聚餐   午休时间结束,所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里。   “梁哥,没去吃饭啊,数据改好了吗?”李蕴看梁落安趴在工位上,随口问道。   梁落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睡觉,用剩下的半个午休艰难理解了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非常想不通,究竟是自己太笨了,还是谈琛太奇怪。   他甚至开始大胆阴谋论,是不是因为谈琛不想再看到他,所以借助假意帮助自己的机会趁机做手脚,利用工作上的错误,顺理成章地把他开除掉。   想到这里,落安遍体生寒,毕竟谈琛这样聪明的人一旦对他使坏,他是万万没有办法与之抗衡的。   他有些紧张地重新打开工作表格,战战兢兢地把所有数据比对完毕,并没有发现一点错误,把表格发送给陈武组长之后,甚至还得到了“这次做的办法比以前聪明多了”的表扬。   可是落安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因为陈武组长不仅没有在表扬他,还暗戳戳地说他以前都不聪明。   不过这种不高兴没持续很久,他突然感觉有些愧疚了,原来谈琛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帮自己,还被自己想得那么坏。   同样的,这种愧疚在落安在心里偷偷给谈琛道过歉后,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手头没什么工作,下午偷偷摸了一会儿鱼,在某宝上搜索壁纸的图样。   他突然想把自己卧室的天花板壁纸换一下,顺便把客厅天花板也变得好看一些。   他挑选了很久,在购物车里加购了四种样式的壁纸,不过一种都没有买。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给天花板换壁纸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他自己一定做不好,而联系装修工人又会把这件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最后,他把购物车里的几种壁纸全都删除掉,关闭某宝软件,然后快快乐乐地准备等待下班。   噩耗是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四十三分钟的时候,由陈武组长在工作小组的微信群里宣布的。   陈组长:今晚提前半小时下班,参加部门聚餐,给谈组长接风,希望大家无故不要缺席。   收到请回复!所有人都非常积极地回复,“收到!”的消息瞬间刷屏。   梁落安是比较早看到消息的人,但他是最后一个回复的,而且并没有人因为落安的回复没有感叹号而发现他不是很开心。   聚餐地点不远,在写字楼附近一个比较高档的西餐厅。   他们是个小部门,一共只有两个工作小组,所有人都参加了聚餐,加上谈琛和另一位副组长,一共十三个人,围坐在一条座位充裕的长桌边。   谈琛作为主角,坐在正中的位置,其他人按照职务和资历顺次排开,不过到梁落安这种小员工这儿就没什么讲究了。   因为梁落安不喜欢左右两边都坐着人,所以特意坐在了最边上,也就是距离谈琛最远的位置。   正式开始之前,谈琛举着酒杯,站起来说了几句话。   梁落安下意识隔着老远的距离看过去,意外地轻而易举与谈琛对视了。   正在致辞的谈琛穿着非常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镜框衬托出他很斯文的精英气质。   正派端庄又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像是中午和他挤在一个狭窄的工位上吃午餐的谈琛,也不像落安印象里那个总是穿着白色老头衫和短裤、不顾形象把西瓜吃得汁水淋漓来解渴的谈琛。   梁落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但他向来不擅长与陌生人对视,于是挪开了目光。   谈琛的声音断了一下,只有一瞬间,然后梁落安又听见他接着说:“听说昨天有个别同事要加班,所以我今天特意确认了一下,希望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祝大家今晚愉快。”   “个别同事”梁落安显然没有好好理解谈琛的话,他的意识从热闹中剥离,开始因为今晚的聚餐再次没能让他准时下班回家的事情耿耿于怀。   长桌那端传来碰杯的声音,于是梁落安也跟着拿起高脚杯,象征性地和旁边不太熟的男同事碰了一下,把杯子里的甜酒一饮而尽。   在酒精进入身体的一瞬间,落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具备了电视剧演员的那种颓丧气质,为了与之相匹配,还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类似于电视剧台词的悲伤独白。   他想,自己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并且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准时下班。   因为昨天告诉了谈琛要加班,今天为了给谈琛接风而聚餐。   往小了说,因为谈琛,他只是连续两天没能像往常一样准时回家而已。   往大了说,因为谈琛的重新出现,他整个生活的平静安稳已经开始逐渐被打破了。   部门员工里年轻人比较多,氛围也算很好,发现谈琛是一位没什么领导架子的人,于是年轻小姑娘们开始一句接一句地跟谈琛聊天,谈琛很好脾气地一句接一句回答。   梁落安坐得远,本身也没有办法很好地融入进去,所以安静地呆着,好像来是诚心诚意只为了吃饭的。   但他们的情绪有时候会因为聊到某个话题突然变得非常激动,说话声音猛地变大,所以梁落安偶尔也能听到一点。   “真的吗?谈主管没有女朋友呀?不会吧!您这么年轻有为还这么帅,没有女朋友简直没天理!”小姑娘们骚动起来,热闹得像是相亲大会。   梁落安没有参与,他看上去非常认真地用叉子叉了沙拉里的卷心菜,送进嘴里努力咀嚼,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骚动持续了很久,期间谈琛又说话了,声音不大,但落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听清楚了。   谈琛说:“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然后骚动变本加厉起来,落安没再听清其中任何一人说了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中午那个粉白相间的饭盒。   他想,如果谈琛下次再让他吃那个饭盒里的东西,他是一定要拒绝的。   他记得李蕴以前就因为她男朋友把她做的爱心便当分给别人,在办公室里骂了她男朋友足足三天。   梁落安叹了口气,他身边那位不太相熟的男同事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给梁落安的酒杯里倒上了酒,自顾自跟落安碰了碰杯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梁落安感觉他看上去不太高兴,或许是需要有人陪他喝一点酒的,于是也拿起酒杯,像刚才一样,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   男同事喝完酒落寞地笑了笑,然后趴在餐桌上,落安感觉他身边好像都是乌云,并且已经飞快地扩散到自己这边来。   他突然很想继续喝酒,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掉。   在他第二次给自己倒酒时,手里的酒具突然被拿走,液体平面摇摇晃晃,差点洒在桌子上。   梁落安感觉脸有些发热,视野被暖得有点模糊,他迷蒙着转过头,发现原本离自己很远的谈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   “别喝这么多酒,你能喝吗?”谈琛压低了声音,好像这些话只是说给梁落安一个人听的。   梁落安懵了一会儿,开始垂着眼睛笑,他的脸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红,看上去好像有一种天真的羞赧。   “你醉了,别再喝了。”   谈琛又说。   梁落安固执地把酒杯从谈琛手里拿回来,由于一旁的男同事帮忙制止他继续向杯子里倒酒,他最后只能对着谈琛举起那支只装了很少一点酒的杯子。   “谈琛,欢迎你来!我祝你一切顺利,祝你生活永远轻松,永远快乐!”说完,梁落安把杯子里那一点酒也吞进喉咙。   虽然那一点酒量微不足道,但谈琛的脸色还是变得非常难看。   周围有女孩子担心地问:“梁哥是不是喝醉了呀?要不要送他先回家?”谈琛扶着站不稳的梁落安,对她们说:“你们女孩子不方便,我来送他。   单已经买了,大家玩得开心。”   说完,谈琛一手揽着梁落安,一手拎着他搭在凳子上的外套,带着梁落安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因为谈琛也喝了酒,所以他们在餐厅门口等车。   外面的温度比餐厅里面低一点,梁落安感觉有点冷,意识不清地抱着谈琛的脖子,迷迷糊糊往他暖和和的身上蹭。   谈琛一言不发地把外套给他穿好,一直等到车来了,才拍了拍落安的背:“落安,走了。”   “我不会走路,我是一只伤心的蘑菇,长在这里了。”   梁落安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了。   谈琛叹了口气,在空气里呼出薄薄的水汽,弯下腰,胳膊勾出梁落安的腿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梁落安感觉自己好像飘起来了,作为一只蘑菇,他决定将自己的孢子附着在这个很暖和很柔软的地方,于是手臂很用力地缠紧了温暖的来源。   “落安。”   梁落安因为有人叫他的名字而恢复人形,他抬了抬头,看到谈琛的脸,皱了皱眉头,伸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还口齿不清地嘟囔:“我就知道是你,不过你好像变了……昨天在梦里,你好像还没有这么瘦,没有这么……嗯,憔悴。   谈琛谈琛,你这是怎么了呀?”谈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到司机催促后,梁落安才又听到他说:“落安,你家在哪儿?”梁落安飞快地回答:“丰朝市北区望街32号。”   “不是丰朝市的家。”   谈琛否定道,锲而不舍地继续问:“落安,你现在住的地方在哪儿?”梁落安这次不说话了。   谈琛没有办法,只好对司机说了一处地址,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问道:“落安,上次你说的送你回家的人呢?他是你什么人?我……联系他来接你好吗?”梁落安很努力地摇了摇头,纠正他:“我现在都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的。”   车子快速行驶着,梁落安趴在谈琛肩膀上,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好像正在告诉他一个特别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他说:“已经没有人会送我回家了。” 第6章 酒后的美好   清晨梁落安在睡梦里听到类似于装修施工的巨大噪音,他清醒到一半的程度,迟钝地感到自己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伸手去床头找自己的手机,怎么也摸不到床铺边缘,他试图把身体向上挪动一些,却感受到了来自腰部逐渐增大的阻力。   这张床上会活动的生物体竟然不止他一个。   梁落安惊恐地想要挣脱,睡在他旁边的生物体因此被吵醒,沉重地叹出一口气,好像非常烦躁。   梁落安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通过轮廓分明的下颌骨以及突出的喉结,他困难地辨认出那个正处于烦躁状态的生物体,是谈琛。   此刻的谈琛失去了落安陌生的精英形象,头发乱糟糟的,眉头紧锁,穿着白色短袖,撑起上半身坐起来,偏过头,用只睁开不到三分之一的眼睛看向一旁的落安,似乎也愣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记忆似的松了口气,安静坐着,等待自己完全清醒。   可落安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看着谈琛下床,去卫生间,湿着头发和脸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干,一边皱着眉头看他,说了一句“太肿了”,然后出门拿了个小冰袋回来,用毛巾包裹着递给他。   梁落安迟疑地接过冰袋,就呆呆地拿在手里,被谈琛重新拿回去,轻轻放在他眼睛上。   “眼睛肿得太厉害,冰敷一下,消消肿,不然没法出门了。”   谈琛解释道。   “哦。”   梁落安用手扶着冰袋,用另一只没有冰敷的肿眼睛看着谈琛,问:“这是哪儿呀?你,你怎么也在?”“现在清醒啦?”谈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是我家。”   “你家?”梁落安不知所措地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一切都是陌生的,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陌生的。   他扯着衣服,联想到狗血电视剧情节中那些类似的场景,声音变得非常慌乱:“我,这,我的衣服呢?你都干什么啦!”不同于梁落安的慌乱,谈琛非常平静地陈述:“你昨晚喝醉了,又不肯说自己家在哪,总不能没人照顾你吧,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衣服,吐了满身,洗干净了在楼下烘干机里,一会儿给你拿。”   “哦。   谢谢。”   梁落安愣愣地道谢,再次向谈琛确认:“我们昨晚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对吧?”谈琛无声地摇摇头,盯着梁落安看了一会儿,轻声笑了笑,安慰他说:“我怕你晚上有事情才睡在旁边的,没有别的企图,别害怕。”   “知道了。”   梁落安顿了顿,他觉得谈琛刚才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勉强,于是愧疚地补充解释道:“……我也没有把你当做坏人,你不要多想。”   “嗯。”   谈琛随意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问梁落安:“昨晚你说的话做的事,真的全都不记得了吗?”“……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梁落安皱皱眉头,有点担心,因为他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也不记得了。”   谈琛垂着眼睛,假装看不见手腕上梁落安昨晚箍出的红印,反倒安慰起他来:“没关系,可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谈琛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说自话,梁落安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没再接话了。   谈琛也没有继续和落安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的意思,出门给落安拿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洗漱用品,简单交代了两句,就从外面关上了卧室的门。   梁落安没敢多磨蹭,等到被冰袋冻麻的肿眼皮恢复一点,就迅速洗完漱换好衣服,还非常仔细地把谈琛的床铺整理好,然后乖乖下了楼。   楼下的厨房里,穿着粉色睡衣的年轻女孩正拿着一把菜刀,动作看上去非常凶狠,不仅肉馅被剁碎了,连整间公寓好像都在跟着直颤,真的很像施工现场。   谈琛走过去,把菜刀从女孩手里解救出来,用合适的力度继续剁肉馅,还对女孩笑笑说:“大清早就这么精力旺盛,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剁人肉。”   “是啊,中午给你送人肉馅的饺子,你吃不吃?”女孩子推了推谈琛,好像嫌他碍事,重新夺回了菜刀的使用权,继续凶猛地剁肉。   “等到大学开学就好好上课,别弄这些了,公司那边很多吃饭的地方,饿不着人。”   “你要是真的能好好吃饭,就不至于熬出胃病来了。”   谈琛不在意地笑笑,没有说话,拿出盘子,把锅里的煎蛋盛出来放到桌子上。   梁落安站在楼梯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谈琛对视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飞快低下脑袋,假装认真地一步一步下楼梯,一直走到平地上也没有抬起头,闷闷地说:“打扰你们了,非常抱歉……我先走了!”“落安,一起吃个早餐吧。”   谈琛叫住他。   “不用了,谢谢!”“本来也没做他的份儿。”   女孩在一旁插话。   不过谈琛好像没听到,他有些着急地过去拉住梁落安的胳膊,“落安。”   “真的不用了。”   梁落安非常固执,甚至难得急中生智地找到了非常合理的借口:“我时间很赶,上班不可以迟到,不然就没有全勤奖了。”   谈琛跟他僵持了一会儿,知道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妥协地说:“不吃就不吃吧,那也不急着走,咱们一起去,开车到公司很快的,不会叫你迟到。”   梁落安思考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熟悉这里的公共交通路线,如果有让他不继续呆在这里,又让他能顺利快速到达公司的办法,他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于是落安点了点头,答应了,谈琛就放开了他的胳膊,很快去换好了衣服,不过他今天没有打理头发,发梢垂在额前,有了一点梁落安熟悉的、以前上大学时候的样子。   走到门口时,女孩追了出来,她的腿好像有些问题,走起路来高高低低的,非常不稳。   谈琛过去扶了一下她,她有点不乐意地甩开谈琛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个白色的小瓶子,好像想说些什么。   不过谈琛未卜先知地开口告诉她没事,让她别在风口站着,然后关上门,带着梁落安走了。 第7章 可怜的病号   谈琛梁落安坐在谈琛车子的副驾驶上,座椅舒适,车里有很好闻的味道。   梁落安感觉这种味道非常沉稳,和他不太熟悉的精英谈琛有点像。   不过今天的谈琛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英,他开着自己的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路线上,却反常地一直做清嗓子、吸鼻子这些小动作,好像非常不自在似的。   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今天的车里多了一个人。   谈琛把车窗稍微打开了一点,风从小缝里高速地呼呼吹进来,很吵又很大,会一直把头发吹乱,于是他又把车窗摇上去了。   可是没有了风声,车里的空气再次变得过分安静,连呼吸好像都变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   谈琛张了张嘴,看了眼身边坐得笔直的梁落安,又转回去看路,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问道:“叔叔阿姨还好吗?”“他们很好。”   梁落安中规中矩地回答。   “那……你呢?”谈琛又问,“生活工作之类的,还有,你的病,都还好吗?”“还行。”   梁落安觉得自己算不上很好,所以诚实严谨地挑选了这样的答案。   他顿了顿,又突然对谈琛说:“谢谢关心。”   他没有在阴阳怪气,非常真挚地说道。   谈琛稍微握紧了方向盘,关节因为用力而泛青,转动轮盘,在路口拐了一个弯。   梁落安觉得大概是因为他需要很认真地完成这样的操作,所以就不能分心再说话了,于是车里又变得很安静。   梁落安觉得自己也该为了缓解尴尬而说些什么。   其实他好像有很多话可以和谈琛说,因为在他的二十七年人生里,只有零头是没有和谈琛在一起的。   可是他又考虑到,他已经和谈琛做了七年的陌生人,现在只是他们重新认识的第三天而已,贸然提起过去的事情会不会不太好。   所以梁落安思考了很久,最后非常勉强地问了一个听上去有点奇怪的问题:“那个女孩今天中午还会来给你送午餐吗?”“啊?”向来聪明的谈琛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变得有些笨,不仅有点慌张,而且所答非所问:“那个女孩,她是我妹妹,谈欣,以前在家里我们都见过的。”   “啊。”   梁落安好像有点印象,又问:“她的腿怎么啦?”问完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但谈琛没有介意,解释道:“是以前留下的病根儿,以后走路都会有点跛脚,没办法了。”   谈琛听上去有点低落,梁落安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问了那样的问题。   他应该像个成年人一样学会圆滑一点,所以礼貌客气地又说:“她变漂亮了,和小时候不一样,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她之前一直住在姑姑家,我前几年才把她接到身边的,也觉得她好像变了挺多。”   谈琛说。   “嗯。”   梁落安应了一声,对谈琛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对谈琛的生活一无所知的时候,于是话题又没有办法往下继续了。   就在落安非常苦恼下一个话题的时候,谈琛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虽然电台正在播放的是比较土味的硬汉情歌,但总好过没有声音,于是梁落安没有继续想话题,就这样听着了。   正如谈琛所言,开车到公司很快,梁落安感觉到车子在慢慢减速,从车窗看出去,他们已经在公司写字楼下了。   梁落安没有自己的车,也没去过地下停车场,他不愿意去不熟悉的地方,所以不太想跟着谈琛下去,打算让谈琛在这里把他放下。   “好。”   谈琛把广播关掉,“……走吧。”   车子里没有了吵闹的音乐,但也没有安静下来,梁落安这才发现,谈琛的呼吸声变得非常重,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   他奇怪地偏过头,看到谈琛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鬓角的头已经有点湿漉漉,但现在车子的空调制冷正在非常努力地工作,所以他显然不是因为热而出汗的。   “谈琛,你怎么了?”梁落安有点慌张地问。   “没事……一点小毛病。”   谈琛顿了一会儿,呼吸停滞,像是在忍疼,费力地对落安说:“你先上去,我吃个药就好了。”   他拿出了出门前谈欣塞给他的白色小瓶子,倒出两粒药在手心里。   梁落安突然想到,早晨他好像隐约从谈欣的话中听到了“胃病”的字眼。   他自己作为一个常年病号,非常轻易地对此刻作为病人的谈琛感同身受了,善良地决定帮助他,就当是还昨天他帮自己改数据的人情。   “我去帮你买水吃药吧。”   梁落安说话的时候,谈琛正仰着头,已经把药干吞下去了,于是他又想了其他办法:“那,我去给你买个早饭回来吧,我知道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有粥店,他们家的皮蛋瘦肉粥很好喝。”   他故意又补充了一个条件,试图以此说服谈琛:“不过你不喜欢皮蛋我可以帮你都挑出来。”   谈琛好像还是很疼,他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侧着头看梁落安,非常憔悴地笑了笑,问他:“你也没有吃早饭。   我们可以一起吃吗?”梁落安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因为他本来觉得谈琛生病了很可怜,但现在又觉得他好像在倚病卖病,有点得寸进尺。   见梁落安迟疑,谈琛也没有强求他,帮他解了安全带,说:“你先上去吧,别迟到了,保卫你的全勤奖。”   谈琛的话非常善解人意,但是这让落安心里感觉有点难受。   大概是因为这样显得他非常自私,怎么能为了一点全勤奖就置一条人命于不顾呢。   谈琛的脑袋还埋在方向盘里,等待剧烈的疼痛一点点缓解,这时他听到梁落安下车的声音,但是没有抬头看。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好像确实大不如前了,以前忍忍就能捱过去的胃痛,现在竟然让他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不一会儿,指节叩击车窗的声音在谈琛左耳边清晰地响了三下。   谈琛费力地抬起头看,发现梁落安站在车窗前,在看到他抬头的瞬间,嘴巴用力张开,动了两下。   谈琛的车子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他只听到一点声音,但从落安略微有些走样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喊得非常用力的。   “吃饭!” 第8章 幼稚的谈琛   最后梁落安还是跟着谈琛一起去停车了。   走出停车场,他们一起去了粥店,梁落安带路。   为了照顾病号谈琛,他故意走的很慢,以至于逐渐被腿长的谈琛反超了。   粥店开在离写字楼很近的街边,走三分钟就到了,店内宽敞整洁,来用餐的大部分都是在这座写字楼里工作的上班族,所以氛围也不错,有点大学食堂的感觉。   梁落安在很多个赶上早班公交车的早晨都在这里吃早餐,轻车熟路,但他想到谈琛刚来任职两三天,应该是没来过这里的,所以非常认真地给他介绍什么好吃、什么比较一般、哪个套餐最划算。   “这个单人套餐很划算,但送的小菜特别辣,你现在这个状况是不能吃的,也没有人能帮你吃。”   梁落安得出结论,“这样的话可能就不是很划算了,所以建议你有机会和一个能吃辣的人一起拼单。”   “你经常和别人一起来吃早餐?”谈琛问。   “不是的。”   梁落安否认,又解释:“我一般都是一个人来,只有我自己的时候,我不点这个套餐。   李蕴有时候帮忙给同事带早餐,她会用她的两个小笼包换我的小菜,这样就是很公平合理的交易。”   谈琛好笑地看着他:“你算钱的时候好像很精明。”   梁落安回头看了谈琛一眼,虽然话是好话,但落安非常敏锐的第六感总觉得这不是在夸他,于是就没有再理谈琛了。   但是当落安再次对谈琛说话时,语气就变得不太好了。   起初他走在谈琛前面,因为他相信谈琛那样一个聪明的成年人,是可以妥善地决定自己要吃什么的,所以就自顾自拿了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和红豆年糕。   在排队付钱的时候,他只是本着照顾病号的心情顺便往身后看了一眼,当他看到谈琛餐盘里和他一模一样的东西,表情就变得不太好。   他有些不高兴地问谈琛:“你为什么要和我拿一样的东西?”谈琛有点不明白:“怎么了?不可以和你吃一样的吗?”“谈琛,你真幼稚。”   梁落安摆出一副成熟大人的姿态批评谈琛,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出结账的队伍,拽回点单的地方,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这个红豆年糕很不好消化,你的胃现在这个情况,吃了一定会不舒服的。”   谈琛好像想要开口辩解什么,但是梁落安说的完全正确,根本没有让他辩解的余地。   于是他放弃反驳,想着说点什么能让落安开心起来,嘴还没张开,他又听见梁落安更不高兴地小声埋怨:“真是的。   以前管我的时候不是最讲究这些了吗,怎么现在反倒连自己都管不好了。”   梁落安通常情况下是脾气很好的,不随随便便生气,但有时候会因为某件谈琛意想不到的事情,特别认真地不高兴。   比如现在这样。   谈琛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梁落安本来还是不高兴的,但他偏过头看到一旁端着餐盘、一语不发的谈琛,突然觉得对着一个可怜病号发脾气似乎不太好,于是先向谈琛道了歉,又说“我来帮你点吧”。   谈琛答应了,梁落安开始认真地看菜单。   其实他不常帮人做决定,像这样为数不多的机会,他总是使用得格外谨慎,所以花的时间有点长。   事实上,他也有点为难,不太知道谈琛现在想吃什么,于是斟酌之后,落安就给他点了一个和红豆年糕口味差不多的豆沙包。   负责点单的阿姨提醒他们:“已经放进盘子里的东西不能再退回去了啊。”   “啊,好吧。”   梁落安有点沮丧,吃不完的东西又要浪费,非常不划算。   好在谈琛提醒他:“可以打包带走,你带回去,上班摸鱼的时候偷偷地吃。”   “对哦。”   梁落安因为问题得以解决突然有点开心,但很快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艰难思考过后,他幡然醒悟,用非常认真的态度向他的上司谈琛保证:“我绝对不会摸鱼的!”梁落安想要结账时,被谈琛抢先了,说是感谢落安陪自己一起吃饭。   梁落安倒是没有太不好意思,他想,这样或许能为他正在逐渐远去的全勤奖止一点损,于是对谈琛说了谢谢,然后和他一起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面对面坐着。   皮蛋瘦肉粥的用料很实惠,梁落安用勺子在碗底搅一搅,几乎每一口都能吃到皮蛋。   他是因为这个很开心的,可是谈琛这种对皮蛋接受无能的人,每次吃皮蛋瘦肉粥都要花格外长的时间。   梁落安想到这个,抬起头看对面的谈琛,恰好与他目光相对,并不意外地发现他还没有动筷子。   “落安,你想要多吃点皮蛋吗?”谈琛及时说道,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   梁落安思考了一下,他既然可以用小菜和李蕴交换小笼包,那么接受谈琛粥里的皮蛋应该也不是出格的事情。   于是他说:“如果你不想吃的话,就挑出来给我吧。”   谈琛笑了笑,开始很熟练地把粥里的皮蛋碎块用筷子夹起来,全部堆到勺子里,伸手递到正在埋头咬年糕的梁落安面前。   梁落安毫不犹豫地张嘴,把带尖的一小勺皮蛋吞进嘴里,就像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做一样。   只是这次,落安后知后觉地忘记了咀嚼。   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谈琛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至少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让这成为某个习惯重新开始的第一次,就像他之前也没想过让同样的行为成为某个习惯结束的最后一次。   其实这个行为也不见得有多么罪大恶极,只不过因为已经物是人非,他们应该改变习惯,却没有及时忘记习惯。   明知故犯才是最严重的错误。   “对不起。”   梁落安的腮帮子还鼓鼓的,瓮声瓮气地向谈琛道歉,“我再帮你拿一个新勺子吧。”   谈琛把拿着勺子的手放下,很想让落安不用去拿新的,可是落安走得实在太快了,好像在努力弥补过错一样,这让谈琛感觉鼻头发酸地难受。   落安很快就把勺子拿回来了,递给谈琛,再次为逾矩的行为向谈琛道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对他说:“还有……如果你不喜欢吃皮蛋的话,下次再来这里,还是吃蔬菜粥吧。” 第9章 心动之前的恋爱   因为刚刚的小插曲,梁落安的心情变得有点低落。   他默默打包了剩下的一份红豆年糕,把盒子拎在手里,低着头不说话,甚至在进电梯时也刻意跟谈琛保持了距离。   虽然电梯里人很多,最后大家不可避免地挤在了一起,但梁落安还是努力让自己没有倒在谈琛的身上。   走出电梯的一瞬间,梁落安突然好像方才的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非常礼貌又客套地向谈琛打了招呼:“谈主管,早上好。”   划清界限的速度未免太快,谈琛愣了一下,嘴巴僵硬地张了张,也对他说了声“早”。   “早,谈主管。”   有熟悉的女声随着下电梯的人流逐渐靠近,向谈琛问了好。   电梯上的人太多了,梁落安都没有发现李蕴和他们同一趟电梯。   谈琛也照例向李蕴点头示意,眼睛在梁落安的脸上轻轻扫过,然后转身,在他们之前先进了办公室。   梁落安的脚步也很急,但他不是在追赶谈琛,而是在追赶时间。   他左手拿着手机看时间,右手不太协调地伸进左侧口袋里拿自己的工牌,在“打卡成功”的机械提示音响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梁哥,怎么这么急啊?”李蕴不慌不忙地排在梁落安后面打卡,跟他一起走进办公室。   其实时间还很早,整间办公室里也没有几个人,梁落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喘粗气,等到气息均匀一些才回答李蕴:“我怕会迟到。”   李蕴笑了笑:“和谈主管一起来的,还怕什么迟到啊。”   梁落安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自认为和谈琛的关系已经好到即便迟到也不会被追究,而是因为他很了解,谈琛是一个不会迟到的人。   在梁落安和谈琛几乎共享的前二十一年生命中,他记得谈琛迟到的次数只有寥寥两次。   一次是高中运动会谈琛跑五千米的时候,说好了二十分钟跑到,结果足足慢了两分多钟,还有一次迟到是……“梁哥。”   孙静静打断了梁落安的思考,拖着椅子凑过来,和李蕴两个人把梁落安围在工位上,脸上是落安看不太懂的表情,问道:“我看到你今天和谈主管一起在粥店吃饭。   交代一下,怎么回事。”   梁落安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后来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心虚的,于是实话实说:“我昨晚在谈主管家留宿了,今天早上坐谈主管的车来上班的,他没有吃早餐,所以我就带他去喝了粥。”   梁落安非常平静地叙述事实,但孙静静和李蕴像是听到了什么爆炸新闻,或是逮住了舍生取义的八卦记者,把一连串问题向梁落安狂轰滥炸似的抛过来。   “哇,梁哥,谈主管家条件怎么样呀?”“房子很好,干净整洁舒适。”   “谈主管家有没有女孩子的痕迹呀?”“有,谈主管有一个亲妹妹,也住在那儿。”   “那谈主管是真的没有女朋友咯?”“我不知道,我没有见到。”   相较于周围人的热情,梁落安的回答显得过于平淡又无趣。   他本以为自己又一次扫了别人的兴,愧疚的情绪刚爬上来一点点,不过孙静静接下来说的话很快就把他的愧疚全部打消了。   “谈主管实在是太有男友力了,这样的男人都没有女朋友嘛。”   孙静静用手托着下巴,像是还在意犹未尽,“昨天谈主管给梁哥那个公主抱,超级帅啊!谁能不心动!”梁落安其实没有很快意识到孙静静究竟在说什么,哪怕她的话里同时有谈琛和自己,但其他部分他是无法理解的,因为他压根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了,谈琛也没有告诉过他。   “梁哥,你作为当事人,不想说点什么吗?”孙静静把打印纸卷成筒,当作话筒递给梁落安。   依旧一头雾水的当事人梁落安:“你,你们在说什么呀?”“不是吧梁哥,这么值得回忆品味的情节,要是我的话能记一辈子好嘛?您竟然喝了点酒睡了一觉就给忘光光了?”孙静静把纸话筒扔回桌子上,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要梁哥心动,简直跟铁树开花同等难度。”   一直看热闹的李蕴也开始搭腔:“算下来,我跟梁哥前后脚入职,这都五六年了吧,别说铁树开花,就是连个花骨朵也没看到过啊。”   “不会吧不会吧。”   孙静静的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起来,“梁哥肯定谈过恋爱的嘛,不然怎么可能对谈主管的公主抱不心动呢?”“行了行了,别乱磕真人cp,说过火了啊。”   李蕴看着梁落安不太对劲的表情,适时地提醒孙静静。   孙静静这才人如其名地安静下来,正准备推着凳子回自己工位,梁落安却开了口。   “我,我谈过恋爱。”   “啊?”孙静静拽着椅子坐回来,梁落安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这种话说一遍已经很让人为难,梁落安有点企图退缩,嘴唇抿在一起没出声。   其实他平常不太参与这些年轻女孩子的谈话,所以也不太讲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次,非常反常的,梁落安有些固执地想要回答一个已经不再被追究的问题。   但他并不是为了炫耀、或证明自己有过恋爱经历。   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关于孙静静的问题:梁落安有没有谈过恋爱,以及梁落安有没有对谈琛心动。   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梁落安其实都是不太想回答的。   可是孙静静这样子的问法,无意间赋予了这两个独立问题一定的逻辑关系。   就好像认定了如果他没有谈过恋爱,就一定会对谈琛心动。   于是梁落安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我谈过恋爱。”   “哦。   那梁哥你也太低调了,我们都不知道。”   “工作之后没有谈恋爱了。”   梁落安没什么表情,他难得成功地隐藏了情绪,努力平静地解释道:“是在高考结束之后那个暑假,就只谈了那一次恋爱。”   “之后呢?”李蕴又问,“现在你们还在一起吗?”听到这里,梁落安的脸上才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点伤感,摇了摇头:“没有了。   我们在大学三年级的期末分手了。”   “啊,为什么啊……”孙静静真情实感地遗憾问道。   “因为……”梁落安顿了顿,他觉得这是自己的秘密,还是不想全部告诉别人,于是非常笼统地说:“他走了,不跟我在一个地方了。”   “异地恋爱真的很难啊……”孙静静感慨过后又安慰他:“没事,梁哥,你还能找到更好的。”   之后孙静静她们拖着椅子回去了,梁落安怔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打开电脑和文件开始工作,但是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   梁落安思来想去,觉得坦白自己的恋爱经历似乎是个不必要的举动,但他最后也没能想明白,如果不坦白的话,他又应该怎么回答孙静静的问题。   最后他觉得,可能是孙静静的问题出了问题。   关于他有没有对谈琛心动这件事情,根本不应该从昨天晚上开始追溯。   只有梁落安自己知道,用于证明他没有心动的证据,他那仅一次的恋爱经历,其实是一件伪证。   因为他的那次恋爱,对象就是谈琛。 第10章 请喝柠檬水的帅气哥哥   最近工作比较多,梁落安也难得忙起来。   说到底,他的工作量也没有多到超负荷,只不过他学不会谈琛那样的聪明办法,也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出错,所以每项工作都做得格外仔细,花费的时间也长了一点。   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处,至少他专心投入工作的时候,就不会有精力再去想其他事情了。   这天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梁落安从公司食堂回到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准备到茶水间把它灌满水,以此维持整个下午的需求。   办公室的茶水间是梁落安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微波炉小烤箱电磁炉一应俱全,比他自己家的厨房还要好,梁落安认为把它简单定义为一个“茶水间”实在太贫瘠了。   进入茶水间之前,梁落安还在想,为了奖励自己今天的工作没有出错,一会儿要不要往水杯里加一片柠檬和一点蜂蜜。   说起他从小到大对柠檬水的喜爱,几乎要接近上瘾的程度,因为他在丰朝市的老家有一个小院子,院里就种着一棵柠檬树。   虽然那个时候柠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水果,但到底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常见,他们小地方的普通人家也不会特意去超市买柠檬来泡水喝,所以这种近水楼台的优势让梁落安非常引以为傲。   不过最近几年,梁落安感觉自己对柠檬水的执着似乎正在逐渐淡去,倒不是因为年岁渐长口味改变,也不是对单调的味道厌烦腻味,而是他总感觉现在的柠檬泡不出以前的味道了,酸一些或苦一些,都在消磨着他对柠檬水的爱。   其实他是个很念旧的人,对一杯记忆里的柠檬水甚至都会产生一点莫名的、难以割舍的感情,所以他平常总在克制自己,把喝柠檬水的机会作为安慰或是奖励,好让自己的喜爱消磨得慢一些。   梁落安进门后迫不及待地直奔自己的储物柜,柜门刚打开一半,他已经看到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干柠檬片包装了,而余光却不适时地提示他,有个人正在向他靠近。   是谈琛。   看到他略带疲惫的面容时,梁落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和谈琛这样碰过面了。   他在忙工作,谈琛一定比他更忙,所以才会看起来很累。   正当落安还在考虑要不要和谈琛打招呼时,谈琛先叫了他的名字:“落安。”   梁落安并不讨厌这种被动、不需要思考的情况,于是他也向谈琛打了招呼,缩回了伸向柜子里柠檬片的手,把柜门关起来,决定还是只喝水好了。   他不想当着谈琛的面泡柠檬水。   反倒是谈琛看到他奇怪的行为,问他道:“怎么了?”“我来接水。”   梁落安被谈琛宽大的身体挡住视线和去路,于是站在原地,一直用手转自己的杯子。   “不巧,饮水机的水桶空了。”   梁落安这才看到谈琛手里拿着的泡面杯,面和调料都已经加好了,却没有热水可以加进去,梁落安聪明地想到,这应该是谈琛的午餐。   他原本以为谈琛的午餐应该总是用漂亮的粉白餐盒装起来,每天中午定时定点地热气腾腾,但是没有。   眼前只有简陋的纸盒子,摇摇欲坠的塑料叉,以及连热水都没有加的干面饼。   于是落安疑惑地问了一句:“妹妹今天没有给你送午餐吗?”谈琛把泡面桶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即将吃不上午餐的境况,随口解释了一下:“她大学开学了,每天没那么多时间。”   梁落安“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缓慢转动的杯盖,而谈琛也没有说话,就只是垂眼看着落安。   茶水间的过道有点窄,梁落安被储物柜和谈琛的身体夹在中间。   他觉得太近了,谈琛衣服上沾着的木质调香水味一直钻进他鼻子里,虽然谈琛的身体明明没有动,但梁落安会有一种他一直在靠近的错觉,于是感到有些局促,后背紧紧贴在储物柜门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只是出于礼貌才和谈琛说了话,或许又该怪他一时多问了一句,所以情势才演变成现在这样。   过了很久,谈琛才开口,像是认输,用一种非常可怜的语气说:“现在连泡面也没得吃,好饿。”   但由于这并不是一个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所以即便谈琛先说了话,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不知所措的人仍然是梁落安。   “那,那你要试试煮面吗?”梁落安想了想,虽然谈琛让他感到有点不自在,但他工作很累,又吃不上饭,未免也太可怜了,落安只好帮他出主意:“这里有电磁炉,我有一个小一点的锅,去水龙头下接一些水,把面放进去,等水烧开了就可以了。”   “那就试试吧。”   谈琛欣然答应。   “嗯。”   梁落安也点点头,转杯子的手停住了动作,但是谈琛没动弹,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去拿他的锅,于是梁落安小声提醒道:“我的锅放在身后的柜子里,我要把它拿出来,你先让一下。”   谈琛向后退了一步,倚在过道边的桌子上。   梁落安偷偷抬头扫了他一眼,不理解一个正在饿肚子的、很可怜的人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希望他填饱肚子之后能变得正常一点,于是打开柜门,动作非常迅猛地把锅翻了出来,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零食包裹哗啦啦掉了一地,看起来像是笨蛋劫匪抢劫小卖铺未遂现场。   谈琛先把锅接过来放到一边,蹲下去帮梁落安把那些零食收好,逐个递给他。   “薯片。”   “水果糖。”   “巧克力。”   谈琛捡一个就要念叨一句,梁落安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越听耳朵越红,好像在公开处刑他几年以来从没改变过的小孩子口味。   “最后一个……”谈琛捡起最后一个,包装体积很小,而且只剩下一半了,谈琛略微分辨一下才看清,“这个……”“你干嘛!你还煮不煮面了!”梁落安的反应突然很大,气急败坏地从谈琛手里抢过那小半袋柠檬干,和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回了柜子里,重重地关上门,不想让谈琛再有任何窥视自己零食柜的机会一样,甚至把柜门上的锁多扭了半圈,然后侧着身子绕过谈琛,拿起桌子上自己还空着的保温杯,不忘交代一句“你快吃吧我先走了!”,然后离开了谈琛的视线。   回到工位上之后,梁落安趴在桌子上,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后悔。   他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不就是半袋柠檬片而已吗?梁落安瞄了一眼茶水间的方向,非常安静,大概谈琛已经煮完面正在吃了。   或许谈琛根本没有在意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现在只会因为他的奇怪行为感到不可理喻吧。   梁落安追悔莫及,懊恼地把眼睛闭起来。   已经过去七年了,他还没有学会在谈琛面前表现得像个成熟的人,没有半点进步的,幼稚、奇怪、又麻烦。   几分钟之后,茶水间方向传来脚步声,梁落安知道是谈琛出来了,但不太想面对他,于是继续趴在桌子上,假装自己睡着了,相信谈琛那样一个成熟识趣的人是不会在一个人午休的时候再来打扰他的。   果然,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了,梁落安继续趴了一会儿之后,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屋子里变得有些吵闹。   于是梁落安起身,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听到门口方向传来的躁动,转头正巧看到了从外面回来的谈琛。   谈琛只穿了件衬衫,袖子挽上去,露出肌肉紧致的小臂,两只手里各拎了几提奶茶店的外卖袋子,逐个分给正在雀跃的年轻小姑娘。   梁落安没有主动去拿,在心里祈祷李蕴可以顺便帮他拿一个,这样他就不用去尴尬地面对谈琛了。   可是直到谈琛手里的袋子只剩下一个,还没有分到梁落安这里。   他中午没有接到水,越想越觉得口渴,于是有些沉不住气地回头看。   谈琛已经站在他后面,伸手绕过他身侧,把袋子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中午没有喝到,现在补上。”   谈琛这样说,也没有等待落安客气地向他道谢,就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周围工位的小姑娘饱了口福,开始愉快地讨论起这家奶茶,几分糖,奶味重,会不会发胖。   梁落安也拿起吸管扎进杯子,喝了一口,但是意料之外的,和大家正在讨论的内容大相径庭的味道。   那是一种梁落安非常熟知且喜爱的,略带酸涩的清甜味儿,几乎立刻让他想起了十八岁那年,那个苦夏时分的夜晚。   他这才仔仔细细看了杯子上的外卖单。   蜂蜜柠檬水,多糖,柠檬麻烦去籽,谢谢。   谈琛那次帮他做柠檬水,担心未熟的柠檬酸涩,于是放了近乎两倍的蜂蜜,柠檬也都仔细地去了籽。   落安突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是觉得其他柠檬水不够好喝。   或许是跟柠檬的品种有些关系。   又或许只是因为谈琛走了。   家里的柠檬树在谈琛走后第二年就死了。 第11章 讨厌的山楂罐头   梁落安今天又是整个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   负责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拎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和梁落安同乘一趟电梯,她好心地询问梁落安需不需要把手里的塑料杯扔进垃圾袋,梁落安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   在走出电梯之前,梁落安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觉得一会儿这样乘公交车一定会很不卫生又不方便,于是晃了晃杯身,确认里面只有柠檬片、没有多余的水分后,把杯子仔细地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由于车上非常拥挤,梁落安的背包也受到摧残,他回家把杯子拿出来时,软塑料表面已经出现了轻微的压痕。   不过他并不介意,毕竟他想要的又不是杯子。   梁落安迫不及待地把冷水壶冲洗干净,撕开杯口的塑封包装,把柠檬片放进壶里,加了两勺蜂蜜,泡成一壶蜂蜜柠檬水。   即便薄薄的柠檬片受到过长时间的浸泡,已经有些吸水过度,颜色发白,但梁落安并不嫌弃,甚至觉得它看起来非常不错,做好晚餐后立刻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好像柠檬水才是主餐,其余的成了配菜。   梁落安正准备动筷子的时候,梁妈妈打来了视频电话,落安找来纸巾盒挡在手机后面,边吃饭边把电话接起来。   “儿子,在吃饭呀。”   梁妈妈微笑着对落安说,一同出现在屏幕里的还有梁爸爸。   梁落安“嗯”了一声,低头吃了口饭,下意识伸手想要拿水杯,却在碰到微凉杯壁的瞬间缩了缩手,然后把杯子稍稍推远了些,挪出了手机视频的画面范围。   梁妈妈话不多,目光慈爱地看着梁落安,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爸爸开口问道:“工作还顺利吗?听你妈妈说来了新领导,相处得怎么样?”梁落安趁着咀嚼的时间思考,觉得自己和谈琛的相处虽然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到糟糕的程度,于是他淡淡地回答:“还可以。”   “听你妈妈说新领导人很不错啊。”   梁爸爸似乎对落安的回答不太满意,于是习惯性地开始像在班级引导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引导梁落安继续说,最好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哦,是的。”   梁落安从小接受这种教育,非常受用,于是想了想,又告诉爸妈:“今天他有请办公室所有人喝饮料。”   “领导人好,你们工作也不会太辛苦。   你也要知道回报人家,对领导和同事多关心一点。”   梁爸爸嘱咐道。   “哦,对了,儿子。”   梁妈妈突然想到:“最近有没有难受啊?药要随身带着,还有,记得定期体检,这几天有时间就去吧,不要拖。”   “知道了,都知道了。”   梁落安不大高兴地敷衍着答应道。   其实早些年他对于去医院这件事情还没有什么抵抗情绪,因为从落安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早就已经像吃饭睡觉一样习惯了。   如果算起来,这种抵触情绪好像是在他开始独自生活后出现的。   他变得不太喜欢去医院,顺便也有点不太喜欢需要吃药的自己。   他认为或许自己只是不习惯,事实上落安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看病,不需要麻烦他人,其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还有啊,儿子。”   梁妈妈又说,“家里的山楂树结果子了,等到妈妈把山楂做成罐头,过几天给你寄几瓶过去。”   “哦,好吧。”   梁落安非常勉强地说,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打算继续吃饭了。   他的眼睛瞟到冷水壶里淡黄的柠檬,忽然想到如果家里的柠檬树还活着,应该也结果了。   妈妈这时候应该会给自己寄风干的柠檬片或者罐装的柠檬蜜,他或许会比现在高兴得多。   不过又不能怪妈妈,是他自己不让家里再种柠檬树的。   其中原因梁落安未必不清楚,只是从来没有细想过,因为就算把事情想得再清楚,柠檬树也活不过来,有些事情也没有办法改变。   算了,山楂就山楂好了,梁落安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虽然他非常讨厌山楂的味道,但至少每次把山楂罐头分给办公室的同事们,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挺开心的,就像爸爸说的,他需要对同事多关心一点。   梁落安的情绪在简单几句话后变得有点低迷,于是没有再多和爸爸妈妈聊什么,半走神地听着他们说话,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原本稍有些凉的柠檬水已经接近常温,梁落安把手伸向杯子,捧到面前,咕咚喝了一口。   很甜,甜到几乎尝不出柠檬的味道,梁落安有点失望,但最后还是在餐厅坐了很久,然后一口一口地全部喝完了。   第二天一早,梁落安赶上了早班公交车,到达公司写字楼的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大约半小时,于是梁落安像往常一样,到楼下的粥店吃早餐。   他今天反常地要了一份蔬菜粥和豆沙包,味道也非常不错,虽然粥里的胡萝卜他不是很喜欢,但他突然想到谈琛是喜欢胡萝卜的。   他决定如果下次有机会再和谈琛一起来吃早餐的话,就劝谈琛点这两样东西,以此改善谈琛因为上次的不愉快,而对早餐店产生的负面印象。   虽然还说不准究竟有没有下一次,不过梁落安认为,他和谈琛做陌生人的几年里,谈琛的生活技能似乎退步了,一直以来素质都很好的身体也闹出了胃病,谈琛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   梁落安由此判定,谈琛一定还有机会再来这里吃早餐,如果他现在提前把一切都想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应对自如了。   况且就连爸爸也说,他需要对领导和同事多关心一点,这没什么错。   梁落安脑子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已经慢吞吞地喝完粥,他整理好东西打算离开,突然有个人端着餐盘,坐到了他斜对面的凳子上。   梁落安下意识小幅度抬头看了一眼,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但是又似曾相识。   梁落安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是上次部门聚餐时,和他一起喝酒的那位不太熟悉的男同事。   梁落安莫名感到有点失望,但还是跟他打了招呼,男同事也对他笑了笑,开始吃自己的早餐。   其实梁落安非常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桌吃饭,虽然这样一个斜角让他不必一抬头就看到对方的脸,他会感觉稍稍好些,但落安还是有点不自在。   不过他突然不想立刻走了。   梁落安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他记得谈琛吃饭很快,不到十分钟就能解决掉早餐,于是他打算在这里再等十分钟。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有时候看一看门口的方向,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部分上班族男士都穿着得体的西装,看上去和谈琛会有一点细微的相似,但他们都不是谈琛。   男同事过了一会儿主动跟梁落安搭话:“你在等人吗?”梁落安愣了愣,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算不算在等人,因为他也不知道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于是他告诉男同事:“再等十分钟,我就走了。”   男同事又低下头喝粥,看起来非常投入,梁落安以为他不会有空闲再说话了,于是继续盯着门口看,没一会儿又听到男同事的声音:“其实今天不用这么卡着上班时间,谈主管大概不会在的,没人管。”   “为什么?”梁落安想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谈主管不会在?”“今天在上班路上看到的。”   男同事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向梁落安解释:“前面的路口发生了车祸,一辆面包车和另一辆黑色奔驰撞了,奔驰的侧面都瘪了一块,好像挺严重。”   梁落安皱起眉头,开始有点讨厌面前这个人了,因为即便出车祸的车型和谈琛的车子相同,也不能直接认为谈琛今天不会来了。   于是他语气有些不好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你怎么证明呢?”面对梁落安的质疑,男同事的回答显得很有底气,证据确凿:“我看到被担架抬出来的奔驰车主的脸,就是谈主管。” 第12章 旷工的谈琛   梁落安最后只在早餐店等了四分钟,听完男同事说的话,他如坐针毡,于是立刻走了。   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地打卡上班,可部门主管的办公室大门却一直紧闭。   梁落安坐在工位上,用目光把每一个打卡上班的人迎接进来,做着比打卡机器还要称职的人脸扫描工作。   可惜截止到上班时间为止,依旧没有出现谈琛的脸,梁落安只好暂时判定,谈琛今天上班迟到了。   上午的时候,梁落安侧着身子,还在盯着门口的位置发愣,突然因为身边人的对话内容中出现“谈主管”而醒过神。   “谈主管今天是不是没来上班啊。”   “好像是,工作微信群里的消息也没回复。”   梁落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通讯录,新朋友的消息通知栏里,第一行就躺着谈琛的名字。   事实上,谈琛来到公司的第一天就给梁落安发送过了好友申请,梁落安不是没有看到,只是他光是看到谈琛的名字,心脏就开始难以克制地跳得又重又快,那种感觉真的非常难受。   于是最后,梁落安在自己的健康和谈琛的消息之间,自私地选择了让自己好过一些。   为了给作为领导的谈琛留面子,落安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把这次事件当作自己明知故犯了粗心的毛病,所以才没有看到。   事实证明,就算他们不联系,部门的工作也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可谈琛的好友申请依然时不时重新在梁落安的消息通知中重新出现,最近一条是在昨天,甚至还没有超过验证时间。   “同意”的绿色按钮非常醒目,就跟在谈琛的名字后面,只要梁落安用指尖轻轻地按下去,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们就会成为好友,梁落安就可以随时联系到谈琛。   虽然梁落安平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特别想联系一下谈琛。   梁落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他一个小员工,没有资格过问谈琛今天为什么会迟到。   不过他想,他或许可以问问谈琛,怎么才能把数据表做得又快捷又准确,因为自己这一上午的低效率,恐怕又难以避免要出错了。   梁落安回忆起,自己以往有不懂的问题,谈琛都会很认真地教他,宁愿花费很久时间和很大精力,直到把他教会为止。   但谈琛现在工作是很忙的,又或许他正在匆忙赶来上班的路上,没有办法仔细教他,甚至是因为嫌他麻烦,根本不愿意教他。   那都没关系。   梁落安想,其实他并不需要谈琛多么多么认真仔细,因为无论谈琛给出怎样回应,他都会对谈琛说谢谢。   于是在快到梁落安还没来得及心跳过速的不足一秒钟之后,他的手机页面就已经在和谈琛两个人的对话框中了,并且显示他已经添加谈琛为好友。   梁落安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心跳一下下,震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在发抖,指尖在编辑消息时也在轻微发抖,梁落安最后将简短的讯息再次检查了一遍,才按下了发送键。   他用非常客气礼貌的语气问谈琛:“谈主管,可以向您请教一下,您上次帮我做数据表的方法吗?”为了防止遗漏消息,梁落安还特意给谈琛设置了消息强提醒,然后把手机立在电脑屏幕旁边,等待它的屏幕亮起。   整整一天,梁落安的手机屏幕亮起共计十一次,梁落安失望共计十一次,直到下班时间,梁落安既没有看到谈琛的人影,也没有收到谈琛的信息。   当梁落安作为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的人,看到办公室所有的灯都关掉,到处漆黑一片时,他才不得不确认,谈琛今天不仅旷工,并且失联了。   深夜十一点,梁落安躺在床上,依旧抱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一些不感兴趣的新闻和营销号。   他从小到大都不算是一个十分好学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也并非在执着等待谈琛的教学回复,他只是因为某些不明确的原因失眠了而已。   又过去了半小时,梁落安的眼睛因为盯着手机的时间过长,酸得直流眼泪,不得不把眼睛闭起来休息。   于是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关掉床头灯,准备尝试入睡。   在梁落安成功入睡之前,接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枕头边的手机传来急促的震动声。   梁落安倏然睁开眼睛,想起自己的消息强提醒没有关掉。   手机只震了一下便安静下来,似乎也没有再响第二下的意思,可梁落安还是拿起手机关掉了强提醒,顺便看了眼谈琛发来的消息。   谈琛说:“改天在公司的时候教你吧。”   谈琛的回答是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可梁落安看到消息,说不上了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甚至因此不打算立刻睡觉了,也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客气地对谈琛说谢谢,而是给他发送了一条:“我今天的工作没有做完。”   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责怪谈琛。   不过梁落安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心里非常清楚,今天没有做完工作,并不是因为谈琛没有及时交给他简单快捷的办法,但要说和谈琛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谈琛很快又回复了梁落安:“所以这么晚不睡,是在加班吗?”“没有。”   梁落安想了想,又说:“如果加班的话,现在早就做完了。”   谈琛又问:“那怎么睡不着?”梁落安回答:“看营销号,一直刷到现在,很无聊。”   梁落安的消息刚发过去,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语音电话的界面,提示音一直在响,好像把梁落安的心跳搅得一团糟,弄得他非常紧张。   他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接电话。   梁落安紧急地回顾了自己的今天,好像过得一塌糊涂,连自己都搞不懂。   如果谈琛打电话给他时想要问一些事情,那么只靠文字沟通的话,至少他还有时间进行思考,来做出合理且恰当的回复,但如果是听着谈琛的声音的话,他可能就要脑子一片空白,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于是最后,梁落安还是挂断了电话,又飞快地打字解释:“我要睡觉了。”   “好吧。”   谈琛过了一会儿又给他发了一条:“晚安。”   虽然对话框里只有文字,但梁落安还是莫名有些觉得,谈琛看上去好像有点失落。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像爸爸说的那样,给予领导同事一定的关心,于是他想了想,还是问谈琛:“你今天为什么没有上班?”消息刚发出去,梁落安觉得光从字面来看,显得他好像是在质问谈琛旷工的原因,但如果贸然问谈琛是不是像那位男同事所说的,出了车祸,似乎又不太礼貌。   正在梁落安苦恼要不要把消息撤回的时候,谈琛并没有介意地主动告诉他:“今天早上出了个小车祸,整天都在医院。”   没等到梁落安想好回复什么,谈琛又说:“手机落在车上,刚刚才拿到,所以没及时回复消息。”   “好吧。”   梁落安本来也是没有打算因为这个责怪谈琛的,又接着发消息给谈琛,问他:“为什么要用担架?是很严重吗?”“就你知道的多。”   谈琛回复道。   梁落安不太想告诉谈琛,自己是早晨从男同事口中得知的消息,于是随口说:“我猜的。”   庆幸的是,谈琛也没有在意落安说漏了嘴,解释道:“不严重,腿受了点伤,只是暂时没办法正常走路,要拄拐。”   “那就好。”   梁落安回复完,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了,于是打算尽快结束对话。   他周到客气地对谈琛说:“祝你早日康复,早日回到公司。”   “会争取早点回去,教你做数据表的方法。”   谈琛说。   梁落安没想到谈琛还在想着这件事情,突然为自己今天一整天的行为感到有点难为情,不想再跟谈琛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他说:“不说了,我现在要睡觉了,你也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知道了,给你道歉。”   谈琛好脾气地回复,即便他早就已经对落安说过晚安了。   “没关系,你也早点睡吧。”   梁落安编辑好消息,正想要发送,又收到了谈琛的消息:“我今晚不会再打扰你了。   所以可以不要删掉我吗?”梁落安看着对话框,觉得手机那头的谈琛现在是一只非常可怜的狗狗形象,好像是在请求主人不要抛弃它一样。   梁落安最见不得有人抛弃小动物的事情,于是在编辑好的消息前加了一句:“可以。”   ,然后点击了发送。   最后谈琛没再说话,给落安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配图真的是一只狗狗。 第13章 墨菲定律的偶遇   第二天是休息日,阳光明媚,气温舒适,是梁落安喜欢的天气。   但是梁落安今天并不是很高兴。   他只比工作日晚了五分钟起床,为了去医院做体检,他牺牲了宝贵的赖床时间,因为如果去医院晚一点,排队做检查的人就会非常多了。   七点整的时候,梁落安整理好自己要带的东西,背上包,在手机的网约车软件上输入目的地“首医附属医院”,很快有人接单了。   坐上车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感到胸口有点闷,不知道是因为没吃早饭,还是车上的香水味太重了,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梁落安把车窗打开一些,趴在窗边,呼吸着略带凉意的晨风,他探出一点头往外面看,在大概还有两个红绿灯的街口,梁落安远远看到了首医附属医院的大楼。   首医附属医院是很权威的一所医院,而且更重要的是,它离梁落安租的房子很近,所以这几年他的每次定期体检都是在这间医院完成的。   看到那些整齐排列的病房窗户,梁落安难以避免地联想到,谈琛现在也在住院,住在他不知道的某间医院的某间病房里。   梁落安是不知道谈琛在哪里住院的,所以即便他选择在今天来医院体检,也并不意味着他是来大海捞针一般寻找谈琛的。   恰恰相反,梁落安非常不希望自己在医院遇到谈琛。   按理来说,他和谈琛早就在公司遇到过无数次了,所以在公司之外的地方偶尔碰一次面,他也不是应付不来。   可如果是医院这种地方……梁落安的眉头为难地揪成一团。   最好还是不要遇到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梁落安在首医附属医院的门口下了车,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   需要做的检查有几项,梁落安已经积累了点经验,先找医生开了单子,逐项检查做下来,最后只排了两个比较长的队伍,赶在上午医生午休之前就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由于检查结果不能即刻得到,梁落安还是先返回了诊室,向医生列出自己平时总在吃的几种药,打算买了药就先回家了。   然后梁落安从诊室走出来,拿着自己一长串的取药单,去了楼下的取药窗口排队。   不凑巧的是,今天由于取药处其中一个窗口的机器出了故障,所以梁落安所在的队伍里,人稍微多了些。   有限的空间里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空气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味道。   梁落安站在队伍里,原本是和前面的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可身后的老大爷总是往他后背上靠。   为了躲避老大爷,梁落安只好向前稍微挪动一点,以至于最后和前后两个人都挤在了一起。   梁落安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因此感到有些焦躁。   他的额头有些微微出汗,但医院里开着空调,即便在人很多的环境里也没有热到让人出汗的程度。   直到潮湿的汗意从额头顺着脊背蔓延至全身,梁落安开始感到有些意识迷蒙。   他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一个潮湿而炎热的密闭空间,眼前有些发暗发青,间歇性地恶心难受,一阵无力感占领全身之后,梁落安感到头重脚轻,为了防止自己摔倒,他本能下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隐约听到周围的骚动,还有骚动中不太清晰的、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但他不是很敢肯定,也没有力气做出回应。   “落安!”声音逐渐靠近,梁落安这次听得真切,并且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   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出拥挤的人群,因为没有空余的座椅,他只能扶着墙壁蹲着。   呼吸到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梁落安感觉稍微好了点,但仅仅只是好了一点而已。   这种难受的感觉略微不同于以往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梁落安对那种感觉非常熟悉,于是排除了心脏病突发的可能性。   他在脑子里追根溯源,想到大概是因为自己今天早晨没有吃早饭,又在医院折腾了一上午,于是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发生了低血糖的状况。   梁落安好像劫后余生,大口喘了喘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一旁把他从人群里救出来的人开始问他问题,一长串,语速很快,听上去非常焦急:“落安?是心脏难受吗?哪里不舒服?你没事吧?你的药呢?”“不要药。”   梁落安的声音很小,带着点虚弱的呜咽,听上去非常可怜无助,“低血糖了。”   很短的时间之后,梁落安的眼前出现一只手,手掌里躺着一颗淡黄色的软糖。   可是梁落安实在没有抬手的力气,只能稍微把脑袋凑了点过去,那人也心照不宣地把手掌靠近一些,让梁落安顺利地把糖吃了进去。   口腔里是淡淡的柠檬味,还有一点薄荷的清凉,是梁落安很喜欢的味道,但让他感官上印象更深刻的,是嘴唇不小心蹭过掌心时高热的温度,让他莫名觉得这与盛夏夜晚的亲吻拥抱的温度非常接近。   状况逐渐好转的梁落安这时才意识到,他还是没能逃过墨菲定律,在医院和谈琛相遇了。   真狼狈啊。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梁落安现在很有可能马上落荒而逃。   可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双腿发软地蹲在墙角,视线里是谈琛的脚和拖鞋,还有一只拐,非常熟练地走到不远处的贩卖机前,停顿了一会儿,又走回来,然后递过来一瓶功能饮料。   “……谢谢。”   梁落安接过瓶子,瓶盖是拧松了的,他没费力气就打开了,喝下一口,又蹲着缓了缓,才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   “你没有力气的话,就扶着我站吧。”   谈琛把没有拄拐的那只胳膊抬起来,但梁落安摇了摇头,谈琛又善意地询问他:“不然你撑着我的拐?”“我能站得稳。”   梁落安无奈又无力地说。   “那好吧。”   谈琛把递出来的拐收了回去,问梁落安:“你怎么来医院了?”“我来……体检。”   梁落安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到,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一直都在这家医院体检的,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了。”   “啊,我知道。”   谈琛听起来非常勉强地干笑了两声,又问他:“你没有吃饭吧?先喝点饮料,一会儿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梁落安感到有些局促,即便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真的需要吃点东西,但还是摇了摇头,很客气又急迫地说:“不用了,谢谢。   我取完药就回家了。”   “现在人太多了,要不然你在这儿等着,把取药单给我,我帮你取药。”   谈琛再次提出帮助梁落安的主意。   “不用了。”   梁落安皱起眉头,声音很闷,好像说话变成了很艰难的事情,这次连谢谢都没顾得上讲,显得他非常冷淡。   “那,那你把这个拿着。”   谈琛把一瓶柠檬味的润喉糖果递给梁落安,“如果容易低血糖的话,身上最好还是带一点能应急的糖。”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拿回去吧!”梁落安听上去变得非常烦躁,一把推开了谈琛的手,连同装着糖的瓶子都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清晰,但已经足以把气氛弄得很僵。   “那,落安,你……”“不用了谈琛,我都说了不用了!”梁落安的情绪突然因为多次不耐的拒绝而爆发,他听上去甚至有些崩溃,哑着嗓子几乎喊不出声音,“你不要帮我做这些事情了!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我本来也不想要在医院碰到你的,我没有想给你添麻烦!如果你觉得麻烦,你就不要管了!直接走就好了!”“……落安。”   谈琛愣住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嘴唇不知所措地张合着:“怎么这么想……我,我没有觉得,没有觉得你是麻烦……”“你有,你有啊!”梁落安眼角猩红地盯着谈琛,“这明明都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连我都没有忘掉!可是为什么你回来之后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谈琛,这都是你说的啊!你为什么都不记得呢!”谈琛看着落安,一个温吞孩子气的人鲜少的,崩溃的样子,他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他是不记得吗?他是不敢记得。   胆怯,卑劣,恰恰都是因为他记得太过清楚。   他记得自己七年前对梁落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他还记得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在那个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愉快庆贺的夜晚,梁落安喝得很醉,意识不清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在他的怀里流了很多眼泪,非常悲伤地问他:“谈琛,你开心了吗?”“扔掉我这个麻烦,是不是真的会轻松很多?” 第14章 西瓜最中心的那块   丰朝市北区望街32号。   正值盛暑夏季,夜间的风也像热浪,把草间泥里的虫鸣声吹得燥起来,整晚整晚不消停。   不过梁落安现在听不到这些。   屋前宽敞的小院里亮了盏暖黄色的老灯,密密麻麻的飞虫影在灯下乱晃,被人挥着手驱赶开,又很快重新聚集起来。   院子正中间并起两张长方形的木桌子,铺上一层塑料布,碗碟里的菜肴被吃得七七八八。   围坐在一起的大人吃饱喝足,有的是讲话谈天的力气,把整间小院变得非常聒噪。   梁落安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但吃完饭也只能老实陪坐,毕竟他们都是爸妈盛情邀请的客人,平日里也是关系很好的街坊邻居,今天来是为了庆贺他和谈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总不能太没有礼貌。   坐在左边的邻居孙大爷又喝了一杯白酒,酒气呛人,架势也粗野起来,搭了一条腿在凳子上,筷子在半空中乱比划了半天,才夹了一口凉菜送进嘴里。   梁落安皱了皱眉,担心自己会被误伤,于是悄悄往右挪了挪屁股,整个人不露声色地贴到身旁的谈琛身上。   谈琛穿了件宽松的白色背心,少年肌肉线条青涩的胳膊赤条条露在外面,流畅又饱满的弧度,很轻易让人联想起乡野田地里野蛮生长的青麦苗。   梁落安有些微凉的皮肤贴上去,立刻感受到谈琛较高的体温,皮肤紧贴的位置很快生出潮乎乎的汗。   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又不太想离开,于是用肩膀带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   谈琛似乎感受到梁落安的不适,微微偏过脑袋,降下点视线看他,低声问:“怎么了?”“热,烦得慌。”   梁落安同样小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回答。   谈琛又问他:“吃西瓜吗?用冷水冰好的,在厨房,一起去?”“好啊,快走。”   梁落安欣然答应,等谈琛向席上的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一起走进屋子,门口正对着的厨房。   梁落安先去打开水龙头,流泻下冰冰凉的触感,他用手接过几捧漱口,把嘴唇上因为吃了油腻食物之后留下的讨厌的黏腻触感洗掉。   “落安,张嘴。”   梁落安听到谈琛的声音,先转过头张开了嘴,嚼了两下才后知后觉,谈琛用勺子往他嘴里塞了块西瓜。   谈琛这块西瓜给的非常大块,可落安的嘴巴小,所以吃得很费力,清甜的西瓜在嘴巴里汁水/横流,不小心从嘴边漏出来一点,被谈琛笑着用拇指蹭掉。   “唔。”   梁落安艰难吞下大半口,嘴巴才有说话的余地,倚在谈琛后背上看他处理西瓜,好笑地问:“谈琛你真是,把西瓜中间挖出这么大一个洞,被发现了多不好。”   “整个西瓜最好的地儿就这么一口,搬上桌之后不知道要进谁的嘴里,反正你肯定吃不到,信吗?”谈琛笑着回头看他。   “信。”   梁落安非常信服地点头,又问:“那真的要把这个大坑搬到桌子上吗?”梁落安有点迟疑地准备去拿勺子。   “不用勺子,还不卫生。”   谈琛把落安的手拉了回来,把菜刀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切块,就看不出来了。”   “啊!谈琛,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梁落安把脸贴在谈琛的肩膀上,由衷地感叹。   谈琛把菜刀换了只手,梁落安靠着的肩膀不会有很大的活动幅度,他就让落安这样靠着,一边切西瓜一边安慰他:“这不是考上同一所大学了吗?所以根本没差,更不会有人说你不聪明,啊,乖了。”   “最好的专业和最差的专业能一样吗……”梁落安有点沮丧地嘟囔,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情,因为从小到大,梁落安都非常清楚自己和谈琛的差距。   谈琛比他聪明很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梁落安帮忙把西瓜装进盘子里,这时候谈琛又用手拿了块切好的西瓜送到他嘴边,他张嘴,但依旧是口腔难以容纳的大小,于是落安只咬掉一半,剩下一半被谈琛毫不介意地放进自己嘴里吃掉了。   “一样。”   谈琛嘴里嚼着西瓜,深深看了眼落安。   梁落安装好西瓜,又去水龙头下冲了冲手,谈琛端着西瓜盘子正在往外走,梁落安就跟在他身后,轻轻抱了抱谈琛的腰。   “反正可以跟你继续在一块儿,就已经很好啦。”   梁落安非常小声地说,谈琛没有听到,但落安并不在意,好像他本来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桌边的人不知道又在讨论些什么,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又把话题扯到他们身上。   “你看,这么多年了,孩子都长大了,还是那么好,都像你亲生的一样。”   “谈琛也是个好孩子啊……要是落安是个小姑娘,这不就是现成的上门女婿吗!”“老何,可别瞎说啊。”   梁妈妈打断道,“什么女不女婿的,孩子都长大了,听到了要不高兴。”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等谈琛和梁落安坐回位置上,梁妈妈慈祥地看着两个人,有些欣慰地说:“谈琛和落安都是好孩子,一直都是,我都知道。   我现在呢也没有多高的要求,就是好好读书,好好生活,长大之后成家立业,咱们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就可以了。”   梁落安看着妈妈眼睛里隐约的泪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人似乎也是一样,院子里安静下来,能听到树叶翕动和虫鸣的声音。   又坐了不知道多久,西瓜也吃得差不多了,街坊邻居纷纷告辞回家,只剩下家里四个人。   草草收整了桌上的一片狼籍,留下四个板凳,谈琛拿来蒲扇和水,在略微有了点凉意的夜风里,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会儿。   落安和谈琛准备高考的时候全家上下都很紧张,他们两个闷在屋里,两个大人照顾起居,很久没有像这么清闲自在的时刻了。   “落安能和谈琛考上同一所大学,妈妈真的很高兴。”   梁妈妈说着,又想要流眼泪似的,用手抹了抹眼睛,又笑出来,“你们以后在外面也可以相互照顾,妈妈很安心的。   尤其是落安,事情多,这些年也多亏了有谈琛,以后也要多多依靠谈琛啦。”   “阿姨,别这么说。”   谈琛安慰道,“咱们家养我到现在,对我有很大的恩情。   我不可能不对落安好的,还有叔叔阿姨,我早就把你们当成我的亲生父母了。”   梁落安胡乱摆弄着谈琛短裤裤脚的皮筋,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谈琛,好煽情啊,别这么说了。”   谈琛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落安把皮筋抽出来很长一截,打了结又松开。   “你们关系一直这么好,我和妈妈也很欣慰。”   梁爸爸摇着蒲扇,向来情绪内敛的他不禁非常真挚地说:“希望以后你们能一直像亲兄弟一样好,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谈琛点了点头,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应了声“好”,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啊,对了,谈琛啊。”   梁妈妈又忽然想起,“明天带上东西,去看看你妈妈吧,顺便把好消息告诉她,让她在那边安心,以后都保佑你。”   梁落安松开了扯着谈琛裤脚的手,抬头看了看谈琛。   谈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其他表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15章 一点过去的事情   谈琛当然不是梁家亲生的小孩。   大概六岁的时候,他才跟亲生爸妈一起从外地搬到这里的,住在望街34号,梁落安家隔壁的隔壁。   他们一家落脚的当天晚上,梁落安就认识了谈琛,这个比他大一岁,个子高一些,看上去好像可能会欺负人、但又好像又非常可靠的哥哥。   这些印象自然都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平日里望街的街坊们关系都不错,见到有新邻居搬过来,能帮忙的自然都要帮忙。   于是梁落安就被梁妈妈派到谈琛家去,给谈琛家送了点鸡蛋和他们自家做的柠檬蜜。   当时望街上的小孩子很多,越调皮的男孩越喜欢凑在一起,趁大人看不住的时间,街头小霸王就见缝插针地欺负人。   很不幸,就在相隔一户院子这么几步路的路途中,拎着鸡蛋篮子的梁落安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小孩子也知道梁落安好欺负。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长得瘦小,皮肉白白糯糯,性格又温吞羞怯,受了欺负也不敢说什么,最多是跑回家闷闷不乐一场,欺负他成本很低,代价很小。   梁落安费劲地提着篮子,晃晃悠悠,刚走到33号院门口,就有几个同龄小孩从他身边掠过,顺手抢走了篮子里的柠檬蜜。   梁落安晃了个神,等到发现篮子里少了东西,简直像天塌了一样,一路叫着没有意义的音节追在那帮男孩身后跑。   以梁落安过分差劲的运动实力,肯定是追不上他们的,但柠檬蜜最后还是到了谈琛手里。   当时谈琛从34号大门出来倒垃圾,抢走柠檬蜜罐子的男生顾着回头看梁落安的糗样儿,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谈琛身上。   与此同时,梁落安蹲在了后面,开始很大声地哭。   谈琛从小就很聪明,大概半秒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又用半秒钟把正抱着罐子的小男孩撂倒在地,很有分寸地收了力气,不会让人受伤,而且谈琛个子长得高,头发很短,面无表情地低着视线看同龄人,所以显得非常有威慑力,吓得小霸王们放下东西就跑掉了。   几秒钟之后,谈琛拿着一罐子柠檬蜜走到梁落安面前,没有说话,就是蹲下来,看着梁落安哭花的脸,看了好一阵子。   梁落安呆愣愣地抹了抹脸,看着面前的人,问:“你是34号的新邻居吗?”“是。”   谈琛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劲,惜字如金,拽得要死。   梁落安委屈坏了,嘴一瘪,不敢出声,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淋了水的小鹿。   “你,你。”   谈琛立刻破功,不知所措地把柠檬蜜的罐子放回篮子里,梁落安还没止住哭,为了哄他,谈琛告诉他:“你现在不哭的话,明天请你吃刨冰。”   梁落安听见了,也不说话,打了个嗝就不继续哭了,把地上的篮子往谈琛面前一怼。   “给我的?”谈琛特意放轻了声音问,生怕吓到面前这个怯生生的软肉团子。   然后,梁落安就很没出息地转身一溜烟跑回家了。   不过第二天,梁落安真的吃到了谈琛送来的刨冰,柠檬味,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有一点化了,但他坐在门槛上,全部都吃完了,还顺便跟路过的谈琛说了谢谢,谈琛也没说话,就对他笑了笑。   之后梁落安就知道了,谈琛的确是会欺负人,但是不会欺负他;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可靠,只是知道自己很喜欢谈琛。   可惜这么好的日子也没有很久。   后来街坊们才知道,谈爸爸是个小药厂的老板,厂子欠钱破了产,是带着妻儿跑路来这儿的。   后来追债的人逼得紧,砸过一次34号的门之后,谈爸爸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谈妈妈当时怀着孕,带着谈琛去了县城里谈琛的姑姑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期间殚精竭虑的影响,她生下谈欣,也就是谈琛的妹妹之后,就难产去世了。   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清晨,谈琛突然跑了回来,孤零零的一个人,带着一点象征性的行李,在34号门口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无处可去了。   因为姑姑家也不富裕,他听到过姑姑求姑父,但最终的结论是,只能留下他和妹妹其中一个。   那天梁落安起床时,谈琛正站在院子里的柠檬树下,面无表情。   梁落安当时是非常吃惊的,他已经快要一年没有见到谈琛了,因为谈琛当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谈琛了,还为此哭了整整三四天。   不一会儿,梁爸爸梁妈妈从屋子里出来,招呼他们去吃早饭,于是在饭桌上,梁落安正困难地试图使用筷子喝粥时,他多了一个会用勺子把粥喂进他嘴里的哥哥。   不过梁落安是几乎没有叫过谈琛“哥哥”的,除非有事求他需要讨好的时候。   虽然谈琛挺喜欢听落安叫他“哥哥”,不过他也从来没有介意过这些事情。   因为他听得出来,梁落安真的特别喜欢叫他的名字。   “谈琛谈琛谈琛谈琛——”一大清早,梁落安穿着短袖短裤,单薄得像迷蒙飘渺的一片雾气,站在柠檬树下,看到谈琛从屋子里出来,不知疲倦似的把他的名字喊了好多遍,好像在催促。   “怎么起这么早?”谈琛走过去,用手掌在梁落安细白的胳膊上轻轻碰了下,皱了皱眉,“冰凉的,冷不冷啊?”“大夏天的谁会冷啊。”   梁落安缩了缩脖子,有点不乐意地埋怨:“不是去看你妈妈吗?我都等了好久了,谈琛,你好慢啊。”   谈琛倒是有点意外:“你也要去吗?”“是啊,一起去。”   梁落安理所当然地点头。   “叔叔阿姨平常都不让你去的。”   谈琛向来都拿梁落安没有办法,只好用梁爸梁妈来压他。   左不过是因为梁落安身体不好,顾忌着一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迷信说法,每次谈琛去墓地看妈妈的时候,梁爸梁妈都不让落安跟着去,怕阴气太重,或者冲撞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我不进去。”   梁落安对着谈琛是最会耍赖的,“好谈琛,让我跟着去吧,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了,你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不行。”   谈琛拒绝,弯下些腰,扶着梁落安的两个肩膀把他往屋子里推。   “别别别,谈琛,救救我吧。”   梁落安皱了皱鼻子,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搓着手对谈琛讨饶,“我昨晚洗完澡,热水器温度忘记调低了,好像给烧坏了,爸妈醒了肯定又要对我集中火力,我会被骂得很惨的,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定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梁落安贴到谈琛身上,亲昵可怜地抓了抓他的手,“好谈琛,求求你啦,一起去吧。”   谈琛看了他一会儿,又去看了眼热水器,灯是灭的,摁开关也没用了,看样子是真的坏了。   不过他没再说什么,回屋拿了件自己的薄外套,套在梁落安身上。   梁落安跟谈琛体型差了很多,谈琛穿着正合适的衣服,梁落安穿着能盖住屁股,不过他还是甩着过长的两只袖子,缠在谈琛腰上,屁颠屁颠地跟着谈琛出门了。   “谈琛,你最好了。”   梁落安讨好地说。   谈琛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回头生病了,我可不管你。” 第16章 名为谈琛的高热   望街的早市说是早市,实际上一直开到下午,非常热闹。   小摊沿街边铺开,卖什么的都有,现在这个时间早餐店最热闹,蒸包子的笼屉和炸油条的水汽青烟掺杂着升腾起来,浓浓的朴实烟火气。   谈琛走在梁落安前面,他步速不快,当然,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也没有办法走得很快,但即便如此,同行的人也很容易被人流挤散。   梁落安是这种事情的惯犯了,他嘴里正嚼着谈琛给他买的煎饼,眼睛盯着谈琛的后脑勺,一个没留神,梁落安的视线就被另一个陌生的后脑勺挡住了。   “落安?”不过谈琛的眼睛好像也长在了后脑勺,立刻停住脚步,回头看梁落安一手攥着煎饼的袋子,两条腿晃晃荡荡,不太协调地小跑着跟上来。   “好险,煎饼差点掉地上。”   梁落安珍惜地把煎饼袋子的边缘往上提了提。   “你要是在这儿走丢了,就直接回家等着挨骂好了。”   谈琛把梁落安的手腕拉起来,揪起自己衣摆的一角塞进他手里,“拽着我的衣服,让我知道你在身后。”   “哦。”   梁落安乖乖抓着谈琛的衣服,又咬了一口煎饼,他感觉到手里抓着谈琛需要的力气大了点,但很快谈琛就慢了下来,略微绷紧的衣服松弛下来,他有些好笑地说:“谈琛,这样好像在遛小狗哦。”   “到底谁是小狗?”谈琛把梁落安抓着衣摆的手拉到身前,顺势捏了捏梁落安软绵绵的后颈肉,“小狗会担心主人走丢吗?”“喜欢主人的小狗都是这么想的。”   梁落安说。   谈琛未置可否地笑笑,似乎并不介意梁落安这样的说法,手指在梁落安发尾处若有似无地滑过,让梁落安把他的衣摆重新抓到手里。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脚步,谈琛买了点橘子和香蕉,是要用来祭奠他妈妈的,大抵墓园里不允许使用明火,于是谈琛再没有买其他东西。   到了地方之后,谈琛拎着东西进去了,梁落安在门口等他。   这里的气氛确实有些不一样,即便在盛暑时节,空气里也夹杂着凉意,一点点渗进身体里似的。   梁落安把谈琛的外套裹紧了点,又蹲下身子,把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盖住。   他转过头,还是忍不住看向谈琛的方向。   谈琛正蹲在众多墓碑的其中一座前,用从家中带来的毛巾擦拭着墓碑上面的字。   梁落安看不清墓碑上写着什么,只看到谈琛的胳膊一摆一摆,他的动作非常慢,像是没有力气,马上要凝固了一样。   梁落安把目光转回来,不再看着谈琛,但因为谈琛显而易见的落寞,他还是难以避免地开始感到有些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琛走出来,拍了拍落安的肩膀,示意他起身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谈琛没有说什么话,梁落安也配合地沉默着,闷闷低头看路,努力和谈琛保持相同的步幅和频率。   他们重新走回望街,周围热闹喧嚣起来,梁落安依旧没有出声,直到看见身边谈琛的脚步停下来,他才抬头,看见谈琛正在水果摊前付钱,然后递过来一串去皮的哈密瓜。   “早上不能吃刨冰,欠你一个,先吃这个吧。”   谈琛说。   梁落安接过来,但没有吃,对谈琛的话一知半解,说道:“我没有要吃刨冰啊。”   “往常不开心的时候,都是用一份刨冰就哄好了。”   谈琛挑挑眉,看着梁落安,问:“今天可以先用这个哄好你吗?”“我不知道哦。”   梁落安看了眼哈密瓜,依然没有吃,而是递到谈琛嘴边,“谈琛,不如你帮我试试吧,看看用这个能不能哄得好。”   谈琛看着梁落安,顿了顿,然后张嘴咬掉了哈密瓜的一个尖,嘴唇抿起来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告诉他:“哄得好。”   梁落安点了点头,露出一副非常满意的表情,一边吃竹签上剩余的部分,一边抓着谈琛的衣摆往前走。   他在垃圾桶扔掉了竹签,思考了一下,觉得谈琛说得不对,哈密瓜好像并没有快乐加成的作用。   因为他明明吃了那么大一块,也没有比看到谈琛笑的时候更快乐了。   回到家之后,梁爸梁妈已经如梁落安所愿,去上班了,他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侥幸免遭爸妈的怒火。   谈琛体温高,很容易热,走回来的路上出了不少汗。   他先洗了把脸,脱掉了上衣,年轻背部肌群表面密密麻麻的汗珠,随着动作汇集成滴,顺着脊背的沟壑流下来。   梁落安的脸跟着热了一下,急忙用手接了点凉水扑在脸上,又去谈琛的房间找来白色背心递给他。   但是谈琛没有接,也没闲下来,而是提着工具框去了卫生间,开始叮叮当当地把热水器的零部件拆下来。   梁落安扒着卫生间的门,有些将信将疑地问:“谈琛,你把热水器拆得这么碎,还能全部装回去吗?不会多零件吧?”“不会。”   谈琛拧着螺丝,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梁落安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知道谈琛又在给自己擦屁股,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又问他:“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谈琛手里的活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然后指挥梁落安:“你去冲一袋板蓝根,用热水,然后喝掉。”   梁落安愣了一下,被谈琛以为他不情不愿,又催促他“快去”,落安只好听话地去冲了药。   他确实不情不愿,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在吃药吃药,他对各种类型的药物有着本能性的排斥。   不过从小到大,哄他吃药的人是谈琛,于是这件事似乎就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梁落安冲好药,站在卫生间门口,特意让谈琛听到了他咕咚咕咚喝药的声音,然后示意:“我都喝完了哦!”“嗯。”   谈琛随口应了一声,又卸下一块梁落安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型零件,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收缩,像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像田野里滚滚的青涩麦浪。   梁落安突然感觉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于是匆忙绞了条凉毛巾敷在脸上,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直到他回到屋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做了很多次深呼吸,那种充斥头脑的温度才逐渐平息下来。   梁落安放空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稀留存着没有散去的滚烫余温。   落安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生病了。   他不禁回忆起之前许多次类似的状况,非常熟练地给自己下了诊断:就在刚刚,他经历了这个夏天第27次,名为谈琛的高热。 第17章 高烧的脑子不清醒   梁落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中途被谈琛强行叫起来吃了午饭,之后又躺回床上。   在半梦半醒中,梁落安下意识裹紧了被子,身体蜷缩起来,感到浑身上下酸痛难受,不自觉地发寒打颤。   原本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他起初以为是那场极速高热还没有完全散去,于是没有让谈琛来看他。   直到傍晚的时候,梁落安才真的烧了起来。   谈琛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当时梁爸梁妈已经下班了,梁妈妈做好晚餐,谈琛敲门叫梁落安出来吃饭,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梁落安迷蒙间听到了谈琛叫他的声音,但是睁不开眼,嗓子干哑,无力地从鼻腔里发出几个音节,然后谈琛的声音忽近忽远,梁落安不太听得清。   总之最后谈琛很快回来了,顺便带来了梁爸梁妈,几个人围着他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有谈琛继续留在了他的房间里。   冰毛巾敷到发热的额头皮肤上,梁落安感到稍微舒服了些,于是睁开眼睛。   谈琛把他慢慢扶着半坐起身子,喂了他一点水,又哄骗着喂下了退烧药。   梁落安被舌根残留的药苦味儿彻底唤醒,皱着鼻子,张着嘴巴探出舌头,好像这样苦味就能逐渐挥发一样。   虽然梁落安的表情可以说是有点好笑的程度,但如果要感同身受的话的确也太痛苦了,谈琛于心不忍,找了颗糖让他含在嘴里,重新让他躺下,把被子边角掖得没有一丝缝隙。   额头上的毛巾不知道换了多少遍,谈琛用手探了探梁落安额头的温度,皱着眉头,起身想要去绞一条新的毛巾来。   刚走到门口,他的余光看到床边,一条白花花的细胳膊摆啊摆,他转头看过去,梁落安把胳膊伸出被窝,没有力气地挥,像是要他回来。   于是谈琛就从房门口折回去,暂时放下了毛巾,把梁落安的白胳膊重新塞进潮湿闷热的被窝里:“发汗呢,别随便拿出来。”   “可是好热啊。”   梁落安的声音还是有点哑,非常可怜地说:“我坚持不住了,我马上要被蒸熟了,谈琛救救我。”   谈琛没有办法,重新拿起毛巾在他脸上擦,一边擦一边叹了口气。   梁落安半眯着眼睛看谈琛,他觉得谈琛好像不是很开心,发热的大脑艰难思考过后,他问道:“谈琛,爸妈说你什么了吗?你挨骂了?”谈琛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梁落安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然后谈琛补充解释道:“不是因为你。   是热水器没修好,多零件了。”   “哦。”   梁落安眨了眨眼睛,迟钝地反应过来:“那还是因为我啊。”   谈琛摇了摇头,没说话,胳膊抵在床边的书桌上,用手撑着脑袋,低头看梁落安。   梁落安舔了舔嘴唇,也看着谈琛,过了会儿才又说:“谈琛,你真傻。”   谈琛笑了笑,甚至毫不在意地微微点头,好像无论梁落安现在说他什么,他都没有半点脾气。   是啊,能不能修得好热水器并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是否聪明的标准,不过眼前的谈琛真的是很傻。   梁落安想,如果现在要谈琛再把高考数学卷子答一遍,是绝对考不到148分了。   明明说生了病不管他的是谈琛,可现在在床边给他换凉毛巾的人也是谈琛;明明也没有人因为他发烧而责怪谈琛,到头来最愧疚的人似乎还是谈琛。   谈琛放下毛巾,拿出温度计,让梁落安夹在胳肢窝里,重新测体温。   梁落安说“好”,任由谈琛动作,然后又看着谈琛开始忙里忙外,把重新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放到他额头上之后,谈琛才坐下来,还像方才那样,安静地低着头看梁落安。   房间里只开了书桌上的暖光台灯,光线被谈琛宽阔的后背挡住大半,梁落安看到逆光的谈琛,还有半张脸落入阴影里,看不分明的表情。   梁落安感觉这样的光影像黄昏,像是在和谈琛一起看落日,有些无法克制地暧昧心跳起来。   他问谈琛:“谈琛,我们就要一起去外地上大学了,是不是?”“是啊。”   谈琛回答,“一起去首都,同一所学校里,每天都能见面。”   “我是说,是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当然是我们两个。”   谈琛的胳膊稍微挪动了些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更多的光线落在了梁落安的侧脸,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亮。   “谈琛。”   梁落安的嘴巴抿起来,因为热度而泛红的脸颊可爱地鼓起来,像是一种漂亮姑娘羞怯微笑的方式,接着说:“我们这个样子,好像在私奔哦。”   谈琛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梁落安会说出这样的话,露出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笑,情绪大概介于惊讶和惊喜之间。   带着这种表情,他却问了梁落安:“你知道什么叫私奔吗?”“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呀。   私奔,不就是两个人,背着所有人,偷偷地一起离开一个地方,到新的地方一起生活吗?”梁落安非常认真又尽力地向傻瓜谈琛解释,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一个词语有过如此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他接着问:“谈琛,你愿意和我私奔吗?”这个解释听上去应该是没有什么错处的,所以谈琛没有说话。   不过虽然他没有出声,但心跳的声音变得很重,他自己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掺杂了紧张和克制的节奏。   如果仅仅按照梁落安的说法,他们是在“私奔”。   谈琛并非不愿意,事实上,他或许比梁落安更能够肯定一些。   只是他并不敢确定,梁落安是否同样深刻理解了这个词语中其他浪漫而大胆的含义,也不敢确认这个词语是否可以被用于他们之间。   “谈琛,和我私奔吗?要不要嘛?”梁落安还在继续追问,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期待,这让谈琛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谈琛点了头。   梁落安因此而笑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潮湿的一只手,去抓谈琛的裤子,好像实在快乐。   短暂的快乐之后,梁落安很快又重新陷入思考,难得严谨地提出:“私奔要背着爸妈啊,所以我们不要等他们送我们了,我们偷偷地提前买票走吧!”谈琛把梁落安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淡淡地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道谈琛是否将梁落安的话当真了,因为他好像没有梁落安看上去那样开心,只是提醒落安测体温的时间到了,垂着眼睛看温度计上水银柱的刻度。   其实,谈琛的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人的头脑一热,就容易失去理性乱说话。   而梁落安现在高烧三十八度四。 第18章 突然到访的陌生亲人   梁落安当晚就退烧了。   虽然这和梁落安从小到大生过的病相比,并不能算是比较严重的一次,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   在这个夏季最炎热的时候,他开始出现了苦夏的症状,没有精神,整天恹恹的。   梁爸梁妈是不可能允许梁落安把刨冰之类的解暑食品当饭吃的,可梁落安就是吃不下饭,家里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谈琛拿他最没有办法。   这天早上,梁落安醒来时,衣服已经被汗潮湿了,连早饭都没吃得下,趁着梁爸梁妈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功夫,他揪着谈琛的衣服把他拽到枝繁叶茂的柠檬树下。   柠檬树的叶子被风一吹,只会轻微的窸窣作响,于是梁落安判定柠檬树是不可能告密的,他心痒得很,小声和谈琛打商量,求谈琛给他买一份刨冰,不要被爸妈发现。   谈琛看了他一会儿,在柠檬树叶子的间隙里听到厨房的水流声,在摇摆不定的犹豫时又被梁落安见缝插针地摇摇手臂,可怜巴巴的模样,有点委屈地说:“谈琛谈琛,上次是你自己说的嘛,欠了我一个刨冰,先用哈密瓜抵了债,但现在我来找你要,你又不给我,赖账是小狗哦。”   谈琛最后还是妥协了,不过向梁落安说明了条件:“今天就一份,晚上好好吃饭。”   “嗯嗯。”   梁落安飞快地变了脸,巴儿狗似的点头,又补充道:“要柠檬味。”   “你啊,真是。”   谈琛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梁落安的额头,轻叹口气,把手臂从梁落安身前抽走,转身准备出门。   梁落安笑嘻嘻地又跟上去,一直跟着谈琛到门口,可是刚打开大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外,穿着朴素,左手拎着个布袋,右手领着个小女孩,表情模样怯生生的,但眼睛黑亮圆润,眼皮还有一道很小的内双。   梁落安并不认识她们,大概不是附近的街坊,但显然,她们站在门外很久了,应该就是来找他们家的,于是轻轻扯了扯谈琛的衣服,说:“是谁啊?去告诉爸妈一声吧。”   “你去说一声。”   谈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脸上也没有表情,“就说,是我姑姑来了。”   “哦,好。”   梁落安其实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听话地去了,叫来了梁爸梁妈。   他们把两个人迎进门,看上去非常热情,像是有什么深情厚谊,但实际上,即便他们是谈琛的亲人,这几年也明明一次都没有来过。   几个人在餐桌旁坐下,梁落安听他们的对话,知道谈姑姑是得知谈琛考上大学的消息,特意过来看望谈琛的。   “叔叔阿姨好。”   在谈姑姑的指引下,小女孩用脆生生的声音开口打招呼,先是对梁爸梁妈,然后又对着谈琛,非常不熟练地说了一句:“哥……哥哥好。”   原来她是谈琛的妹妹。   梁落安这样想着,偷偷地看了眼谈琛,发现谈琛倒是没什么反应,但落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很久没回过劲来,这一声“哥哥”,小姑娘喊得别扭,梁落安心里也别扭。   “琛琛,这是欣欣,你们都好多年没见了,是不是不认得啦。”   空气沉默的时候,谈姑姑在一旁说话,但并没有起到缓解尴尬的作用。   小女孩躲在谈姑姑后面没动静,谈琛也垂着眼睛不出声。   最后还是梁妈开口,说:“在家里一起吃个饭吧,下午让谈琛带你们出去转转,小女孩怕生,但哥哥哪是生人啊,玩开心就熟悉了。”   她又拍了拍谈琛的后背,听上去像是在征求谈琛的意见:“啊,谈琛,去吧?”“好。”   谈琛没有选择地点点头。   梁落安觉得谈琛的样子非常勉强,于是也想跟着去,主要目的是陪着谈琛,但被梁爸梁妈拒绝了,虽然言辞非常温和,温和到几乎听不出这是拒绝的意思,但梁落安还是没法跟谈琛一起去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梁落安走了会儿神,没有听清内容,然后就被梁爸梁妈打发着,要他带小女孩去院子里玩。   小女孩被谈姑姑推到他身后,不声不响,应该已经准备听话地跟着梁落安出去了。   反倒是梁落安有些不情愿,他回头求助似的看向谈琛,但谈琛依旧垂着眼睛,大概是无法接收到他的目光,于是没有办法,梁落安只能自己带着小女孩走出了屋子。   其实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梁落安没说话,小女孩也束手束脚,两个人直愣愣地在院子里站着,像是在无声对峙。   当然,这应该仅仅是梁落安一个人的想法,小女孩没有一星半点的攻击性,细胳膊细腿,洗得发皱的小裙子微不可见地随着风一摆一摆,小女孩低着头,用手抠弄腰带上破了口的蝴蝶结。   “那个……”梁落安作为大人,自知不应该和小孩子计较,况且妹妹的确应该叫哥哥,于是稍微松了口,主动和小女孩说话:“你叫什么名字?”“谈欣。”   小女孩回答。   “你几岁了?”梁落安又问。   “十岁。”   小女孩又回答。   “那,那你下午想去哪儿玩啊?”梁落安没话找话地继续问。   “听哥哥的。”   小女孩问什么答什么。   “哦。”   梁落安感到有些挫败,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于是坐在门槛上,对谈欣摆摆手,“你看这院子里有什么好玩的,自己去玩吧。”   “好。”   小女孩点点头,手捏着蝴蝶结,在院子里慢腾腾地四处转圈。   梁落安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其实他原本也无心管这个让他感觉不太舒坦的小女孩做什么,于是走到屋外的窗户前,侧着身子,一副尽职尽责看着谈欣的模样,实际上眼神悄悄瞥进了屋子里。   谈姑姑带来的蓝色袋子躺在桌子上,像一团破碎的布,却被她和梁爸梁妈反向拔河似的推搡来推搡去,最后还是谈琛站起来,这场纷争才算勉强平息下来,袋子依旧破败地躺着,没有人再动。   透过反光严重的玻璃,梁落安勉强看到谈琛的身体轮廓,头低低地垂着,比苦夏的自己还要没有精神。   梁落安觉得谈琛现在的状态可能不是很好,又无法确认,想凑近一些看看谈琛的表情,却与突然抬头的谈琛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哥哥……”梁落安听到谈欣的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发现她正站在柠檬树下,指着树上青涩未熟的果子,眼睛圆溜溜地看向梁落安,问:“这个是柠檬树吗?结果子了,可不可以摘一个下来呀,就一个,可以吗?”柠檬对于梁落安而言不算什么稀罕物件,让谈欣摘一个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梁落安却非常烦躁地皱了皱眉,满脑子都是谈琛方才从他视线里一晃而过的表情,脸色变得几乎和屋子里的谈琛一样难看。   突然有个极端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谈琛的这些家人一出现,谈琛的快乐就被打碎了。   他不可以这个样子。   “不可以。” 第19章 不会酸的青柠檬   吃过午饭之后,谈琛就像梁妈妈说的那样,带着谈姑姑和谈欣出门了。   梁落安只把他们送到门口,就被梁爸梁妈叫住了,于是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三个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看着谈琛牵着妹妹的那只手,莫名感到非常焦躁。   这种焦躁持续了很长时间,梁落安整个下午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把从小到大的所有相册都翻出来看了一遍,找到了很多他和谈琛牵手的合影。   每一张照片上,双手紧扣的两个人都笑非常开心,梁落安看得特别仔细,但看得越多,他越是感到明显的心悸。   谈琛牵着他的手时,分明是真心实意笑着的,但为什么谈琛牵着妹妹的手时,还是会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梁落安知道,谈琛今天只是带着她们在附近转,所以很快就会回来。   但他无法确定,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谈琛就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到自己跟不住的地方,走进他真正的亲人的家里,然后兴许就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回来,也可能只是做客,用尽善尽美的礼貌话同他和爸妈寒暄,询问他们近来是否一切都好。   梁落安郁闷地思考良久,觉得事情如果真的变成他预想的样子,他的每天都会变得糟糕又难过,可他又不能直接对谈琛说,让他离他的家人远一些,这是非常不近人情的事情。   这个问题是梁落安目前没有办法解决的,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他收起杂乱铺满卧室的照片,搬了张凳子到院里柠檬树的阴影里,望夫石一样等着谈琛回来。   在等待期间,到了晚餐时间,可梁落安没有胃口,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又坐在柠檬树下不知疲倦地接着等。   盛夏的晚风也是热浪,吹过花圃的草叶间隙,夜虫鸣叫的第一声开始,梁落安反常地感觉到一点寒意。   他用手掌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正打算快速回屋披一件外套时,听到了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音不重,步频规律稳定,梁落安准确地判断出,这是谈琛的脚步声。   他不太敏捷地小跑到门口时,谈琛刚好进门,看到梁落安时微微怔了一下,很轻微的反应,但疲惫更加浓重,好像是没有力气做出其他表情一样。   梁落安看了看谈琛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人跟进来,于是问谈琛:“谈琛,她们人呢?”“已经走了,我把她们送到车站。”   谈琛的声音有一点低哑。   “哦,已经走啦。”   梁落安跟在谈琛身后,出于一些奇怪的心理,他有些紧张地又问:“她们有说下次什么时候来吗?”“没有。”   谈琛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但听语气也只是猜测:“姑姑说只是带妹妹来看我一下,没什么别的事情,所以应该……不会随便再来了。”   “这样。”   梁落安本来应该感到松一口气的,但听出谈琛有些低落的情绪,他也没办法自顾自开心,赶忙关心起谈琛:“那你晚上吃饭了吗?已经过了饭点儿很久了,不过还有剩下的菜,热一热吃吗?”“在外面吃过了。”   谈琛的脚步停下来,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没有进去,而是看着身后的梁落安。   梁落安微微发怔,片刻后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想到谈琛在外面走了一个下午,应该很累了,于是侧过身子掠过谈琛的身体,主动帮谈琛打开了房间的门,告诉他:“谈琛,早点休息。”   谈琛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进屋,梁落安就陪他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正在纳闷时,他突然感觉到手腕被箍住,然后就被谈琛带进了屋子,房门很轻地关上了。   虽然梁落安没想着挣扎,但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他坐在谈琛床边,有些疑惑但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谈琛。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谈琛伸手在他的手臂表面探了探,声音沉沉地说:“你在外面等了多久,身上这么冷了。”   “也没有很冷。”   为了增强说服力,梁落安特意解释道:“下午的时候一直很热,晚上没有太阳之后才有点凉的。”   谈琛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梁落安,瞳仁像是黑玛瑙石即将熔化的样子,澄明又隐秘,藏着点梁落安看不太懂的情绪。   这种眼神让梁落安有点局促,他用两只手撑在床沿,下意识用某些动作避免让自己感到尴尬,不断地把谈琛床单上的褶皱一次又一次抹平。   在手掌摩擦床单发出的声音中,偶然夹杂了一声肠道蠕动的鸣音,这让梁落安的手突然停下了,肠鸣音却变本加厉地连绵起来,咕噜噜的一声盖过一声。   谈琛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梁落安像是被无形的目光拷问着,只好自暴自弃地告诉他:“谈琛,我晚上没有吃好饭。”   他以为自己做错事情,原本已经在准备等待判决了,然而却听到了谈琛的道歉:“对不起,落安。”   “答应你的刨冰,忘记买了。”   谈琛又说。   “啊?”梁落安有点惊讶,他根本没想到这个,也没有因为这个想要责怪谈琛的意思,于是有些急迫地说:“我可以不吃刨冰的,谈琛,不要你跟我道歉。”   可是谈琛看起来还是非常失落,梁落安心里焦急,可他的嘴和脑子都笨,连一句有用的安慰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院子里吹过一阵风,梁落安听到树叶翕动的簌簌声,透过窗户看到了院子里的柠檬树。   “谈琛,我不要刨冰了,我想要点别的。”   梁落安的身子向前倾斜,嘴巴靠近谈琛的耳朵,声音很小,像是在与谈琛做什么秘密约定:“谈琛,我想喝柠檬水……要不我们去偷偷摘一个柠檬下来吧。”   谈琛垂着的眼睛抬起来,略微偏头看了看梁落安,柔软温暖的气息划过他的下巴,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又把头转回去,似乎非常理性地说:“现在才什么时候,柠檬都没熟呢,酸得很。   你不是最怕酸了吗?”“不怕,谈琛。”   梁落安笑起来,有点得意地告诉谈琛:“下午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现在柠檬树上一共42颗果,最好的一颗只剩一小半青,我们吃另一半,不会酸。”   谈琛没有立刻回答,梁落安猜想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一点点,但可能还是有些犹豫,于是他抓了抓谈琛的手,很轻地、若有似无地在他手心里挠。   “我突然太想喝了,求求你了好谈琛,我们去摘一个吧,就一个,可以吗?”谈琛把梁落安不老实的手抓紧一点,让他不能乱动,最后只好妥协地说:“可以。” 第20章 最好的夏天   梁落安带着谈琛走到柠檬树下,绕着树转了半圈,准确地指出他所说的那颗半青柠檬,指挥谈琛说:“就摘这个!”谈琛个子很高,只踩了个小矮凳就顺利摘下了梁落安的梦中情柠,拿去厨房冲洗干净,按照梁落安的指示,用成熟鲜黄的一半切片泡水。   梁落安站在旁边,看着谈琛熟练的动作,突然问道:“谈琛,可不可以往后每个夏天都喝到你做的柠檬水啊?”梁落安平时就比较喜欢说这种话,在他的脑袋里,“每一个”和“永远”大概都是非常普通简单的事情。   所以谈琛只是笑了笑,低头继续给柠檬切片。   没听到谈琛的回答,于是梁落安继续说服他:“我是说真的,谈琛,因为你做的柠檬水有很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喝惯了你做的,我就离不开你了。”   梁落安靠在墙上看谈琛,掰着手指头打小九九:“你看哦,这样的话,我能喝到你做的柠檬水,我们又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一举两得的事情嘛!多好呀!”谈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问梁落安:“你真的就这么想跟我一直在一起吗?”“真的呀,当然是真的。”   梁落安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   “好,那我都听你的。”   谈琛这次回答得很快,把柠檬重新摆好位置,用刀切下薄薄一片。   梁落安凑过去,迫不及待地拿起那片柠檬,两个指尖捏着边缘,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酸涩的味道立刻从舌尖蔓延开来,梁落安的身体都不自觉抖了抖,脸也皱起来,痛苦的程度看起来只比吃退烧药轻了一点点。   “酸吧?”谈琛似乎预料之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又蹲下来在橱柜里找了找,拿出半瓶蜂蜜,瓶身倾斜着往柠檬水里倒了些,搅拌之后又用筷子尖沾了一点,点在梁落安因为酸苦而伸出来的舌头上。   “好点了吗?”谈琛观察着梁落安的表情问道。   梁落安咂巴咂巴嘴,酸涩的痛苦很快缓解,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甜,特别甜的,谈琛。”   梁落安非常愉快地笑起来,本着分享甜蜜的原则,他也学着谈琛刚才的样子,沾着黏稠蜂蜜的筷子尖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终点应该是谈琛的嘴巴。   梁落安只顾着盯筷子尖,非常认真投入,没有注意到谈琛突然发了愣,连蜂蜜即将滴落也不知道张嘴,只知道没有意义地做着吞咽动作,突出的喉结上上下下滑动不停。   “谈琛!”蜂蜜受重力作用下坠,是梁落安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只能喊谈琛的名字,但已经来不及了。   承载甜蜜的筷子尖端在半空盘旋,最后降落在谈琛的下唇上。   梁落安也愣了一下,悻悻地收回筷子,小声问:“谈琛你是不是太累了,都不想张嘴啦?我是不是太闹你了……”“不是。”   谈琛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甜味让人心情愉悦,他微微笑着点头,对落安说:“很甜。”   落安也感到有点得意,不过他没有想到,几秒钟之后,谈琛突然又问他:“落安,我能再试一次吗?”其实谈琛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紧张,梁落安本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严重的事情呢,不过听到谈琛的问题后,他松了口气,很乖觉地再次重复方才的动作,不过他们这次非常默契,蜂蜜顺利地进入谈琛的嘴巴里。   梁落安因此特别有成就感,于是笑着说:“谈琛,原来你这么喜欢甜味呀。”   谈琛抿着嘴巴,“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了一句“喜欢”。   他的眼睛很深地看着梁落安,可说话声音很轻,梁落安无法确定谈琛究竟是在在对自己说话,还是他在自言自语,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   或许是吃了蜂蜜,梁落安的声音带着些甜蜜粘稠的音调,可是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十分短促的音节,剩下的大半都被堵住。   谈琛突然低下头,脑袋偏过点角度,嘴唇贴着梁落安的,没有深入的动作,只是微微动了两下,极为轻柔地吮吸着,很快就放开了他。   在这之后梁落安也没有动,只有弯垂的睫毛在不停颤抖。   他尝到了谈琛嘴唇上的甜味。   现在谈琛离得太近了,梁落安无法看清谈琛的眼睛,因此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他们变得庞大,还是世界变得渺小。   谈琛略微克制的气息像是一场温柔汹涌的风暴,已经彻底把他掀翻包裹,让他无法招架。   他尝试着恢复呼吸,却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身体里发生严重的地震,他的身体跟着发抖,可是很奇怪,仿佛烟尘四起中,弥漫的都是柔软温暖的颜色。   “谈琛……”梁落安艰难开口,声音是发抖的,他的手无力挣扎着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下意识企图制止心脏极速跳动带来的恐惧感,眼睛含泪地看向面前的谈琛,只会可怜地叫他的名字,“谈琛,谈琛……”谈琛扶着落安的肩膀,看到他抓着心口的手指关节青白,脸上迷茫而痛苦的神色,向来冷静的人也变得慌乱,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很快又跑回到厨房,把白色的药片喂进梁落安嘴里,用手旁的蜂蜜水帮助他吞咽。   梁落安吃过药,靠在厨房的白色瓷砖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的跳动频率逐渐正常,胸膛的起伏仍然剧烈,像是历经世界浩劫,而谈琛帮助他完成了慌张失措的重建。   “落安。”   谈琛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哑,用刚刚吻过梁落安的甜味嘴唇向他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对不起谈琛。”   梁落安还没完全平复,急切地打断谈琛的话,“你千万不要不开心,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心脏太不争气了,突然之间跳得很快,所以搞得我没有表现好,真的。”   梁落安非常真挚地向谈琛请求:“再来一次嘛,这次我好好表现。”   谈琛却不太明白地问:“表现……什么?”“就是……哎呀!”梁落安有点不高兴谈琛偏偏这个时候变笨,无奈他自己也组织不出语言回答谈琛的问题,于是伸手抓着谈琛腰侧的衣服,身体向他倾斜,抬着头,学着谈琛对他的动作,用嘴唇贴上谈琛的嘴唇,小幅度地轻轻动了两下,舌尖也探出来一点,在谈琛的下唇蜻蜓点水似的舔,很快就收回去,低下脑袋,脸颊后知后觉地泛起红晕。   “我喜欢你的嘴唇,亲我的时候是甜味。”   梁落安的声音因为方才的亲吻拥有了过高的含糖量,听上去有一种甜香腻人的味道。   说完自己的话,梁落安才开始有些迟钝地感到羞赧,手上一定要做些什么来缓解尴尬,于是手指头隔着谈琛的衣服,顺着他沟壑纹理分明的腹肌表面画小方块,钝钝地瓮声瓮气继续说:“谈琛,我也听到你刚刚说了喜欢。   可是我好笨嘛,谈琛,你聪明,要跟我解释清楚,我才能明白你喜欢什么的。”   他画到方块的第三条边,手就被谈琛抓住了,热热的,掌心有一点潮湿的汗。   然后谈琛用温暖的手掌将落安的后背从冰凉的白色瓷砖上隔开,将他纳入温暖的怀抱里,呼吸蹭着他的鬓角和脖颈,梁落安感觉有一点痒。   耳边一场风暴再度温柔地席卷而来。   “喜欢你。   落安,我喜欢你。”   梁落安开心得有点想流眼泪。   即便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梁落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谈琛这样对他说。   苦的白色药片,酸涩的柠檬水,还有一个甜味的吻。   这些元素让这个夏季在逐渐漫长的时间里占了很重的分量,以至于梁落安以后每每想到那个夏夜,还是不免心动难当。   十八岁的他们开始拥有彼此的喜欢和吻。   简直没有再好的夏天了。 第21章 刨冰的亲亲   梁落安搬了张小凳坐在柠檬树下,已经看了一上午蚂蚁搬家。   真的好无聊。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到谈琛房间大敞开的窗户,穿堂风把窗帘一角吹起来,好像舞台演出开始前拉起的幕布。   但梁落安看着窗帘起起落落,很快又觉得不像了,因为幕布拉开会有人出现在舞台上,而现在谈琛的屋子里却没有人。   谈琛最近很忙的样子,总是不在家,不过梁落安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附近小学的篮球场,跟一帮和他腿长差不多高的小屁孩打篮球。   虽然梁落安不知道和一群总是耍赖的小孩子一起有什么乐趣,不过他还是挺喜欢看谈琛打篮球的。   谈琛个子高,手长脚长,运动神经非常发达,打篮球的样子很帅。   但是梁落安从小心脏就不太好,不能参与这种剧烈的体育活动,所以每次谈琛打篮球的时候,他一般站在球场边看。   他想,还是怪自己身体太差,如果不是昨天差点中暑,谈琛让他乖乖呆在家里,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了。   或许是因为无所事事,梁落安的脑子开始进行一些随机的思考。   他突然想到,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丰朝市这个小地方,而马上要去上大学的首都和这里很不一样。   虽然他很向往,但如果去了首都之后,他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适应。   于是他试图用一些习惯或状态的改变来进行类比,但这让他对自己的认知没有清晰一丝一毫。   他想到自己明明可以很快适应每天和谈琛在夜晚的房间里接吻,却无法适应谈琛不在身边的时间。   “儿子——”梁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现在是暑假,她几乎整日在家,有什么事情都指派梁落安去做,“去叫谈琛回来吃午饭啊,马上就做好了。”   “哦,知道啦,现在就去。”   梁落安在院子里喊了一句,把凳子搬到一边,轻手利脚就出了门。   其实他家到小学篮球场的距离也不算很远,但需要走过整条望街。   在街边摆早市的摊贩只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人因为临近正午的暑热而倦怠,青尘白烟丝丝缕缕地升起来,像个大蒸笼,热气里还混杂着尘土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梁落安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走到街口,狠狠喘了几口气,等到最后一点烟火气的余韵消散干净,他才继续往前走,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小学篮球场外围的栏杆旁。   小学其实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但谈琛他们总有办法。   之前都是谈琛先翻过去,在栏杆另一侧稳稳地接着梁落安,梁落安才敢冒这个险。   不过现在谈琛正在篮球场和那帮小屁孩抢球呢,看起来非常投入,所以应该是没有办法过来接他了。   不过梁落安也不着急,他喜欢看谈琛打球,于是就在围栏边找到了最佳位置,透过栏杆的间隔看谈琛。   谈琛正在把球从一边往另一边运,几个小孩子围着圈拦他,他一个敏捷的转身就躲过去,球继续运了没两下,谈琛却停下来,突然站直了身体,偏过视线,与在围栏外的梁落安对视了。   “谈琛!”梁落安有点意外,但还是朝谈琛挥挥手,喊他的名字。   谈琛把球随意扔给其中一个小孩,又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就背上包,冲着梁落安的方向跑过来。   “落安,不怕中暑了?怎么出来了?”谈琛虽然这样问,但看起来还是很开心。   “午饭要做好了,妈妈让我来叫你。”   梁落安说道,皱了皱眉头,用手掌挡着眼睛上方,“好晒嘛,快点出来回家了。”   “好。”   谈琛一边应声,一边踩着栏杆的花纹,用手撑着围栏边缘的石柱,翻身一跃,就落在了梁落安身边,和他一起往回去的方向走。   梁落安的皮肤白,皮肉嫩,被正午的太阳晒了这么长时间,后颈的皮肤已经有些微微发红了,衣服的领口还有些偏着,露出一侧细瘦的锁骨。   谈琛的眼睛盯着那处柔软的凹陷看了一会儿,想要伸手帮落安整理领口的位置,指尖还没碰到衣服,就被落安一下子拍掉了。   “你的手摸了一上午篮球,灰扑扑的,好脏哦,不许碰我。”   梁落安有些嫌弃地说,甚至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嫌疑,特意走到离谈琛稍微远一点的位置,皱着眉头看他同样沾了些灰土痕迹的白色球衣。   梁落安的面部表情表现出很明显的不高兴,问谈琛:“和小孩子打篮球就那么好玩吗?晒晒的,脏脏的,还不如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谈琛做投降状,两只手擎起来,确保碰不到梁落安之后,好脾气地哄他:“上次欠你的刨冰现在补回来好不好?消消火。”   梁落安故作冷漠地沉默一会儿,咽了口口水,蚊子哼哼似的告诉谈琛:“还要柠檬味。”   谈琛和梁落安走进望街,在街口第三家刨冰摊买了柠檬味的刨冰,梁落安拿在手里,杯壁很快凝了一层水珠,他轻轻转着杯子,水珠就从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去。   刨冰被太阳晒着,融化的速度与梁落安吃的速度不相上下,于是谈琛带梁落安绕了点路,走到望街后身一条安静阴凉的小巷。   梁落安感觉呆在这里很舒服,并且因为吃刨冰的事情不好被爸妈发现,于是他和谈琛站在一面青色砖墙后,打算站在这儿吃完刨冰再走。   起了很小的一阵风,一墙之隔的望街飘过来梁落安讨厌的烟尘味道,他嘴里含着沙冰,有些含糊又惆怅地叹气:“首都应该就不会这样子了吧……什么时候才能走呢,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着急了?”谈琛站在一旁看他的表情。   “急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等爸妈发话发钱才能走。”   梁落安有点沮丧。   谈琛没有说话,把自己的球衣往上撩了一点,神神秘秘地示意梁落安摸自己裤子的口袋。   梁落安疑惑地伸手,好像摸到一张硬硬的小卡片,被缝在谈琛的口袋内侧。   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谈琛,这是什么啊!”“银行卡,送我姑姑她们去车站回来路上去办的,里面钱够。   只要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我们一起走。”   谈琛倒是很平静,只是笑了笑,又接着说:“给人家当篮球教练赚的,刚刚球场上都是财神爷家的孩子。”   谈琛故意“嘶”了一声,凑近了梁落安的脸,直勾勾看着他:“我想想啊,谁刚才还因为这个撅嘴来着?”“才没有呢!”梁落安有点气急败坏地反驳,但很快就忘记了气急败坏的原因,又重新感叹起来:“天啊,谈琛!你竟然偷偷去赚了我们的私奔基金!”谈琛的笑意明显了一些,眼睛漆黑又明亮地看梁落安,打趣他:“原来你那天没烧糊涂啊。”   梁落安快乐地看着谈琛笑起来,非常大方地用勺子挖了带尖儿的沙冰,殷勤地递到谈琛嘴边。   不过谈琛没有吃,嘴巴在冰凉的沙冰表面停住,轻轻地啵了一下。   “谈琛,亲什么刨冰啊,真是的。”   梁落安笑嘻嘻地埋怨。   这个夏天发生的好事情实在太多了,梁落安非常幸福想,手里一块钱一杯的沙冰,一张能带着他们随时出发的小卡片,还有他最喜欢的谈琛。   他放纵自己暂时得意忘形,也不嫌弃谈琛的衣服脏了,身体亲昵热切地贴到谈琛胸前,抬头在谈琛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嘴唇的触感是冰凉舒适的,但梁落安似乎更喜欢和谈琛接吻时的高热温度,因此也爱屋及乌地喜欢此刻的盛暑夏季。   “亲我啊,我不是就在这里嘛。” 第22章 驶向幸福的列车   因为在小巷里耽搁了一会儿,梁落安和谈琛到家的时候,饭菜摆在桌子上,已经有点凉了,梁妈妈站在桌边,脸色不太好。   由于从小到大经常惹爸妈生气,梁落安在认识错误方面锻炼出了很强的能力,熟练并且态度很好地向妈妈道歉,立刻拉着谈琛装乖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笑。   梁妈妈瞥了他俩一眼,问他们笑什么。   梁落安急中生智地飞快回答,因为以后去上大学就不能常吃妈妈做的菜了,所以现在吃感觉很幸福。   梁妈妈似乎突然因此有些伤感,没有再数落他们,还告诉梁落安,还是可以吃到妈妈做的东西,以后柠檬结果的时候,就做柠檬蜜给他们寄过去。   之后的几天,谈琛依旧每天都去篮球场,梁落安有时候去球场看他,有时候在家,像个新婚的小妻子,等着外出工作的丈夫回家,给他带街边卖的水果串或柠檬冰。   不过梁落安在家的时间并没有闲着,除了时不时地被梁妈妈支使之外,他还自认为正在做一项非常重要的脑力工作——每天对着日历和天气预报思考,挑选天时地利人和的良辰吉日,做他和谈琛的私奔计划。   学校的报到时间定在8月20日,梁爸梁妈打算提前两天,也就是8月18日,同他们一起去首都,于是让家里的闲人梁落安找时间和谈琛一起去趟车站,把他们四个人的票给买了。   梁落安非常乐意接受这件差事,反常地没有拖拖拉拉,积极得过头,这天吃完午饭,他就拉着下午准备去球场的谈琛,快快乐乐出门了。   他们坐了十三站公交车,梁落安一路上靠着谈琛的肩膀,但没有睡着。   他紧张兴奋地和谈琛共同规划,私奔成功之后,他们要去一次在电视上从小看到大的广告上的景点,吃烤鸭涮锅和传统糕点,到大商场的咖啡厅点一杯喝的坐一下午,一起在酒店过夜,两个人睡一张双人床。   他们的规划越来越远,好像只要走出丰朝市,就拥有了一辈子的自由。   规划是做不完的,车站很快就到了。   丰朝市是个小地方,车站的人从来不算多,排队买票的人也没有几个。   梁落安和谈琛随意站在队伍末尾,很快走到窗口,梁落安拿着四个人的证件,选定了8月17日的时间,然后只买了两张票。   他和谈琛,一人一张。   回到家之后,梁落安快乐地去厨房倒水喝,搪塞爸妈的任务交给谈琛,说车票全部收在他那里,爸妈果然没有起疑心,毕竟谈琛看上去非常可靠。   临近私奔日期的前几天晚上,梁爸梁妈回屋睡觉之后,梁落安就像是夜行动物一样,把自己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拖到谈琛房间,两个人先偷偷接一会儿吻,然后又一起偷偷地收拾行李。   做什么事情都是偷偷的,梁落安抱怨私奔真是好辛苦,像做贼一样,但正在抱怨的人是他,现在笑得最开心的也是他。   终于,在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之后,8月17日的清晨,梁落安和谈琛每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在晨间稍有凉意的舒适空气里,走出了望街32号的大门,出门直奔车站,在候车室等待检票,上车。   一切都太顺利了。   火车开动后,梁落安兴奋地看着窗外,熟悉的小城市场景逐渐变远、变小,真切地感觉到他和谈琛的私奔基本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于是他觉得,是时候可以给爸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了。   电话拨通,不知情的梁妈妈非常平静地说了句“喂”,梁落安的第六感难得敏锐地预见到,这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做好直面风暴的准备,勇敢地坦白道:“妈妈,我和谈琛现在已经在去首都的火车上了,明天就不用你们送啦!”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来梁妈妈惊讶和发怒的声音,音量很大,梁落安把听筒远离了耳朵,但还是能清晰地听到梁妈妈的话。   她先是愤怒地数落了梁落安一通,梁落安忍着窃喜,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一直等到梁妈妈说累了,怒火稍稍平息,她让梁落安把电话给谈琛。   谈琛接过手机,说了几个“嗯”、“啊”、“好”之类的单音节,然后对梁妈妈说了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谈琛,妈妈说什么啦?”梁落安有点不放心地问。   “说他们不来首都了,生活费打到银行卡里,让我看好你。”   谈琛平静地说。   “就这样?”梁落安难以置信地问。   谈琛依然平静地点点头。   整个私奔计划中,最难过的一关就这样被谈琛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谈琛,幸好你是你。”   梁落安松了口气,脑袋偏在谈琛的肩膀上,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亲昵地蹭着谈琛的脖颈,谈琛搂了搂他的肩膀,梁落安能感觉到谈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兢兢业业的计时器,从此时此刻开始计数某些快乐的时间。   在人群拥挤、声音嘈杂的火车车厢里,梁落安感到非常幸福,他用只有他和谈琛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谈琛,真好,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抵达首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四分,梁落安跟在谈琛身后,拖着行李,开始犯困,于是他们不得已把规划中住酒店的计划提到了最前。   谈琛在手机上搜索一阵,拦下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后就带着梁落安就到达了附近一所还不错的酒店。   谈琛在前台办理入住,拿到房卡坐电梯上楼,梁落安坐在行李箱上昏昏欲睡,被谈琛拖着箱子带着走。   到房间的时候,梁落安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是被谈琛从行李箱上抱下来的,放到床上,然后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经临近黄昏。   夕阳从宽敞的窗户漏进来,整个房间像是冬季童话里一定会出现的壁炉篝火,虽然屋子里的空调还在吹冷气,但空气被阳光染上温馨和暖意。   梁落安艰难地睁开眼,把身上的被子稍稍掀开,看到谈琛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似乎察觉到他醒来,侧过头看他。   谈琛的眉骨很高,睫毛低垂着,在高挺的鼻梁侧方扑扇,像蝴蝶飞到山谷里,亲吻就像万物复苏。   阳光穿过谈琛的轮廓边缘,映在梁落安的半张脸上,他一只眼睛是璨然的光,另一只眼睛是谈琛的影。   心动情愫轻而易举地跟随黄昏的影子延伸至无穷。   于是他先吻了谈琛的影子,又去吻了谈琛的嘴唇。 第23章 叫哥哥的时候   梁落安现在像只树袋熊,爬到谈琛身上抱着他,脑袋枕在谈琛肩膀上,意识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在这种状态之下容易进行一些并不是很有意义的思考。   比如现在,他突然想到老师讲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低级需要,如食物、睡眠,是关系到人类生存因而必须优先满足的,应该在满足低级需要之后,再来考虑满足如安全、归属和爱、尊重、自我等高级需要。   想到这里,梁落安已经清醒了一大半,并且感觉现在身体里的低级需要正在排队。   简单来说,就是梁落安已经睡饱了,现在开始感到肚子很饿。   因为抱着谈琛的感觉很好,梁落安想要再多这样呆一会儿,可这违反了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于是老天给了他警示,让他的肚子在眼下宁静温馨的氛围中发出一声很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谈琛笑着问他:“还知道饿呢?”被无情戳穿之后,梁落安感到有点窘迫。   虽然他从小到大在谈琛面前出糗的次数不再少,但在刚私奔成功的新男朋友面前,他还是想保留一些微薄的面子,于是缩着肚子不让它乱叫,抱紧了谈琛,没有吭声。   不过基于谈琛对梁落安的了解,有了答案也是多余,他直接用手臂勾着梁落安的腿把人抱起来,一通简单的洗漱整理之后,两个人就出了门。   按照梁落安之前做好的计划,他们本来应该先去吃一顿烤鸭,但斟酌过价格和距离之后,他们还是决定退而求其次,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很有特色的铜锅涮肉。   吃到一半,两个人开始大汗淋漓的时候,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夏天吃火锅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尽管如此,归功于店家不限量续杯的酸梅汤,梁落安还是坚持了很久,并且成功把自己吃撑了。   饭后,他们沿着陌生的城市街道散步。   首都夜晚,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可梁落安依旧不看路,只看着脚下平整的地砖和谈琛的在一旁规律交替的两只运动鞋,谈琛领着他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谈琛的脚步突然放缓,于是梁落安也跟着慢下来,抬起头看谈琛。   “有没有想买的东西?”谈琛停在一个超市门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梁落安听的,他小声地说:“不知道大城市有没有更多种类的柠檬糖。”   梁落安不可避免的有点心动,于是拉着谈琛走进去。   货架上的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梁落安像是与柠檬糖有着某种奇妙的感应,很快找到了对应货架,把上头不同种类的柠檬糖几乎照单全收。   谈琛在他身后推购物车,有些好笑地看他:“拿这么多,不是刚刚吃撑的时候了?”“人体内有专门负责存放柠檬糖的胃。”   梁落安向谈琛解释时的表情非常正直,正直到几乎让人相信他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于此同时,梁落安想到自己的生存需要已经被过分满足,于是再次联想到马斯洛,他问谈琛:“谈琛,你知道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吗?”“知道啊,老师讲过。”   谈琛正在一旁挑选牙刷,随口问道:“怎么了?”梁落安的脸变得有点红,过了一会儿,谈琛挑好牙刷放进购物车里,他才用闷得有些软烂的声音告诉谈琛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考虑,满足一点人类的高级需要了。”   梁落安从谈琛手里抢过购物车的控制权,虽然走得很慢,但方向明确,两人直奔出口的收银台。   梁落安把车推到旁边,面对着出口旁的小货架,不动手,像是在面壁思过。   “谈琛。”   梁落安回头看谈琛,眼睛湿漉漉的,叫他的名字,告诉他:“你挑。”   谈琛并不需要细看货架上有什么,他都知道,有巧克力,有口香糖,还有,安全套。   不知道哪个才是梁落安想要的。   “巧克力?”谈琛问。   梁落安摇头。   “口香糖?”梁落安还是摇头。   谈琛看着梁落安被额前的头发掩住一小半低垂的眼睛,想起还在家的时候,梁落安高烧时的“私奔”言论,那时候梁落安的眼睛就那么明晃晃地看着他,对他说了那样的话,语气和眼神都天真得像小孩。   可原来梁落安不是小孩,他什么都懂。   谈琛只沉默了一小会儿,拽着梁落安的手,让他稍微靠近一点,小声问他:“落安,喜欢什么味儿?”问题似乎超出了梁落安的知识范围,他终于肯抬头看一看谈琛,带着些疑惑的视线转向货架,看到包装颜色不同的小盒子,才明白谈琛的意思。   不过他并不敢将视线过久地停留在那些盒子上,在看清上面的标志文字之前,他随手指了一个柠檬黄的包装盒子。   最后他们买了那盒香蕉味的安全套。   谈琛又顺手拿下货架上柠檬味的口香糖,若无其事地和安全套一并丢进购物车,带着梁落安付账走人。   回到酒店房间也不过十分钟时间。   梁落安进了门坐到床上,谈琛坐在他旁边,打开了空调,谁也不说话,房间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梁落安推了推谈琛的胳膊:“你去洗澡。”   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他又慌忙地补充一句:“你身上火锅味好重。”   谈琛笑了笑,说“是有点”,然后进了卫生间,飞快地冲了一个澡,穿着酒店的浴袍出来。   系在腰间的袋子松松垮垮,浴袍的领口也过大,谈琛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卖弄风骚,但精壮年轻的胸腹肌群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目光灼灼的,像正在释放信息素的狼族,看上去有种青涩的粗野。   谈琛出来时,梁落安正靠在床头,去超市购物的袋子打开了,但只有口香糖被拿了出来。   梁落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看到谈琛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有很快别过目光,抱过一旁谈琛的背包开始整理物品,连头发丝都是乖觉无辜的,就好像方才挑选安全套口味的人不是他。   谈琛擦了擦发梢的水,坐在床边看他。   梁落安任他看,自顾自拉开背包拉链,突然对拉链头上一个粉红色的塑料珠子挂坠感兴趣起来,毕竟那看上去和谈琛军绿色的背包实在太不搭了,那也不像是谈琛会买的东西,反倒像是哪个姑娘不大好的品味。   于是梁落安拎着挂坠,故作严肃地问谈琛:“这个是什么啊?谁送的?什么时候的事?”谈琛扫了一眼,淡淡回答:“我妹妹一定要送我的,我就挂着了。”   “哦。”   梁落安就知道,谈琛这么正直的人是不可能出去沾花惹草的,所以既不惊慌也不意外。   他手里摆弄着那个挂坠上的塑料珠,想了想,又问:“谈琛,你喜欢被人叫哥哥吗?”谈琛皱了皱眉,像在思考:“还好吧。   欣欣是我亲妹妹,总不能不叫哥哥。”   “那如果不是亲的呢?”梁落安又问,但他没有等谈琛回答,而是在自己的耳朵彻底变红之前逃走了,扔下一句“我身上的火锅味也好大!我去洗澡了!”,然后跑进了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梁落安洗了很久,慢吞吞地走出来,浴袍下摆的分叉若有似无攀上他细嫩的大腿内侧,轻颤的软肉白得晃眼。   刚从浴室走出来,浑身带着温暖而潮湿的雾气,或许是空调冷气开得太足,梁落安打了个冷颤,小跑到床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看到谈琛坐在床上,手边散落了几枚安全套。   “好冷。”   梁落安垂着眼睛,声音像水雾一样飘渺着,把谈琛的感官裹挟起来。   谈琛关掉空调,也钻进被子里,灼热的胸膛贴着梁落安的身体,手臂绕过后颈,把他抱紧了点,告诉他:“一会儿就不冷了。”   “嗯。”   梁落安的声音细得像小动物。   或许是被浴室的潮气蒸了太久,他的脸颊是红的,耳尖是红的,眼尾和嘴唇都是红的,看起来很无辜,无辜得很欲盖弥彰。   “……哥哥。”   梁落安轻轻咬着嘴唇,叫出了不常属于他和谈琛的称呼。   他看着距离很近的谈琛,温暖的呼吸铺在下巴上,他在脑海里对比自己和谈欣叫谈琛哥哥时,谈琛的反应,觉得谈琛似乎会更喜欢他这样叫他。   那时候谈琛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可是今天,梁落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谈琛,表情依旧深沉不明,只看得清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盯着他,像盯上了猎物,有点目露凶光,但又温柔得像洪流,要把他卷进去吞没。   但他又觉得谈琛似乎不喜欢他这么叫。   因为谈琛说:“落安,现在不是叫哥哥的时候。”   【看作话叭!】 第24章 完美的坏蛋爱情故事   “谈琛,你的心跳声好好听哦。”   空调被重新打开,梁落安舒舒服服蜷在被子里,靠在谈琛温暖的胸膛上,耳朵贴在心口的位置,用非常羡慕欣赏的语气这样说。   “这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一样咚咚咚的声音。”   谈琛看着梁落安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摸他潮湿柔软的头发。   “不一样就坏了!”梁落安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认真地纠正他,然后开始思考赞美谈琛美丽心跳的词汇,“嗯,你的心跳很规律,很有力,听起来很活泼,像是……哦对,小鹿乱撞,里面不会真的有只小鹿吧。”   谈琛笑笑,“真的有吧。”   梁落安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这样的回答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皱着眉头疑惑地看谈琛,但是谈琛没有解释,而是把梁落安的身体往上扶了一点,打趣道:“小心点,别撞坏了。”   “哦。”   梁落安明知道谈琛说的是心跳,但还是突然联想起自己被谈琛撞坏的、正在隐隐作痛的屁股,脑袋顺势往谈琛颈窝里埋,声音闷闷地说:“谈琛,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十天,我们就这样子了。”   谈琛偏过头看他,似乎早也有了这样的问题:“你也知道才二十天,嗯?怎么想的,二十天就这样。”   “可是我们都已经认识十多年了呀。”   梁落安理所当然地说。   谈琛直直看着梁落安,没有说话,像是在等梁落安主动交代下文似的。   嗯,好吧,梁落安承认,其实这个原因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   如果要追溯梁落安对谈琛最初心动的时间,大概是根本无法找出明确时间点的,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总之从他记事以来,满心满脑子就已经都是谈琛了。   不过如果说到可以勉强作为标志的事情,倒是有一两件,只不过说出来会有些难为情。   梁落安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他和谈琛都已经可以光溜溜地躺在同一张床上抱着对方了,情侣之间就是需要多一些这样子的坦诚。   “谈琛。”   梁落安向谈琛身体上攀了攀,抱着他的脖子,仰着脖子,眼睛湿润晶亮地看着他,用与生俱来的天真语气告诉谈琛:“其实有一天在家的时候,我晚上到你房间找你,不小心撞见你在自/慰。”   梁落安顿了顿,脑袋重新枕到谈琛的肩膀上,手指头在他锁骨的凹陷里滑来滑去,又说:“我还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就像刚刚那样叫的。”   由于视角原因,梁落安没能及时捕捉到谈琛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巨大慌乱,所以继续玩谈琛的锁骨,像是不甚在意地继续说道:“还有哦,那天晚上我找你一起睡,你真的硬了大半夜,床太小,我们靠得很近,它就抵在我屁股上,我都没睡好。”   感觉到谈琛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梁落安的手停下来,抬头看着谈琛,看到他脸上有一种似乎介于惊慌和愧疚之间的表情。   梁落安突然有点后悔了,照顾着谈琛的情绪,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谈琛,我没怪你啊,你怎么啦?”“落安。”   谈琛的眼睛垂下来,嘴巴张开又合上,重复了两次,似乎在很艰难地斟酌,最后问梁落安:“我们谈恋爱,还有做/爱,是因为你想,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想呢?”谈琛的语气太认真了,让梁落安有一种上课被老师提问的错觉。   哪怕这个问题在梁落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谨慎起来,毕竟作为一个不聪明的乖学生,他不擅长答对问题,但擅长在回答问题之前沉默。   或许他现在进行的思考统统是无用的,因为他放在谈琛胸口的手正被心跳撞得非常疼,把他的思路一并撞碎了。   于是他只好不安地老实回答:“谈琛,可能你觉得我有一点随便大胆了,但我觉得这些事情是可以对喜欢和信任的人做的。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   “就像我控制不住总是找你,控制不住会梦到你,控制不住想吻你的嘴唇。”   梁落安又说,“这都是我的常态,虽然我不清楚它们在什么时候就从喜欢变成了爱,哪怕只是从上一秒开始,我也不觉得轻率。”   说完这些话,梁落安看着谈琛,像等待考试结果一样忐忑,而判卷的谈琛老师却在这个时候沉默。   他摸了摸梁落安的头发,让他的脑袋重新枕回自己胸口,梁落安乖觉地用耳朵贴着心口,用手环住谈琛的腰。   谈琛叹了口气,吻了吻梁落安的发顶,埋在他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我是担心,轻率的那个人是我。”   “那我们这样,你也是想的,对吧?”梁落安问。   “想啊。”   谈琛非常坦诚地回答,“想很久了……我是坏蛋吧。”   梁落安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谈琛这种自嘲方式,也不明白谈琛这样说的原因。   如果说,很早就想要和喜欢的人做/爱是一件坏事,那么他和谈琛的恋爱应该就是完美的坏蛋爱情故事。   “谈琛,我也是坏蛋,好吧?”“不好。”   聪明人谈琛当然能理解梁落安的思维模式,但罕见地没有领他的情,而是亲了亲他的额头,纠正他道:“你是小鹿。”   梁落安平时缺乏运动,身体素质差,而昨晚的运动量已经远远超出梁落安所能承受的范围。   因此,在后半夜天还没亮的时候,梁落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突然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肌肉散架一样酸痛。   他们在来到首都的第二天,被迫终止了期待许久的私奔计划,而是一直呆在酒店,靠送到门口的外卖维持生命。   “小谈子,朕的胳膊抬不起来。   啊——”梁落安半倚在床头,张开嘴,连进食都倚病卖病地要谈琛喂。   谈琛好脾气地坐到床边,喂他一勺宫保鸡丁,梁落安的嘴巴却闭上了,装作可怜地求谈琛:“谈琛,可不可以帮我把胡萝卜挑出来呀。”   “好,你不爱吃我爱吃,都留给我。”   谈琛把最后一点胡萝卜碎也挑出来,合了梁落安的意,他一边满意地咀嚼吞咽,一边又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谈琛,你说如果我们平常多做做,像练习长跑一样,是不是就不会腰疼啦?”谈琛挑胡萝卜的手一顿。   虽然乍一听上去有那么点道理,但仔细想想,怎么都不是一回事。   “菜有点咸,吃饭。”   谈琛试图用米饭堵住梁落安的嘴。   “唔。”   梁落安艰难咀嚼塞满嘴巴的米饭,依旧不死心地询问谈琛:“谈琛,你之前练长跑的时候,有计划表的吧?我们可以根据那个计划表来做我们的。   嗯,你一周跑多少圈呀?”谈琛高中是校长跑队的,每周训练六天,每天的训练量是一万米,学校的跑道一圈四百米。   于是谈琛淡淡回答:“一百五十。”   梁落安之后就不说话了,痛改前非似的拿过谈琛手里的勺子,连餐盒里还没来得及被挑出来的胡萝卜一起吃掉。 第25章 住在一起的人   8月20日,首都天气晴好,谈琛被窗帘缝隙间透过的晨间阳光晃醒,梁落安被谈琛叫醒。   他们吃过早饭,整理行李,退掉房卡离开酒店,乘出租车去学校报到。   在路上的时间比预想中长一些,他们从市内比较繁华的商圈出发,很难说一点不堵车,停停走走大概半小时,其实也没有很远距离。   梁落安虽然很困,但是在车上没有睡觉,趴在车窗上看沿路的景,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Y大的标志性建筑,那栋二十层楼的图书馆。   看到近在眼前的新校园,原本梁落安是很兴奋的,但在得知校门口因为车辆拥堵而难以进入,他们必须在路口下车并且自己拖着行李箱走过去时,他就兴奋不起来了,而且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甚至开始觉得,新校园也并不是近在眼前。   他浑身上下的酸痛余韵还没有散去,于是他和谈琛打商量,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下。   谈琛说好,梁落安刚坐上自己的行李箱,谈琛就把手里的提包塞给他,他口头抗议了一下谈琛压榨暂时残疾人士的行为,但手还是乖乖接过提包,下一秒,他就被同时握紧两个拉杆的谈琛连人带箱子拖走了。   梁落安非常老实地坐在箱子上,怕谈琛太累,就用一只脚推着地面,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动力。   他还说这样像在坐旅行的观光车,有机会要和谈琛一起坐一次,但是不叫谈琛再开车,他来开,让谈琛休息。   谈琛体力很好,虽然路上出了些汗,但是没觉得太累,于是梁落安说要下来的时候,他拒绝了,让梁落安老实坐着。   可惜到了车辆非常拥堵的门口,谈琛和梁落安的简陋观光小车也开不进去了,梁落安还是要自己下来拖着箱子,大提包被谈琛重新拿了回去。   大部分人都是有父母送行的,但当梁落安和谈琛一起在拥挤的车辆和人群间穿行时,并没有悲伤或羡慕的感觉。   毕竟他们就是带着家属来上学的,以后每天都见得到,是该别人来羡慕的。   梁落安和谈琛不住在同一栋宿舍楼,虽然宿舍楼之间并没有很远的距离,但梁落安难免有点失落。   于是谈琛先把梁落安送回了他寝室所在的一号楼,陪了他一小会儿,又回了自己的四号楼。   谈琛是四人寝中第二个到寝室的,屋里已经有个穿着运动装的瘦高个儿男生,一头锡纸烫,戴着个看上去很时髦的黑色发带,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应该是他爸妈。   男生热情地向谈琛打招呼,说自己叫林旅,又问了谈琛的名字,开始自顾自收拾自己的行李。   谈琛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搬出来,铺好床,把衣服装进柜子里,桌子书架上上下下擦了一遍。   林旅的爸妈似乎是想要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看谈琛干活利索,客气地夸奖谈琛,反过来又数落林旅,林旅就不说话了,于是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好在林旅好像并不是个计较的人,冲谈琛眨了眨眼,示意他别放心上,出去买饮料的时候还给谈琛带了一瓶。   刚收拾了个大概,这时候寝室里的四个人都到了,满屋的人和散乱摆放的行李,把空间变得非常拥挤,几个男生话也没说上几句,都觉得拘束,于是很快就找机会把爸妈分别送走了,回到寝室也不急着收拾东西,坐在桌子上聊天。   “谈琛,你爸妈没来啊?都没见到叔叔阿姨。”   林旅问。   “没有。”   谈琛很平静地回答。   其实无父无母这件事习惯的时间长了,只要别人不是故意冒犯,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复杂的感觉。   “我靠,你真一个人来的啊,这么大个事,我爸妈为了这个都差点闹离婚。”   “倒也不是一个人。”   谈琛笑笑,似乎是为了印证谈琛的说法,一旁的手机适时响起来,是落安打来的。   “落安……来了?哦,四号楼306……要不别上来了,在楼下等我吧我现在就下去……柠檬水等我下楼一起买,嗯。”   谈琛挂断电话,寝室里一片安静,其余三位室友看着他,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   “是女朋友吧?怪不得不要爸妈送呢。”   林旅挑了挑眉。   谈琛顿了顿,说:“不是女朋友。”   这并非否认他和落安的恋人关系。   事实上,谈琛从来不认为自己喜欢上落安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落安真诚善良美好,是个非常值得喜欢的人。   喜欢梁落安不奇怪,但或许有的人会把喜欢同性当作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对于初次见面的室友,贸然出柜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更何况落安又不是女孩子,谈琛不会用女朋友来定义落安的身份。   “先走了。”   他没过多解释什么,简单收拾好东西,拿上钥匙出了门。   楼梯道进出上下的人很多,大都搬箱子拎口袋,谈琛注意避让着,所以下楼也花了点时间,出门后很快就看到了梁落安。   在吵闹纷繁的人群中,梁落安人如其名的安静,但在谈琛眼睛里,安静得有很强的存在感。   他穿着没有图案的白色短袖和军绿色短裤,坐在花坛边树的阴影里,轻落而单薄,身体比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的光影还要细瘦,低着头,用手掌抚摸花坛里不知名的黄白色小花。   谈琛难以克制地暧昧心动,想走过去摸摸梁落安的脸,被一声从楼上传来、带着回音的叫喊声强行唤回精神。   “谈琛——”林旅在窗口朝他挥手,“帮忙带个电插排回来呗,要线最——长的那种!谢了!”谈琛对楼上的林旅比了个OK的手势,转回头,梁落安已经走到他身边,习惯性地将身体贴了贴他的胳膊。   “谈琛,他是你的新室友嘛?”“是,人看上去挺好的。”   “好羡慕可以和你住在一起的人哦。”   梁落安真挚地感叹,又皱起眉头看着谈琛,非常担心地问:“谈琛,我们都不能住在一起,该不会只有一夜情了吧?”“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   谈琛捏了捏梁落安软绵绵的后颈肉,拎着人去他发现的学生街水吧买柠檬水。   喝到柠檬水之后,梁落安才勉强放弃了对一夜情的担忧,轻轻咬吸管,意犹未尽地小猫似的舔嘴唇,因为柠檬水是冰的,他的舌头和嘴巴呈现一种饱满水光的艳红,有些接近接吻之后的暧昧颜色。   感受到谈琛黏稠高热的目光盯着自己时,梁落安有些不安地又咬了下嘴唇,问:“谈琛,你怎么啦?”谈琛伸手,握住梁落安的手腕,让他把柠檬水的杯子递到自己面前,用梁落安咬出轻微齿印的吸管喝了一口柠檬水,喉结上下滑动着吞咽下去,可声音依旧没有被滋润,像是流淌着躁动的一团野火。   “没怎么,想亲你。” 第26章 三秒钟的汹涌爱意   午餐之后,梁落安对新学校多了两个认知——学生街拌饭馆门口的台阶很硌,以及拌饭里的胡萝卜很多。   或许因为今天是报到日,到了午餐时间,每个供应食物的地方都有很多人,并且大多是一家三口的模式,几乎找不到合适的两人座,于是梁落安和谈琛在拌饭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吃完了午餐。   不过看在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仅此一次,并且新学校有谈琛的份上,梁落安决定还是暂时保留对学校的好印象。   吃过午饭,他们去超市买了三个电插排,没有回谈琛的寝室,而是去了梁落安那里。   梁落安的室友是三个闷葫芦,此刻都已经整理好行李,在自己的床上呆着,非常安静,梁落安甚至会怀疑他们不需要呼吸,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交流。   不过好在,对于梁落安带男人回寝室这件事情,他们依然表现出一种礼貌无视的麻木冷漠,于是谈琛打了个招呼就顺利地进入了梁落安的屋子,帮梁落安把电路连接好,甚至还稍微呆了一会儿,等到梁落安直打哈欠,谈琛才准备离开。   谈琛的寝室和梁落安寝室的气氛非常不同,有林旅一个爱热闹的,剩下的人也能跟着起两句哄。   于是谈琛在寝室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屋里几个人在热烈地讨论某些事情。   “我对象在南方,我是不太受得了异地恋,不知道……诶,谈琛!”林旅坐在窗台上,冲谈琛扬了扬下巴。   “给,你的插排。”   谈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旅。   “谢了啊,兄弟。”   林旅接过东西,倚在自己桌子上,跟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又看向谈琛,问他:“谈琛,中午那位……真不是你女朋友啊?”谈琛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林旅在说什么,眉头轻轻皱起来,没表现出很明显的不高兴,淡淡地说:“他是男生。”   “我靠,男的啊。”   林旅很吃惊的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你朋友长得也太白净了,我还以为是个短头发漂亮姑娘呢。   误会,误会了。”   “别天天女朋友女朋友的了,寝室里有女朋友的就你一个啊林旅,少数服从多数,照顾一下我们的感受。”   谈琛对床的小胖子说道。   “成,这茬儿再不提了啊。”   林旅蹲下,艰难地从桌子下的杂物堆翻出一个篮球,耍帅地在指尖上转了几圈,“哥儿几个有人打球吗?有机会一起去啊。”   林旅非常正式地在寝室四个人范围内统计了打篮球的人的名单,只有小胖子不参加,他们三个除了喜欢的球队不一样,也没什么玩不到一起的,于是约定找时间一起去球场。   可惜时间还没有约好,一场军训首先挡在了时间计划上。   梁落安拿着自己心脏病的诊断证明,被辅导员允许呆在寝室里。   但他没有行使这个特权,而是每天提前去食堂打好两人份的饭,等到结束军训,好让疲惫又可怜的谈琛可以吃上现成的。   下午的半天军训开始之后,他就叼着根冰棍去操场低调地溜达一圈,看一会儿谈琛站军姿走正步,太阳太晒的话他就回去了,然后在晚餐时间重复中午的工作。   军训进程结束的那个中午,梁落安去看了军训汇报演出,坐在靠近看台中央的位置。   因为谈琛是班级的标兵,和另一个女生走在方队前,非常显眼,于是梁落安一眼就发现了他。   而在人数众多且繁杂的看台上,谈琛似乎也发现了梁落安,并且借助“向右看”的指令与他成功对视了三秒之久。   即便谈琛的表情保持着严肃,但眼睛里的笑意早已经满溢出来,像温柔的海浪漫上看台,让梁落安跟着沙砾的回响声心动。   所有观众或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证过他们长达三秒的汹涌爱意。   全世界的秘密集合中忽然声势浩大地多出一条——谈琛和梁落安正在相爱。   汇演结束后,梁落安在看台下等谈琛,谈琛走过来,把帽子随手戴在梁落安脑袋上,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去食堂,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后排队。   他们并不着急,甚至非常享受这种在人群中,两个人能够光明正大后背紧贴胸膛的时间。   “谈琛,军训好辛苦吧,你是不是晒黑啦?”梁落安拽着谈琛的手腕,把袖子挽上去半截,用自己的手臂和谈琛的认真做比较。   他的骨骼细小,皮肉很薄,白得像是能透过光,而谈琛常年体育锻炼造就的手臂线条精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凡稍稍用力,肌肉的线条甚至显得有些粗野。   谈琛好笑地说:“穿的是长袖,每天都像在衣服里蒸桑拿,哪有晒太阳的机会?”“可是你现在确实比我黑一点嘛。”   梁落安据理力争。   “我有比你还白的时候?”谈琛低头看梁落安,在他细嫩的手腕上轻轻抓了一把,一圈淡粉色的红印很快消退,“以前在场边看我打球也没晒黑,皮也没变糙一点,我家落安其实是颗小珍珠吧。”   “唔,你这次篮球赛训练的时候,我再试试能不能变黑珍珠好了。”   “什么篮球赛?”轮到他们打饭,谈琛双手拿着两个餐盘,随口一问。   而梁落安并没有立刻回答,现在有更值得思考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面对各种菜品和掌勺阿姨,梁落安像指挥官一样统领全局,动动手指,阿姨挥舞着勺子填满谈琛手中的餐盘。   梁落安每次对待这件事情都尤为认真,因为他并不常常替谈琛做决定,而帮助一个聪明人做决定,能够让笨小孩生出一种自豪感。   他们找到座位坐下,梁落安喝了一口汤,才像是读取存档,迟迟地告诉谈琛:“校篮球赛呀,你们没有通知吗?我们可是发愁得很,因为全班就四个男生,根本组不成队伍。”   梁落安虽然这样说着,脸上没有一点愁容,而是很快乐地夹了谈琛盘子里番茄炒蛋的大块鸡蛋,然后把宫保鸡丁里的胡萝卜换给谈琛。   “落安,我有办法让你上篮球比赛,你想不想?”谈琛突然问。   “谈琛,除非你现在改名字叫梁落安,否则,上比赛是不可能的。”   梁落安非常冷酷无情地说。   谈琛把更大块的鸡蛋夹到梁落安的盘子里,眼睛看着梁落安,露出一种类似于大型犬类捡到主人扔的球时的、忠诚真挚的表情。   “我真的愿意背负你的名字。” 第27章 球衣上的名字   梁落安是在看到新球衣的时候,才明白谈琛那句话的意思的。   这天傍晚,他们约好一起去篮球场,谈琛拿着篮球,在梁落安的寝室楼下等他。   新球衣是白色的,搭在谈琛精瘦的手臂上,梁落安随手拎起来摸了摸球衣背后的印字,然后睁大眼睛看着谈琛,露出一种非常惊讶的表情。   谈琛笑了笑,把有些大的球衣套在梁落安的白色短袖外,梁落安起初想要挣扎,谈琛跟他说了几句,他就乖乖听话,向下拽了拽盖住屁股的球衣下摆,跟谈琛还有他打篮球的两个室友一起步行去了篮球场。   梁落安和谈琛走在前面,林旅和另一个室友项凡走在后面,似乎对梁落安以及他身上的球衣非常感兴趣。   “凡仔,谈琛旁边这位同学不是咱们班的吧?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能是谈琛的朋友?或者是请来的篮球赛外援?”项凡摸着下巴进行认真的推理,“你看他球衣上写着名字缩写呢,L、L、A,咱班没有叫这个名儿的吧。”   “诶我想起来了!”林旅一拍脑袋,“好像是那天在楼下等谈琛,被咱们误会是女孩儿的那个兄弟!”“就算我现在看他也要误会,瘦瘦小小的,真的能抢到球吗?”项凡表示怀疑。   林旅不太乐意听这种话,因为他开始接触篮球的时候也是队伍里最矮的那个,于是反驳道:“那可不一定!小身体大能量,秘密武器一开始都是不起眼的,懂?”“哦。”   项凡刚被勉强林旅说服,对谈琛身边这位大概是深藏不漏的朋友生出一点若有似无的期待。   这时前方毫不知情的谈琛突然把篮球高举过头顶,逗着梁落安跳起来,落安拍不到篮球,就去拍谈琛的小臂,不过也没有坚持太长时间,很快就放弃了,像是赌气,故意离谈琛很远。   谈琛立刻主动靠过去,把篮球殷勤地递到梁落安面前,梁落安刚想去抓,又被谈琛故技重施。   梁落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和身体被篮球的方位改变带出惯性,一不小心整个人扑在谈琛身上,被谈琛搂着腰扶住,篮球脱手,孤零零地滚落到马路对面的绿化带边。   林旅主动去把球捡了回来,跑到前面去,撞了下谈琛的肩膀:“老谈,介绍下朋友呗,一回生二回熟的,以后说不定还会见呢。”   “梁落安。”   谈琛简短地说道。   “球衣后面印的名字……梁同学也是一起打球的?”林旅又问。   “他不打。”   谈琛偏过头看了眼梁落安,似乎心情因此变得很好,笑道:“他是啦啦队长。”   “哦,是这样的。”   梁落安在一边点头,从谈琛的身体后探出个脑袋来看林旅,认真解释说:“我们班女生多男生少,凑不够人,大概是不能上场比赛了,但应该会去看。   你们可以把名字告诉我,我找班长通气,让我们班女生都给你们加油。”   “哇!还有这种待遇!”林旅笑开花了,连篮球都要拿不稳,立刻十分积极地告诉梁落安他的名字,讨好梁落安,麻烦让美女同学们多喊几声。   到了球场,梁落安就在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了,谈琛站在他面前,用身体把他遮进阴影里,很快,谈琛的手里出现了原本穿在梁落安身上那件白色球衣,套在短袖外,尺寸刚好合身,相比于穿着梁落安身上明显的不合适,更像是谈琛的衣服。   林旅看着谈琛背后的字母和数字,等他走过来,悄悄地问:“什么情况?你自己球衣呢?”以往高中校园的篮球赛,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球衣背后印的名字不是自己的,那不是偶像的就是对象的。   谈琛却没有承认其中任何一种,只是说:“这是他的衣服。”   衣服背后的名字是梁落安的,印的数字16号是梁落安的生日1月6号,每一处有意义的符号都是梁落安的痕迹,因此谈琛自己也认为,这就是落安的衣服,以至于当他穿上这件球衣时,会有一种类似于获得标记的安心。   这和任何一个把恋人名字印在球衣上的男孩子心理一样,谈琛和梁落安也谈着温吞寻常的恋爱,尽管他们的爱意总是隐匿在星光暗淡处的吻里,但在某个时刻,还是会有想把某些意义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得堂而皇之的冲动,忍不住。   向全世界宣告,而不会被知晓的公开秘密。   梁落安是谈琛的私有标签。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赛程,终于到了篮球赛的总决赛。   谈琛他们专业有很多篮球高手,配合打得也很好,于是顺利进入了决赛。   他们的对手当然也不容小觑,都是一水儿的高个子,站在一起像堵墙,在拦人方面有很大优势。   学校似乎对这次篮球比赛很重视,总决赛非常正式隆重,每个专业都有观赛名额,但依旧有没拿到名额的同学站在场边观看,整个体育馆陷入一种乱哄哄的秩序。   梁落安他们班的座位恰好被安排在谈琛的班级旁边,他跟班长通好气,两个班长又交涉过,让同学们一起帮谈琛的班级加油。   梁落安没有忘记满足林旅的诉求,但还是私心提了更多次谈琛的名字。   但当谈琛一个带球过人,成功帅气扣篮,周围女生或尖锐或柔软的声音喊的都是谈琛的名字之后,梁落安突然感到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让这些漂亮姑娘把谈琛的名字和形象记得太清楚。   中场休息的时候,谈琛和其他队员回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因为比分领先很多,气氛呈现一种近乎沸腾的愉悦,有不少姑娘趁着这个机会给球场上表现帅气的男孩子递水,好像一旦被接受,就完成了一场短暂的双向恋爱。   看着谈琛走过班级,递向他的水瓶一个接一个蹭过他的手臂,梁落安感觉自己像被抛进沸水里的石头,滚烫又坚硬,却怎么也沸腾不起来。   他低着头,格格不入地恹恹着,直到看见熟悉的球鞋在面前停下,他才抬起头。   谈琛站在梁落安面前,出了很多汗,鬓角湿漉漉的,下巴上挂着汗珠,被他撩起球衣下摆擦掉,又很快放下去,伸手轻轻点了点梁落安的脑袋。   他好像很累,伸出手,喘着粗气问:“落安,我的水,水呢?”“哦,这里!”梁落安的心难免因为谈琛的模样颤动,连忙把手边的水瓶递过去。   谈琛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喉结上下滑动着,有水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也毫不在意。   他缓了口气,有力气说话了,才把水瓶递回给梁落安,好像有点不开心地低声问:“你怎么也不给我递水,别人都有。”   这时候林旅走过来,拿着某个女孩子递给他的、画着爱心的水瓶,搭上谈琛的肩膀,好笑地看着他和梁落安,打趣道:“哎呀老谈,守身如玉啊。”   “不像你。”   谈琛轻轻摆开林旅的手,似乎又并没有不开心了,有些痞气地扯起一边嘴角,指了指自己背后的位置,用开玩笑似的语气,却在非常认真地看着梁落安。   “球衣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怎么还能接别人的水瓶。” 第28章 恶魔帅哥的低语   比赛进行下半场,因为分差已经拉开,谈琛的队伍基本锁定胜局。   可以看得出来,虽然谈琛下半场的跑动和对抗依旧很积极,但状态轻松,甚至有心思把目光从篮球稍微挪开一会儿,飞速寻找观众席上乖乖坐着的梁落安。   梁落安却是没有看球的心思,他更像是专门来看谈琛的,目光只跟着谈琛跑,偶尔接收到谈琛恣意酣畅的笑意,他就爱娇似的皱皱鼻子,作为不起眼又醒目的回应。   不过像这样把过多注意力放到谈琛身上的人,显然不止梁落安一个。   比如坐在前座的两个女孩子,年轻的脸蛋上画着精致的妆,头发有恰到好处的圆滑弧度,肩胛像夏天花丛里蝴蝶的翅膀一样瘦,因为愉悦而微红的脸蛋像朝阳升起前那一圈光晕,非常漂亮,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样子。   梁落安想,他原本不该成为众多爱美者中不合群的那一个——如果他没有听到她们交头接耳的内容的话。   漂亮女孩甲说:“你看谈琛,他笑了,他冲着我们这边笑了,是不是?”漂亮女孩乙甜腻地“嗯”了一声,又嘟着水红的漂亮嘴巴,说道:“我还是觉得他不笑更好看,酷中带着一点原生态性感。”   “你好那个哦——”漂亮女孩甲和乙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随后小幅度向四周张望一圈,不确定地说:“这边有什么人啊,他女朋友?”“不会吧,刚刚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   漂亮女孩乙向身后梁落安的方向偷偷瞟了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和漂亮女孩甲又嘀咕了几句什么。   不过梁落安这次没有听清,她们的声音尽数淹没在谈琛再次投中三分球的欢呼声中,是最后两秒的压哨球,昭示着谈琛的队伍毫无悬念地取得了篮球赛的最终胜利。   在等待颁奖礼期间,梁落安本来想要去看台下找谈琛的,刚起身,就被两个手挽着手的女孩组成的薄弱人墙堵住去路。   梁落安艰难地靠碎花裙子的花色辨认出,她们就是方才兴致盎然讨论谈琛的姑娘。   “同学,你是认识谈琛同学的,对吧?”两个女孩带着笑容的面容非常漂亮,但梁落安就是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出于某些幼稚又必要的攀比心理,梁落安扬了扬下巴,看起来非常冷漠又理所当然地说:“是啊,我们不光是认识那么简单!”“那太好了!”两个女孩喜出望外,“那你有谈琛同学的联系方式吧,方便给我们留一个吗?”梁落安的眼神震动,嘴微微张开,但没有发出声音,似乎陷入一种震惊和惶恐的状态。   他的本意是想委婉含蓄地暗示她们,谈琛已经名草有主,让她们晓得知难而退,但效果似乎适得其反,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见梁落安半天没动静,一个女生催促道:“到底有没有啊?”而另一人似乎要更礼貌些,但并没有让梁落安对她生出更多好感,因为她体贴地提出了一个在梁落安看来并不那样体贴的建议:“不然可以先给我们你的联系方式,之后再把谈琛同学的名片推给我们,都可以的。”   梁落安没有动,大概是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用牙齿跟脆弱的嘴唇较劲,在唇沿咬出一圈过分的嫣红色,过一会儿闷闷地开口说道:“你们喜欢谈琛吗?”“啊?”女孩愣了一下,似乎非常意外,随后含糊其辞地回答:“这个不好说呀。   他篮球打得很好,很帅啊,就是想认识一下,能不能继续有感情上的发展还是要看情况嘛。”   梁落安叹出微不可闻的一口气,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问错人了。”   说完,他弯下腰,收拾好座位上的东西,侧着身子离开了。   梁落安变得有点失落,似乎有两种非常矛盾的想法在脑海中拉扯。   一方面,他认为谈琛是很值得被真心喜欢的人,却可惜地得不到认真对待,另一方面,他庆幸她们没有真的喜欢上谈琛,那样才更大事不妙。   当他走到看台下面,颁奖礼已经接近尾声,林旅捧着奖杯,谈琛站在旁边的位置,所有人站在一起合完影,立刻像烟花一样哄闹着四散开。   谈琛似乎是在合影的时候就发现了梁落安,此刻径直走向他,把学校颁发的礼品小徽章放到落安手心里。   “落安,送你礼物。”   小小的徽章描画着精致生动的投篮者形象,边缘似乎镀金,骄傲地闪闪发亮,很像是球场上的谈琛。   梁落安欣赏了一会儿,下意识稍微贴近谈琛仍旧处于高热状态的身体,把收到的礼物在手里轻轻握了握,这才感觉到心情好了些。   “谈琛,我喜欢这个礼物,谢谢。”   梁落安抬头看谈琛,露出一种满足又稚嫩的孩子气微笑。   他看着谈琛因为愉悦而略微勾起的唇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变得严肃,对谈琛提出一项要求:“谈琛,你以后一定要多笑一笑。”   “嗯?”谈琛因为梁落安过于突然且生涩的话题转变而微怔,很快又遵从地满眼含笑,稍微伏下点身体直视梁落安,好像交满分试卷的优秀学生,问:“这样笑?行吗?”梁落安审视一样的目光依旧严肃,看着谈琛,甚至微微皱起眉头。   “在笑呢,怎么还不高兴?”谈琛问道。   梁落安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苦大仇深地叹气。   “到底是怎么啦?”谈琛紧张地追问。   梁落安抬起眼睛重新看谈琛,在脑海里默默地将谈琛笑与不笑的两种表情做比较,随即对那些女孩子们的审美取向出现了严重的质疑和不解。   谈琛明明是笑起来更好看。   梁落安感觉后悔了,出尔反尔地说:“不行不行,还是不要笑了。”   这样的要求似乎显得不太人道,梁落安担心谈琛会因此误会什么,于是他又补充解释道:“谈琛,我是希望你一直很开心的,但是尽量不要笑,尤其不要对着别人笑。   当然了,对着我是怎么样都可以的,我都觉得你笑和不笑都很帅。”   “梁落安,你的要求太多了。”   谈琛突然变了脸,有些冷酷地说道。   “啊。”   梁落安的表情有些无措,他飞速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很过分,声音软绵绵地融化,想要对谈琛讨饶:“谈琛,对不起嘛,你别生气,我没有要求了……要不换你来提要求好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怎样都行?”谈琛抓住重点,再次冷酷询问。   “嗯,怎样都行。”   梁落安巴儿狗似的点头。   谈琛突然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那走吧。”   谈琛没换衣服,背着包,带梁落安往校门口走,他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梁落安塞了进去,自己从另一侧进去,用手机导航给司机看了位置,然后靠回落安身边,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甚至哼起低沉又愉悦的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梁落安柔软的头发。   梁落安不知道谈琛要带他去哪里,路上问了两句,可谈琛一副守口如瓶的态度,要么就是用梁落安“怎样都行”的说法来堵他的嘴,落安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过目的地很快到了,梁落安虽然迟钝,但好歹认识字,看着面前酒店的名字,终于意识到谈琛的企图。   谈琛下车绕到他身后,在行人稀少的街道前略微放肆地捏了捏他腰上的软肉,在他耳边沉着声音说话,让梁落安有种身体发麻,听到了七宗罪里阿斯蒙蒂斯恶魔低语的错觉。   恶魔帅哥告诉他:“一夜情,是不可能的。” 第29章 极简主义的情书   梁落安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突然平白想到一个词语,叫作羊入虎口。   原本他认为这个词语并不算贴切,因为谈琛不是猛虎,他也不是羔羊,这种类似于搏命说法未免也显得太严重了。   可当谈琛帮他开门,他走进屋子之后,房门咔嗒一声落锁的瞬间,一切好像开始天翻地覆起来。   谈琛揽着梁落安的腰窝,把他箍在身前,嘴唇不容分说地欺压上来。   或许是因为刚进行过剧烈的体育运动,年轻炽热的身体上肌群紧致,被水平激增的荷尔蒙浸染出欲/念过度的味道。   梁落安感觉到谈琛的身体很热,嘴唇干燥,气息像岩浆汩汩,同他接吻像火山爆发。   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趁着谈琛在亲吻间留给梁落安喘息的一点点空隙,梁落安偏过脑袋,没什么用地红着脸喘气,逃避着谈琛的呼吸。   “落安。”   谈琛不容他躲避地低下头,嘴唇含住梁落安赤红的耳尖,柔软潮湿的触感,但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喑哑干燥,像是篝火熊熊燃烧时发出的爆鸣,“想要你。   太久了,我真的不忍了。”   梁落安感到周身滚烫,好像浸泡在沸腾的蜜水中,麻酥酥的感觉从皮肤钻进骨缝里,叫他根本无力招架。   谈琛没有给梁落安太久的喘息时间,低下头重新攫住他的嘴唇,吻了一会儿,眼睫低垂着看他。   梁落安一时出神。   他从谈琛的眼睛中看到窗外接近黄昏时刻的金红光亮,想到今天没有月圆,也不是夜晚,又或许此刻天边是真正的月亮,只是在谈琛纵火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所以谈琛才会像野兽捕猎一样吻他。   【看作话叭!】高/潮的快感席卷全身,似乎超出了身体可以承受的兴奋阈值,梁落安感到有点呼吸困难,心动过速,身体无力地落回床上,可怜地颤抖蜷缩,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都打不开。   谈琛动作静止,俯身看到梁落安痛苦的表情,如梦初醒似的,跨下床铺去背包杂物里找到一瓶白色药片,倒了两粒喂进梁落安嘴里,哄着他喝水吞咽。   “好点吗?”谈琛给梁落安捂着心口,声音不像方才,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冰得打颤。   梁落安逐渐呼吸平缓,摸了摸谈琛紧皱的眉头,转身抱住他,“嗯”了一声,像劫后余生时庆幸地拥抱恋人,又像给谈琛的慌张一剂安定针。   “我,我是得意忘形了,没悠着劲……”谈琛听上去非常自责,甚至不敢用力抱着梁落安,生怕不小心将他打碎似的,“不会了,再不会了落安,再不这么凶了……我会改。”   梁落安亲了亲谈琛的脖子,轻轻咬他的肩膀,留下几圈粉红色的整齐齿印,似乎这样就原谅了他,又说:“你随身带着我的药呢,我都忘记了。”   “我想护着你,最怕会出这种事。”   谈琛哑然失笑,很落寞的,“到头来,作乱的人还是我自己。”   “不是的,谈琛,你可以做我的药。”   梁落安眼尾的绯红还未褪去,水光泛泛地看谈琛,有着温柔的真挚,“我喜欢和你做/爱,很幸福。   而且我也不是因为跟你做/爱才吃药,那是因为我的病。   你只要喂给我药,再亲亲我,就不疼了。”   梁落安重新坐到谈琛腿上,抱着他,意识到谈琛今天还一次都没有过,水红的嘴巴孩子气地嘟起来,“唔,谈琛,要不我再给你摸一摸吧。”   谈琛笑了笑,只是摇头:“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男人放着不管,很快就会好的。”   篮球赛过去之后,学生街的梧桐树叶开始发黄,气温逐渐转凉。   谈琛的名字像是盛夏余温,在季节接轨时刻的校园里弥散开,成为每个为了留在夏季的漂亮姑娘坚持穿着短裙的理由。   梁落安最近迎来了某项课堂作业的截止日期,为了提高效率,他和谈琛相约去图书馆自习。   晚餐过后,他回屋换了件长外套,背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寝室楼下等待谈琛。   他坐在路旁花坛的木质台檐上,心情愉快,因为这里是绝佳位置,视野开阔,能够直接看到谈琛的寝室楼大门,确保他可以在谈琛出门时第一个发现。   大约三分钟过后,梁落安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了目标人物。   他一定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潜伏者,急于暴露,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远处的谈琛挥手,而当他堪堪将手抬到脸侧时,他们即将完成传递的信号被一个异常信号阻断了。   瘦弱高挑的姑娘穿着浅黄棕色的JK制服,格纹裙摆在细瘦的双腿上方摆动,轻盈飘渺,像是拟人化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落在谈琛的面前。   谈琛起初没有停下脚步,试图绕过姑娘继续向前走,姑娘却很执着地拦下他,伸出的手掌里躺着一个信封,被夕阳染成淡淡的粉橘色,像极了漂亮女孩多情羞赧的脸蛋。   梁落安讪讪地低下头,不看他们,把脚下的梧桐叶踢到远处。   “落安。”   五十七秒之后,谈琛的声音近在耳边,梁落安抬起头,看着谈琛,余光瞄到谈琛身后姑娘远去的背影,又打量起谈琛空空如也的双手,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留给谈琛一个看上去有点冷酷的背影,说:“走吧。”   他们在图书馆呆了不足一小时,梁落安效率低得出奇,一边敲键盘,一边时不时唉声叹气。   谈琛侧过头看梁落安,屏幕上的光标进进退退,很久没有新的字符出现,于是他低声问:“作业很难?”梁落安不理会谈琛,把键盘摁出很大声音,方才打出的几个字被全部删除。   谈琛把自己的电脑关掉,装进背包里,好像很随意地说:“我觉得有人需要吃点东西放松一下了,比如一杯关东煮。”   十五分钟之后,梁落安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和谈琛一起走出学生街的便利店。   落安咬了一口福袋,包裹着金橙色蟹籽的部分从竹签上脱落,溅出几滴热汤,他恼羞成怒似的捧着杯子喝下一口,整个人又瞬间幸福得几乎沸腾起来,张开嘴巴,在清冷的秋夜空气里呼出微薄的水雾。   在盛暑时节吃柠檬冰,在寒冷时段吃关东煮,是梁落安认为仅次于和谈琛在一起的、人生第二幸福的事情。   他这样想着,看了眼身边的谈琛,劲瘦的手臂暴露在秋季的夜风里,看起来会有些冷,于是把串着肉丸的竹签递到谈琛嘴边,谈琛很快张嘴吃掉了。   或许是获得投喂成功的快乐,梁落安乐此不疲,欣然把剩下的关东煮与谈琛分享一半。   梁落安吃掉萝卜的最后一口,竹签扔进垃圾桶,把只剩下浅薄余温的汤汁杯子捧在手里转,一路和谈琛走到行人稀少,路灯昏暗的隐秘小路上。   “谈琛。”   梁落安有点怕黑,身体贴到谈琛的手臂上,怯怯地叫他的名字。   “我在呢。”   谈琛伸手搂着梁落安的肩膀,像是把体温和勇气都渡给他一些,叫他不怕。   梁落安“嗯”了一声,又叫了一次谈琛的名字,停下转着杯子的手,语气有些失落地陈述:“今天有女孩给你递情书了。”   谈琛的手在梁落安单薄的肩胛骨上轻轻摩擦,语气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我没有接。”   梁落安执拗地说:“可以后还会有其他女孩给你递情书。”   “我都不接。”   “谈琛。”   梁落安往谈琛怀里挤了挤,渴求更多安全感似的,“如果有其他男孩给你写情书,你也不要接。”   他仔细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一句:“不过如果是我写的,就可以接。”   “不需要的,落安。”   谈琛停住脚步,用笼罩着浅淡月光的眼睛看梁落安,像是郑重而温和地朗读宣誓词,“不管你写不写情书,我都一样喜欢你。”   “不,还是要的。”   梁落安非常坚持,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别扭地伸出一只手,攥着看起来十分可爱的拳头,用散布着轻微指甲印的拳心对着谈琛,瓮声瓮气地说:“谈琛,这个是在图书馆写的,时间仓促,比较简陋,不过是我给你写的,所以可以接。”   嫩白的手指像包装礼物的绸带,谈琛一点点拆开,发现梁落安的手心有几块发黑的字迹,被潮湿的汗洇得略微模糊,反倒有一种雕琢在手掌纹理中的深刻感。   谈琛辨认出字迹正体,笑了笑,轻易地因此心动,把梁落安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掌心里有一封极简主义情书,加上标点符号,共计八个字符。   梁落安喜欢谈琛。 第30章 蜉蝣情侣的寻常恋爱   首都的冬季来势汹汹,天气预报显示新一股寒流正式登陆时,梁落安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努力填满整张答题卡,结束了他艰难的考试周。   或许是因为离家过久思家情切,抑或是急于体验乘长途交通归家的新鲜感,大部分人归心似箭,以至于把行李箱带来考场,各种颜色尺寸的箱包在走廊边排队,等待早早上交答卷的人前来认领。   梁落安写字从来都是非自愿地慢吞吞,写到关节发酸也只在班级里倒数第九个交卷,此时距离考试正式结束的时间还剩下半小时。   他走出考场时,谈琛已经带着两个行李箱在门口等他。   谈琛的专业比他早一天结束考试,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进入假期的悠闲惬意,和走廊里的箱包站在一起,用目光陪梁落安完成考试,又目送他走出来,好像盯着心爱的肉骨头,而他是等待投喂的大型犬。   校门口的黑心出租车把价格提到了往常三倍不止,梁落安和谈琛心照不宣地认为非常不划算,于是一致决定乘坐公共交通。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站点前停住,长长地吐出口尾气,车门打开,等待的人群蜂拥而入,容积有限的车厢好像过冬前贮存坚果的松鼠腮帮子,坚硬的金属外壳几乎撑出动画片里才有的圆鼓弧度。   车上异常拥挤,乘客们的身体姿态痛苦地扭曲,空间内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梁落安和谈琛挤在车子后门的狭小角落里,行李箱卡着两个人的腿,他们的身体像被真空压缩后紧贴到一起,没有丝毫分开的余地。   在拥挤而恶劣的密闭空间中,梁落安吝啬自己的呼吸,周身潮热不适,生出一种在女巫烹调的冒着绿色水泡的魔法药水中浸煮的错觉。   他难受地皱眉,把脸埋进谈琛颈窝,一动不动,只有成团的温热呼吸不断涌出,胸膛随之小幅度地急促起伏,像是进入冬眠状态后熟睡中的小动物。   在车厢完全解放之前,梁落安和谈琛抢先一步解放了自己,在众人目的地的前一站下了车,方向明确,直奔昨晚预订好的酒店。   他们原本就是没有打算去车站的,早在购买车票之前,他们向梁爸梁妈谎报了考试结束的时间,偷偷地在首都短暂驻留,做一对毫不惹眼的蜉蝣,在狭小的时间缝隙里幸福恋爱。   由于他们的第一顿饭就吃到一家不太好吃的烤鸭,梁落安非常失望,于是其余几餐干脆都点外卖。   吃烤鸭当晚,他们还去逛了大型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商品种类更加齐全,包括但不限于柠檬糖和安全套。   梁落安挑选糖果的口味很单一,但他这次买了很多不同口味的安全套。   晚些回到酒店,谈琛洗完澡出来时,梁落安正披着松垮的浴袍趴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还泛着潮气,细嫩的小腿俏皮地交叠,脚踝一点一点,把不同口味的安全套包装盒打开,兴味盎然地把色彩不同的小方块混杂排列。   谈琛伸手在梁落安脚踝凸起的小骨上轻轻搔挠,梁落安怕痒地缩了缩,半撑着身子起来,又被谈琛重新抱着压回床上。   谈琛用长指节随意捏起一个安全套,干燥的嘴唇蹭着梁落安耳尖,近乎狎昵下流地问:“今晚尝尝什么味道?都听你的。”   谈琛的话语裹挟高热,声音途径的每一处都开始发烫,梁落安担心灼伤似的躲了躲,用手把面前床上的安全套都推走,脸埋起来,皮肤不多时红到耳根,像催熟后甜水丰沛的粉桃。   难以言喻的漂亮模样,似乎就是为了被吃掉。   今天晚上月亮很圆,但是野兽没有现身。   似乎对上次梁落安发病的事情心有余悸,谈琛今天过分温柔,连指尖陷进梁落安皮肉的弧度都在克制。   梁落安因此幸得保存一点神智,偶尔听见谈琛隐忍似的闷哼,感觉到谈琛有些压抑的深重呼吸,每处细节都与他的动作相合,恰当又克制的,像把身体逐渐没入温水,任由高热缓慢侵占身体每一寸,梁落安吻着谈琛鬓角的滚烫汗水,温吞乖觉地等待沸腾。   做完爱之后,梁落安坐在落地窗前柔软的毛毯上,身后是谈琛高热潮湿的胸膛,薄薄的毛巾毯披在身上,梁落安的皮肤白得像落雪,从锁骨的柔软凹陷里漫溢出银霜样月光。   “谈琛,其实我想象过,以后我们两个人同居的状态。”   梁落安眼睛看着窗外,开始认真地描述自己的宏伟蓝图,“房子应该没有很大,也不要家里那种院子了,就住在普通的小居民楼,楼下的街道不要有早市,我们每天去公司楼下的早餐店吃早饭,下班后去超市采购,还养一只小狗,然后晚上等到小狗睡着了,我们就在家里小小的窗口看星星,像现在这样子。”   梁落安顿了顿,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可是首都的夜晚太灯火辉煌了,根本看不清星星。”   “……而且我们也没办法住在一起。”   梁落安又说。   谈琛安慰似的吻了吻他的脸,问他:“想要住一起吗?”“想呀。”   梁落安很快回答。   大约学期过去三分之二的时候,梁落安的一个室友就从寝室里搬出去了,是个比较瘦小的男生,带着他更加娇小的女朋友,拎着行李箱去了校外租的房子里,过属于成年人恋爱的同居生活。   梁落安无法窥视他们的日常,但他会想象,并且因为想象状态太过理想而不由自主生出羡慕的情绪。   梁落安偏过头,想看着谈琛,但由于姿势的原因,最终只是蹭过他的侧脸,靠在颈侧,说道:“谈琛,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时候,太冷了,我屋子里电热毯突然坏掉,就到你那儿挤了一晚上。”   “你说我身上暖和,贴我贴得紧,后来给你买了新的电热毯还赖在我床上不肯走。”   谈琛记得清楚。   梁落安跟着笑笑,眷恋温暖地蹭着谈琛,声音被融化似的,带上软绵绵的温度,“你身上真的很暖,抱着特别舒服。   所以我当时特别后悔告诉爸妈电热毯坏了,不然就可以偷偷抱着你睡一整个冬天。”   “可是这样的话,夏天你不需要电热毯,还愿意抱着我一起睡吗?”谈琛问。   “谈琛,你记性好差。”   梁落安在谈琛怀里转了个圈,正面对着谈琛,语气像是埋怨,又似乎不像,双腿环在他腰侧抱他,“你忘了有次夏天的时候我找你一起睡觉,第二天早上我们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把被子从地上捡回来,再抢着去卫生间冲澡的事情了。”   谈琛把梁落安的腰搂紧一些,贴得很近地蹭他鼻尖,沉沉地说:“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你整晚都翻来覆去,肯定是睡得不舒服,怎么第二天晚上又抱着薄毯子来我这儿?傻不傻?”“我才不傻,是你傻吧,谈琛,傻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出。”   梁落安愉快地笑起来,好像瞒过谈琛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跟冬天夏天没关系,跟你身上是冷是暖也没关系。   我就是想跟你睡在一起,抱着你睡,出汗也无所谓嘛,反正再一起冲个澡就好啦。”   谈琛盯着亮如白昼的灯光背景中梁落安漆黑的眼睛,深陷一般暧昧地心动,轻轻吻他快乐的嘴唇。   他原本以为在这段感情中,他更主动,更照顾,所以懂的会比梁落安多一些。   但其实并没有。   梁落安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他却理解得太过迟钝。   梁落安会因为能够拥抱谈琛入眠,爱屋及乌地喜欢寒冷的冬季,但不会因为夏季的炎热难忍,而讨厌谈琛总是高热温暖的身体。   寒冬炎夏是无关紧要的爱憎。   喜欢谈琛才是梁落安世界里最最举足轻重的事情。 第31章 荧光粉的包装   梁落安和谈琛在首都多逗留两天半,出门次数不多,活动范围很小,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酒店里,兢兢业业地做各种味道安全套的实践测评。   出发前一天晚上,梁落安和酒店能承载他和谈琛胡闹的大床难舍难分,打着珍惜机会的名号,并且仗着谈琛近来攻势温柔,他腰不酸腿不疼,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才舍得闭眼睡觉。   以至于他们第二天错过闹钟、自然醒睁眼时,距离出发时间只剩下四十分钟。   梁落安被迫强制清醒,刷牙洗脸穿衣服,动作快些的谈琛飞速洗漱完毕后,负责整理四处乱丢的行李。   临出门前,梁落安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他伸手在枕头下摸了一圈,触碰到略微发热的手机外壳时才恍惚间想起,晨间闹钟定时震耳欲聋时,被他反手塞进了枕头下。   除此之外,他还在枕头下意外收获一枚没有使用的安全套,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梁落安把它拿着,攥在手里。   荧光粉的骚气包装攥得他手心发汗,于是趁着电梯里没人的时候,他把安全套偷偷塞进了谈琛的裤子口袋。   两人踩着停止检票前的最后几分钟成功进站上车,昏昏欲睡的状态让乘车时间变得异常煎熬,梁落安郁闷地吃掉一整条柠檬糖,最后他们在中午十二点整到达丰朝市火车站。   坐上出租车后,谈琛给梁爸梁妈打了电话,梁妈已经做好午餐,急于见到两个初次远行归家的孩子,痛快地答应报销他们乘出租车回家的费用,还打发梁爸在街口接应。   最后出租车在梁家门口停下,三个人同时下车。   梁妈正在把菜端上桌,一转身险些撞上首先飞奔进来的梁落安,神情飞快地由惊转喜,笑盈盈地埋怨着:“都是大学生了,还不稳重,这孩子。”   虽然这样说着,再大的人终究还是妈妈眼里的小孩子,梁妈妈宠溺地用洁净指尖捏了块肉喂给梁落安,梁落安熟练地张口,因此露出幸福的表情,然后又跑出院子,帮后面的谈琛和梁爸搬他们的行李箱。   梁妈做了许多好菜,碗碟摆了满满一桌,有鱼有肉,四口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的热闹,很有盛大年节的氛围。   “谈琛军训的时候是班级的标兵哦,我去看了,好像电视上看过的阅兵那样,特别厉害!”梁落安小小的嘴巴努力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说话含糊不清,但又停不下来,“还有,谈琛打篮球我也去看了,我们班级的人给他去当啦啦队!他们专业拿第一名,至少一半分数都是谈琛拿的!”梁妈手里的筷子使用频率不高,慈爱地看着梁落安,好像更喜欢听他讲话,感到有趣地笑笑:“哎呀我的宝贝儿子,以前倒没觉得你能说会道,上个大学回来变得外向了。   谈琛都还没说自己的事,你倒说得停不下来。”   “那是因为我、我和谈琛好嘛。”   梁落安抿着嘴巴辩解,瞄了眼正安静含蓄吃饭的谈琛,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勉强忍住继续宣扬谈琛事迹的积极性。   “也没不让你说呀,妈妈这是欣慰。”   梁妈笑着说。   梁落安抬头又看了眼谈琛,与他对视,轻轻皱着鼻子,好像无声娇嗔,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一直沉默的谈琛把剔好刺的鱼肉夹到梁落安碗里,终于开口:“落安对大学生活适应得好,学习抓得比我还紧。   有时候我贪时间打篮球,落安就拽着我去图书馆自习,还给我讲题。”   梁落安从小到大至多算个乖小孩,谈不上优秀,更何况身边总有谈琛这样的人在,接受表扬的机会并不多,于是他一边假装认真吃饭,一边听得耳根泛红也不愿意叫停。   他的确给谈琛讲过题,虽然那些题并不属于谈琛需要学习的科目,他也确实拉着谈琛去过几次图书馆,但那是因为谈琛对期末考试应对自如,而他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   梁落安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谈琛在剔除鱼刺以及语言表达方面的高水平,虽然桩桩件件都不是说谎,但这些话说得也未免太好听了些,像碗里洁白柔嫩的鱼肉,简直让人无可挑剔。   梁爸梁妈对梁落安的变化表示惊讶又惊喜,说了很多褒奖的话,梁落安反倒有些心虚得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吃鱼。   午餐过后,梁落安精神力告罄,睁不开眼睛,晃晃悠悠回卧室睡觉,醒来后无缝对接地吃了晚餐,他才完全清醒,和谈琛一起收拾碗筷,又帮梁爸一起翻修院子里遮挡杂物堆的老旧棚架。   梁妈妈是个非常贤惠勤奋的妇女,又因为两个孩子的归家而兴奋,愈发闲不住,于是把梁落安和谈琛的行李整理出来,收拾出需要清洗的衣物,在卫生间鼓捣洗衣机。   洗衣机是今年新换的,梁妈妈还不太会用,于是朝院子里的几个人求助,叫来了在翻修工作中不太能帮的上忙的梁落安。   梁落安是非常乐于在妈妈面前卖弄自己为数不多的几项熟练技能的,摆出一种信心十足掌控全局的架势,让梁妈妈往身后站一站,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飞速地一通按,洗衣机滴滴响了几声,顺利开始运行。   梁妈在一旁把衣兜翻出来,以防有什么不能沾水的物件,看到梁落安自顾自摆弄洗衣机,靠近了些,说道:“你慢慢来,得教教妈妈怎么用啊。”   “没关系,下次还叫我就好啦。”   梁落安非常有责任心地说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总不能一直叫你啊,等你和谈琛回去上学,妈妈还能不洗衣服了不成?”梁妈面露幸福地埋怨。   梁落安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只好妥协:“那好吧,下次记得还叫我哦,我来教你。”   他又补充道:“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也可以叫我,我现在是能教谈琛做题的人啦,会的很多!”“傻孩子。”   梁妈笑笑,把手里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去掏下一个裤子口袋。   梁落安不太喜欢妈妈说他傻,有点不乐意地撅撅嘴巴,准备转身走了,这时候突然又听到身后的梁妈叫他。   “看吧,这么快就又需要我了。”   梁落安有点得意地转回身,看着梁妈,飘飘然的目光很快凝滞沉重起来。   梁妈手臂上搭着谈琛今天穿的裤子,手里捏着个小方块,荧光粉色在卫生间昏暗的灯下依旧亮得晃眼。 第32章 夜间的恶劣冰雹   “这是什么。”   荧光粉色的安全套包装在光照下轻微反光,梁妈捏着边缘的指尖发白,虽然这样说道,但语气听上去不像是问句。   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让她无需像询问新洗衣机用法一样,询问梁落安包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无需将目光过久停留,她直直看着梁落安,温和慈爱的目光难得一见犀利尖锐,好像立即知晓了一切。   而梁落安并没有那样敏锐的观察能力,不擅长隐瞒,也不擅长说谎,怀着一点侥幸能够瞒天过海的心思,避开梁妈妈的视线,毫无意义地盯着卫生间墙壁上某处细小的裂纹,讷讷地重复:“这是什么……”妈梁妈又看了梁落安一会儿,其实梁落安的表情有很显而易见的心虚,看上去并不无辜,但大概出于母亲从小到大木讷温吞的孩子的信任,还是没忍心继续与梁落安近乎煎熬的对视,把手里醒目包装攥进手里,胳膊别到背后梁落安看不见的地方。   梁妈妈嘴唇紧抿着,额间有因为年龄和情绪共同作用生出的松弛褶皱,呼出沉重的一口气,绕过梁落安的身体,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又折回来靠近梁落安,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进行温柔的审问:“儿子,你告诉妈妈实话,谈琛在学校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梁落安愣了愣,嘴巴保持张开,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说出答案,但是没有。   短短几秒钟内,他的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和矛盾。   如果由着诚实的本性,梁落安该毫不犹豫地点头,即便是出于良善和道德,梁落安也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并且完全可以无需遮掩地大方承认,谈琛的恋爱对象就是站在这里的自己。   他和谈琛谈恋爱,没有危害到任何人,并且让他感到非常开心,那种开心比很小的时候成绩冲进班级前列的程度更甚,是梁落安非常珍惜的感觉。   梁落安承认自己不聪明,所以不能理解正义理论中某种强行分割有情人的奇怪法则,但他知道,世界上更多的人都是这样奇怪。   即便在梁落安的印象中,妈妈的模样总是善良温柔的,但很多看起来温柔的人被触碰奇怪法则的刀子剖开皮囊之后,灵魂也会穿出尖锐的刺,把坦诚勇敢的拥抱者伤得鲜血淋漓。   在慈爱的母亲面前,一个听上去并没有那样苛刻的问题,像是缓慢逼近的一把利刃,让梁落安变得有点胆怯。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像小时候分享成绩进步的快乐一样,与妈妈分享恋爱的快乐,于是思虑过后,梁落安还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蹩脚为难地告诉梁妈妈:“我,我不知道。”   外面似乎刮起风,呼啸声从门窗缝隙飘进来,梁落安忽然感到遍体生寒,肩膀轻微地瑟缩。   梁妈妈的声音很低,连风声也无法掩盖,只能徒增气氛的凝滞寒冷。   她又问梁落安:“你们平时不是总在一起吗?如果谈琛谈恋爱,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妈妈……”梁落安可怜兮兮地叫,像是恳求或挣扎,“我,我真的不知道。”   “没有女孩儿跟谈琛走得很近吗?”梁妈妈换了种比较好回答的问法。   “没有,没有吧。”   梁落安咬了咬嘴唇,生怕妈妈不相信一样,补充解释了一些细节:“是有女孩儿给谈琛递过情书,但是谈琛没有跟她们谈恋爱。”   因为那么多情书里,谈琛只牵过梁落安的手;那么多想靠近谈琛的人,他只跟梁落安拥抱接吻。   似乎因为梁落安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梁妈妈没能得到什么信息,于是没有继续询问,把谈琛的裤子放进洗衣机里,让梁落安出去,那枚安全套仍被她藏在身后的手心里,在梁落安转身出门后便下落不明。   梁落安走到院子里,惊魂未定,或许是因为寒流真的来了,室外温度变得更低,他的身体有点发抖。   谈琛和梁爸正把棚架上的砖瓦重新调整位置,发出忙碌的石料碰撞和摩擦声。   梁落安走过去,想要告诉谈琛刚才发生的事情,但看他们的工作进度,恐怕梁爸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于是落安只好站在一边看着,忍受寒冷似的半蜷缩着身体,心事重重地沉默。   棚架终于被修整完成,三个人一起进屋,梁爸和谈琛说话,讲着新修补好的棚架,正好可以挡一挡天气预报说的今晚的冰雹。   他们笑着,谈话间似乎有种大功告成的轻松。   除了跟在最后、一语不发的梁落安。   “谈琛,谈琛。”   或许是吹了太久冷风,梁落安的嗓子有些疼,声音也打颤,即将进屋时,他小声地叫住谈琛。   谈琛回头对他摊开手掌,示意自己手上太脏,于是先去了卫生间清洗。   梁落安只好跟上去。   梁妈还在卫生间里,谈琛也没有出来。   梁落安站在卫生间门口,心脏几乎超负荷地跳动了整整一分钟,让他有种毫不夸张的身心俱疲的感觉。   洗衣机运作起来声音很大,一直嗡嗡地传出来,盖过偶尔出现的低沉交谈声,把安静的空气和梁落安的心绪全部搅成泡沫泛滥的一团糟。   他觉得自己再多等一秒,可能就要口吐白沫心脏病发,急切地伸手想要拉开卫生间的门时,却抓了个空。   门被从里面打开,梁妈站在门口,看不出情绪,可她的面无表情本身就是一种非常不妙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洗衣机发出噪声过大的缘故,身后的谈琛看上去异常沉默。   “妈妈。   谈琛……”“没事,妈妈有事找谈琛说一说。”   梁妈妈打断了梁落安,语气平平的,可是梁落安太熟悉了,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哦。”   梁落安茫然无措地应声,身体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怯怯地为谈琛求情:“妈妈,你不要太重地批评谈琛吧,他在学校表现真的很好,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妈妈只是有话想和谈琛讲,你看电视去,不用操心。”   说罢,梁妈妈路过门口的梁落安,去了谈琛卧室的方向。   谈琛沉默地跟在后面,稍稍抬头看了眼梁落安,又重新低垂着眼睫,带着周身遍布的寒意走过。   梁落安茫然地发觉,冬季最冷的时刻似乎来临了。   洗衣机的提示音滴了几声,巨大的噪声骤然停歇,空气中冰粒敲击窗玻璃的细密声音浮现出来,一颗一颗,像砸在梁落安心脏表面,有种接近麻木的钝痛。   正如早有预报的那样,夜间下了一场恶劣的冰雹。 第33章 取暖是相互的事情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梁落安坐在沙发上,眼睛茫然无神地倒映屏幕里变换的光影。   他拿着遥控器,手指以某种机械性的固定频率按下按键,总是在切换频道,一轮又一轮,好像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心仪的节目,又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总是心神不宁地关注谈琛的卧室,根本没有注意电视上正在播放些什么。   梁爸坐在一旁,老花镜几乎架到鼻头,用标准的中老年人姿态缓慢地摆弄手机。   察觉到电视屏幕的画面一直没有固定下来,他抬起头看了眼仍在切换频道的梁落安,有些不悦地皱着眉头出声提醒:“落安,看电视就好好看,不要一直换频道。”   “……哦,知道了。”   梁落安勉强将注意力拉回电视机上,执着地又按了两下遥控器按钮,跳过过于聒噪的购物频道,电视屏幕最终停留在了动物世界。   低沉磁性的男声正在讲述动物的冬季童话,电视屏幕里白雪皑皑,冷风把动物光洁柔美的皮毛吹出层次。   梁落安听到风声,生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不自觉看向窗外,电视机的声音掩盖了冰雹砸到窗户上的细碎噪音,只能透过窗户上的薄薄哈气看到一片灰白的颜色。   同样的,他无法听到谈琛房间里正在进行的对话内容,也无法穿透房门看到谈琛现在的表情。   电视里讲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可真正的冬天还没过去,梁落安却开始模仿小动物。   他穿着毛衣,踩着毛拖鞋下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冷空气立刻像刃一样从门缝里挤进来。   梁落安的脸感到轻微的刺痛,但还是推开门,畏寒地缩着肩膀走出去。   冰雹四处坠落的声音明晰起来,轻重缓急的白影模糊视线,坚硬的冰晶里混着略微轻盈的雪,粘在梁落安的毛衣上,被他轻轻捏起来,在指尖捻了捻。   冰凉湿润的触感并没有带给梁落安什么感触。   他又不是为了出门挨冻看雪。   谈琛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虽然有微不足道的光线透过,但已经足以隔绝谨慎的窥探。   梁落安只看到冷漠的窗帘影,看到院子里覆盖着一层颓暗灰色的地面,还有掉光叶子的柠檬树,被冰晶描了一层银边,好像枝干枯萎,取而代之是发芽的雪。   指尖融化的冰晶很快也消失了,梁落安无功而返,关掉电视机,恹恹地回到自己卧室。   其实他没有睡觉的心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视线望着天花板的某处放空,杞人忧天地想象谈琛会怎样被妈妈责备。   妈妈会问谈琛关于安全套的事情吗?她会发现牵涉其中的人其实是谈琛和自己吗?谈琛会用谎言的方式向妈妈解释这件事情吗?妈妈会因此感到愤怒或悲伤吗?梁落安抱着被子,无助地思考,越是思考就越是慌乱。   他感到实在难以忍耐,于是偷偷溜出去一趟。   客厅黑漆漆一片,梁妈妈似乎已经和梁爸爸回了房间,但还没有睡,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线。   梁落安蹑手蹑脚地靠近,听到时隐时现的交谈声。   他只听见零星几个“年轻”、“收敛”和“犯错误”之类的词语,以及重复出现的谈琛的名字。   听到这些似乎会出现在检讨书中的词语串联到一起,梁落安感到有些忐忑。   他看到谈琛的房间依旧有微弱的灯光,不由自主地想象床头小灯在谈琛脸上投下半面暗影的样子,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光里看到的幻象,转瞬即逝,于是想要碰触真实的谈琛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极速泛滥。   哪怕只是在有谈琛体温的被窝里稍微呆一会儿,也会让他得到一点短暂的踏实。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梁落安还是谨慎地决定等待爸妈睡觉,再着手实施把自己偷渡到谈琛房间的秘密计划。   他在客厅的沙发边蹲了一会儿,虽然看不清黑暗里的一切,只能无声地眨眼睛,小动物一样扇动鼻翼,梁落安还是非常警惕地对待空间里每一点轻微的动静。   落雪声,风声,爸妈的交谈声,还有某种不明的、类似于叹息的声音。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开关弹响,梁爸梁妈的卧室门缝变成界限不清的黑色暗带。   梁落安又在原地谨慎停留了几分钟,缓慢起身,等待腿脚的酥麻无力感消退一些,艰难摸索着向谈琛的卧室靠近。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旋转门把手,光线在他脸上逐渐延展成面。   谈琛正如他所想,坐在床头,暖黄色灯光把他的侧面轮廓染成金色,好像吻过他的每一个黄昏。   可与他预想不同的是,谈琛从来挺拔的脊背罕见地佝偻,手里拿着几张折痕密布的破破烂烂的纸,低着头,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   关上门之后,梁落安不再那样小心翼翼,发出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可谈琛好像过于投入,并没有抬头。   直到梁落安走过去,在很近的距离下才分辨出谈琛隐没在灯光阴影里的表情,眉头微皱,眼睫下垂,紧抿嘴唇时略微上扬的弧度消失了,看上去正沉溺于某种应该被称为失落的情绪。   床铺向下凹陷,梁落安坐到谈琛身边,这时谈琛才迟钝地有所察觉,转头看梁落安,把手里的纸张并不那样严谨地按照原来的痕迹折叠起来放到一边,手在腿边握成空心的拳,撑在床上。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梁落安碰了碰谈琛的胳膊,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不要给谈琛糟糕的情绪雪上加霜,没有主动提起安全套的事情,只是很小声地说:“想来找你。”   “落安。”   谈琛的视线向下,看着梁落安穿着毛拖鞋的脚尖,顿了顿才继续说:“假期在家的时候,叔叔阿姨都在,我们晚上就先不睡一起了,你觉得呢?”“我今天是等爸妈睡了才过来的。”   梁落安又说,“而且我就是想过来跟你呆一会儿,没有想要睡在一起。”   “嗯。   那就呆一会儿吧。”   梁落安不大老实地坐着,又往谈琛身上靠了靠,还是没有等到谈琛伸手抱他。   但是没有关系,梁落安想,大概是因为谈琛现在心情不佳,所以他不打算计较这点小事。   身上的珊瑚绒睡衣贴着谈琛,梁落安怕冷似的抱住他的胳膊,说:“谈琛,我想一起躺一会儿,真的不会睡着。”   如果分享体温是一种获取安慰的方式,那么取暖其实是一件相互的事情。   梁落安又说:“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跟我一起躺一会儿。” 第34章 妹妹的来信   “谈琛,你感觉冷吗?”床头光线昏黄的台灯亮着,梁落安和谈琛一起躺进被窝里。   他习惯性去握谈琛的手,以往干燥炽热的掌心现在潮湿微凉,像是浸透了冷汗,指尖冰凉。   梁落安把谈琛的手指攥起来,轻轻地摩擦,帮他暖手,像是很有经验地说:“人有心事的时候,手心才会一直出冷汗。”   谈琛偏过头看梁落安,平静地否认:“没有。”   由于谈琛的脸处在逆光的位置,梁落安看不清他的眼睛,读不懂他的表情,于是保持怀疑态度,说:“可是今晚妈妈和你说了好久的话。”   “就是讲了一些事情。”   谈琛停顿片刻,似乎无奈又无力:“带回来的安全套,被阿姨发现了。”   “这个……我想告诉你来着,但是没找到机会。”   梁落安有些沮丧,心猛地悬起来,紧张地问:“妈妈怎么说的?你告诉妈妈我们的事情了吗?她批评你了吗?”“没有。   就是随便问了问,我随便答了答,没供出你来,不是什么大事情。”   “哦,那还好。”   梁落安舒了口气,因为谈琛一向可靠而放下心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是因为这个的话,所以你今晚为什么不开心呢?”“没有不开心。”   谈琛状似轻松地笑笑。   “谈琛,你又当我是傻瓜了,骗人。”   梁落安伸手轻轻揉谈琛笑得非常勉强的脸,好像体贴地替他摘掉面具,谈琛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睫低垂,灯光下的暗影也显得有些落寞。   “没有把你当傻瓜。”   谈琛叹了口气,妥协地交代:“是我妹妹,她给我写了一封信,阿姨转交给我的。”   “妹妹?”这是不常出现在谈琛语言中的词语,梁落安愣了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谈琛正在看着什么东西,那时占有谈琛注意力的,大概就是妹妹给他写的那封信。   梁落安开始思考谈琛口中陌生的妹妹。   他艰难回忆起上个暑假被谈姑姑领来,磕磕绊绊叫谈琛“哥哥”的小女孩。   梁落安原本是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因为他记得妹妹出现的那天,谈琛似乎一直都在失落恍惚。   但没有办法,她毕竟是谈琛的亲妹妹,是血脉交缠着系在谈琛身体里的死结。   哪怕谈琛以往很少提到这个妹妹,并且和她几乎只共享过被勉强霸占的一下午时间,谈琛依旧会无需理由地因为她而开心难过。   这也许就是血缘。   梁落安对自己此刻的心理感受有些难以形容,大概是麻木,酸苦,以及一点没来由的心悸。   或许是因为妹妹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他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人比他同谈琛更加亲近,亲近到命运交融,无法割舍。   梁落安抓着谈琛的手脱力似的松开点,又很快重新握紧,语气尴尬:“你妹妹……她在信里都说什么了?”“说了挺多。”   谈琛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样,他的眼睛逐渐失焦,像是正在回忆,可是许久都没有出声,最后突然起身关掉了桌上的台灯,屋子陷入漆黑。   梁落安看不到谈琛,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只能徒劳地更加抓紧谈琛的手,却意料之外地,很快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变本加厉地完全包裹起来。   谈琛抱着他,气息非常沉重,好像房间里黑暗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难以呼吸。   “落安。   我没用,我真的很没用。”   谈琛的声音轻微嘶哑,压抑着某种接近爆发的不明情绪,梁落安无法确定,因为他看不到谈琛的表情,也不知道人接近崩溃状态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谈琛,发生什么事情啦……怎么了嘛?”梁落安感到非常无措,慌张地恳求谈琛停止说出自轻自贱的话,“不要这样子说自己,你真的很好,谈琛,不要这样说。”   “我看了妹妹写给我的信,她说不想呆在姑姑家,说不喜欢姑父和堂哥,说等我毕业工作之后接她走。”   谈琛的身体发抖,声音低哑,有些类似于困兽的悲鸣,茫然又悲伤的,“她写字的笔迹断断续续,纸上好多水渍,一滴一滴的……你说,她是不是哭着给我写的信,她是不是明明过得不好,还必须要装作懂事的样子,一直遥遥无期地等她没用的哥哥去救她?”“谈琛,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   梁落安的身体被谈琛箍得有些发痛,但还是用手臂绕到谈琛后背,困难地安抚他,“你不是没用的哥哥,你很会照顾人,只是你也才刚上大学而已嘛。   就像小时候你在我们家,妹妹只能送去姑姑家一样,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   梁落安非常矛盾,他不是什么心怀博大的人,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关于谈琛的一切。   但同样因为想要分担谈琛的苦楚,他也并非不愿意尝试着做好爱屋及乌地照顾这个妹妹的准备,开始艰难地帮助谈琛思考办法:“不然,我们趁假期去姑姑家看她,或者……或者不用等到工作,我们有能力去外面租房子的话,就勉强算独立了,到时候就把你妹妹接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做兼职打工,一起赚钱养她……”梁落安说了很多,到最后有些黔驴技穷,就只能一直任由谈琛抱着,徒劳地重复着让谈琛不要太难过之类的话。   过去很久,直到梁落安也沉默下来,他才发觉颈间谈琛的呼吸,以及时断时续落在颈窝里潮湿的触感,像是一场温度滚烫的热带暴风雨,坠落到梁落安身体上,裹挟着谈琛的难过一直蔓延至深处。   他很少见到谈琛哭。   即便这次,谈琛的眼泪一直落到他身上,梁落安也没有看到谈琛哭泣。   因为谈琛关掉了灯,出于对男子汉尊严或者对梁落安情绪的保护,所以不想给他看。   一时之间,梁落安的心脏酸得发涩,安慰人的人反倒变得茫然无措,欲哭似的叫谈琛的名字。   他刚叫了一声,谈琛突然在黑暗中抬起头,用手摸了摸梁落安的眼睛和脸,似乎确认没有眼泪漫溢之后,重新抱紧了梁落安。   “谈琛。”   梁落安又叫他。   “没事。”   谈琛声音沉闷地回应他,“你先睡,不要管。”   似乎是忘记了他们方才约定好的,不让梁落安在这里睡觉的要求,又或许人在情绪遭受摧毁的时候,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本身就是可以被原谅的。   谈琛吻了吻梁落安的耳鬓,低声请求:“我想抱你一会儿。” 第35章 唯一的合租室友   谈琛这样的人有时也会冲动,但就算再怎么失控也会有分寸和限度。   第二天一早,梁落安发现自己在没有谈琛的房间醒过来,被子的边边角角严密地折起来,是谈琛帮他掖被子时的习惯,应该是他睡着之后,谈琛把他抱回来的,按照那个梁落安不太想遵从的约定,没有留他过夜。   早上八点零四分,梁爸梁妈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去上班了,梁落安顶着柔软无型的头发走出卧室,看到正在准备早餐的谈琛。   他神色如常,因为是不容易水肿的体质,眼皮也并没有夸张到肿成桃核,如果不是眼睛里血丝浓重,梁落安几乎要怀疑昨晚哭泣的谈琛只是自己梦中臆想。   “落安,快洗脸去,早餐我买了红豆年糕。”   谈琛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豆年糕装盘,宠溺的语气催促梁落安。   “哦,好。”   梁落安迷糊地揉揉眼睛,嗅到盘子里的红豆香气,往卫生间去了。   元宵节之前,借着拜年的由头,谈琛去了一趟县城里的谈姑姑家,但梁落安和他们非亲非故,所以梁爸梁妈没有让他跟着去。   冬季的白昼过短,那天谈琛回来的时间不算很晚,但天还是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和冷风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一点疲惫的憔悴,但休息一晚过后,他又像抱着梁落安哭过的第二天早晨一样,展现出惊人的情绪修复能力,完全恢复成毫无破绽的模样。   暴风急雨只会留下短暂的波浪涟漪,看到天空如常晴朗时,仓皇躲雨的人也会出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谈琛和梁落安照常上学,照常生活,在四季昼光下并肩而行,在没有路灯的黑夜里接吻。   梁落安认为这样的生活状态接近理想,除了每天见到谈琛的时间很少,偶尔周末去校外住酒店的费用很高,一切都安稳平静得很,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年级的上半学期期中。   跟梁落安象征性地说了再见后,他的最后一个闷葫芦室友也搬出了寝室,四张床位的房间里,只剩下梁落安一个人在住。   其实一个人住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自从谈琛来到家中,他们两个就分占着次卧和由储物间改装的另一间卧室,梁落安只偶尔会去谈琛的被窝里索取温暖或甜蜜,实际上早就是具备独自生活能力的大人。   只是在家毕竟是在家,所有人相亲相爱着,是令人安心的重要因素。   但寝室不一样。   当梁落安回到没有人气的寝室,只享受了一晚上可以肆无忌惮外放手机声音的权利,入睡之前开始感觉到房间里空气冰冷骇人,一个人的呼吸声在四面墙壁间微弱回荡,好像一方关着活人的棺材。   梁落安开始不喜欢回寝室了,晚上跟谈琛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共享一杯柠檬水或一根烤香肠消磨时间,可这都非常有限。   一旦回到寝室,梁落安依旧有一种冷清到压抑的感觉。   谈琛也尝试过去梁落安的寝室陪他,两个人连做/爱都不再少数,没有分开睡两张床的道理。   谈琛个子高,体格健壮,梁落安虽然瘦弱,看着身量未足,但毕竟也是成年男性。   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夏季盛暑难捱,汗水潮热的皮肤贴在一起,像是在温吞地受刑,两个人都不得安睡。   于是第二天,梁落安非常主动地把谈琛送回了寝室楼下,谈琛还为此感到有些纳闷。   不过这并没有成为梁落安放弃重新寻找舒适区的原因。   晚上在寝室的时候,他给梁妈妈打了视频电话,可怜地告诉妈妈,自己一个人在寝室好孤独,黑夜里隔壁寝室同学的呼噜声好像猛兽,让他每晚做被老虎追逐的噩梦,然后顺水推舟地提出想要出去租房子的请求。   梁妈妈原本说她会考虑考虑,于是第二天,梁落安利用一整天的时间,精心挑选了附近综合指数最好的房源,并且认真罗列了租房的几条好处,试图劝服妈妈能够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请求。   可惜晚间的视频电话刚接通,梁落安还没来得及向妈妈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梁妈妈就直接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并且分条列出租房的坏处。   梁落安听到最后,计数十九条租房的缺点,于是没有将自己罗列的租房十八条优点向梁妈妈阐述,并且悔不当初,如果他能再多想出一条,就不至于这样没有底气了。   当人的诉求不被正面满足,就有很大概率走上歪路。   “租房子?”正在吃饭的谈琛听到落安的想法,抬眼看着他,但反应要比梁妈妈平静很多。   “是呀。”   梁落安放下手里的筷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叠遍布字迹的纸张递给谈琛,像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脸上带着专业素养式的标准微笑,服务态度良好:“你看看嘛,我们出去租房子,好处很多呀。   这里一共有二十条,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   谈琛有些好笑地看他,粗略翻了翻手里的纸,看到了诸如“可以和谈琛住在一起”、“锻炼独立生活能力”之类的笼统理由,当然,梁落安绞尽脑汁多想出来的两条里,新增了不能对妈妈说,但是对谈琛很有针对性的“租房不需要继续住酒店,能让做/爱的单次成本降低”的条款。   “谈琛老板,怎么样?”梁落安充满希望地看着谈琛。   谈琛重新拿起筷子吃一口饭,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   其实他对梁落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毕竟大一上学期假期回家之前,温存时刻的酒店落地窗边,梁落安就曾经向他描绘过日后同居的畅想。   还有之后几次,梁落安偶尔有这样的念头冒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可谈琛全都记得了。   和梁落安的理想主义截然不同,谈琛极少幻想,偏爱计划。   因为幻想多数会落空,而计划可以被实现。   如果按梁落安的想法,他们想要瞒着家里人出去租房子,无非是没有资金支持。   在大学几年里,谈琛从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奖学金,偶尔也外出做业余篮球教练的兼职,银行卡里的存款可谓丰厚。   租房子的话……谈琛冷静又冲动地想,只要落安想,就没什么不可以。   他做计划,似乎就是为了满足梁落安的幻想。   “好不好嘛,谈琛。”   梁落安见谈琛久久没有回应,殷勤地往他的碗里夹胡萝卜,软绵绵地催促,“我们就当作提前预习一下毕业之后的生活嘛,多几年二人世界,怎么想都很划算。”   “你是想过二人世界,还是单纯不想住寝室啊?”谈琛把梁落安夹给他的胡萝卜照单全收,坏心眼地故意说道:“我那天去学校东门的小区门口等车,还看到有人招一个合租室友的广告。”   “啊……”梁落安拿筷子的手顿住,愣愣地看谈琛,露出有点意外又失落的表情,“你不跟我一起吗?”“如果你实在太想出去住,也可以和别人合租。”   谈琛故作冷漠。   “我不。”   梁落安像一团晒化的冰淇淋,用整个身体表达着沮丧,“谈琛,我不愿意。   我只想过和你住在一起,没想过和别的什么人合租。”   谈琛盯了会儿梁落安,察觉他似乎是当真了,很认真地在难过,于心不忍,于是告诉梁落安:“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啊。”   梁落安掀起眼皮看谈琛,发现谈琛正在笑,意识到自己被逗弄,有点气急,但更多的高兴爆发似的盖过其他情绪。   他嘟着水红嘴巴,小鹦鹉似的,娇气地骂了谈琛一句“坏死了”,又快乐地笑起来。   谈琛看着梁落安因为愉快而微红的脸蛋,目光盈盈的,洋溢着一种小孩子的天真快乐,好像冰河解冻后第一条游鱼跳出水面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   他想,他的落安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所有好时光的宠儿,就是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第36章 梦寐以求的生活(一更)   租房计划实现得非常顺利。   虽然梁落安认真罗列的“外出租房的二十条好处”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甚至都没能成功说服梁妈妈和谈琛,但他收集整理房源信息的工作做得很好,细致分析了优缺点和性价比,同时考虑到梁落安本人和谈琛的个人喜好和需要,他们很快确定目标。   两天后,谈琛带着梁落安去实地考察了一番,次日签订合同,做了一些后续的工作,开始着手整理行李。   在夏季最炎热的时间到来之前,梁落安和谈琛搬进了位于学校东门附近的小公寓。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他们躺在新家刚刚整理好的双人软床上,放肆地点了八斤外卖麻辣小龙虾,一份花甲粉,在等待外卖期间又到楼下超市买了冰镇啤酒,梁落安不喜欢啤酒里的气泡,于是谈琛又给他买了柠檬味果汁。   路过道边烧烤摊时,烤物的香气混着浓烟吞没人影,梁落安被熏得咳嗽,直流眼泪,站在花坛边揉眼睛,让谈琛再去买一些烤韭菜烤蘑菇和肉串回来。   两个人拎着不计其数的大小袋子回到家,手指勒出红印,洗手的水先暖后冰,他们在水龙头下贪凉,把手和小臂冲洗到潮冷。   “谈琛,我们有自己的家了!”梁落安开了两罐冰镇啤酒,为了和谈琛象征性地碰杯子,只喝掉表面冰凉凉的酒沫,脸颊受刺激似的揪起来,就把沾着水珠的啤酒罐推给谈琛,乖乖喝自己的柠檬饮料。   他们带着一次性手套剥小龙虾,鲜红的虾壳在桌上堆成火焰山。   吃到一半,红油透过廉价的薄塑料沾到手上,黏糊糊的。   谈琛摘了手套,去水龙头下冲手,回来用纸巾擦干,在碰到某处时微不可闻地抽了口气,眉头微皱起来。   搬家的时候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手,当时谈琛没在意,后知后觉痛起来才发现食指内侧一道纵贯的划痕,似乎有些深,向外轻微渗血,现在又被红油刺激到,正肿成一段肉条,一跳一跳地疼。   梁落安见谈琛皱眉头,凑过来看他的手,伤口红肿弯曲着,像一条蛰伏在指节里的恶虫,让谈琛感到疼痛。   “啊!谈琛,疼不疼啊!”梁落安紧张地看着谈琛受伤的手指,急得手里的小龙虾掉在桌上,准备起身,“我去买碘伏和创可贴吧。”   “不用,别忙活了。”   谈琛拽着落安的胳膊,让他坐回来,笑着看他:“不怎么疼,没事。”   这种笑不是为了安慰梁落安硬挤出来的,谈琛此刻的开心看上去特别真诚而没心没肺,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让梁落安无处安放的慌张变得有些过意不去。   他撅着嘴,重新开始剥小龙虾,“谈琛,你活得太没质量了。   以后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不痛不痒地埋怨一句,梁落安把剥好的虾仁递到谈琛嘴边,碰碰他鲜红的嘴唇,看着他吃下去。   “我剥的虾好吃吗?”梁落安期待地问。   “好吃。”   “那,谈琛,”梁落安又问,“你觉得幸福吗?”谈琛认真地看梁落安,认真到忘记咀嚼直接吞咽,喉头有红油弥留的辛辣感觉,他处在辣到流泪的难受顶峰,还是要急不可耐地告诉梁落安:“特别幸福。”   “谈琛……”梁落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谈琛,“你,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哭了吧?原来你是个这么感性的人吗?乖哦,别哭别哭。”   “真像是在哄小孩儿。”   谈琛喝了口水,缓过劲来,用一种晶亮又狡黠的目光看梁落安,凑近了他的脸,有些骄矜地轻声问:“我像是小孩儿吗?这么哄我。”   “小孩儿嘛……倒是不像的。”   梁落安瓮声瓮气地答。   “那要怎么哄?”谈琛有些沙哑地再次问。   或许因为谈琛突然侵略性地逼近,距离暧昧,面上扑着急促气息,潮热又泛泛的,让梁落安像是笼屉里正被蒸烤的虾蟹,耳尖和脖颈变得潮红湿粉。   梁落安感到自己即将沦为盘中餐,于是乖觉地讨饶,嘟起嘴巴在谈琛唇边亲啄,发出“啵”的一声,脆生生,大眼睛看着谈琛,小狐狸一样皱鼻子,赧赧地问他:“这样哄,可以吗?”“不够。”   谈琛笑笑,似乎表示满意,但有些得寸进尺,不过理由听上去非常充分,“成年人,胃口总要大一些。”   他身体前倾,先轻轻碰了碰梁落安的嘴唇,又重重地吻上去,分担他嘴唇上的辛辣,被感官的刺激激发了蓬勃的食欲。   野兽一般侵略性的姿态,梁落安完全无法招架,他的后背只能隔着谈琛的手掌被迫抵在墙壁上,嘴唇被亲吻过后变本加厉的鲜艳,眼睛湿漉漉,像是受了欺负,到头来又向作恶者告状:“谈琛,你喝酒了,别当醉鬼……不要这样欺负我了。”   “我没有喝醉。”   谈琛这样讲,眼神却不清明,好像隔着氤氲的蒸汽,深处是熊熊的烈火,飘出干燥滚烫的火星,“我是幸福得要昏头了。”   恋人之间总有不言而喻的默契,有时一个眼神就能心照不宣。   梁落安捧住谈琛的脸,抿着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要先洗澡”。   他们接着吻,转进新家宽敞整洁的淋浴间,只是水温有些热,热得让人逐渐忘乎所以。   “谈琛,下次不要在浴室弄了。”   梁落安被谈琛抱回床上,用泡得柔软发白的指尖点点谈琛的嘴唇,疲惫甜腻地埋怨:“里面太热了,蒸得人腿脚发软,我真的站不住。”   “那就不在浴室。”   谈琛捉住梁落安的手,轻轻吮了吮,手臂环住细软腰肢,突然又把梁落安搂得很紧,绵绵的皮肉贴上滚烫紧致肌群,谈琛用鼻尖碰了碰梁落安的,又有想要重新压上来的势头,并且找到看上去非常有理周到的借口:“要不再试试新床吧?以后可是要常用的。”   梁落安抽出手,急忙捧住谈琛的脸,阻断他即将接踵而至的热吻,无力地抱怨:“谈琛,今晚不要再弄了,澡都白洗啦。”   “那好嘛。”   谈琛倒也不焦躁,好脾气地学梁落安的语气,笑着埋进他颈窝里,改亲他的脖子和耳后,和梁落安咬耳朵,“知道你娇气。”   梁落安不满地抱起谈琛的手臂,在软肉最多的地方咬了一口,报复似的,听到谈琛猝不及防又略显做作的一声哀嚎,这才心满意足,快乐地窝进谈琛怀里睡觉。   好的开端让梁落安对他和谈琛的同居生活充满希望,并且热情饱满。   他们白天在校园活动,晚上回家,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们把偌大的校园当免费公园,在夜风稍凉一点的时间出来遛弯。   天气一点点变热,梁落安像个勤俭持家的小妻子,限制谈琛使用空调的次数,在学校的二手物品交易群里买了个便宜的冷风扇。   晚上睡觉之前,冷风扇放在脚边呼呼地吹,窗外有时传来车子过路的噪声,月光透过梁落安喜欢的米色薄纱帘落到床边,随着夜色逐渐浸润而变得浓稠。   梁落安抱着谈琛,在入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他没有什么理想,但已经是个非常成功的人了,在二十岁的夏天,就过上了最梦寐以求的生活。 第37章 妈妈的突然到访(二更)   梁妈妈的视频电话打到梁落安手机上时,他正靠在谈琛后背上,看谈琛切柠檬。   电话在手里猛地震动起来,梁落安看到来电提示,像是拿了个扔不掉的炸弹,站在原地趔趄一下,一时失去平衡倒到谈琛身上,谈琛的水果刀刃随之偏移方向,在手指表面割了道伤口,有血珠一点点渗出来。   “啊,谈琛!”梁落安不知所措,想要帮忙处理谈琛受伤的手,但手机的震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周围的空气跟着局促起来。   “先去接电话吧。”   谈琛在水龙头下冲手,用胳膊肘推了推落安。   梁落安愧疚地看着谈琛,没有办法,只好捏着持续震动的手机出了门。   他和谈琛出来租房子,是被梁妈妈明确拒绝过的,现在他们阳奉阴违,如果被梁妈妈发现,他们有滋有味的小日子估计就要到头了,说不定还会引发其他严重后果。   所以梁落安现在肩负重任,必须快速学会撒谎,把这件事情毫无破绽地遮掩过去。   楼梯间非常空旷,梁落安站在楼梯边,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目光快速锁定一面没有被邻居堆放杂物的白墙壁,紧张地深呼吸几下,按下接听键。   梁妈妈先是对梁落安接听电话的速度表示了不满,梁落安沉着地解释道,他正在教室里自习,接听电话需要走到楼梯间,所以耽搁,梁妈妈的表情这才由阴转晴。   手机屏幕上大半是梁妈妈微红的脸,梁落安从边边角角的背景辨认出,梁妈妈似乎正在坐车,于是问她要去哪里。   梁妈妈笑了笑,“傻儿子,妈妈要来你学校了,惊喜吗?”“啊!”梁落安的拙劣演技不允许他立即作出迎合的惊喜表情,反倒有点大惊失色,“妈妈,你,你别来了……我最近有考试,学习很忙!”“你看你说的,妈妈就是来看看你,你连跟妈妈吃个午饭的时间都腾不出吗?”梁妈妈看起来有点不乐意,慢条斯理地埋怨,“妈妈都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现在这样说,是要把妈妈赶走吗?”“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梁落安的情绪有点失控,压抑着声音,急得脸红,“可是你来之前可以先跟我说一声吧!”至少让他和谈琛有个准备的时间。   “好了好了,那这次就当妈妈唐突,没考虑到你在准备考试。”   梁妈妈性子比较沉稳,不是个惯于争执的人,大概是体谅梁落安备考期间心态急躁,于是松了口,好声好气地和梁落安商量:“妈妈到你们学校门口,准备下车了,你来接一下妈妈可以吗?也叫上谈琛一起吧。   妈妈给你们送点东西,不会耽误太久。”   梁落安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飞速爬上楼梯,急促地敲门。   谈琛很快给他开门,手上已经绑好创可贴。   梁落安站在门框里气喘吁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告诉谈琛:“妈妈来了,到学校门口,要我们去接她一下。”   谈琛愣怔一瞬,但心理素质比梁落安好上太多,很快恢复思考,“那走吧,我们快一点,别让阿姨等太久,今天热。”   “谈琛。”   梁落安看着谈琛急匆匆收拾东西,拿钥匙锁门,声音虚浮地说:“我突然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梁落安张了张嘴,只是叹气,摇摇头,“……没什么。”   “落安,没事的。”   谈琛锁好门,钥匙收紧口袋里,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万一东窗事发,我就说是我的主意,你老老实实当个从犯,不会出事的,啊,乖了。”   梁落安稍稍定了点心,和谈琛加快脚步,在小区门口扫码两辆共享单车,在烈日下疾驰着横穿整个校区,在大门口看到了背着包裹、打着太阳伞的梁妈妈。   梁妈妈的衣服后背轻微渗出水渍,出了汗,应该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   不过她没有责怪梁落安和谈琛,没有一个母亲见到久别的孩子还能克制住内心的喜悦,笑着拍拍他们,说带了点东西给他们,先放到落安寝室里,再一起轻轻松松地吃个午饭。   谈琛接过梁妈妈的背包,梁落安有点别扭地让妈妈挽住手臂,三人一起去了梁落安寝室。   到了门口的时候,梁落安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诶,我的钥匙……”梁落安两手摸进口袋,除了前天和谈琛一起去逛超市后随手揉成团的小票,什么都没有,于是下意识求助似的看向谈琛。   “我来开门。”   谈琛上前一步,把钥匙圈拿出来,在锁眼里转了一圈,“落安给过我一把备用钥匙。”   梁妈妈对梁落安刨根问底:“你自己的钥匙呢?”“我,我也不知道。”   梁落安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从他和谈琛搬进东门的公寓,就再也没用到过自己的寝室钥匙,现在大抵是不知所踪了。   梁落安心虚地解释:“好像是弄丢了。”   梁妈妈面露不悦:“你几个室友都搬出去了,你还不知道好好保管钥匙,没有钥匙怎么进门啊?每天靠着谈琛接送吗?”“没事的阿姨,也不麻烦,都是顺路,把落安送回来我也放心点。”   谈琛在一旁打圆场。   门锁咔嗒一声,谈琛缓缓推开门,扑面而来是一股灰尘的味道。   没有想到房间的腐败速度如此之快,梁落安站在门口打了个喷嚏,心道不妙。   搬到外面之后,他已经有接近一个月没有回来过了,更别提开窗通风打扫卫生。   而且整个房间只剩他一个名义上的住客,三张空床板,本来就显得冷清,浓重的灰尘味更显得没有半点人气儿,根本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   梁妈妈皱着眉头,径直走进屋子,先是打开窗子,又用巡视的眼神在梁落安冰冷的床铺和稀稀拉拉的书架书桌上扫视,似乎发现端倪,一语不发地盯着梁落安和谈琛,气氛压抑得正如屋子里遍布灰尘的空气。   过了很久,久到梁落安在盛暑天里遍体生寒,轻微地浑身发抖,梁妈妈才问道:“落安,妈妈说过不让你出去租房子。   你是不是骗了妈妈?”梁落安当下认为自己应该否认,怯怯地说“没有”,可梁妈妈又接着问他:“你和谈琛一起在外面住的?搬出去多久了?”显然是没有相信梁落安。   “阿姨。”   谈琛突然开口,“租房子其实是我提的。”   谈琛继续冷静地解释:“我和室友相处得不太好,就在外面找了房子,劝落安跟我一起住,没想到您会不同意。   瞒着您的主意也是我想的,落安只是耳根子软,我劝了几句,就跟您撒了谎。”   早有预感会瞒不住梁妈妈的突击检查,就像他们约定好的那样,谈琛担下了所有责任,可梁落安并没有因此放松一点,反而感到一阵诡异的心悸。   他觉得妈妈此刻的眼神好像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在谈琛的心脏上。 第38章 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三更)   在梁妈妈不容商榷的要求下,梁落安和谈琛只好带着她去了位于学校东门的小公寓。   进门后,梁妈妈走进去,面色不善地四处巡视。   她有一点轻微的洁癖。   在丰朝市的家中,梁落安和谈琛常常因此而克制地保持房间整洁。   而实际上,没有梁妈妈的督促,梁落安和谈琛的生活变得比较随意,衣服一半在衣柜,一半搭在沙发靠背上,厨房还有没切完的柠檬,客厅桌上谈琛用于处理伤口的碘伏和棉签没有收起来,房间的卫生状况也很一般。   不过,相比因为不善的卫生情况被梁妈妈责备一番,梁落安现在有更加担心的事情。   他悄悄地绕过梁妈妈,尽可能自然地走进卧室,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一些揉成团的卫生纸,吃完的零食外包装,昨晚使用过的几只安全套,最上层是用完的润滑剂瓶子,大喇喇地把颇有暗示意味的图案文字印在表面。   梁妈妈走进卧室时,梁落安正慌忙地将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拎出来,在袋口打结。   梁落安心虚地抬头,看到梁妈妈投向垃圾袋的视线,尴尬地掩饰道:“垃圾太多,没有扔……我现在去。”   谈琛站在梁妈妈身后,接过梁落安手里的东西,说他去扔,于是梁落安又回来,坐到床边,装模作样地开始叠被子整理床单,以防有什么其他随机炸弹一样的痕迹出现。   “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梁妈妈突然说,“你们睡在一起?”“是啊……”梁落安转转眼珠,思索片刻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但是梁妈妈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点奇怪,于是梁落安继续向她解释,“谈琛又不是外人,以前在家有的时候也会睡一起呀,这没有什么吧。”   梁妈妈沉默片刻,听起来有些压抑地说:“……妈妈都不知道。”   梁落安不明白妈妈的意思,于是向谈琛投去疑惑的求助目光,但谈琛也只是低着头,眼睫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最后,梁妈妈没有留下来吃午饭,从小公寓离开后,准备直接去火车站乘车回丰朝市。   她的情绪似乎非常不好,起初甚至不想要梁落安和谈琛送她,但梁落安有些担心,执意要去,于是梁妈妈也没有多加阻拦。   三个人乘出租车,谈琛坐在副驾驶,梁落安和妈妈坐在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空调温度过低,还是因为一直没有人说话,车内的空气冷得梁落安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试图艰难生硬地寻找话题,与梁妈妈进行一些尽可能轻松的对话,但无论他说什么,梁妈妈都只是坐在一旁,不看他,沉默不语,鬓边的头发落在脸侧,突然让她变得有些憔悴。   “妈妈,你不要这样子。”   梁落安挽着梁妈妈瘦弱的手臂,苦恼地劝解:“你看,我和谈琛一起在外面租房子,没有影响学业和生活,也没有给家里增添经济负担,到底哪里不好嘛。”   “你们……”梁妈妈终于肯抬头,眼睛很红,只看了梁落安一眼,便复又低垂下去,开始无声地掩面哭泣。   梁落安因此变得不知所措。   谈琛似乎也有所察觉,略微偏过头,看了梁妈妈一眼,又看向梁落安,眼睛黑漆漆的一片,装满了梁落安看不懂的情绪,也没有留给梁落安更多的思考时间,谈琛很快挪开了目光,他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僵硬。   一直到抵达车站,期间都没有人再讲话。   梁妈妈固执地改签最近一班车次,十分钟后检票。   梁落安提议可以在站内的快餐店吃个饭,毕竟梁妈妈来回一趟,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憔悴,而且因为突遇变故,也没顾得上吃东西,但梁妈妈拒绝了。   谈琛跑去便利店买了牛奶和面包,想要给梁妈妈带着路上吃,以防遇到低血糖之类的危急情况,梁妈妈也没有接。   她反而打开自己的包裹,把满满一罐子粘稠鲜亮的新鲜柠檬蜜罐塞到梁落安手里,什么也没说,听到车站广播的检票提示后,转身意欲离开。   梁落安愣了愣,急忙跟上去,把梁妈妈送到进站口,谈琛却没有跟上来,只是隔着人群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他们。   梁妈妈似乎还是难以避免地对梁落安心软,转过身,摸摸梁落安的头发,眼睛还是红肿的,忧心忡忡地叮嘱梁落安:“儿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伤害你。”   “妈妈,没有人伤害我。”   梁落安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非常肯定地这样回答。   梁妈妈没有继续说什么,看了一会儿梁落安,随着检票口闸机的开放,被人流冲出了梁落安的视线。   回去的路上,梁落安抱着柠檬蜜的罐子,心事重重。   他说:“谈琛,我不明白,妈妈这么生气,只是因为我们出去租了房子吗?有这么严重吗?”“可能……”谈琛顿了顿,“是因为我们隐瞒了很多事情。”   “不就是租房子么。”   梁落安有些低落,小声嘟囔着,把手里的罐子来回转圈。   谈琛侧过头看梁落安,很轻地摸他堪堪盖住后颈的柔软头发,手掌又附上他后颈的皮肤,非常温柔地摩挲几下,舍不得离开似的,用指尖轻轻缠绕着梁落安的发丝。   “谈琛,痒。”   梁落安缩了缩脖子。   谈琛的手在半空悬了一瞬,收回来,对梁落安说:“落安,有一些事情,我们不认为它有错,它本身也没有错,我们只是为了保护而隐瞒它。   但隐瞒的事情一旦被揭露,这种错误就同时被证实了。”   “谈琛,你在说什么啊。”   梁落安皱着眉头,他对这些过于抽象的说法理解不能。   谈琛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继续深入地解释,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梁落安将信将疑地转回去,继续看着手里的柠檬蜜罐子,突然想到梁妈妈临走前说的话,说:“谈琛,我觉得你和妈妈说话突然都变得很奇怪,很不能让人理解。”   “妈妈临走前也对我说了奇怪的话……倒不是不能理解,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梁落安又说,“妈妈跟我讲,要我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别人伤害……哪里有人伤害我嘛……难道是因为担心我们租房子的事情吗?可是房东人也挺好的呀。”   出租车到了他们公寓的小区门口,他们下车,谈琛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回答梁落安的话。   “谈琛,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梁落安向距离自己大约半米的谈琛靠过去,身体撞到他手臂上,故意挤他,打趣一样说:“怎么,你怕伤害我呀,你身上又没有刺。”   梁落安摸摸谈琛的胳膊,好像确认过安全,再次亲昵地贴上去。   “我怕。”   谈琛声音微不可闻地沉沉说道。   梁落安听到了,觉得谈琛好像不太高兴,似乎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迷茫,这时候他需要一个答案。   于是梁落安非常肯定地告诉谈琛:“我知道你怕,但是你不会。”   走到马路旁的砖石地,被某处不平的凸起绊住脚,梁落安突然趔趄一下,谈琛敏捷地伸手,一手扶住梁落安,一手帮忙保护着他手里紧紧抱着的柠檬蜜罐子。   “好险。   还好没摔倒,不然就浪费了。”   梁落安把罐子捧在手里看了一圈,才放心地松了口气,转过去看谈琛,似乎看出谈琛仍然不是很开心,于是安慰他:“谈琛,不要担心了。   等到妈妈下车回家再打电话哄她求她,她一心软就答应我们在外面住了,如果她不答应,大不了我们搬回寝室嘛。”   梁落安把问题简化成没有问题,于是他也不烦恼,轻易地快乐起来,“我们回去泡柠檬水喝。”   他满足地敲敲玻璃罐子,好像无忧无虑的小熊拍着自己装满蜂蜜的圆滚肚皮。   “这么多,应该可以一直喝到夏天结束了。”   谈琛说。   “我不嫌多。”   梁落安爱娇地皱皱鼻子,对谈琛笑,“不过还是要你给我泡。   谈琛,我们以前说好的,每个夏天都要喝到你泡的柠檬水。” 第39章 透心凉的柠檬挞   在梁妈妈回到家之后,梁落安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他担心谈琛听到会更加烦扰,于是带着耳机通话,可他又实在感到有点恐惧,于是窝在沙发和谈琛身体形成的角落里,闷闷地小声说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电话里,梁妈妈的语气没有情绪,并不是平息怒气之后的平静,而更接近于一种淡漠的空洞,像一杯即将结冰的水,梁落安刚说了几句,就需要努力控制着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要发抖。   直到通话结束,梁落安愣了一会儿,喝了口谈琛泡好的柠檬水,手在心口的位置按了按,才感到略微平复。   其实梁妈妈只接听了通话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换成了梁爸爸。   大概是知道梁落安惹了梁妈不开心,严肃地数落了他两句,没有再提到不可以在外面租房子的事情,于是梁落安认为,这样的态度算是默许了,整件风波已经被安然度过。   “谈琛,别不开心了。   爸妈都同意了。”   梁落安爬到谈琛身上,猫咪似的蹭蹭他的脸,用喝过凉爽柠檬水的嘴巴吻他的嘴唇,“给你一个甜味亲亲。”   梁落安抹掉他唇边一点点泛光的水渍,又问:“你什么时候也要还我一个呢?”谈琛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轻易被梁落安的小孩子把戏蛊惑,立刻在梁落安嘴唇上轻啄一下,作为回应。   “谈琛,这个不行的。”   梁落安一本正经地说,“人要足够开心,亲亲才是很甜的味道。”   “我没有不开心。”   谈琛说。   “还不够。”   梁落安伸出手,在谈琛眼前晃了晃,好心情地从谈琛腿上下来,坐到一旁,非常大度地说:“先欠着好了。   不过在这笔账算清之前,你要一直一直记得,让自己努力开心。”   在这个吻结算清楚之前,三天之后,一个电话把谈琛从正在积攒快乐的双人小公寓叫回丰朝市。   梁落安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收到谈琛的信息,下课回到公寓时,顺路带回去两份学校面包房新鲜出炉的柠檬挞。   公寓的门敞开一条小缝,卧室传出有些急躁的窸窣声。   出于谨慎,梁落安试探地叫了谈琛的名字,窸窣声停顿片刻,转换为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谈琛走出卧室,额前的刘海无型地下垂,灰色的棉质短袖衣领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看起来略显狼狈的样子。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走?”梁落安有些不舍,“我买了柠檬挞,都来不及吃吗?”谈琛叹了口气,摇摇头,用一种梁落安比较陌生的语气说:“落安,我妹妹出事了,我得快点回去。”   “啊。”   梁落安愣了一下,咬着嘴唇,看向面色焦急又落寞的谈琛,突然说不出徒劳的安慰话语。   谈琛摸了摸梁落安的头发,又回到卧室门,继续收拾东西。   梁落安把色味俱佳的柠檬挞放到一边,被冰凉的理石台面撞出明显裂纹,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在意这个,紧跟上谈琛的背影走进屋子,看到床边放置的旅行包,以及从开口处露出一角的杂乱衣物。   看来是真的很急。   谈琛蹲在床头柜边整理需要带走的证件,梁落安默默把冷风扇搬到近处,打开中等功率,对着谈琛吹。   谈琛把证件装进钱包,缓了一口气,仰视着看向坐在床边的梁落安,以蹲跪的姿势在他腿间。   “谈琛。”   梁落安突然开口问,“我跟你一起回去好吗?说不定可以帮上什么忙。”   “好好准备考试。”   谈琛提醒梁落安,是委婉又体贴的拒绝,又解释说:“不会很忙的,就是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谈琛一边说着,抬手到梁落安脸侧,似乎意识到自己手上有灰尘,于是顿了顿,改用手臂环着梁落安的身体,稍稍收紧一些,梁落安就顺从地靠过来,像是可以被以任意形状揉进怀里一样,微微低下头,用唇瓣贴上谈琛略微干燥的嘴唇。   他们安静地接了一会儿吻,后来是梁落安先偏过头,分开了紧贴的唇瓣,不情不愿地催促谈琛:“好了。   放你早一点走,所以你也要早一点回来。”   在谈琛的坚持拒绝下,梁落安只送谈琛到家门口,关上门之后,又非常不舍地通过门镜目送谈琛走进电梯,有些怅然若失的,听走廊里最后一点谈琛留下的回声逐渐消失。   梁落安很快忍不住给谈琛发消息,谈琛回复的速度一直非常快。   直到晚上八点左右,谈琛向梁落安报备即将下车之后,梁落安间隔两分钟时间给谈琛发的两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他猜测谈琛大概开始忙着处理妹妹的情况,于是打开自己专业课的复习资料,规定每看完一页才允许自己给谈琛发一条消息。   梁落安看书不快,加上今天心绪不宁,一页书也看得很慢。   他艰难地终于翻页,迫不及待地给谈琛发送消息:“我又看完一页了。”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但依旧没有谈琛的回复,对话框里同样的内容重复九遍,只是梁落安在无聊地自说自话。   他有些担心,是否因为自己打卡一样无趣的消息让忙碌的谈琛没有回复的心情,于是给自己破例,又问了谈琛:“你吃晚饭了吗?现在在哪里?妹妹的情况怎么样?”他重新开始看书,可满脑子都是方才发送给谈琛的,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于是只继续看了半页就合上书本,他也因此失去了再次给谈琛发送消息的资格。   接近凌晨的时候,梁落安走出房间,看到理石台面上凉透的两个柠檬挞,拎过袋子,畏寒似的缩在沙发角落里,蜷着身体,可怜地在只有一个人的孤单公寓里吃凉透且破碎的柠檬挞。   梁落安茫然地咀嚼吞咽,认为今天校内的面包房很有发挥失常的嫌疑,不仅甜味稀薄,而且凉透的柠檬挞口感不佳,吃得他胃里难受。   他把带着自己牙印的柠檬挞照片发送给谈琛,没什么目的地说:“我下次一定要吃热乎乎的柠檬挞。”   柠檬挞还剩下半个,梁落安闹过肚子也没有再吃了,近乎虚脱地洗漱上床,再次打开和谈琛对话框,在极为巧合的时间点,他终于收到谈琛的消息。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让梁落安短暂的时间里,没有缓冲地经历了大喜过望到茫然失措。   谈琛说:“对不起。”   有因为不解而晃神的一刹那,梁落安不知道谈琛道歉的理由,想要再次确认时,消息已经被撤回。   作者有话说:陪他吃柠檬挞! 第40章 现在讨厌我了吗   在梁落安还在盯着屏幕上消息已撤回的提示发愣时,谈琛又发来了信息。   “睡了吗?”“没。”   这次梁落安争分夺秒地回复,脑子里谈琛道歉的字眼依旧挥之不去,但因为屏幕上的消息已经被撤回,所以他的回复显得有点突兀:“面包房周末还会卖新鲜的热柠檬挞,很容易吃到。”   谈琛这次很快回复:“周末可能回不去。”   梁落安的肚子还在难受,他本人此刻也像是一只不能被满足渴望的空虚胃袋,不可避免感到有点失落。   他忽然想到某天在手机上看到的帖子——如果通过屏幕说“爱你”,能够被感受到的爱意只有百分十二十;但如果通过屏幕表现负面情绪,能够被感受到的失望就有百分之二百。   梁落安不想给谈琛的情绪雪上加霜,于是他安慰谈琛,也安慰自己地说:“没关系,下周也会有。”   “你妹妹的情况怎么样了?”梁落安又问。   对话框上方断断续续地显示“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好像过了很久之后,谈琛才意外简短地回复道:“住在医院,我要陪床几天。”   虽然梁落安对谈琛的妹妹印象非常一般,但此刻也无法对这样的消息感到平静。   他犹豫地打字,想要问问谈琛具体情况如何,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又收到谈琛的消息:“早点睡吧。”   梁落安的手顿了顿,意识到大概谈琛已经非常累了,于是删掉自己的问题,重新输入了五个“爱你”,点击发送。   四天之后,梁落安结束了自己的考试。   同班一个学习不大好的小个子女生和他一起交卷,于是顺便在教室门口和他对起答案,因为对这次的卷纸难度有同仇敌忾似的抱怨,他们有很多话可以讲,于是梁落安又顺路和女生去了学校的面包房。   柜台里摆放着新鲜的柠檬挞,被特殊光源照得精致诱人,梁落安看了看,本来没想买的,但还是受到难以抗拒的诱惑,习惯性对店员比了“两个”的手势,想了想,又收回来一根手指。   回公寓的电梯里,梁落安忍不住,看着四下无人,又和正对他的监控镜头对视一会儿,背过身子咬了一口柠檬挞。   酸甜柔嫩的味道,带着一点烘烤过后暖热的余温。   梁落安突然莫名地想,如果自己买两个就好了。   他回到家,在门口发现谈琛的鞋子后,才真正后悔自己没有买两个柠檬挞。   但他现在不可能丢下谈琛去重新买了,甚至顾不上把自己的鞋子摆放整齐,胡乱脱到一边,背包扔到门口的理石台上,小跑着进了卧室。   谈琛正躺在床上,佝偻着裹紧被子,面色非常憔悴疲惫地睡着。   梁落安见此立刻停住脚步,但似乎还是把谈琛吵醒了。   他看到谈琛皱着眉头睁眼,有些迟钝似的,把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迷蒙目光落到他身上。   “谈琛——”梁落安见他醒了,不再犹豫,猛地坐到床边,又躺下,慢吞吞地爬到谈琛身上,手脚并用地抱着他,“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呀,我只买了一个柠檬挞,还被我咬了一口。”   梁落安不太协调但快速地重新翻身下来,拎来装着柠檬挞的袋子,放到床头,才看到床头柜子上放着的水杯和少了两颗的退烧药。   “谈琛,你生病啦。”   梁落安贴了贴谈琛的额头,小声惊呼,“好烫。”   因为谈琛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不常生病,所以梁落安几乎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不过记忆里,谈琛照顾他的次数是非常多的,于是梁落安有样学样,忙慌慌地去卫生间弄来浸湿凉水的毛巾,敷到谈琛的额头上。   谈琛没有精神地看着终于在床边安静下来的梁落安,张了张皲裂的嘴唇:“没事。”   他的声音非常哑,像是刀片钝化的碎纸机切割出粗糙的边缘,听上去难受得紧。   梁落安心疼谈琛这个样子,着急地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说话了。”   谈琛听话地没再出声,与梁落安默默对视一会儿后,疲惫地眨眼睛,于是梁落安放开他的嘴巴,又捂住他的眼睛,轻轻吻了吻他的脸,让他睡觉。   或许因为过度劳累,这次高烧来得突然,但谈琛的身体素质毕竟很好,睡了一觉,发过汗,当晚就退了烧,只是他病号之后,看上去还是一直没什么精神,恹恹的,眼睛总是很暗,也不怎么讲话。   梁落安起初对这种情况表示非常理解,毕竟他自己作为一个常年病号,深知疾病对身体的损耗程度,就连每次心脏病发作缓解之后,也还是会有很久的心悸后遗症,至少要持续上几十分钟。   但让梁落安无法理解的是,谈琛的高烧后遗症,似乎在一个月之后,仍旧没有丝毫好转。   这天晚上九点半,结束了班级强制的晚自习,梁落安从东门离开校园,踩着路灯下明暗规律交替的影子,独自穿过炎热潮湿的夏季夜风,回到近期温度骤降的小公寓。   并不是说公寓有适合夏季的凉爽气温。   即便梁落安每天回去开着冷风扇吹,也还是因为盛暑高温而出现苦夏症状。   他出了点汗,有些贪凉,只穿了件谈琛宽大的白色短袖,两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对着手机屏幕里谈琛的对话框发呆。   今天他整天都没有见到过谈琛,三餐也都是他自己吃的,晚自习的时候他给谈琛发了消息,问谈琛要不要一起回家,而在他到家后的三分钟,才收到谈琛的消息:“有事情,回去晚些,别等我。”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半个月内的第四次了。   梁落安一时走神,擎起来的手机没有拿稳,直愣愣砸到脸上。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痛苦而短暂清醒,想到自己应该体谅谈琛早出晚归的理由——对,对了,谈琛好像在跟一个学长搞什么创业项目,最近似乎遇到瓶颈,所以非常忙碌。   好吧。   梁落安感到一点微不足道的释然,揉着酸痛的鼻子,又在沙发上躺着刷了会儿朋友圈。   他把所有对期末复习叫苦连天的朋友圈都点了赞,退出来,回过头重新看了一遍谈琛回复他的消息,在他的头像上点击一下,看到了最近三天可见,但空空如也的朋友圈。   接近凌晨,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梁落安听到外面关门的声音。   他把卫生间的门打开缝隙,探出半张脸,看到谈琛在门口换鞋。   “谈琛。”   他小声叫了一下谈琛,但谈琛似乎没有听到,径直拎着电脑到沙发上坐下,仰着脑袋,手捂在闭起来的眼睛表面。   梁落安飞快地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只草草擦干身上的水,套上谈琛的大T恤,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   谈琛已经重新打开电脑,手指滑动鼠标,自虐一样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浏览屏幕。   梁落安凑过去,很有分寸地靠在谈琛后背上,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谈琛,你喝酒啦。”   梁落安很讨厌酒精附着在身上,混着汗液,有点奇怪的味道,下意识离远了些。   谈琛偏过头,像是已经醉酒,没有聚焦地看着梁落安,露出一个梁落安难以理解的笑,问:“你受不了了么?”“……没有。”   梁落安小声回答,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其实他有些害怕这样陌生的谈琛,但那毕竟是谈琛,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嫌弃,梁落安还是重新靠回谈琛的后背,安静又谨慎地呼吸。   谈琛则没有继续说话,揉了揉眼睛,转回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   梁落安随意看了眼电脑屏幕,似乎是什么招聘网站,谈琛偶尔会点进某条招聘信息进行浏览,再退出来,周而复始。   “要找什么工作呀?不是创业吗?”梁落安稍微凑近了点,看到屏幕角落的筛选条件,其中有一条地点,定位在南方某个比较发达的城市,于是又问了一句:“谁要去南方呀?”“……一个朋友。”   谈琛没有情绪地回答,突然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转过头,以一种非常别扭的角度看着梁落安暴露在他视野里的半张脸。   “不继续看了吗?”梁落安从谈琛后背上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谈琛,突然被谈琛压制性的亲吻困在沙发靠背和滚热的身体之间。   谈琛嘴巴里的酒味很重,梁落安不能适应,下意识呜呜地推拒几下,谈琛就放开他的嘴唇,只是两条手臂横在梁落安身侧,混合沉重的气息,让梁落安联想到流淌着岩浆山火的牢笼。   谈琛的眼睛黑洞洞,好像试图把梁落安吞掉似的看他,声音却有种被熔化的无力:“落安,现在变得讨厌我了吗?”谈琛靠得太近,梁落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语气上来听,梁落安却惊异地听出一种近乎错觉,又真实悲切的期望,让他失去思考能力,想要逃避回答这个怪异的问题。   他松开抓着沙发的手,捂上谈琛的眼睛,忍着欲哭的哽咽告诉谈琛:“你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我有点怕。” 第41章 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谈琛忙碌得变本加厉起来。   整天见不到人都是常事。   有时候梁落安晚上回到公寓,无论如何等不到谈琛,发的消息也得不到回复,第二天摸到身边冰冷的床铺,竟然发现谈琛彻夜不归。   好不容易,梁落安找到机会问谈琛,得到的答案是,最近创业遇到瓶颈,正在争取投资的重要阶段,说白了很大程度上是酒桌上的事情,几乎每次都要喝到烂醉,所以就回寝室睡了。   梁落安心下怅然,想要争取,于是告诉谈琛,喝醉了也可以回去,家里有愿意照顾他的人。   谈琛却拒绝了,反问道,你不是说害怕吗?梁落安一时语塞。   他其实很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可惜,谈琛说得没有错。   上次之后,他的确仍然对谈琛的酒后状态心有余悸,怪异的语言,怪异的眼神,和怪异的行为。   于是梁落安没有继续讲话了。   以这一次长久的沉默为起始,他们似乎进入了离奇的冷战状态。   这天清晨,黑夜与白昼交界的时候,天空呈现一种难以描述的灰暗明亮。   梁落安在睡梦中翻身,掌心失去熟悉的温度,落到空荡的冰凉床铺上时,他立刻惊醒了。   谈琛又没有回来。   梁落安对这种生活被迫割裂的感觉非常难以习惯,突然之间没有了睡意,缩在属于自己的小半空间,打开床头灯,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   夜间时段并没有人更新动态,但梁落安有些魂不守舍,所以没能发现。   他机械地滑动手机屏幕,目光茫然掠过每条精心的配图和文字,终于停留在三天前、他曾经的室友发表的一条动态上。   动态的目的大概是秀恩爱,配图为一桌比较家常的丰盛晚餐,配文“没有什么问题是老婆给做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就两顿。”   这样绝对且确信的说法不禁让梁落安陷入思考。   其实他对这位室友算不上熟悉,但据他所知,这位室友和女朋友的感情状况一直都非常稳定。   所以对于恋爱中的某些问题,梁落安想,这位室友说的话或许会有一定的道理。   如果按照室友的说法,他和谈琛之间的问题也绝不是解决不了的,甚至非常容易。   或许也只是一顿饭的问题,这样简单。   他想,谈琛最近的辛苦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而他需要做的,或许是更多地体谅和照顾,而不是因为谈琛对自己的一时疏忽而责怪他。   况且谈琛醉酒不归,也确实是基于替他考虑的好心才决定的。   梁落安轻而易举地想通,立刻在手机下载了烹饪app,花了几小时,艰难决定好菜单,严谨地整理好购物清单,在上午九点出了门,直奔附近的大型菜市场。   因为附近坐落着几个比较有年头的旧社区,所以老年人很多,整个菜场几乎被他们占领,让格格不入的梁落安感到有些局促。   直到接近中午,叔叔阿姨们赶场子似的,纷纷拎着新鲜蔬果离开市场,再次占领附近的公交车站,梁落安才稍微从容一些,有条不紊地按照手机备忘录里的清单,逐项进行购买。   期间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寓房东打来的,问他和谈琛的租赁期限要到了,还想不想续约。   这是梁落安不能独自决定的事情,于是回复房东,等到稍晚一些再给答复。   回到公寓后,梁落安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消耗在厨房,认真严谨像做实验似的,恨不得把切割蔬菜的长度精确到毫米,终于在天空蒙暗的时间,勉勉强强端出四个还算像样的菜,又把冰箱里最后一点柠檬酱用勺子舀到杯里,倒了比例适当的温水,摆到桌子两侧。   他用保鲜膜把每个盘子覆盖好,躺倒在沙发上,有些感到筋疲力尽。   安静下来之后,梁落安感到手指上被虾壳划破的皮肤隐隐作痛,细看之下还有很淡的血痕,不过他没有处理。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弯弯绕绕心思的——想让谈琛看到他受伤,想让谈琛心疼他,想让谈琛拿出原本对他的急切关心,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嘱咐他下次小心一点。   怀着忐忑,用受伤的手指,梁落安拨通了谈琛的电话。   两声响铃后,出现了谈琛的声音:“喂?”“谈琛,是我。”   梁落安尽可能维持平稳,可人在情绪紧张的状态下很难做到,声音还是染上一些轻微颤抖,“今天也很忙吗?”谈琛停顿片刻,“……忙。”   谈琛那边有些吵,似乎处在人很多的喧闹环境中,梁落安隐约在吵闹的背景音中听到类似于车站广播提示检票的声音。   不过他现在无法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争分夺秒地向谈琛争取道:“今晚可以回来吗?房东问我们要不要续签租房合同,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这些听你的就好。”   谈琛说。   “可,可是……谈琛,今晚回来吃饭可以吗?我们都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梁落安的语气有些类似央求,他想了想,继续说,“我今天第一次做菜,应该没有很难吃,你真的不回来看看吗?”梁落安又补充道:“我想跟你和好,所以特意给你做的。”   谈琛在那头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好。”   获得谈琛肯定的答案,长久的等待被赋予意义。   梁落安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用手探一下碗碟的温度,饭菜经过两次加热后,梁落安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等到了回来的谈琛。   他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表面有了褶皱和被洇湿的痕迹,发梢的水珠将落未落,或许是因为外面下了雨。   他先走进来,又把身后的行李箱拎进门,神色疲惫,看上去像极了风尘仆仆的旅人。   “谈琛。”   梁落安感觉自己久违地看到面前的人,变得有点陌生和紧张。   他看到谈琛身后的行李箱,猜想大概是用来收拾行李的,看来谈琛已经不准备做续约的打算。   想到他们的同居生活即将结束,梁落安不可避免感到有点失落,不过也没有关系,现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梁落安热切地上前,强行装作一贯的熟练亲昵,抱住谈琛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你回来啦。”   他拉着谈琛进屋,把自己忙碌一下午的成果指给谈琛看:“你看我做的菜,是不是看上去还不错?”谈琛扫了一眼,又挪开视线,点点头,“挺不错的,以后自己应该也饿不着。”   梁落安不喜欢谈琛的说法,好像假设了他以后总会不在的情况,于是再次强调:“我特意给你做的。”   谈琛漫无目的地扫视整间屋子,听上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梁落安因为谈琛仿佛不甚在意的态度突然有些不安。   他把自己受了伤的手指头擎到谈琛面前,故作可怜地说:“谈琛,我为了做这顿饭都受伤了,你看,出血了,现在还是很痛。”   看到梁落安手指上的伤痕,谈琛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点可以被看到的情绪,皱了皱眉,但很快再次挪开目光,过了片刻,告诉梁落安:“那以后就不要做了。   如果会把自己弄伤的话。”   他又强调:“就不要特意为我做了。”   谈琛的声音很冷,好像沾上雨水的温度,把包裹着两个人的空气凝固成难化的冰窟。   梁落安感觉时间似乎因此有了片刻的凝滞,在思绪放空的缝隙里,他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某些伤痛文学里的字眼,比如,难过会令人迅速成长。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属于这种情况,能够清晰地感到难过,并且似乎突然懂得了一些之前从未知晓的东西。   “谈琛。”   梁落安低着头,不愿相信地颤声询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问题的答案或许在此刻至关重要,而谈琛只是沉默。   很久之后,谈琛动了动,挪到了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听上去非常冷静地说:“梁落安,分手吧。”   得到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之后,梁落安愣了一会儿,迟钝困难地试图理解谈琛的意思。   他看着谈琛,那双很不一样的,好像黑洞一样的眼睛,狼狈逃亡一般别开了视线,就像他素来不敢与某位陌生人长久对视。   几天不见而已,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认识谈琛了。   梁落安难以思考,温吞地崩溃,麻木机械地反反复复问他:“谈琛,为什么分手?为什么突然分手?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我啊?”“因为很累。”   谈琛好像答案早已烂熟于心一样,很快地回答:“我现在很累,所以想要轻松一点。”   梁落安看着属于谈琛的嘴唇一张一合,又觉得谈琛的嘴巴说不出这样尖锐的话。   谈琛的嘴唇应该是会说爱他,会和他接吻的。   不管不顾吻上去的时候,梁落安已经彻底失控,他濒临崩溃,也忘记正确接吻的方式,只是把嘴唇贴上去,挣扎抵抗似的用力疯狂,让咸涩的眼泪顺着唇瓣之间的缝隙蔓延。   谈琛的手劲不小,落在梁落安肩胛上,没有方向目的地用力,单薄的皮肉在指尖下深陷,让梁落安感到很痛。   梁落安固执地和谈琛接吻,紧抿着嘴巴,身体逐渐发抖,随着胸腔内部正在失控的撞击共振起来。   失去谈琛的支撑后,梁落安几乎立刻瘫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开始剧烈地咳嗽。   谈琛离开一小会儿,回来时,手心里躺着两粒白色药片,掰着梁落安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巴,很凶地说:“梁落安,吃药。”   求生总是下意识的本能,梁落安张嘴吞药,苦涩湿润的感觉从嘴巴蔓延到身体内部,眼泪送服的药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苦。   谈琛蹲在旁边,看着梁落安,等到他逐渐停止了咳嗽,冷漠地问他:“需要我叫救护车吗?”“谈琛……”梁落安捂着心口,再无法忍耐难过,泪盈于睫,可怜地叫他的名字。   “那就是不需要。”   “谈琛……”“房子不要续租了,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你也整理一下,回去住吧。”   “谈琛……”“别再叫了。”   “谈琛……”谈琛似乎有些烦了,突然变得决绝:“梁落安,你想要个明白吗?你会难过,会后悔。”   “谈琛……谈琛!”谈琛无可奈何地看着梁落安蓄满泪水的眼,额头青筋暴起,皱着眉,好像实在厌恶:“你不聪明,又幼稚,照顾你本身就很累了,还要顾及你的病……你几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犯病,连做/爱都会犯病,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会让人很累?”“你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谈琛说完,好像真的筋疲力尽,叹了口气,别过脑袋不看梁落安,在原地又蹲了一会儿,站起来,很快消失在梁落安的视野里。   之后是脚步声,行李箱的滚轮滑动声,很重的关门声,还有雨滴落到窗玻璃上,持续不断的撞击声。   梁落安坐在地上,有种淋过雨的错觉。   他迟钝地开始回神,想到谈琛方才说的所有话,比雨滴还要凶狠地打在身上。   他一直叫谈琛的名字,可谈琛已经不愿意做他的伞了。   作者有话说:爆个字数,发刀就要干脆一点顺便报备一下,最近在准备一个考试,所以只能尽量保证隔日更啦,一周大概四更这样!感谢大家理解支持(鞠躬)下一章跳时间线啦~ 第42章 不想麻烦你   夏末初秋的天总是这样,晨间还艳阳高照,很快乌云密布,正午时分突然下起大雨。   梁落安拿着药和检查报告走出医院,脚步停在干燥与水渍打湿的台阶边缘,雨景阴沉,面前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变潮湿起来。   下雨的时间总有些朦胧的相似,梁落安有时会因此生出一点似曾相识的错觉。   在方才某些不理智的时刻,他身不由己地在脑海里飞快回顾过和谈琛曾经的种种,然后由己及人地感叹,天气有时和爱情一样变化无常。   “落安。”   雨声让空气变得嘈杂,梁落安还是清晰听到了身后规律的拄拐和脚步声,以及谈琛逐渐靠近,叫他名字的声音。   片刻恍惚过后,梁落安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和时间,又看了看脚下雨滴侵袭的模糊边界,突然如梦初醒。   “走得这么快。”   谈琛拄着拐走路,速度很慢地走到梁落安旁边,好脾气地问:“有着急的事情?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了。”   梁落安低着头,小声说:“不想麻烦你。”   温和的谈琛突然沉默了。   经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梁落安隐约察觉到,谈琛似乎对“麻烦”两个字有些敏感,堪比针尖刺痛皮肤导致躲闪行为的非条件反射。   而他对谈琛说这样的话,也并不会生出什么报复的快感,更像是在和口中的菠萝对抗,相互腐蚀,在渗透酸涩之余,也是会有疼痛的。   雨势忽然间更大了些,被风吹得潲到梁落安的衣裤上,有些冰凉潮意,让人不舒服。   他向后退了退,小腿不小心绊到谈琛的拐上。   其实只是略微踉跄一下,而谈琛却好像非常紧张似的,松开撑着拐的胳膊,扶着梁落安另一侧的手肘,稍稍向自己身体内侧收了些力,以一种暧昧却尴尬的姿势平稳下来。   金属制拐杖倒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对不起。”   谈琛突然莫名其妙地向梁落安道歉,松开了裹住梁落安手肘的掌心。   梁落安没有说话,愣了一会儿,去帮谈琛扶起地上的拐。   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他谨慎地挪动脚步,到了距离谈琛稍远一些的地方。   或许是谈琛的身体温度过于暖,骤然远离,梁落安感到一阵类似于发生戒断反应的,难以招架的寒意。   不过没有关系,他想。   他已经用七年时间来戒除谈琛的体温,学会忍受夏季骤降的冷雨,也可以独自度过严寒冬季了。   两人没有对视,也无言。   在这种近乎凝固的氛围中,梁落安不打算在这里继续等待雨停,于是打开了网约车软件。   大概由于天气原因,路况糟糕,迟迟没有人接单。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驶来,平稳地停在台阶下方,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撑起一把黑色雨伞。   “落安,上车吧。”   谈琛说道,“这个天气不好打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梁落安看看台阶边撑伞的中年男人,再次陷入了茫然的不知所措,甚至都不知道谈琛什么时候叫了司机来。   司机非常主动热情地把雨伞擎在梁落安头顶,用一种无法被拒绝的方式,礼貌而自然地护送他上了车。   谈琛明明还在住院,不该随便乱走,可也还是跟着上了车,坐在后座,梁落安的旁边。   车内空间宽敞,温度舒适,谈琛安静地坐在一旁,于是梁落安也没有很局促的感觉,只是下意识规避着谈琛的视线,假装专心且忙碌地观看车窗上雨点不断滑落的轨迹。   “先生,请告诉我目的地。”   司机提醒道。   梁落安犹豫着报出自家的地址。   谈琛在一旁笑笑,“挺近的。”   梁落安“嗯”了一声,听到细密沉闷的雨声,天然的白噪音,让车里的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于是就没有再讲话。   但谈琛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道:“我家到你家,再到公司,好像是顺路的。”   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算哪门子顺路。   前座的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谈琛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安静地专心驾驶。   虽说有过在谈琛家留宿的经历,但毕竟只有一次,而且梁落安对谈琛家附近不太熟悉,平日里方向感又不是很好,所以不能像老马识途的司机一样,立刻察觉到谈琛话语中的奇怪之处,也无法理解谈琛突然这样说,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只能礼貌性地应和一声。   谈琛接着提议:“不如,以后上班,我开车带你一段吧。   晚上下班也可以把你送回来。”   谈琛又补充解释了他的理由,“虽然公共交通也很方便,但耗时太久。   这样不仅能省下钱,早上还可以多睡十五分钟。”   不得不承认,了解梁落安的一切似乎是谈琛与生俱来的天赋,时隔七年,依旧准确地提出了梁落安几乎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可梁落安挣扎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并且再次使用了“不想给你添麻烦”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理由。   即便某些想法已经长久未被证实,但依然会在身体里隐蔽的暗角中发酵,转变成为每个细胞下意识的顾虑。   对于再次见到谈琛,除却被记忆连带的难过酸涩,梁落安本质上是更多的不适应。   不适应面对不再照顾自己的谈琛,又不适应面对依旧处处照顾自己的谈琛,尤其是每当谈琛看起来毫不在意一样,自然而然地替他处理某些情况时——请他吃饭,送他回家,帮他做数据表,方才在医院的种种,以及每次接触时展现出过于周到的体贴关心。   梁落安真的心有余悸。   而偏偏,谈琛似乎又是那样喜欢从他身上给自己找麻烦,就好像从未说过那些话一样,让梁落安陷入摇摆不定的自我怀疑。   “你说没有人会送你回家了。”   谈琛的声音很低很轻,听上去有些小心翼翼,“我能做送你回家的人吗?”像是怕梁落安误会什么,他急忙地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一帮你。”   谈琛习惯于提供某些善意周到的帮助,现在却总让梁落安感到有些痛苦。   “谈琛,你不要这样子。”   梁落安压抑地说,“你想要轻松一些,就不要做负担的善举。   像以前那样再走一次也好,把我开除掉也好,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上司,我一定没办法违拗……总之我不想再因为给你添麻烦而让你感到很累了。”   谈琛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   车子停靠在路边,梁落安有些急迫地开门欲逃,突然又被谈琛叫住。   “落安。”   谈琛递过去黑色雨伞,“……不要淋雨。”   梁落安低着头,尽量不看递来雨伞的那只手和它的主人,只看雨伞,得以勉强保持理智:“谢谢。   等你回去上班之后,我会还给你。”   他下了车,打开雨伞,站在路边,看着车子后座的车窗,礼貌地目送谈琛的车子离开。   玻璃有防窥效果,在外侧看来黑漆漆的一片,梁落安的目光被隔绝在表面。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梁落安才会自欺欺人地,投去徒劳而一无所获的目光,铺开温吞挣扎的茫然。   因此他也无法得知,车子里,谈琛现在的表情,又是以一种怎样痛苦的目光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后面用混合视角哈 第43章 死灰正在复燃   雨势未减,水滴落在后视镜表面,把梁落安的影子一点点冲淡了。   谈琛坐在车子里,不自觉学起方才坐在旁边的梁落安,看着车窗上密集的水渍,堆积成眼泪一样流动的痕迹,忽然想起梁落安哭泣时的眼睛。   这让谈琛突然感到一种并不陌生的痛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琛见到梁落安的时间,总是让他流眼泪。   即便更多次只是在谈琛梦里。   他也觉得自己犯下大错。   每当午夜梦魇时,谈琛混乱地频繁梦到梁落安,和与下雨天如出一辙的潮湿眼睛,像一汪哀伤的深潭,好像只有溺死其中,才能永远留在落安身边。   梦中的梁落安总是在叫他的名字,茫然无助的,一声一声。   谈琛时常因此体会到一种名为后悔的强烈情绪,很快让他失去梦中的理智,冲动地想要告诉梁落安,不要分手,也不讨厌他。   可他只是徒劳地张口,像是被扼住脖颈,呼吸艰难,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   梁妈妈站在落安身后,声音穿过梁落安的身体,无神空洞地看向谈琛,向他流泪哀求:“谈琛,你是梁家养大的,叔叔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竭尽所能地对你好、喜欢你。   所以,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上,求求你不要恩将仇报,放过我们的落安——”他站在妹妹的病房外,看到面前的梁妈妈哭着向他下跪。   向来慈爱温柔的母亲变得憔悴不堪,向忘恩负义的恶人恳求,挽回自己蒙骗受累的可怜孩子。   至亲恩情,和年少情爱,像天平两端的重量,随着心思摇曳而逐渐倾斜,直至一方沉落坠亡。   并非不够勇敢,也无关情爱浅薄,只是对恩人无法做到忘恩负义,对至亲无法做到不管不顾,终了沦为一无所有的青年,既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爱情。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遍布身体肌群沟壑,头痛欲裂中艰难地回忆起,自己最终低了头,茫然无措地向梁妈妈道歉。   因而恶人自私错误的爱情死亡了,像扑进明火的飞蛾翅膀,残破的碎片化为他鳄鱼的眼泪。   他坚强的支柱随之崩塌,无助地失声痛哭时,梁妈妈也善意地宽慰了曾经心爱的孩子:“是非对错是极端的对立面,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只要错误及时改正,人生还能重新走上正轨——正确的、健康的、真正的爱情,以后总会遇到。”   是这样吗?谈琛在之后无数个梦到梁落安哭泣的夜晚心悸,痛苦地产生怀疑。   那所谓正确,健康,真正的爱情,他或许再无法触及,也无法再赠予什么人。   他的吻是苦的。   他的心动停止在和梁落安错误的、病态的、虚假的爱情里。   “哥,你去哪了。”   谈琛撑着拐回到病房,推开房门,看到妹妹谈欣站在窗边,不大开心地转过头看他,和谈琛相似的内双眼睛因为逆光而昏暗,跛着脚深深浅浅走回病床边,把餐盒打开,一层层摆在桌子上。   谈欣带着点不满抱怨着:“我等你很久了,饭菜都要凉透了。”   “随便走走。”   谈琛缓慢地走过去,把拐靠到墙边,费力地把自己使不上力的伤腿抬到床上。   谈欣走过去,帮忙扶着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向上抬,摸到谈琛病号服的裤脚,一手潮湿冰凉,边缘还有很不明显的泥水污渍。   谈欣把谈琛的脚放到床面,松开手,有些审视地抬眼看他,问:“医生不让你随便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你出去做什么?”“碰巧,一个朋友来这儿做体检,遇了雨没法走,就叫司机送他回家。”   谈琛平静地解释,拿起筷子在掌心里墩齐,夹了一口餐盒里的炒卷心菜,随意地说:“做什么,把你哥哥当犯人审么,没大没小,快一起吃饭了。”   谈欣没理会谈琛的话,直起身子,以略微俯视的角度看谈琛,眼睛显得有些严肃,“普通朋友要司机送就好了,你刚来首都这边不久,哪会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你一直以来好像也不是什么热情待客的人。”   谈琛咀嚼着有些生硬的米饭,淡淡说:“我们认识很多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谈欣看了谈琛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表情突然染上一些类似于怨恨的情绪,压抑着声音:“是不是……梁落安?”谈琛放下筷子,似是而非地回答:“你知道的够多,就不用再问哥哥了。”   “不是我知道的多。   是因为除了他,你应该也不会再为了什么其他的人这样了。”   谈欣的手攥成拳头,失去血色的关节撑在床头的柜子上,有些残酷地问谈琛:“那你们现在见面,你送他回家,算什么?他要和你重归于好,要你回梁家,重新做他的哥哥吗?”谈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谈欣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瞬间接近崩溃一样,大哭着质问沉默的谈琛:“你回来是不是为了他?为了回到他身边!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从小就跟他在一起,你喜欢他,所以不要我!明明我才是你亲妹妹!”谈琛发觉不对劲,急切地将身体挪到床边,伤腿因为动作幅度较大而再次传来拉伤撕裂的疼痛,但他现在无法在意自己,只是把谈欣拉到自己身前,轻柔缓和地反复告诉她:“不是的,不是的欣欣,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哥哥不会不要你。”   谈欣哭得厉害,但似乎是得到了一些有效的安抚,像是小孩子一样伏在谈琛的腿上,用力抓着谈琛的病号服,眼泪浸湿了一小片。   妹妹怪异激烈的情绪问题,是几年前谈琛把她接回身边之后才发现的,也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说是因为童年时期灰暗的创伤记忆造成的情绪调节障碍,于是总会在某些时刻,针对某些事情,表现出过分的偏执或过激。   病因并不难以理解。   幼年开始寄人篱下,在备受漠视的环境中长大,有时要面对醉酒后暴戾姑父,以及软弱哀伤的姑姑,受伤时得不到应有的照顾,恐惧时得不到应有的保护。   她的腿伤就是被醉酒的姑父用酒瓶刺伤的,很深地伤及了神经和肌肉,所以留下跛足的后遗症。   除此之外,谈欣还有身上一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她自尊很强,但不遮盖伤痕,或许是为了警醒谈琛,他未曾参与过的时间,因为他的缺席而遭受的伤痛,都是永远无法消失,难以弥补的亏欠。   谈琛忍着小腿的剧烈疼痛,鬓角冷汗涔涔,手掌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和颤抖的背,像是受伤的头狼安抚幼崽。   很久之后,谈欣的情绪略微平复下来,依旧红着眼,谨慎地向谈琛寻求承诺:“你不会和梁落安回去,就再把我丢下。”   谈琛垂眼看着脆弱的妹妹,摇了摇头,“哥哥不会丢下你。”   他给出并不完整但重要的确信诺言。   同时他心知肚明,对于有关梁落安的部分,自己在下意识逃避。   七年时间太久,可以让很多原本激烈的感觉变成麻木,也足以让徒劳的许多假设失去继续幻想的奢望和勇气。   从南方回到首都之前,谈琛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这样轻易地回到梁落安的生活。   或许他会在瞬间疯狂滋长的渴望中生出不该有的侥幸心理,但谈琛心里非常清楚,没有奢望回到从前,唯有一点隐秘期望。   想让落安能够轻松快乐一点。   可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梁落安的脸,似乎事与愿违地,面对他时总是失落,难过,或哭泣。   谈琛并非不清楚,最好的方法也许并不是靠近,可他已经陷入两难境地。   就像当初必须要做的抉择,他只能选择一个答案,但无论他选择什么,都一定会失去,或后悔。   而现在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是谈琛自己。   他试图自控,但似乎总是在面对梁落安时失去一种叫作分寸的东西,屈从于本能靠近的意识。   这是不太好的征兆。   或许死灰正在复燃。   作者有话说:i惨罢了 第44章 家里已经不种柠檬树了   谈琛的伤不算轻,但只休养了一周时间,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时,还没有痊愈。   办公室众人见到谈琛拄着拐走进来,先是鸦雀无声的沉默,等到谈琛走进主管办公室,顺便让陈武组长跟进去汇报阶段工作,门关起来,屋子里才又变得躁动。   梁落安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听清大家在说些什么。   交谈声像雨点似的细细密密,而梁落安只是把工位上的抽屉拉开一条缝隙,对着里面安静躺着的黑色雨伞发呆,脑子不由自主陷入有些混乱不安的思考。   方才谈琛进门时投向他的目光,只有短短两秒钟,梁落安不是没有察觉到。   他看到晃动的目光和微微抿起的嘴唇,觉得谈琛似乎有话想要对他说,就和一周前下雨天的车子里,一样的表情。   但梁落安又并不能十分确定。   因为谈琛当时只是沉默着看他,非常勉强地温和善良着,然后递给他雨伞,告诉他不要淋雨。   而与之相比,他离开得未免太匆忙,太无礼,太狼狈了。   梁落安反省了自己,自从谈琛回来之后,他在谈琛面前的每次表现都实在太过糟糕。   即便他深刻地明白,和谈琛相比,自己确实从来都不够聪明。   都说恋爱会让人的智商降低,可梁落安却悲伤地发现,被迫失恋七年之久,再次面对曾经的恋人,依旧会从眼底涌出一种难以控制的酸涩,比未熟的青柠檬更甚,像是流泪前奏,轻易冲垮经年自我哄骗的壁垒。   而当感情占据上风的时候,情绪化的状态容易支配人做出不太理智的事情。   比如过度伪装冷漠,或轻易陷入回忆。   其实如果能够客观地思考,梁落安想,他和谈琛之间,即便不再有爱情,但不能说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虽然他们分手的时候非常难堪,也有足足七年之久没见过面,但毕竟,梁落安不得不承认,自己至此为止的生命中,谈琛依旧占据了非常大的比重。   即便时间和经历能够正负相抵,梁落安也无法磨灭谈琛这个人的存在,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总会有种本能的熟悉感。   他和谈琛是无法成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   不过梁落安转念一想,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也不是世界上所有并非陌生关系的人都是情侣。   他们还能够做亲人,做朋友,再不济,就仅仅认识而已,保持不太尴尬的上司和下属关系,都可以。   只要他们愿意,实际上是有很多选择的。   在这件事情上,梁落安意识到,谈琛显然是更能拎得清的,问题出在自己这里。   总是畏首畏尾,颇多顾忌,归根结底是因为想得太多。   可能是他在自作多情,把谈琛日常为人处事的方式当作了某种类似补偿或示好,但其实大致并非如此。   毕竟谈琛是对所有人都很客气的,也并没有因为格外讨厌他而差别待遇。   或许谈琛不愿在意,又或许已经忘记。   梁落安不确定自己是否也该忘记。   但他的的确确把某些回忆攥得太紧。   也许应该尝试改变一下了。   “梁哥,梁哥?”隔壁工位的李蕴用手指戳了戳梁落安的肩膀,“大家都觉得可以,你要不要一起?”“……哦,好啊。”   梁落安糊里糊涂地下意识点头。   这是笨小孩的自我修养之一。   原本他也并非是个有主见的人,而为了不在众人之中做出奇怪得脱俗的事情,在被征求意见时盲目从众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于是在午休即将结束时,梁落安和李蕴的办公桌上堆放了许多吃喝零食以及中药茶包保养品之类。   办公室里小姑娘多,想要对于受伤的帅哥上司聊表心意,以示慰问,所以大家一致决定以这种方式表达一下办公室众人朴实无华的关爱,由李蕴和梁落安代为转达。   “梁哥,我们把这些东西拿过去吧,放到茶水间的茶几上。”   李蕴说。   梁落安看着桌上五花八门的食品袋子,感到心脏咚咚地跳,像是打起退堂鼓,一下一下把身体的弦绷紧了,让他无法动作。   普通同事的示好而已,成年人正常的人际交往,谈琛不特殊,梁落安,你也不特殊。   梁落安这样临阵磨枪地催眠自己。   先假装忘记,假装忘记。   李蕴抱着桌上几个胀大的膨化食品包裹,没什么实际分量,但满满地从李蕴蝴蝶须子一样单薄的手臂间溢出来,让她看上去非常吃力。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最上层的山药脆片袋子随着动作滑落下来,被梁落安下意识伸手接住。   “诶,不行,我拿不下。”   李蕴皱皱眉头,“梁哥,你再帮我拿一点吧。”   “好的。”   梁落安谨慎地把看起来挤压横斜的几个包裹从李蕴手里解救出来,抱紧了,但只是站在原地,突然有点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意思。   “快点呀。”   李蕴催他。   梁落安讷讷地应了一声,不能再让自己“三而竭”了,于是跟在李蕴身后,走进茶水间。   东西一股脑堆放到茶几上,杂乱无章,不大好看。   “诶呀,糟了,我的便签纸好像掉了。”   李蕴把其中一袋板栗仁的包装翻来覆去检查一遍,有些气馁地说,“梁哥,你整理一下,尽量把大家的便签都露出来,我要去找找我的。”   听到李蕴的话,梁落安才迟钝地发现,大大小小的食品包装上都粘贴了各种颜色形状的便签纸,还有留言,大都是祝愿谈琛早日康复之类的话。   李蕴出门后,梁落安犹豫一下,打开自己的柜子,用眼睛扫了一圈。   里面的零食倒是多种多样,可惜大多打开了包装,送不出手,只有柜子角落里一罐山楂罐头,是梁妈妈前些日子寄来的,因为不受梁落安喜爱而一直被冷落,还没来得及分出去。   他把罐头瓶子抱出来,山楂颜色漂亮,糖分充沛,透出鲜艳的红色。   不过梁落安想,这对谈琛而言,或许并不算是什么很好的礼物。   因为他记得,谈琛在对待山楂的态度上,和自己非常一致的不喜爱。   往年冬天,街边贩卖糖葫芦的小车开始泛滥时,他们都不会主动去买,就算买,也只会买草莓或山药的。   想到这里,茶水间的门再次被打开,梁落安以为是李蕴回来了,于是想要问她要一张便签纸。   毕竟大家都给谈琛留了言,自己不想变成例外。   可是进来的人是谈琛。   谈琛用胳膊拄着拐,进门变得有些困难,半个身子贴着门的磨砂玻璃,抬头看了眼站在柜子前的梁落安,先是露出惊讶,然后又转为一种像是寻求帮助的表情。   善良本性让梁落安没有纠结的时间,他立刻过去,一手抱着山楂罐子,一手帮忙推开门,侧了侧身体,给谈琛留下顺利进门的空间。   谈琛对梁落安道了谢,很快发现茶几上堆放的食品小山,又重新转过身子看梁落安。   “我和李蕴代表工作小组,向谈主管表示慰问。”   梁落安有些紧张刻板地说着李蕴教他打好的草稿。   “谢谢。”   谈琛笑了笑,伸手翻了翻包装袋,认真地看了每一张便签纸,又放下。   他再次抬头,看到梁落安手里抱着的山楂罐头瓶子,晶亮剔透的罐身贴在梁落安的胳膊上,压出一窝小凹陷,几道橙红色的光痕沿着皮肤走行,像渗进甜蜜的玛瑙白玉,而当事人一脸茫然,像是不识珍宝,会做出买椟还珠的事情。   梁落安发觉谈琛的目光,低头看着罐子,解释道:“这个,这个是我送给谈主管的,山楂罐头,聊表心意。”   他把罐子放到谈琛面前的茶几上,谈琛将罐身环绕一周,上头连商标都没有,光洁干净的表面。   谈琛垂了垂眼睛,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   不过他没有表达出来,只是问:“是阿姨亲手做的吧?”“是的。”   梁落安回答。   谈琛的手在罐身摩挲几下,扯了扯嘴角,又说:“我以为还会是柠檬酱呢。”   梁落安看着谈琛,很快又避开目光,虚无地看着别处,似乎被勾起伤心事,又谨慎地回过神,观察谈琛的表情。   如果谈琛得知真相,会和他一样伤心吗?毕竟他们以前都很喜欢家里的柠檬树。   又或许谈琛早已经不喜欢了。   最后他只是很轻地抿着嘴唇,平静地告诉谈琛:“家里已经不种柠檬树了。” 第45章 祝你早日康复   不知道谈琛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没有出声。   梁落安以为他是对柠檬树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于是局促地扯了扯衣服下摆,生硬地转移话题:“山楂罐头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你不喜欢吃,所以才拿来送人的吧。”   谈琛有些好笑地看他。   梁落安感到一种被戳穿的心虚,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慌张地找了听上去很义正言辞的理由:“我也分给过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大家都说喜欢。”   他担心谈琛不相信,苍白而诚恳地又补充一句:“是真的。”   谈琛看着梁落安,梁落安不确定他是否被自己说服。   他沉默一会儿,听起来随意地问梁落安:“家里怎么改种山楂树了呢?你又不喜欢山楂。”   问题被谈琛扯回到原点。   梁落安为难地皱眉,不再说话,闷闷把头低垂下去。   脑海里的答案逐渐浮现出来,但梁落安不想回答。   他有些丧气地想,谈琛这么聪明,怎么偏偏不懂得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道理。   家里的柠檬树枯死了,重新栽种一棵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梁落安不愿意。   因为就算再种一棵,也终归不是相同的树,树上的柠檬不会在他和谈琛的吻里变甜,树叶的阴影里也不会有他和谈琛在拥抱。   梁落安并不认同“相见不如怀念”,他觉得如果不能相见,不如再装作无可怀念,或许会更自欺欺人地好受一点。   决定种植一棵粉饰太平的山楂树,用于隐瞒一些不能如他所愿的事情。   比如,他喜欢柠檬树,但柠檬树仍旧在某时莫名枯萎。   再比如,他喜欢谈琛,可谈琛却还是离他而去。   梁落安的思绪很慢地延续,没来得及想到什么更加难受的事情,所以表情看上去没什么起伏,而谈琛只是站在一旁,习惯地看着他沉默发呆。   这时候李蕴突然推门进来。   她没有在外面找到自己写好的便签纸,于是拿了新的心型贴纸和水笔,准备重新写一份。   这种类似于高中女孩子写情书的行为勉强算得上是一种惊喜,应该要背地里做,所以见到谈琛也站在茶水间里时,李蕴尴尬地僵了一下。   她试图用眼神向梁落安确认情况,但梁落安显然没有察觉到。   他站在中央空调的冷风口下,畏寒似的抱着自己的胳膊,露出那张粘在手肘后的荧光粉色心形贴纸。   “诶,在这里啊。”   李蕴眼睛一亮,走过去将便签纸从梁落安的手肘后摘下来,像是羞赧,抿着嘴微微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大方乖觉地再次代表工作小组向谈琛表示关心。   李蕴人素常伶俐,很会说话,比梁落安苍白敷衍的说辞要讨人喜欢得多。   梁落安在一旁站着,自惭形秽地听,像是舞台剧里不讨喜又没有台词的小角色,不能无礼退场,只能硬着头皮为主角作配。   “每位同事都给谈主管留了言。”   李蕴顺手把手里的便签纸贴到自己的板栗仁包装袋上,用漂亮的嘴巴说着漂亮的话:“祝愿谈主管早日康复。”   “大家用心了,谢谢。”   谈琛礼貌地笑着再次道谢,接过李蕴的礼物,看了看上面的便签纸,又问:“是每个人都有写?”“是呀。”   李蕴开朗地回答。   梁落安张了张嘴,又抿起来,欲言又止。   他用余光看到谈琛把李蕴送的东西放回桌面,手落到山楂罐头的瓶盖上,修长鲜明的指节弯曲着,用指尖在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光洁的罐身像是一张空白答题纸,随着谈琛手指无声轻叩的节奏,漫不经心地质问梁落安,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例外。   “那个……李蕴。”   梁落安犹豫地开口,小声询问:“可以把便签纸借给我一张吗?”“哦,可以啊,当然可以。”   李蕴笑笑,似乎是明白梁落安的意图,打趣他道:“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谢谢。”   梁落安接过李蕴递过来的便签纸,木讷地道谢,站到茶几边缘,腰背弯曲成虾的弧度,被煮熟似的红着耳朵,拿着笔准备现场补救。   他现在有些空白茫然。   大概是因为从前上学总是抄谈琛的作业,所以当有现成的答案近在咫尺时,他的脑子就会停止运作。   但现在的情况,无异于阅卷老师就站在面前,他绝对不能明目张胆地抄。   所以原本只要写一句“早日康复”就可以大功告成的事情,他却迟迟无法动笔。   他听到谈琛说:“李蕴,没事的话就回去工作吧,替我谢谢大家的心意。”   李蕴甜甜地应了一句,茶水间的门轴转动一声后,屋子里的空气就变得安静下来。   谈琛在旁边站着,和梁落安保持着礼貌适当的社交距离,但又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梁落安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谈琛的呼吸声,生出一种他和自己过从靠近的错觉。   梁落安的手心开始有点出汗,笔杆在他的手里捏了又松,又再次被捏紧,微不可见地发抖。   谈琛很轻地突然出声,问他:“有这么难吗?”他的语气非常真诚,没有半点嘲笑的意味,反倒像是真心实意地询问梁落安是否为难,如果是的话,他甚至可能愿意稍微提供一些帮助。   梁落安是这样理解的,但他依旧没有勇气向谈琛求助。   毕竟以前,谈琛一遍遍教自己数学题的时候,看上去也非常的不厌其烦,不知疲倦似的。   但在最后的最后,谈琛还是说,很累,他很累。   梁落安弯着腰,埋头不出声,谈琛只是低头看他,像是在固执地等待回答,或关心便签上尚未出现的内容。   沉默好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没有剑戟相向,只是徒劳疲惫地消磨。   僵持很久之后,是谈琛先认输了,听上去有些无奈落寞地告诉梁落安:“如果没有话可以对我说,就也送我一句‘早日康复’吧。”   “哦,好的。”   梁落安如获大赦,飞快地回应,像并不算智能的机器人执行指令一样,在便签上写下“早日康复”四个字,但因为手心出汗,笔杆打滑,写得非常难看。   不过谈琛似乎毫不介意,他接过梁落安的便签纸,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贴到山楂罐头的瓶子上,认真地用指腹将翘起的边缘展平。   “对不起。”   梁落安为自己看上去并不真诚的祝愿道歉,又非常真挚地重复一次,“祝你早日康复。”   “不用道歉,落安,是我该对你说谢谢。”   谈琛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笑,无法辨认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程度。   因为他的眼睛变得很红很湿,然后说了一句梁落安不太明白的话:“以后你的话,我都会努力听。”   作者有话说:李蕴:不客气! 第46章 工作,工作而已   夏秋交界的过渡期结束之后,天气开始认真地转凉。   办公室的空调兢兢业业工作,只是不合时宜地依旧呼呼吹冷风。   梁落安把保温瓶里灌满热水,穿上一件稍厚的运动外套,畏寒似的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去参加周一晨间的部门例会。   按照惯例,部门主管主持晨会,总结工作,即便为了装装样子,多数员工还是认真地听着。   但梁落安是个中少数。   其实客观来讲,即便内容无趣,作为主讲者,谈琛本人还是具备很多能够吸引听众的条件。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像被海浪浸湿的沙滩,有一种不至于粗粝的沙绵质地,说起话来有很悦耳的节奏感,内容严密有逻辑性,再加上一些个人魅力加持,工作总结的可听性还算比较强,并不是一个多么难以忍耐的冗长过程。   但或许恰恰是因为总能够听到谈琛的声音,或是在并非刻意的情况下过于频繁地与谈琛对视,梁落安感到有些局促,不知所措一样把眼珠从谈琛的方向错开,胡乱扫视会议室里其它任何一处。   这种做法成效显著,梁落安的意识仿佛逐渐飘离弥漫着谈琛元素的空间,茫然失焦的,很快开始走神。   公司派遣出差的消息从他的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时,他正在仇视地看着上方的中央空调风口,感到渗透性的干燥寒冷,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把自己的衣领拉到最高,袖口也攥起来,试图让冷风无隙可乘。   二十秒之后,梁落安在断断续续的讲话声中听到微弱滴声,冷气随之而停。   他惊讶于有人知晓他的内心活动,下意识向墙壁上的空调开关张望,看到谈琛很自然地按掉开关,向他投来目光,短短一瞥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会议桌正中间的位置。   和谈琛对视的一瞬间,梁落安生出一种上课神游被班主任逮到的错觉,立刻洗心革面似的低下脑袋,像在认真记录,但实际上只是用笔在纸张表面画了几条无意义的波浪线。   他的思绪跟着线条起伏,忐忑地思考会议的题外话。   帮同事关掉空调是举手之劳吧,所以应该不算他再次给谈琛添了麻烦。   “梁落安。”   陈武组长突然点了他的名字。   梁落安迅速回神,讷讷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头雾水地听到陈武组长问他:“这样安排,你可以吗?”“啊。”   梁落安转转眼珠,周围的同事们纷纷看向他,但都没什么表情,于是梁落安只好心虚地说:“我……可以。”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允了怎样的安排,但“不可以”这种话是达到谈琛那种职位高度才有资格说的,像他这种底层小员工,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命令,在晨会上宣布的,至多也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梁落安并不感到十分惊慌。   晨会过后,梁落安和一众同事回到自己的工位,李蕴凑过来,问梁落安:“梁哥,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家是不是在丰朝市?”“是的。”   梁落安回答。   “那这次出差的地方离你家蛮近的,可以顺便回家看看爸妈了。”   李蕴笑笑,又有点开玩笑似的揶揄,说:“不过梁哥,你好像不经常出差吧,这次突然就和谈主管一起去,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她像是不解,又像是遗憾地摇摇头,“挺奇怪的,这次怎么就安排了你去呢?”梁落安也好想知道怎么回事。   李蕴的话中信息量过多,梁落安瞪大了眼睛怔住,艰难地试图理解她的话,觉得自己的大脑突然之间有些负荷过载。   见梁落安没有反应,李蕴就拖着椅子回到工位上,自圆其说似的小声道:“也是,咱们部门女孩子太多,孤男寡女一起出差,不大合适。”   虽然李蕴说的很有道理,但梁落安认为,前任恋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比孤男寡女要好到哪里去。   他在工位上纠结辗转了一上午,午饭也吃了很少,下定决心在午休刚结束的时间去陈武组长的办公室敲了门,想要询问是否可以换一个人派遣。   陈武组长似乎预料到梁落安要来,笑盈盈地说:“小梁,正好,我正要找你。”   梁落安惊讶了一瞬间,但很快变得理解,心想也是,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会给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还是由领导开口比较合适。   于是梁落安乖觉地站在原地,等待陈武组长宣布换人的指令。   但陈武组长显然会错了意,自顾自在一张请假申请表上盖了印章,比草菅人命的行刑官还要草率。   他把表格递给梁落安,并且很贴心地告诉他:“行了小梁,下午给你请个假,赶紧回家收拾收拾行李,晚上就得出发,时间紧,辛苦你了。”   梁落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陈武组长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并没注意到梁落安面部肌肉走向隐藏的些许为难神色,拿着请假表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催促着梁落安将它接了过来。   好吧,只是工作,工作而已。   梁落安催眠自己,礼貌地向陈武告辞,简单收拾了工位上的东西,拿上背包走出写字楼。   已经停在门口的黑色奔驰车摇下车窗,谈琛的脸露出来,像是等候多时,只为了叫他一声:“落安。”   谈琛的声音非常克制,像是秋风里枯叶落到地面发出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但有很强烈的存在感。   梁落安下意识抬头,猛然与谈琛的眼睛对视,又想要逃避,但谈琛有些固执地又叫了他一声:“落安。”   这次梁落安无法当作没有察觉,有些局促地抓着背包肩带,像个犯错误未遂却被抓包的乖乖学生,只好原地罚站似的停住脚步,看着框住谈琛的那扇车窗。   “时间有点赶,我送你吧。”   梁落安的第一反应原本是想要拒绝的,但他又听到谈琛说:“我们这次是一起出差的同伴。   出了公司大门,就算作开始了,我需要对你的安全和便利负责。”   虽然谈琛说的话向来很有道理,但梁落安也得承认自己没骨气,因为公交车刚刚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去一辆,再等下一班需要花费的时间,如果是坐谈琛车子的话,他都已经到家了。   于是梁落安松开抓着背包肩带的手,像是放弃挣扎的鱼露出白色肚皮,慢吞吞地游进了谈琛的车子。 第47章 这是你的药吗?   谈琛今天没有叫司机,自己开车,于是梁落安犹豫之下,出于礼貌,只好坐在副驾驶。   车子里暖烘烘的,梁落安喜欢这样的舒适温度,是谈琛打开了空调暖风。   而他本人却把西装外套扔在后座,身上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带拽得宽松,袖口挽到小臂上。   梁落安很努力地目不斜视,可余光角落里依旧出现谈琛握着方向盘的手,以及半截精瘦手臂,肌肉线条被弹性薄弱的衣料箍得弧度饱满,好像在跟着心跳节律一鼓一鼓。   谈琛的手在方向盘上紧紧松松。   他克制又频繁地清嗓子,梁落安以为谈琛有话要说,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   谈琛的视线偏移很小的角度,似是而非地张了张嘴,但没有像梁落安预想的那样,只是打开车载音响。   这次播放的不再是广播电台里的随机曲目,而是节奏舒缓的轻音乐,和车子里温暖又清淡的青柠气味很相配。   钢琴音色像月光里的潮汐,暖风触感柔软,帮助梁落安在极度舒适的环境里感到松弛,进而昏昏欲睡,好像躺进海洋表面的浮床,一觉醒来,不知道要漂流到谁的梦里。   但陆地不如水波柔软,梁落安被突如其来的惯性作用晃醒,有些惊恐地眨眨眼,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谈琛。   谈琛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刚刚没注意路灯,刹车踩得急,吓到你了吧。”   梁落安摇摇头,把脸埋进手掌里,惊魂未定地顿了一会儿。   谈琛看了他一眼,“困就继续睡吧,到地方再叫你。”   他又小心地补充说:“我开车会再稳一点的。”   “没有关系,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   梁落安放下手,重新调整身体姿态,笔直地坐起来,不打算接着睡了。   虽然不会开车,但他知道开车是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   曾经看到过不少司机因为长时间驾驶,注意力不集中而酿成惨剧的新闻报道。   即便本次路途至多只有二十分钟,梁落安还是不安,他不希望谈琛也会成为其中一个。   而且,想到谈琛已经有过出车祸的前科,梁落安坐在旁边,突然感到一些身处命运共同体的责任感。   “……谈琛。”   梁落安慢吞吞地开口。   谈琛的喉结滚动,默默着,像是在等梁落安的下文,见他一时半刻没有说话,又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梁落安转转眼珠,没话找话:“那个,开车很难吗?”“不算难。”   谈琛好脾气地回答梁落安生硬的问题,温和笑笑,“你还没有考驾照吗?要打算学?”“倒也没有。”   梁落安垂着脑袋,两只手扯着衣服下摆,来来回回地蹭。   因为自己在三句话之内就把天儿聊死了,他开始苦恼地寻找下一个话题,但由于实在不擅长聊天,所以话题之间的跨度很大。   “谈琛。”   梁落安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又问:“你的腿伤已经好了吗?”“好了。   不然怎么敢开车送你。”   为了等红灯,又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腿伤痊愈,谈琛稳稳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路口。   他面上带笑,似乎有些开心,语气变得轻松:“你不是祝了我早日康复吗?我只是听了你的话。”   “啊。”   像是有些惊讶,梁落安忽然失神,小声地说,“原来有这么灵验么。”   他转过头,分明面对着谈琛,但眼神茫然没有聚焦,嘴唇含糊地嗫嚅,微不可闻地念了一声:“谈琛……”谈琛的眼神黯了黯,迟疑地转过头看着梁落安。   可梁落安又把嘴唇重新合了起来,逃避什么似的飞快把头转回去,眼睫低垂着,好像没有说过话,让谈琛怀疑自己听错了。   身后的汽车开始不耐烦地鸣笛,声音暴躁刺耳,他才如梦初醒地回神过来。   迟钝地看到路口红灯转绿,谈琛重新启动车子,没有等梁落安想到下一个话题,钢琴曲也只播放到半程,就到了梁落安家楼下。   谈琛停好车子,与梁落安约定好,两小时后还在这里接他,一起去车站。   梁落安答应,非常客气地再次向谈琛道谢,站在路边,准备目送谈琛的车子离开,但谈琛迟迟未动。   无声对峙一会儿后,谈琛执着地提出让梁落安先走,梁落安才迟疑地转身迈步,一路上没有回过头,两只手紧紧抓着背包肩带,僵硬地消失在谈琛的视野里。   谈琛将车子调头,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到了自己的家。   “哥?”谈欣关掉手里的吸尘器放到一边,有些惊讶地看向谈琛,“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还没做饭呢,晚上有什么想吃的?”“欣欣,哥哥要出差,回来收拾行李,有点急,一会儿就走,不能陪你吃饭了。”   谈琛解释道。   “哦,好吧。”   谈欣懂事惯了,即便失望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走过去跟在谈琛身后上楼梯,“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没事,哥哥自己收拾。”   谈琛这样说,谈欣依旧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站在衣柜前,准备帮忙整理衣物。   谈琛从衣柜旁边小心地推开谈欣瘦窄的肩膀,不让她动手,让她在床边安安静静坐着。   “你是妹妹,现在还念书,好好学习生活就行了,家务活不用你操心,家里请得起阿姨。”   谈琛把行李箱摆到地中央,有条不紊地装衣服和生活用品,一边询问谈欣:“哥哥出差这几天,不如把以前的阿姨请回来吧,晚上也让她留下陪你,怎么样?”“没事的哥,我可以回去住学校寝室。”   谈欣坐的姿势有些拘谨,手掌摩擦着膝盖,头微微低着,“哥,你之前在南方打拼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你不说,但其实温茂哥跟我提过一点。   我必须要帮家里做点事情,我不想当你的拖累。”   “温茂真是……”谈琛叹了口气,因为突然浮现的回忆而沉默片刻。   温茂是谈琛当初只身去到南方时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现在公司的主理人,比谈琛大几岁,因为创业一道上同甘共苦,所以他们关系很好。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他们是真的没见过钱。   不是没住过几平米的脏乱出租屋,有一阵子几乎连吃饭的钱也掏不起,在酒桌上谈生意,谈琛拼命地喝酒,的确争取到了投资,但也生生把自己的胃喝坏了。   其实所有种种,回想起来,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生活或是生意苦一点,谈琛都可以麻木地接受。   唯心脏的某处好像总是空荡,被灌满某某的眼泪,在身体里常年苦涩搏动。   等到后来事业有了些许规模,租得起像模像样的房子了,谈琛才把妹妹也接到一起,又因为公司调度,他们又一起来到了首都。   回忆总是无用,只能徒增感伤。   谈琛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哥哥不觉得你是拖累,你也别嫌哥哥没用。”   “不会。”   谈欣顿了顿,试探地抬起眼睛,小动物一样看着谈琛,说:“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你也只有我一个妹妹。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至亲,不会分开,对吧?”“对。”   谈琛笑得有些落寞,“这是当然。”   谈琛没有继续说话,利落地收拾行李,谈欣就陪伴着坐在一边,多数时间只是默默的,眼睛片刻不从谈琛身上挪开,看上去有种和乖巧外表不太相符的贪婪。   在谈琛即将合上行李箱时,谈欣出声提醒道:“哥,出差要应酬喝酒吧?胃药别忘记带。”   她说着,站起身子,想要出屋子帮谈琛取药,被谈琛及时叫住:“我床头柜子里就有,你别出去拿了,上上下下的麻烦。”   谈欣闻言停住脚步,缓慢地转身,走到床头拉开柜子的抽屉,满满都是药,瓶装盒装的,有很多是谈欣没有见过的。   “这么多啊。”   她有点惊讶,随手翻了翻,拿起一个白色药瓶看了看,却发现不是谈琛的胃药。   罐身的说明上很小一行字,写着药物的适应症,是一种她没听说过的心脏病。   “哥,这是你的药吗?”谈欣的手紧张地握起来,关节发青,指甲嵌进掌心里,但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把手里药瓶递给谈琛,呼吸压抑地询问,“谁有心脏病?你吗?”她的眼睛变得有些刻薄,像是审讯刑犯一样,盯着谈琛,“你明明没有。”   “我是没有心脏病。”   谈琛接过药瓶,看过包装,在手里攥了攥,“不过也得带着。”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几种不同的药,适应症一栏无一例外写着谈欣感到陌生的那种心脏病名称。   检查妥当过后,谈琛将它们和胃药一起放进行李箱的夹层,有些担忧地看着那些药罐,像是后怕,忡忡地自言自语:“……害怕出事情。”   作者有话说:安全提醒:开车时请不要沉迷副驾驶(???-)_ 第48章 被抛弃的那一个   谈琛匆匆整理好行李,还是不放心,于是安排了阿姨在未来几天里来家中陪伴谈欣。   准备出门的时候,看到谈欣情绪好像有些低落,谈琛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答应给她带出差当地的特产,可是安抚作用似乎并不显著。   过了一会儿,看到时间有些来不及,谈琛只好和不太高兴的妹妹道别,驱车前往梁落安家。   梁落安已经带着自己行李箱站在楼下,乖巧地等待。   他去过一趟便利店,手里拿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柠檬味的功能饮料和口香糖,为了预防自己低血糖和晕车发作的可能性出现。   谈琛在梁落安面前停下车子,摇下车窗,招呼他上车,同时不动声色地把副驾驶上装着饮料零食的购物袋扔到了后座。   在谈琛离开七年之后,梁落安已经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很好地生活工作,很好地成长为一个成熟周到的大人模样,这本应该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可谈琛却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并不是纯粹的开心。   他当然不指望梁落安会永远不变,但证实梁落安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照顾,这让谈琛感到一种非常明晰的,无可辩驳的失落。   他恍惚一瞬,突然产生一些与此时此刻关联不算很大的怪异想法,让他对过往的现实有些混淆。   按照常理,人总是会因为被时间浪潮推行而做出改变,完成迫不得已的所谓成长,当然也不乏执拗地违反规则,在原地停滞不前甚至逆水行舟的人。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两人之间,他们势必会渐行渐远。   ……那么究竟,谁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谈琛。”   梁落安弯腰,手从窗口伸进车子里,晃了晃,企图吸引谈琛飘忽的注意力,“可以打开后备箱吗?我想要把行李放进去。”   “我来。”   像是抓住一线生机似的迫切,谈琛丝毫不敢犹豫,立刻下车,拿起梁落安身前不算很重的行李箱。   梁落安条件反射地向后让了让,跟在谈琛身后,安静地看谈琛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和谈琛的行李箱并排。   等到梁落安上车系好安全带,谈琛启动了车子,这次他把车开得很稳,梁落安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他们很快抵达了车站。   谈琛取出两个行李箱,又折到车子后座,拿出公文包和便利店的袋子,带着梁落安候车,没有等很长时间,他们一起检票上车。   谈琛放置行李的时候,梁落安就站在一旁。   因为谈琛个子高,力气足够,所以梁落安并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于是就只是站着看他。   谈琛把箱子推进行李架里,察觉到梁落安还没有入座,有点紧张地看向他。   梁落安只是礼貌地询问:“我可以坐在里面靠窗的座位吗?”“本来就是你的座位。”   谈琛哑然失笑,“以前不都是这样坐的么。”   话说出口,谈琛即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梁落安似乎没有在意,只是向谈琛道谢,然后从谈琛的身前穿过,坐到里面的位置,两手放在腿上,乖得像是被家长带来春季出游的小孩子。   车票是谈琛的助理订的,座位相连,于是谈琛坐到了旁边,把公文包和便利袋随手放到桌板上。   其实从谈琛的车子上下来之后,梁落安就发现了谈琛手里的便利袋,看到袋子里某种网红零食包装的模糊轮廓,是他很喜欢,但他家附近的便利店没有贩售的种类。   这种诱惑当前的状态悄无声息地持续着,梁落安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便利袋子,嘴巴却只能咀嚼已经没有甜味的口香糖。   由于梁落安并不擅长掩饰,谈琛很快发现他的企图,用手拨开便利袋口,露出零食包装,用眼神示意梁落安。   梁落安看了看谈琛,不太确定地问:“可以吃吗?”“本来也是给你买的。”   谈琛说。   “谢谢。”   梁落安似乎开心起来,鹿眼弯出一点弧度,小心翼翼地伸手扯走了零食袋子,撕开之后先递给了谈琛,“你要先吃一点吗?”谈琛摇摇头,于是梁落安没有再坚持。   列车缓缓启动,梁落安一边把零食送进嘴里,一边偏过头看窗外总也没什么亮点的风景。   谈琛有些入神地看梁落安咀嚼的侧脸,腮帮子一鼓一鼓,嚼得非常干脆,像是抱着坚果贮存冬粮的松鼠。   谈琛不禁有些好笑地问梁落安:“怎么样,这个好吃吗?”“嗯……好吃是好吃,但其实这个味道不是最好吃的。”   梁落安非常客观且认真地评价零食口味,“我觉得这个口味有点重,下次还是买紫色包装吧。”   谈琛顿了顿,表情有些复杂地应了声:“好。”   即便知道梁落安只是单纯地针对零食口味,谈琛依旧因为没能得到梁落安的满意而心生慌乱,不过很快又生出一些带着侥幸的庆幸。   下次,还有下次。   下次他会给落安买紫色包装的零食。   其实他不是什么苛求的人,只是在对待梁落安的事情上,他贪心地想要拿满分。   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当,梁落安咀嚼的动作忽然停滞,慢吞吞地转头看了一眼谈琛,又转回去,向窗边缩了缩身体,瓮声瓮气地向谈琛说:“……那,就先谢谢你。”   “落安。”   谈琛微微皱眉,但并非责备的语气,只是淡淡地陈述,“你今天跟我说了太多次谢谢。”   梁落安愣了愣,似乎在回忆中求证谈琛的话,然后他告诉谈琛:“……这就是基本礼貌而已。”   谈琛没有反驳,但并不完全认可这样的说法。   毕竟礼貌是好的教养,不会让人感到难过。   但客气疏离会。   “你不喜欢接受别人道谢吗?”梁落安看着谈琛不太对劲的脸色,语气费解又小心,“我只是习惯了,向所有人帮助我的人道谢。”   梁落安解释,“因为我总是搞砸很多事情,虽然大家总是慷慨帮忙,但毕竟是麻烦事,还是要向大家说谢谢的。”   梁落安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他看上去有些丧气,不知道只是即时有感而发,还是因为再次联想到了什么。   那种表情像是一抹很钝的刀刃,徐徐地用力,在谈琛的心上压出一条很深很深的痕迹。   温吞迟钝的痛苦。   已经是梁落安对他的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说:以前的刀总有一天会还回来 第49章 让我知道你在身后   列车抵达时间接近黄昏。   因为同站下车的乘客很多,通道内变得非常拥挤。   梁落安对人多且陌生的环境感到不适,他手脚并用拖着行李箱,但由于肢体不太协调,所以他的行动很费力,还要用眼睛紧张地盯着谈琛的背影,努力跟在他身后。   谈琛今天穿着黑色的西装,线条款式锋利笔挺,让他的背影看上去很高大精干,拖行行李箱的姿态沉着稳重,一派冷酷的精英气质,看起来非常难以接近。   梁落安至今依旧无法适应这样的谈琛。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产生一瞬间恍惚,在人影绰绰间,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个背影被人流逐渐推远。   大概是出于某种类似于肌肉记忆的习惯,谈琛突然回过头,在不算很远的位置,看到了人影晃动的缝隙里,梁落安正在失神的眼睛。   停顿片刻后,他转过身,在人流中逆行,走到梁落安的面前,很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落安。”   谈琛接过梁落安手里的行李箱拉杆,扯着自己的西装下摆,递到梁落安手边,“抓着这个,让我知道你在身后。”   犹豫之后,梁落安最终还是把谈琛的衣摆攥进手里,就这样走出车站,和谈琛一起走进暖橘色的夕阳里。   车站外空间宽阔,人群不再拥挤。   梁落安讷讷松开手,大概由于方才精神处于紧张状态,他攥得太用力,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在谈琛昂贵的西装衣摆上留下几道不太体面的褶皱痕迹。   他抿起嘴唇,开始纠结是否需要向谈琛道谢,或者道歉。   但想到谈琛似乎可能因此再次露出那种有些失落的表情,他最终只是叫了叫谈琛,告诉他:“谈琛,你的衣服被我扯皱了。”   “衣服而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谈琛看着他,仿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在夕照的色彩中融化成一种非常温柔的触感。   看着时间不早,他们选择乘出租车,很快到达已经提前预订好的酒店。   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谈琛接到了阿姨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谈琛,自己已经到了家里,这几天会陪着谈欣,让他不要担心。   “谈琛,谈琛。”   梁落安在一旁小声叫他,提醒道,“你的证件,办理入住要用。”   谈琛点点头,还没有结束通话,于是一手拿住手机贴在耳边,一手在公文包里摸索自己的证件。   听筒里突然传出有些模糊的,谈欣的声音。   “你这次出差,是和梁落安一起去的,对吗?”“所以那些治心脏病的药,也都是带给他的,是不是?”谈琛一时沉默,紧抿着嘴唇,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梁落安。   梁落安正把胳膊撑在酒店前台的理石平面上,垂着眼睛,用指尖百无聊赖地触摸理石表面不规则的花纹,乖巧等待入住手续的办理,好像没有在意谈琛的通话内容。   谈琛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对谈欣说:“你好好在家,想吃什么让阿姨给你做,不要胡思乱想。   等到哥哥忙完工作,一定会回去的。”   “什么为了工作,你分明就是为了梁落安!你又要为了梁落安把我丢下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时候是,现在也是!”谈欣自顾自地歇斯底里哭泣,根本不管谈琛说了什么。   而谈琛一直沉默地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他并非不理解谈欣惊恐的心理,他也承认,作为哥哥,一直以来没能给予妹妹足够的安全感,变成现在这样,很大一部分责任都在他。   归咎于他的责任,哪怕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他都没想过逃避。   他当然可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解释,把填满愧疚和疼痛的心脏反复剖开,但如此次数多了,总会让人心力交瘁。   谈琛叹了口气,压抑着情绪,尽可能温和地对谈欣说了很多解释或安慰的话,可状况还是变得有些难以掌控。   最后谈欣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谈琛听着电话忙音,手直直垂下去,感到一种沉重的无力。   他转回身子,发现梁落安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应该是没有听到什么吧。   关于妹妹的问题,谈琛是不想让梁落安知道的。   且不说究竟是否和梁落安相干,这样的事情,知道了也只会是负担。   “证件在这儿。   不好意思,找得有点慢。”   谈琛走到服务台前,把证件递给前台的工作人员。   梁落安站在一旁,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又重新低下头,默默等待手续办理完毕。   最后工作人员向他们核对过信息,交给他们两张房卡。   为了便利,预订的两个房间都在二楼。   他们拿着行李乘电梯上楼,梁落安先走出电梯,直奔自己的房间,但谈琛却一直跟着他到房间门口。   梁落安拿着房卡,犹豫着迟迟没有开门,低着头瞥了一眼谈琛的鞋子,闷闷问他:“那个……还有事情吗?”“啊,没。”   谈琛这样说,顿了顿,然后又问了梁落安:“你饿吗?要不要帮你叫客房服务,或者带你出去吃饭。”   “不用了。”   梁落安有点局促地摇头,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解释:“你买的那些零食……我刚刚在车上吃了很多。”   谈琛了然地点头,又说:“出差很辛苦,早点休息。”   “……你也是。”   梁落安客气别扭地说,过了一会儿,看到谈琛继续向前走去,他才打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屋子,把行李随手推到一边,身体直扑进床铺。   酒店的床很柔软,应该经过消毒,有一股不算刺鼻的洁净剂味道,被空气中弥漫的柠檬除味剂掩盖。   黄昏时分的天空呈现一种华丽的橙紫色,透过明亮宽敞的窗子看天上的云,像是在观赏某幅冷暖色调交融的艺术品油画。   梁落安其实没有感到很累,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等到天空完全转暗才起身,简单把行李中的洗漱用品整理好,拿上房卡出了门。   方才出电梯的时候,他在正对电梯的位置看到一处露台,有漂亮的绿植和类似于茶餐厅的桌椅,或许适合在夜晚时分吹吹风,或者喝点颜色分层的漂亮饮料。   露台的人并不算多,梁落安有一种探究秘密花园的神奇感,于是沿着花藤环绕的围栏走,一直走到几乎没有人的、昏暗的露台角落。   花藤的叶子窸窣作响,梁落安闻到夜风里很淡的烟味。   花架背后的微小火星明明灭灭,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从某人的指尖坠落。   作者有话说:稍微过个渡~ 第50章 谈琛也会难过   谈琛从花架的阴影里走出来,被昏暗光线映出模糊的侧脸,垂在身侧的指间夹着半截香烟,顶端的火星忽明忽灭。   看到面前的梁落安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把手藏到身后,随即在梁落安看不到的地方熄灭香烟,扔进花架后的垃圾桶,然后才向梁落安的方向走去,但似乎有所顾忌,他站得很远。   “出来散步,还是吃东西?”谈琛先开口问道。   “这里可以吃东西吗?”梁落安不知道。   “可以啊。”   这里是酒店经营的露天茶餐厅,但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不是旅游旺季,生意并不算好,所以充当了酒店的半个附属景观。   梁落安只是讶异于这里真的能够用餐,但没有表示想要吃点东西。   可谈琛还是非常随意又自然地,带着他到花藤下的桌椅入座,然后离开了一会儿。   几分钟之后,茶餐厅的服务生端来餐盘,里面装着一碟蜂蜜西多士和一杯热牛奶。   桌旁点了一盏暖黄色的夜灯,灯光映照下,酥脆的吐司金黄诱人,让梁落安的食欲顷刻倒戈了。   梁落安盯着盘子里的食物,小动物似的用鼻子嗅嗅,高热量食物的香气诱惑难以抵抗,他小心地叉起一块西多士,在旁边的炼乳碟子里沾了沾。   质地黏稠的炼乳从西多士的尖角不断滴落,梁落安看了看,却并不急于送进嘴里,而是把叉子擎到半空,用炼乳在盘子的空白处画了一个星星图案。   最后一滴炼乳滴落,梁落安的视线被迫剥离,重新聚焦到坐在对面的谈琛身上,发现他正在认真地看自己,并且梁落安当即意识到,谈琛很有可能已经旁观了他方才怪异行为的整个过程。   用这种方式画星星,是梁落安从小到大众多的奇怪习惯之一。   虽说他和谈琛一起生活过这么多年,谈琛应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梁落安此刻还是因此感到非常难为情。   毕竟这种行为看上去很幼稚,容易被误会,他七年来仍旧没有丝毫的成熟长进。   可能他的确没有吧。   梁落安自暴自弃地这样想,他突然感到有些沮丧,垂下脑袋,把方才当作画笔的西多士一角塞进嘴里,开始郁闷地无声咀嚼。   夜风吹了一会儿,穿过铺满围栏的花藤缝隙,叶子颤动又平复,周围空气逐渐安静。   这时候谈琛突然说了话,让梁落安变得紧张起来。   他原本以为谈琛要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发表意见,并且做好了即将丢脸的准备,但是谈琛没有。   谈琛只是说:“你看起来好像是真的饿了,看来还是应该带你吃个晚餐。”   他温和善良地递给梁落安那杯热牛奶,“喝点奶顺一顺。   不够的话,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再去点。”   梁落安抬头看了谈琛一眼,接过温热的牛奶杯抿了一口,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其他吃的了。   他又叉起一块西多士,沾了炼乳,但这次没有在盘子上画星星,而是直接吃掉。   当他准备叉起第三块西多士的时候,谈琛突然说了没头没尾的话。   他说:“我只是偶尔抽烟,没有成瘾,随时都可以戒掉。”   “……哦。”   梁落安不理解谈琛说这些话的原因,于是只好胡乱应了一声。   他的确不喜欢烟味,也不知道谈琛是如何学会吸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过问的资格了,谈琛也没有对他解释的必要。   只是他从谈琛的声音里听出一些微弱的紧张,于是他宽慰谈琛:“其实没有关系的,一个人抽烟也不能代表什么。   就像爸爸也抽烟,可爸爸还是会对我很好,我也还是很爱爸爸。”   “我也会的。”   谈琛的声音很小,小到梁落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即便没有听错,梁落安也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谈琛说的,他究竟会怎样。   没有来得及进行思考,梁落安又听到谈琛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抽烟了。”   “啊,好的。”   梁落安有点无法理解谈琛善变的思维,大概聪明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不过他也不想显得太笨,于是顺承着说:“不抽烟也好,那样比较健康。”   谈琛“嗯”了一声,笑了笑,似乎梁落安无趣的话让他感到开心。   他们又谈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谈琛简单讲了讲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梁落安认真地听着,机械咀嚼,盘子里的西多士只剩下最后一块。   “工作结束之后,如果你想,可以顺便回家看看。”   谈琛和李蕴说了同样的话,“这里离丰朝市不远,坐车半小时就到了。”   梁落安想起,自己上次回家已经是春节假期的时候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的确想要回去看看爸妈,于是诚实地告诉谈琛:“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   谈琛笑笑,“不然也不会带你来了。”   梁落安没听出谈琛话中其它的意思,认真保证:“我只回去看看就好,不会耽误工作,也不会耽搁很久的。”   “没关系。   出差之后还有几天假期,如果你想在家呆着,我可以等你,休假结束之后再一起回去。”   “……谈琛。”   梁落安放下手里的叉子,有些犹豫地张口:“你,你要一起回家看看嘛?”说起来,那时候谈琛离开,不仅仅是离开了梁落安,甚至连家也没有再回过。   爸妈大概对此心有芥蒂,七年里几乎没有再提起过谈琛,但梁落安由己及人地认为,即便嘴上不提,爸妈应该还是会想念谈琛的。   谈琛张了张嘴,露出一种梁落安鲜少会在他脸上发现的,犹豫不决的表情,最后还是垂下眼睛,摇摇头,说:“算了。”   “我可以陪你坐车去丰朝市,但还是不回家了。”   谈琛自嘲地笑笑,很落寞地说,“叔叔阿姨应该也不会欢迎我。”   梁落安看着谈琛的表情,突然很想冲动地对谈琛说些什么,比如,不要这样想,或者,爸妈和他一样想念谈琛之类。   但谈琛没有给他机会。   “你吃完了吗?”谈琛的眼睛在梁落安没有看到的时候变得有点红,可嘴里还是说着若无其事的话,“还有一块呢,不吃了吗?”梁落安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好像某种强烈的感受在身体里发酵,像胀破气球产生的巨大气压,让他感到发闷的难受。   他突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艰难地做没有意义的吞咽动作,有些抱歉地对谈琛说:“我吃不下了,好可惜。”   “不可惜,你吃好了就好。”   谈琛坐在座位上,对梁落安说:“如果你想回房间的话,就先走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听到谈琛这样说,梁落安并没有立刻动作。   他的身体僵在座位上,只是无措地眨眼睛,像是被蒙了一层雾在面前,他看不清,眼睛里只有迷茫。   确切来说,从重新见到谈琛的那一刻开始,这种迷茫就在不断加剧,他也因此变得奇怪。   梁落安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潭浊水,他要努力平静,努力地与自己和解,努力地与习惯剥离,在经年累月的沉淀过后才能变得不那么混沌。   即便并非谈琛本意,但梁落安必须要承认,谈琛想要搅乱他,实在是在轻而易举了。   比如,突然回到他的生活,用梁落安不明白的眼神看他,说那些让梁落安听不明白的话,或者用一切梁落安熟悉的方式对待他。   可是每当看到谈琛的眼睛,梁落安会容易变得无法思考,他无法弄清楚所有费解的疑问,但是真真切切地知晓了一件事情。   谈琛在难过。   谈琛也会难过。   “回去吧,夜风很凉。”   谈琛再次用了那种熟悉的,梁落安不敢再次习以为常的语气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   梁落安拒绝了他。   谈琛似乎有些意外,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样的神色,顿了顿,哑声说了一句:“好。”   梁落安低头,避开谈琛的目光,试图让自己的离开变得更加干脆一些,可眼睛还是失去控制一样,在起身的一瞬间飘到谈琛的身上。   谈琛用叉子叉起已经冷了的西多士,像他方才那样,用滴着炼乳的一角在盘子上方悬着,正在默不作声地描画。   梁落安看到了两颗星星。   作者有话说:饿肚子的作者在深更半夜更新的怨念。 第51章 谈琛,你真的太讨厌了   第二天一早,谈琛来敲了梁落安房间的门。   他用像往常一样温和平静的语气告诉梁落安,吃完早饭就出发,去办事情。   或许因为没有完全清醒,梁落安发了格外长时间的呆,然后讷讷地点头。   直到和谈琛坐上车子,梁落安看到谈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才迟钝地回想起昨晚在茶餐厅的谈琛,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了?”似乎感受到梁落安过于胶着的视线,谈琛突然开口问他。   “没。”   梁落安悻悻地收回目光,低下头,不再说话。   昨晚回到房间后,梁落安彻夜难眠,总觉得仍有事情有待解决,但当看到今天的谈琛,梁落安才意识到,他的未完待续大概已经在谈琛主观的结束中不了了之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专心忙工作,谈琛几乎独当一面,事情办得还算顺利。   签好合同的晚上,甲方提出款待谈琛和梁落安,可梁落安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情。   他既不会喝酒,也不懂圆滑世故,在酒局上愣得像根木头,乖乖低头只吃面前的菜,好像只是为了来填饱肚子的。   谈琛倒是一副自如的样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像早就将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席间有人借着酒劲向一旁存在感不强的梁落安逼酒,谈琛也都主动挡下来,好声好气地陪笑脸,说“别为难小孩儿”。   大概是看着梁落安面相年轻,又乖,逼酒的人没有为难,双方各退一步,也就没把气氛弄得太尴尬。   谈琛站起身,不露声色地把梁落安藏进自己的影子里,从容地喝下今晚的不知道第多少杯高度烈酒。   梁落安看着谈琛的后背,心里想,谈琛依旧把他当小孩儿,而在某些未知因素的催化下,只比他大一岁的谈琛却不这样定位自己了。   酒局终于在深夜结束,把甲方老总们送走之后,谈琛回到包厢,后背抵着墙壁站立,有些痛苦地皱着眉,用手把眼睛捂起来。   “谈琛?”梁落安看他好一会儿没有反应,有些紧张地问:“你,你喝醉了吗?”谈琛揉了揉额角,答非所问地说:“回酒店吧。”   大约半小时之后,他们乘车抵达下榻的酒店。   梁落安觉得谈琛的状态似乎不好,于是主动把他送到房间门口,觉得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方才打算离开。   “落安……等等。”   谈琛的身体半靠在门上,皱着眉头看向闻声停住脚步的梁落安,过了一会儿又垂下脑袋,自言自语一样,含糊不清地说:“算了,走吧,还是走吧。”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进房间,看上去非常颓废,像是因为失恋而深夜买醉的那种人。   梁落安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折回去,问他:“谈琛,你的房卡呢?”谈琛伸手在身上摸索一阵,最终在西装口袋里找到,但没有用它开门,而是递给梁落安,好像只知道对他一个人有求必应。   梁落安接过房卡,还是要开门,谈琛因为房门打开而忽然重心不稳,梁落安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子。   梁落安想要扶谈琛到床边坐下,但谈琛此刻像是被酒精浸泡过度的软体生物,失去自己的支撑,随着梁落安远离的动作,他也从床上滑落,跌坐到床下的羊毛地毯上。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谈琛身上很热,以至于梁落安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时,立刻鲜明地感受到了秋季空气里裹挟的寒意。   他没有预料到酒局会持续这么久,夜间气温骤降,但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很薄的外套。   兴许是在路上有些受凉,要感冒了,他现在觉得喉咙干涩难受,打了个寒战后,忍不住捂着嘴巴一阵咳嗽。   梁落安对于自己生这种程度的小病已经很无所谓了,不像心脏病发作一样致命就好。   剧烈咳嗽过后,他有些筋疲力尽地坐在一边,只是扶着胸口喘气。   而谈琛却突然有了很大的反应。   由于喝了酒,他的肢体动作有点不太协调,但飞快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着到行李箱跟前,用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并且看上去非常焦急,嘴里还念念有辞:“药,药呢……”梁落安因为谈琛突如其来的异常受到惊吓,谨慎地看着谈琛,不敢出声。   过了片刻,谈琛从行李箱的夹层中找出一个袋子,打开,似乎忙中出错,没有拿稳。   同时,梁落安听到零散的物体落到地上的声音,才发现谈琛脚边四散掉落的几个瓶子、盒子。   全部都是药。   梁落安感到一阵怪异的心悸。   为什么带了这么多药?谈琛生病了吗?梁落安这样想着,看到谈琛跪在地面捡那些药,全都拿在手里,然后急切地递给梁落安。   “落安,心脏疼吗……”谈琛自顾自地旋开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在手心,放到梁落安嘴边,很小心地说:“别怕,吃药,吃药就没事了。”   梁落安没有张嘴。   他看着谈琛猩红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曾经的许多个谈琛。   小时候迟到那次叫醒他的谈琛,第一次接吻时的谈琛,情到浓时有些忘乎所以的谈琛,还有,说自己很累,所以分手的谈琛。   所有的谈琛,在把药片递到他嘴边时,都是一样的表情。   从谈琛最后一次把药片喂给他之后,梁落安的心脏再也没有那样难受过,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   可当他再次看到谈琛这样的反应时,却感觉从心脏处传来一种条件反射似的痛。   梁落安拿过谈琛手里的药瓶,看到包装,是他一直在吃的那一种,但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带在身上了。   他把救命的药放进了维生素的瓶子里,随身携带,不需要再麻烦别人,也这样麻木地忘掉自己。   可是谈琛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忘掉。   “落安……”谈琛发觉梁落安没有吃药,于是叫他的名字,很轻,像是畏惧他被消解,或被撞碎。   “谈琛,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带这个药呢?”梁落安看着谈琛,开始温吞地崩溃,“如果怕麻烦,就不要做麻烦的事啊!为什么现在又……”“因为害怕。”   谈琛向前靠了靠,额头抵在梁落安的膝盖上,声音喑哑,“落安,你从来,不是……”谈琛说话断断续续,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忽然晃动一下,紧接着痛苦地弓起后背,跪在地面,整个人蜷缩起来,用手紧紧按着腹部,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的颜色,额间聚集的冷汗没入紧皱的眉间。   “谈琛,谈琛。”   梁落安从茫然中挣扎出来,看到谈琛的样子,即刻意识到,他今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大概是犯了胃病。   他从谈琛捡起的瓶瓶盒盒里找药,只有一瓶是谈琛自己的胃药。   吃药过后,谈琛的情况似乎好了些,依旧坐在羊毛地毯上,扶着床沿,有些痴地直勾勾看着梁落安。   梁落安无法确定谈琛是否处于喝醉的状态,因为谈琛的眼神清明到能够映出他的影子,嘴里却一直说着一些混乱的、梁落安之前没有听过的话。   “我知道我不该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该接近你……可就算在梦里的时候,我都那么想抱你,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我控制不住,就只敢看一看。”   “其实在火车上我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可笑,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选择放弃你呢……明明你才最重要。”   “对你说那样的话,让你难过伤心……落安,我是混蛋吧。”   谈琛顿了顿,“可是混蛋想你。”   “谈琛……你是。”   梁落安并没有因为谈琛这样自我贬低而好受,他感到难过,控制不住开始哽咽哭泣:“你那样说我,说我是麻烦,所以就丢掉我走了!”“不是的,不是的落安,你不是麻烦。”   谈琛非常急切地说,他想过去抱梁落安,可是手和身体都在发抖,最后也只是靠得很近地看着梁落安。   梁落安看到谈琛的眼泪流出来,沿着他曾经无数次抚摸的轮廓没进阴影里,他又听到谈琛说:“你是我的心脏,是我的命。”   谈琛的心脏,谈琛的命。   即便梁落安再不聪明,也深刻地理解,心脏和生命,都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一旦没有了,人是活不下去的。   谈琛现在正在他面前艰难地呼吸,像求生一样看他。   梁落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谈琛的眼睛,被他轻轻捉住了手。   掌心里有熟悉的高热温度,寒夜里的秋季因此不合时宜地爆发了盛夏。   梁落安用指甲嵌进谈琛的手掌里,留下很深的几弯印,又抱住谈琛,很重地张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谈琛因为疼痛而闷哼,然后默默地,只是用手掌裹住梁落安微凉的指尖。   “谈琛,你真的太讨厌了。”   梁落安抬起头,视线被不住涌出的温热液体浸润模糊。   他很冲动地对谈琛说了报复的话,但看到谈琛瞬间变得落败的表情,心里并没有获得与之匹配的快感。   相反的,他害怕谈琛会相信。   于是他用了更加冲动的方式,让谈琛不要相信他的讨厌。   梁落安皱着眉,看着谈琛的眼睛,然后和他接了吻。   作者有话说:呜呜。   其实还有事情没解决,给点时间慢慢来吧。 第52章 谈琛,我们还没有和好   梁落安从不算安稳的睡眠中转醒,眨眨眼睛,感觉到眼球深处浓重的酸痛。   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但楼下的路灯彻夜亮着,投进来一片很暗的光,落在床上,梁落安触手可及的位置。   梁落安想知道现在几点了,手机不知去向,可是他没有办法去找。   因为谈琛的手臂正横在他身上,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把他抱得很紧,动弹不得。   黑色天空是很好的幕布,梁落安因为无法行动而发呆,脑海里放映似的飞快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谈琛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奇怪的话,然后,他们就接了吻。   现在梁落安回想起来,觉得这些事情似乎并没有非常紧密的关联,可一切还是带着某些因果关系发生了。   梁落安想,可能是因为谈琛说了奇怪的话,把他也变得奇怪,也可能是因为谈琛喝了太多酒,只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醉的人反而是他。   总之,事出有因,所以他们接吻,大概也不能算作一件很贸然的事情。   梁落安这样想,获得一点能够自圆其说的底气,然后在一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中安静地等待天亮。   或许是因为摄入过多酒精会麻痹人的大脑,梁落安觉得谈琛又睡了很长时间。   他的呼吸一直涌到梁落安的脖子上,很热,有点潮湿,让梁落安感到有点不适应,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一起睡过觉了。   其实睡着的时候还好,但清醒之后,于情于理,梁落安都无法习以为常地把自己在谈琛怀里变成合理存在,于是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感到逐渐酸痛难忍。   他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活动幅度分明没有很大,但环在身上的手臂突然下意识地急切收紧了,紧接着,谈琛也醒了。   似乎和梁落安一样,谈琛花费了一点时间清醒,又花费了一点时间用于回忆,但没有放开抱着梁落安的手臂,只是把贴在梁落安肚子上的手掌轻轻攥起来,象征性地减少了接触他身体的面积。   梁落安趁机从谈琛的怀里剥脱出来,挪到远一点的位置。   因为环绕周身的舒适体温骤然消失,他冷得瑟缩,只好用胳膊抱着自己,很可怜地把身体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   “落安……”谈琛的声音还是很哑。   “谈琛,我们后来什么都没发生。”   梁落安声音很闷,有些冷酷地阐述事实,他们确实只是接了吻而已。   “我知道。”   谈琛听上去有点落寞,“但……吓坏你了吧,还是对不起。”   梁落安知道谈琛道歉的原因,并且也知道,谈琛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发生酒后失忆的情况。   他说不上来这究竟该庆幸还是不幸,只是突然冒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于是只好继续用后背对着谈琛,没有说话。   但身后的床突然传来晃动,还有逐渐明晰的一点熟悉温度。   梁落安有点应激似的转过身体,发现刚刚还在床另一边的谈琛,现在已经离他很近。   “你的嘴唇,还疼不疼?”谈琛低头看他,真诚地询问。   梁落安闻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在下唇靠右的位置发现一处传来轻微痛感的破口,和谈琛有些尖锐的虎牙有着极高的适配度。   像是被揭发了错误,谈琛的问题让梁落安感到有点局促,于是他把嘴唇抿起来,拙劣地掩饰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谈琛又说:“让我看看?如果严重,或者很疼的话,我去买药来涂。”   谈琛似乎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对于梁落安身上任何一个微小伤口,甚至感到超出梁落安本人紧张程度的在意。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想要碰碰梁落安因为抿起来而发白的嘴唇时,梁落安却突然坐了起来,正对着他,但是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天边隐约泛出日出光亮的金红颜色,梁落安的脸在映照中变得分明,可他的眼睛被藏在眼睫之下,谈琛看着那一处暗影,有种时间滞留在黑夜的错觉。   对于谈琛的想法,梁落安并不知情。   他张了张嘴,用和谈琛接吻过后受伤的嘴唇,犹犹豫豫,非常别扭地对谈琛说:“谈琛,我们还没有和好。”   初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为了能够长久地直视梁落安,谈琛的眼睛被晃得开始泛红。   他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落到身体旁边的床面上,停顿一会儿,然后点头,很轻地说:“我明白。”   “落安。”   谈琛再次叫他的名字,又对他说:“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尴尬,或者不能接受,可以暂时假装忘记。”   谈琛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听上去近似恳求的语气对梁落安说:“但是可不可以先不要真的忘记。”   似乎是因为谈琛再次说了非常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梁落安慢吞吞地抬起头,用一种掺杂着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谈琛。   何止是梁落安,连说出这些话的谈琛本人都觉得不可理喻。   谈琛知道自己正在发疯,但他现在的确非常、非常清醒。   或许从昨晚对梁落安说出那些话开始,由于酒精的催化,他的脑神经产生了许多怪异混乱的冲动,所以没能严谨地遵守世界的道理和维系的理智。   但清醒后的他更加明白,酒精只是诱因,原罪另有其它。   如果他没有过那些想法,没有任何不甘心或后悔,或者大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他没能在过去的七年之中一直对梁落安念念不忘、余情未了的话。   他昨晚或许就会直接让梁落安回房间,而不是借着酒劲把人留在身边,自私地对他说那些原本不该说的话。   可是,该不该做是一回事,有没有做又是另一回事。   事情已经定格,谈琛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对梁落安有心,就不会把落安的吻变成一场可笑的荒唐。   如果按照以前被指证的,他只拥有被定义过的错误爱情,那么他现在把自己置于必须犯错的境地。   况且,错误总是相对而言。   错误的爱情不一定是错误,但它一定是爱情。   至于判断,就交给梁落安。   “落安,我不会逼你。”   谈琛告诉梁落安,“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些时间,但所有一切还是由你决定。”   梁落安依旧看着谈琛,目光晃动着,好像明白谈琛在说什么,又好像模棱两可地不明白,最后没有说话。   但因为谈琛已经确定,所以不再纠结。   他知道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梁落安一定会多想,把自己搞得压力很大,于是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声好气哄他:“好了,昨晚那么多人在,闹哄哄的,是不是没吃好饭?今天早餐想吃点什么?你说,我去买。”   梁落安听着,思绪轻而易举被谈琛带着走,思考片刻,似乎并没有胃口,于是摇了摇头。   谈琛无奈道:“这怎么行,还是要吃东西的。”   “谈琛,你不是刚刚还说不逼我吗?”梁落安瓮声瓮气地说,用很无措的表情看谈琛,声音听上去非常茫然又可怜,“……你在骗我吗?”“没有骗你,这不算……”急切解释到一半,谈琛一时哑然,看着梁落安实在无辜的脸,露出了一种介于无奈和释然之间的笑:“落安,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会欺负人。”   梁落安只是垂下眼,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但谈琛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变得谨慎,甚至带上矫枉过正似的卑怯,很小心地问梁落安:“随你怎样欺负我都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我了?”作者有话说:梁落安——有原则的笨蛋小孩。   落安生气?:不是笨蛋!!! 第53章 七年都没有回来过   之前拒绝了谈琛吃早餐的提议,但谈琛真的买来早餐时,梁落安还是很没出息地吃了。   谈琛买回来两份皮蛋瘦肉粥,向梁落安解释没有买到红豆年糕后,把一盒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放到他面前。   刚吃了没几口,从对面递来装满皮蛋的勺子,放进了梁落安的碗里,促使梁落安抬起了头,直直撞进了谈琛的眼睛。   阳光落到谈琛的侧脸上,透过眼球侧方,把他的眼睛变得很亮。   对视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梁落安眨了眨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喝粥。   他咀嚼吞咽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即便不抬头,他看不到谈琛的脸,但谈琛依旧有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就像时不时通过勺子放到梁落安碗里的皮蛋碎块,已经在碗边堆成小山。   谈琛依旧极富耐心地用勺子在粥碗里挑挑拣拣,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开心,很随意地问梁落安,今天没有工作,有什么其他安排。   梁落安想了想,问谈琛,可不可以回家。   谈琛说当然,这本来就是他们说好的事情。   于是在下午四点左右,谈琛和梁落安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开往丰朝市的列车。   梁落安习惯性地面朝车窗外,闭起眼睛,但因为路程不远,他并没有睡觉的打算。   在这期间,谈琛的手机铃声响了一次,他在旁边接起来,很克制地低声和电话中的人说着什么。   梁落安知道偷听别人讲电话是不对的,但谈琛的声线在他的听觉中有着格外高的灵敏度,于是他依旧听到了谈琛话语间包含着“谢谢”、“很快回去”以及“我也没有办法”之类的字眼。   列车在轨道上行驶,偶尔会有颠簸,让梁落安感到有点不安,于是睁开了眼睛。   谈琛恰好挂断电话,看向邻座的梁落安,正对上他有些迷茫的眼睛,抱歉地说:“我吵醒你了。”   “是车子太晃,我本来就睡不着。”   梁落安摇摇头,顿了顿,又问谈琛:“谈琛,你是不是本来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啊?”他自顾自地下结论:“我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   谈琛很快否定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梁落安“哦”了一声,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窗外。   过了一会儿,谈琛突然没头没尾地对他说:“落安,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梁落安没有疑惑,沉默,但罕见地理解了谈琛奇怪的话。   他总觉得谈琛现在变得很奇怪,但或许他才是更加奇怪的人。   他的世界曾在大雨中长久地陷入黑夜,月亮离去,他日复一日地守着月光虚妄的倒影,在雨中浑身湿透。   他想,等到雨滴把月光彻底打碎,他也许就会死心。   对于笨小孩而言,遗忘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像是偏执而不自知地违背自然规律,倒影被涟漪打碎,又在他的心中复原。   在无数次没有尽头的复原后,谈琛迟来地回到黑夜里,正在捧起水中易碎的月光。   “落安。”   谈琛很轻地叫他的名字,“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因为该记住那些的人不是你。”   谈琛又说:“应该记住的人是我,是我犯了大错。”   “谈琛,你那么聪明,我以为有很多事情,你是可以很容易理解的。”   梁落安低着头,思考了很久,艰难地告诉谈琛:“如果因为我让你感到很累了,所以离开了我,那不是错误,是你选择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不会责怪你。   我可以尝试理解,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作为一个常年的心脏病患者,梁落安很沮丧地告诉谈琛:“心生了病,想要痊愈是很难的。   我也想努力地变好,但是我……”梁落安有些混乱,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了。”   谈琛的眼睛黯然,很慢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似乎突然感同身受地开始理解梁落安的话。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梁落安的侧脸,对他说:“无论多久,我都会陪你直到愈合,只要你肯试一试……那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   到达丰朝市火车站的时间,天色开始逐渐转暗。   梁落安提前跟爸妈通过电话,说了不要爸爸来接,但盛情难却,于是梁落安和谈琛在车站内提前分别,梁落安拖着行李箱,跟随着同站下车时并不拥挤的稀薄人流,孤独地走出了车站。   他在车站门口看到梁爸,很快走过去与爸爸回合。   梁爸对梁落安说了很多嘘寒问暖的话,但梁落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回头看向火车站出口的位置,已经几乎没有人再走出来。   回到家中时,梁妈还在厨房忙活。   她好像很开心,哼着小调,愉快地准备了非常隆重的晚餐,鱼肉蔬果一应俱全,满满一桌子,架势堪比某些年节时分。   梁落安的饭量不大,但为了让妈妈开心,每个菜都吃了一些,所以最后还是感到胃有些撑。   晚餐过后,梁妈往桌上摆了一些水果点心和茶,中秋节过去不久,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月饼,五仁什锦以及各种梁落安不太喜欢的馅儿,都一并摆到茶几上。   梁妈妈叫梁落安来客厅看电视,一起说说话,她实在想念儿子。   梁落安感觉胃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坐不住,于是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打开的窗缝吹风。   梁爸递给他一块月饼,他也只是拿在手里,一口也没吃。   梁妈手里剥着橙子,说到中秋节的时候几个小姨来到家里做客,把桌子摆到院子里一起赏月,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要是梁落安也在就好了,月圆人团圆。   梁落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已经记不清妈妈所说的小姨的脸,“嗯嗯”地敷衍起来,看着院子里的山楂树,又抬头,看天空里已经完成镰刀似的月亮。   在看到月亮残缺弧度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象月亮完整的样子。   就像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好像阖家团聚的时候,就算过去再久,也难免会想到那个不在的人。   夜风裹挟着凉意,把梁落安吹得眼睛发红含泪,有些酸痛。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看进浓重的夜色,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谈琛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梁落安想,他可能一个人非常凑合地吃了简单的晚餐,一个人在熟悉又陌生的旧时故乡,像游魂一样落寞地在夜色里游荡,现在或许又是一个人躺在不太舒适的普通旅馆的床上,想要睡觉,却难以入眠。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们会是永远的一家人。   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愉快地承接梁妈妈的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帮助梁爸爸步骤繁琐地泡茶,梁落安低头看着窗台上摆放的相框架子,连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合照也没有了。   他们的生活被割裂开,彻底抹去了谈琛的所有痕迹。   梁妈妈见梁落安似乎没有在听,于是没有继续说,把剥好的橙子默默放进盘子里,拿起水果刀削起苹果。   梁爸爸也没有说话,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新闻联播结尾。   风突然变大了,梁落安将窗子关起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梁妈妈旁边的沙发上。   “妈妈。”   “嗯?”梁妈妈很温和地回应。   梁落安把水果刀和苹果从梁妈妈手里拿出来,顿了顿,突然说:“谈琛已经七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第54章 你找过谈琛吗?   电视频道开始播放广告,夸张的广告词被凸显得非常刺耳。   梁爸梁妈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沉默,过了很久,梁妈重新拿起水果刀和苹果,熟练地削皮,听上去不太在意地说:“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梁落安很不会看人脸色,于是自顾自地继续问爸妈:“谈琛走的时候有和家里说过吗?有没有说为什么走?他后来有和家里联系过吗?”梁妈停下动作,捏着水果刀的手松松紧紧,最后只是简短地告诉梁落安:“都没有。”   “哦。”   梁落安迎来预料之中的失望,所以表现得比较平静,只是低下头没有目的地摆弄手机,看到对话框里谈琛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脸上才不由自主表现出一点沮丧。   嘈杂的广告声突然消失,梁爸把电视机音量调到很小,梁落安抬起头,正对上爸爸怪异的眼光。   梁爸有些严肃地问他:“谈琛走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问过什么,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梁爸迟疑地猜测道:“是不是他和你重新联系了?”“啊。”   梁落安有些心虚地摁下手机的锁屏键,隐去谈琛的联系页面,眼神飘忽着躲开梁爸的视线。   “联系了吗?”梁妈看着梁落安,似乎很关心问题的答案,又说,“如果谈琛有了消息,你不要瞒着爸爸妈妈。”   爸妈用不算尖锐的语气步步紧逼,梁落安感到自己退无可退,于是只好妥协地回答:“是的,谈琛回来了。”   “你们联系了?他找过你了?”梁妈用眉笔精心画过的黛色细眉紧皱起来,看上去有一种令梁落安感到陌生的刻薄。   “我们在一起工作。”   梁落安解释说,“谈琛两个月前从总公司被调到我们这里,他现在是我的上司。”   梁妈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滞,好像梁落安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过了很久,梁妈张了张嘴,嘴唇似乎在微不可见地发抖,她用不太平稳的声音对梁落安说:“落安,现在这份工作不要继续做了,回去就辞职,跟你其他的领导说,让他们放你走,回来呆一阵子也行,再找一份其他工作也行……”“妈妈,我为什么辞职啊?”梁落安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皱着眉头,费解地问妈妈:“……是因为谈琛吗?”梁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似乎瞬间疲惫憔悴了许多,叹了口气,眼神晃动,忧心忡忡地说:“谈琛走了那么久,跟咱们家算是断绝关系了……妈妈害怕,他现在是你的上司,怕他给你委屈,对你不好。”   “可您不是说过他很好吗?”梁落安非常不解,“您当时给新上司的评价,说他人很好,要我多多交际,好好跟人家相处。”   “可你没有告诉妈妈是谈琛回来了!”梁妈一直摇着头,露出一种类似于懊悔的表情,有些混乱地自言自语:“他不会,他不会对你好的,他都对你做过什么啊!你知道他都在做什么吗!”梁落安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他有着强烈的想要为谈琛辩解的冲动,但脑海里两种极端的情绪缠绕着他——母亲突如其来的崩溃,和自身难以言说的怯。   他似乎无法做到在面对爸爸妈妈时,完全坦荡地讨论谈琛如何如何对他好。   梁落安想,或许是因为谈琛当初离开得太过突然决绝,又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接了吻。   可是梁落安偏偏有些固执,固执到钻进牛角尖,不希望爸妈对谈琛有太过偏颇的误解,所以他最终还是说了:“谈琛对我很好,他照顾我,就像以前一样照顾我。”   似乎没有像梁落安预想的那样,听到梁落安的话后,梁妈妈并没有得到一点安抚或欣慰,相反的,她开始崩溃,哭泣,呼吸变得剧烈而困难,好像一座爆发的火山,眼底翻涌着岩浆滚烫的猩红,流下的却是苦涩的眼泪。   她变成了梁落安完全不认识的、因为某事而奔溃的憔悴女人,表达方式仅剩下哀戚的哭喊:“以前一样?他以前都对你做过什么!我全都知道!他就是头白眼狼,把我的好孩子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当初我们就不该把他养大,叫他恩将仇报来祸害我的孩子!”“我们把你捧在手里长大,生怕碎了化了,可他倒好,他带坏你,他背着我们那么欺负你!教你跟他做那些龌龊下流的勾当!”梁妈妈哭得悲痛,突然用力地抱住梁落安,像安抚一个受到惊吓的襁褓婴儿,用手拍他的后背,心痛地问他:“你那么听话的乖孩子,他是不是逼迫你做那些腌臜事儿,用什么威胁了你?落安,疼不疼啊,好孩子,是不是很难受,你哭了吗……”梁落安怔住了,好像灵魂都跟着身体在打颤,听到母亲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脑海里。   而他的乖觉来得太不合时宜。   此时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误会了妈妈的话,可是母亲声泪俱下的每字每句都那样明确,刀剑一样锋利危险地指向了谈琛,同时也指向了自己。   “妈妈,你都知道。”   梁落安的喉咙哽咽不断,艰难地询问:“所以你找过谈琛吗?是你让他走的吗?是你把他赶走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对你妈妈说话!”梁爸爸扯下眼镜,发了很大的脾气,似乎对梁落安某些屡教不改的错误想法感到气愤:“谈琛对你做的事情是好是坏,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如果他还有一点顾及咱们家养他这么多年,当年走了就应该再也不回来!爸爸妈妈是为了保护你,你怎么反倒帮着那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外人来指责家里人!”梁爸爸恨铁不成钢,怒不可遏地下结论:“谈琛把你洗脑了,把你变成了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同性恋同流合污的家伙!”梁落安无措地推开了母亲,意识茫然地游离,耳边父母带着激烈情绪的话语被刺痛的耳鸣噪声隔绝开,梁落安捂着搏动感异常强烈的胸口,感到呼吸变得非常困难。   他的心脏突然很痛。   熟悉又令人恍惚的痛感,好像迁延不愈的伤口尝试着努力地愈合,脆弱的瘢痕又再次被猝不及防地掀开,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软肉,随着每一次心脏跳动,汩汩地向梁落安身体里流出滚烫的鲜血。   每声心跳过后,谈琛,谈琛。   跟随疼痛的心跳呼唤他的名字,几乎已经是某种求生的本能。   梁落安失魂落魄地跑出了家门。 第55章 别怕,我就在这儿   大约夜晚九点钟的时候,谈琛在马路边走下出租车,只身走进路灯昏暗的望街旧巷子。   自从他和梁落安一起上大学之后,其实回来的次数就不是很多了,再加上后来离开的时间,竟然少说也有了十年。   丰朝市是个小城市,很缓慢地发展,但因为十年真的太长了,质朴的小巷变成了和谈琛记忆里不太相像的样子,多了许多没有见过的街边店铺,牌匾上亮着鲜艳刺眼的彩灯,在充满寒意的夜风中安静闪烁。   但要说是完全陌生,谈琛在夜色中一眼望去,好像也依稀留存了一些他所熟悉的角落。   巷口那一家刨冰店的台阶碎了一角,牌匾落满灰尘,门口的低功率灯泡发出做旧一样的暖黄色光,发际线后移的老板正站在的水泥平台上,百无聊赖地眯着眼抽烟。   谈琛打过招呼后走进去,店铺的柜台上不见了简陋的手摇刨冰机,代之以城市里水吧都会有的先进机器,墙边摆放着几排大型冰柜,已经改作冷饮批发店。   “买什么自己拿。”   老板递过去深蓝色的塑料筐,打量了谈琛几眼,掸掉燃尽的烟灰,又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诶,你是不是老梁家那个干儿子啊,以前总带着那娇滴滴的小孩儿来我这儿买柠檬冰。”   谈琛微微颔首,似乎有些遗憾地说:“现在不卖刨冰了吧。”   “买的人少,但手艺还在。”   老板走到柜台后,从冰箱里舀出一杯冰块,问道:“要来一杯吗?”见谈琛点点头,老板便着手做起,一边操作先进的碎冰机,一边笑呵呵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柠檬冰还能有回头客啊。   放心吧,都是老味道。”   做生意的人很擅长聊天,冷饮店老板是,但谈琛有些失常。   由一杯平平无奇的柠檬冰开始,沿着记忆微不足道的一点交集,他们难以避免地聊起那个钟爱柠檬刨冰的人。   “梁家小儿子跟你一起回来了吗?你俩以前可好了吧。”   老板动作很快,把碎冰装回杯子里,找来罐装柠檬酱,“今天的冰还是给他买的?”谈琛没有立刻回答,看着老板把粘稠鲜亮的柠檬果酱浇到沙冰上层,插上廉价的彩色一次性勺子,将结了薄薄寒气的塑料杯子递给谈琛。   “有机会就多回来看看,这杯冰哥请你们吃。”   谈琛接过柠檬冰,向老板道过谢,没有多说什么,然后离开。   他在落叶铺陈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走到因年久失修而损坏的某盏路灯下,将一勺果酱丰厚的柠檬冰送进嘴里。   冰很凉,在深秋的孤夜里冰得人牙关打颤,但寒冷中始终有让谈琛无法忽略的味道。   在某个很好的盛夏里,梁落安曾带着这样的味道,幸福地吻过他的嘴唇。   他也很幸福,也贪心不足地想过,他们能这样一辈子幸福。   原来很多事情禁不得细想。   商户陆续打烊,彩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把空气变成沉闷的颜色。   谈琛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走,走到转进居民区的巷口拐角,视野变得昏暗幽深,黑洞洞的转角,像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谈琛有些迟钝地停住了脚步。   这似乎就叫作“近乡情更怯”。   怯,因为还有情。   被否定着,被坚持着,明知故犯地难以割舍。   谈琛在黑暗中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勺子,没有再吃一口柠檬冰。   细碎冰晶很块地融化,杯壁上的水珠渗进谈琛的指间,把他的手变得很冷。   直到皮肤感到麻木,杯子里的冰全部化完了,谈琛才转身,看到巷口的空间染上弥漫开的路灯光线,他却反常地感到迷茫。   他穿着精致的皮鞋在夜色里踟蹰流浪,踏入明暗交界处时,他听到巷口枯叶飘摇的落地声,以及很明显的、不属于他的慌乱脚步,带着急促呼吸的回响,在黑暗中有种很不真实的虚妄感。   以至于梁落安撞到他怀里时,那一瞬间,谈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落安?”谈琛拍着梁落安不断起伏的孱弱后背,有些不确定地叫他。   “……谈琛,谈琛。”   梁落安的头抵在谈琛的肩膀上,声音断断续续,剧烈咳嗽的间隔中,艰难地叫谈琛的名字。   谈琛感到突如其来的心悸,抬起梁落安的脸,在昏暗中看到他痛苦的表情。   梁落安哭了,目光恍惚的眼睛一直在淌眼泪,他的手紧紧攥着谈琛胸口的衬衫,把谈琛的心脏攥得很痛。   “落安,别怕,我带了你的药,别怕。”   谈琛一手扶着梁落安的身体,另一手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困难地倒出两粒药片,递到呼吸急促的梁落安嘴边。   “吃药,然后我们去医院。”   谈琛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温柔地哄梁落安,“会没事的,别怕,我就在这儿。”   梁落安用正在下雨的眼睛迷茫地看着谈琛,似乎认出了面前的人,他很乖地低下脑袋,忍不住又咳嗽几声,无力的身体挂在谈琛身前,就着谈琛的手掌吃掉药片,艰难地吞咽下去。   “谈琛……”梁落安吃完药,继续无措地叫谈琛。   谈琛轻轻摸了摸落安的后背,告诉他说“我在,不怕”,然后把他背到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出街巷,在主干道上拦下一辆车子。   梁落安对自己的状况感到迷茫。   他似乎记得有一种迷信的说法,人在接近死亡之前,会在意识中快速回顾自己的生平,被称作走马灯。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梦境过于真实,那些微妙的似曾相识感,真实到让人生出一种并不真切的错觉。   于是,正如现实那样,谈琛很早地开始在梁落安的眼前出现了。   那时候家里的柠檬树还长得很好,谈琛就站在柠檬树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可梁落安想要抱他。   谈琛的身体很暖,抱着梁落安的时候,有着环绕包裹似的安心感,像盛夏的温度催熟果实,在梁落安身体里催生出某种高热甜蜜的情愫。   在十八岁那年,苦夏时分,他们从院子里的柠檬树上摘下一颗柠檬。   未熟的柠檬酸涩异常,可谈琛给了他一个甜味的吻。   那个吻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好,无法复刻,以至于谈琛离开之后,梁落安每每想到他,都只能尝到药的苦涩。   不知道是因为苦涩的味道太刻骨铭心,还是因为思念谈琛的时间过于繁多,梁落安发觉自己似乎成为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受害者,明明已经过去七年之久,却反复被迫强化着记忆,因此独独对那些感觉难以忘怀。   其实没有谈琛的七年,经历起来很长,回忆起来很短。   梁落安有些好奇,谈琛的七年究竟是什么样,他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变得难过,又从什么时间开始变得习惯难过。   或许一切发生在更早之前。   梁落安试图回溯,却看见了母亲遍布眼泪的,憔悴的脸,她素来温和的双眼变得猩红,像滚烫的地狱,把他和谈琛变成了狼狈的囚犯。   他们不断下落,再下落。   某一瞬间,梁落安忽然感到飘飘然。   世界似乎下雨,他反常地开始逐渐上浮,很冷,失去温热触感的掌心空荡荡的——是谈琛放开他的手,然后掉进黑暗。   梁落安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只有空荡洁白的天花板,悬在架上的输液袋,正在运作的医疗仪器,以及爸爸妈妈投来的急切目光。 第56章 你也是我的心脏   “儿子,怎么样了?难不难受啊?”梁妈妈低着头,眉头紧皱,看到梁落安睁开眼睛,很急切地询问梁落安,但似乎并没有真的要梁落安回答的意思,她和梁爸爸很快叫来了医生。   医生对梁落安进行了简单的检查,问了问梁落安现在的感受。   梁落安有点恍惚,他木讷听话地认真感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如实地回答。   医生点点头,说幸好吃药和送医足够及时,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刺激,保持心态平和,又跟梁爸梁妈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病房。   梁妈妈谢过医生,坐到梁落安的病床边,她鬓角的头发垂下来,看上去疲惫又憔悴。   “心脏难受了还突然跑出去,吓死妈妈了。”   梁妈妈忧心忡忡地嘱咐道,“以后别这么冲动了,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再出现这种情况可怎么办。”   梁落安没有说话,虚弱地小幅度转了转脑袋,环视四周,看到病房里只有爸妈和自己,以及乱七八糟的仪器。   明明他的记忆不是这样的。   “妈妈。”   梁落安问,“谈琛呢?”梁妈妈的表情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似乎不想回答梁落安的问题,她垂下眼睛,停顿片刻,看向一旁的梁爸爸。   梁爸爸有些不悦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他。”   “我记得是他把药喂给我的,然后带我来医院,告诉我不怕。”   梁落安当时恍惚,所以急于求证,“他说他在。   他人呢?”“你怎么这么……”“别让孩子受刺激了,先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梁妈妈拉住了情绪有些不好的梁爸爸,叹了口气,问梁落安:“饿不饿?你睡了好久,想吃什么,让爸爸去给你买。”   梁落安近乎劫后余生,身体消耗很大,的确应该补充点能量。   但他似乎对自己情况置若罔闻,有些固执地问爸妈:“我不饿。   为什么不说谈琛?他还在吗?我想知道。”   笨小孩执拗起来是很让人没有办法的。   梁爸爸背过身去,呼吸一声重过一声,似乎实在气愤,但碍于梁落安的身体状况,只好隐忍不发,最后独自先一步离开了病房。   梁妈妈并不理解梁落安,也不情愿,但梁落安的恳求难免让一个母亲生出无可奈何的恻隐之心,于是她略微松了口,忧愁地问梁落安:“落安,妈妈只是不明白,你和谈琛不是已经断了联系吗?怎么现在……谈琛究竟对你做过什么,能让你变成这样?”梁落安顿了顿,似乎在认真归纳问题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他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妈妈:“七年以前,谈琛还在的时候,其实我们谈了恋爱。”   “谈恋爱?”梁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感到非常无法理解,“你们,你们都是男孩子,你们谈恋爱……落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谈琛这样告诉你的吗?”“这个不需要谈琛来告诉我。”   梁落安说,“我只是心脏生了病,但我可以爱人。”   病房的空气陷入长久的凝滞。   梁妈妈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然后侧过脸去,开始无声地流眼泪。   梁落安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还是难免因为母亲的眼泪生出愧疚感,他想要安慰母亲,于是用正在打着吊针的手去握了握妈妈的手,很凉,很湿,或许是眼泪落到了手背上。   梁妈妈抹掉脸上的泪水,握住梁落安的手,听上去非常自责地说:“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梁妈妈哽咽两声,又说:“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接受,我的孩子一直那么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没有考虑过爸爸妈妈的感受吗?你和谈琛,你们……那真的能叫爱情吗?”感情是无法被冷静剖析的,梁落安觉得妈妈提出了很难的问题。   他不明白,为什么爱也会有真有假,为什么有时候爱一个人也会给其他人带来伤害,但他在确认这种感情是爱无误的情况下,只好这样对妈妈解释:“我爱妈妈,爱爸爸,可是我也爱谈琛,这都是一样的,但是也不一样。”   “就算你明白,自己喜欢……喜欢谈琛,但谈琛是在咱们家长大的,妈妈很了解他,他看上去懂事,所以从小就比你想得要复杂,你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其它不好的想法,究竟是不是真心对待你。”   梁妈妈看着梁落安,被眼泪浸红的眼睛里充满一个母亲的脆弱,“妈妈担心你受到伤害。”   “妈妈,我们都很了解谈琛,他是个很好的人。”   梁落安很认真地说,“谈琛不会因为喜欢我而变成坏人,喜欢会让人变得更好才对,是不是?”梁妈妈沉默良久,低下头,最后只是无奈地叹气。   过了很久,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进门的是一个护士,后面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看上去非常疲惫的人。   谈琛被来帮助梁落安拔输液针的护士带进病房里,高个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餐袋子,愣愣地看向病床上的梁落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看他在门口等了挺久,就把人带进来了,不然早餐就该凉了,还是让患者趁热吃啊。”   护士笑意盈盈的,很温柔地帮梁落安拔掉手上的针,把连接在梁落安身上不必要的仪器整理好,推着机器离开了病房。   梁妈妈在床边,背过身子擦了擦脸,站起来,在谈琛身边迟疑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梁落安看着她的背影,叫了她一声,但梁妈妈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梁落安和谈琛两个人。   他们隔得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谈琛才走到床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饿不饿?我买了粥。”   谈琛低头,专心地解开那些袋子上的结扣,“暂时需要吃清淡一点,所以只有白粥,但我买了其它的小菜,还有甜蒸糕,你想吃哪一个?”“谈琛。”   谈琛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感到紧张,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梁落安,很轻地“嗯”了一声,好像在等待梁落安的回答,又好像就只是为了能回应一声而已。   梁落安一直看着他,好像为数不多地从谈琛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带着似乎是病后的虚弱喑哑,听上去好像有点想哭,他又叫:“谈琛。”   谈琛这次很快地回答:“我在。”   梁落安伸出手,在半空轻轻晃着,抓了抓谈琛有些褶皱的西服下摆。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但谈琛还是顺着他的胳膊靠过来一些,让他的手摸进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   梁落安把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闷闷地说:“你还带着这个药。”   谈琛说了声“嗯”,有些勉强地故作轻松笑了笑,说:“怎么敢忘记呢,这么重要的事情。”   “谈琛。”   梁落安又叫了他一声,谈琛依旧好脾气地回应了他。   梁落安对他说:“你也是我的心脏,一颗很好很好的心脏。” 第57章 所以你还走吗?   买来的早餐已经在柜子上放了一会儿,谈琛用手探了探一次性塑料餐盒的侧壁,很合适的温度,于是他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拿出袋子里的餐盒和勺子,把温热软糯的白粥舀出来,准备喂给梁落安。   病床头侧被抬起一点角度,几个枕头垫在床头,梁落安靠在边上,保持半坐的姿势,眼睛一直认真看着谈琛的动作。   “谈琛。”   梁落安突然说,“你的手好像一直在抖。”   谈琛似乎毫无察觉,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勺柄的手,确实在抖,带着勺子里的白粥,正在晃出很模糊的残影。   他放下勺子,重新看向梁落安,又低头轻声笑笑,自嘲似的承认说“是”。   梁落安觉得谈琛似乎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心有余悸,心不在焉,搞得好像谈琛才是那个因为发病而命悬一线的人。   他因此感到有些抱歉,伸手在谈琛面前晃了晃,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谈琛没有说话,把梁落安腕骨突出的手放回被子里,揉了揉自己不太听话的手腕,有些固执地继续把粥喂给他。   白粥什么味道也没有,软糯的米粒一点点碾过舌头,但梁落安喝得嘴里发苦。   他觉得自己想要对谈琛说些话,但不想用泛着苦味的嘴巴对谈琛说沾着苦味的话,于是当谈琛再次把勺子递到他嘴边时,梁落安稍微偏过脑袋,只是抿着嘴唇看谈琛。   “不想吃了?”谈琛问。   梁落安摇摇头,顿了一会儿,把被谈琛塞回被子里的手抽出来,随意地搭在床边,几乎能碰到谈琛膝盖的位置,听上去很平静,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非常轻松地说:”谈琛,昨晚我是不是差一点就死啦。   “谈琛的表情像乍入寒冬的冰河一样凝固起来,他愣愣地看了梁落安一会儿,把手里的餐盒盖好,重新放回床头的柜子上,似乎非常紧张地问:“有这样的感觉吗?”“好像是有的。”   梁落安不太确定地说,“因为我看到走马灯了,很长很长。”   谈琛的眉头皱起来,唇线绷得很紧,表情看上去不太自然,但用与之不太相匹配的,很温和的语气告诉梁落安:“那可能只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思考片刻后,梁落安认为谈琛说的话似乎不无道理:“可能确实只是梦吧。”   他给出自我说服的理由:“因为这个梦里也有你。”   “谈琛,我总是梦到你。”   梁落安又说。   谈琛看着梁落安,并没有立刻说话,面部表情也没有因为梁落安的话而生出过于明显的改变,但他的眼珠一直明时暗地晃动着,看上去像一座不太完美但富有感情的蜡像。   窗外天气阴沉,从晨间开始一直飘着细雨,雨势似乎越来越大,淋淋漓漓地穿过半敞开的窗户,在房间里可以听到细密不断的雨声。   谈琛起身,走到窗户前合上窗子,转过身,在晦暗中逆光站立。   梁落安看不清谈琛的表情,但骤然消失的雨声让整个房间陷入变本加厉的安静。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概是自己放才说的话太过突兀,于是他看着窗外思考片刻,生硬但很应景地问:“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大概中午左右。”   谈琛声音沉闷,回到床边的凳子上,又说:“今天应该会有一个很晴的黄昏。”   梁落安点点头,表示明白,而且他现在终于看清了谈琛的表情,可惜并不大能够看得懂。   在梁落安费解揣度的时候,谈琛突然又把谈话内容扯回了令梁落安自觉尴尬的话题上:“落安,你一般会梦到我什么呢?”他笑得有些勉强,“我可能有一点好奇。”   “啊。”   梁落安对话题的峰回路转感到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坦诚地说:“大部分都是比较真实的,比如在家里的时候,在学校的时候,还有在校外出租屋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会梦到。”   “那……不真实的呢?”谈琛又问。   “也有啊。”   梁落安说,“地点通常是我现在自己住的房子。   有时候会梦到我们一起工作,下班后去超市采购,之后回到家里。   我们养了一只小狗,晚上等到小狗睡着了,我们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从窗口看星星,可惜不太能看得见。”   梁落安垂下眼睛,似乎从混淆的现实和梦境之间清醒,然后淡淡地说:“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来过我家,所以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梁落安的两只手揪着被子,一下一下地抠,动作幅度很小,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让他看上去很平静,很平静地失落着。   谈琛盯着梁落安用手扯出的褶皱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大拇指摩挲着凸起的瘦弱腕骨,又向下,绕过留下吊针针孔的手背,摸到有些冰凉潮湿的掌心和发红的指腹。   梁落安对手中骤然多出的温热感到有点讶异,回神似的看向谈琛,听到他说:“现在回来了,也知道你家在哪里了,如果梦还有机会成真……”“谈琛,我明白。”   梁落安打断他,顿了顿,似乎心有戚戚,钝钝地说:“可是爸爸妈妈昨天又生气了。”   “你以前没有告诉我的事情,现在我都知道了。   我跟妈妈解释,说我们谈了恋爱,可是妈妈在哭,爸爸也走了。”   梁落安再次强调地重复着说:“爸爸妈妈还在生气,生我的气,生你的气,生我们的气。”   梁落安和谈琛都非常清楚,谈琛会离开,大部分原因归咎于此。   七年是很长的时间,长到梁落安本以为用到“物是人非”这个词语并不过分了,可实际上,除了恋人分手,彼此多出孤独的时间和记忆,原来很多事情根本没有改变。   梁落安问谈琛:“所以你还要走吗?”谈琛张了张嘴,表情凝滞着,眼神却露出一种类似于痛苦的神色,让梁落安忽然觉得非常熟悉,似乎和七年前谈琛离开时的眼睛很相像。   当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无法用不爱他的眼神看他。   伪装的决绝其实破绽百出,只是梁落安今天才终于看懂了。   过了很久,谈琛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梁落安的眼睛,突然问了梁落安一个似乎与现在关联不大的问题:“落安,你觉得现在,对我还有没有一丁点的,很少很少的喜欢?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   谈琛小心翼翼地看梁落安,“还有吗?”笨小孩不擅长回答问题,但在脑海里反复七年的答案,只要梁落安足够诚实,轻而易举便能说出:“喜欢。”   七年,七年是很长的时间,但总还有比七年更长的时间。   比如二十年,比如一辈子。   梁落安看向谈琛,用眼睛把他包裹进弥天大雨,重塑雨后的晴朗黄昏。   他认真地对谈琛说:“谈琛,我藏起来很多喜欢,如果你需要用来做勇气,现在还是都留给你。”   “所以你还走吗?”梁落安又问,他抓着谈琛的手,从病床上跪坐起来抱住他,用哭泣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说:“谈琛,你不要走了。”   “不走。”   谈琛说。   或许这样的回答太不理智,但感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理智,两者并非无法共存,只是真心向爱倾斜时,可以放任感情做选择。   ——只要你有一点喜欢我,就能以此决定我。 第58章 因为喜欢你   在医生的建议下,梁落安留院观察了几天,谈琛陪着他。   在住院期间,梁落安没有再被梁爸梁妈探望过,但他给他们打过电话,是梁妈接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只是询问梁落安的身体状况,问他什么时候回首都,需不需要带些什么,梁落安谨慎地回答所有问题,梁妈只说了“好”,然后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就挂断了电话。   但他们全程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谈琛的话题,因此梁落安也并不清楚,妈妈究竟是仍在生气,还是已经默许了他和谈琛的关系。   准备出院的那天早上,谈琛外出买完早餐,回到梁落安的病房时,手里多拎了一个棕褐色的布包,是护士站的护士转交给他的。   梁落安觉得有些眼熟,打开看了看,布包里是两个保鲜盒,装着卤牛肉和手打鱼丸,一个颜色透亮鲜红的玻璃罐,挤满了圆溜溜的山楂果,甜汁丰沛,应该是家里山楂树上结的,今年最后一茬红果。   梁落安盯着自己不爱吃的山楂罐头看了很久,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了谢谢。   吃过早饭后,他们办理出院,先是回出差地的酒店取走行李,然后再倒车回到首都,抵达后又乘出租车,谈琛把梁落安送到了楼下,为了帮忙搬运行李,他也一同下了车。   或许因为接近深秋,白昼渐短,接近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余晖色彩在天空中渐变,明暗过渡间,容易让人生出格外难以离别的不舍。   “谈琛。”   在等电梯的时候,梁落安突然提出:“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餐呢?”梁落安把妈妈送给他的褐色布包提起来,手掌轻轻在表面拍了两下,落到保鲜盒上,发出很轻的闷响,理由充分地说:“妈妈给的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帮我解决一点。”   梁落安认为一定是自己的说辞实在很有说服力,所以谈琛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过谈琛毕竟有一个好厨艺的妹妹,很难说会不会把口味养得挑剔起来,为了防止谈琛对自己的厨艺抱有过高的期望,梁落安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谈琛打好预防针。   “简单晚餐,仅限于填饱肚子。”   上一秒还热情地邀请谈琛共进晚餐的梁落安,有些冷酷地说道。   谈琛似乎并不介意,又或许是理解了梁落安的潜台词,甚至非常善良地提出:“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虽然我的水平也只能保证不会添乱而已,但是请尽管吩咐我。”   “谈琛,这不是午餐,是晚餐。”   梁落安纠正他。   带着谈琛进家门后,梁落安率先换好鞋子,把袋子放到厨房里,非常着急地打开了冰箱门。   虽然已经提早降低了谈琛的期望值,但这毕竟是谈琛回来之后第一次来自己家里吃饭,出于待客礼仪,梁落安不想弄得太寒酸,于是准备紧急头脑风暴一下晚餐的菜单。   很可惜,由于梁落安并不算个独居生活十分精致的人,许久没有添置过食材的冰箱里,此刻只有鸡蛋和酸奶,以及还没有喝完的半壶柠檬水,柠檬片浮在变得有些浑浊的水面上,边缘已经泡得发胀发白。   他暗道不好,悻悻地从厨房走出来,发现谈琛依旧站在门口,皮鞋踩在脚垫上,似乎有点局促。   谈琛抿着嘴唇,看上去有点可怜地对梁落安说:“没有找到拖鞋,我要光着脚进来吗?”“啊!”梁落安反省自己太大意了,只好对谈琛解释说:“家里没有别人来过,所以就只有一双拖鞋。”   不知道为什么,谈琛抿起来的嘴唇突然勾起弧度,看起来非常愉快的样子。   “怎么了?”梁落安不解。   “没什么。”   谈琛的皮鞋在原地踩了踩,说:“不然我还是光着脚吧。”   “……等一下!”梁落安转转眼珠,把脚上的拖鞋脱下来,换回自己的运动鞋,站到谈琛旁边,对他说:“出去买。”   谈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要把拖鞋让给我。”   “不。   我觉得还是去买一双比较好。”   梁落安自然而然地推测道:“万一你以后会常来呢?总不要一直穿我的吧。”   小区单元楼下有日用品超市,是可以买到拖鞋的,但梁落安离奇地坚持要走远路,到小区外的大型超市去。   谈琛起初并不理解,但梁落安坚持,于是只好顺着他,不过在梁落安走进超市,推着购物车一头扎进食品区后,谈琛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   “挑食材准备简单晚餐?”谈琛笑笑,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你家冰箱好大。”   梁落安看了谈琛一眼,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不太能理解,于是就没有理他,自顾自拿起一小捆包装好的胡萝卜,转头问谈琛:“谈琛,你的口味还没有变吧?还喜欢吃这种胡萝卜吗?”谈琛看着梁落安手里的胡萝卜,微不可见地皱皱眉,“还是不要拿了,这太多,你也不喜欢吃。”   “哦。”   梁落安听话地把胡萝卜放回货架,推着购物车快步往前走,嘴里小声嘟囔着:“不是你以前说喜欢胡萝卜的么,那算了。”   谈琛看着他有点倔强的背影,用很淡的语气说:“不是喜欢胡萝卜,那是因为喜欢你。”   因为谈琛的声音太小了,原本也不是特意说给梁落安听的,于是梁落安继续向前走,好像真的没有听到,在另一处货架前停下脚步,指着一些菌类回头问谈琛:“这些呢?要不要买一点?”没有等到谈琛回答,梁落安开始在货架上认真挑选起来,兴致勃勃,看上去像是贤惠持家的新婚小妻子。   “别站在那里看嘛,你都不说想吃什么,我不知道要不要买。”   梁落安有些不高兴地对站在原地发呆的谈琛说道。   谈琛的视线长久固定在梁落安身上,像是一缕坚韧的游丝,用很小的力气拉扯他的心脏,很快让他再次靠近了梁落安身边。   梁落安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在这之后,谈琛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地把一些食材放到购物车里,让梁落安的选择困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回到家后,谈琛把买来的食材整理进梁落安家的冰箱,种类丰富,并且井井有条,梁落安觉得自己家的冰箱看起来突然变得陌生,并且生出了会因此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错觉。   最后他们吃的是火锅,方便,并且没有出大错的余地,梁落安非常满意谈琛的提议。   谈琛勤勤恳恳地履行着“尽管吩咐”的承诺,把一切都整理妥当,好像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多,梁落安这个霸道的主人就会剥夺他吃饱饭的权利。   当然是不会的。   绿叶鲜蔬,肥牛肥羊,丸类杂品一应俱全地摆上桌,梁落安家的餐桌不大,反衬之下显得晚餐格外丰盛。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忘记了买拖鞋的事情,谈琛为了尽快帮忙整理,只好穿着白袜子踩到地板上。   吃饭的时候,梁落安的筷子不小心掉到地上,他附身去捡时,正好看到谈琛的袜底,已经浮出一弯灰印。   “笑什么?”谈琛问。   梁落安诚实地说:“我家的地把你的袜子弄脏了。”   不过他的态度非常好,表示:“我会赔你一双新的。”   谈琛起初未置可否,笑了笑,又告诉梁落安:“还有拖鞋,下次我一起来拿。” 第59章 再强求一次   关掉电磁炉开关,火锅汤料停止沸腾,氤氲热气渐散,并不非常简单的简单晚餐正式结束了。   梁落安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拍拍自己的脸,水盈盈的柔嫩嘴巴呼出一口气,屋内空气湿热,他的皮肤似乎被蒸透,呈现出一种愉快的淡粉红色,像一只漂亮粉桃。   或许因为饱腹感带来欣快,催生了各种层面的餍足,谈琛没有太注意控制自己,视线过于不加克制,粉桃被他的目光轻易催熟,梁落安的耳尖红艳欲滴,赧赧地问谈琛有什么好看。   谈琛笑笑,目光收敛起来,在火锅汤料中的油脂完全凝固成难以处理的固体之前,非常主动地整理起桌上的餐具。   他是第一次来梁落安家,甚至还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拖鞋,却首先熟悉了如何做家务活,已经相当轻车熟路。   梁落安吃饱喝足,容易犯懒,又不好让作为客人的谈琛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只好跟在后面整理,动作慢吞吞。   谈琛把没有吃完的食材整理好,准备放进冰箱,在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光亮出现,反倒像是有源源不断的黑暗汹涌溢出,把视野变得漆黑一片。   谈琛环视四周,整间屋子像结了冰的墨,一瞬间冷却下来,晦暗弥散着,渗透到每一个角落里,空气变得凝滞,反常地没有一点声音。   “落安?”谈琛放下手中的盘子,站在原地,试探性地叫梁落安。   从厨房的门边传来很细小的梁落安的声音:“……我在这里。”   谈琛摸索着,手掌拨开黑暗,碰到了梁落安微凉潮湿的手。   梁落安的手先是惊吓似的后撤,再次试探地摸到谈琛的胳膊,身体很快靠上去,紧紧贴着谈琛,像遇险应激的小动物,呼吸急促地一下一下落在谈琛的肩膀上,用很小的声音叫谈琛的名字。   “没事,我在。”   谈琛用手摸了摸梁落安紧张的后颈,试图让他放松,但谈琛自己的手指却变得僵硬。   在充斥黑色的空间里,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梁落安看不到的表情。   梁落安还是怕黑。   虽然仍旧没能抛弃恐惧,但已经学会了不声不响地适应,习惯了不在黑暗中抓任何人的手,或叫任何人的名字。   谈琛不怕黑,因此无法将这种恐惧感同身受,但在挣扎求助时只能用手捉到身边空荡冰凉的空气,这种感觉,谈琛能够很深刻地体会。   习惯剥离是食用痛苦,起初需要咀嚼,而后直接吞咽,可以尝不到苦涩的味道,但那始终是苦。   梁落安似乎从谈琛的碰触中获得一点适应的勇气,回过神来,向一直沉默的谈琛解释说:“这个小区电路老化,有时候会停电,应该要维修一两个小时。”   “停电很频繁吗?”谈琛问。   “从我搬进来到现在,五年半里一共发生过二十二次,算频繁吗?”梁落安又经验老道地打开手机自带的照明,不太在意地说,“也不是很频繁吧。”   “很频繁。”   谈琛的声音有点僵硬,“这样的频率,应该在家里准备点照明用品,手机会很快没电的。”   梁落安有点不以为然地告诉他:“如果停电的话,我一般立刻就去睡觉了,因为闭上眼睛也是黑的。”   “嗯。”   谈琛低低应了一声,又问:“那现在呢?要去睡吗?”梁落安没有立刻回答,在谈琛胸前转过脑袋,谈琛凭借摩擦触感摸索到他的视线,看向窗口的位置。   因为小区大面积停电,对面的居民楼窗口也都是漆黑的,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月光落在窗口,是唯一的光源。   梁落安思考一会儿,说:“还不想睡,也不想在家里呆着,想出去走走。”   于是十分钟后,他们走出梁落安的家,电梯停运,他们又花费了大约五分钟下楼梯。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又因为梁落安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供电,于是他们没有走去很远的地方,散步的范围局限在小区内部。   夜色里的小路格外弯绕,路旁坐落着不少商铺,大部分因为突如其来的断电提前打烊,偶尔会有商铺利用小型柴油发电机维持供电,轰鸣不断,制造出的怪异气味让梁落安有点不喜欢。   他们在小区的环路上漫无目的地绕圈,路过某间店铺时,梁落安似乎被什么吸引,视线突然偏移,随后带着身体从环路上离开,像一颗克制地脱离轨道的小行星,由谈琛充当他恪尽职守的卫星。   店铺上方悬挂着宠物店的牌匾,大门上锁,应该已经提前打烊。   梁落安半弓着身体,脸凑近展示用的玻璃,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玻璃对面一只正在冲着外面摇头晃脑的白色小狗。   梁落安认真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尖轻轻敲着玻璃,发出很柔和的叩叩声,小狗立刻活泼起来,似乎把梁落安的手指当作稀奇玩具,小爪子跟随梁落安的指尖搭到玻璃上,细细的摩擦声不断。   梁落安因此愉快地发笑,小狗也似乎晓得察言观色的本领,立刻乖觉地冲梁落安伸舌头,尾巴摇得几乎扭转。   “真可爱。”   梁落安笑笑。   谈琛在一旁看了很久,看着梁落安和小狗玩闹,突然联想到梁落安先后向他描绘过的画面。   他说,以后住在一起,一起下班回家,一起逛超市,一起养小狗,一起看星星。   谈琛感到心颤动一下,于是对梁落安提议:“不是想养小狗吗?喜欢这只的话,就找时间买下来吧。”   梁落安直起身体看向谈琛,眼睛在黑夜中微弱地亮着,但微茫的星火以很快的速度熄灭,他有些沮丧地说:“还是算了。   我连自己都不太能照顾好,况且心脏也有问题,对自己的生命都没办法负责任,又怎么去对其他的小生命负责呢。”   梁落安顿了顿,他的声音混在掺杂落叶的风中,听上去非常失落:“所以再喜欢又能怎么样,又不是小时候柠檬冰或棒棒糖,喜欢就能得到。”   落叶被风吹得堆积在路边,谈琛跟着梁落安回到环路上,脚步踩上铺陈的枯叶,发出某种细微的干涸碎裂声,好像用力踏上自己的心脏。   他看着梁落安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发现分开的几年里,梁落安真的变了很多,变得独立,变得忍耐,变得不会强求。   每一处可以被称作“成长”的改变,让人欣慰的,都恰恰相反,让谈琛感到恐惧的心悸。   正如曾经他的不强求,与梁落安而言,只是单方面抛弃而已。   是他刻骨铭心地教会了梁落安,而今却自食恶果。   当他们处于对调境地,谈琛终于明白,看似理智的不强求,伴生的是随时会被放弃的不安定感,一种不知不觉渐进的腐蚀,比剜心刺骨的骤然剥离更加折磨。   或许在他和梁落安之间,他从来才是不明就里的那个,把客观因素想得太简单,又太复杂,忽略了主观情感的庞大。   它的力量并不因阻碍而绝断,而在于能为喜欢的人生出对抗的勇气,再争取一下,再强求一次。   而喜欢梁落安,并不是他的强求。   柠檬冰,棒棒糖,白色小狗,梁落安喜欢的,谈琛都给梁落安。 第60章 我在摘星星   在环路上走了两圈之后,梁落安感觉有点累了,和谈琛一起拐进了位于小区角落的小花园。   园区种植的景观树枝叶零落,干枯树枝在幽暗的空气中交错横斜,看上去非常阴森,容易激发出一些无意义但较为恐怖的联想。   梁落安感到小腿有点酸痛,和谈琛坐到花坛边的木质长椅上休息。   不知道是否气氛使然,梁落安突然感到寒冷,于是挪了挪身体,坐到距离谈琛很近,能够感受到谈琛温热体温的位置。   坐着的时候,梁落安不太安静,他的腿总是在小幅度摇晃,会频繁但很轻地碰到谈琛的膝盖。   谈琛转头看梁落安,他微微抬着头,似乎没什么表情,侧脸的线条带着一种娇憨的钝感,看上去非常无辜,好像若即若离的碰触是一次又一次的无心之失,只是谈琛想得太多,才会被同化了心跳的频率。   谈琛转回头,保持纹丝不动,好像非常无私地接受梁落安的任何行为,而实际上存有私心的人却是他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他变得有些僵硬,但每一次碰撞都像一次水滴石穿的效应,就快把谈琛克制谨慎的外壳打穿了。   他的身体不自在地动了动,略微向后靠着,抬起靠近梁落安的那条胳膊,绕过梁落安的后背,手掌在距离他肩头三厘米的位置停顿很久,轻轻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落到长椅的靠背上。   他们很安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谈琛听到梁落安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谈琛问他。   梁落安依旧抬头望天,回答道:“谈琛,今天晚上也没有星星。”   谈琛跟着梁落安的话向上看,漆黑的天幕被交错的树枝切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小块,没有星光,像是没有装饰的朴素布匹,只有很淡的月光从间隙中落下来,绵绵地落到梁落安的眼睛里。   如果月亮近在眼前,自然就看不到远处微茫的星星了。   谈琛这样想着,不过还是用了更加科学的方式向梁落安解释:“可能是远处光线干扰,或者云层遮挡,又或者是城市的热岛效应。”   “哦。”   梁落安似懂非懂地得出结论,“所以我没有办法在首都的天上看到星星,我的梦做得不符合现实。”   谈琛笑笑,“可能也并不是这样。”   梁落安皱起眉头,不太高兴地看向谈琛。   他觉得梦想被告知无法实现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难过了,谈琛还要把话说得藏一半露一半,或者说一些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话,丝毫不考虑一个笨小孩跟一个聪明人交流的困难。   静默片刻过后,长椅旁的路灯忽然亮起来,浮出柔和的白色光晕,像笼罩一层月白色轻纱,把梁落安的脸变得很朦胧。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   梁落安有点无法思考,也记不清方才不太愉快的情绪,发了一会儿愣,很快偏过脑袋。   或许因为远离了谈琛的温度,空气骤冷,他的鼻尖和脸颊从冷白色皮肤中浮出很浅的血色。   “……来电了。”   梁落安声音闷闷的,有些迟疑地问谈琛,“好晚了,你要回家吗?”“今晚是要回去的。”   谈琛回答。   “也对,你家里还有妹妹,你也要回去陪她的,不能总是陪着我。”   话出口后,梁落安发觉自己似乎说了听上去有点奇怪的话,于是又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跟妹妹吃醋的意思。”   “嗯。”   谈琛盯着梁落安,很轻地点点头,把搭在长椅靠背上的手臂收回身侧,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我知道。”   话音落下,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好像时间很恰当地凝滞在了分别的前一秒。   直到不久后一阵夜风吹过,把路旁的落叶裹挟着发出细碎响声,梁落安才动了动,微微偏过脑袋,很认真地看着谈琛。   柔光亮点织纳成梁落安的眼,潮湿朦胧的,像月光和潮汐,眨一下眼睛,在轻微的瞳仁晃动间,似乎有流星划过。   谈琛伸出手,抚摸梁落安的眼睫,然后用嘴唇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   眼前的黑朦只停留一瞬间,却在眼皮表面留下了灼伤一样的热度。   梁落安垂下眼睛,睫毛抖动着,很小声地问:“谈琛,你这是做什么……”谈琛回答他:“我在摘星星。”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门口,梁落安说了再见之后,谈琛乘车返回了自己的家。   时间有些晚,但窗口依旧有灯光,屋子里的人还没有睡。   谈琛在窗下的绿化带旁站了一会儿,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但只吸了一口便匆匆熄灭。   他走到门前按响门铃,很快有人帮他开了门。   温茂站在门口,把睡衣穿得像西装一样整齐笔挺,看到谈琛的瞬间没有丝毫惊讶,非常平静,然后露出一点反应过后喜忧参半的表情。   作为公司主理人,温茂前些日子从南方来到首都处理一些分公司的事务。   他原本打算和许久未见的谈琛和谈欣聚一聚,但谈琛非常不凑巧地去了其它地方出差,于是当温茂敲开谈琛家的房门时,只有谈欣和雇佣阿姨接应了他。   其实如果不论血缘的不可分割关系,温茂毫不逊色于作为亲哥的谈琛。   他与谈欣相处时间与谈琛相差无几,和兄妹俩挤在过狭窄的出租屋过生活,从不缺席地参与谈欣每一年的生日和家长会,在日子难过期间,用攒下一年多的钱给谈欣买来一张舒适小床。   他们并非不可分割的血亲,温茂没有照顾谈欣的义务,他只是心甘情愿。   于是当温茂见到谈欣泪盈于睫的憔悴面容时,第一时间拨通了谈琛的电话,而在酒店露台借烟消愁的谈琛告诉他,妹妹不肯接他的电话,因为他出差,和梁落安。   他拜托温茂在空余时间帮忙照看一下情绪不稳的妹妹,温茂当即应允,让谈琛放宽心,并且决定在首都多逗留几日,于是借宿在谈琛家里的客房。   “还知道回来。”   温茂看起来总是无条件和谈欣统一战线,即便不是当着谈欣的面,依旧帮她象征性地责怪了谈琛,又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谈琛在门口换鞋子,听上去有些疲惫地回答道:“甲方不太好说话,事情是谈下来了,但后续可能也会有点麻烦。”   “我不是说工作。”   温茂帮忙接过谈琛的提包和行李,放到一旁,向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小声地说:“我说你七年前那个男朋友,你到底把没把人家追回来?”谈琛动作顿了顿,看了温茂一眼,又垂下眼睛,“其实我也不太确定,现在这样到底算不算。”   “当初调你来首都做分公司主理,你却甘愿去当一个小部门主管,我以为你脑子坏了,看了员工名单才知道……不过我还以为你的攻势会有多猛烈。”   温茂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谈琛,叹了口气:“爱情让你变得太不一样了,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谈琛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难以控制,变数很多。”   其实温茂的揣测并不全然正确。   当初回到首都时,即便谈琛对自己与梁落安极大概率的重遇心知肚明,但想到分别的难堪、以及无法宣之于口的隐衷,他也只敢在心里克制地抱着“不再因为感情给落安造成困扰”的想法。   尽管如此,事情依旧沿着造化弄人般的走向发展,说是命运使然并无不可,但谈琛必须承认,自己绝非清清白白。   像两条相交后又分离的直线,能够再次拥有焦点,不知道是谁笔锋一转,义无反顾地回了头。   爱情诚然使人谨慎,但也让人失控。   谈琛无可奈何地笑笑:“他是不可抗力。” 第61章 想谈恋爱,想结婚的喜欢   “温茂哥——”谈欣叫了温茂一声,脚步声深深浅浅地从厨房方向传出,“是什么人啊?”在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体的同时,她的视线与正在门口站着的谈琛重合了。   温茂帮忙把谈琛的行李拿进屋子里,听上去非常随意地告诉谈欣:“亲哥回来了。”   谈欣怔了一会儿,咬住下唇,又张开一点嘴巴,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只是默默地重新回到了厨房。   谈琛把外套搭在客厅沙发的靠背上,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灶上的火正在燃,锅子里不断蒸腾出氤氲水汽,谈欣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正在锅中匀速缓慢地搅拌。   她很瘦,穿着一身浅绿色睡衣,细得像春季发育未足的花枝,肩胛骨从棉质的薄睡衣表面突出嶙峋的弧度,手腕脚腕细得惊人,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程度太过严重,后来无论怎么补都不见她长肉。   或许很多道理都是一样的,谈琛想。   小孩子需要很多东西来确保自己可以好好长大,期间一旦缺少了什么,这种缺失就变成了身体里的窟窿,后来得到再多也填不满了。   作为唯一的血亲,不可分割的关联,谈琛理所当然地把这种亏欠归咎到自己身上。   谈欣每次过激反应都像是一面镜子,映出谈琛的愧疚和自责,因此他总是原谅妹妹,克制自己,近乎失去限度地弥补,终究也只是徒劳。   谈琛走到妹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筷子,继续在锅中煮得细软的面条之间搅动。   谈欣向一旁侧了侧身体,看了谈琛一眼,又低头看着谈琛的手,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沸腾时气泡的破裂声中。   她说:“……哥,你回来啦。”   谈琛“嗯”了一声,问她:“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吃过了,晚饭之后就让阿姨走了。   这是给温茂哥做的。”   谈欣的语气有些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问谈琛:“哥,你吃饭了吗?我也帮你做一份。”   她想从谈琛手里拿回筷子,但谈琛温和地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吃过饭。   谈欣讪讪地收回手,又向远离的方向挪了两步,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得到什么复又失去的怅然表情。   过了很久,她用打颤的声音问谈琛:“又是和梁落安,是不是?”谈琛把锅盖上盖子,回头看谈欣,发现她已经在哭,猩红的眼睛用一种像是憎恨或失望的目光看着他,整个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发抖。   他想靠近一些,但谈欣表现得非常抗拒,用不太灵便的腿脚很勉强地快速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厨房。   谈琛关掉灶上的火,放下筷子,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非常安静,谈琛看了眼门口,地垫上整齐摆放着温茂刚才穿在脚上的拖鞋,发现他似乎离开,非常贴心地留给他们兄妹二人解决问题的独立空间。   谈琛跟在距离谈欣不远不近的身后,叫了她一声,对她说:“哥哥有话想要对你讲,你可以听一听吗?”“有什么话好讲?”谈欣转过身子,话语哽咽,但咄咄逼人,“我很拖累人是吧,你受够我了是吗?你觉得做梁落安的哥哥更快乐,所以送他回家,和他一起出差,一起吃饭。”   谈欣绝望地下了草率的结论:“你们有自己的家,兄弟两人,还有父母,那么幸福。   而你的亲妹妹,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所以你为了回去,很快就会把我丢下了。”   “不会。”   谈琛非常认真地否认,走过去用指腹擦了擦妹妹下巴上挂着的眼泪,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去沙发坐着吧,一直站着,你的腿会疼。”   谈欣依旧断断续续抽泣,第一次甩开了谈琛的手,但谈琛非常耐心地再次扶住她的胳膊,她就没有再过分抗拒,被谈琛扶着坐到沙发上。   谈琛去卫生间绞了条热毛巾给妹妹擦脸,又去厨房温了杯牛奶,放到妹妹面前的桌子上。   “欣欣。”   谈琛此时此刻突然感到有些紧张,但作为妹妹此刻的情绪支撑,他只能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其实哥哥有一些话从来没有对你讲过,但现在的情况下,哥哥发现你也在总是会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安,所以觉得应该要把事情告诉你一下。”   “可能这些话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哥哥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谈琛顿了顿,“但哥哥不会因为这个就变得对你不好,或者离开你,哥哥永远都爱你,知道吗?”谈欣直直看着谈琛,似乎听进去谈琛说的话,但依旧保持着谨慎警觉的状态,问道:“是什么事情?又是跟梁落安有关系的事吗?”谈琛点了点头,道:“哥哥想告诉你,哥哥喜欢梁落安。”   他紧张地抿了下嘴唇,继续缓缓地说,“哥哥也喜欢你,但两种喜欢有很大区别,并不冲突。   哥哥对梁落安……是想谈恋爱,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落寞勉强的唇角弧度,很像是谈琛在自嘲,“所以哥哥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吗?”谈欣只是皱着眉头,再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说话。   谈琛又说:“很多人无法接受,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就像落安的家人,现在也并不接受这个事情。   所以如果你觉得哥哥奇怪,无法接受,哥哥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在你的面前提这件事情。   哥哥对你的好不会比以前减少一点点,如果你觉得哥哥变了,就跟哥哥说,或者发脾气,都可以,但是不要再认为哥哥会抛弃你,哥哥也很需要你。”   “因为爸妈都不在了,所以只有你和我,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   时间停顿了很久,谈欣的眼睛轻微地动了动,拿起面前牛奶杯在嘴边抿了一口,唇舌上蔓延开的温度,很快变成眼睛里涌出的温热液体。   和此时此刻相同的,谈欣并非看不到以往谈琛脸上无数次浮现出的那种非常克制的、隐忍的难过,恰恰相反,或许因为从小受过很多伤害,她的情感要更加脆弱敏感一些,所以谈琛的每一点情绪,她都能很仔细地察觉到。   但实际上,她非常矛盾。   在大部分时间里,她利用这样的能力来做一个懂事的好妹妹,以换取不被厌烦或抛弃的资格。   可毕竟人的感情多种多样,友情亲情或爱情,总有很多人来分享,这会让谈欣产生危机感,像嗅到危险的小动物,陷入难以自控的应激状态。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每次谈琛愧疚惶恐的表情都会成为她予取予求的安定剂,如此催生的病态依赖让谈欣变得自私,为了囤积永不知足的安全感,只好一次次把愧疚感的尖刃刺进谈琛的心里。   因为在无法平衡的亏欠里,总要有人更难过才行。   但看到谈琛此刻的表情,那样无声平静的悲伤,谈欣却感到汹涌,把自己建立的壁垒完全掀翻了。   她以前觉得哥哥像一座白色的岛屿,只能停泊她一支风雨飘摇的小船。   她用船身上的漂流伤痕要求岛屿隔绝环绕的海,于是岛屿枯涸成孤独沙洲,她却并不因为自己不再受伤而欣喜。   哪怕共生并不是完全正确的生存模式,她也绝非想要看到沙洲因她凋亡。   她想,或许她该试着放过自己,也该试着体谅哥哥。   而对于哥哥坦白的话,关于男人喜欢男人,或许谈欣也会认为这与世界的正常略有偏颇,但又有什么所谓。   只要谈琛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家人,如果没有人理解,她可以去做唯一的那个。   “哥。”   谈欣伸出手,扯了扯谈琛的袖口,“你不奇怪,而且其实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哥哥了。”   谈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谈欣听后忍不住哭,抹了下眼泪,谈琛就把肩膀靠过去,很轻地抱了抱她。   “哥,我还是害怕。”   谈欣把头埋在谈琛肩膀上哭,闷闷地问:“你喜欢梁落安,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不会跟我变得很远吗?”“这是很难解释的问题,但答案是不会的。   欣欣自己也在长大,以后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到时候就会明白,喜欢不是分享,也不是分离。”   谈琛想了想,又说:“而且在很久之前,落安跟我说过,等我们能独立了,就把你一起接过来,不再受委屈了。   他会和哥哥一样关心你,对你好,会有更多的爱给你。”   谈欣从谈琛的肩膀上起来,头偏到一边,看上去有点倔强,“你们当时没有做到。   虽然你现在做到了,可是他还没有。”   谈琛笑了笑,说:“会的,以后都会的。”   谈欣哭得眼睛很红,很累了,喝掉了杯子里的牛奶,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地说:“哥,我去把刚刚煮的面盛给你吃吧。” 第62章 我们现在和好了吗?   梁落安从睡梦中自然醒来,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半。   一瞬间惊恐过后,他意识到今天已经是周末,于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轻易地感到自己非常幸福。   他继续躺在床上,侧过身子开始翻手机,通讯软件显示八条未读消息,不过点进去之后,他发现有其中七条是来自一些乱七八糟的公众号,剩下一条是来自谈琛的。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谈琛对他说了早安。   距离谈琛的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梁落安即将发送“早安”的手指停顿片刻,删掉字符,严谨地重新编辑了“上午好”,然后点击发送。   大约半分钟之后,梁落安收到了谈琛的回复:“周末愉快吗?”梁落安很诚实地回答:“非常愉快,睡了很久的懒觉,可以准备直接起床吃午饭了。”   “员工在睡懒觉的时候,上司却在加班。”   谈琛紧接着发送了一个哭泣的小黄脸表情,眼泪流成两条河。   梁落安感到有点幸灾乐祸,不过还是对谈琛象征性地表示了非常敷衍的同情:“你太可怜了。”   谈琛大概真的在忙工作,过了一会儿才又发来消息,问梁落安今天打算做什么。   梁落安想了想,告诉谈琛,一会儿要出一趟门,因为上次塞满食物的冰箱就要吃空了,需要采购一些来补充。   谈琛叮嘱他吃了东西再去,记得在口袋里放一块糖。   梁落安说了“好”,让谈琛不许摸鱼,认真工作,他自己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起床后也磨磨蹭蹭,在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出了门,口袋里放了谈琛上次买给他的柠檬糖果。   他打算到楼下的包子摊上买两个牛肉包子,但老板说牛肉馅的卖没了,于是他就买了两个没有吃过的麻婆豆腐馅。   咬下去的时候,冒出来的红油从他的嘴角滴下来,留下一道印。   为了防止油渍溅到衣服上,他很慌忙地找出口袋里的纸巾,但在摸索期间,罪魁祸首的包子又滚落到地上,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然后梁落安去了上次和谈琛一起逛过的超市。   他按照自己列好的购物清单买了两大购物袋的东西,并且帮谈琛买了一双超大号拖鞋和袜子,感觉过程还算顺利。   但因为是周末,超市里人非常多,花费的时间还是超出了梁落安的预期,当他坐上回家的电梯时,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半。   一路上都拎着很重的东西,梁落安感到胳膊很酸,于是在电梯里,他放下两个购物袋,犒劳自己吃掉口袋里的柠檬糖。   抵达楼层后,梁落安重新拎起沉重的购物袋,发出细碎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间变得异常突出嘈杂。   但很快,梁落安就不这样觉得了。   在走出电梯门的瞬间,他听到非常洪亮的狗狗叫声,是从旁边步行楼梯间里传来的。   于是在路过楼梯间入口时,出于好奇,梁落安探头看了一眼。   谈琛正坐在步行楼梯的第三级台阶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左边放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子,右边是一个半透明的狗狗背包,一只白色小狗正从打开半截拉链的背包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用鼻子嗅再旁边的成摞打包餐盒。   “谈琛,你怎么来了,还坐在这里?”梁落安有点惊讶,并且凭借第一印象对谈琛的即刻状态做出评论:“你现在看起来像一个因为事业受挫而被迫身兼数职,但四处碰壁的狼狈高知分子。”   谈琛无奈笑了笑,说:“你出去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更久。   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   “啊。”   梁落安拿出手机,看到六个未接来电,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谈琛,为了睡懒觉就调了静音模式,忘记打开了,所以没听到。”   谈琛没有责怪梁落安,他让梁落安去开门,然后分三次把狗狗和背包、自己的东西和梁落安的购物袋分别运进了梁落安的家门。   梁落安第一个接过狗狗背包,放到客厅地板上,用手摸小白狗探出来的毛脑袋,兴奋难当地问谈琛:“天啊,谈琛,这是我们那天看到的宠物店里那只,你真的把它买下来啦!”谈琛把箱子往屋里推了推,关上门,站在门口,看梁落安愉快的脸,喘着粗气笑着问他:“真的买了,你想不想要?”梁落安用面部所有表情肌表现出“想”的意思,双手捧起小狗的脸,揉了揉,有点可惜地说:“但是我怕自己养不好。”   “谁说要你自己养,这是我买的狗。”   谈琛蹲下来,就着梁落安的手轻轻揉了一把小狗脸,“我们一起养。”   梁落安笑得很开心,目光盈盈得像春日湖泊的涟漪,他看向谈琛,往谈琛的身上靠了靠,轻轻说“好”。   东西杂乱堆放在地上,梁落安顾不上收拾,先把小狗从背包里抱了出来。   小狗不怕生,小爪子在地板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跟在梁落安身后咬他的裤脚和袜子,把梁落安逗得一直笑。   谈琛打开纸箱子,拿出提前购买的狗栅栏和没组装好的狗屋,这时候小狗突然跑过来,两个前爪搭在谈琛的腿上,梁落安跟着走过来,蹲下叫小狗:“过来,过来。”   小狗听话地重新回到梁落安身边,梁落安满意地揉他的毛,对谈琛说:“谈琛,我们要给小狗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谈琛说让梁落安决定,梁落安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最终决定:“叫星星吧。”   “谈琛,你把星星摘给我了。”   梁落安因此变得非常快乐,看了看小狗,十分满意地感叹:“而且这样一来,我们有了小狗,还可以在家看星星,是不是?这个名字也太好了!”谈琛笑着,看了梁落安很久,眼神露出一种除却开心外,另一种较为深沉的情绪,问梁落安:“落安,你喜欢吗?”“喜欢啊,特别喜欢。”   梁落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谈琛突然把小狗从梁落安的手里抱走,推远了,用手掌把它限制在无法吸引梁落安注意力的位置。   他向梁落安缓慢地靠近,在几乎能够碰到梁落安鼻尖的距离,很轻地问他:“所以……我们现在和好了吗?”梁落安眨眨眼睛,唇瓣轻启,似乎是要给谈琛答案的,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碰到谈琛的鼻尖,把脑袋偏过一点角度,吻了谈琛的嘴唇。   他们接了很短暂的吻,然后梁落安退开身体,把小狗从谈琛的手里解救出来,告诉谈琛和好的条件:“你把狗狗的小房子搭好,我们就和好了。” 第63章 “别赶我走。”   谈琛被梁落安安排了重要差事,穿着西裤坐在梁落安家并不很干净的地板上,认真阅读狗屋的安装说明,并且隐约意识到以后的家庭地位排行,面前这条摇尾巴的四条腿小家伙很有可能超过自己。   梁落安跟星星玩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到坐在地板上的落魄精英,可怜地递给他拖鞋和坐垫,看他组装了一会儿,梁落安觉得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于是准备去厨房做不是午餐也不算晚餐的一顿饭。   但把东西整理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买酱油,于是又穿上鞋子,要去楼下的小超市买。   谈琛说自己来时打包了一些菜,让梁落安直接倒出来加热就好,但梁落安非常固执地要去买酱油。   他告诉谈琛,这次不可以不吃他亲手做的饭了。   十五分钟后,梁落安回到家,买了酱油和可乐,给谈琛做了可乐鸡翅。   谈琛把狗屋搭好之后,用微波炉把买来的菜加热好,在等待加热期间转去厨房,从背后抱了会儿梁落安,像小孩得到了珍贵稀罕的玩具,得寸进尺地亲他的头发和脸,于是梁落安就把煮糊酱汁的责任全部推给了谈琛。   吃过饭后,他们整理好杂乱物品,和星星玩了一会儿,天就变得很黑了。   “十点了。”   梁落安看看时间,对谈琛说:“上次这个时间,你都已经走很久了。”   “你在赶我吗?”谈琛眷恋地从背后抱着梁落安,用鼻尖蹭他的侧脸,轻轻嗅着,不知道有什么好闻的味道,他又把头埋进梁落安颈窝里,沉沉地呼吸,把梁落安弄得很痒,起了很多鸡皮疙瘩。   他听到谈琛闷闷的声音,说:“别赶我走。”   不知道谈琛从哪里学来的,他使用了一些撒娇示弱时必要的很轻的鼻音,但因为他的声线过于低沉,并没有产生相应的效果。   但梁落安原本也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没有要赶你,你不要冤枉我。”   他辩解了一句,转过身子,面对着谈琛。   或许因为方才谈琛的呼吸太热了,梁落安的脖子和耳朵都变得很红,从皮肤里透出一种熟透的、非常暧昧的颜色。   他把一旁地板上打滚的星星抱起来,放到谈琛腿上,交代任务:“谈琛,你要先把星星哄睡着,我们才可以睡觉。”   谈琛看着腿上眼珠晶亮、精神矍铄的星星,感到有些无奈:“我把它放进狗屋里,等它困了就会自己睡了。”   “不行,它不可以醒着。”   梁落安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有点任性,又好像忧心忡忡地说,“我要去洗澡了,你记得让它睡着。”   大概三十分钟后,谈琛在卫生间的门上轻轻叩了两声。   梁落安刚好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开门走出来,看到谈琛站在门口,向他汇报任务圆满完成。   他帮谈琛找了换洗衣物,让谈琛去洗澡,但因为谈琛的身材与梁落安相比实在过于高大健壮,是无法穿上梁落安的睡衣的,于是梁落安只好帮他拿了一件宽松浴袍。   即便是宽松的浴袍,毕竟是梁落安的衣服,对于谈琛而言也并不算合身,柔软布料贴合身体骨骼和肌群的走向,却在胸前的位置敞开很大一片,露出被热水烫红的肌肤,潮湿的,粗野的。   卧室里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梁落安很乖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做,灯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很朦胧,包括他看向谈琛的眼睛,笼罩一层暗光,好像覆盖一层若即若离的暧昧。   谈琛在床边坐下,对梁落安说了一些较为私密的话:“你浴袍上的味道很好闻。”   梁落安很轻地“嗯”了一声,把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轻轻摸谈琛的脸,手掌覆在他的鼻子上,似乎在迎合谈琛评论他浴袍上味道的话。   柔软的指尖像谈琛浴后弥留在皮肤上的一滴水,遵循规律地,自然地沿他的轮廓向下滑落。   到下巴上的时候,谈琛突然捉住了梁落安的手,先是放在唇边啄吻,然后拢在胸前,最后掀开被子,很紧地抱住了梁落安。   梁落安是在初冬的时候搬进谈琛家里的。   他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有点年头的小区,基础设施年久失修,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其实小区供暖变差也不是一年两年,梁落安原本打算像往年一样,靠电取暖器扛过整个冬天。   但谈琛在刚入冬时去过他家一次后,就不让梁落安继续呆在原来的家里了,坚持要梁落安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并且列举出许多梁落安根本无法拒绝的优渥条件。   谈琛打着收留梁落安“过冬”的旗号,找来搬家公司,把梁落安家大大小小所有的物件全都搬进了自己的房子,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再让梁落安回去。   其实和谈琛同居,梁落安是并没有什么顾虑的,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住在一起,上大学后也偷偷地搬出去同居过。   但现在不一样的是,梁落安知道,谈琛的妹妹现在住在谈琛的房子里,并且似乎不大喜欢他。   不过谈琛告诉他,妹妹没有反对他搬进去的意思,要他安心就是。   但在踏进谈琛家门的一刻,梁落安开始认为谈琛是在哄骗他。   谈欣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和谈琛非常相似的一对内双眼睛看着梁落安,让梁落安有一种即将被冷酷特工拷问的错觉。   谈欣的视线下移,漫不经心地看着梁落安手里提着的狗狗背包,声音冷冷地问:“那是什么?”梁落安以为女孩子多多少少对可爱的毛茸茸小动物会有一点包容度,生出一点能够被爱屋及乌地接纳的期望,于是他热情地打开背包,抱出星星,向谈欣展示一样介绍道:“可爱的白色小狗,叫星星。   你要不要抱抱它?”“……不要。”   谈欣的视线停留在星星身上很久,但冷漠的外表似乎在表示她并不欢迎小狗,也不欢迎梁落安。   短暂地打过照面之后,她和梁落安很快就没话说了,一直到晚上睡觉,他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星星虽然不认生,但对陌生的地方还是有点不适应。   谈琛把星星的狗屋暂时放到一楼的储物间,为了防止它乱跑,还在晚上睡觉前关上了储物间的门。   第二天虽然是周末,但养了狗的人需要为了照顾小狗而约束自己。   梁落安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下床下楼,准备给星星喂狗粮。   走到储物间时,门却是大开着的,梁落安因为惊吓而瞬间变得清醒,以为星星撬门逃跑了,正想喊谈琛,却在储物间里看到蹲在狗屋前的谈欣,正在小心翼翼地摸星星的脑袋。   梁落安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也不知道该不该叫谈欣。   正在门口纠结时,谈欣先发现了梁落安,她站起来,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不给小狗喂吃的啊,一大早它饿得直挠门。”   梁落安辩解:“我现在下来就是要喂它的……”“狗粮放在哪儿?”谈欣似乎不想听梁落安解释,直截地问。   梁落安告诉她放着狗粮的橱柜,谈欣就去弄好了星星的狗粮,拿回储物间喂星星。   梁落安凑过去看谈欣,她非常耐心地看着小狗吃完了狗粮,然后用很温柔的动作摸小狗的脑袋。   于是梁落安说:“你这不是很喜欢小狗嘛。”   谈欣沉默一阵,说了和小狗完全不相关的话:“你抢走了我哥,其实让我有点不开心。”   梁落安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谈欣会毫不掩饰地对他说这样的话,感到有些无措。   但谈欣很快又说:“不过,如果你让我来养小狗的话,我们就扯平了。”   谈欣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嘟囔,“反正你好像也养不好狗狗,还让它饿肚子。”   梁落安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于是非常快地答应了谈欣。   他第一次看到谈欣脸上浮现出愉快的表情,同样感到非常开心,但同时忍不住生出一些逗她的心思。   梁落安蹲在她身边,看着她揉小狗的肚皮,坏心眼地威胁她:“你以后可不要对我那么凶,否则我就告诉谈琛,就说,欣欣喜欢哥哥,就像喜欢小狗一样。” 第64章 我们的夏天回来了(完结章)   现在临近年关,所有人都数着秒等放假,办公室的工作氛围变得非常懈怠。   梁落安极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无心工作,打开电脑的工作表格,光标徒劳地一晃一晃,他撑着腮帮子,脑袋靠在工位之间的隔断上,加上办公室墙壁上中央空调的温度过高,梁落安轻而易举地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倦。   醒来的时候,梁落安已经转变为躺姿,卧在舒适柔软的懒人沙发里,空气里有很好闻的柠檬除味剂香味,屋子里加湿器喷洒出氤氲的水汽,是非常适合度过一整个悠闲下午的环境。   不过梁落安没有悠闲下午,片刻茫然之后,他艰难回忆起,自己入睡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并不是这样的。   谈琛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翻阅文件,看到梁落安睡醒后乱动,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用手背在他的脸上贴了贴。   他的手很热,有点轻微的粗糙感,梁落安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有点惊恐地问他:“谈琛,我为什么在你办公室里?”“看到你在工位上睡,我把你抱进来的。”   谈琛理所当然地说。   谈琛的表情云淡风轻,把梁落安的表情反衬得异常苍白惊恐。   在那一瞬间,梁落安已经想象出自己和谈琛双双被公司辞退的画面,如果更不幸一点,他们甚至需要换个城市生活。   谈琛感觉梁落安的面部表情变得很精彩,好笑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部有趣的默片电影。   他轻易理解了梁落安脑袋里的怪异想法,于是告诉他:“没有人看到。   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   梁落安呆呆“哦”了一声,似乎仍旧心有余悸,用手轻拍自己胸口的位置,又叮嘱谈琛:“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办公室有监控摄像的,我们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很不好。”   谈琛看上去并没有认真听梁落安的话,继续翻阅文件,漫不经心地说:“监控画面在我的电脑上,他们看不到。   再者,公司并没有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而且我是公司合伙人,算半个大老板。”   谈琛看着梁落安,又用一种非常随意轻松的语气说:“谁敢辞了我家宝贝儿。”   最终为了防止成为新的八卦贡献者,在午休结束之前,梁落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下班之后,谈琛到地下停车场开车,梁落安已经在很乖地等他。   因为温茂邀请了谈欣去南方一起过新年,于是他们先接了谈欣,一起送她去机场,在返回的路上随意找了家餐厅吃晚餐,从餐厅出门的时候,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   回到家之后,他们冲了一个快速的澡,梁落安窝在谈琛怀里看手机时,谈琛问他:“回家的车票买好了吗?”谈琛提醒他,“春运车票不好买的,时间太晚就买不到了,回不了家。”   “哦。”   梁落安没精打采地应一声,转过身体,趴在谈琛胸口,眉头皱起来,非常忧愁地说:“谈琛,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梁落安变得垂头丧气,“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年。”   “没事啊,怎么过都是过。”   谈琛亲亲他的额头,安慰他,“想我就给我发信息,我们打跨年电话,准点说新年快乐,然后我给你发大大的红包,好不好?”梁落安把脑袋贴到谈琛身上,没有回答谈琛,虽然红包对他而言真的是非常大的诱惑,但他此时此刻依旧没有办法变得开心和期待。   非常凑巧,过了一会儿,梁落安收到了梁妈妈的消息,问梁落安现在是否有时间,梁落安说有的,梁妈妈就打来了语音电话。   “喂,妈妈。”   梁落安仍旧沉浸在有些忧伤的心情中,瓮声瓮气地说。   梁妈妈听出梁落安的情绪,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不开心?”“都没有。”   梁落安问,“妈妈,有什么事吗?”“哦,对了,有事情。”   梁妈妈问梁落安,“今年过年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妈妈好准备准备。”   梁落安有些烦恼地从谈琛身上下来,坐到床边,含糊地搪塞着:“我还没有想好,没选到合适的车次呢,要再看看吧。”   “早些买票。”   梁妈妈说了和谈琛一样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梁妈妈突然问梁落安:“儿子啊,你现在和谈琛……你们怎么样了?”“啊。”   梁落安有点讶异于妈妈会关心他和谈琛,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谈琛。   谈琛也在看着他,似乎发觉梁落安的表情有些为难,于是坐到他旁边,把他的手机打开免提。   “落安,你还在听吗?”梁妈妈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你不要担心,妈妈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就是想问问你。”   梁妈妈顿了顿,似乎有很轻的叹气声,随后她用比较温和的语气对梁落安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带谈琛一起回来过年吧。”   梁落安一时忘记了说话。   他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千一万个雀跃快乐的念头,但眼睛非常自相矛盾地流出眼泪。   最后他告诉妈妈自己会带谈琛回家过年,然后对妈妈说了“我爱你”。   梁落安感到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立刻购买了两张最快的回到丰朝市的高铁票,抱着谈琛倒回床上,幸福地和他接了很多次吻。   回家的过程非常顺利,但谈琛似乎很紧张,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名贵礼盒,一路上紧张得一直搓手。   梁落安体贴地去握握他的手安慰他,他却连带着把梁落安的手也捏得发红。   不过当爸爸妈妈见到谈琛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而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像远走的儿子久违归家一样,关切地嘘寒问暖,用丰盛的家宴款待他们。   吃年夜饭的时候,梁爸爸和谈琛喝酒,他们碰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两个人都愉快地笑笑,就像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所有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刻,那样和乐幸福。   梁落安非常开心,很大胆地用谈琛的杯子抿了一点白酒,嘴巴舌头辣得发红,身上也热,穿着件毛衣就走进细雪纷飞的院子里,谈琛看了他一眼,拿上自己的呢子外套追了出去。   “新年第一顿就想把感冒药当饭吗?”谈琛把外套披到梁落安身上,裹紧了,站在他旁边。   “不想。”   梁落安摇摇头,盯着面前光秃秃的山楂树枝,脑袋往谈琛的肩膀上轻轻靠,突然说:“谈琛,我还是想要柠檬树。”   谈琛很好脾气地顺着他说:“好,柠檬树,给你种一棵。”   梁落安本来以为谈琛只是随口哄他开心的,但第二年夏季的某一天,温度高得惊人的时候,谈琛带回家一棵很小的柠檬树苗,站在门口,让梁落安搬张凳子出来。   梁落安正窝在沙发上吃柠檬味的棒冰,立刻凑到门口,帮谈琛擦擦脑门上的汗,又把半截棒冰递到谈琛嘴边,非常大方地让他咬了很大一口。   他搬了张小凳出来,坐在门口的阴影里,帮忙扶着柠檬树脆弱的小树苗,看谈琛在家门口院子的土地里挖了一个适合栽种柠檬树的土坑。   吃完手里的棒冰,梁落安立刻跑过去帮谈琛的忙,他们前前后后折腾了大约半小时,柠檬树苗终于好好地被种植到土地里。   他们站在比较阴凉的位置,梁落安看着嫩绿漂亮的柠檬树,感到非常开心,同时又有些担忧的情绪:“谈琛,你说,这么小的柠檬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能结出柠檬来啊?”“我也不清楚。”   谈琛笑笑,“不过就算要很久,我们也不怕等不到。”   “谈琛,我们之前说好的,每个夏天都要喝到你做的柠檬水。”   梁落安非常计较地对谈琛说:“你有八年没有给我做过了,全部都要补上,一年也不能少。”   谈琛欣然答应:“别说八年,以后一辈子都给你做。   等到我们都变成老头子了,我还给你做柠檬水喝,到时候你被柠檬酸掉牙,说话还会漏风,连想骂我都骂不利索。”   梁落安气急败坏地戳了谈琛的肩膀一下,谈琛装模作样地叫声痛,梁落安就轻易地原谅了他。   他们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梁落安用没沾上泥土的小臂皮肤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说:“谈琛,我们回去吧,天太热了。”   “是太热了。”   谈琛点点头,表示赞同,转头看了看梁落安,情难自禁地低头和他接了带着盛暑一样高热温度的吻。   “落安,我们的夏天回来了。”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