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退婚男主之后[穿书]》作者:下限君一路好走   文案:   沈闻穿书了,穿成了修真界某个家族的大小姐,可惜的是,这是一本大男主百万长文,她是退婚了男主的那个炮灰娃娃亲未婚妻。   日后,男主会大杀四方,成为九天天尊,回来灭了她全家满门,把她变成自己的洗脚婢。   沈闻:……哦、哦。   据说,她家里养着她,其实是看她美貌无比又身怀天女血统,奇货可居,准备拿她来巴结上位的仙尊,所以才退的婚。   沈闻:……哦、哦?   据说,她是罕见的天灵根,只能修逍遥道,传说修真界有史以来五个大魔头,四个是修逍遥道走火入魔的重病号。   沈闻:……哦。   围观群众:你不发表点感想吗?   沈闻:谢邀,人在路上,正打算接任九天天尊。其实我更喜欢太一玄君这个称号,高端大气上档次,古朴低调有韵味,可惜已经有人占了。   某知名不具的太一玄君:??????   ——   某不知名的修真界资质评论家曾说:沈闻此人,若是好好修道,百年之后逍遥道就又多了一个有她没她都无所谓的废物,若是堕入魔道……那就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后来……   啪!   这巴掌真疼jpg   ——————————————   世人皆知,太一玄君,无名无姓,无悲无喜,无情无欲,是天生赤子,是个没有感情的占卜机器。   只不过,这次渡劫出关之后,他好像变得有点不对劲。   毕竟,他以前从来不用代表姻缘的桃花占卜的。   对于太一玄君此人,某知名不具的受访人士表示:佛道双修?向佛无欲?道心澄澈?无情无心?hei tui———   清风明月、无情无欲、天生赤子佛道双修小道长X“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我不做人了”天女族最靓的崽。   阅读须知   1、爽、甜文,微带点狗血。女主是个怪人。   2、原男主不是本文男主,他只是个……奇怪的谐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爽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闻(沈闻素) ┃ 配角:求心(?)、贺兰韵,甄子蓉,沈雪柔,凤长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退婚男主之后我成了大佬   立意:自立自强,做个好人 第1章 1   “胡说八道!你们就是看韵儿毁了根骨,我们贺兰家又没落了,才想着另攀高枝,想和韵儿退婚!”   沈闻是被一个老者痛心疾首的叱骂吵醒的。   她有些迷惑的看着面前的情况,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她似乎是和那帮杵在那边,被对方祖安老大爷指着鼻子叱骂的人是一国的,只是对方暂时还没有祖安到自己头上来。   老人花白胡子乱颤,一边护着自己身边那个低头垂眸,捏着拳头一脸绝望的少年,一边跺着手上的拐杖,口水喷了三丈远:“你们沈家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我们贺兰家老家主鼎力相护,哪有你们沈家的今天!如今你们发达了,我贺兰家却没落了,好啊,你们一个个,狼心狗肺,猪油蒙窍想着和我家韵儿退婚!好叫你们家的大小姐去攀仙君的高枝!呸!不要脸的东西,一个个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装给谁看!”   沈闻:……   老人家好肺活量,这都不间断喷了有小半柱香了,还没停。   也多亏这位祖安老人家一路从沈家的祖宗,喷到了沈家的家主,中间透露了不少信息,才让沈闻有时间思考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毕竟,她原本只是在熬夜看小说,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而已。   她看的这本小说,叫做《通天路》,是非常典型的某点后宫种马文,是男主贺兰韵从根骨全毁一路成为九天仙君的奋(hou)斗(gong)史。   好巧不巧,那个被白胡子祖安大爷护在身后,一脸忍忍辱负重、忍无可忍、忍气吞声的少年,正是本大作的堂堂种马后宫之主,贺兰韵。   而沈闻……正是开篇由父兄带领着前来和贺兰家退婚的……娃娃亲前未婚妻——沈闻素。   如果沈闻没有记错的话,日后贺兰韵成为了九天天尊,却依然记得沈家和他退婚,当众羞辱与他的事情,于是再次发难沈家,几乎杀了沈家三分之二的人,余下的沈家分家人为了赔罪和讨好他,最后还是把沈闻素又送了出去——当他的洗脚婢。   而贺兰韵这狗男人,在九天仙境上建了一座金宫,把他一路上推土一样推翻的妹子都收了进去,夜夜笙歌,快活似神仙。   沈闻:……   狗、真狗啊。   她扶住了额头。   “刁大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像样了……贺兰家和沈家的婚事,原本就是为了让贺兰家老家主瞑目才匆匆立下,我大哥孝顺,才允了这门婚事,让我侄女闻素和贺兰公子订婚,如今……”一个身着白袍,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上下的青年开口,语气里是浓浓的、抑制不住的厌烦。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通天路》开头,参与退婚大计的沈家主家之一,沈闻素的小叔叔沈如碧。   “如今贺兰韵与他人暗通款曲,又当如何呢?”沈闻素开口,打断了狗小叔叔的读条,“我同贺兰小郎君都没见过面,同他没有共同语言也不熟悉,既然得知他已经有了温柔花,自然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傻子,这时候怎么能说是因为对方毁了根骨才要退婚呢?   抢占道德高地,装成一朵清白无辜的白莲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对方身上,才是对付傻逼狗男人最好的方法啊!   虽然对方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崽子,但是她就是要给他扣出轨的帽子!反正现在不扣,以后也会有的!   这样想着的沈闻素,迅速抓过了虚空中的绿帽,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个沈雪柔,是沈闻素的族妹,也是贺兰韵的第一个后宫,是白莲花……不是,是白月光,是黑夜里萤火,是风雪中的烛光,给了男主莫大的慰藉按照原书里的时间线,早在沈闻素退婚之前,知道沈家主家打算退婚的沈雪柔就给贺兰韵送了一方绣着“柔”字的手帕安慰他,贺兰韵将手帕贴身收藏,此刻正带在身上。   沈闻是不会管他俩到底是两小无猜还是青梅竹马还是天降青梅竹马的,毕竟她和贺兰韵,沈雪柔都不熟,现在不给自己扣这顶虚空绿帽,日后就会莫名其妙被男主扣许多实体绿帽。   她没有明知道这里面是粪坑,还要跳进去扎猛子翻腾的勇气。   沈雪柔不是喜欢么,那就给她啰。   “各位长辈,闻素一言,请诸位静听。”   “昔日贺兰家同沈家结下亲,结亲不是结仇,这原本是老家主的好意,”沈闻上前一步,一边回忆著书里提到的只字片语,一边疯狂开动脑筋,往此时只有十二岁的贺兰韵头上扣黑锅,“结亲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但是闻素是个坏性子,好嫉妒,做我夫君之人,看别人一眼,我便要挖出他的眼珠子。”   “同他人拉一下小手,我便要剁掉他的手指头。”   “贺兰小公子既然收了族妹的手绢,自然应当和我划清界限,退了这桩婚事。”   她瞥了一眼边上的沈叔叔,后者似乎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很明显没有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根据书里面给出的信息,沈闻素是沈家的的嫡长女,从小受宠又很骄纵,基本上想要什么沈家就给什么。   此时僭越出来说一句,也不见有人来阻止她。   沈闻几句话的功夫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扫了一遍,贺兰韵毕竟此时只是个小朋友,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掩饰掉自己眼神里的震惊,于是沈闻继续趁热打铁:“只是,退婚是我自己的意思,退的是沈闻素和贺兰韵的婚,沈家和贺兰家的婚事,却依然在。”   她双手交叠,因为暂时还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亲爹,于是她只是对在场所有长辈都拜了一拜:“小女在此提议,为何不将着婚约转移到两情相悦之人的身上,既保存了沈家和贺兰家两家的婚约颜面,也成就了一件好事,一双佳侣。”   她转过身来,单独对著作为男主贺兰韵前期监护者的刁大爷道:“刁前辈忠义可嘉,虽然贺兰小公子别有所爱,与我无缘,但是到底贺兰家和沈家是百年之好,贺兰小公子根骨虽毁,但是我沈家藏书千万,说不定就会找到能治愈贺兰小公子的办法呢?”   这就是沈闻的阴险之处了,她现在给贺兰韵的,包括他未来的正宫,还要治病养生的资源都来自贺兰家,贺兰韵这个在原着里道貌岸然,明明是个lowb还要硬装出君子那般好面子,这一套连招下来,他日后翻了盘要对沈家动手,也得先过舆论这一盘。   至于接下来,把他扣在沈家藏书室里,由沈家出面代替没落的贺兰家帮他寻找洗髓修根骨的法子和草药,让他和沈雪柔腻腻歪歪,一起入沈家家学,杜绝他往外跑开地图捡机缘的可能性,那这法子和药,找一年也是找,找十年也是找——总之是找了,找不到是草药太稀有、派出去的人没用、钱给得不够但是实在是没办法……搪塞的理由多了去了。   想到这里,沈闻扫了一眼边上的人,他们坏得如此流俗,如此清新不做作,简直是标准的狗眼看人低式炮灰反派。   要么就别得罪,要么就一波按死,灰都给扬了——这些人,真的不懂吗?   至于被她一波卖了的沈雪柔……她幸福不幸福,管沈闻屁事,反正她喜欢贺兰韵,成全她还不美滋滋。   别说她不认识的沈雪柔了,就算是沈家,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沈闻素受宠,宠的又不是她沈闻,她今天才刚来。   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刚来就发现自己将来可能要被送去当洗脚婢,她就觉得不行了。   她也没想过假装沈闻素,反正她就这样,修仙界这么多幺蛾子,夺舍,重生,洗魂,乱七八糟的手段有的是,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无法面面俱到,不如所幸敞开了,爱这么样怎么样便是。   偏是她这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性子,到是和原来那位沈家大小姐,像了个至少八成,乃至于亲爹都没认出来这个不是他原装的女儿。   一边的沈家家主好半天才从自家这个刁蛮骄纵的女儿一席话里缓过来,突然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族妹?沈家分家已经背着他们跟贺兰家都搭上线了?   那这出退婚……   他用狐疑的眼神扫了一眼边上同样额头上挂着冷汗的沈如碧和几个分家家主,脸上挤出了一丝笑:“素儿说得极对,那就按照素儿说做吧。”他将目光落在了贺兰韵的身上,“沈家和贺兰家的婚约依旧在,贺兰家的小公子也能入我沈家家学,好好学习,找到修正根骨的方法,我沈家同贺兰家是百年之好,自然不会对贺兰家的后裔受苦视而不见。”   之前的祖安老大爷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鼻孔出气,狠狠得“哼”了一声,走出去的时候,沈闻素还能听见这位刁大爷在那边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大丈夫三妻四妾怎么了,分家族女和我家韵儿好,主家嫡女就不嫁了?这什么道理……”   沈闻素:……   看到了吗,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2章 2   沈闻紧紧地扒着房梁,将自己年仅十二岁却承受了太多的身躯缩在房梁上视觉的死角中。   通过这三天在沈家的生活,她感受到了很多原着《通天路》里不会说的东西——比如说,沈闻素的母亲惊鸿夫人据说是天女族的后裔,生下沉闻素没多久之后就回到自己的门派自闭……不是,是闭关,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比如说,为了保证沈闻素身上“天女族”的血统不被人间烟火给污染,沈家坚持一日三餐投喂各种连沙拉酱都不拌的花瓣,吃得她一嘴纯天然无污染的花青素,还美其名曰餐花饮露——吃完之后还要去泡什么仙水,保持肌肤晶莹透亮,白里透红。   沈家家主虽然对沈闻素宠爱,但是说关心,可能赔女儿玩还没有和他那几个分家长老撕逼来的洗涤心灵,大概是沈闻在退婚大会上说的话影响到了他,让他开启了另外一个思路,反正沈家主三天都没来看自己的女儿。   估计以后也不会来看了。   沈闻等到侍女捧着餐盒从自己底下跑过,并且跑的足够远之后,才慢吞吞的从房梁上爬了下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溜到沈家的厨房去看看,而是这破地方根本没有厨房——至于为什么,完全是因为沈家作为修仙世家,用餐并不是吃烹煮的食物,而是丹房用五谷炼制的辟谷丹,自然不需要厨房这种“凡人使用的掉价地方”。   沈闻素的“餐花饮露”,在遍地辟谷丹沈家,算是超规格待遇了。   沈闻:……道理我都懂,但是给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女孩子吃这种东西,你们这是虐待。   她只好躲开巡逻的弟子,跑去丹房偷了一点辟谷丹。   但是这东西寡淡无味,就像是吃快过期了的压缩饼干一样无趣,是不能满足沈闻的。   如果不是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她不会选择吃辟谷丹。   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沈家的藏书楼,这里确实如同原着中所说的藏了许多和修行有关的书籍,而且藏书楼平时很少会有弟子,他们要用某一本藏书的话,会先在家学的“藏书墙”上选择自己想要的书,再和藏书楼的管家上报,由管家提书。   而沈闻素,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至今没有在沈家家学中学习,也没有测试过灵根。   这也是让沈闻感到比较有悖于常理的地方,要知道沈闻素可是惊鸿夫人的独苗,又是所谓的“天女族”后裔,不让她进沈家家学修炼启蒙,反而让她留在内宅作威作福,每天喂她各种奇奇怪怪的花、露,这根本就是浪费啊!   而且另外一件让她奇怪的事情就是,沈闻素所有的钗环、首饰,都应该是沈家内造的,附带灵力的法器,上头都堑着沈家的标志,根本不可能拿去换灵石,即使拆融了,也很快就会被追溯到——这是什么?这是防止大小姐逃家的手段啊!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还被宠傻了,有必要吗?   作为一个大概有那么一点点被害妄想的成年人,沈闻本能觉得这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沈闻是偷偷溜进藏书楼的。   她这几天光吃花,能偷到的下级辟谷丹又难吃,晚上容易饿得睡不着,眼下都有一丝黑眼圈的征兆了。   好在她要找的东西并不难找,沈闻偷了东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藏好赃物,侍女就来敲门了。   之前沈闻素的脾气差,不许侍女抬头看她,一有不对就打骂,这倒是给沈闻省了不少功夫,毕竟她们不敢看自己,也不敢和自己搭话,更不敢问她刚刚没在房间里是去了哪。   当然,也不敢汇报给沈家主。   她只要装作恶声恶气的样子,口吐恶言,就能完美的蒙混过去了。   沈闻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餐盒,侍女打开,露出里头没有拌沙拉酱的青雪莲花瓣。   啊~你那浓郁的花青素味,是我此生不变的没有胃口。   “滚。”   负责送餐的侍女伏在地上,听到这声滚,才如获大赦,急匆匆地退了出去,生怕这位变卦,拿起边上的簪子给她手臂上捅个七八个窟窿。   ——闻素小姐最近脾气变好了,大概是因为和废物未来姑爷成功退婚了吧。   侍女们纷纷这样说。   等到侍女们都被她赶出去之后,沈闻才拿出自己从藏书楼里偷来的赃物,却不是书,而是存放在藏书阁,给家学中学子使用的小测灵石。   所谓的测灵石,就是测试学生灵根的小道具,仙山上的大宗门里的测灵石远比这些小石头高级和准确,而沈家家学之中的小测灵石只是给攀附沈家的小家族子弟和分家使用的下级货,多灵根只能测出偏强的那一个,如果遇到什么罕见的变异灵根,还有可能测不出来。   沈闻扎破手指——啊疼疼疼疼——挤了一下,把血滴在测灵石上,然后含在嘴里等着石头给点反应,等待过程中,觉得自己的手指一跳一跳的疼。   在等待测灵石给出答案之前,她回忆了一下原着里的灵根种类——常见的几大种类有:金、木、水、火、土(地)、雷、风,修士一般会有一到三种,在测灵石上显现出来的颜色各有不同。   金灵根白,火灵根红,土灵根黄,水灵根黑,木灵根绿,雷灵根紫,风灵根蓝。   测灵石把沈闻的血吸了进去,过了一会,透出了微微一点白。   沈闻:……哦,我是金……等等?   你这么又变红了?   在沈闻的注视之下,这块小小的劣质学生用测灵石,从白到蓝,从金到风,七色七变,炫光幻彩,仿佛迪厅顶灯一般嗨到停不下来。   最终,又变回无色透明的水晶模样,“咔嚓”一声裂成了四瓣。   很显然,它承受了它这个质量不能承受的重。   沈闻懵了:……啥意思?你是想告诉我所有不同的光融合在一起就是无色光,还是说我其实是个七彩玛丽苏?   沈闻失望地把这块测灵石丢到了一边。   然后看了看自己金碧辉煌却没有一点人味的房间,果断决定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沈家的后山很大,也是沈闻素被允许可以不带人上去散心的地方之一,毕竟沈家所在的万春城,没有人会到沈家后山去,而沈闻素被允许放风的那块地,最凶猛的生物应该是黄鼠狼。   简而言之,就是安全。   而沈闻素被沈家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也早就失去了在外独自觅食的能力。   抓兔子对于沈闻来说有些困难,所以她决定先挑战一下比较低级的内容——摸鱼,后山有一条溪涧,对此她有大量的经验,可以在这种溪涧里的石缝下摸到可以氽鱼汤的小鱼、小虾。   为了氽个鱼汤,她还从丹房顺走了一口看上去挺新、还没用过的小铁锅,一瓶没开封,炼丹用的苏子油和一些青盐——闻着没有什么异味,应该可以用。   沈闻撩起裙子、绑了一下,光着腿就下了水,在溪涧间的石头缝里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几条褐色的趴地鱼,几只小虾,这种鱼也就那么大了,最肥的一条也就沈闻的巴掌大,颜色也泛黄,看样子是条老鱼了,今天栽在了沈闻的手里。   她开开心心把这些小杂鱼开膛破肚,挖了两株野葱洗干净,拧断,用苏子油煸过,氽了一锅香喷喷的鱼汤。   当奶白色的鱼汤送进嘴里的时候,鲜香爽滑的口感,让吃了三天花和压缩饼干的沈闻,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她当下折了两根树枝,在锅里挑出最肥的那条老鱼,尝了口她最爱的腮帮肉——脆爽有嚼劲,人间极品,可惜就是小了点。   她吨吨吨干光了一锅子鱼汤,可以说是这段时间里唯一吃饱、吃满足了的一次。   果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先贤诚不欺我。   “我说,老妹儿,把你吃剩下的鱼内脏给我些呗。”   沈闻被这粗粝的呱呱叫吓了一跳,扭头却看到一只乌鸦停在她头顶的树上,歪头看着她:“傻妞,别看了,是我。”乌鸦张嘴。   沈闻:??????   真不愧是修真界,怎么连乌鸦都成精了?   那乌鸦见沈闻不动,便跳下来,啄了两口鱼内脏:“咱家也不白吃傻老妹儿你的鱼,给你指条路——看见那边那个灌木丛了吗?里头有个小秃驴脚被捕兽器夹了,你帮我们拆了捕兽器,再把那小秃驴送回寺庙去,那儿的秃驴肯定答谢你。”   沈闻:……道理我都懂,但是乌鸦兄你再骂一句试试?毛给你拔光信不信?   沈闻半信半疑地向着乌鸦指明的方向走过去,拨开密密的灌木丛,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低头一看,果然有个五、六岁的小光头,穿着沙弥青灰色的僧衣躺在那,像是被痛晕了过去,脚被捕兽器死死咬住。   沈闻上前先用布条绑住了小和尚的腿止血,随后才仔细观察起那个捕兽夹来。在观察一番确定机关之后,她才试着按动那个机关,捕兽夹一下子弹开了,小和尚痛的惨叫一声,才悠悠醒转过来。   好在沈闻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从丹房偷出来的瓶瓶罐罐里有各种下品的止疼、止血、生肌骨的丹药,给小和尚喂了一点,他才缓过劲。   “多谢檀越姐姐。”小家伙包子脸微鼓,像模像样、奶声奶气地对着沈闻双手合十答谢道。   乌鸦飞到沈闻的肩膀上,继续用那粗粝的呱呱叫道:“傻老妹记得多讹点,买点五花肉咱俩分了吃!”   沈闻:……你再骂?   “对了!记得多讹小秃驴那瞎子师叔,他最好骗!”   沈闻忍无可忍:“你收敛点,人听着呢?”   “他又听不懂!”   “我能听懂他怎么听不懂?”   “傻妹儿就是傻妹儿。”   “你再骂一句你就是死鸟了。”   小和尚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半天才从一人一鸟的吵嘴中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檀越姐姐,可是懂禽语?好厉害,同求心师叔一样呢!”   沈闻:?????   啊? 第3章 3   云上寺,春城千年古刹,早在沈家来此称王称霸之前就在了,沈家先祖看中了云上寺这一代的灵脉风水,强行将整个云上寺所在的山头、峡谷、灵峰都算在了“沈家后山”这个概念里。   因为云上寺代代都是凡人寺庙,来这里出家的都是些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的凡人,所以自然也没有能力反抗沈家的先祖这种欺和尚霸尼姑的行为。   如果模拟一下的话,可能当时的交涉场面是这样的:云上寺:……阿弥陀佛。   沈家:我看上你家山头了,从今天开始你家山头姓沈。   云上寺:……阿弥陀佛,本寺乃千年古刹,就算是要搬迁……   沈家:谁说要搬迁了?看什么看,今天开始你们也姓沈。   云上寺:??????????   总之,经过一番交涉,云上寺到是留下了,但是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依附于沈家的家庙。   啊,至于为什么要叫云上寺……   沈闻抬起头来,看着高耸入云,一阶连一阶,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青石板台阶,背着行动不便的小和尚,觉得这个名字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古朴低调很点题。   为什么叫云上寺?坐落于高峰之上,俯瞰云海的寺庙,才有资格叫“云上”(的)寺(庙)啊!   沈闻:……告辞,我放弃,我爬不上去。   “不要放弃啊老妹儿!你想想五花肉!你想想香喷喷滋滋响的五花肉!”乌鸦兄在边上聒噪地呱呱叫,试图怂恿沈闻去爬那直上青天的万里阶梯。   沈闻背着小和尚一路走到这已经很累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体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娃娃,让她做这种体力活,实在是为难她。   但是乌鸦呱呱的聒噪声,给她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于是她放下已经睡着了的云生小和尚,从他身上扯下一小片僧袍碎布来,系在了乌鸦兄的脚上。   乌鸦:……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觉得这发展有些不太对。   “乌鸦兄,你想想香喷喷的五花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味道,加油,去吧,扇动你那无往不利的小翅膀,把云生小和尚那个好骗的师叔叫下来接他吧!”   乌鸦:……wdnmd,我只是一只柔弱的小乌鸦,为什么要飞那么高去叫人。   然而五花肉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乌鸦在郁闷了半刻之后,还是咬牙往云上寺飞去。   等到乌鸦飞远了,沈闻脸上那种亮晶晶的欠揍笑容才“倏”一下冷淡了下去,她看了一眼边上睡得和头小猪一样的云生,盘腿坐了下来。   她之前在沈家呆了三天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见过鸟叫,由此可知,她并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就拥有这个技能的。   其间的分水岭就是那锅特别鲜的鱼汤,她如果要查怎么回事,就要从自己吃的那几条趴地鱼入手。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个乌鸦有蹊跷,但是不管哪一种,这都是一个机会。   她之所以让乌鸦飞上去找云生小和尚的师叔,完全是因为乌鸦之前说过一句“他师叔最好骗”——从这句话中基本上可以推测出的一个信息就是,乌鸦和这个求心和尚应该是认识的,而且这个求心也懂鸟语。   沈闻把拇指抵在下巴上,食指轻敲着人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大概在山脚下等了有半个时辰,沈闻无聊到都开始拔草了,才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轻柔的“笃笃”声。   时值春日,通往云上寺的山道上山花漫烂,青苔凝露。   那声音于千回百转处传来,自芬芳源头现身。   那是个身穿木兰色袈裟的年轻僧人,左手持着一支看上去似乎用了多年,微微泛黄的竹杖,右手因为扶着山道往下而沾上了尘土。   他用竹杖探下一阶青石板台阶,而后才伸手扶着山道缓缓探出脚尖挨下一步来。   因为他是个瞎子。   直到挨下最后一阶青石板阶梯,他才试探性的用竹杖点了点前面,确定了自己已经走到了山道尽头。   暖风拂过,轻轻吹动他手上的佛珠上的穗子。   在求心站定之前,沈闻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光头居然可以如此担得起芝兰玉树,隽永出尘这八个字。   而这一刻,她深刻的明白了诸多影视作品中的“妖女”为何独独对“和尚”这个职业如此情有独钟——妈妈,他们搞禁欲系制服诱惑犯规啊!   这谁顶得住啊!   而后,在沈闻的注视之下,年轻的僧人才微微调整自己的方向,对着沈闻双手合十,轻声道:“见过小善信。”   沈闻:……?   按照她对这种作品的装逼套路的了解,若有一个好看的瞎子,那这个瞎子肯定能表现得耳聪目明……不是,是耳聪鼻灵,至少不会让第一眼看到他的陌生人看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但是从刚才他艰难得从山道上拾级而下的模样,沈闻能深刻的感受到“眼盲”这个缺陷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不便。   而就在他刚刚转身对自己行礼那一刻,沈闻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个瞎子了。   原本停在僧人肩膀上的乌鸦“哇”了一声道:“好啦好啦,说好的答谢快点交出来!”   求心楞了一下,随即浅笑着摇了摇头:“这是自然的。”   沈闻:……不是,乌鸦兄,你到底是怎么和他说的?为什么一个瞎子会走这么远的路跑下来?他等等难道还要背云生上去?这也太难为瞎子了吧?你看他走下来那样!   求心从僧袍袖子里摸出一串玉币来,这种圆圆、薄薄,外圆中方的货币是这个世界最为常见的货币,凡人和修士都会使用,云上寺作为沈家的“家庙”自然会从沈家那拿到一些补贴,不过自从被沈家占了山头,云上寺的和尚到是越来越少了。   乌鸦飞到沈闻的肩膀上,挺起了胸膛道:“我对瞎子说,要是想找到他师侄,就带钱跟我下来!”语言里似乎还非常的骄傲。   沈闻:……   大哥,你这惯匪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   吐槽归吐槽,沈闻还是接过了求心手上的玉币,毕竟她也给小和尚吃了不少丹药(虽然是偷来的),也背他到云上寺山脚下了,苦劳功劳她都有,收点好处费又不伤天害理。   “有五花肉吃了!”乌鸦扑闪着翅膀,扇了沈闻一头灰,继续聒噪,“我跟你说,春城牛尾巷家王屠夫的五花肉最香、最肥糯了,我在他家抢过好几次,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把五花肉挂起来了,可想死我了——”   沈闻:……这只鸟脏了,不如我们把它……   求心走到云生边上,验看了一下云生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多谢小善信出手相救。”   沈闻把玉币塞在袖子里,抬腿要走,最终还是扭头问道:“你一个人,能把小和尚背回去吗?”   求心:……   他浅笑,正欲开口,就被沈闻断了读条:“别指望我,这么高我爬上去怕是要断气。”   求心:……   “那便不劳烦小善信了。”求心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善信,似乎懂禽语?”   “她懂啊!不然小爷我怎么能把她叫过来帮忙救——呱!”沈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乌鸦先张嘴聒噪了起来,沈闻忍无可忍,伸手捏住了它的嘴巴。   “闭嘴,再多一句,别说五花肉了,信不信我连你一起炖了。”沈闻恶狠狠地威胁。   乌鸦缩起了翅膀,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求心却像是甚为理解她一样,开口道:“懂禽畜之语,虽然有趣,却也有诸多不便。小善信切莫太当真。”   沈闻:……   她咧咧嘴,吐槽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不过是以后要怎么吃肉。”万一她打野的时候抓到的兔子突然跟自己说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孙儿,那她到底是吃兔兔还是不吃兔兔?   听她这样说,对方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浅淡而真诚的疑惑:“小善信。肉是不会开口求饶的,活物才会。”   沈闻震惊了。   她不仅震惊于这个和尚居然听懂了自己想说什么,她更震惊于   大师,你的发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假和尚吧你?! 第4章 4   沈闻素的活动空间其实比沈闻想象的大。   事实上,在沈闻看来,她不用经营和侍女之间的关系,她老爹十天半个月也不来看她一次,要什么好看的小裙子、小宠物、珍贵的首饰都是当天就能到手,每天老老实实吃花挨饿完全是因为……沈闻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她不知道要反抗,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反抗的。她被宠爱剪了翅膀,连往外跑的心思都不曾起过。   大概是餐花饮露的后遗症,沈闻明显的感觉到这具身体的食量并不大,至少她去买了一斤五花肉,放在烤架上烤了半天,吃了几口就开始觉得胃里撑得慌——结果当然是剩下的都拿去喂了乌鸦。   鸦哥吃得饱饱,摊在地上用翅膀拍肚子:“呱,小爷我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沈闻看着鸦哥,露出了一个亮晶晶的奸笑:“鸦哥,帮我个忙呗。”   乌鸦:……   看到这个笑容,它就知道没好事了。   ……   沈家中庭花园有一颗非常大的紫玉藤花树,此时正值春日,这紫玉藤花树便如同决堤紫瀑一般淹了花园一角,又因为树枝粗壮,像是沈闻这样的幼童往里头一躲就会被遮得严严实实,外头绝看不出来里面还躲着人。   沈闻叼着乌鸦给自己带来的桃酥饼,侧着身用手臂做枕头,百无聊赖的翻着她从藏书楼里偷出来的奇门八卦术书,她在上次自己测试灵根之后,又糟蹋毁了几个下品的测灵石,得出的结果还是照旧,这让她更加勤快地从藏书阁里偷书,想要在现有的资源里找到一个解释。   紫玉藤花树虽然美,但是花香太浓,着实有些熏人,一般开花的时候也不会有人靠近这棵老树——至于沈闻素的那些侍女,只要沈闻撂下话,能让她们在沈家主那给个交代,这些婢子也省的提心吊胆担忧自己一个行差踏错,挨大小姐一顿毒打,自然也不会来找她。   她这些日子,是发髻也不梳,妆也不上,华服也不穿,怎么舒服怎么来,逍遥得不行。   沈闻在藏书阁里翻了很久,找到的关于“天女族”的信息,也无外乎是“天女族”是鸿蒙一气衍生出来的种族,后代只有女性云云——看来她不仅可能是沈-冰晶霜雪-殇-闻素,还有可能是尼古拉斯-赵灵儿。   之前她拜托乌鸦在沈家主会客的时候在外面听着,随时报告给她他们聊了些什么,乌鸦带回的消息更是印证了她之前“沈家培养沈闻素的方式太诡异,肯定有蹊跷”这个猜想。   自从沈闻素退婚之后,过来拜访沈家的人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其他修仙世家和宗门,目的也基本上都是一致的。   和“有天女血统”的沈闻素议亲。   之所以还没谈下来,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出价最高的人而已——由此可见,所谓的“天女血统”恐怕并没有坊间传说的那么简单。   虽然知道了这些,沈闻暂时却并不打算离开沈家,要走,也得等她觉得差不多了,在沈家榨不出什么好处来了,再走。   “闻素姐姐。”   就在沈闻用鼻夹夹着鼻子躲避浓郁的紫玉藤花香,看著书的时候,树下传来了一声压着嗓子的呼喊。   沈闻假装没听见。   “闻素姐姐!”对方见沈闻没有回答自己,又喊了一声。   沈闻:……   她抖了抖周身的花瓣,从密密匝匝的滕华花帘之中探出头来:“干嘛?”   站在树下的人她不认识。   好在不用她细想,对方就自报了:“闻素姐姐,你不记得妹妹了吗?我是雪柔啊。”她声音好听,像是黄雀一样婉转,自报姓名的时候微微垂眸,看上去别有一番温柔和顺的娇羞。   ……哦,原来是未来的绿帽之王白月光啊。   沈闻用小腿勾住粗壮的树杈,倒挂着从紫玉藤花树上吊下来,沈雪柔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咬牙福身:“雪柔谢过姐姐成人之美……”   沈闻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傻了呢。   “是柔儿先对韵哥哥示好……闻素姐姐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不,我没生他的气。”沈闻沉默了一会,干巴巴地回答道。   “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说,我没有想要霸占韵哥哥正宫的位置……”   沈闻:……   “我是愿意做妾的,只要能和韵哥哥在一起……”   沈闻:……   沈雪柔滴下泪来,我见犹怜,如风中铃兰般透亮、脆弱、纤柔:“姐姐,只要你不生韵哥哥的气,柔儿愿意伺候姐姐……”   沈闻:……姐、姐、姐姐你别念了,你是我姐姐,你别念了我头疼!   你知不知道这番话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有多恐怖啊!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绿帽之王吗!i了i了   沈闻又钻回了藤华之中,就在沈雪柔以为沈闻又生气,做好了挨一顿打的准备的时候,藤花里头却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和别人有口舌之争了,我对你,对贺兰韵都没有兴趣,别再来烦我了。”   沈雪柔还想说什么,从紫藤花里丢下来一串香喷喷、紫葡萄似的紫玉藤花,正不轻不重砸在她脑袋上:“乖,多吃花,少说话。”躲在花丛中的人道。   酥饼是不可能给你的,你多吃点花,清新一下口气,不要老说出这些臭不可闻的台词。   沈雪柔:……   躲在藤花里头的沈闻拿出两个玉耳塞塞住了耳朵,打了个哈欠。   春日融融,暖风和煦,正适合看会书,睡会午觉。   沈闻躺在老紫玉藤树粗壮的树杈上闭上眼,浓郁的花香围绕在自己周围,然后——“卧槽,沈雪柔说的这段话有毒啊。”她叹了口气,这得多傻,才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还连带着把她的睡意都赶跑了。   沈闻从紫藤花瀑布之中一跃而下,一把把因为没有扎起来而随风凌乱的刘海撸到了后面好清理干净前方视野,却看到了一个意外来客。   不远处的回廊里,求心被沈家的一个仆人带领着正往账房的方向走去,却似有所感一般,侧头转向了沈闻的方向。   藤花下的童女身着宽袍,长袖迎风,稚子垂髫,隐然有仙人之姿。   于是,僧人便停下脚步来,正对着那个方向,双手合十,缓缓躬身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   佛号散入春风,如水润泽旱地,意外得让沈闻焦躁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第5章 5   沈闻盘腿坐在紫玉藤花树密密匝匝的花冠里,双手搁在膝盖上,垂下手来放松身体。   她平静下来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爱谁谁”的行事作风,爬回了安静的树冠之中,转而开始修炼。   这段时间,她在沈家藏书楼里的藏书中确定了使自己获得通兽语的能力的是一种名为“闻鱼”的异鳞——这条可怜的鱼和自己同名,却最终成了自己嘴里的一锅汤。利用这种能力,沈闻迅速和沈家家里的耗子达成共识,耗子帮忙偷沈家账房里没有标记的玉币,她拿钱在外头,借着乌鸦兄和它的乌鸦兄弟换吃的,一时间人、鼠、鸦组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流水线工作室。   大概是那种能气死沈家主和沈家账房的那种程度。   凭借着这种能力,沈闻也在她不能去的沈家家学之中听到了不少有趣的内容、甚至掌握了不少沈家内部的八卦、撕逼一手新料。   好在她本人其实是个挺无所谓的人,就算手上有人的把柄,她也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逼迫对方做什么。   不过,在所有信息之中,最为重要的,还是由老鼠君提供的,沈家家主和分家长老之间的对话。   这个对话的内容具体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其中透露出来重要的信息却有两个。   天女族是鸿蒙一气而生,她们对天地灵气的亲和性比普通拥有灵根的人强,作为天女族的后裔,普通修炼者需要使用“开蒙丹”打开气海,结合灵根修炼,也就是所谓的“引气入体”。   而身为“天女”的后裔,沈闻素不需要使用“开蒙丹”——她的“气海”天生就是洞开的,自然灵气在她体内出入无阻,这个特性也让天女族成为了修士们梦寐以求,最好的双修对象。   可惜僧多粥少,以至于天女族的后裔,基本上都落在了各大宗门,修仙世家的大佬手里。   沈家家主能捡到惊鸿夫人这个漏,可以说是脑门光亮了。而惊鸿夫人生下的沈闻素,自然也会成为沈家进一步上升的筹码。   这估计也是当初贺兰家和沈家结亲的原因,现在贺兰家没落了,对于沈家来说就没用了,这个筹码自然不能继续压在贺兰家身上。   只不过……过来求娶沈闻素的,基本上都是那种……那种大家都懂的,那种年龄在沈闻素的年龄后面加个零,还可能要加两个零的主。   ——禽兽啊,你们这帮炼铜术士,沈闻素今年才十二岁啊!   ……道理沈闻都懂,但是沈闻怀疑沈闻素的亲生母亲“惊鸿夫人”现在在她宗门的情况可能不太妙。   惊鸿夫人的宗门她到是知道,但是她现在自保都有困难,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   第二个重要信息就是……沈家家主好像还记得沈闻素今年只有十二岁,所以他打算暂时做个人,等到沈闻素十五岁的时候,考虑谁家出的价格最高,再把亲女儿卖出去。   她还有两年的时间,沈闻素这具身体的起点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两年的时间,她得先有能力在外面的世界能自保。   “老妹儿老妹儿!我今天又听到个新消息!”天上飞来一只乌鸦,一头扎进了藤花花帘里,鸦兄最近肥肉吃得多,整只鸦都胖了一圈,“打南边来了一群姓凤的,打北边来了一群穿白的……”   沈闻停下-体内运行周天的灵力,沉于气海。   一般来说普通的弟子在身体足够强健,足以承载开拓气海带来的伤害之后,就会服下“开蒙丹”,将自己的灵根深植于气海,就像是凡人种树一样,在此之前,有钱有势的修仙世家会给灵根不好的弟子服用洗髓丹来洗掉杂牌的灵根,只留下单一灵根。   原因无他,杂牌灵根不能更好的和气海融为一体,修为会几百年几百年的上不去,不利于修行。   但是洗髓丹也少见多服可能会导致爆体而亡,一般都是双灵根拼脸才使用,杂牌灵根多的,基本直接可以放弃了。   沈闻虽然有气海,却还没有将自己的灵根植入气海的缘由,其实也是这个。   ——她那个红橙黄绿青蓝紫比欧若拉还多两彩的灵根,她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不是姓凤的手里提着喇叭,穿白的手里还提着鳎蟆呀?”沈闻吐槽道。   “那倒没有。”乌鸦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鸟头,“我兄弟说,都是来参加花朝节的!”   花朝节,春城节令百花齐放之时,春城就会举办花朝节,这习俗从沈家来春城开始就有了,沈家来了以后觉得这是个吸引各种修士的好机会,所以保留了花朝节,把它打造成了修仙界的……算了,你修仙界天天过节。   凤家的话,沈闻到是有些印象,原着中男主贺兰韵早在少年时就结识了自己的天字一号基友凤长歌,此二人情比金坚……不是,是兄弟情深,可谓是流水的妹子,铁打的基友。   沈闻丝毫不怀疑要是凤长歌中了那啥啥的毒,贺兰韵哪怕是嗑-药变性都会给他解。   至于那群穿白衣的……   嘶   这她就要吐槽了,大男主文动辄百万,她这基本上看到后面前面的内容都忘了,穿白的……是哪个大宗门么?   乌鸦见她陷入沉思,连忙“呱”得一声唤回她的神智来:“要钱买肉了!”它现在逛肉摊都不会被人拿着扫把赶,还被人当鸦小爷对着,可扬眉吐气了。   只不过,鸦哥它毕竟只是个鸟,智商再高,也不会想到沈闻选它当密探,一是因为鸦科智商比一般鸟高,二是因为……鸦这种鸟,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而玉币恰好是亮晶晶的,所有即使漏了陷,也能把乌鸦窝里有玉币这种事情,推到乌鸦这个特性上。   沈闻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玉币来,鸦哥抓着玉币就飞走了。   因为沈闻素的血统,沈家很宝贝沈闻,虽然她的行动范围比沈闻想象的大,但是实际上,一旦离开沈家后山和沈宅,她要出去身边肯定跟着大量的狗腿子和保镖。   也就是说,她能自由接触到的人,除了沈家人,就只剩下沉家后山云上寺那群宅和尚了。   说到宅和尚……眼下沉家家宅里不就有一个吗?   于是当求心和沈家的账房交割完毕之后,刚出门就被人拉了一个趔趄,他勉强拄着竹杖站稳了身子,略略疑惑了一会,才问道:“是……沈小善信吗?”   虽然他这么问也没有什么错,沈家的大部分人都姓沈。   但是,被他呼为“小善信”的,到是只有沈闻一个。   沈闻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而求心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僧人,又是个瞎子……在沈闻目前能求助的人里,他是安全性最高的一个。   沈家账房对求心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是有些不耐,虽然云上寺帮沈家照顾灵茶树来换取沈家每月给他们发酬劳,但是沈家到底自视高人一等,对这些凡僧没什么好脸色,态度也轻慢。这就导致了云上寺的僧人们其实并不愿意来领月酬。   没有人愿意被轻慢对待,瞧见人脸上的鄙夷神情,即使是五蕴皆空的僧人,也会难受——即使沈家出手大方。   “所以,你就来了?”沈闻坐在藤花树上,趁着脸问盘腿坐在树下的求心。   后者把竹杖放在一边,轻笑道:“求心行动不便,平日里不能帮诸位师兄弟一起照顾灵茶,也不能下山化缘,诸位师兄却依然将月酬分我,只不过是受人轻慢罢了,小僧又看不见,何妨呢?”   “是吗?”沈闻把目光投向远处,过了一会才笑道,“我想跟我爹说,没事来找你和云生玩可以吗?我在家里没玩伴。”   光靠乌鸦老鼠当然是不够的,真的做些什么的时候,还得要人才行。   比如说,在她自己不能露馅的情况下,帮忙打探自己那个七彩玛丽苏灵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知道,花朝节来的可不止凤家和白衣宗门,今年,沈家还请来了修仙界鼎鼎有名的秃……不是,是大宗门——大悲寺。   根据原着的剧情,沈家请来了大悲寺的金身长老圆通——之所以记得这位老和尚,是因为这位带着几个小弟子来到春城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男主贺兰韵,就试图用一句“小施主有慧根”哄他剃了头当和尚,当然,如果成功了,也就没有《通天路》这本三流种马小说了。   关键在于这位快递长老,他有几个臭毛病,一是对小沙弥特别和颜悦色,仿佛亲爹一样慈祥,二是一天不跟人讲经辩法打禅机就浑身发痒,加上他凡人家庭出身的身世经历——所以,沈闻推测他一定会在受邀驻扎春城期间,拜访云上寺。   到时候,就算求心或者庙里的和尚们不能满足圆通的辩法欲,云生也肯定能引起老和尚的慈父(爷?)之情。   求心对眼前这位主把自己当工具人的险恶用心丝毫未曾察觉。   迎着微微泛紫红的晚霞,他双手合十,看上去似乎有些低眉顺眼的良善滋味:“小僧随时恭候。”   温顺到沈闻的良心稍微不安了那么一瞬。 第6章 6   让沈闻没想到的是,沈家主居然同意了沈闻想让求心带着云生经常来玩的想法,大概是在沈家主眼里,求心和云生两个凡僧就像是沈闻素一时心血来潮养的灵宠们一样吧。沈闻素是个三分钟热度的臭性子,大概没几天就会把这两个“宠物”丢在一旁的。   不过,对于沈闻来说,倒是有意外的收获。   ——求心懂玄数之理。   按照云生的说法,求心是从外头云游到云上寺来挂单的野游僧,而为什么会懂即使放在修仙界也算难以掌握的玄数之理,求心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没有来云上寺挂单之前的记忆,甚至不记得自己从何处而来,这双眼睛到底是天生盲还是后天瞎,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家。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玄数之理了。   ——就这境遇,沈闻用自己的头发发誓,要是没点什么故事,她就把自己的头发剃了给求心做顶假发。   不过沈闻对他的际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馋他帮忙讲解玄数之理,找求心的次数到是比以往更多了一些。   这个所谓的玄数之理就是她原来世界所谓的奇门八卦,占星术数,也是修仙界诸多修士都会“会一点”的入门小把戏之一,之所以说“会一点”,是因为这东西即使放在修仙界中也太过玄乎,想要再深入,就要花大量的时间钻研,对增加修为也没有多高的裨益,吃力不讨好,打个比方——一般人生活中几乎用不着高数,但是高数确是大学的必修课之一,如果不修高数就能大学毕业,那还有人会选高数吗?   但是对于沈闻来说,玄数之理之中代表的众相生克,数理组合却相当的有趣。   偏偏求心精于此道,倒也算是撞上的彩头。   而且,大概是因为是修仙界的原因,这个世界的基础是“灵气”,也就是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她是说,如果意识到“气”可以为本身所用,是自身意识的一部分这个事实,有些东西运用起来就比她一开始想象的要简单的多了。   现在的沈闻,除了不敢给气海植灵根,别的啥都敢干,包括拿灵气搓螺x丸。   最可怕的是,她已经试过了,还成功了。   只不过因为没有灵根凝结灵力支持的缘故,只是看着唬人,杀伤力那是没有的。   当然,平时除了学习和偷偷修炼之外,出去刷地图也是有必要的。   沈闻如果想要出门去宝益轩买东西,沈家主也不会阻止她,毕竟这个时候她身边跟满了沈家的保镖、打手、狗腿子,沈家又是春城地头蛇,根本不会有人不长眼过来招惹这位沈家大小姐。   一个草包大小姐,自己也不可能长出翅膀来飞了,对吧?   ——话又说回来了,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天女族这个种族的奥秘——她不会真的突然长出一对洁白的翅膀之类的吧?按照原着《通天路》土味又直男的尿性,她真的一点也不放心。   “沈檀越?”求心注意到沈闻开了小差,他虽然瞎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沈闻上课走神这一方面却异常敏感,“若是实在无法集中精神,便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求心建议道。   这人实在是过分善解人意,弄得沈闻对着他总是时不时有些心虚。   “云生,我们去街上玩吧。”于是她撑着脸转向一边的云生提议道。   “好呀。”云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出去逛街这种事情,带着求心就太显眼了,云生到底是小孩子,佛法浸淫六年,依然是改不掉小孩子爱玩的本性,所以沈闻带他出去逛街买糖人,云生超高兴的。   当然,后面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毕竟,云生作为一个小沙弥,看着沈闻在街上横扫一条街的肉,这家一条腌羊腿,那家一只熏鹅,还美其名曰“让他拿回去供佛”,他就很尴尬了。   “可是……佛祖不吃肉食呀。”云生双手合十道。   “拿着呗,这可是本小姐一片心意啊。”沈闻笑道。   为了合法合理的买肉吃,她也是拼了。   佛不拒施舍,云生小和尚只好捏着鼻子收下了这一堆肉食。   小孩子就是好骗,若是求心在这里,恐怕早就看出沈闻的真正目的了。   沈闻看着云生垂头丧气的模样,想着也该给这孩子一个甜枣才是,“我给你买个小礼物吧,”说完便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个画糖人的铺子,上头插着一支精巧绝伦的糖画飞龙,便走了过去,对铺子老板道:“老板,这条飞龙我要——”   “老板,这条飞龙我们小少爷要了。”有人拉响嗓子盖住了沈闻的声音。   沈闻皱眉,扭头却看到一个年纪和云生差不多的小少爷,骑在仆人身上,抬着下巴,斜着眼睛睥睨她。   看这扮相,非富即贵,而且家里宠得慌。   “这位小少爷,是我先来的。”沈闻道。   “是我先看到的!”那小少爷骑在仆人脖子上,手里已经有一串糖葫芦,两根面人了,显然并不足以满足他。   沈闻懒得理他,老板也不认识这面生的小少爷,但是沈闻素他是知道的呀,这可是实打实的祖宗,春城一霸可不是白叫的,便陪笑道:“小少爷,您且等等,待沈大小姐买了这根,我再给您做。”   “不行!”那小少爷显然不曾被人这般忤逆过,梗着脖子便喊到,“我就是要那龙!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千梧宫凤家的二公子——”   这倒霉孩子不自报家门也就罢了,这一自报,沈闻就知道了。   凤家提前到了。   “沈、沈善信姐姐,算了吧。”云生也道,“出家人不同他人起争执……”   “我又不是出家人。”沈闻道,“小孩子打架他还搬出他爹不成?今天这事他去和他爹说说?他凤家才来我沈家的地盘上,怎么就先闹起事来了?”   凤家家主凤栖梧这人,原着中的戏份还蛮大的,沈闻能记住他,完全是因为他的轴。凤二娃非常怕他爹,所以即使今天她沈闻把他的糖葫芦都扬了,只要没伤筋动骨,凤家主是不会给他出头的,他也不敢告诉他爹。   所以,他只能告诉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凤长歌。   ——在这一刻,沈闻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的布局了。   她眼疾手快,仗着沈家家仆围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边上的糖画龙,一口把龙头咬了下来:“看到没,这支漂亮的糖画龙,咬碎了我也不给你。”   家仆:!小姐你不能吃这个啊!你这叫我们怎么和家主交代啊!QAQ云生:……沈姐姐,你还记得这是给我的吗?QAQ   凤-真-六岁小孩-二娃:眼神呆滞,表情震惊。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点点蓄起了泪水:“哥!哥!这个坏人欺负我!哥!”   他哭着跑掉了。   凤家兄弟其实原本并不在一起,比起从小因为身体差而受尽全家宠爱的凤长安,大哥凤长歌受到的教育就严厉的多,举手投足之间也更像个小大人。   所以当弟弟哭着来找他的时候,他当然是……选择为弟出头。   然而当他们赶到那个糖画摊的时候,才被告知人不但走了,还买走了所有的糖,真-一点也不留给熊孩子。   凤长安当场就又哭鼻子了。   这什么?这欺负孩子还带抢走所有玩具的啊!   凤长歌自然是要找上门去的。他稍微打听了下就知道,今天欺负了自己弟弟的人是沈家大小姐,但是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情,他当然不能捅给爹爹,所有他决定用剑修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凤家是剑修。   剑修不管男女,一视同仁。   她沈闻素欺负了凤家人,他就要和她一决高下。   当凤长歌找到沈闻素的时候,后者正一脸羡慕的坐在草坪上看着云生吃糖。   “敢问阁下可是沈家千金?”凤长歌向前一步,十二岁,还没变声的男孩子,说话都是一股奶味。   这一处已经算是沈家后山的范围了,沈闻素故意大发了一场脾气,赶走了家仆们,好让凤长歌可以顺利过来找茬。   到现在为止,发展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凤长歌为人骄傲倔强,一旦被人打败,就会跟牛皮糖一样死撵着对方不肯放,比起云生和求心,他在春城期间是更好用的工具人。   凤长歌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树枝,指着沈闻素道:“你今日辱我幼弟,我是凤家长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过来同我过招,若是输了,便要向我幼弟道歉!”   “那,若是我赢了呢?”沈闻不站起来,依旧是盘腿坐着,撑着脸看着凤长歌。   “那我便把头给你!”凤长歌一言已毕,话音未落,已经脚下发力,欺近前来。   “云生,别全都吃了,给我剩点!”   沈闻单手侧翻,顺势一滚,捡起一根小树枝来,就在凤长歌以为她要和自己拼比剑术的时候,却见她小树枝往自己这边一丢——凤长歌虽然也是年幼,但是好歹也在千梧宫收到过系统剑修训练,自然不慌,轻易格挡开了丢过来的小树枝。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和自己一样大的黄毛小丫头。   娇生惯养。   骄纵任性。   细皮嫩肉。   就是回头的一瞬间,一道灵光破空而至。   他甚至没有想明白对方的行动到底是为什么能这么快,这么迅速,甚至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并在一起的两根手指会有这般势如破竹,分海断浪的压迫感。   凤长歌的目光失去了焦点。   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浩瀚的天地。   所谓鸿蒙剑意,人即为剑,剑即为人,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需要用一生去追逐的目标,远在星辰彼岸,九天之端。   “啪。”   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凤长歌才从霄汉回到了人间。   沈闻用力弹了一下这半大小毛崽子的额头,自己的中指在那突突跳着疼。   “小崽子你才多大啊,别动不动头啊头的。”   沈闻把散了的头发捋回脑后,露出了个张扬的坏笑:“这就算我赢了呵。” 第7章 7   凤长歌有点烦。   更正,凤长歌这个人,真的是很烦。   “你为什么不修剑道?你都有鸿蒙剑意了你为什么不修剑?”   “修剑吧修剑吧修剑吧。”   “你修剑道才是不负鸿蒙剑意。”   “你知道上一个有鸿蒙剑意的剑修是谁么?——那是——”   “你闭嘴吧。”沈闻把脸埋在了八卦术书里,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额头青筋乱跳,就差跳起来用书塞住凤长歌的嘴了。   目的是达到了,凤长歌自从凤家到沈家这里拜会过之后,就天天跑来找沈闻,内容基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劝沈闻当剑修。   而且这小伙子一念能念上半天,连边上给沈闻讲解玄数的求心都只能安静的闭上嘴听他连珠炮一样劝沈闻修剑。   沈闻:……闭嘴吧,你爹给你取名叫凤长歌不是为了让你在我边上唱rap的啊。   “你说对吧?”见劝说沈闻无效,凤长歌扭头问边上的求心。   求心:????   他思忖了一会,回答道:“求心只是一介凡僧,没有资格谈论修道之事。”   沈闻抬起脸来,看着求心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只是没有常人眼中的那一丝光彩,像是失了色黑珍珠一般。   也许,在他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仅有的,那细如发丝一样的神往。   “说说吧。”她道。   求心楞了一下,摇头道:“还看沈檀越自己的意思,若是心里不想修剑,即使适合修剑,也不会得证剑道。且不如求心得悟,随性而至。”   凤长歌皱眉:“她都有鸿蒙剑意了,为什么不想修剑?上一个天生就有鸿蒙剑意的人,是万刃海的剑尊,他可是整个修仙界数一数二的……”   沈闻:“……我都说了我连鸿蒙剑意是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你说这是鸿蒙剑意就是鸿蒙剑意?你见过真正的鸿蒙剑意吗?你知道这玩意长啥样、什么味的、摸起来丝滑还是粗糙?”   凤长歌被她噎住了,咬着嘴唇,半晌才答道:“你一一剑之威强压我的修为,你又说自己不识剑术,那这不是天生剑意又是什么!”   得了,这个小崽子是输了觉得自己脸上不光彩,给自己找借口呢。   沈闻扶额:“我觉得求心说的非常有道理,你不懂的。”过了一会,她道,“不过,我还真的有事情问你。”   她不清楚自己灵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凡事总是得做好最差的打算,万一不是她的灵根特殊,而是她真的是个传闻中集齐七龙珠,但是也召唤不出神龙的杂灵根废物,她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三、四杂灵根体质适合修什么?”凤长歌眨了眨眼,像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现在的修仙界,都知道灵根越是精纯单一,于修炼越有裨益,即使是双灵根,在后期的修炼里也会越发显出艰难来。更不要说三、四杂灵根了,那基本上就是被打下了“没啥大发展”的烙印。   凤长歌自己是单水灵根,他的资质对比双灵根的凤长安就更显出挑。   “杂灵根虽然也能修仙,但是适合他们修炼的功法都不好……最出挑的……”凤长歌皱眉道,“就是合欢道了吧。”   沈闻:……   “不、不是,你才十二岁你聊什么合欢道……”   凤长歌反而一脸的司空见惯:“合欢宗也是大宗门,行事一向不忌外人,这同我才十二岁有何关系?”   沈闻:……是我低估了你们的开放程度。   “反正也没见过有修仙世家出来的人跑去修合欢道的,你就修剑嘛。”凤烦烦锲而不舍。   沈闻把脸埋进了玄数书里:“如果我去修合欢道,我就把大悲寺变成我的海王快乐殿。”   求心:??????   “阿弥陀佛,沈檀越大可不必。”他道。   “我开个玩笑。”沈闻道。   求心:……你这听着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啊!   凤长歌:?????   “别了吧,你还是修剑……”   “你再劝我修剑,我就连玄术宗也不放过了。”沈闻威胁道。   凤长歌:……   好的,这次我听出来了,你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凤烦烦闭上了嘴,省的沈大小姐真的说到做到,冲进大悲寺和玄术宗大杀特杀。   大悲寺和玄术宗,虽然所修之道千差万别,但是如果说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禁欲系制服诱惑吧。   如果说一个门派能找得到超过五分之四的人还保留着自己的元阳的话,那肯定不是大悲寺,就是玄术宗。   当然比起全员樱桃男孩的大悲寺,至少玄术宗还有一部分人有道侣。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理科男吧。   而这一次和凤家一起来到春城的,鸦哥之前报告的“白衣宗门”,就是这个玄术宗。   他们也是来和沈家求亲的,就是不知道给哪个几百岁的炼铜术士求了。   边上的求心突然有些鼻子痒,便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打断了沈闻的沉(妇)思(fei)。   “怎么了?”沈闻关心道。   “没有,小僧只是突然有些鼻子发痒。”求心老实道。   “那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想你。”沈闻笑道。   求心笑笑,不置可否。   “说到这个玄术宗,”凤长歌抱起了胳膊,“自从二十多年前太一玄君闭关之后,基本就是同为仙尊的云中君在打理宗门事务了,说起来我听我爹说,太一玄君还是云中君的弟子,后来修为反而比云中君高了,可见修行这种事情,讲的还是资质吧。”   沈闻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我记得凤家也是来求亲的?”   凤长歌:……   他红着脸跌跌撞撞得跑掉了:“我、我去跟爹商量——”   沈闻:……   商量啥,商量我做你媳妇还是弟媳,还是小妈?你以为凤家是来干嘛的?这孩子怎么这么憨呢?   求心:……   “沈檀越大可不必这么欺负凤小施主。”他浅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主持说,明日大悲寺的佛修要来云上寺讲经辩法,让我早些回去。”   同样的,沈家一些后辈,包括沈家家主在内,都要前往陪同,给足圆通长老面子。   就是不知道贺兰韵和沈雪柔会不会来了,原着中圆通长老劝贺兰韵投身空门的事情又会不会发生。   只是听凤长歌八卦过,上一次被圆通和尚差点忽悠进空门的小伙子,后来成了太一玄君,是仙门之中,唯一能和九天天尊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至此,仙门之中的人,就有人传说,这位快递大师,是个相面高手,若得他一句“小兄弟我看你特别有前途,要不要来当和尚”那就意味着,此子日后,大有作为。   “沈檀越想让小僧帮忙问的事情,小僧会替你问的。”求心将脸转向窗外,一只画眉乖巧的停在梅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   落在他人耳里,自然是雀声婉转,令人心旷神怡。   而落在沈闻和求心耳朵里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画眉唱道。   沈闻:……   求心:……   “谢谢哦。”沈闻关上窗,把发-春的画眉和它的歌声一起关在了窗外。   “……举手之劳,随君欢喜而已。”求心闭上眼,双手合十。   他这人一直都这样,当工具人当得心平气和,积极主动,弄得沈闻仅有的那一点点良心时不时抽搐那么一下。 第8章 8   云上寺……或者说沈家为了圆通来讲法的事情准备了很久,毕竟大悲寺的口碑就是摆在那儿的,光是长老圆通前来讲法这样的盛事,就有不少原本就爱凑热闹的修仙人士前来参加春城的花朝节。   这可真是拉的一手好旅游业的GDP,虽然沈家主的原意肯定不是这个就是了。若是沈家有后人可以得圆通长老指点评断一二,那以后去某些大宗门求学的时候,也像是拿了教授推荐书一般脸上有光,大开方便之门。   大概是关乎家族颜面问题,沈闻一大早就被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叫醒。大概是因为沈闻素有着严重起床气的关系,以往侍女们每次来叫醒熟睡中的沈闻素,基本上都是轻者叱骂一通,重者簪子扎嘴。到是沈闻来了这段时间,她往往是一大早就不知道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以至于这些侍女们都快忘了叫醒大小姐是个什么样可怕的重担了。   “啊……我就是难得想睡久一点。”沈闻拖着睡觉时才穿的鲛纱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因为抽签输了而要来叫醒她的侍女打了个寒颤,心想不妙。   “要穿什么?弄吧。”沈闻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瞥了侍女一眼,想了想,还是做出了附和沈闻素人设的行为,“抖什么抖,我吃了你不成?弄不好看我撕了你的皮。”   侍女大大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骂人。   这大概也是沈闻躲着这些侍女,基本不让她们抓住自己行踪的原因——这太tm抖M了,骂她们一句她们能高兴半天。   她们m,自己也不是s啊?   侍女们很快轻手轻脚的给沈闻梳好发髻,戴上琳琅头饰,身上穿着的又是牡丹襦裙,可惜这种衣裙只有有身材的女性穿才有味道,大气虽然是大气了,沈闻素这个十二岁没怎么发育的身板……撑不住。   不过沈闻懒得节外生枝,就随他们去了——顺便一说,这衣服质地如丝如面,熨帖舒适,穿着没有丝毫被布料搁到的感觉,到是很舒服。   云上寺高居于山顶之上,平时叫沈闻爬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自从沈闻点名了要求心教自己玄数,云上寺也终于配备了简易的飞行法器,求心和其他僧人出入实际上也方便的多了。   为了准备圆通这一场讲经法会,沈家特地给他准备了一个法台,云上寺的僧人只是陪衬罢了。   凤家和不请自来的玄术宗自然也过来凑热闹,位置还挺靠前。   不知道是和沈家家主达成了什么py交易,贺兰韵和沈雪柔也在,只是坐的位置比较远,大概是因为只是分家子嗣和她的未婚夫的关系吧。   沈闻由几个侍女抬着,坐到了为她准备的位置上。一人一座,四周还围着鲛纱幔,看上去分量十足,足有那么几分奇货可居的滋味在里头。   她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家主,老东西身边坐着不知道几房小妾生的儿子,从左到右大概有七八个——可惜了,基本上日后全死在了分家和贺兰韵的手里。   不过,这又关沈闻什么事呢?那时候,她早就远走高飞,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闻又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贺兰韵和沈雪柔,阿马男主他目光坚定,坐姿笔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坐在讲经台上的圆通。他边上的沈雪柔似乎想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但是最还是只把手放在了贺兰韵的手上。   ……可惜了,沈雪柔喜欢的这个阿马男主,日后会一个又一个的往家里带妹子,坐实沈雪柔忍者神龟的天赋资质。   沈闻不再看他们了,也扭头看着坐在讲经台上的圆通。   老人家慈眉善目,头上锃光瓦亮没有一丝毛,胡子到是一抓一大把。此刻他正低着头,和面带微笑着不知道在和求心说些什么。   圆通其实是很满意的。   他原本就是个不怎么在意修士、凡人的老和尚,只是醉心于佛学,此次受沈家邀请前来春城弘扬佛法,他倒是有意外的收获。   云上寺,有个非常机敏、极具慧根的和尚。虽然目不能视,却天生慧眼——要知道,慧眼、净琉璃体这些标志,只会出现在有大机缘,大慈悲的佛修身上,可是这个小僧人,没有灵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却天生具有慧眼,且隐隐有净琉璃之态。   想到这里,圆通不由得痛心疾首,想起了自己当年没能忽悠进空门的太一玄君,若是此子当初入了佛门,估计早就是圣莲净琉璃佛子了……   都是云中君那个爱挖墙脚的!   大约是心情极好,圆通道:“还有什么事情,问我便是了。”   求心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檀木佛珠,低眉道:“只是一件小事,叨扰尊者了。”他想起沈大小姐叙述的内容,简单道,“若有一人,以下品测灵石测试灵根,得到的却是七彩具备,终化为无,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情况?是七相具备的杂灵根,还是……别有它说?”   圆通愣了一下。   他当和尚好多年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情况都见过,求心所说的这种情况……他亲眼是没见过,但是曾经听自己已经圆寂的师父说过。   有一种灵根,不管用什么样的测灵石,最终都只会归化于无,不是因为没有属性,而是因为包罗万象,最终融于一体,由有入无。   此乃大境界。   这种灵根是独立于七种灵根之外的第八种,也是最为罕见,且最为难以找到合适修炼法门的一种——天灵根。   嘿,不巧,修佛是一个。   “此乃天灵根,小友又是从何处得知?”想到这里,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圆通凑了下来,问求心道。   求心神色不变,回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小友说的这个朋友……”   “小僧答应过这位朋友,不将她的身份外泄,还请尊者见谅。”求心不卑不亢道。   圆通:……   “可惜……太可惜了。”他叹息道,一时间不知道是在叹息求心不愿意告诉他是谁具有天灵根,还是叹息求心这样的好苗子没有修仙的资质。   微风拂过,带来春城阵阵百花调和的香气,沈闻皱眉,伸手撩起了鲛绡纱幔。   却见圆通端坐在讲经台上,凤长歌端坐在自己父亲边上,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自己这边。   沈闻把目光落在了老和尚边上的求心身上,后者像是感应到一般,对着她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哦豁,问清楚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却让圆通顺着求心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那鲛绡纱帐里,跪坐着一个少女。   求心所说的“那个朋友”看来就是她了。   圆通思忖片刻,道:“老衲有一问,想请教诸位小友。”   “若有一人,身负奇宝,而受人围追堵截,整日惶惶不能安眠,当如何?”   此言一出,坐下的人都楞了一下。   有回答躲起来的,有回答藏起来的,还有回答把围追堵截他的人都杀了的——这个是凤长安——小小年纪戾气这么大,果然需要剃个度让佛法熏陶一下才行。   贺兰韵安安静静的低头思忖,一时没有回答。   “这位小友有何高见呢?”就在沈闻发呆打哈欠的时候,圆通突然跟网课突击开麦对线的老师一样,直接点了沈闻的名。   沈闻:……哎呦妈呀,吓得我一哆嗦。   她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回答禅机这种事情,靠的不是自己的智商,而是对方脑补能力。   圆通陷入了沉默。   求心抿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原本就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圆通笑了,他道:“小檀越有慧心。”   沈闻:……   嗯?不对,等等?   这个台词   “若是入我佛门,必大有作为……老衲为你介绍慈航庵的飞絮师太,挂碟剃度如何?”   嗯?   嗯嗯?   嗯嗯嗯? 第9章 9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一次成功达到了目的,弄清楚了灵根之谜,还得到了修真界第一名嘴的介绍,这明明应该是双倍的快乐,但是为什么呢……   沈闻默默地用手背扶住了额头:“我说真的,圆通大师,就算你天天来跟我讲经,我也不会进尼姑庵的。您再逼我,我就去投靠隔壁极乐宗。”   按照天女族的身体素质,专修合欢道的极乐宗其实也是一个选择。   圆通心痛无比的捋着自己的胡子:“不行!以小檀越的资质,跑去修合欢道简直是明珠暗投、月照沟渠,是浪费!”   “就是,你就算不修佛,也可以修剑嘛!”凤长歌插嘴道。   大约是因为圆通德高望重的关系,凤家家主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大儿子每天跑过来凑热闹,毕竟如是能得到圆通的指点,对于凤长歌的修炼也会有所裨益。   “不修佛,我也不修剑。”沈闻把脸埋进了玄数书里。圆通这段时间都住在云上寺,作为修真界的长辈,自然没有和求心一样被沈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所以这段时间都是沈闻被提溜过来“拜访”他,“不去极乐宗,我就去玄术宗。”   求心在一边,轻轻捻着手里的佛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圆通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个老顽童,和那些戏文里唱的,话本里写的老和尚不一样,他看着沈闻把脸埋进玄数书里,说要去玄术宗,一下子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圆通长老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想当年,老衲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说玄君入我佛门……但是为什么呢?明明是老衲先来的,发觉玄君资质非凡也好,出言指点玄君也好,都是老衲先……”   沈闻从玄数书里抬起脑袋,一脸震惊的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大师你怎么搞得大师?为什么连你也白起来了?!你跟我说你修的到底是佛学还是白学啊?!   只不过老和尚痛心归痛心,他还是收敛了面部表情道:“老衲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春城,回到大悲寺了,小檀越若是要做决定,可得想好了。”他是个讲道理的老和尚,既然求心不说沈闻就是他那个天灵根的小友,圆通也不会开口揭穿。   要知道,天灵根因为属性特殊,所以能修的功法勉强也就那么几种:佛修功法、合欢道——这个倒是谁都能修,不管是单灵根还是杂牌灵根,采补之法倒是真的一灵百灵——最后一个……也就是圆通实在是不愿意推荐沈闻这样的好苗子去练的。   ——逍遥道。   所谓的逍遥道,只有八个字“自在随意、逍遥物外”——但是偏偏就是这个逍遥道,入道门槛低的要死,是个有灵根的都可以修,要在这条路上像术修、佛修、剑修这样有所精进,却很难。   修仙界这么多年来,会修逍遥道的人,不是万中无一的懒鬼、咸鱼、废物,就是万中无一的精神病——神经病到什么地步呢……现任的魔尊就是从逍遥道中走火入魔,堕入魔道的。   而修仙界这么多年一共有就出过五个魔尊,四个是逍遥道入魔。   所以,修真界的人,多少对“逍遥道”这三个字,多加了一层歧视滤镜。   然而,如果沈檀越不想修佛,也不想修合欢道的话,她能选择的其实也就只有逍遥道了。   什么?修剑?你看她这个学玄数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像是能每天早上起来闻鸡起舞的人吗?   “多谢尊者提醒,小子虽然没有什么志气,但是脾气还是有一些的,说不修佛就不修佛。”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天灵根,那么接下来的发展方针就很好定了,先把灵根植入气海,完成练气的第一步,就算进了修仙的门。   接下来就是去找个靠谱的宗门,背靠着宗门再去游历——要知道,这可是修仙世界啊,不出去玩……不是,不出去游历刷副本,你修的叫什么仙。   “那你可以——”凤烦烦试图开口,被沈闻捞起边上的牡丹茶糕,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修剑。”她说。   凤烦烦:……嘤。   求心依然一言不发,过了一会,等沈闻准备走了的时候,他才摸到一边的竹杖站起来:“我送小檀越去飞舟泊吧。”   凤家的飞舟在另外的地方,凤长歌不同他们一道,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娃娃,他脑子里除了劝沈闻修剑之外真是没有一丝别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人影响他修剑的速度。   沈闻看了一眼求心,后者因为眼盲的关系,没有眼神,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让沈闻读不出他心中所想,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呀。”   求心浅笑。   待到两人走出一段路之后,走在前面的沈闻才道:“问吧。”   “小檀越何出此言?”求心温柔反问。   “你有问题要问我,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直觉。”沈闻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茶糕来啃了一口。   求心沉默,过了一会才道:“虽然已经过了几日,小僧还是想问……若是一人身负奇宝,受人围追堵截,终日惶惶不可入眠。若是小檀越是这个人,你会怎么做?”   沈闻没想到他想问的是这个,皱起了眉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反问。   求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只是想知道,小檀越心里那个真正的答案。”他声音温润醇厚,轻声说话便别有一番软和的味道。   这个问题,叫沈闻来如实回答,可能有些难为她了,因为对于她来说,所谓的“奇宝”是分情况的。   “那还用说吗?”她扬起唇角——这笑容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可惜求心看不见,“若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虽然给他们也不防事,但是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害得我夜不能寐,哪怕是龙肝凤胆,我也给它砸个粉碎。不为别的,气死那群追我的我就爽了。”   看到这个奇宝了吗?爸爸我不需要,但是就是砸了也不给你jpg“至于,若是这宝物于我十分重要,那这答案就更明显了。”   沈闻脸上那种万事不管、玩世不恭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求心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的冷漠。   “当然是把他们都鲨光啊。”   求心:……他就知道。   盲眼僧人想了想,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怎么?觉得我戾气重?”沈闻调侃道。   “个人有个人的性格缘法,小僧不会对小檀越的做法有所置喙……只是,若是小檀越想要找个人平复一下内心的戾气,尽可以来找小僧谈谈。”求心低眉。   沈闻:……   嗨,和尚真难办,圣父属性的和尚更难办。   ——当然,还没在沈闻找求心“平复内心的戾气”,他自己就先出了事。   圆通法师走了没多久,云生就失踪了,和云生一起失踪的,还有求心。   更麻烦的是——沈雪柔也不知了去向。 第10章 10   求心没有儿时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天生的的还是后天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通鸟语,更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人,他只知道自己是个来云游的和尚,法号叫做求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和云生在花朝节快结束的时候出去例行化缘,却被人从后门打昏,醒过来的时候就这儿了。   原本求心是不会下山去化缘的,因为目不能视,云上寺下山的台阶又长,他在云上寺挂单之后,就很少下山了。   只是在逐渐和沈闻素接触的过程中,求心逐渐萌生了到山下多走走的想法,却没有想到,在和云生化缘的时候,出了这样的意外。   ——或许,并不是意外。   因为求心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钻进他的鼻子,怎么样也不能忽视的血腥味和臭味。因为眼盲,所以求心别的感官到是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   他听到的是属于孩子的抽泣声。   突然间,有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师叔……我怕。”   云生紧紧地抱住了求心的胳膊,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求心不知道外头的景象是什么样的,但是云生的表现却能说明一二了。   他摸索着把手放在了云生的小光头上:“莫怕、莫怕,佛祖会保佑我们的。”顿了顿,他轻声问道,“云生,告诉师叔,我们现在在哪?”   云生抽抽噎噎,抖得厉害,但是在求心的鼓励下,他还是哽咽着小声回答道:“不知道……师叔,我们、被、被关在笼子里……”   这一点,求心还是知道的,毕竟,他现在背靠着笼子的铁条。   “左边,还有五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施主。”云生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终于把哽咽和哭腔压下去了些许。   大概是因为笼子里都是些小孩子,加上求心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绑架他们的人并没有将他们绑起来。   求心皱起了眉头,开口道:“诸位小施主,可是春城本地人?”   听到求心问他们,和他一起被关在笼子里,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孩子小声回答道:“师父,我们都是春城郊外的农家子。”   “我们被抓来这有些日子了,有些三日,有些五日。我是最早被抓来这的,在这里已经七日了,之前和我在一起,或者比我早的孩子,都被抓了出去,生死不知……”   说到这里,这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忍不住擦起了眼睛。   求心虽然是凡人,却有慧眼,之前他之所以能准确的感知沈闻素的位置,只是因为她身上具备有灵气,能被他的慧眼“看”到,若对方是凡人,他反而看不见。   而他确实看不见这些孩子,根据他们“农家子”的自称,想必,也只是些没有灵根的凡人孩子。   在凤长歌经常来拜访沈闻素这段时间,因为沈闻素经常问凤长歌一些关于修仙界的黑暗面传闻,而每次求心基本都在,所以求心知道了在修仙界也有专门的邪修喜欢抓有灵根的孩子,再调、教,饲养一番,变作能在黑市中出卖的炉鼎。   而这类的事情,在凡人界就更多了,拐卖来的孩子,或者采生折割拗做畸形儿去乞讨、或者卖去什么下九流的地方受苦受难。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机遇和危险并存的世界,而人心不管在哪都能恶出千姿百态,这一点,到是三千世界共通。   名为阿牛的孩子如今也不过六、七岁,抽抽噎噎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话说明白——这些孩子被抓来此处,抓他们的人每日会丢给他们一些吃食,好保证他们活命,但是每隔三、四日,便会来带走一个孩子,被带走的这个孩子,生死不知。   今天,那人应该还会来这里带走一个。   “若是待会有人来了,你们躲在小僧身后吧。”求心道。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若是那人想来带走孩子,那么,他作为这里唯一的大人,就只能做今天被带走的那一个。   好歹,能拖延三四天。   “师叔——你——”云生并不傻,一下子就知道了求心想说的是什么。   求心摇了摇头,示意云生不要说什么。   “我是你们中间唯一一个大人,怎么好躲在你们这些孩子身后。”   然而实际上,他自己也就只有二十多岁罢了。   就在这时,上头传来一声铁门被拉开的,难听的吱呀声,随后求心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便下意识的摸索着往前,将小孩子们护在了身后,他不太清楚自己在笼子的哪一边,是不是更靠近笼门。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是在笼子更靠近门的那一侧了——因为传来了刺耳的钢铁摩擦声,有人打开了笼门。这个人的到来,点燃了孩子们的恐惧,原本压抑的抽泣声,变成了尖叫和哭喊。   笼子不高,求心甚至都站不直身子,只能狼狈地半跪着。   “阿弥陀佛。”他苦笑道,“施主,放下屠刀,回头犹未晚矣。”   回答他的,是锁住他脖子的枷锁。   沈闻陷入了一种纠结的状态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原本就应该准备好,收拾收拾找个谁也没注意的时辰跑路了。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沈雪柔失踪,反而敲响了沈家主的警铃,把沈闻更严密的看管了起来。   要知道这些年来,虽然也有诸多正派修士和大家族联手围剿诱拐宗门、世家幼子的邪修,但是这种东西始终是屡禁不止,更何况用来买卖炉鼎的黑市又是暗流涌动,根本难以根除。   ——顺便说一句,沈家对沈闻素做的事情,无非是另外一种看上去更加干净的炉鼎买卖行为罢了。   对比沈雪柔失踪,求心和云生的下落反而没有多少人关心。   好在,比起找人,没有人能和数量庞大,扎根于春城各个下水道的老鼠相比较,加上还有鸦哥和他的兄弟,沈闻到是很快就锁定了求心和云生被关押的地方。   现在的问题在于,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抓走求心、云生的,和抓走沈雪柔的,是两拨人。   抓走沈雪柔的,是前来参加花朝节的散修,错将沈家的女孩都当成了天女后裔。   而抓走求心他们的,是邪修,就关押在春城外的琳琅谷里,一起被关起来的,还有一些其他的孩子,也应该是凡人幼童。   邪修抓凡人的孩子,说出来可能不信,他们是为了给这些孩子植入人造的灵根,把他们做成一次性的炉鼎卖出去——比起修仙世家的孩子,这些凡人幼童更容易被掳走,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患,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只是一个小分店而已,负责下手的邪修至多也就是个筑基大圆满。   她自己去是救不了云生和求心的,而就算要求助,她也得能把前因后果圆起来。   为了减少翻车的可能性,沈闻做了一个不算太艰难的决定。   ——利用贺兰韵和凤长歌。   只要操作得当,即使是练气,也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强杀筑基大圆满。 第11章 11   “我觉得,大姑娘最近有些奇怪。”   说这话的女人光-裸着脊背,只穿一件素绡趴在只穿一件里衣的男人怀里,歪着脑袋小声道。   “她最近,对小婢女们只是骂,没有打。”   “怎么,她少打你们了,你还浑身不舒服了?”沈如碧伸手点了一下女人的鼻子,女子赫然是沈闻素身边贴身照料的大婢女之一红桃。   红桃一双狐狸般细长的眼睛翻了一下,“我们这个大姑娘是什么脾气?她什么时候想打人我都捏得准准的,早早就避开,丢些小丫头上去让她消气——倒是最近,越发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   这么说着,她还煞有介事的翻身,压在了沈如碧的身上,后者皱了皱眉,把她推开了一点,红桃知沈如碧不耐,就挪开了一点:“你们男人……我刚刚坐在你那的时候……”   “呿,说正经的。”沈如碧小声啐道。   “哼,穿上裤子说话就是爷们。”红桃的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我是说,我们这位大姑娘,自从和那和尚玩在一块以后,脾气好得多了……怕不是……情窦初开,对人家出家人有了心思。”   沈如碧腾一下坐起来,差点把红桃推到地上去:“她?沈闻素那个性子,能看上个凡人?”   红桃好不容易坐稳了,便捋过一缕秀发来,唇角含着媚笑,斜了沈如碧一眼:“五爷不知道吧?那虽然是个和尚,却生的一张绝色的脸,要不是大姑娘还把玩着,我都想去分一杯羹了。”   沈如碧被她逗笑了:“你这骚货,爷还喂不饱你——”这么说着,又想拉着红桃干那事。   门口却传来下仆的声音:“五爷、五爷不好了,老爷叫您去一趟——”   沈如碧不耐:“有什么事不能等等说?”   “是大小姐,大小姐擅自把玄术宗和凤家的人都叫来了主堂,说、说是谁先能帮她找到那个叫求心的和尚,她就嫁给谁。”   沈如碧:?????????   妈的,这还真是沈闻素那个无法无天、自视甚高的性子能做出来的!   他丢下红桃,火急火燎的穿上法衣往主堂去。   当他赶到的时候,恰看到凤家家主、玄术宗前来求亲的董峰主都坐在上首,凤家主皱着眉头看着另一边玄术宗的董峰主。   峰主董晨今年已经六百余岁了,虽然也是玄术宗仅次于宗主云中君、以及九天玄君的仙尊,但是也到底卡在了元婴后期再也上不去,所以才想来求娶天女双修。   当然,还有些事情他们这些名门正道是不会宣之于口的,那就是……这个天女啊,她是可以公用的。   当然,元阴自然是留给玄君享用。   若是沈闻知道了,必然大呼:宫吧老哥稳稳稳,这绿帽癖实会玩。   当然,她敢把这些人都叫到主堂来,打的主意自然不是真的“谁找到求心就嫁给谁”,而是“趁火打劫,趁着这些人以为劫走沈雪柔的人和劫走求心的人是一伙,去追捕的劫走沈雪柔的散修的时候,掏空沈家的钱库,救出求心和那群被抓的小孩,放生,然后自己逃跑。”   毕竟,现在那俩劫走沈雪柔的散修,已经快跑到出春城地界了,而琳琅谷就在春城的圣山边上。   至于这个邪修人贩子的地盘为什么会在这,沈闻觉得这事情里面大有文章。所以,她决定敲山震虎,看看里头到底还有啥阴间的玩意。   只是得快。   求心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当小耗子告诉她,求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为了保护身后的孩童不被抓去植入人造灵根,自己挡在了最前面,自然首当其冲被拖走。   人造灵根植入凡人体内,大约要等上三四天才能看看融合得怎么样,其中大约会有三分之二的人因为承受不了而经脉尽断而亡。   邪修之所以选择小孩子,一是因为这个年岁的小孩子适应力强,二是因为小孩子自然远比成人好控制。   所以,沈闻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抓求心,除非求心的资质有异,对方觉得求心比其他孩子更能“出货”。   此时的求心,恐怕正在忍受莫大的折磨。   他只懂鸟语,不通兽言,自然不能和老鼠交流,为免打草惊蛇,她也没有让老鼠给求心送什么。   沈闻在某些方面,为人处世就显得很冷酷,她首先思考的并不是求心的状况、是不是能撑,而是自己这边不合理的异状。   并且针对这个异状,制备应对方式。   就比如现在。   “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狂傲的很,虽然我千梧宫是来找你沈家求亲的没有错,但是到底我千梧宫凤(fen)家在修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凤家主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一双剑眉蹙起,似乎对这个刁蛮任性,没有礼貌,完全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十分不满。   但是么……   沈闻:……   “凤(feng)家主所言极是,正是因为你凤(feng)家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小女才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来,彰显凤(feng)家大义,二来展现凤(feng)家实力,有何不可呢?”沈闻笑道。   凤栖梧:“……你笑什么?”   沈闻:“……我、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凤栖梧:“你明明是在笑我(的发音)!你都没停过!”   沈闻:……   老东西你一定要和我玩这个梗吗?   一边的凤长歌连忙上前,对着父亲下拜道:“父亲,孩儿愿意一战。”他是凤家后起之秀里的翘楚,若是fen长歌……不是,是凤长歌请战的话,凤栖梧当然会派遣得力的剑修一起跟着。   这样一来,就足够“敲山震虎”的效果了。   沈闻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眼角的余光敏感的抓住了一个人。   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沈家分家几个长老之一,和沈家主是同辈,此刻这人嘴唇微抿,脸色发白,眼珠子不住地咕溜溜转,显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沈闻高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还请诸位,寻回求心。”和求心一起被抓走的还有云生,但是沈闻故意略去了云生。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暗自祈祷求心能撑到来救他那时候。   凤长歌扭头看着沈闻,她在击鼓招来凤家和听涛真人——也就是董峰主——之前,就来找过他了。   少女提出的要求很清晰明了,只要他肯帮忙说服凤家找到失踪了的求心,她就愿意当个剑修。   年少无知的凤长歌不知道对方心里的花花绕子,毕竟再怎么聪慧,他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幼童,换算成沈闻世界,也才小学生而已。   作为一个高傲又自负于天赋的少年,他当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觉得自己以后,大约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玩伴,于是,便忽略了沈闻此人的本性。   而另一边,董峰主却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才开口道:“既然沈大小姐这样说了,本座自然也愿意尊重——只是,如是我玄术宗救得了那凡人,沈大小姐可要即刻跟我们回玄术宗宗门去。”   玄君闭关沉眠数年,之前曾占卜,说他的“运数”在南方,他们多番调查,才查到沈家有天女后裔的事情。   九天天尊早在百年前陨落,如今魔修们蠢蠢欲动,他们需要玄君来镇压全场。   董峰主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少女,虽然年岁尚小,却能看出她将来必定是个绝色倾城,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人儿——可惜,小了点,不知道玄君是否愿意凑合……   到了这,沈家主也想说点什么,以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可惜被董峰主一个眼神给压制了下去。   他只看着沈闻,这里没有沈如盛说话的份。   沈闻一笑:“这是自然。”   要占便宜,当然得先把水搅浑。   水越是浑,她越是好摸鱼。   “只是,闻素在这边也和董峰主撂下话来。”   ——“若是我自己救得了求心,那么玄术宗不许再打我的主意。”   “指天立地,心魔为誓。” 第12章 12   伯劳是个魔修。   修真界五洲——中洲、西域、南海、北荒、东岳,修魔之人多被正道修士流放去环境严苛、灵兽凶猛的北荒,然而这些人想要谋得一个出路,还是要从其他四处攫取资源。   北荒一共有五位魔君,自从其中一位研究出了人造灵根之后,魔修们便有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捕捉炉鼎并拿来买卖的途径。   因为修为过高的魔修一从北荒踏足中洲,就立刻会被察觉到,所以,像是伯劳这样才筑基,又是出生在北荒的魔修,会被派遣到中洲比较边缘的地方,想办法夺取一些资源回到北荒——其中有诸多见不得人的脏事,也不是伯劳一人能说清楚的。   就比如现在的春城,又比如中洲那些大城市的“黑市”。   他和沈家不得志的分家三长老勾结,以“出货”五五分成,给这个贪婪愚蠢糟老头子敛财,若是没有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他们的行动根本不会如此顺利,而这项“生意”,也不会如此火爆。   伯劳在春城做这事很久了。   他能抓到的凡人孩子都没有灵根,有些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瘦伶伶的,体质不好根本撑不过开膛破肚,将灵根植入丹田,再由丹田融合四肢百骸这个过程。他很少选成年人,完全是因为成年人被植入灵根之后活不了多久,至多三四年,而小孩子可以撑到十三四岁,能多用好几年。   而这次,他之所以会把这个和尚也一起抓来,只是因为他的体质,实在是特殊。   净琉璃身——这是大悲寺佛弟子都不一定会有的体质,落在一个凡人身上,实在是浪费。   伯劳数年没有给直接管辖他的女魔修进贡好货了,他跟着紫雀的时间最长,最近她却偏宠别的下属,甚至开始觉得他没用,而求心这样的“货”,应当是能让紫雀满意的。   只不过,三长老以纸鹤传信告诉他,求心这个和尚深受沈家大小姐的喜爱,要凤家和玄术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才肯嫁给他们中的一边。   三长老的意思是把这批货都处理了,然后让伯劳尽早离开春城地界避祸,等这一波过去了,再回到春城来继续他们的交易。   ——这话说的,要不是知道对方是沈家分家的三长老,还以为是哪个心狠手辣的魔修呢。   伯劳其实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毕竟这么多小孩,那可是小百万的玉币了。尤其是求心,伯劳原本以为他挺不住灵根融合的过程,但是这和尚意外的挺过去了,只是远比普通的小孩时间久,多耗费了他两天的时间。   往日给孩子植入灵根只需要三四天,求心硬生生耗了他快七天。   他在受收到三长老的消息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瞬的,但是想想,有了一个净琉璃身的炉鼎,其他小孩,虽然可惜,舍了也就舍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动手之前,居然有人敢只身来到这个他藏的极为隐秘的小作坊。   来者这张脸,伯劳其实还是挺意外的,毕竟在春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个绣花枕头一包草,脾气差又无法无天的沈家大小姐呢?   伯劳从一开始就小觑了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   区区十二岁的女童。   区区练气初期的黄口小儿,连正经的修士都算不上。   提着剑柄上装饰着宝石的剑,活像是提着根烧火棍,他伯劳一个筑基大圆满,一根小手指就能把她按在地上。   而对方毫无顾忌一角踹开作坊大门,把自己暴露在危险面前的行为,也十分附和一个新手、一个膨胀的新手会做的事情。   于是伯劳抽出自己的剑来,一剑刺了过去——这一剑,夹杂着他的修为和灵力。筑基和练气之间的差距,虽然在上头的大佬们看来这就是菜鸡互啄,但是到底筑基的修为远高于练气,中间差着七个小境界,足够伯劳一剑之间确立生死。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沈闻其实并不是那种傻了吧唧直接冲上去的人。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这个行为作为破阵第一局,是又她的理由的。   利用贺兰韵,让一向和沈雪柔爸交好的三长老以为凤家和玄术宗已经逼近,催促后头的魔修“处理掉”证据,利用对求心情况的掌握,大胆猜测对方并舍不得杀死求心——在利用凤长歌,让凤家和玄术宗去追掳走沈雪柔的散修。   而以三长老之贪,当他发现凤家和玄术宗都不是冲着琳琅谷中小作坊去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用纸鹤联系魔修,保全他们的招财树。   沈闻让鸦哥和它的兄弟在纸鹤上拉屎,污染了纸鹤,三长老就只能亲自来。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只为了一个目的。   剑气袭来,伯劳的灵力注入沈闻手上的长剑,而长剑如避雷针一般,将灵力引入了剑柄上的测灵石。   测灵石颜色三变——雷、水、金。   沈闻丢掉了剑,往地上打了个滚,连滚带爬,像是被猫追着的鼠一样奔逃,却最终“昏头似的”被逼到了墙角。她的发髻散了,垂着手——看上去似乎是脱臼了——喊道:“三长老很快就来了,你这魔修,早日束手就擒!”   ——当然,她也不是为了喊着一嗓子而喊的。   伯劳看着这水灵灵的女童狼狈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残虐的快感。   “什么三长老——”他向前一步,想象着猫抓鼠一样一把攫住女童的脖子,却一脚踩在了一根细细的线上。   细线勾连,从沈闻跑过的五个方位,一根连着一根,自成八卦。   伯劳猛地抬头,却见那女童,那“不学无术”、“绣花枕头”的沈闻素,抬起了那只“似乎脱臼了”的胳膊,双指并拢,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在说——杀鸡用牛刀,可惜了。   “震字-白龙。”   白光在小作坊内一闪而过。   五根金属细线勾连成卦,由金生水,又由水侵入脏腑。   伯劳的三灵根中,以雷占优势,所以他更多的侧重修炼雷灵根,没有考虑到金、水其他两股灵力和雷灵根之间的平衡,而这股由外强侵入内的水灵气,最终以沈闻这边引发千鸟……不是,是雷系灵力产生了一股足以借金水而冲垮以“雷”为基础的灵府的力量。   简单来讲,就是伯劳自己的灵根,把自己的灵府地基给炸了。   伯劳不敢相信,只能瞪大眼,徒劳地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玄数中的五行八卦,正好是对应着八个灵根,相生相克的。   沈闻这套操作,也算是精操了。   只不过她在把对方整成了残废之后,却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凤长歌说得对。”   修剑,在杀人方面,确实简单粗暴而有效,比用玄数不费脑子。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沈闻捡起剑,将脸朝下躺在地上,虽然灵府被炸,却其实还没死的魔修手脚剁下,又像是怕他早死了一样,给他止了血,塞了一颗止血丹。   毕竟三长老和贺兰韵还没来,沈闻的逃家大计还缺一环,这位哥还不能死。   伯劳惨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加油,不要输给死亡啊。”她干完这事,还装模作样的鼓励了一下伯劳——可惜对方已经听不见了。   反正现在早去晚去,求心都是那副样子,沈闻干脆检查了一番,最终确定对方已经无力回天了,才打开了小作坊的暗门。   一开门,她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各种排泄物,混杂着一个月没洗头洗澡的臭味,外带螺蛳粉、香菜和臭鼬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这魔修是在地窖里开了一吨鲱鱼罐头吗?   沈闻掏出了自己的花香小手绢,遮住了自己的鼻子,从早就准备好的小储物袋里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她冒着这种物理意义上的辣眼睛的气味往下走,最终在一个木台上看到了求心。   啊……   这个……怎么说呢……   她手上这颗夜明珠质量真好,真的很好,这种乌漆嘛黑的小地方,也能一照透亮。   一览无余。   她原本以为求心这种安安静静打坐,清清爽爽参禅的男人,身材肯定如白暂鸡一般没有什么看头。   只是没有想到,在夜明珠光辉下的求心,那基本上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个肌肉线条啧啧啧……不说都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咖,而不是成天坐着不动的和尚呢。   沈闻的目光往下,停留在了求心的丹田处,那里如同蜈蚣一样攀附着一道粗粝、冷酷、又破坏美感的新痂。   他躺在哪里,脸色苍白,浑身血污,生死不知,连身上的僧袍都不知道被丢在什么地方了。   这下问题来了。   她只带了一张小手绢,要是遮住了求心的脸,就遮不住他丰厚的资本了。   所以,她到底是帮他遮上面,还是遮下面?   沈闻想了想,最终走上去,伸手摸了摸求心心口的位置——还好,还有微弱的心跳和体温传达到她的掌心。   于是沈闻十分同情的,把手绢盖在了求心的【少儿不宜】上。   这个手绢,应该是不能要了。   这根本不是洗洗还是好手绢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好好躺着的求心,却睁开了眼睛,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自丹田涌上来的灵气,像是海潮挤入拥挤的河道,在他体内轰隆作响,好像要将他的经脉悉数寸断一般。   沈闻作为天女一族的本能,就是感受天地万物的灵气流动,虽然不能和测灵石一样测出对方的灵根属性,但是她这双眼睛,却能切切实实的看到求心体内灵气暴-动的情况。   就在求心用力抓住木台的边缘,似乎想要翻滚到地上的时候。   沈闻一把把他按回了木台上。   然后给他来了一套嘴对嘴,性感天女,在线帮你捋灵气。 第13章 13   求心只觉得在自己体内洪流般乱窜,似乎要将自己的经脉寸断灵气,突然间凝滞了一瞬,随后,开始往统一的方向涌去——刚开始的时候,灵气流动的速度依然很凶猛,但是随着灵气的涌出、流入,灵气流逐渐随着呼吸吐纳而变得温顺、平和起来。   他一开始并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沈闻松开了嘴“呸”了一声:“你多久没刷牙了?”   求心:……   他在云上寺的时候,习惯每日早晚用盐茶漱口,平日里吃的也清淡,他被抓来之后更是一滴水米未曾粘牙……好吧,求心知道发生什么了。   作为僧人的求心,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左右没有地方躲藏,最终一个不稳滚到了台下,倒是被台子给遮严实了:“莫要看我。”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沈闻这样一个垂髫少女看呢!   沈闻:晚了,全看过了。   不仅看过了,你的初吻也是我的了。   眼下的关键其实在于求心没穿衣服。   她储物袋里带的可都是女孩子的衣服啊,求心大师你要是不介意……好吧,他肯定会介意的。沈闻挠了挠头:“不,我没有说你嘴巴不好闻……尝……算了,有股薄荷檀香味,还算可以啦。”   求心在木台后面蜷成一团,闭着眼睛拼命念佛。   “算了,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沈闻见他这样,也不好继续刺激他,只好扯开话题,先行离开。   “孩子们都在暗室之中。”求心突然开口,“这几日小僧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他们应当还未曾受害。”只是最后这一段时间,他终于是支撑不住,这感觉如同细碎的牛毛针尖一针一针地剐他,又像是血管里奔涌着岩浆——阿鼻之苦,莫过于此。若不是还惦记着孩子们,他是恨不得咬舌自尽的。   沈闻瞥了他一眼:“好,我下去放他们出来,顺便给你找件衣服。”   求心:……   衣服的事情,能不能就此揭过?   他最终只能叹口气,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善信。”   “……我可不是什么善信啊。”沈闻吐槽道。   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她真想早点出去,于是扫视了一下周围,四处翻找了一下,找到了通往地下暗室的暗门。   等到沈闻进去了,躲在木台后面的求心才弓着背,弯着腰站了起来,他两个眼睛看不见,但是自从这人造灵根植入丹田之后,他到是对灵气流动的感知更加灵敏了。于是,他顺着木台往前摸索着,捉到了一条质地柔软的小手绢。   求心:……   这么条小手绢,不管怎么遮,都很奇怪啊!   他一手撑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佛祖,弟子失态。”这些年来,他虽然过得清贫、艰难,可能时不时还会面对一些羞辱和歧视,却一直都是坦坦荡荡,和顺随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很羞耻。   倒不是因为被沈闻救了,虽然知道自己这般实在是无奈,可他就是不能原谅自己这样、这样、这样……不堪入目,有伤风化。   在求心的眼里,被沈闻看了自己的胴-体,这是他唐突了沈闻,唐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随后,他听到暗门再次打开的声音,一群小孩从门中鱼涌而出,沈闻则拿出一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僧袍往求心身上一丢:“你自己能穿吧?”   求心松了口气:“自然是能够的。”他虽然眼盲不便,但是总是学着多做一些,不让身边的人过分操劳,穿衣洗漱这些小事情,他自己早已熟练了。   僧袍早已经不是他被抓来的时候穿着的那件干净、带着檀香味的木兰色僧袍了,它脏污不堪,不知道沾了什么秽物,臭味难当,但是好歹能够蔽体,求心自然也不嫌弃什么了。   穿上衣服之后,他那种羞耻难当的窘态也稍微平复了些许,只是沈闻手上的夜明珠亮堂,依然能照见他苍白的脸边上的那俩耳朵,耳尖微微泛红。   这补血丹效果不错啊。沈闻想。   云生哭着扑到了求心身边:“师叔!”他这几日在下头日日担忧害怕,直到刚刚,沈闻打开了笼门,告诉他们已经没事了,他才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当然,没哭两声,他就被沈闻提着脖子,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快点走,你还想在这发表一下解救感言不成。”   然后,云生就又一次见到了求心。小和尚心里自然是愿意跟着求心快点回到云上寺的,于是他擦掉眼泪道:“师叔,我们回云上寺吧。”   “他不能回云上寺。”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两片薄荷塞进鼻子里,沈闻和云生不一样,她一点也不觉得求心现在的状况,允许他继续在云上寺中修行度日。   “为什么?!”云生喊道。   沈闻没有回答他:“我说你们一定得在这里聊天吗?不熏得慌吗?还是你们已经给腌入味了,根本闻不出来臭啊。”这么说着,她自己就先带头往上头的作坊跑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被恐惧牢牢掌控着的小孩们,终于捂着鼻子惨叫着往上跑去。   云生还犹自在疑惑,却见求心向前走去:“沈姑娘说得对,师叔现在不能回云上寺。”他身上被植入的东西,可能会对云上寺的凡僧们造成影响,他顿了顿,继而笑道,“师叔有些事情,要和沈姑娘一起走一趟,云生你等等师叔,师叔一定会回云上寺的。”   云生欲言又止,最终看着求心那恬淡的笑容、安静的神态,还是噘着嘴点了点头:“师叔你慢点,你竹杖丢了,我扶你上去。”   待到云生扶着求心到了亮堂的地方的时候,才看清楚上头此时的场景。   一位他从没见过的小施主,手里正提着一把剑站在那个“坏人”边上,似是若有所思。   而魔修躺在地上,很显然是被补刀了。   不过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沈闻为了贺兰韵没有及时赶到这个可能性而打得补丁,现在他既然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这个工具人还活着了。   来人正是贺兰韵。   他抬起头来,看着躲在孩子身后的沈闻,皱眉问道:“为何要误导玄术宗和凤家,以为拐走雪儿的和拐走和尚的是一帮人?”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样,若说是为了不去玄术宗,他便以为沈闻喜欢凤长歌,想增加凤家求亲成功的可能性。可是凤长歌也被误导了,这就推翻了贺兰韵之前的猜测。   不仅如此,她还故意让自己知道关押求心的真正位置。   这行径,有诸多矛盾之处,他实在是想不通。   莫非……   贺兰韵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沈闻:……虽然我不知道你犀利的眼神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讨打。   然而闷骚韵并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猜想宣之于口的成熟小男孩,他把目光落在了沈闻手边上那半把魔修的断剑上:“你自己有剑,为什么要用魔修的?”   沈闻想了想,回答道:“你等等就知道了。”   就在两个小不点对峙的时候,门被打开,和贺兰韵未来岳父交好的三长老冲进来:“怎么——”他把目光放在了躺在地上的伯劳身上,脸上立刻堆了笑:“世侄小小年纪,好身手啊!”   这人老而成精,所做的第一步,还是要试探这里有没有人知道他和魔修勾结,残害无辜凡人幼童的事情。   贺兰韵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见沈闻素扑了出去,梨花带雨:“三族伯!呜呜呜,幸亏你来了,都快吓死我了!”为了印证自己的害怕,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魔修的半把断剑。   这把断剑作为法器,是用上品寒潭铁炼制锻造,一般来说哪怕是金丹之体也难以抵御其天生的锋利和坚硬,但是这样的法器,却硬生生被沈闻给敲断了。   实在是暴殄天物。   贺兰韵:……嗯?   沈闻扑倒三长老身后,紧紧揪住了他的法衣:“多亏贺兰小公子来了,我们才没事……呜呜呜呜……”   贺兰韵:??????   他刚想开口,却见三长老笑容满面的蹲下来,把手放在沈闻素纤细瘦弱的肩膀上——别说,沈闻这段时间偷吃肉还长胖了点,不然就是皮包骨头,还要瘦——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素儿不要哭,有什么事情,和族伯说,族伯一定帮你想办法。”   沈闻哭道:“族伯,我想送求心去大悲寺。”   她的哭可不是假哭,而是真的有豆大的眼泪一滴滴的从眼里涌出来,划过秀气的小脸,简直我见犹怜。   “父亲肯定是不让我去大悲寺的,求族伯送送我,我之后跟着族伯回来,自然会和爹爹多说说好话的。”她一边哭,一边抽鼻子,看上去真的像是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女孩一般。   三长老心里虽然不耐,却依然是和颜悦色地套话:“这倒是好办,族伯我刚刚好带了上品飞舟,待我传信给你父亲,自然能用最快的速度带你们去大悲寺的。”传信是不可能真的传信的。   最多带人出春城地界,搞清楚状况之后再传信这个样子。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对伯劳的实力还是知道一些的,沈闻素几斤几两他自然清楚,难道是贺兰韵?   关键还在于伯劳有没有说漏嘴,这些小孩自然从来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求心更是个瞎子,他们一无所知,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更何况,个把凡人,弄死他还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关键在于去大悲寺这段路,从两个小东西嘴里套出伯劳是不是说漏了嘴的事情。   若是没说漏,自然好带他们俩回去——沈闻素身份特殊,他有些投鼠忌器,这段日子家主对分家的态度微妙,沈闻素出事了他正好大做文章。   如是说漏了……反正做炉鼎不需要用脑子,他把沈闻素毒傻了再把事情推给魔修便是,反正她已经够傻了。   炉鼎么,身子够用就成了,脑子不重要。 第14章 14   玉色的飞舟在云端穿梭着。   大约是因为急着前往目的地,飞舟经过沈家春城的空中岗哨的时候,弟子们只是看了一眼上头悬挂着的沈家旗帜,便知道是三长老的飞舟,他们自然是不敢阻拦,只是远远的就放了过去。   三长老沈如桓经营多年,春城上方的空中岗哨他来去自如,哪怕是非常时期也不会有人盼望,一顺利出了春城地界,他就转身往飞舟里头走去。   那个名为求心的凡僧此刻又昏睡了过去,飞舟厢房内只有两个十二岁的奶娃娃。   “你会开飞舟吗?”沈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对面的贺兰韵。   后者皱起了眉头:“跟刁爷爷学过。”修仙之人除了御剑出行之外,最多的代步工具就是飞舟,所以他们多少都会学一些,“不过三长老将飞舟的目的地定在了大悲寺,也不需要驾驶吧?”   沈闻撑着脸点了点头:“自动驾驶就是方便。”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那半把魔修断剑,“听说三族伯也擅长炼器,能不能请他帮我看看这把剑呢?”   “你在沈家什么没有,还需要这样一把断剑?”贺兰韵嗤之以鼻,“这把剑制式普通,只能拿来杀金丹修为的修士而已。”   他说的轻巧,好像金丹修士是可以随便杀着玩的一般。   “但是我还挺喜欢呢……”听到身后飞舟厢房大门打开的声音,沈闻回过头去,脸上堆满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才会有的,混杂着天真和假装成熟一般的笑容,“三族伯!”   沈如桓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慈祥的笑意,他走上前来,笑着伸手摸了摸沈闻素的头,当初他也是见过惊鸿夫人的——这女子美得用世间一切的词语都无法形容,是银杏融金,是青山覆雪,是池中沉璧。   沈闻素的眉眼和惊鸿夫人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小了一号的惊鸿夫人。   沈如桓是知道的——惊鸿夫人虽然美,却是最不满自己的双手差那么半分柔媚的纤长,所以才选了生的美貌,又有一双美手的沈如诚生孩子——天女这种生物,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她们会看到自己美貌的不足之处,并且选择能在下一代弥补自己不足的美貌男人生孩子,这样下一代就会比上一代更加完美。   她不在乎沈如诚多情、无用又修为低下,她只在乎这个男人能让自己的下一代更完美。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越是完美、越是迷人,这些天女就越是会引起别人的窥伺和攫夺。   沈如桓看不起惊鸿夫人,这个女人再美,他也是鄙薄的,因为她蠢——同样的,他也看不起沈如诚,因为他没用。   而他们的孩子,娇纵任性,无法无天,更是蠢上加蠢。   “闻素找三族伯有什么事呀?”他看着少女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忍不住弯下腰去,又觉得不够,便笑容满面的蹲下来,把手放在沈闻素纤细瘦弱的肩膀上——别说,沈闻这段时间偷吃肉还长胖了点,不然就是皮包骨头,还要瘦——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有什么事情,和族伯说,族伯一定——”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血代替他的话,从伤口中彪了出来,那声音,和风声一样好听。   沈闻虽然被溅了一脸血,但是神情却很冷。   “我从来不错杀无辜的。”她轻笑道,“三族伯,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你。”   这一剑力道极大,浑然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娃娃使出来的,但是致命点不在这见血封喉的一剑,而在于沈闻将灵气缠绕在剑锋上,在割伤沈如桓的时候,灵气侵入他的灵府之中——沈如桓的灵根是水木火三灵根,三灵根修炼讲究平衡,可是沈闻在剑上缠绕的雷系灵气却以雷气转化火灵——就在这一刻,沈如桓看到的是这个女孩脸上仿佛入魔一样的狠厉。   沈闻不敢放松,一鼓作气以自己的气海作为源头,往三长老的灵府注入雷气,这简直就像是破釜沉舟的豪赌一般。   但凡若是边上的贺兰韵动一下,她都会功亏一篑。   受到催动的火灵根一举吞噬、冲破了沈如桓的灵府,三长老倒在了地上。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他的时候,他最后看到的,是沈家小姑娘那双眼睛:凉冰冰的,和她的母亲当年看自己、看沈如诚一样——看蝼蚁的眼神。   贺兰韵其实是想动的,但是他动不了。   他喝的茶水里被下了迷药,就在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药性发作了——在昏迷过去之前,他看到三长老的尸体自燃了起来。   以及,那个被血浸了一身的沈闻素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贺兰韵:……   淦。   当贺兰韵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沈闻素正坐在边上,单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一脸:“哟,小伙子你醒啦”的市侩表情。   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那就是……他从来没再沈闻素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一瞬间让她气质大变,从一个骄纵大小姐,变成了路边叼着草寻思着去哪家吃霸王餐的混子。   “你为什么要杀三长老?”贺兰韵想了想,还是直接开门见山问她。   “他和魔修勾结,把春城变成他的采货场,魔修拐卖孩子得来的钱财他分一半,他则给魔修提供庇护。”沈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无所谓的回答道。   “证据呢?”贺兰韵反问。   “里头的求心就是。”沈闻瞥了一眼贺兰韵,他的神色显然还是不相信。   “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明勾结魔修的人是三长老。”贺兰韵这个人说他薄情,他也确实挺薄情的,沈闻素能越级用某种手段格杀三长老,他现在连练气都不是,根骨又毁了,自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万一她真把自己灭口了,那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沈闻对于贺兰小公子的“能屈能伸”自然也是有所了解,她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小朋友:“我要去大悲寺,主要是问问求心身上的东西还能不能取出来,你也可以顺便问问大悲寺方丈大师这么解决你的根骨问题。”   “……我若是说我想走,会被你弄死么?”贺兰韵看了一眼周围,发现三长老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估计飞舟已经飞出去有一段时间,沈闻素已经把尸首处理掉了——不过说真的,连地毯都换了一张,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打算杀三长老的?   贺兰韵素有早慧之名,他现在看着沈闻素,不由得脑补出这家伙把三长老的尸首从飞舟上丢下之后,又把自己杀人抛尸的罪证一一收拾干净的样子,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自己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沈闻素的表情。   惯犯。   这人绝对是个惯犯。   “嗯……无所谓啊,除非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根骨要怎么修复。”沈闻耸了耸肩,“还有啊,从今天开始我逃家了,把素字隐了,叫我沈闻。”   贺兰韵挑眉,却听到厢房里头传来声音,却见求心摸索着拉开隔门,站定了一会之后,才走了出来。   “你醒啦?”沈闻随口问了一句。   “小僧醒了。”求心垂眸,温和道。   他的声音温柔醇厚如山泉,即使直男如贺兰韵,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僧人从外貌到声线都十分的出色——不仅是俊美端正,更附和佛门宝相庄严之说。   “嗯……”沈闻沉吟,“听了多少?”   “……”求心沉默了一瞬,终究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从贺兰小施主说,沈姑娘杀了三长老开始。”   他微微垂头,交叠起来的手轻捻着佛珠,口中默念。   沈闻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求心不说什么,她自然也不说什么。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妥协般的心照不宣。   贺兰韵:……   作为一个未来的龙傲天,他自然有着各种让人诟病的直男脾气、直男自信和直男厚脸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到飞舟厢房外面去。   沈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直到求心念完之后,才道:“完了?”   求心道:“小善信不问问我为谁超度念的经文么?”   “和我没关系。”沈闻站起来,“那么我也说了,我要带你去大悲寺,为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全程没有你开口的份,可以吗?”   没错,严格来说,她也不是完全为了救求心去的,她其实是去道德绑架……不是,是求助《通天路》中最为好管闲事,安全度最高的大悲寺,给求心挂个弟子的名号,然后她好借着求心这个名号,继续下一步逃家大计。   沈家、凤家发现她跑了,肯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抓回去,而这个修仙界,是个机遇和危险共存的地方,第一步,就是要找个好靠山——能搞黄色……不是,是双修的门派,都不是安全的门派,想来想去,只有秃、大师最靠谱。   求心沉默。   “作为交换,我也会实现你一个愿望,永久有效。”沈闻摊开手,“作为你当我工具人的回报。”   贺兰韵:“……那个,我好像也被你当做……”   沈闻:“乖,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再bb打爆你的小脑噶。”   贺兰韵:……   宝宝委屈,但是宝宝不敢说。   因为(可能)打不过。   她对工具人的待遇可能是看脸和乖顺程度决定的。   求心沉默半晌,才回答道:“小僧没有什么心愿。若是有了,一定会诉与沈姑娘。”   他甚至都不用跟沈闻解释自己对她的称呼为什么从沈小善信,变成了沈姑娘。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沈闻为了扯开话题才道:“你不好奇我捋顺你灵气的手段吗?”毕竟比起自己尴尬,当然迫害别人更爽一点。   求心:……   “沈姑娘要是一定要说的话,小僧只能洗耳恭听。”   沈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白莲味……   她想了想,清清嗓子道:“这是以呼吸来协调灵气运转的方式,我愿意称其为——波!纹!呼!吸!法!”   求心不动,嘴角噙笑,庄严得就像是个菩萨。   沈闻:……   她对着求心眨了眨眼,效果堪比对瞎子抛媚眼。   “你没有觉得这个称呼和修仙界的风格格格不入吗?”她问。   “那便换一个吧。”求心走到桌前,将手掌放在桌子上摸索了两下,才摸到了茶杯和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仙茶抿了一口。   沈闻:……   你倒是给我吐槽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想你吐槽!   求心只是闭着眼睛喝茶,偏偏嘴角还带着气死人的微笑。   贺兰韵:……噗。   沈闻拿起一边的茶饼,塞进了贺兰韵的嘴里。   贺兰韵,再起不能。   而在这小孩打闹般打发时间的过程中,飞舟也逐渐靠近了大悲寺所在的梵音城地界。 第15章 15   “都怪你,早知道大悲寺这么高,我就不让你丢飞舟了。”   在以十二岁的童子小短腿徒步爬了不知道多少台阶之后,贺兰韵终于接近半崩溃了。他毫不留情的指责了同样爬得和条狗一样的沈闻。   在进入梵音城之前,沈闻特地研究了一下飞舟的自动航行系统,发现控制飞舟的是一套非常精密的阵法,其中就有星图定位。好在这艘飞舟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视网膜定位之类的,沈闻不至于把三长老储物袋里三长老尸体再翻出来做点什么。   她把飞舟的目的地改定为北荒和中州的疆界,这样一来,飞舟就会越过梵音城,直奔魔君的寝宫而去,至于半路会不会因为外形看上去太过富丽堂皇而被散修、魔修洗劫一空,这就不知道了。   不管是谁发现了,比起第一时间怀疑三长老被他们家主家的大小姐杀了,可能更怀疑是魔修杀人灭口——毕竟,杀人用的是魔修的武器,飞舟的目的地又是魔修的地盘。至于那个在春城拐卖人口的魔修,似乎实在是担忧主家追查起来会对自己不利,三长老这厮极力主张把小作坊和地下室一把火烧了。   沈闻当然是用一种西门大官人顺着金莲小寡妇的,让一边的贺兰韵都快恶心出鸡皮疙瘩一样的笑容同意了三长老的决定。   直到沈闻动手,贺兰韵才咂摸出味来——这厮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现在他们进了梵音城——大约因为梵音城是大悲寺治下的城市,所以这里的人看见僧人都自然带一份敬畏,不管是住客还是游人,看到求心都自然对着他双手合十,也看着求心拄着竹杖便知道他是个眼瞎的,就不奢求什么回礼了。   借着求心这一层保护色,沈闻带着贺兰韵和求心成功的到达了大悲寺……的山脚下。   然后,双双望着通往云层上方的阶梯,吐出了一口老血。   对于佛修们来说,这些长长的阶梯是他们修行的一部分,他们常年在此上上下下,不用法器代步,也能健步如飞,而对于沈闻来说,这是要了亲命。   于是,便有了贺兰韵爬到大概三分之二的高度时,瘫在冰凉坚硬的石阶上抱怨沈闻把飞舟丢掉的发言。   “以你的智慧,我真的很难跟你解释清楚……”沈闻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竹筒,喝了点仙露续命。   原着中,贺兰韵得知藏在大悲寺的药师佛舍利能治疗他被废的根骨,为了求大悲寺的方丈妙法出手相救,一个人从大悲寺所在的普渡山山脚,顺着这“千丈红尘”往上爬,一直爬到山顶,一步一扣头,人到山顶都快死过一遍了。   沈闻虽然没有扣头,但是也是实打实往上爬的,再说了,她又不是来求药师佛舍利的,她只是来求大悲寺收下求心的,先不说难度级别就不同,她可是占领了道德高地啊。至于贺兰韵的问题,一回生两回熟,大不了让阿马休息两天,回去重头再爬一次呗。   要是让贺兰韵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怕不是直接一句“你是人是狗”就上来了。   求心一路上拄着竹杖跟着他们两个,似乎完全没有什么不适,两只小的都累趴下了,他还只是额头上略微沁出了一点薄汗,并没有多累的模样。   “我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见累啊。”贺兰韵瘫在石阶上,侧脸斜眼看着求心。   后者摇摇头:“这高度,同云上寺差不多。”   沈闻:……   你想说你习惯了是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翻身爬起啦:“好了,休息完了,我们继续。”   贺兰韵:……   他不想爬了qaq   而另外一边,有人从山脚不用法器一路往上爬的事情,早就被巡逻的小弟子报告给了罗汉堂的掌院,请他定夺。   罗汉堂的掌院善溪思忖片刻,便道:“不坏他人修行,你且去看着,若是他三人实在不支,便用法器带到寺门口吧。”   巡逻弟子“喏”了一声,便退下了。   “主持师兄,多久没有人来爬过‘千丈红尘’了?”善溪侧身,这才看到他身后的细蔑帘后头,还隐隐约约有人伫立着。   “……”对方不说话,只是低头,双手轻擦佛珠,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善溪:……   他原本只是想感叹一下很久没有人有毅力挑战“千丈红尘”了,却忘了上一个挑战千丈红尘的人是谁,又为了什么来的。   “是我嘴快,对不住师兄了。”他用拇指夹着颈间的佛珠,对着细篾帘子后的人影行了一礼。   “善溪不必介怀。”细蔑帘子后头的人,虽然被称为师兄,但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听着极为年轻,倒像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   善溪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头皮,因为气氛突然尴尬,所以,他决定先撤:“师兄,我、我去巡逻大家的日课了,您好好休息……”这么说着,他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细蔑帘子里的人不点头,也不回应,只是向外看去,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一样。   沈闻一行人,终于在太阳落山,寺门下钥之前爬到了大悲寺的门口。求心扶着基本上已经废了的贺兰韵,终于似乎是有些累了的样子。就在沈闻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的时候,寺庙的大门自己对着三人缓缓打开。   大约是接近晚课的缘故,就在大悲寺内没有出去游历的僧人们正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因为统一制服,统一发型的关系,这一幕看上去格外的让强迫症感到舒服,也有可能是禁欲系制服诱惑加成,一些僧人的外貌——原本配上头发可能会显得比较平庸的五官,衬以干净、朴素的僧袍,反而能让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干净清爽的气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制服诱惑吧。   “禁欲系爱好者的天堂啊,这地方。”沈闻小声感叹了一句。   因为觉得被求心扶着有些丢人而挣脱求心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沈闻的贺兰韵:……   他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想了想不够,又往后退了一步。   淦,哥们,你这爱好就很离谱了啊!   因为是瞎子所以耳朵格外灵的求心:……   虽然他不是很能理解沈闻说的话,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大人,他自然应该走在第一个,只是当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沈闻却先他一步,对着负责值守寺门的年轻佛修双手合十道:“小师父,我们有事求见圆通大师,能否行个方便?”   两个值守弟子对视一眼,回答道:“师祖外出讲法去了,不在寺中,这位师兄和两位小善信既然过了‘千丈红尘’,自然是由罗汉堂掌院师伯前来接待三位。”   这是大悲寺祖师留下的规矩,谁不用法器,不用灵力护体,或者身为凡人去从普渡山的山脚往上,有那毅力过了“千丈红尘”,便能答应他们一件事——只要不违背大义,戒律即可。   值守的弟子传音,又请来了另外寺里负责接待外客的弟子,才将三人请到了大悲寺的西厢客房之中。   沈闻一进房门就给自己倒了杯灵茶解渴,一点也不见外。   贺兰韵看着她,刚想开口问她是不是知道“千丈红尘”的事情,紧闭的厢房门却被敲响了。   沈闻道:“请进。”   外头才推门进来。   入门先看到一个锃亮的光头,在外头照进来的夕阳下熠熠生辉,随后才看清此人浓眉大眼,长得分外精神——这正是罗汉堂的掌院,善溪大师。   善溪在寺内巡了一圈,收到弟子说那挑战“千丈红尘”的三人已经安置在了西厢房,才赶来接待。   只是,他一看到那端坐在八仙桌后的那位身着男装的小善信的脸,就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大约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把门打开,重新看了看里头的情况。   ——主要目光还是落在沈闻的脸上。   沈闻:……   这位大师,你是不是有很多小问号?   还是你怀疑你开门的姿势不对,很想换一个?   “这事我做不了主。”善溪一脸梦幻地嘟嘟囔囔,“我得请示掌门师兄……”这么说着,他还是对着求心和贺兰韵行了一道佛礼,才转身离开。   沈闻:……   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有好多问号的小朋友。   也不知道这位大师和他的掌门师兄商议了什么,沈闻等了好久也没见那位神秘的“掌门师兄”过来找她,反倒是传信的纸鹤和送饭的小沙弥先来了,意思是先招待他们三人在大悲寺过一夜,待到过了晚课,明日再来见他们。   入乡随俗,沈闻到是不在乎这些问题。   善溪的表现才让她比较好奇。   所以她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甚至起得比求心还早,天都没亮堂全,正是月露洗星的时候。沈闻跟个猴子似的叼着根从大悲寺厨房讨来的胡瓜,蹲在房梁上一边啃一边等云海日出。   却听见房梁下有人招呼她:“小檀越起得早呀。”   沈闻探出头来,却看到对方虽然仰着脸,却闭着眼睛。   像是知道沈闻在想什么一样,对方回答道:“这是‘我识’,老衲只是封闭自己的视觉以修行,并非和小善信的友人一般,目不能视。”   沈闻:……沙O是你吗沙O。你不好好的当你的处O座圣O士,你跑来当什么寺庙主持?!   对方修“我识”行,对人的情绪感知似乎十分敏感,沈闻不说话,他却开口了:“小檀越在担忧些什么?”   沈闻:……   我能说我担忧你突然睁开眼睛,对着我喊一声“天魔降伏”吗?   当然,沈闻觉得对方可能听不懂。   “主持大师您,认识我吧?”她啃了口黄瓜,笑眯眯地问道。 第16章 16   “你是不是认识我”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很不好回答,对方只是转过身去,和沈闻一起面向日出的方向——此时天边只有一丝薄红,说是日出,倒也距离真正的日出时分还差了那么一会儿。   沈闻啃着黄瓜又把头探出去,恰好看见和她搭讪的僧人,双手持着一串盘出包浆的佛珠,还在那轻轻捻着。   要说有什么感想的话,大概就是“这位师父的手真漂亮啊”看上去又是白嫩,又是修长分明,当真是“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   沈闻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师父的手真漂亮啊。”当然,脸也很漂亮,就颜值方面,把求心和这位大师放在一起,可能众妖女也不能品出个上下来,但是求心那朵白莲花属于濯清涟而不妖,这位更像是白牡丹——人间……哦,不,佛前富贵花。   年轻的时候肯定没少被花痴骚扰。   当然,沈闻是不会骚扰他的,毕竟她对美有一种纯粹的欣赏,喜欢花也不一定要去摘。   然后沈闻就敏感的抓住了这位大师在听到自己感叹他手漂亮的时候,仿佛ptsd一般的颤抖了一下。   嗯……   有问题。   妙法贤师自诩痴长六百寿,在沈闻爬上千丈红尘,来到大悲寺寺门之前,他只见过两次天女。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修行“我识”,依然靠肉眼来辨别人世之间善恶苦乐——第一次,那个美丽、慵懒、满眼厌烦的女子,用厌倦透了世间男子的眼神瞥了尚且只是小沙弥的他一眼。   她的裙下,匍匐着哀求她再看一眼自己的男修们,而她只是不屑的笑了一声,当着他们的面,便随着吹来的风,化作千万片染着霞光的白羽散入了流云。   这是妙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天女“羽化”。   修仙者羽化,便是飞升登仙。   天女“羽化”,只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开始,妙法不懂。   后来,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高,也逐渐开始“有资格”知道一些修仙界关于“天女”这种存在的、见不得人的阴间事。   而后,妙法便明白了。   天女羽化之前,那个像是嘲讽一样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配。”   这大概,就是在他心底埋下种子的那一刻。   他想,若是再有机会能接触到天女一族,他会想办法庇护她们的。   佛渡众生。   没有撇去一族苦难,视而不见的道理。   妙法第二次见到天女,是在三百多年前。初见、相识、其中曲折,他已不想多做赘述,只是唯一件可以说的事情,应该是   “当初你娘亲也是这样,不用法器,不行灵力,爬上千丈红尘来。”旭日霞光染在妙法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尊金身罗汉像,“要老衲和她生个孩子。”   沈闻:……   “所以?”她手里攥着黄瓜,觉得手心出的汗可以拿去腌黄瓜了。   ……不是吧?沈闻素的妈,那个惊鸿夫人,居然和自己一个口味,喜欢禁欲系?   “老衲劝说她,天女一族,以绮丽受人攫夺,后代越是美貌,命运便越是苦难,不如遁入佛门潜心修炼,老衲尚可庇护一二。”妙法拨弄着手里的佛珠,苦笑道,“小檀越莫要想岔了,惊鸿夫人……只是看上了老衲这一双手罢了。”   沈闻:……   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大师父说出“只是看上了老衲的这一双手”的时候,她脑子里脑补的惊鸿夫人,就不再是身着留仙裙,飘逸美貌如巫山仙子一般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西装领带,和平静的BGM。   不行,这个脑补有毒。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为了压惊,还用力啃了一口逐渐脱水的黄瓜。   “老衲劝了她三百年。”   “可惜,惊鸿施主始终不肯听老衲一言。”   沈闻:……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也不会当尼姑的,而且你这个故事我可能猜到结局了。   “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实在是受不了你吃又不给吃,叨叨又叨叨个不停,所以决定愤而出走,嫁给了我爹?因为我爹手更好看?你别跟我说你后悔了,想当我小爹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沈闻终于憋不住蓬勃的吐槽欲,疯狂的吐槽起了面前的老秃驴。   惊鸿夫人能盘你三百年,也是耐心十足了啊!你们两个到底谁更有槽点我居然一时半会难分高下,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啊!   妙法:……   沈闻猜的也没多少错。   妙法永远记得惊鸿走之前对他说的话。   她说:   ——别同情她。   廉价的同情让她恶心。   妙法并不知道自己同情天女族的遭遇,想要庇护她们的想法到底错在哪里。他想了十几年,依然没有想通。   “三百年前,师父说我心中有执,有妄,难以得证阿罗汉、继任大悲寺的圣莲净琉璃衣钵,便让我作为首徒,继任了大悲寺的主持一职,等待有天赋的后来者,引导他继任净琉璃佛子。”只是时至今日,这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沈闻撑着脸,看着他:“那我让你庇护我,你就能稍微一解心中的郁结了吗?”她侧头看着屋檐下方的僧人。   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妖女盘圣僧盘了三百年不出包浆的老套故事,但是事情的泥石流程度远超她的预计——要说的话,可能是手控女精神病借种改良后代基因不成,愤而出走的故事。   “大师。您别想了,您啥也没做错,您只是丹心错付,碰到了精神病而已。”她十分诚恳的开解道。   “您想想,哪怕是佛祖,也讲究个有缘没缘,没缘分咱们也不能强求是吧?”沈闻跟个老娘舅一样苦口婆心道,“您看,我跟您就很有缘,我很愿意被您庇护的,而且我也不从物理意义上的馋您身子,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是又安全又可靠……当然,当尼姑是不可能当尼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这老核桃、不是,是老和尚都被惊鸿夫人盘出天女ptsd了还能跑过来和自己聊天,可见是真的好心人。   沈闻自知自己是个流氓无赖,但是对着真正的老实人,她也不会坑他太过。   “所以啊,我就在想,要不然你给求心在大悲寺上挂个名,然后呢,让我办成男孩,当个俗家,这样出去闯荡的时候,背靠着大悲寺我也能把自己天女的身份隐藏起来……”沈闻把黄瓜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冉冉东升的旭日。   “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强求的不是吗?”旭日红霓映在她脸上,仿佛正道的光。   妙法愣住了。   “小檀越……说什么?”   沈闻把手拢在嘴边做个喇叭,放大了音量:“我说,大师您就放下我妈,看看我,行不?”   正好路过的善溪脚下一滑,当场把大悲寺的千年老青石板砖撞个粉碎。   善溪:师兄,掌门师兄不可以啊掌门师兄!我知道你心有魔障,不得证果,终究还是有朝一日可能会跑出去找惊鸿夫人,但是这位小檀越怎么看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你不可以啊师兄!做个人啊!   然而最惊悚的还是——善溪看到妙法缓缓垂下了肩膀,似乎面有疑惑。然而随着旭日东升,妙法脸上的惊愕却渐渐转变为了一种施然的微笑:“小檀越,老衲自会庇护你的。只是小檀越如此聪慧,自然也明白的,即使老衲庇护了你,也难以从没能帮助惊鸿夫人的自责中解脱出来。”   那也是个心有魔障的人,佛渡有缘。   ——不弃无缘。   沈闻:……她错了,她不该觉得这位大师是朵白牡丹,这明明是一朵特大号的白莲花。   比求心还白、还香、还招蜂引蝶。   “我若是你。”沈闻诚恳道,“像主持这样貌美如花的佛前白莲花,不应该这样肆意的展现自己的魅力,随便关心一些缺爱的女人,要是对方有点小姿色又没有B数就会被你迷倒,然后自以为可以发展一段刺激又禁忌的关系。”   妙法:……   他沉默了一会,笑道:“妙法,谨记小施主的教诲了。”   饶是沈闻,也有那么一瞬间,被这朵特大号圣母白莲花的笑容闪了一下——好看,好看是真的好看。   “老衲去看看小檀越的好友吧,若是老衲没有看错的话,小檀越的两位友人,一个毁了根骨,另一个……”他顿了顿,“可是被强植灵根,以凡躯开了气海?”   沈闻从房梁上跳下来,抱着胳膊仰起头,看着妙法道:“毁了根骨那个还有的治,我不担心他——求心还有救吗?”   大悲寺之前在围剿魔修巢穴的时候,也曾经救出过一些被强行植入灵根的凡人,而这些人几乎都被采补过度,灵气枯竭,被救出来后短的只能活数月,长的也不过一二年。   求心尚且没有被采补过,可是被植入灵根的人,本身就活不久了。   “他只有五、六年好活了,灵根侵入他四肢百骸,已经无法取出。”妙法闭着眼睛,眉宇间却有一股悲悯和无奈,“此事无力回天,老衲也没有办法。”   沈闻刚想说什么,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回答道:   “前辈不必介怀。”   她回过头去,却见求心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持着竹杖:“时也命也,万物皆有缘法在,即使只有四、五年好活……弟子也只是因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得了对应的果。”   “弟子并不后悔。只是还没想好,这五、六年,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不负时光。”   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个肮脏、黑暗的地方,但是却没有。   当求心得知自己只有五六年好活了,心里却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觉得这五六年,仿佛是从命运的沙漏里偷出来的岁月。 第17章 17   “宗主,为什么要我回来?”   远在大悲寺千里之外的玄术宗,主峰玄机峰上坐落着九位仙主之一——云中君的洞府,同时玄机峰的前峰,也是玄术宗宗门大殿主殿所在。   一共九座浮空山,以玄机阴阳双-峰为中心,其余八座浮空山以八卦阵□□次运行,暗合天地玄数。   云中君鹤重楼端坐在八卦阵上,看着对应“坎字诀”的水月峰峰主董诚——云中君上了年纪,比起资历来说,也许还远胜于六百年前陨落的九天天君,在修仙界,很少能看到他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年老”这个特征的修士。   或者说,用另外一个词语来形容,就是“鹤发童颜”。   “听涛,我知道你着急。”云中君将手上的云扫放到一边,从八卦阵上下来,眉头蹙起,“但是我不是和你说过……”   “宗主,玄君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董诚依然还想再争辩一下。   云中君皱眉,伸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你和我过来。”   董诚自然不敢推辞,只好跟着云中君踩着八卦盘往玄机峰最高处的天衍塔顶端飞去——这在玄术宗并非什么秘密,现任九仙主之一的太一玄君就在天衍塔的顶端闭关,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再没出来过。   云中君将塔上的禁制打开一个小缺口,带着董诚进入了塔顶。   董诚一看到塔内的情况,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衍塔立于玄术宗浮空山八卦阵最中心处,代表着天地万物的八卦阵法会把灵气凝聚在塔中,而过分浓郁的灵气在这里已经不是散逸的状态,而是凝聚成了如水一般的液体。修为不够高的修士在这样高浓度的灵气之中,很快就会出现气海沸腾的情况。饶是董诚,在踏入天衍塔的一瞬间,也感受到了外部浓郁灵气冲击而导致的晕眩感。   他连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颗灵药含在口中,强行提高自己气海灵气的浓度来抵抗这种跗骨粘稠的感觉。   然而,前方的云中君却依然老神在在,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天衍塔内,灵气如雾,盘桓缠绕在两人四周,董诚一路上耗费了好几颗灵药,才能稳稳当当的随着云中君来到天衍塔最顶端的“穹室”。   既然名为“穹室”,其中风景,自然是星海烂漫,如浩瀚苍穹一般。   穹室之中灵气最为浓郁之处,是星海中央,处于太一星位的一个透明器皿。   董诚好歹也在玄术宗当了这么多年的峰主,他自然也是有些眼力见的——这个器皿应当是用一整块水精打磨而成。   所谓水精,乃是天地初成,万物分化之时,由水系的灵气凝结而成的至阴结晶,平时能看到的水精做多也就只有拇指那么大,可是这个器皿足有一人多高,仿佛一副灵柩一般。   水精透明,透过这幅棺椁,董诚看到了许久未曾出现在玄术宗的面孔。   他自然不会愚蠢到觉得棺椁中那仿佛清澈泉水一般的液体真的就只是水,若是他没有看错,这些“水”,实际上就是自然凝结在棺椁之中,被水精至阴至寒的特性牢牢封锁住的灵气。   棺椁中的人,正是二十年前闭关的太一玄君。   棺椁中的人闭着眼,未曾束起的长发、飘逸的鹤袍袖角随着灵气的流动在灵液之中起起伏伏,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逸。   “宗主!玄君他——”董诚的脸色都变了。   “稍安勿躁,你也不小了,咋咋呼呼的。”云中君叹了口气,“他之前不是说过,他的命数在南方吗?”   “是……所以弟子才会想去春城碰碰运气……”董诚看着棺椁中的人,眉头比以往更加紧锁了。   太一玄君,到如今寿数只有三百余岁,比玄术宗任何一个峰主都要年幼,甚至是放在还活着的“九仙主”中,年纪更是还不及其他人的零头。   “春城有天女的事情,你以为老朽不知道吗?”云中君叹气,“可你知道,九仙主缺位三人,这三人都是怎么陨落的?”   “先九天天尊仇不疑,先湘君端木渊,先大司命花醉楼……他们三人难道不是因为渡劫失败才至陨落的吗?”董诚惊道。   虽然三位仙主在同一个时期几乎前脚挨着后脚一起陨落,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但是考虑到他们本身的实力,似乎也没有人能暗算得了他们。   “老朽劝过他们,是他们不听。”云中君的嘴唇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又像是惋惜,又像是无情嘲讽的神情。   “采补天女,是与虎谋皮,他们三人却不当回事,最后玩火自焚,也是种因得果罢了。”云中君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却将自己阻止董诚寻觅天女为玄君渡劫的缘由给说得一清二楚,“到底我正道一下子折损三位仙主,实力不济,才会导致北荒魔修趁机崛起。”   “我们不能冒着玄君渡劫不成反受其害的危险,让他和先天尊一样接触天女。”云中君转身,走在了董诚的前面,“走吧,再继续留在这里,你的气海会因为外界的灵气过分浓郁而沸腾。”   董诚当然知道,虽然心中腾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感,但是他还是很快熟门熟路的压了下去,迅速跟随着鹤重楼离开了“穹室”。   鹤重楼让董诚离开之后,自己坐在扶乩台前,闭上眼睛陷入了思考。   他也曾为太一玄君占卜过,但是所有的占卜结果都是“未知”,在眼下天尊缺位的情况下,作为仙主之首太一玄君,自然不能再出任何事情,不然谁知道北荒那群魔修又会起什么波澜。云中君在现存的仙主之中寿元最大,见过的事情最多,要说最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莫过于六百年前三位远比他年轻的多的仙主先后陨落的场景。   ——怎么说呢,女人影响他们修炼的心情,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管怎么说,董诚居然想给玄君拉天女的皮条,这个峰主他应该是不想当了。   云中君没有见识过天女的好处,但是他当初多次占卜天女相关的事宜,得到的所有结果都是“大凶”,他就知道,所谓“天女”,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帮助“安全、方便、无公害”双修的存在。   这一点,从日后三位仙主逐渐消瘦,逐渐暴躁,逐渐不能好好相处,逐渐见面就大打出手就能看出来了——他们也许一开始是为了依靠天女突破修炼的瓶颈,可是后来,他们逐渐在精神上依赖她、期许她、想要独自一个人占有她,甚至日渐沉迷欢愉,无心修炼。   乃至于当时那个天女羽化,他们三个也一起没了魂,一个跟着一个陨落了。   不管怎么说,玄君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天女这种存在,鹤重楼是绝对不会让玄君沾一点的。   不要以为只吸一口不会有事,吸了就戒不掉了。   “阿嚏————”坐在大悲寺西厢客房里的求心和沈闻,同时打了个喷嚏。   “嘶——着凉了?”沈闻摸了摸发痒的鼻子,求心摇了摇头。   “我也想也是。”沈闻叹气,“你真的想好了?”   妙法主持在大悲寺的弟子度牒上加上了求心的法号,取了求心一滴血做成了“魂灯”点在了大悲寺的大殿之中,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盏灯最多过个六年也就要熄灭了,可是却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而求心,在入籍大悲寺之后,选择了第一年就出去游历。   他不能修习大悲寺的功法,虽然留在大悲寺可保活下来的六年安全无虞,可是这到底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小僧出去游历,看看小僧从未见过的风景。”即使他看不见。   至于贺兰韵,妙法愿意借给他药师佛舍利来温养他的根骨,但是光靠药师佛舍利并不能完全治疗他,他还缺一些药材和相应的心法。   他的资质原本就不错,妙法为他写了推荐信,将他送去“万里杏林”拜九仙主之一的“山鬼”为师。   命运在这里到是来了个托马斯大回旋,原着中贺兰韵拜入天问山,严格来说还是前九天天尊所在的宗门,可以说继任天尊属于根正苗红,是个法剑双修的龙傲天,现在他去了万里杏林,应该是会走医修的路子了。   ……按照这家伙的桃花运,他不会变成男士不医的妇科大夫吧?   想到这里,沈闻看阿马的眼神逐渐复杂了起来:“阿马啊,你以后当了医修,可千万不要搞出桃色医患纠纷啊……”   贺兰韵:……   “道理我都懂,我一不属马,二名字里也没带马,更不喜欢马,你为什么要叫我阿马。”   “这是我对你的昵称和美好的祝愿,希望你和马一样坚韧善良,吃的是草,产的是奶……”   “马根本不会产奶啊!”   “瞎说八道,你没喝过马奶酒么?”   “所以你为什么要叫我阿马啊!”   “那我再给你加个女字旁,变成阿妈好不好?”   “不要!”   求心噙着微笑,看着这俩孩子斗嘴,虽然基本上都是贺兰韵被沈闻按着欺负,逮着两人对话的档口,便插嘴道:“沈姑娘想好自己未来怎么办了吗?”   沈闻喝了一口茶。   她身为天灵根,本来能选择的修行的功法就少,再加上天女体质,更让她的选择面从宽面条的宽度,变成了龙须面的窄度。   “佛法是不可能选的……佛祖会被我气死还差不多……”   “极乐宫合欢道,虽说也可以,但是我不是这种开放的人……”   “所以,其实我能选的路只有一条了。”   沈闻放下茶杯,一脸无所谓地耸肩道:   “我修逍遥道。” 第18章 18   “万里杏林”既是一个地方,也是一个宗门的称呼,它并没有以XX宗、某某门作为自己的门派称号,而是直接用了宗门所在的那绵延万里的杏子林作为宗门名,倒也算是别致。   杏林之首是九仙主之中排名最末的仙君“山鬼”。   “求心也就算了,所以你为什么会和我一起来。”贺兰韵瞪着一双小孩的圆溜眼盯着坐在对面的沈闻素——现在应该叫沈闻了。   沈闻咬了口手上的鸡腿,脸皮极厚地笑道:“当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出卖我,把我的消息偷偷送回沈家啊。”毕竟他俩同时失踪,找到了贺兰韵的踪迹,也就距离找到沈闻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是这种人吗?!”十二岁的贺兰韵登时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虽然在沈闻的眼里,他可能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格可言。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沈闻跟个流氓似的歪着身子,两根手指捏着鸡腿骨荡秋千似的甩着,“总之,相信我,沈家要是抓到了你,肯定会给你来一套大刑伺候来追问我的下落。”   贺兰韵皱起了眉头,他还没试过被人大刑伺候,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扛得住。   “但是我手上有大悲寺主持的介绍信物,一定能入‘万里杏林’,沈家一个刚起势百年,连九宗七姓都排不上的小修仙世家,真的敢找‘山鬼’仙君的晦气?”贺兰韵皱眉,“而且,若是若是妙法主持铁了心要维护你,沈家又怎么真的敢把你抓回去呢?”   虽然沈闻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贺兰韵提过天女的事情,但是聪明如阿马,基本上也猜出来沈闻的体质可能有异。   “以你的智慧我真的很难跟你解释清楚。”沈闻把鸡骨头丢在餐盘上,叹了口气。   根本不需要“抓”,沈家只需要放出她“天女”的身份,就足够让一堆人,好的坏的,道貌岸然的,群起而针对大悲寺。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喵法虽然是朵貌美如花的佛前白莲花,但是她沈闻也不是扒着一条金大腿就使劲吸的吸血鬼。   而她现在怀疑包括沈家在内,修真界的宫吧老哥们都对“天女”这种生物的具体属性有很大的误解,包括她自己,没有同类的解释,她也很难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才选择了修炼入门极为简单的“逍遥道”。   如今的修仙界,修因为上手简单,门槛极低,所以修习逍遥道的基本都是些散修、杂灵根不入门的小修士——要是单一灵根,恐怕挤破头都要拜入大宗门的门下,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即使是像天灵根这种特殊的体质,一般也不会选择逍遥道。   “逍遥道……你居然选择当道修。”贺兰韵有些头疼的抓了抓头皮,“还是逍遥道,你要知道,现在北荒魔宫的魔君,就是由逍遥道入魔……”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迄今为止北荒魔宫的五任魔君,四任是逍遥道走火入魔的重症患者。除了他们几个之外,逍遥道还多废物,懒癌,和精神病。”沈闻身子一歪,酒足饭饱,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自从没了婢女给她打理头发,她自己是没办法好好束发结髻的,所以干脆就用头绳扎了个高马尾,甚至还嫌弃头发长得太长,截掉了一部分,现在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当初在沈家的时候走完全不同的风格。   沈家那是高调奢华,现在……是邋里邋遢。   要不是她问妙法主持学的第一个术法是涤尘咒,贺兰韵觉得她现在可能都要馊了。   一边的求心不发一言,闭目垂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沈闻问道。   “小僧在想事情。想说,却又觉得说出来,会得沈姑娘一番嘲笑。”求心盘腿端坐结印的时候,整个人会显得很端庄,而开口的是,这种亭亭净植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飞舟是问大悲寺借的,妙法主持对沈闻很慷慨,慷慨到贺兰韵都忍不住要想歪那种。   “那你就说呗,我听完再考虑要不要嘲笑你。”沈闻给自己倒了一杯消食茶,一路上她这张嘴就没停过。   大悲寺后山在这个季节有仙荔,一株仙荔树统共也就结一百来个果子,今年结得多,大约一百五十个,大悲寺的僧人一人一个还余了几个。仙荔除了味道好,还自带灵气,有调养经脉的效果,妙法匀了几个给沈闻。   求心因为是人造灵根的关系,吃不了这种大补的果子,只能啃啃辟谷丹过日子这种样子。贺兰韵根骨坏了,吃仙荔上火,对他的身子火上浇油,所以沈闻就开开心心一个人独吞了所有果子。   喵法,真是爹一样的男人。   所以她现在是一边啃着晶莹甘甜的仙荔,一边和其他人聊天。   求心眨了眨眼,他睫毛很长,做这种动作的时候,总是会让沈闻联想到蝴蝶。   “小僧想——若是沈姑娘有入魔之像,求心必定会拼尽全力阻止的。”   世上有一种人,当他发愿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好像面前是刀山火海,人间地狱,他也会往前走,义无反顾。   求心就是这样的人。   沈闻:……   听完他的话,沈闻难得沉默了一下,然后拿起边上的牡丹糕,塞了求心一嘴:“可闭嘴吧flag精,你们男人不插点什么浑身不舒服是吧?”这牡丹糕是梵音城下凡人家做的小吃,没有灵气,求心自然能吃得。   贺兰韵:噗   他才十二岁,他为什么要听懂这种东西。   “你给我注意点行不行?你是不是女孩子啊?!”贺兰韵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好久才涨红了脸喊道。   嘴巴被牡丹糕塞住了的求心:唔唔唔?   他艰难的把牡丹糕咽了下去,双手合十道:“沈檀越,你才十二岁,不要说这种话。”仔细一看,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不知道是被牡丹糕噎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还有些泛红。   沈闻:“我说的是插旗,你们想到哪去了?”   求心:……   贺兰韵:……   插旗……什么意思?   沈闻:……   “算了,以你们的智慧我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的……”她寂寞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人陪她一起玩梗。   大悲寺距离万里杏林不算远,坐飞舟只需要一天左右的路程,就能到万里杏林“万里”的边界。   和其他宗门不一样,万里杏林周围并没有凡人从城寨,要说村落也有一些,只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这大约也和仙君“山鬼”脾气古怪有些关系。   毕竟,万里杏林作为九宗七姓的“九宗”——也就是九个排的上号的大宗门——之一,不但排名最末,弟子最少,同时也是海拔最低的、宗门建筑最朴素的。   它坐落在盆地之中,只有万里红白杏花随着时光流转,花开吐香,花落结果。   而万里杏林的宗门建筑,只有医庐茅屋。   弟子区区十五人,比大悲寺还要少,每天忙得和一线大城市前三甲医院的急诊科一样,永远不是他不在就是你不在,连个相互交流的时间都没有。   贺兰韵拜入这里,倒是基本上可以断绝被宗门内校园霸凌的机会了。   沈闻他们的运气好,飞舟停靠在杏林边界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白发青年人坐在杏林边上,头上搭了个凉棚在看诊。   虽然此人气息内敛,但是到底能看出是个修士,修为似乎还挺高。   此时的他正在给一位衣着清凉,浑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她头上戴着的簪子上装饰的那一长条纱面积大的美人看诊。   那真是……一捧玉山白花花,沈闻的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好——求心到是不用担心,毕竟他瞎。   贺兰韵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还小,这个画面对他来说有些刺激。   “仙君,你看我手上这个伤口,会不会留疤呀。”美人生的美,说话的声音也娇柔甜美,闻之令人骨酥。   只是那眼底隐约有黑眼圈的年轻人并不买账,他有气无力道:“再来晚点就自己愈合了,要是觉得难看就在上头再划一刀凑个好看点的图案。”   美女:……   她的腮帮子当场就鼓了起来。   沈闻:……   嗯……这位老中医,有点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不耐烦老中医抬起脸来,看了一眼沈闻的方向,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有气无力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噌”得被什么东西给点亮了。   于是他丢下美女,快步走到沈闻他们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求心。   “人造灵根?”   求心:……   “是。”从求心的角度,他这感受到一团极为凝实的灵气冲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这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当对方问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底却又腾升出一种怪异的希望来。   年轻人一把抓住了求心的手:“人造灵根到现在,所有存活的受害之人年纪都在十岁之下,你的骨龄已有二十有余,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请务必让我好好钻研钻研!”   他兴奋的两眼放光,让一边的沈闻不得已咳嗽了一声:“敢问阁下是?”   年轻人这才像是注意到了这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一般,把目光放在了沈闻和贺兰韵的身上。   于是他的神情又一下子从狂热,转变成了冷漠、充斥着颓丧,以及“老子连续加班一个月了怎么还给我塞事情”的无力感。   “你们就是妙法贤师说的,要来找我治疗的病人吧。”   “老朽孟回春,诸位仙友给面子,呼我一声‘山鬼仙君’。” 第19章 19   “你问题不大,只是年纪太小,修为太浅,不能承受药师佛舍利的佛光温养,所以老秃……妙法贤师才会让你来投奔我,当个医修。”   “为的还是这个‘养心决’的修炼功法。不过练了养心决,你就得当医修,哪怕是半路去修其他功法,也只能当个和医修沾半边的丹修了。可想清楚了?”孟回春给贺兰韵把脉的时候喋喋不休跟个老中医一样解释了一下万里杏林的弟子们统一修行的法门,因为医修修行慢,证道难,修真界也很少有人愿意当医修。   到是各类丹药极为受人欢迎,丹修的日子还比医修好过得多。   孟回春能异军突起,以十五弟子,医修之身占据九仙主末尾的山鬼,依靠的就是“养心决”这独门的修炼秘法。   既然是修炼秘法,沈闻当然是不好多问了。   当然,有句话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到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哪怕是修仙界,也不能免俗,至少在沈闻看到贺兰韵为了弄熟这套心法,需要背诵的药方、丹方、药材的书籍数量之后,她就觉得……阿马,我看好你哦。   这么想着,她对着贺兰韵举起了大拇指,两个。   贺兰韵:……   好气哦,但是当着师父的面还是要保持微笑。   孟回春收回手,扫了一眼边上的无关闲人沈闻:“至于你……身体健康,气海稳定,跑来我万里杏林做什么?”   “嗯……陪床?”沈闻把手指点在脸上,买了个萌,“山鬼仙君,您安心,我是那种特别佛系的病人家属,我不会医闹的。”   她这具身子本就是可爱至极的女孩子,做这个动作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反而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   没有人能拒绝可爱的人类幼崽,哪怕是怪医生也一样。   孟回春难得脸色好了一些:“你想问的是求心小师父的状况吧。”   沈闻用力一点头:“嗯。”她还挤了个看上去特别单纯的笑容,看的边上的贺兰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从亲眼见过沈闻杀人越货,他就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这个人和她当初说的一样,是真的会把负她的人剁成一片片拿去喂狗的。或者说,说的再严重一点,这人有一种我负天下人就天经地义,天下人负我则猪狗不如的极致双标气质。   怕了怕了。   孟回春到是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卖个萌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也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对这种年纪的毛崽子,就跟太太太太……太爷爷看孙子一样慈祥。   “我给他检查了一番。”孟回春说话的态度多少有些颓丧,“他的遭遇是不可复制的。”也就是说,从这个病人身上,并不能得到根治被植入人造灵根的受害者的方法。   “但凡修仙之人,都会知道,所谓‘灵气’,就是连接作为人的‘魂魄’和‘肉身’的媒介,凭借着灵气,人的肉身和灵魂会更进一步的融合、强韧,而手段就是锻炼‘灵根’固定灵气,而凡人没有‘灵根’,所以一开始就无法使灵肉合一。”   大概是对着自己的新弟子,山鬼仙君的教书育人欲喷薄而出,冲开了他的话匣子。   说到兴头处,甚至捡起了一根小树枝,自己坐在石凳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而‘人造灵根’,相当于在凡人的□□上强行挖开一个气海,再有这个气海,连接魂魄。孩子魂魄不全、肉身稚嫩,会被人造的灵根给强行连接,反而成功率高,但是骨龄已成之人,魂魄俱全,肉身长成,所以成活率低。”   “但是求心不同。”   “他常年修佛,可能是心思精纯的缘故,居然有净琉璃体的趋势,更重要的是……”   孟回春说到这里,眉头紧锁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什么呀?仙君?”沈闻用好奇宝宝的态度开口问道。   “他的魂魄坚韧无比,根本不像是凡人的魂魄。”   “如果不是因为我检查过,这具肉身就是这个魂魄的原配,也不是什么傀儡夺舍,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某位大能的替身了。”   沈闻:“替身?”你一说到替身我就不困了哈。   你说的真替身,是掏心挖肾那种,还是欧拉欧拉那种?   “……就是大能渡劫时候……你给我下来仔细听,摆得什么千奇百怪的鬼姿势!不怕闪了腰吗!?”   “哦。”沈闻从石头凳上跳下来,继续乖乖坐好听课。   “我只是听我师父说过,早在修仙界有过一种邪术,就是利用凡间的人和自己命魄相通,然后将自己的灾厄尽数渡到那个凡人身上,可保自身平安顺遂进阶,但是具体是这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命魄相同之后,原本脆弱的凡人魂魄也会变得异常强韧……求心附和这个特征。”   “所以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求心是不是被人‘替身’了对吧?”沈闻一针见血。   孟回春:……   “老朽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你让老朽研究研究不行吗?!”他现在要是有胡子,早就吹起来了。   沈闻把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道:“求心现在人呢?”   “老朽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之后,他就一人在外头了,安心,老朽瞅着他也不像是会自戕的人……”要是求心是这种人的话,早就在被植入灵根的时候就已经受不了,疼死过去了。   他们在说话间,万里杏林的上空,灰蒙蒙的雨云逐渐遮盖住了太阳,没有一会便飘下淅淅沥沥的雨来。   沈闻走出孟回春的医庐,在一颗树叶浓绿、密密匝匝挂着细果的杏树下找到了坐在树下避雨打坐的求心。   她没和他一样躲着那从天上落下来的雨丝,没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被雨水给濡了个半透,头发上也滴下水珠来。   “沈姑娘。”求心松开结印的手,轻搁在膝头,“可是来找小僧闲聊的?”   “山鬼仙君告诉你了?”沈闻问。   大约是没想到沈闻如此开门见山,求心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知道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每一次他都能知道:“也许,这便是小僧的命运也说不定。”   “你有没有想过,你原本也许可以不必目不能视、遁入空门、受尽痛处、甚至短命早夭。”女孩问道。   沈闻现在身量不高,但由于求心是坐着的关系,他依然要抬起头来,才能感受到在天地之间几乎要和灵雨的灵气融为一体的沈闻。   “……”求心沉默,半晌才道,“小僧在佛门自得欢喜,求心得悟,并不无可。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既来之,则安之——”   “别这样。”沈闻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求心睁开了眼,一双原本应该拥星戴月的眼睛,现在如失去光泽的珍珠一样没有焦距。   “若他是个好人呢?若他受尽痛苦,无奈之至呢?若他活着,比我活着,更能渡众生苦厄呢?”   “别这样。”沈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累。   她又重复了一遍。   “……”求心闭上眼。   只是下一秒,一只湿漉漉的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哪奇怪了。”   求心看不见沈闻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的眼神。   “你没有作为人的求生欲望。”   “以前,你没有活着的目标。”   “现在,你没有活着的味道。”   “求心,你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求心、求心……比起“求心开悟”,他也许更适合另外一个形容。   ——囚心自梏。   求心的手细不可察得抖了一下——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抓住这一瞬的战栗。   对方松开了手,在求心开口之前,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求心只觉得额头一疼:“沈姑娘?”他不由地摸了摸被弹的地方。   “这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我要找出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事,也和你无关。” 第20章 20   “喏,这个是公输门‘东君’,在《百美谱》上第十四位,现在的修为是应该是出窍。”穿着清凉的姐姐趴在万里杏林到处可见的石台上,从后边看过去,简直风情至极。   这位白花花的姐姐名为楚缳腰,是极乐宫的女修,极乐宫向来以合欢道出名,他们家的女修穿的少似乎也附和外界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不过此刻和楚缳腰躺在一起的不是馋她身子的男修,而是一个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小娃娃,翘着脚和楚缳腰趴在一块看极乐宫女修们编撰的《百美图(男版)》。   极乐宫男修们人手一本《百美图(女版)》,仿佛是为了宣告极乐宫不分男女只要是美人一律平等待之的处事原则,女修们凭借着自己多年阅男无数,也编撰了一本男版的《百美图》,收入一百年来修真界排的上号的,最让人想推倒的一百个男人。   不愧是修真界,果然民风开放。   不过沈闻并不是为了馋身子才跑来和楚缳腰借《百美图》来看的。她还要借机询问楚缳腰一些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她却不知道事情。   只要装作自己是刚出道的小散修,凭借着雌雄莫辨的可爱小孩子外表,沈闻能从女修这里骗到不少信息。   当然也不是不能问妙法贤师,或者山鬼仙君,但是这俩和贺兰韵走的都太近了,万一说漏嘴,阿马怀疑她不是原装货就糟糕了。   虽然怀疑了也没啥,但是麻烦终究是越少越好的。   “山鬼仙君在百美图上排名二十一……我个人觉得这个排名太低了,不过这是大家综合评定的,所以也不算太主观吧。”楚缳腰指着画册上的白发紫袍男道——不是沈闻吹,这画到是相当的写实,甚至有一种飘然欲仙,人就要从画中走出来的模样。   “这位呢,是万刃海的剑尊——九仙君之一的‘望帝’,不过,他好久没出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嗨,你看这挺拔的身姿,这握剑的姿态,这睥睨天下的眼神,双修起来一定带劲,好想睡他哦。”   大抵修仙界的有能力修至高境界的大能们,都自带一股钟灵毓秀之气,沈闻靠着《百美图》就认识了好几个“九仙君”之一。   不过,《百美图》不收入已经陨落的仙君,所以九天天尊、大司命、湘君的仙位空缺,这几位的花容月貌,自然也从《百美图》上销声匿迹了。   玄术宗宗主云中君鹤重楼,因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大部分女修觉得这个审美太重口,所以把他踢了出去。   前少司命叶落堕入魔道之后,也在众多正道男修的抗议下被踢出了排行。   沈闻:不是我说,这不是馋身子用的排行榜吗,你们这么上心是认真的?   “那就,祝你早日成功。”沈闻随口道。   她继续往下翻阅着,果不其然在前五位看到了……喵法主持。   沈闻:不是我说,你们在前五位放了两个和尚,你们这偏好是不是太明显了?!   “嗯?”看到沈闻在看排行分别是第二和第三的妙法贤师,以及后尘国大塔林寺主持鸠摩晦,楚缳腰嘿嘿一笑,“没想到小友也是同道中人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楚缳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其实,小友身边那位小师父,就外貌、气质来说,已经超过鸠摩晦大师父了,可惜他不能修行,不然前五里恐怕会有三位佛弟子……”   “不是我说,你们这癖好也太明显了……”沈闻吐槽。   “瞎说,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大师父们?我们在品评的时候,都是一致通过他们两个分别排在第三、第四的!”楚缳腰理直气壮,“可惜,他们两个都是心如铁石,不然,哪怕是下众合地狱,小女子我也要一尝芳泽……”   嗨,斗转星移,妖女爱大师父这个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沈闻面无表情的把百美图翻到了第一位,除了缺位那几个仙君,九仙君中只有太一玄君她不曾见过了,如果第一位不是太一玄君的话……   “嗯?就这?”她拎起《百美图》的一角,指着上头的画道,“人呢?”   《百美图》第一位的肖像画,只是一个持剑的背影。   连正脸都没有,是要靠人脑补他长什么样吗?   楚缳腰撑着脸,面无表情道:“画不出来。”她的一双玉足一翘一翘,或并或摆,没有一刻消停,“玄君百年不显真容了,这画还是前宫主画的,她说自己画不出玄君美貌,不过,宗门里‘九宗’大会的时候见过玄君的人,都赞同把他排在第一位,我就恨我修行晚,没有机会得见仙姿。”   这位大哥不会是被花痴骚扰多了,才“百年不显真容”吧?   楚缳腰仰着头继续倾倒她的八卦:“据说玄君当年是大悲寺的圆通大师先找到的,打算带回寺庙修行,继承大悲寺数百年未曾有人继承的佛子之位,但是却被云中君横刀夺走了,故此大悲寺和玄术宗之间颇有龃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闻:……   她想起圆通大师那副白学十级的腔调,觉得这八卦应该是个十成十的真消息。   “现在的第五位呢,是我们现任的宫主,他现在在万里杏林调养,所以我也陪他来,顺便看看能不能一睡山鬼仙君——不是我夸口,迟早有一天,我是要睡遍《百美图》的。”楚缳腰摆出了一个妩媚的姿势,对着沈闻眨了眨一双画着烟熏妆眼黛的美目。   “那就……祝你早日实现宏图,完成集邮霸业吧。”沈闻随口道。   她从楚缳腰嘴里把可以套的消息都套出来了,包括“九宗七姓”分别指的都是些什么宗门、什么家族、势力分布如何等等。可以说,除了北荒相关,这本《百美图》上的人物囊括了整个修仙界各个势力,一本荒唐说笑的读物,其中却能筛选出许多对沈闻有用的信息来。   果然色是人生第一动力,周o人诚不欺我。   “‘集邮’是何意?”楚缳腰反问。   “就是……把《百美图》里的美人都睡一遍,睡满一本,和去酒楼点菜要一本菜谱是一个道理。”沈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要加油啊,这本上的,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后期了,你才筑基。”楚缳腰生的很美,但是作为筑基女修,她要是跨修为去睡元婴后期来双修,那可能没几下就被榨干了。   “所以,我才要努力修炼啊。”楚缳腰笑嘻嘻的捏了一把沈闻的脸,然后一脸贼兮兮的靠过来,“我还想问,你身边那个小师父~”   楚缳腰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多,但是作为筑基修士,她至少也有八十余年的修龄了,自然不至于男女娃娃还分不清。   她愿意和沈闻亲近,还是因为这女娃娃生的精致至极,大约再过几年,等她的腰肢像是蔷薇嫩芽一样细软开来的时候,《百美图(女版)》上,就又要多一位让人神魂颠倒的绝代佳人了。   “别想了,我的。”沈闻咧嘴一笑,伸手掐了一把楚缳腰的纤腰,“我喜欢吃独食。”   楚缳腰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修逍遥道吗?怎么这么小气。”   修真界大道三千,剑修、法修、术修、符修等等,各有千奇百怪,但是纯粹的“道修”却很罕见,一是因为“证道”极难,对心性的要求很高,二是因为,道修虽然需要的资源远比其他的修行者少,初期压力确实比较小,可是越到后面,这个一点点优势,也会逐渐缩小。   吃力不讨好,谁会做呢?   楚缳腰愿意和沈闻亲近的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合欢道”和“逍遥道”一样,属于在修真界被人划在“半邪道”的修炼方式,她背后还有极乐宫,沈闻却是个艰难的散修,她对沈闻有些小小的、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同情。   极乐宫虽然也是大宗门,却始终和“九宗”无缘,不就是因为“合欢道”被划进了“半邪道”的修道方式之中吗?那些“九宗”的修士,乃至于散修,不论男女,都对合欢道的女修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楚缳腰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而比起“合欢道”,“逍遥道”入门更简单——只有八个字:逍遥唯心,自在随意。   虽然只有八个字,却极容易跑偏,从“逍遥自在”,变成“不做人了”。   因为“逍遥”,所以“懒散”。   因为“唯心”,所以“自私”。   因为“自在”,所以“自利”。   因为“随意”,所以“无情”、“残忍”、“冷酷”、“恩将仇报”……   这个孩子生的这样美丽,不管是男女,看到她,都不会舍得她走向艰难的修道之路。   “逍遥道”,看似入门轻松,实则真的走上这条路,才会发现,这条路,远比想象的更艰难,更布满荆棘。   “你长得这么美,要不然,改修合欢道也成啊。”楚缳腰摸了一把沈闻剪得和狗啃一样的头发,最后决定物伤其类一把。   却见那女孩翻了个身,把手枕在后脑勺,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粲然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   “我还是觉得逍遥道适合我。”   “所谓的千难万险,不过是‘全性、守心’而已。”   “天下,哪有轻轻松松便能求得大道的道理。”   “你的合欢道,不也很难吗?”   楚缳腰怔住了。   世人皆以为,合欢道轻松、愉悦,沉溺欲望,是“半邪”之道,从来没有人,对她们说过一声:“合欢道很难”。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拜入极乐宫的那些岁月,无端鼻头一酸。   “哎呀,你这个孩子……”   她没说完,不远处贺兰韵跑过来:“阿闻,师父叫你过去一下。他说你没病、没灾、不付钱,他不养吃白食的……”   沈闻:……   啧。   小气鬼。 第21章 21   “眼睛转俩转。”   “嘴巴张开来。”   “舌头伸长,说‘啊——’”   沈闻躺在看诊的石床上,面无表情的张开了嘴“啊——”   孟回春抓了抓头发:“不对啊……”他扭过头去,对着边上的贺兰韵道,“记住了,这种颜色的舌苔,代表此人身体健康,气血充盈,就是吃多了灵兽肉上火,导致灵气轻微躁动,以凉薄三两、玉银花二两冲服即可。”   贺兰韵面无表情的挥动细竹笔,在他的小本本上记着笔记。   “老东西,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干这个?”沈闻牙酸。   “本君最讨厌别人叫我老东西了。”孟回春伸手揪住沈闻的高马尾,“你瞧瞧,人家求心一个瞎子,还是病人,都知道不要在我这儿吃白食,主动要求帮忙照顾仙草药田,你一个手脚齐全,能跑能跳身体健康的丫子,还给我整天和来我万里杏林的女修混在一起白吃白喝,我让你给我做个试药的,你还百般推辞……”   “哇靠,老东西你那个药,我敢吃吗?鬼知道吃完会有什么效果,再说了,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啊!”   “什么事情?和极乐宫那帮子挤在一起看《百美图》?”提到这个,孟回春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那种把老夫排在西门清越后面的破排行有什么好看的?!”   西门清越,也就是百美图排名二十位的九仙君之一,“望帝”——万刃海的剑尊。   不巧,孟回春排名二十一。   而他这一抱怨,也就暴露了他和剑尊的关系其实不好这一点。   “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个,是不是太幼稚了点。”沈闻在万里杏林待了这么久,从一开始颇为尊重的态度,转变成现在这种更为随意的交流方式,完全是因为她看人下菜碟,在这几天的试探接触中,了解了孟回春此人的性格。   这厮就是个毒嘴老顽童,你对他毕恭毕敬,他可能还觉得你无聊,不想和你废话。   “说到《百美图》,”沈闻从床上跳下来,“仙君见过玄君吗?”   孟回春一脸复杂的瞥了一眼沈闻:“我登山鬼仙位的时候,太一玄君早就不露面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也有人说,他是泄露天机太多次,毁容了。”   “泄露天机?”沈闻顿时来了精神。   “玄术宗弟子,多擅长玄数之理,但是其中集大成者,唯有玄君一人,擅数术占卜,可窥天命,是千年不世的奇才,所以才年纪轻轻,三百寿元就能占玄君位。”孟回春擦了擦手,“这样的人羡慕不来的,你还是脚踏实地修炼吧。”   他对沈闻修逍遥道的事情也不多嘴,毕竟他自己都知道当医修也没比逍遥道轻松到哪里去,尤其是这个每天变着法子偷懒耍滑的小丫头,就更是不要指望她学医修道了。   到是贺兰韵,为了治疗自己根骨的问题,每天都很努力,也很有悟性。   但是,孟回春对贺兰韵的学习态度,满意归满意,他还是知道贺兰韵作为医修,会欠缺什么。   他缺一颗父母心。   这孩子满怀怨愤和不甘,不管修行什么,都会很努力。虽然怨愤和不甘,会成为他变强的动力,可是对于他这个人磨砺心性,却并非是什么有利无害的好东西。   负面情绪是要有一个“度”的。   “嗯……”沈闻把手放在唇边,思考了一会之后举起手,“仙君呀,你为什么讨厌望帝仙君啊?”   她之所以敢问这个问题,完全是因为像孟回春这样真性情的人,基本上都把自己的喜恶都写在脸上,在提到万刃海这位剑尊的时候,孟回春的嘴角微微下撇。   沈闻之所以再询问太一玄君的事情,主要还是为了做一个对照组。   至少孟回春在提到同为九仙君之一的太一玄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出现很明显的厌恶神情。   所以,他应该是很讨厌这位西门大剑尊了。   照理来说,西门大剑尊作为“九仙君”之一,又是当世唯一到达“无心境”,拥有“鸿蒙剑意”的剑修,是大部分剑修努力的对象,崇拜的偶像,长得又帅,人又有逼格,除了名字太土,别的都好。   在多少有点慕强大环境的修仙界,想真情实意的讨厌这么一个人,其实挺难。   因为问得太突然,孟回春差点个自己的口水呛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西门清越了?”   “两只。”沈闻竖起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   一边被迫听八卦的贺兰韵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小本本,然后搬了个椅子过来坐着一起听。   孟回春:……   他一个仙君,不要面子的?你们两个小家伙拿他当说书的?   于是孟回春伸手给他俩一人一个爆栗,按着他俩的头把人赶出去了:“去去去,给我帮求心打理草药田去。”   两个人没吃到瓜,反倒被赶了出去,贺兰韵有些郁闷的问:“你怎么知道师父讨厌望帝仙君?”他原本是想要当剑修的,私下里还在练剑。   ——毕竟仗剑天涯是男孩子的浪漫,不少修仙的少年心里都有一个剑仙梦。   “就算不讨厌,至少也是看不惯吧。”沈闻耸肩,“算了,我去帮求心薅草了,你来不来?”   “我去把师父今天讲的东西复习一下,顺便再多背几张药方。”贺兰韵摇摇头。   孟回春把人赶出去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是不太喜欢西门清越。   不过不是什么私人恩怨问题,主要是十多年前,最近一次为了选定新一任“大司命仙位”的大会上,作为医修的孟回春,在和西门清越的短暂接触之中,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一言难尽的气息。   孟回春登上仙君位的时间短,但是做医修的时间长,凭借自己的经验,他猜测此人应该是在自己的洞府里关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日日采补,虽然修为精进,但是自身却受到了反噬,才会沾染上那种诡异的气息。   然而他没有证据,对方又和他一样是仙君,孟回春自然不能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指证望帝仙君暗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大可能是邪术。   这十多年里,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接触望帝仙君,但是对方次次都把他拒之门外,弄得孟回春的脾气也上来了。   另外一边,沈闻兜兜转转到了仙草田,正好看见求心因为太热,所以半敞着僧衣给仙草们浇灵液。   他虽然瞎了,但是因为灵草和灵液都具备灵气的关系,他反而能“看”见。   待到感受到远处走来的沈闻时,他才站起来,有些茫然的放下手上的木勺:“沈姑娘?”   沈闻:狗男人把衣服穿好。   这要是给极乐宫的小姐姐们看到了,还不当场把你按在草药田里就办了。   “给你带了点水。”沈闻抬起手。   万里杏林作为仙君府邸,自然什么东西都带着灵气,求心不能练气,灵气入体会冲击他的四肢百骸,使他生不如死。考虑到这里的水不能喝,沈闻还特地去要了没有灵气的凡水给他解渴,所以在路上多耗费了一些时间。   求心擦了把汗,才想起自己刚刚因为给仙草浇水太热而脱了外头的僧袍,只半敞着里衣,于是立刻系好绳扣,却见沈闻从边上捡起他挂在栅栏上的僧袍丢给他:“贪凉会感冒的。”   说着便背过身去。   求心穿戴好,才小心避开灵草田里的苗苗,来到阡陌上,从沈闻手里接过了她给自己准备的一葫芦水,饮了一口。   “多谢沈姑娘。”   “你作为一个病人,干嘛一定得干活?”沈闻往木桩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看擦汗的求心。   后者微笑道:“此亦修行。”   沈闻挠了挠脖子:“下次把衣服穿好。”   求心:……   他只好笑着颔首:“小僧知道了。”   恰在这时候,边上传来了一道娇呼:“阿闻,你在这呢?你要的东西我问师兄借来了。”   楚缳腰手里拿着一本《百美图》走了过来,见沈闻边上站着求心,反倒下意识的把手上的《百美图》往身后藏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来这人是个瞎子,于是又放心拿了出来。   这是沈闻问楚缳腰借的女版《百美图》。   虽然楚缳腰不明白沈闻为什么要借这个,但是她还是从师兄那边要来了。   “谢谢,麻烦你啦。”沈闻伸手接过,直接翻开了最后一页。   《百美图》不管男女,编撰顺序都是由一百位到第一位,所以排名第一的美人,反而是在最后一页。   当今修真界第一美人,是九宗之一霁月城的城主广寒仙子,而沈闻翻了一圈,并没有在这本名录上找到“惊鸿夫人”。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并不在大众的视线当中,至少编撰这本名录的男修们,并没有机会一睹惊鸿夫人的仙姿。   至于楚缳腰,她一双秋水杏眼一直盯在一边垂眸轻捻佛珠的求心身上。   要不是沈闻直接告诉他,这俊美的小师父是她的“独食”,楚缳腰估计当场就要一展妖女本色了。   嗨,真可惜。   不过她楚缳腰不动朋友的东西,男人也一样。   像是接收到楚缳腰如狼似虎的眼神,求心默默地转身回灵草田里去了。   楚缳腰:……   他真的瞎了吗jpg   “对了阿闻,下月有十年一次的各大宗门筑基及筑基修为以下弟子比武大会,也有不少散修会参加,有些有资质的散修可能借着这次机会,被大宗门看中,收为弟子,你要不要去试试?”楚缳腰坐到沈闻边上,看着她盯着广寒仙子的仙姿出神,开口建议道。   嗯……   难怪阿闻对男版百美图兴致缺缺的样子……她、她不会好这一口吧?   不、哪怕是有,她楚缳腰也不会嫌弃朋友的。   “说不定,你会被广寒仙子看上,收为徒弟呢?”   沈闻一开始没懂她在说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之后醒过味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嗯?什么?她为什么要被广寒仙子看上? 第22章 22   是夜,沈闻一个人坐在飞舟舱房内,边上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飞舟依然是大悲寺主持妙法借给她的那一艘,比起许多金碧辉煌的飞舟,大悲寺的飞舟就显得很雅致,不管是和流云苍天完美融成一色的青白配色,还是禅意十足的内部装潢,都让沈闻有一种置身佛寺的感觉。   虽然万里杏林有给前来求医的病人准备病房,但是按照某个小气鬼的说法,沈闻健康的不得了,还不给房租,住住船房就够了,不要去和病人抢床位。   沈闻倒也无所谓,飞舟的禅房还有一股檀香味,床榻也整洁,她睡着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是在梳理现状。   自己来到万里杏林,这地方虽然看着大,但是因为是医院的关系,实际上人流量非常大,个大宗门都有往这里跑的求医者。沈闻这段时间也和其中的一部分碰了面,但是迄今为止,只有大悲寺的善溪、妙法两人,认出了她是天女,这两人是见过惊鸿夫人的。   也就是说,沈闻素的外貌,应该和惊鸿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现在确定孟回春没有看出她体质有异,是天女族裔的事情。这几天观察下来,以孟回春的性格,如果看出来她是天女族裔的话,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至少怎么说都得把她从头到脚研究一遍再说吧?   如果连山鬼仙君都无法仅从外表分辨天女和普通人,那别人就更难了。   关键在于她的长相,见过惊鸿夫人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如果要去参加宗门大比,她就得把自己扮成男孩子,然后再弄个面具装逼。   好在她脸皮极厚,对于这种装逼中二的行为一点排斥也没有,正常人即使看了她这个操作,觉得她太土味玛丽苏,对她也没有一点点伤害。   至于,为什么要去宗门大比凑热闹……首先,“天女”这个身份还有很多奇怪的谜团没有揭开,她有必要去见一见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娘惊鸿夫人,而后者现在不知所踪,宗门大比可能是个能找到线索的地方。其次……当然是因为宗门大比好玩啊,到修仙界这种有趣的地方,不冒险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她的梦想又不是和植物一样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正在盘算着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敲响了飞舟的舱门,沈闻出声问道:“谁?”   “是我,还有求心师父。”门外的少年回答道。   是贺兰韵的声音。   沈闻走到舱房门口,打开门,一双死鱼眼看着外头两个大晚上跑来找自己的男人:“这样不好吧?”她道。   贺兰韵的脑袋上绷起一根青筋:“师父跟我说了宗门大比的事情,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而且你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这都还没到戌时呢,天才刚暗下去,我们过来找你还能出什么事情?”   沈闻的眼神犀利了起来:“阿马你很懂啊?”   贺兰韵已经放弃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了,毕竟阿马就阿马,总比变成阿妈好,他才十二岁,不想变成什么人的妈。   沈闻还是在贺兰韵炸毛之前,把门打开,把两人让了进来。   求心走到茶几边上就盘腿坐了下来,贺兰韵坐在边上:“师父和我说了下个月宗门大比的事情,本来万里杏林没有筑基以下的弟子,所以这一次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是我加入以后,万里杏林作为九宗之一,是有义务派出弟子参加的,所以师父就让我去走个过场。”   他顿了顿,道:“不仅如此,师父还说,若是愿意,你也能一起去,说不定能找个不错的宗门投入其中,毕竟作为女孩子,总是和极乐宫、大悲寺混在一起,到底不好,做散修又太辛苦了……”   “干嘛,他也想给我介绍慈航庵的飞絮师太吗?”沈闻啃了一口桃酥饼。   “……”贺兰韵扶额,“我说你啊,态度好一点不行么?”   “我态度一直很好啊。”沈闻一脸毫无自觉的回答。   贺兰韵沉默了。   这家伙,到底是对自己没有数,还是故意这么说,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在和沈闻接触的这段时间,他逐渐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累”的感觉,又觉得作为男孩子,他有男孩子的性别包袱,他觉得多关心一下沉闻似乎也是自己应该做的。   虽然她退婚。   但是说到底,这应该还是自己的错……吧?   当然,他这点小心思,并没有能逃过沈闻的眼睛,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贺兰韵:“阿马,你和雪柔订婚了,就好好想着雪柔嘛,不要再想我的事情了,没结果的。”   贺兰韵:……   原着中的小龙傲天,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有。”   沈闻这个人,她的美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见过她的人,这将来会是个倾国倾城胜莫愁的美娇娥。然而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又让人觉得……她大概是可以和你穿一条裤子,一起开黑,看小本本的兄弟。   求心咳嗽了一声。   沈闻扭头:“你咳嗽啥?”   “若是要去,宗门大会鱼龙混杂,眼线众多,你可想好了?”求心根本接收不到沈闻的眼神,所以他说话就有底气多了。   他对沈闻的特殊体质多少有所了解,此刻想的比贺兰韵多:那就是,如是沈闻在宗门大比上出了风头,被人注意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难道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下吗?   “我想好了,到时候我就装作是音修或者剑修,带个面具,批个斗篷,反正我现在这身板,穿男装也不会有人认出来我是个女孩子的,面具一带就更像个孤高的剑客……”   贺兰韵默默脑补了一下这个形象。   然后他往边上挪了一点:“到时候请不要和我一起,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   沈闻:……妈的原着里给自己造了个土味金狗窝的人是谁?你也好意思说我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师父让你参加这个宗门大比,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必须派人参加吧?说吧,还有什么隐藏的好处?”沈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   贺兰韵虚着眼:“他说这一次万刃海也派了几个锻体以下的弟子来参加宗门大比,别人可以输,万刃海必须死。”   沈闻:噗   男人至死是少年,说的就是这种幼稚行为吧。   “还有就是,这一次宗门大比的奖品,除了往年一直有的一大笔灵石、玉币之外,还多了一个‘少司命’的名额。”   “什么?”沈闻一脸懵逼的看着贺兰韵,“九仙君之一少司命位……还打算让个筑基去当?”   “不是的”求心温声解释道,“是哪个宗门拿下宗门大比的胜利,该宗门的宗主就会得到少司命位的后补权。”   九仙君位在修仙界可是举足轻重,相当于沈闻原来世界的某五大一样的存在,哪怕是挤不进九宗七姓,能出一个仙君,对于宗门、家族地位的上升也是大有裨益。   而现在,一般的仙君缺位,最重要的是,天尊位空缺,玄君位闭关,九仙君顺位说得上话的人,其实只剩下了四个,除了云中君,其他三个一个技术宅(东君),一个社畜(山鬼),一个不管事(望帝),那可不是什么都是云中君说了算吗?   加上鹤重楼资历又高,人品又是有目共睹,九仙君长期缺位也会导致正道不稳,他提出用宗门大比,先确定少司命位的继承人,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不过……山鬼已经是九仙君之一,为什么还想再占据一个仙位?   她瞅着孟回春那个老妈子不是这种权力欲过重的人啊。   “嗯?他不会只是想在望帝手上争一口气吧?”沈闻狐疑地扫了一眼贺兰韵,“而且他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一个医修有能力干翻一群剑修啊。”   剑修越级打人都快成常识了,毕竟原着中凤长歌曾经越级挑战逐日城的修士,还大比分……不是,是以大优势获得了胜利。   “这个师父没说,还有,我私底下也在练剑的!我不会输给他们的!”贺兰韵很好得被激将到了。   “我是你我就在剑上淬毒,反正我也不是剑士……”不需要什么剑士的荣耀。   “这样也太卑鄙了吧!”   “开打之前告诉对方我剑上涂了毒就不算卑鄙了。”   “这绝对哪里不对吧!”贺兰韵大声吐槽。   “没有什么不对,只要你肯舍弃你的脸皮,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你这个人真的是正道修士吗?!啊?给我要点脸啊!”   求心无奈的看着你来我往相互吐槽对方——贺兰韵明显落了下风,连翻身都翻不动——的两个小家伙,叹了口气:“所以,这次宗门大比,实际上会变成一场各大宗门之间连横合纵的博弈。”   他的发言强行将气氛掰了回来。   沈闻脸上玩弄贺兰韵得到的快乐笑容唰一下就消失了:“这么干对于魔修来说,也是可乘之机,就是不知道云中君老头到底在想些啥了。”   毕竟,一个仙君位,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啧,有意思,才刚来就遇到这样百年难得的盛会,怎么能不去凑热闹呢?   越是乱局,就越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就是……确定盟友吧?   沈闻抬起脸来,用不怀好意的、登徒子看好女的眼神看着贺兰韵,让后者狠狠打了个寒战。   这怎么,有点冷呢?   沈闻你这家伙!把你这种奇怪的眼神收一收啊! 第23章 23   白子落在棋盘之中,顷刻就吃掉了一大片黑子。   执白棋的自然是孟回春。   而对手在这样的劣势之中,丝毫没有焦急。修长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上的墨玉黑子,不急于落子,却开口道:“你要让你新收的弟子去?”一瓣红杏花瓣飘飘摇摇,落入青年边上的酒杯之中,琥珀泛光涟漪生,颇有几分天成的诗意。   “是啊,要不是云中君突然提出以少司命位作为宗门大比的头彩,我还不想参加呢。”孟回春拿起边上的玉碗抿了一口仙酒。   “这一次既然以少司命位做彩头,想必各大宗门一定削尖了脑袋,合纵连横,无所不用其极吧。”   青年将青丝简单束起,也不戴冠,也不簪钗,周身并没有什么过多赘饰,只有左耳上戴着的耳饰在杏林飘花之下微微反射出光炽,让他原本称得上干净、清润的装束,一下子莫名变得骚包起来。   “毕竟是一个仙君位,值得人挖空心思。”孟回春不置可否,“你不也是吗?”   被对方点名了心思,青年也不恼羞,只是哗的一下打开手上的翠玉折扇,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一双桃花美目顾盼流转,绝胜万里红霞:“我知道‘少司命位’对于山鬼仙君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子蓉明白,除了先叶仙君之外,没有人占据这‘少司命位’还能让山鬼仙君心服口服。”   “不如山鬼仙君,听晚辈一言……与我极乐宫联手,只要能够胜出,山鬼仙君在一日,晚辈绝不自称‘少司命’,如何?”   孟回春轻捻着手上的棋子,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年轻人:“你似乎,对自己的弟子能获得宗门大比第一胸有成竹。”   甄子蓉笑道:“仙君在万里杏林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玄术宗今年,不参加大比吧?”   玄术宗已经有两位仙君了,为了公平起见,自己退出了宗门大比。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玄术宗这种举动,无疑给其他几个宗门注入了一股没那么有必要的信心。   甄子蓉合上了自己的折扇,轻轻敲着虎口:“仙君,极乐宫是九宗之下第一大门派,若是要比起门派规模和弟子数量,更胜过大悲寺和万里杏林,这点你总是不能否认的吧?”   “再说了,你只有弟子一人,对于此次宗门大比,实在处于劣势,和我极乐宫组成联盟,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能得到我想得到的,您也能得到您想得到的。”   孟回春干了仙酒,长舒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这次宗门大比,你得到了‘少司命位’的后补权和相关权力地位,却不自称‘少司命’,等我从山鬼位上退下来之后,再做这个名正言顺的仙君?”   虽然万里杏林派出的弟子只有一名,但是山鬼作为仙君,哪怕是排名老末的仙君,势力也是不容小觑,谁知道他的子弟会不会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中龙凤呢?加上在万里杏林这段时间,甄子蓉调查到这个叫做贺兰韵的小孩子,是大悲寺主持妙法贤师推荐来的,就更是上心了。   毕竟,上一个被大悲寺看好的人,可是现在的太一玄君啊。   “正是此意。”甄子蓉颔首。   “我万里杏林确实是弟子单薄,只有一人能参加此次宗门大比。而我也确实不愿意让别人在我还在山鬼位上的时候,取代师兄登上‘少司命位’。和你结盟,这乍听之下,似乎确实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好法子。”孟回春轻笑。   就在甄宫主以为自己的意见被对方接受了的时候,却见孟回春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但是,我拒绝!”   “我想要什么东西,达成什么目的,都只会光明正大的去做,结党而群,欠人情分之事,我孟回春不做,也做不了。”   “你!”甄子蓉眉头猛地一皱。   他知道山鬼仙君在九仙君中也算孤僻不群之人,除了和大悲寺的妙法贤师交好之外,几乎不见他有什么旁的至交好友,但是他没想到这人不通情理到这种地步。   沈闻:……   她其实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只是随便找了个有山有水有杏花,有香有风有树杈的地方睡觉而已。作为练气一阶的天女族,她几乎是无师自通了将自己的气息和周围的灵气完美融为一体的天赋,而万里杏林的大杏树枝繁叶茂,杏花密密层层,完全将她的身形给遮盖住了。   要说先来后到,还是她先来的。   两人开始对话前,沈闻睡得很香。   聊到少司命位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得刚半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直到孟回春来了一句“但是,我拒绝!”,她才猛地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孟-西北老汉-回春,有内味了啊您!   她这一机灵,自然瞒不过杏花树下两位一个分神,一个出窍的大能,甄子蓉将手上的黑子“唰”一声投出,沈闻当然不会傻到跑去接,她一个翻身,直接从睡觉的树杈上翻了下来。   甄子蓉原本以为是瞄准“少司命位”躲在树上偷听的其他宗门弟子,谁知道却从树上掉下来个披头散发,身量瞧着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任何宗门的服饰,可见只是个随处可见的练气一阶散修罢了。   沈闻睡觉的树杈正好在两人棋局的上方,孟回春刚想伸手接,却看到沈闻身上沾了不少杏花花粉,于是收回手,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并且把边上的甄子蓉一脚踢到了沈闻正下方。   甄子蓉:?????   你修为比我高了不起?   沈闻结结实实得砸在了甄公主……不是,是甄宫主的身上,她还没醒过味来,就被对方掀翻在地,后者如误捉蛇蝎一般跳得老高,一边躲开沈闻,一边喊:“孟回春你在干什么啊孟回春!还有你!你不要靠近我啊——”   沈闻:……   她还能说什么呢?   就、就双厨狂喜呗。   她擦了一把脸,看了看这位《百美图》排名第十八的美人,也就是极乐宫现任的宗主甄子蓉——由此可见,各位编撰《百美图》的姐姐当真铁面无私,公平公正,毕竟,连自家的宗主都拿不到第一。   却见这位真公主背靠着大杏树,颤抖着手指指着沈闻,又不好对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发作,只好对着孟回春道:“你就这么对你的病人的?!”   “我都跟你说了,你的先天疾病已经治好了,剩下的就是心理上的抵触,你又不信。”孟回春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灰,拿起边上的玉碗又倒了一杯仙酒,“堂堂极乐宫宫主,常年赖在我万里杏林,表面上看上去好像为了宗门运筹帷幄的样子,实际上连自己的宗门都不敢回去,像什么样子。”   “我都说了我还没好,你为什么不信?”说到这个,甄子蓉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想和我结盟,也大可不必赶人吧?我知道,你这是当了几百年元阳尚在的老雏,嫌弃我带着极乐宫的女修们在你这常驻碍眼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是嫉妒!明晃晃的嫉妒!”   他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着痕迹得挠了挠自己的后背——也就是被沈闻砸了一下的地方。   沈闻:……   男修和女修不一样,男修之间,大概十分流行一种名为“处男羞辱”的玩意,她确实看得到孟回春那张白净的脸上蹦起了几条青筋。   她默默地爬起来,在二人相互羞辱的炮火中退到了一边。   却见孟回春毫不犹豫得羞辱了回去:“那也总比你堂堂合欢道之首,极乐宫宫主,是个挨着女人便浑身起红疹子,一点元阳至今未泄的处子,不得不跑来找我医治好吧。毕竟我想,随时可以,你……啧,实乃合欢道之耻,极乐宫耽误您了,您该去大悲寺的。”   沈闻:……   一次开两个团不可取啊山鬼仙君!   而且你爆料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周围有没有无辜群众啊?!啊?!我不想听这种一点用都没有的八卦啊!这种八卦听了不但没用,还有可能会被追杀灭口啊你懂不懂?!   孟回春一说完,气氛瞬间凝固住了。   沈闻想了想,在默默地把自己的脑袋缩在了宽大的衣领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孟仙君,做人要懂留一线啊。”甄子蓉皮笑肉不笑。   “人是有极限的,我是修士,不做人好久了。”孟回春冷笑。   美人相见,是会分外眼红的。   孟回春治疗甄子蓉很久了,对这个冥顽不灵,天天医闹的家伙积怨久矣。   若不是甄子蓉师父当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孟回春的大腿求他帮忙医治,孟回春可能早就已经把这人赶出万里杏林了。   而甄子蓉,对这个脾气古怪,孤高不群,一张毒嘴绝不饶人的仙君,也不爽久矣。   所谓男人至死是少年,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幼稚的情况。   ——这架势,瞅着要打。   却见两人电闪雷鸣之间,中间却默默升起了一只小手。   “那个,”沈闻把脑袋缩在衣领里,举着手,一点点挪着躲到了孟回春身后,“甄宫主既然要结盟,为什么不试试隔壁大悲寺呢?”   甄子蓉:……   谢谢,有被二次冒犯到。 第24章 24   “妙法贤师三百年不出宝刹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还有,不修‘我识禅’了?”孟回春给妙法倒了一杯仙茶,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了。   原本大悲寺是从不参加宗门大比的,但是这一次情况特殊,孟回春也拿不定妙法的想法,被沈闻一提醒,也觉得应该去问问妙法的意思。   毕竟,大悲寺虽然位列九宗之一,却很少管九宗的事情,尤其是寺庙中人本在红尘之外,他们佛修自有修行罗汉道的“圣莲净琉璃佛子”为首,于九仙君其实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悲寺估计依然不会参与这一次的宗门大比。   毕竟佛修和剑修一样颇为特殊,剑修能和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修士对线是因为他们本身境界就比其他修士少两个划分等级。而佛修,和普通修士一样有九重大境界,却能实打实以对应练气级别的闻禅境实力对殴金丹初期。   换句话来说,如果大悲寺参战的话,对其他修士可能有亿点点不太公平。   “贫僧只是来看看弟子在万里杏林是否还算好。”妙法面容如玉,笑起来更像是荷塘上的清风一样让人舒爽,“还有,‘我识禅’轮流封闭五感,也可不闭双目。”他现在封闭的是自己的嗅觉。   “你说求心?他好得很,还能帮我打理药材呢。”孟回春摇头,“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来‘看’求心的。”他咬重了“看”字的发音。   妙法不置可否,但微笑道:“此次宗门大比,大悲寺也愿意派出几位弟子来。”   孟回春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妙法只是笑而不语。   孟回春皱眉:“你让我收为弟子的那个孩子,资质极好,若是治疗好了根骨,留在我这当医修浪费了。”   “那便是贺兰小施主自己做决定了,贫僧是无权置喙的。”妙法捧起面前的白瓷杯,品了一口仙茶。   “对了,刚刚差点给你扯开话题,你不是来看求心了,自然也不会是来看贺兰韵的……嘶——不会吧?”孟回春往嘴里丢了一颗香兰豆,一双眼睛却极为八卦的看着这位至交好友。   “沈小檀越同我有些因果,”妙法到是丝毫不在乎,直接就说了出来,“贫僧要了却这一层因果,故此上心了一些。”   “佛修也会有上心的东西?”孟回春也是潇洒一笑,两人之间这样你来我往的日子也久了,都拿这种半开玩笑的发言不当回事。   “上心佛,上心法,上心众生,佛修上心之物众,因众而似无。”妙法手捻佛珠,一双美目微微含笑,并非常人想象中那种不近人情,铁石一般的老和尚。   “退了玄术宗,又来了大悲寺,这次宗门大比,似乎并不简单啊。”孟回春摇头,“我是不信云中君猜不到他这一折腾,下头的小宗门会相互结盟对抗,那些原本没有出头之日的小宗门,一定会趁机攀附大宗门,在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之中,即使拿不到仙君位,也要争取在‘九宗七姓’的眼前博一个前程。”   妙法轻轻摇头:“这是红尘中事。”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我以飞鱼传信,得到云中君的回答,这一次虽然玄术宗不参加,但是玄术宗浮空大阵会在宗门大比期间,悬停在龙皇山秘境附近。”   历年宗门大比,都是先在玄术宗名下天机城附近的龙皇山秘境举行初赛,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玄术宗可谓格调、名声、财富、权力、地位,五维全满,是宗门中的五边形战士。   因为基本上每一次宗门大比的比试方法、奖品都是由一位仙君决定的,这一次原本应该正好轮到太一玄君,但是考虑到他好几次都是丢给师父云中君去决定,所以这一次就直接由云中君代为决定比赛规则了。   只是这规则,要到正式开始,报名完成之后才公布,现在是没有人知道的。   两人交流了一番,最终妙法还是站起来:“既然确定了,小僧自然是愿意和仙君结盟的,”他顿了顿,浅笑道,“既然是君子之盟,小僧自然也不多做许诺了。”   “你我相交数百年了,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我什么性子你又不知道?”孟回春抚掌大笑,“自是不必想太多的。”   君子之间的交流,当然是轻松舒适。   妙法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   他转过身去,一片杏花花瓣落在了妙法的掌心。   他看着这片杏花,想起了那晚沈闻以飞舟之中的传音镜和自己说的话。   女童年纪不大,说的话却带着一丝市侩、冰凉和通透。   “昔日,五百比丘尼曾发愿,求世尊允许她们出家。”   “世尊说,若是允许女子出家,则正法只能存留五百年。如是僧众之中无女子,则正法可以存留一千年——这并不是世尊厌恶女子,而是因为女子的存在,作为世间众多欲望的归处,她们会使得僧团被恶法、魔欲、一切邪念所觊觎,从而导致僧众被攻击、分化。”   “贤师,世尊尚且觉得自己无力庇护凡女,使她们远离觊觎,你又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庇护天女呢?”   发愿太大,则心生执念。   心生执念,则易入魔道。   妙法只是垂眸。   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但是到底,世尊允许女子出家了。”   沈闻叹气。   “所以我说,你们这帮直男,一点也不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为什么要想办法庇护呢?让天女族有能力锤爆觊觎她们的王八蛋的狗头,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妙法:“……”   “所以啊,贤师,这次宗门大比,你们大悲寺,能不能派两个弟子来和万里杏林结盟?”沈闻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妙法眨了眨眼。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宏图,第一步就从这个宗门大比开始。   妙法自然是不能立刻回答她的,好在沈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不觉得自己先要什么,对方就得提供什么,毕竟她的心里有妙法不和自己结盟的替补B计划。   不过,好在妙法和大悲寺的掌院、长老们商讨过后,出于各种考量,大悲寺的首僧们都同意破一次例,派出几名弟子来参加这次宗门大比。   主要还是为了看看各大宗门——尤其是玄术宗——这一次,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妙法没有必要去看沈闻,但是他对求心这个名义上的弟子,还是有些关心的,毕竟——他心里可惜这个年轻人,惋惜他没有天成的灵根,不能踏上修仙的坦途。   于是,他在万里杏林某位弟子的指路之下,找到了求心暂时居住的、灵药田边的小茅庐,小茅庐柴扉洞开,妙法走到门口,刚想说什么,却猛然看见   求心正被沈闻按在竹床上。   妙法:……   他在里头那两人抬起头来之前,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继续修闭目禅吧。   看不见也挺好。 第25章 25   事情当然不是如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   沈闻之所以会把求心按在竹床上,完全是因为求心本人的原因。   原本求心只是在照顾完草药之后,像是往常一样打坐入定,但是和尚这种生物,在修仙界的众多不可思议中,那是打坐种田都有可能突然顿悟的修道挂壁。而事后根据求心本人的解释,他只是在干完农活之后,默念佛经,就突然“心有所得”,顿悟了一小段佛经中的道理。   若是在他尚且没有灵根的时候“顿悟”,当然没有害处,只是会让他自己心生莲花,自得欢喜罢了。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有了人造灵根,鸿蒙灵气会追逐拥有灵根的人,当他们心有所悟的时候,便会自外涌入修士的气海,滋养灵根,帮助修士进阶。   但是求心的灵根属于三无伪劣产品,它不能吸收和平顺涌入气海的灵力。一般来说,被植入人造灵根的人,是拿来做炉鼎的,所以灵根本身就被改造出了难以将灵气化为己用的特性,求心心有所悟,只会导致他气海沸腾,体内的灵气暴走。   沈闻正好在附近,听到两只画眉说茅屋里经常喂它们吃灵米的和尚正在床上打滚,才意识到求心不对。于是她便赶过来,用之前捋顺求心体内灵气的方式,再给求心来了一遍。   求心左右挣扎不掉,只能被迫感受了一下被强吻顺灵气的过程。   这下,他自己也知道当初在地下室的时候,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灵气暴走而亡了。   而这些因为求心得悟而涌入求心气海的灵气,自然不能留在求心本人的体内,于是沈闻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也多亏她身为天女,天生气海旷阔,求心的灵气被她纳入气海之后,便注入灵根之中。这些灵气在求心的体内,受到求心悟道的影响,自然带有一份佛意。也好在沈闻修行的是海纳百川的逍遥道,才不至于让沈闻对这饱含佛意的灵气消化不良。   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那么一份沈闻把求心当做另类炉鼎的味道在里面。   妙法坐在求心的对面,两人面对面,中间坐着撑着脸,一脸“这种事情真的这么重要吗”的沈闻。   在听完求心的解释之后,妙法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为无奈之举,算不得破戒一说。”最终,这位大悲寺扛把子摇头给求心和沈闻的行为做了个定性,“非常时行非常事,并无不可,只是……不可更进一步了。”   沈闻:……哦,意思是亲嘴顶天了,别的不行了是吧?   “阿弥陀佛。弟子惭愧。”求心双手合十,“自会自罚抄经,以净己之罪。”   沈闻拍案:“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唔——”   她被求心塞了一嘴江米糕。   “阿弥陀佛,沈姑娘,少说两句吧。”   这瞎子到底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的嘴的?   沈闻一边嚼江米糕,一边思考这个举世难题。   “我告诉你啊求心,不要以为用江米糕就能堵住我的嘴……我还是要说,”她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你还吃亏了不成……”   求心:……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沈闻:……   她转向妙法:“我说,主持,你说,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那肯定是他赚了啊?”   妙法:……   他本来就闭着眼,于是便直接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沈闻:……   你们两是打算说悄悄话,所以赶我出门是吧?行吧,反正她也不亏,求心得悟而聚拢来的灵气现在都在她的气海中,她还是找个地方去消化、炼化这些灵气吧。   毕竟,她要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把实际修为往上提升到至少练气七到八层,然后压制在四层——也就是参加宗门大比的练气级散修的平均等级——左右。   待到沈闻走远了,两位面对面念经的佛门弟子才停了下来,妙法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自责。”   “弟子明白。”求心道,半晌,他才苦笑着补充道,“似乎,弟子暂且没有办法离开沈姑娘了。”   “为何不称呼沈檀越为‘檀越’、或者‘善信’?”妙法问道。   “她说她不喜欢。”求心的回答简单多了。   妙法叹息,也没过多询问,只是从自己的储物念珠里拿出了几件中上品的法器、僧衣:“虽然你不参加宗门大比,但是考虑到你的情况,你暂时是不能离开沈檀越的。”   僧衣是妙法以前的旧僧衣,也是一件颇为坚韧的防御法器,至于其他的法器,基本都是能够自保用的法器——一件拂子,以及两串佛珠,分别是一串持珠,一串挂珠。   “这些法器其中自含灵力,虽然不是什么上品法器,但是跟随在我身边多年,自有一份灵气在其中,紧急关头,可保你安危。”妙法道,“沈小檀越,心性顽劣,桀骜不驯,你在她身边,要时时以佛法督促。切莫……”他顿了顿,才道,“切莫让她钻入红尘悲苦之中,走了错路。”   求心双手合十:“弟子领命。”而后又道:“师父其实不必太担心她,她自有一番天地在。”   以沈闻这样的心性,若真是走偏了,他也会尽力不让她走太偏的。   妙法不再言语。   在接触惊鸿夫人之前,他修行的是无上罗汉道,待到时机一到便能继承“佛子”。   后来,他发愿想要庇护弱小,便有了从罗汉道,转而修行“慈悲菩萨行”,却不能再继承佛子的事情。   妙法的师父为此大为哀叹,却也无话可说。   三百年来,他确实成了修仙界人人交口称赞,提到一嘴便会感叹一声的“活菩萨”,然而那个在他心底种下“庇护弱小”种子的人,却始终不在他的庇护之下。   这是他的执念所在,业障所生。   “这一次,大悲寺也会派出几位弟子参加宗门大比,你的名字不在其列,但到时候,你也要去找他们汇合。”   “弟子领命。”   而另外一边,沈闻在最喜欢的杏花树下盘腿而坐,感受沾染着求心气息的灵气逐渐被自己本身气海中的灵气吸收,她深吸了一口气,舒畅地感受灵气沁入灵根,散入四肢百骸的感觉。   她垂下肩膀,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飘飘然的境界。   待到她从这种境界中回到现实,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落了一身花瓣。   一只玄雀停在她的脑袋上,在上头插了好几根树枝,似乎是打算做个窝。   沈闻哭笑不得的揪住那只玄雀的鸟爪:“怎么?人和树都分不清了?”   玄雀歪了一下脑袋,撒开翅膀扑棱一下飞了。   沈闻没带镜子,但是她知道就鸟类这种直肠子,蹲在一个地方久了,那地方怕不是要遍地开花。沈闻伸手抹了一下身后,果然摸了一手的粘腻,加上她头顶上还有玄雀插得乱七八糟的树枝干草,她只好叹了口气站起来,往飞舟的方向走去。   飞舟虽小,五脏俱全,也算是修真界的房船了,沈闻对着镜子把脑袋上的枯枝稻草给悉数挑了出来,洗完澡又用涤尘咒给脏污了的衣服清理了一遍,想想在心理上还是过不去,于是给衣服过了一遍水,挂在了飞舟的甲板上。   微风吹拂着衣服,长袖飘舞,多少让包着头发的沈闻找到了一种……诡异的生活感。   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灵米,洒在了提前铺好的宣纸上,没多久,便飞来了两只麻雀停在宣纸上,啄了两口,才叽叽喳喳道:“仙子有啥要问咱们的吗?”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极乐宫宫主甄子蓉现在在哪吗?”沈闻在两只麻雀边上蹲下,笑眯眯道。   两只麻雀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道:“在杏林西边。”   “仙子泉。”   “在洗澡。”   沈闻摸了摸下巴:“在洗澡啊,那我现在就不能去找他了呢。”   大悲寺参加这次宗门大比的事情,目前在万里杏林应该就只有自己和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没有必要告诉甄子蓉,但是大悲寺参赛,对于包括九宗来说的其他宗门,都不是小事。所以甄子蓉迟早会知道,沈闻梳理了一遍整个宗门大比的参赛规则以及九宗各自的特点之后,她决定现场表演一套空手套白狼。   甄子蓉刚在仙子泉里泡完澡,穿好衣服,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出来吧。”   沈闻盘腿坐在树杈上,笑嘻嘻的对他招了招手。   甄子蓉皱眉:“你该呼我一声甄宫主。”   沈闻:……   是不是真公主我不知道,但是您这公主病是真的。   “中午好呀,甄宫主。”沈闻从树杈上跳下来,对着他行了一礼,“小女姓沈名闻,我是来找甄宫主谈事情的。”   甄子蓉见她生的袅娜可爱,想必再过几年发育开来,便是广寒仙子之上的美人,作为一个正常的直男,他对美丽的少女自然颜色也要好上几分。   “有什么好谈的?”甄子蓉往边上一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昂脖子饮尽了。   “甄宫主可知道,这次宗门大比,玄术宗不参加,大悲寺却掺和进来了?”沈闻大方在他面前坐下了,“我知道甄宫主一心一计为了极乐宫的发展壮大兢兢业业,特别想要少司命仙君位,不过……”   “不过什么?”甄子蓉嘴角抿起一丝冷笑,“区区练气小散修,敢和我这般说话?”虽然这话说得傲气,可是语气却不重,只是听着颇为刺耳罢了。   “宫主有没有想过,玄术宗为什么会退出?”沈闻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杏花红,刚想来一口,却被甄子蓉劈手夺下。   “骨龄不足十八,喝什么酒。”说罢,甄宫主便将那杯杏花红一饮而尽。   沈闻:……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未成年不许喝酒组织的。   她挠了挠脖子:“九仙君位的传承,宫主想必比我熟悉。”   除了太一玄君特殊之外,别的仙君位,包括九天天尊在内,全都有三种不同的传位方式:一是由仙君位最高的太一玄君和九天天尊双双通过人选,直接任命。   二是由本仙君位在晋升更高仙君位的时候,直接指明下一任继承者,并且继承之人修为足够,即可继承仙君位。   三,就是在仙君人数对半开,尤其是太一玄君和九天天尊双双缺位,或者一方闭关,一方缺位的情况下,由顺位第三的云中君决定选拔方式,通过选拔则可继承仙君位。   前少司命堕魔,没有来得及指定继承人,加上现在仙君位在位只有四人,玄君闭关不出,天尊陨落,就凑成了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局面。   不等甄子蓉回答,沈闻便张开双臂:“小女不才,有几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宫主可愿当个笑话听听?”   她这么说话的时候,虽然用词极为谨慎,又好像是放低了姿态,一派谦虚模样,可是甄子蓉偏偏看出了一股将天下放在她的棋局上把弄的狂气来。   “那你倒是说说?”他拨弄着手上的白瓷酒杯,饶有兴致道。   “云中君之所以不参加此次的宗门大比,是因为玄术宗算上他在内,已经有了两位仙君,其中一位还是顺位第二,极为特殊的太一玄君,所以,作为九宗第一的玄术宗,练气、筑基级别的弟子质量、数量来说,本身就远远超过其他宗派。”   甄子蓉点头。   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云中君是为了不让玄术宗再出现第三位仙君,所以主动退出了宗门大比,转而成为宗门大比的裁判。   “第二,此次大比特殊,往年的宗门大比,每一派都会现在内部选拔一边,派出三到四名弟子参战,但是这一次,云中君将每个宗门参加大比的人数定在了二十位,加上奖励是‘宗门主得到仙君位’,所以这次大比,每个宗门肯定会派遣至少筑基的修士参加。”   甄子蓉握着酒杯,轻轻小幅度的转动着杯沿——这些信息都是玄术宗公布出来的,谁都知道,自然也会多想。   沈闻竖起了第二根手指:“一般的小宗门,哪怕是凑得齐二十个弟子开团……不是,是参加宗门大比,其中也肯定不会个个都是筑基,这就意味着,弟子众多的九宗七姓,在人数上就占了优势。”   “那么,其他的小宗门会这么办呢?”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坏的笑容,“自然是连成一线,你出一个,我出两个,凑一凑,算作一家,整个二十人筑基的队伍出来。”   “论起弟子数量,我极乐宫不会比九宗七姓少。”甄子蓉隐隐猜出了面前这个少女想要说些啥,但是他还是皱着眉头反驳了一句。   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节奏和思维方式就已经被沈闻带着走了。   对方并非和自己耍花招,而是纯粹以现有的信息,推断那位玄术宗主峰之上的老头子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这些事情,自然是甄子蓉自己也计较过的。   “那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沈闻眨了眨眼,“在我的推断之中,极乐宫绝无获胜的机会。”   “黄口小儿,信口胡说。”甄子蓉捏碎了自己手掌中的酒杯,一股威压自然泄出。   沈闻当然不怕,她喘了口气:“宫主为何不听我说完呢?”   人在算计的时候,通常会给自己定一个目标,而碰到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时,总会下意识的避开自己不想要的结局,这也是甄子蓉在这一次的算计之中未曾考量到的东西。   甄子蓉收回威压,冷笑道:“且听听你有什么见解。”   “这还得从‘二十人组团’开始说起,所有宗门组成的团队,会先进入龙皇山秘境进行一波初选,而其中实力最为拔尖的宗门团队,肯定会被先练手除掉,这一点,我相信宫主也肯定已经想到了。”她摊开手,“而这一点,我相信云中君也一定猜到了。”   “试问他这样的人,怎么猜不到自己顶下的规矩,会导致宗门之间博弈、合纵连横、勾心斗角呢?他让玄术宗退出,一方面是为了玄术宗不再出第三位仙君惹眼,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稳固九宗的地位。所以,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九宗之内,一定会有人相互通气,干掉最有可能借着这次机会攀升的宗门,让少司命仙君位落在九宗七姓的人手中。”   要知道,九宗七姓,除了西域四十六国、昆仑殿、逐日城、大悲寺不同其他几位联姻之外,基本上都是同气连枝,你是我叔叔的七舅姥爷,我是你二大爷的姑奶奶这种关系,这种千年建立起来盘踞在修真界上空的庞大关系网,几乎阻断了所有小宗门往上爬的机会。   他们也不会愿意这些小宗门爬上来和他们分一杯羹。   其中,大悲寺是特殊的存在。   原着中,就曾经提到过,若是玄术宗也陨落,那么大悲寺就是中州最后一道防线。更何况出家人几乎不和红尘中人争名夺利,所以基本上九宗七姓都会给大悲寺一个面子,也不会防备大悲寺什么。   但是极乐宫不一样。   作为近百年崛起,有能力冲击九宗地位的宗门,极乐宫一定会是宗门大比中,第一个□□掉的炮灰。   你以为人家是名门正派,会跟你光明正大,其实人家根本不想给你机会上位。   甄子蓉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沈闻的言下之意。   他垂眸,突然一笑:“那么,你来找我,肯定也不会是为了给我分析利弊。”   话说到这里,沈闻知道自己空手套白狼已经套了一半了,便笑道:“我能有什么……”   “你要是不实话实说,我可就揍你了。”甄子蓉微笑。   他生的确实美,是那种很马叉虫的妖艳感,吃多了求心、妙法这款白净莲花口味的素斋,妖艳浓烈系的好像也挺不错。   毕竟,沈闻也承认自己是个铁打的颜狗。   可惜,这位看着是个肉食系,实际上草食都不如,他女人过敏。   “这一次,大悲寺会派遣两位左右的弟子参加宗门大比,意思意思,因为佛修功法特殊,除了阁下的极乐宫会被当成炮灰打,小和尚们也肯定是第一个要被踢出战局的存在。而妙法贤师,刚刚又与万里杏林结了盟,但是这两个宗门参加宗门大比的人数都少,在人数上不占优势……”   “你是想让我极乐宫弟子牺牲自己,保大悲寺和万里杏林通过初选?”这话听着真是让甄子蓉不舒服,“我作为一宗之主,做什么自然都该以我极乐宫为主,我保大悲寺和万里杏林进阶,而他们不会为此回馈我,我又为什么要怎么做?而且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来找我也是自作主张吧?”   沈闻一脸冷漠:“我是要极乐宫保我。”   甄子蓉:?????   “第一,我是散修,散修在宗门大比之中,最为不起眼,若是有人横空出世,就会面对两种结局。”   沈闻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种,被直接干掉。”   然后,她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或者,第二种,收入自己的宗门。”   “而在干不掉对方的情况下,大部分宗门会选择第二种。如果我以一介散修的身份,拿下了宗门大比的冠军,随后,又将名字挂在你极乐宫门下,是不是就很划得来?”   甄子蓉心中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但是还是按耐住了等着面前这个家伙继续说下去。   “大悲寺原本就对仙君位没有兴趣,他们参加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为的是维护九宗的平衡。并且顺便看看云中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至于山鬼仙君,他自己不愿意晋升少司命位,又不许别人占着这位置,其为人又孤高不许,不必太过在意。这一战最大的问题不在他,而在九宗七姓,以及个大小宗门为了攀附九宗七姓而做的合纵联盟之上。”   “既然如此,”甄子蓉眯起那双桃花一样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少女,“那么,问题只剩下一个了。”   沈闻:????   干嘛?还要我折断拐杖跟你宣誓效忠吗?   “你是否由我保你的价值和相对的能力。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区区一介练气散修,比起修为来,你根本不占优势。”甄子蓉轻笑,他的眼神到是比刚刚温和多了。   “一个月。”沈闻道。   “嗯?”甄宫主皱眉。   “一月之前,我还只是个气海未开的普通‘毛坯’而已。”她站起来,嘴角带着那种有些睥睨万物味道的笑容,“而一个月后,我已经是现在的练气四层了。”   “甄宫主,不妨猜猜我什么时候能筑基?”   甄子蓉:……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听你分析利弊的时候,觉得你是个冷酷理智的聪明人,可是你提到自己的时候,又自信的跟个二百五一样……哈哈哈哈哈……”他笑到捶桌。   沈闻面无表情,懒洋洋的撑着脸看他笑。   “不过。我倒是不讨厌……”甄子蓉揉了揉脸颊,“对于你这个提议,我还得再想想,毕竟你跑来找我,这就意味着,你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说,没有机会接触到别的结盟对象,对吧?”他这个时候到是显得有些狡狯了。   沈闻无所谓地眨了眨眼:“宫主真聪明。”她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倒是让甄子蓉有些摸不准了,毕竟这家伙看着狡猾,不知道私底下骗了几家。   “我得知道你到底结了多少盟友。”甄子蓉摇头,“就算是空手套白狼,也要有些君子气度吧。”   “可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沈闻笑眯眯道,“安心,除了极乐宫,暂时只有万里杏林和大悲寺。而我也说过,万里杏林不是关键。”   “你真的会投入极乐宫?”甄子蓉的表情变得狐疑了起来。   “只是挂个名而已。”沈闻道,“毕竟,散修无宗门,如果不投入其他宗门,就只能自己上位当仙君,而如今九仙君之中,除非实力够劲,或者背后有大宗门、大家族作为靠山,难以在仙君位置上坐稳。所以对于散修来说,仙君位最不实际了,不如拿来换修道的资源。”   她顿了顿,看着甄子蓉逐渐被说动的表情,补充道:“即使我不投入极乐宫宗门,自己登上仙君位,那么我也拥有了指名下一任仙君继承人的权力,到时候我指名你作为继承人,不也是一样的吗?”   “好,那就指名我。”甄子蓉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抬起手,露出了一个明艳又狡猾的笑容来,“既然要同盟,那不如以心魔为誓如何?我极乐宫保你,你若是得了仙君位,就要把位置让给我极乐宫。”   沈闻举起两指:“自然以心魔为誓。”   甄子蓉见状,终于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少年般清爽的笑容。   “我很久没见过你怎么胆大包天又有趣的小丫头片子了,你真的不入我极乐宫?”   “我当散修挺开心的。”沈闻又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杏花红仙酒。   “啪。”甄子蓉抬手,用手帕抽掉了沈闻蠢蠢欲动的贼手:“十二骨龄,喝什么酒,乖乖给本宫喝梅子汁去。”   沈闻:……   老哥,你一个男修随身带香喷喷的香薰手帕,你好娘啊。   不过既然决定了行动方针,接下来就是提升自己的修为,不得不说,天女的资质果然是傲人,简单来说,这个种族如果没有被人抓去当炉鼎而没有办法好好修炼,恐怕不出百年,修仙界上层高修为的修士,会被天女族包圆。   所以,所谓的“天女”,绝不是妙法眼中的需要庇护的“弱小”那么简单。   沈闻本人,也不会就这样傻乎乎大摇大摆的去参加宗门大比,,她总是要做些乔装打扮的。   所以当她跑去找孟回春要能改变声音的药的时候,孟回春整个人都觉得不好,先不说他确实有这种药,但是沈闻找他要这个“能让说话声音变成像男孩子的药”,他就觉得离谱。   毕竟,不管是沈闻还是贺兰韵,现在都不在变声期,说话一样都是孩子声音。   “这个你就不懂了,你看我这么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女孩子出门在外总是要保护自己的嘛,万一遇到什么奇怪的变态啊,就是喜欢我这种小身板,说话又细又嫩的,怎么办?”沈闻厚着脸皮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孟回春:“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特别想揍你。”   “那可能是因为你嫉妒我美貌吧。”沈闻随口道。   这人跟熟了的人,就会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贱兮兮、不做人的腔调,孟回春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抬手给她的脑壳上来了一记爆栗,疼得沈闻泪水涟涟,差点抱着头躺在地上碰瓷了。   孟回春从收纳丹药的药橱里拿出一瓶药:“一颗可以持续一个月,这一整瓶价值五十万玉币。”   沈闻:……老东西你抢钱?   像是看懂了沈闻的表情,孟回春“哼哼”一笑道:“我山鬼仙君出产的丹药,那都是有口皆碑的,五十万玉币,还是看在你是妙法托付来的份上,给你算便宜了些罢了。”   “一整瓶多少颗?”沈闻坐在凳子上,撑着脸问道。   “大约十颗。”   “一颗五万你抢钱啊?!”   “都跟你说了算便宜了,你到底要不要?”   沈闻挠了挠头。   她逃出去之前,是从沈家的家库里偷了不少玉币出来,但是五十万,没有那么多,绝对没有那么多。   她急切需要变声丹,完全是因为沈家、凤家都会参与进宗门大比之中,她的声音和她熟悉的人一听就能认出来。   至于贺兰韵,他现在是山鬼的弟子,加上求心又隶属于大悲寺,沈家不一定有胆子动,至于凤家……她拿不准,所以宗门大比期间,她不会和贺兰韵走得太近。   宗门大比的时间持续三月,如果这变声丹一颗持续一月的话……   “我买三颗。”沈闻道。   孟回春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从瓶子里倒出三颗黑色的药丸,用纸张包好递给沈闻,沈闻则清点了一下家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还以为你会赖账呢。”孟回春收了钱也没数,随手丢在了一边。   “跟医修赖账,我没这么蠢。”沈闻收好变声丹。   孟回春叫住她:“我看着你的修为有所精进,这段时间终于不躲懒,好好修道了?”   沈闻扭头,露出一排大白牙,笑得格外灿烂:“懒道也是道嘛。”   孟回春:你给我滚。   沈闻当然是没可能告诉孟回春自己修炼到了练气几层的,另外一边的求心压力也挺大,毕竟沈闻自从上次吃了他开悟而聚集过来的灵气之后,就天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还美其名曰:担心他出事。   贺兰韵: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觉得你可能只是馋他的身子(和灵气)。   然而贺兰韵现在也要抓紧时间修炼,他自身难保,管不了求心。   就在这样的日常下,宗门大比召开的日子终于一天天毕竟,在离开万里杏林前往比赛场地——也就是玄术宗所属的天机城。   贺兰韵作为万里杏林唯一的练气弟子,原本应该是和师兄一起去天机城的,但是这一次事出意外,孟回春决定亲自前往天机城。   有山鬼仙君在万里杏林所属的飞舟上,自然也不会有人不开眼过来找麻烦了,故此一路顺遂,没有发生什么魔修劫道之类的事故,顺顺利利经过大概半月的航行,到达了天机城所属龙皇山的边境。   不过孟回春向来独自一人霸占一条飞舟久了,他把贺兰韵赶去了沈闻的小飞舟。   沈闻的小飞舟就跟在万里杏林的飞舟之后,平时她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修炼,在万里杏林她除了修炼,就是学开飞舟,现在已经能熟练操控比较小的飞舟了,自然用不着贺兰韵帮忙。   没有靠近天机城还好,这天贺兰韵照常到甲板上打坐吐纳,却看到早有人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飞舟船头。   但是当贺兰韵看清那个坐在船头的人是谁的时候,他只想一脸冷漠的走开。   反正他不认识这个戴斗笠,穿斗篷,还戴着奇怪面具的人。   “哎哟,阿马~”沈闻对着他招了招手。   但是看着贺兰韵这个发青的表情,她还是很开心。   毕竟,现在不欺负,等以后大了就不能欺负了。   “你这个装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贺兰韵忍无可忍,因为一边的求心是瞎子的缘故,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求心看不见这么土味中二又辣眼睛的装扮。   “面具我问极乐宫的小姐姐参考的,她们都说我打扮成这样特别有男人味。”沈闻信口胡诌道,“对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李元芳,字云龙,是个剑修,手中还有幽兰剑……”   “就你手上那一点灵气也没有的破铜烂铁你还给起名字啊!”贺兰韵大声吐槽,“还有云龙和元芳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叫元芳的会字云龙啊!”   “阿马,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剑修,那是草木石竹都能为剑,剑修,靠的不是剑,而是自身的强大……”沈闻毫不犹豫的继续胡说八道,“云龙和元芳当然有关系啊,他们都姓李嘛!不然等我搞把枪,我就改名叫燕双鹰。”   “我信你个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贺兰韵的小脑瓜里还是思考起了所谓“草木竹石皆可为剑”是不是真的是“剑道”,“还有燕双鹰又是谁啊?”   “那是一个不会被率先使用的男人……”沈闻坐在飞舟船头,背着手,斗篷迎风呼啦作响,到是有那么几分江湖独行客的孤寂味道了。   贺兰韵放弃了和她交流。   不过,他也是知道沈闻装扮成这样的缘由的,所以虽然怪了点,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元芳就元芳吧。最多装不熟就好了。   一边的求心大约是因为年长的关系,到是比贺兰韵沉稳的多,至少沈闻再怎么说奇奇怪怪的话,他一律保持佛系微笑,眼神都不带变的。   沈闻之前把飞舟的模式定在了自动驾驶,只要追着前面万里杏林的飞舟就行了,却不防从半空中投下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包括万里杏林飞舟之内的整片区域笼罩了起来。   伴随着这道阴影而来的,还有吹得人站不稳的风压。   沈闻勉强抓住了飞舟船头的装饰物,才没有被直接吹下飞舟,从万里高空一坠而下。   她按住了斗笠,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极为壮观,几乎震撼她瞳孔的一幕。   悬浮在他们头顶的,是以阴阳双-峰为中心,各自为阵的八座大山,恰成八卦之势,甚至有两座水汽充盈的山峰上,还有瀑布倾泻而下,散入流云。   八座大山之间,以不知什么材质构建的走廊为连接,整个浮空大阵显得充满了自然和人造相结合的古典韵味。   直到这浮空山从他们的头顶上越过,渐渐远去之后,沈闻才回过神来。   “拉普达啊……”沈闻喃喃道。   “哇,那就是玄术宗浮空大阵……”贺兰韵也瞪大了眼,“果真壮观异常,非同凡响。”   这番壮观景象自然给贺兰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和审美冲击,少年压住心里那一抹异常的兴奋,扭头对沈闻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景象!”   沈闻却没有看他。   “阿马。”   半晌之后,沈闻才喃喃道。   “嗯?”贺兰韵已经放弃纠正沈闻对他的称呼了,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玄术宗的小朋友有的我也要有!”这一次,沈闻的眼里真正的露出了羡慕嫉妒酸的眼神,“总有一天我也要给整个比这个更大的!”   “你想多了,浮空大阵可是玄术宗不传之秘,你弄不到手的。”   “你懂什么,天空之城拉普达可是每个人梦想啊!”   “……所以天空之城拉普达到底是什么啊,西域语吗?”贺兰韵纳闷。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一边的求心突然闷哼一声,毫无预兆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第26章 26   因为求心晕倒的关系,贺兰韵作为一个初入门的医修弟子,自然上前查看,沈闻却直接飞身踩着妙法给她的飞行法器直接去了万里杏林的飞舟,孟回春原本好好地在喝茶,察觉到有人从后门上了飞舟,就打开门来看。   他这一开门,就是送上来的,沈闻上前就拉住他的腰带:“山鬼仙君,跟我走一趟。”   孟回春:“……你谁啊?!”   沈闻摘下面具道:“我啊!”   “……你好端端的打扮成这幅怪样子做什么?!难看死了!”孟回春唾弃。   “这个不是重点,你快跟我来,求心昏过去了。”她看求心周围的灵气并没有聚集的倾向,所以并不觉得这是求心又一次“心有所悟”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意外所致。所以第一时间,她就想到了来找孟回春。   这里有个见多识广的老中医,不求助还等留着酿酒么?   孟回春一听是妙法的弟子出了事情,他原本就对求心此人的心性青眼相待,自然是义不容辞,跟着沈闻就去了她的飞舟。   待到他们回到飞舟的时候,贺兰韵已经勉强将求心扶进去安置好,正好个孟回春诊治。   “他的脉象很奇怪。”孟回春在为求心把脉,检查过他的魂魄和体内气海、灵根、灵脉之后,取出金针,扎在求心的几处穴位上,“比起灵气暴走,更像是魂魄受到了什么冲击,才表现在肉身之上。刚刚可是发生过什么?”   沈闻抱着胳膊,靠在飞舟舱房的墙壁上道:“刚刚,玄术宗浮空大阵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了。”   孟回春给求心扎针的手稍微顿了顿。   他蹙着眉,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权衡利弊,最终,还是秉持著作为医者的道,开口对着沈闻解释:“我之前说过,求心小师父极有可能是被某处的大能拿来渡劫的替身。而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命魄不稳,导致肉身也受到了冲击。而老朽曾经听师父说过,这套将自己的命魄与他人相连功法,必须本体与替身相距足够远才行,若是距离太近,双方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你说的可靠,”沈闻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补充,“那么求心出现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那个和他命魄相连之人就在附近。”而算来算去,刚也就只有玄术宗浮空大阵从他们的飞舟上飘过罢了。   也就是说,那个可能用邪术将自己的命魄和求心连在一起,并且让求心替他受难的人极有可能就在玄术宗。   孟回春拿出一颗丹药,喂进了求心的嘴里。   他看着摘下面具,脸色阴沉的沈闻,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足以给沈闻定下性来:这是个喜欢偷奸耍滑,有几分小聪明的女孩子,若是能潜心修炼,至少也能做个不错的修士。   但是,她现在这个表情,却又让孟回春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玄术宗现在闭关之人只有一位。”他斟酌再三,还是补充道,“若真是那人,我劝沈姑娘还是放弃吧。”   九仙君中,只有太一玄君是特殊的存在,其他仙君凭借修为皆可登位,唯有太一玄君条件苛刻,只有真正的天道宠儿才能登位。   “我上一次见到太一玄君的时候,是几十年前的九仙君聚首。玄君擅卜,在位两百余年,挫败魔修阴谋,天生劫数大大小小共计百余场之多。”孟回春顿了顿,又道,“他对整个正道来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他还记得自己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坐下仙君、九宗七姓的宗主、家主们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前少司命叶落堕魔之事,唯有太一玄君,端坐在上首,整个人显得十分清臞、冷淡,同整个会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那一刻,孟回春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一尊无悲无喜,俯瞰世间的神像。   若真是太一玄君以求心为替身渡劫……虽然是邪术,但是九宗七姓的各位家主,恐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毕竟,这一刻,似乎已经和运用的手段没有什么关系,纯粹只是从更大的利益局面出发的考量了。   “他如果真的做出这种事情,还配做正道魁首吗?”沈闻反问。   “丫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市侩圆滑之人,没想到,你也会为了别人出头?”孟回春叹了口气,“九宗七姓之事,错综复杂,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妙法庇护,就随意涉入其中。”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对少年傲气的孩童,最为社会的劝告。   一边的贺兰韵也皱起了眉头,他刚刚也想和沈闻说一样的话,可惜碍着师父的颜面,没有说出口罢了,听到沈闻开口反问,心里反而涌起一股清爽之气来。   ——他到是没有看错这个沈大小姐,是可以做兄弟的人。   虽然她老迫害自己,但是兄弟之间的迫害怎么能叫迫害呢?   “老头,我修的是什么道?”沈闻挑眉。   “逍遥道。”孟回春回答道,他心中一动,似乎知道了面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家伙要说什么了。   “我逍遥道做事,什么时候考虑过利弊?”沈闻摊开手,“一个要靠邪术苟命的正道魁首,一群对邪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正道宗主、家主,这正道,真的配叫正道吗?”   她歪着脑袋,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颇为不屑的笑容。   沈闻当然知道自己对孟回春说这些话是不要紧的,毕竟这个老家伙还在坚持着自己的医道,所以才将求心可能的情况和盘托出,并且在猜测好最最糟糕的情况之后,将其中的可能性一五一十的告知自己。   他并非是所谓“为了大局”而放任一个无辜者为了上位者牺牲的那种人。   他没有那么硬的心肠。   “当然其中,也有可能有什么误会。”孟回春低下头,他之前还未曾仔细检查过求心的眼睛,刚刚一番望闻问切之下,他居然意外发现求心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目不能视。   怎么说呢……他的眼睛看不见的原因很简单。   是被人刺瞎的。   如果求心真的是某人渡劫的替身,那么刺瞎他一个佛弟子的眼睛,原理就应该和妙法苦修的闭目禅相同。   他现在有些担心火上浇油,便不将这一点告诉沈闻了。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个懒洋洋看上去万事不上心的小丫头,居然对这个几乎是萍水相逢的小师父这样在意。   “是不是误会,等见了太一玄君本人,不将知道了?”沈闻冷笑。   之前玄术宗来沈家求娶她的时候,她就通过乌鸦们的偷听,知道了对方是想把自己献给太一玄君破劫,在问及“沈闻素”的身体尚且只有十二骨龄的时候,对方毫不在意,直言十二岁也是适龄之时。   “玄君是无喜无悲,深知大局之人,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在那一刻,整个玄术宗,包括太一玄君,在沈闻的眼里基本上就和变态炼铜术士划上等号了。   如果用求心做替身之人就是太一玄君的话,那么这个人,在沈闻的眼里,就已经彻底被踢进了有毒有害垃圾的行列。   孟回春几乎是白了她一眼:“非九仙君集会期间,连玄术宗的人都见不到玄君,你一介散修还想见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哪怕是仙君集会,除了九天天尊之外的仙君,也基本上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的谈事,这一届云中君能和玄君对话,还是因为他是玄君师父的缘故。”   “那我就当个九天天尊来玩玩呗。”沈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孟回春喷了出来:“你个小丫头片子,以为九天天尊是路边的石头,想捡就捡不成?没有合一后期的修为,你还想当天尊,几个菜啊你喝成这样?”   “事在人为嘛老头,某些人老了还要阻止年轻人追逐自己的梦想就很过分了啊。”沈闻似笑非笑地吐槽。   一边的贺兰韵“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却发现师父在看他,连忙收敛神色,坐正了身子。   只是,不管是贺兰韵还是孟回春,或者是沈闻本人,都知道——求心是救不回来了。   他注定只有那么几年的寿命,即使,为他讨回公道,他也不可能从这条注定的绝境中,走出一条生路来了。   这让沈闻非常的不爽。   所幸,这样沉重的气氛没有多久就被打破,在求心还在床榻上休息的时候,万里杏林的飞舟带着沈闻的飞舟,逐渐靠近了天机城。   而在飞舟缓缓行驶进入龙皇山境内的时候,借着夕阳的余晖,沈闻又一次远远地欣赏到了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壮观全貌。   悬于九天,俯瞰五洲,仿佛星辰日月皆围它升落。   很是好一派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而龙皇山绵延千里,天机城主城在龙皇山山脉之中,其余各有一些隶属于天机城的小城寨分散在龙皇山之中,这里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一派生机勃勃,热闹至极的模样,沈闻一进城就注意到了天机城中最为壮观的建筑——八卦阴阳塔。   ——从阴阳八卦塔的塔顶望出去,可以看到天机城巷道相连的全景、连带着远处天空中云绕雾生的玄术宗浮空大阵组成一幅绝佳的晚霞美景。   此时求心已经醒了过来,沈闻没有对他说怎么回事,他似乎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   沈闻看着他,突然粲然一笑,一把揪住了他的手。   “走,求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27章 27   “沈姑娘所谓的好地方,就是这里?”求心哭笑不得的盘腿坐在较为平稳的地方,幸好他不畏高,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处在什么位置,不然恐怕就该一个头晕目眩栽下去了。   “对啊,从这里望出去,能把整个天机城尽收眼底,还有远处的玄术宗浮空大阵。”沈闻抬起手,食指拇指相对,做了个“把玄术宗浮空大阵捏在手里”的动作,“这景象美妙极了,最适合在红霞漫天的时候观赏。”   求心微微垂眸:“真可惜,我看不见。”   沈闻扭头看着他。   “不过,听沈姑娘的声音,可以猜出来,应当甚是壮观吧。”他盘着腿,下意识的就把手搁在了膝盖上,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打坐一般,加上沈闻考虑到他身有残疾,不太方便,将更为平坦的地方让给他坐。   他现在被喷薄的红霞镀得一身金光,活像是庙堂里的金身罗汉一样。   沈闻坐着的地方靠近阴阳八卦塔的飞檐,她躺倒下去就如同躺在弯月上一般。于是她就真的躺下去了:“你再看看嘛。”她道。   求心楞了一下。   他知道沈闻并不是那种反复戳别人伤疤的人,毕竟从她从来不在贺兰韵面前提到他根骨被毁的事情就知道了,只是,沈闻这句“再看看”,让他略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之后,他才闭上眼睛,昂起头。   沈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一口一口喝着里头的酸梅汁。   求心身上的僧衣一层层,穿的极为严实,附和佛修对庄严持重的理解,可是当他昂起头的时候,便很明显的露出了自己的喉结。   明明是同“欲”无关的男人,偏偏在这一段弧度中,尽显出了一段难以言说的气质。   沈闻翻了个身,单手用手背撑着脸,看着求心。   “我看到了流云。”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求心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开口,“我感受到了霞光一点微微的余热熏染在我的脸上。”   “我感受到了风,风在拨弄佛珠的穗子。”   “星辰日月,皆围绕与我,又皆弃我而去。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仿如世尊所言——”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阴阳八卦塔之上,灵气突然骤涌。   沈闻:……卧槽。   她在求心反应过来之前,扑上去,一把把他按倒在了阴阳八卦塔的塔顶,在灵气涌入求心体内之前,先把他怼住了。   似乎是经历过之前的情况,求心在被沈闻堵住嘴的时候,只能抛出妙法给的持珠,给塔顶施加了一层外人难以靠近的结界。   沈闻一边吞噬求心引来的灵气,一边单手两指并拢,掐了一个法诀。   这是她之前跟着求心学习玄数之理的时候,思考出来的一种法阵——利用坎字诀制造出细密的冰凌,以一定的规律排列之后,足以让射入这块区域的光再折射,让人看不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还挺喜欢吃你的灵气的,但是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频繁的得悟。”沈闻趴在求心身上,吸收掉了他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灵气,不得不说,这种沾染着佛意的灵气又好消化又补,沈闻可喜欢了。   但是求心得悟的次数多了,对于他的身体并没有好处,只能便宜了沈闻。   求心:……   他收回持珠,秀气的眉毛微蹙:“沈姑娘,可是要小僧停止思考?”   沈闻:……我还想把你发射去外太空哎咿呀咿呀呢!   这家伙不愧是大悲寺佛修之首都要感叹的修佛者,能凭借凡人之躯修得净琉璃和慧眼,沈闻算是见识到了。   若不是他身上灵根是假冒伪劣产品,求心的进阶速度恐怕比自己还要快。   她从求心身上爬起来,擦了擦嘴唇:“还好我刚刚喝的是酸梅汁,不是酒,不然你就间接破戒了。”她摇了摇头,又在求心边上坐下,“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你和往日不同,得悟会引来进阶的灵气,对你的经脉有损无益,只会便宜了我而已。”   求心轻捻着持珠的手僵了一下,才道:“若是能有益于沈姑娘修炼,贫僧倒也不畏惧这些皮肉之苦。”他顿了顿,似乎又像是担心沈闻听不懂一般,解释道,“所谓佛祖割肉喂鹰,本身是爱护更为弱小的各自,沈姑娘身世特殊,急需将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小僧若是能为此略尽心意,倒也不枉。”   沈闻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最终伸手捏了他的脸一下:“喂喂喂,你这个家伙到底懂不懂啊……”她捏着求心的一边脸还觉得不够,又伸手捏住了他的另外一边脸,把求心一张俊俏脸蛋放在自己的禄山之爪下死命蹂-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笨蛋!”   塔顶上地方狭小,瓦片铺陈又颇为陡峭,求心生怕自己挣扎了会一不小心把沈闻推下去,只好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又揉又捏。   说到底,这已经是他认识这个女孩以来,第三次被她按在墙上亲了,照理来说,放在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二十岁少年郎,这种行为都无异于玩火。可惜求心常年沉浸佛法,加上双目具盲,沈闻即使有天人之姿,压倒百花之貌,对他也是枉然。   求心自认为自己心中是“无色”的。   只是,在她伸手捏住自己脸的那一刻,这朵佛前清净莲,却还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虽然下一刻,这表情便被沈闻揉成了个鬼脸。   “阿弥陀佛,沈姑娘自有自己的道,若是要小僧说,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凡尘俗世之中,拿起放下的自处之道……   然而求心没有说完,他被沈闻捂住了嘴:“求心,请停止你的思考,除非你想第四次被我按在墙上亲。”   求心:……   “阿弥陀佛。”盲眼的僧人叹了口气,他的脸被沈闻揉出了一抹红痕,倒像是抹了一抹淡胭脂一样。   那红霞从天边沉了下去,却留了一晕残色在求心的身上。   今夜无月,唯有太一星绽出第一烛星光,而后漫天星辰才陆续点亮。   “沈小施主。”求心在沉默了一会之后,觉得自己还是想把这段话说出来,他伸手摸索了两下,才揪住了沈闻的袖子,“若是要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小施主应该盼望着小僧多多得悟,好引来更多的灵气助你才对。”   “可见,小施主只是口不对心罢了。”   沈闻:?????????   好家伙,你说我傲娇?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伸手,在求心的额头弹了一下:“臭和尚还挺会,这话少对别人说,万一撩到什么奇怪的女孩子,我不给你擦屁股。”   求心:……   他,说错什么了?   沈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该看的也看了,回去睡觉吧。”   求心只是颔首不语。   沈闻带着求心回到贺兰韵定好的客栈的时候,恰好看到贺兰韵神色不善的抱着胳膊等在大厅:“云龙兄,肯回来了?”   沈闻挠了挠没有被面具遮着的下半张脸,笑道:“多谢贺兰兄还记得给我定房间……”   贺兰韵:“不用谢,我俩一间。”   沈闻:……“阿马你认真的?”   “我觉得再把你和求心小师父放在一起,求心小师父的清白就保不住了。”贺兰韵吐槽。   “你可以给他戴一顶假发,这样我就对他没有半点性-趣了。”沈闻在桌子前坐下,笑嘻嘻的不把贺兰韵的吐槽当回事。   阿马自然是气结:“我说,小师父是出家人,你这癖好该改改了啊。”这里人多口杂耳朵更杂,贺兰吐槽也是压低了声音,努力不要被人听见。   他之前打听了一下有没有春城沈家的人在这里,不过没有得到什么消息——这事本该是沈闻去做的,结果她拉着求心跑了,害的贺兰韵越俎代庖。   沈闻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   大哥,我没记错的话,原着里你的后宫有尼姑,还有两个。   贺兰韵:……   “我怎么觉得你这眼神跟看猪圈里的猪一样。”他拿起边上一杯茶,灌了一口,然后叹了口气,“我去查了有没有春城沈家的人来天机城……”   沈闻看他的眼神真的变成了看猪圈里的猪一样。   “那么我问你,如果他们反过来想,问有没有人到处打听春城沈家的人有没有来天机城,你要怎么回答?你不会是一点点乔装打扮都不做,就去问了吧?”沈闻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兰韵。   “……我做了啊!”贺兰韵被沈闻的话惊到了,心口猛地一跳,他丝毫没有想到对方会反侦察,直到被沈闻提起,才惊觉自己想的不够全面,“我、我带了个面具。”他有些惊惶。   来参加宗门大比的散修也不少,其中也有不少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遮住自己的脸孔,所以贺兰韵戴面具找别人打听消息的事情,其实在天机城的人眼中,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何况,他也没有暴露自己是山鬼仙君弟子的事情。   “光戴面具不行。”沈闻摇头,“你这身皮也得换了。”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奸笑:“介于阿马你差点暴露我们,不如,就换成女装吧。”   求心:……   贺兰韵:……   她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贺兰韵张嘴,刚想表示拒绝,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寂静了下来。   沈闻一行仗着大悲寺和万里杏林的光,所下榻的客栈“流云阁”是天机城第一的客栈,一般的小宗门都没有资格入住,也就是说,会来这里下榻的,几乎都是九宗七姓的人。   沈闻的目光被门口的人给吸引去了。   那是个如同一柄利剑一样的男人。   他的身姿是剑、他的眼神是剑、他的气质,也是剑。   求心听到身边的人失声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万刃海剑尊——“望帝仙君”西门清越。   沈闻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    第28章 28   沈闻伸手揪住了一边求心的袖子,另一只手抓住了贺兰韵的肩膀,将他二人挡在了自己的前面,好在望帝仙君只是从他们身边走过,还带着万刃海前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   求心侧身问道:“怎么?”   沈闻抓着他的袖子才勉强站稳:“回房,我觉得不太对。”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阿马,你挡一下。”   贺兰韵的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听着沈闻的声音变了,然后立刻想到她是吃了孟回春的变声丹药。   沈闻的感觉并不好。   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像是被剑尊周身凛冽的剑气和修为压制给伤到了,倒像是他身上沾染着别的什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把她肉身上的某一些特性诱发了出来。   但是周围的修士们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沈闻也不能百分百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以往宗门大比,九宗七姓都会派出在宗门中说得上话的长老前来,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然而这一次的宗门大比涉及“少司命位”的争夺,所以九宗七姓的各个宗主、家主几乎都来全了,哪怕已经占了一个仙君位的山鬼、望帝、云中君也早已莅临天机城,玄君闭关,虽然不出面,但是他所在的玄术宗浮空大阵直接就降临到了龙皇山。   ——要说其中有什么奇葩的话,那大概就是东君公输弦这个百年老技术宅,只派出了一位长老前来“意思意思”,到是同属于“七姓”之一的墨城公输家的家主,一派“风里雨里,天机城等你”的架势。   沈闻原本以为,这些大佬会跑去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住——比如孟回春,他就直接住到玄术宗去了——没想到会在下榻的客栈里直接撞到九仙君之一的西门清越。   求心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遍伸手虚托了沈闻一把,贺兰韵自觉往前挪了半步,方便两人先行回去。   毕竟宗门大比期间,在流云阁下榻的九宗七姓人不少,各个都是惹不起的主,流云阁虽然房间充裕,但是到底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入住,所以贺兰韵虽然嘴上说着把沈闻和自己安排在一间房是为了保住求心的清白。   但是到底,求心还是和他们住一间房。   贺兰韵在求心他们离开之前,塞给了沈闻一块小玉牌,这块小玉牌可以带着他们回到下榻的房间,沈闻退出人群,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这小玉牌闪烁出了一道柔和的浅光,化作一尾红金鱼在前头带路。这让沈闻忍不住感叹了一下修仙界的服务业真是人性化。   待到到了下榻的房间,那尾金鱼纵身一跃,跳进了悬挂在流云阁中房房门前的镜中,欢快的甩起了尾巴。   沈闻伸手试着推了一下房间的门,门应声而开。   沈闻一步垮了进去,求心耳朵灵敏,在沈闻跨进房间去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想抬脚跟上,结果直接和沈闻撞了个满怀。   确切来说,是沈闻突然后退,求心则往前,沈闻拿自己的后背去撞了求心的腹部,而求心下意识的扶了一下沉闻,才显得好像他抱住了突然后退的沈闻一般。   求心迅速站稳,放开了沈闻,轻声询问道:“沈姑娘,有何不妥?”   沈闻没回答他。   她趴在门框上,一会看看里面,一会看看外面。   这其实不能怪她,因为从外面看,几扇门之间相隔的距离很近,可以估算出里面的空间其实并不大,类似大号胶囊房那种,但是当沈闻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里头远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简而言之,就是——里头比外头大。   她反反复复对比了好几次,终于确定了这不是什么视觉上的误差导致的,这就是……房间里头比外头看上去大。   “这什么?这什么?时间领主工程学吗?!还是扩张咒?太酷了吧这样也太酷了吧!”沈闻来到修仙界以后,其实很少这样发自内心的兴奋,上一次,还是玄术宗浮空大阵从她边上飞过的时候。   她抓着求心的袖子一连串说了好几句太酷了,至于求心,他作为一个瞎子,是感受不到沈闻所说的“酷”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的。   “小檀越且冷静些。”他只好哭笑不得的把手盖在沈闻的手上,试图把自己的袖子解救出来。   “吵什么呀,土包子。”大概是沈闻因为过于兴奋而没有压住自己的声调,几个随着一尾银龙鱼前来寻找房间的修士忍不住嫌弃的吐槽了一声,“流云阁乃是堂堂东君、公输门门主亲自设计的,这种藏须弥于芥子的本事,对于高位炼器师们来说根本就是雕虫小技,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要在走廊中间咋咋呼呼了,听着都臊得慌。”   开口的是个梳着留仙髻,佩着金步摇的明艳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上下,但是在这修仙界,年纪是最不靠谱的,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代入凡人的年纪,也有可能是五、六十的大妈。不过年龄并不是问题,毕竟看脸就够了。   她话一说完,便扬起下巴,仿佛一只斗胜了的小孔雀一般瞥了周围的其他修士一眼。一边男弟子中有舌苔厚丈许,当惯了舔-狗的,立马满脸堆笑:“小师妹说得对。”   听他们附和自己,这个“小师妹”越发露出舒畅的神情来,一双杏眼眯起,到是有那么几分娇憨活泼的味道。   漂亮的人始终会有一堆舔-狗,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当然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句话叫做——舔-狗不得hou色——就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了。   这几人穿着一致,又住在相近的房间,想必应该是一个宗门的弟子,也就是说,这堆人基本上都是练气、筑基修为的修士。   其中应该会有一人是领头弟子,修为最高,在筑基后期。   却见一堆舔狗之中,有一女子开口道:“师妹,莫要无礼。”   那开口的女子虽然五官也算堪称清秀,脸上却有一块极大的胎记,几乎盖住了她半张脸,让原本中上之姿的女子,一下子被划入了“面目可憎”的行列。   她的配饰比起其他弟子,多了一个代表阶级的络子,可见这女子就是这群弟子的领头羊,只见她走出来,目不斜视,对着沈闻双手交叠:“小师妹不懂事,还请这位道友和小师父莫要见怪。”   求心刚要张嘴,却又想起自己刚刚未开一口,实际上那俏丽活泼的女声吐出来的鄙薄之语都是冲着一边的沈闻去的,便摇了摇头:“小僧未被冒犯,也无权替我身边的这位小道友‘不见怪’。”   他生的好看,气质又出尘不染,听到他这么说,一边的“小师妹”先瞪大了眼:“你——”   沈闻咳嗽了一声,她在过来寻找房间之前预先吃了改变声音的丹药,现在听上去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和她原本的声音相差其实并不多,却能让人一眼听出是个少年,而非少女:“不见怪,不见怪,这位姐姐生的如此好看,又有才、骂起人来又好听,小修怎么舍得责怪呢?”她双手交叠行礼,“小修是乡下来的人,不曾见过世面,敢问各位道友哥哥、姐姐是那一大宗的高足?”   她话说的圆融又熨帖,让那位“小师妹”露出一个乐不可支的表情来:“你虽然土包子,可是嘴挺甜的,我们是霁月城的弟子,我是广寒仙子座下新入门的关门弟子越女,你可记好了,既然你的嘴这么甜,那本小姐就不怪你在走廊里瞎嚷嚷的错了。”   “越女。”边上的领头师姐轻叱了一声,“你少说两句。”   那越女似是常在宗门之中被宠着、哄着,一句重话也说不得的模样,被那面生胎记的女子轻叱了一声,便扁着嘴,一张俏脸拉得老长。虽然委屈,却还是退下了,可见这位面生胎记的女子在这些弟子中也算有威望。   斥退了越女,那首领弟子又对着求心和沈闻双手交叠:“我师妹年纪小,还请两位……罢了,”她笑道,“我替师妹给二位赔个不是。”   越女在后头噘着嘴,一脸郁闷地搅着自己的衣带,时不时摸一把佩在自己腰上的琵琶小挂件。   “哪有哪有,小修乡下来人,自是没有见过世面,哪里但得道友姐姐一句‘赔不是’呢,折煞我了。”她满面堆笑,看上去就活像只练习时长十二年的合格舔-狗。   求心在边上闭上眼,请捻起了自己手中的持珠。   他现在练出来了,知道每次沈闻这样,她不是要坑什么人,就是在挖坑的路上。   就在一来二去之间,沈闻已经舔着脸,厚着皮,把各位霁月城的哥哥姐姐们的每个毛孔都熨了一遍,对这位懂事明理的乡下小土包子散修的好感度直线up。   沈闻解决了一场走廊上的争端,才拉着求心进了房,立马扑在地板上打起了滚儿:“嗷嗷,这种感觉,这种在塔迪斯里打滚一样的感觉,这是浪漫!须弥芥子是浪漫啊!空间折叠是浪漫啊!我单方面宣布东君公输弦是九仙君里坠棒的!”   求心:……   他从刚开始就没听懂过沈闻在说些什么。   虽然听不懂,却当然是随她喜欢便是。   直到沈闻打完滚,她才一个鱼跃盘腿坐起来,面无表情的撑着脸:“霁月城多以音修为主,此次参加宗门大比的人有二十人,这些人皆把自己的本命法器缩做身上的配件挂饰,”她微微眯起眼,“二十人,古琴四把、古筝两把、笛一支,萧两支,琵琶一面,月琴四把,箜篌两把,鼓四面——大者为一,水鼓为三。”她装作贪看美女,一双眼睛把所有人都溜了个遍。   “宗门战术可能为民族交响乐大阵。琵琶为骨。”   她面无表情、声调也毫无起伏,只是冷漠的叙述一个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   “其中一定会有一段琵琶独奏。”   ——这应该是唯一可以破阵的机会。   求心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又响起了他诵经的声音。   ——阿弥陀佛。    第29章 29   “你要见玄君?”鹤重楼手持云扫,坐在上首看着孟回春,最终摇了摇头,“玄君尚且还在闭关之中,现在不能离开闭关之所。”   九宗七姓的领头大能们,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自然是要上玄术宗开个小会,探讨一番的。   而孟回春来得早,趁着其他人还没来的时候,直接找到了云中君,要求见一面太一玄君。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求心的状况,脑子里又回想着沈闻的话,觉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非要去得个究竟才是。   “我只需见一面玄君,玄君二十年闭关久久不出,让我这个医修看一看,兴许还能帮到一二呢?”   “山鬼仙君有这个心思,老朽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只是玄君闭关之所特殊,山鬼仙君还是不要踏足才好。”鹤重楼将云扫一甩,从八卦阵上下来,走在了前面,“各大宗门的宗主、家主也都到了,山鬼仙君不妨与老朽同去。”   孟回春算是知道了,鹤重楼只要是能维护太一玄君,他什么都会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让自己见太一玄君,要么是因为玄君闭关渡劫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要么就是玄君渡劫的方式颇为特殊,怕他这个医修撞破,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待到孟回春和鹤重楼来到玄术宗大殿的时候,恰看见九宗七姓的诸位领头大能已经坐在了早早备下的案几后。   鹤重楼让了一下,便主动走到了大殿上首:“老朽,在此多谢诸位道友前来我玄术宗。”   孟回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瞧瞧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公输门的东君没有来,只派遣了一位似乎是门内长老的人物来全权代理之外,其他人几乎都齐了——甚至包括了百年未出大悲寺寺门口妙法。   他认不出传了个音给妙法:“你怎么亲自来了?”   就见对方转向自己的方向,点头微笑,也回答道:“此次是我大悲寺的弟子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作为住持,贫僧自然应当出面。”   以云中君鹤重楼为中心,玄术宗大殿供九宗七姓前来会议的人坐着的位置分为左右两行,左边起首是公输门的某位长老,他似乎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宗主踢出来参加这种会议,修为大概在元婴前期,小萌新在一群大佬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从他往下,分别是大悲寺住持妙法、御兽宗宗主孙满——他边上那个位置空着,应该是万刃海的、霁月城广寒仙子顾红霜、西域四十六国第一国南拓国国君伊力木、昆仑殿殿主刘楚客。   而他孟回春被安排在了右边起首第一位,正对着对面的妙法,从他开始往下数,分别是竹海城千梧宫凤家家主凤栖梧、岚城鹤家家主鹤望声——顺便说一句,这也是鹤重楼的本家、重紫城范家家主范不从、白羽城泰家家主泰宁。   紧挨着泰宁的是翡翠城叶家,叶家主的脸色从头到尾都不好,一眼又一眼的往孟回春这边瞟。   叶家下首是墨城公输家家主公输澜。   而逐日城明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来,孟回春记得自己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先生常年带着一个雕工精细的半面金面具,寡言少语,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墨城公输家坐在最末位,这家虽然位列七姓之一,但是在墨城公输家从公输门分出家之前,原本是只有“六姓”的——至于为什么墨城公输家能这么快加入“六姓”,成为新的“第七姓”……那可能就是因为公输澜特别会舔吧。   这位老铁为人热情、极其能拉的下面子,堪称七姓之中舔九宗、尤其是玄术宗,舔得最勤、最舒服、连每平方米的口水都精心计算过毫升数的舔王之王,可以说墨城公输家能这么快上位,这完全得益于一条神奇的舔路。   若是“舔”也有道,公输澜必定是舔道飞升第一人。   这大概,也是钢铁技术宅,为人孤傲的东君公输弦不肯来开大会,只派了一个长老来的缘由吧。   鹤重楼等了一会,玄术宗大殿的大门走进了一个身姿挺拔的修士,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到的望帝仙君西门清越。   “望帝仙君迟到了。”鹤重楼眼皮也不抬一下,开口道。   “晚辈有些事情要去做,耽误了时辰,还望前辈不要见怪。”这么说着,西门清越便走到自己的几案后,盘腿坐下,他即使是这样坐着,也不会和孟回春那般贪图舒服弓着背,反而将后背挺直,整个上身仿佛一柄短剑。   同样是剑修的凤栖梧之前一直闭着眼,直到西门清越踏进大殿,他才睁开眼正眼看了一眼这位拥有“鸿蒙剑意”的同修。   这是天下修剑之人追逐的目标,渴望一战的对象,在西门清越出现那一刻,凤栖梧的剑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老朽便开始了。”云中君从袖子里取出一颗投影石,向里面注入了一些灵力,受到灵力催动的投影石便浮在大殿中央,将这一次宗门大比的基本信息都演示了一边。   依然是在龙皇山秘境之中举行,只是不同宗门参加的人数不同,虽然这一次每个宗门都可以派遣二十位弟子进入龙皇山秘境,但是能进入终选的,每个宗门都只能有一人。   在尽量淘汰掉对方的同时,也不能伤对方性命。   换而言之,这样的初选就意味着,在努力淘汰掉其他宗门的人之后,宗门自己的弟子之间,还会有一场选拔。   不仅要防外,还要防内。   注意到其中关节的宗主和家主们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九宗七姓之中,墨城公输家最弱,不过公输澜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他这次来玄术宗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若是没有,这一次宗门大比就这样决定规则了。”云中君一甩拂尘,伸手收回了投影石。   “我有。”西门清越道。   云中君将目光放到了西门清越的身上,后者道:“我建议,所有进入天机城的筑基、练气弟子,都要参加宗门大比。”   一边一直持捻佛珠的妙法顿住了手。   “这,望帝仙君您说笑了,既然来到天机城,肯定是为了参加宗门大比的,除了高修为的长老跟着是为了方便管理和照顾,难道还有练气和筑基的弟子来了天机城只是为了过节,不是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吗?”公输澜是第一个注意到望帝提出这个规则是为了向什么人发难,他以往一直舔不动万刃海,这一次便出声附和了西门清越。   “阿弥陀佛。”妙法道,“望帝仙君所指,可是我宗弟子求心?”他将脸转向上首的云中君道,“这位弟子极为特殊,不能修炼,更是不擅武艺,虽然宗门大比有不得伤人、杀人的规矩,但是贫僧也不会冒险将这位弟子放入龙皇山秘境。”   “那你倒是说说,这位弟子特殊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山鬼仙君的弟子伤了根骨,还依然愿意进入龙皇山秘境参加宗门大比,难道你这位特殊的弟子,比伤了根骨更特殊不成?”西门清越的语气不善。   妙法便垂首道:“贫僧不便回答。”   孟回春一向同妙法交好,听到西门清越这样说,便怒道:“望帝仙君,你好端端的针对妙法贤师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妙法为什么会回答“不便”——发明残害凡人孩童的人造灵根的人,正是他的师兄叶落,是前少司命,也是七姓之一叶家主家的嫡子。   孟回春这这么多年胸中闷着一股气,削尖了脑袋想想出办法治愈那些受到人造灵根所害之人,这几乎都快成了他的心魔了。   而叶家家主从一开始,脸色就跟吃了侍一样难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罢了。宗门大比以来,就没有出现过筑基、练气期的修士进入天机城而不参加宗门大比的事情,难道大悲寺想开这个先河吗?”西门清越对孟回春的诘问,回答起来就冠冕堂皇多了,“要么全参加,要么全都不要参加,这事情,似乎并不难理解。”   佛修修炼方式特殊,若是大悲寺参加,虽然只有两个小沙弥参加,但是足以让许多实力不济的宗门发憷了。   当然,剑修也比较特殊,但是对应万刃海的还有一个千梧宫凤家,大可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再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比之下,似乎确实是大悲寺的威胁更高一些。   “这,我也附议。”御兽宗宗主孙满道。   广寒仙子顾红霜不说话,她原本就胸有成竹,自认自己的安排绝无纰漏,不需要靠这种方式上位。   但若是能让大悲寺同往年一样不参加这次宗门大比,对她来说也算是少了一个劲敌。   再说了,宗门大比又不会出人命,若是妙法贤师坚决不让那名弟子参加,大悲寺出局,是好事。   而妙法贤师迫于形势,让这位“特殊”的、“不能修炼”的弟子也加入大悲寺的队伍,那么另外两名弟子,自然要对他照顾一二。有后腿拖着,也好对付一些,亦是好事。   于是,一行人虽然不附议,却齐刷刷地看向了妙法。   唯有孟回春,气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妙法睁开眼,环视了四周众人,答道:“贫僧说过了,那位弟子特殊,不能修炼,也不擅武艺,让他入龙皇山秘境,实在太过危险了。”他顿了顿,又心平气和道,“但是此次参加宗门大比,是我大悲寺上下诸位长老一致通过,妙法无权擅自更改。”   凤栖梧突然开口:“那便问问那位弟子的意思,如何?”   说完,他瞥了一眼西门清越。   “我们在这里口舌相争,终究无用,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第30章 30   另外一边,沈闻正带着求心和贺兰韵坐在流云阁的大厅里吃面,不得不说,城里就是不一样,你看这个碗又大又圆,这个面它又长又宽……连上头的灵兽肉都特别足,卤得特别香。   一开始,贺兰韵还拒绝,毕竟他现在已经开始习惯啃辟谷丹来缓解饥饿感了,对于修仙的人来说,五谷杂粮虽然美味,但是这毕竟属于他们要挣脱的“凡人习惯”。   至于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那自然是因为这个面,它太香了。   流云阁第一层都是大厅范围,桌子围绕着一处大台摆设。   这个大舞台其实是流云阁给一些过来唱戏表演的凡人赚养家钱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修士上台去,除了个别囊中比较窘迫的散修之外,有些大宗门的弟子觉得上台表演才艺特别的丢大宗门的范儿。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   此时舞台上有两个来自西域四十六国的小姐姐,大概是流云阁的天香玉澧实在是太好喝,两个小姐姐喝上头了,红着脸你拉着我,我拽着你跑到舞台上,还强迫某位和他们一起的师弟给她们伴奏,就地跳起了舞。   西域四十六国为胡人种,高鼻深目,瞳色湛蓝,头发微卷,前奏旋律响起的时候,求心便像是会意一般笑道:“是干达婆舞。”   沈闻吸溜了一口面,伸手敲了敲求心的手背:“解释下?”她当初看文的时候,因为文太长,所以略过了许多民俗风土的细节,现在身处这样一个世界,反而对民俗风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干达婆为佛前供奉的伎乐天,我听说西域四十六国中的后尘国是佛修国,同大悲寺并列的大塔林寺就在那里,而西域四十六国不论男女老幼、修士凡人皆擅音律,舞蹈,由以供奉佛前的干达婆舞最为流行。”求心说话的态度不紧不慢,像是生怕沈闻听不懂。   沈闻一边听一边欣赏两个小姐姐的舞蹈——这两位胡姬身长玉立,用她原本世界的长度单位来换算的话,就是身高都超过了一米七五,尤其是那两条肌肉线条紧绷的大长腿和手臂,那带着马甲线的纤长腰肢和高耸的胸脯,更显得她们性张力十足,体态健美。   是那种能让沈闻毫不犹豫地喊出“我可以”的小姐姐。   而且,这种干达婆舞眉眼活泼,表情丰富,急停动作极多——所以,沈闻基本上可以大胆的推测,这两位虽然妩媚动人,风情摇摆,但是却并非媚修,而是体修。   干达婆舞舞蹈动作有力,急停动作多,她们跳起来却异常流畅,对力度的控制更是炉火纯青,这就意味着,这两位健美高挑的御姐,有能力徒手捏爆馋她们身子的登徒子的狗头。   嗨,算了,还是等换回女装,再去勾搭小姐姐吧。   沈闻遗憾得嗦了一口面,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禾木米糕,伤心地瞥了一眼一边的贺兰韵。   现在的贺兰韵才十二岁,尚且不知什么是青春期冲动,所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桌面和菜单,还有沈闻点的菜——一边吃,一边计算这顿饭要花他多少玉币。   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他已经逐渐开始往精打细算,贤惠持家方面发展了。   毕竟,沈闻已经吃了三碗了,每一碗分量都很足——这就成了暂时困扰贺兰韵的一大谜题,沈闻的胃,到底有多大,她还要吃几碗,才能“吃饱”。   流云阁的面和点心虽然好吃,但是,贵啊,死贵啊!   沈闻看了一眼两位胡姬小姐姐桌子上的天香玉澧,碗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她年纪尚小,求心看着她不许她饮酒。   不然她现在要一瓶天香玉澧,趁着早上的时候爬上阴阳八卦塔上去,对着初升旭日一边赏日出,一边嘬小酒,不要太逍遥。   “求心啊,等我满了十六,咱们再来一趟天机城,我点一瓶天香玉澧,带着去阴阳八卦塔上一边酌酒,一边赏日出好不?”她似是终于吃满足了,放下了手上的筷子,让边上的贺兰韵舒了一口气。   “小僧不饮酒。”求心笑道。   “我知道,我喝,你在边上唱经就行。”   贺兰韵憋了半天,终于是憋不住:“那就唱大悲咒,你再穿件白的,那个香炉这么一点,木鱼那么一敲,小酒这么一倒……”   沈闻斜眼:“阿马你最近的吐槽功力越发精深,到时候叫上你,给你草席那么一铺,白布那么一盖……”   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贺兰韵:“停停停,你还想让我付账吗?”   沈闻丝毫不见羞惭之色:“想啊,但是阿马啊,吐槽不过人家,就拿付账威胁的男人就跟油墨刷出来的鹰酱是一样的。”   贺兰韵一点也不想问她鹰酱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纸鹤从流云阁大门飞入,灵巧地越过了众人,落在了求心的面前。   纸鹤传信是修仙界最为常见的传信方式,那纸鹤停在求心面前便不再动了,整只纸鹤周围缭绕着荧白色的灵光——可以看出催动它的修士灵根是纯粹的金灵根。   求心的慧眼能感受到灵气,他正对着这只纸鹤,随后便将脸转向了沈闻:“小檀越,这个……”   “拆呗。”沈闻努力把剩下的禾木米糕塞进储物袋里,她的储物袋里塞了不少奇怪的玩意,以至于贺兰韵都觉得她不管遇到什么垃圾,只要她觉得好玩,都会往里头塞。   原本流云阁里聚满了即将参加宗门大比的各宗门弟子,在大比之前就已经开始相互较劲,这时候别说是一只传信纸鹤,哪怕是飞进来一只无辜的苍蝇,那都可能成为突发事件的□□。   求心伸手捏住了纸鹤的翅膀,沈闻却道:“等等,回去再拆。”   她扭头瞥了一眼周围的修士们,道:“你师父怎么跟你妈似的,弟子一个人出门在外还要嘘寒问暖,发个纸鹤过来问问情况呢?”   求心不好回答,只能笑道:“小檀越,说笑了。”   “走了走了,赶紧回去,看看你师父又跟你嘱咐什么。”沈闻站起来,揽住求心的胳膊,扶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此时,因为纸鹤出现而将目光落在求心身上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这个貌美的小和尚,是个瞎子。   既然目不能视,那么师父多担心些,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他们便收回目光,继续干自己手上的事了。   被丢下的贺兰韵只好乖乖去付账,好在万里杏林别的没有,钱倒是不少,孟回春在他们出门的时候给了不少,他还不至于跑去跟掌柜说把饭钱记在孟回春的头上。   沈闻拉着求心回到了房里,将门关上之后,才让求心把纸鹤打开,听听里头说了些什么。   这纸鹤是妙法从玄术宗送来给求心的,里头简单的叙述了一下找求心的缘由,纸鹤先到,随后玄术宗派出的使者也会来到流云阁接走求心。   同时,妙法也将玄术宗定下的宗门大比规矩解释了一边。   求心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十分清楚自己要是进入龙皇山秘境的话,那基本上就是拖两个师兄的后腿,但是若是不参加,在会议上多数人也是同意剑尊的提议——大悲寺会被除名。   而天机城情况特殊,一旦在宗门大比期间,筑基和练气级别的修士在门口登记之后,便不能随意离开天机城,所以也没有求心现在打包回大悲寺的选择。   二选一,要么进去拖后腿,要么大悲寺全员从宗门大比除名。   “那就去呗。”沈闻道。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求心:“既然对方敢用阳谋欺负逼迫妙法,你都不生气吗?”   求心楞了一下,答道:“若是世间有欺你,辱你,谤你者……”   “停停停。”沈闻打断了他的毒鸡汤,“我拧不爆他的狗头,我也要坑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她道,“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你就让妙法也同样提出新添加的规矩。”欺负妙法是个nya,又软又乖是吧?   “第一,宗门大比期间,不允许不同宗门之间出现打杀、打残他宗弟子的事件,违者整个宗门除名,不得继续参加宗门大比。同时,如果坐视他宗弟子由龙皇山秘境中本身的机关、灵兽、妖兽、灵植陷入致残、致死的危机而不救,则本人失去继续参加宗门大比的机会,而不牵连宗门。”   “第二,不得使用中高阶的法器,法器只能使用配合筑基、练气级别的初级法器。违者,同样全宗门失去大比资格。”   沈闻道:“这两个新规矩,又合理,又公正,还安全,有什么不好呢?”   求心看不见,但是他从这小丫头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里听出来……或者说猜测了出来,这两个条件,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合理、公正又安全”。   可惜他思考了半天,还是不能想通其中关键,便双手合十道:“小僧一定会如实传达师父的。”   就在这时候,掌柜派遣小厮上来告诉求心和沈闻,玄术宗的人来接求心了,沈闻便放着求心去了。   至于她那两个意见,后者当然是明显的打压了炼器师,前者么……前者的坑比后者大多了,不过,大概也难不住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吧。   既然要追求“公正”,那就贯彻到底啰。    第31章 31   时间还是回到玄术宗大殿九宗七姓会议的时候。   当凤栖梧提出要接求心来到玄术宗,直接说说他的想法的时候,孟回春立刻想起了他们之前进入天机城时发生的事情,他立刻道:“这位弟子情况特殊,可能受不了玄术宗的浓郁灵气。”   他现在只是猜测求心是玄君的替身。   如果让求心暴露在玄术宗的面前,那么极有可能会让求心陷入一种危险又安全的微妙状态。求心作为玄君的替身,玄术宗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至少在玄君出关之前,他们不会让求心出现任何问题。而说危险,则是因为,太一玄君如果为了渡劫而使用替身邪术,那么求心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这个“证据”会让玄术宗在之后的正道事务上落人以柄,最终失去主动权,这一定不是鹤重楼想要看到的结局——由此可见,求心暴露在玄术宗的耳目之下,若是孟回春处在鹤重楼的位置,他一定会选择将求心软禁起来,直到玄君渡劫成功,再灭口以消灭证据。   “这倒是方便。”鹤重楼甩了一下手中的云扫道,“我自可以在这位弟子的身上设下禁制,让灵气难以影响到他。”   求心的问题并不是灵气,而是他和玄术宗之间那一定点抹不开的关系。   孟回春咬牙:“我治疗过他,他确实不能进入玄术宗浮空大阵。”甚至都不能靠近这个地方。   鹤重楼眉头一皱,不知怎么的,总觉事情有些不对。   这一次开口的还是凤栖梧,他不耐烦鹤重楼和孟回春掰扯这些,便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好争辩的,派遣两个使者去接他来,我等不在玄术宗大殿之中等他,不就得了。”   这人发言真是相当的质朴,质朴到边上的南拓国主伊力木都要为他拍手叫好了:“小王觉得凤家主这做法倒也不无不可。”   “岂有我堂堂宗主去迎他一个小沙弥的道理。”刘楚客同伊力木向来不对味,为人又高傲的很,自然不同意。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全凭诸位决定便是。”顾红霜两边都不想得罪,妙法也好、西门清越也好、或者是伊力木、刘楚客,她都觉得无所谓。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顾红霜这么说,她话里几边不得罪的弦外之音,他们又何尝听不懂?   既然这意见是望帝仙君提出来的,若是他愿意移驾,自然也就不消多说了。   然而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主今天是铁定了心要为难妙法了,自然不可能同意凤栖梧的意见。   凤栖梧个钢铁直男,自然不在乎别人想什么,站起来就往外走去:“我不管了,我自己去问了,你们在这打哑谜吧。”每次九宗七姓会议,他都觉得不耐烦,这帮人各有各的小九九,在大殿之上你来我往,说得都是直男搞不懂,九曲十八弯如火锅里的鸭肠一般的话,又小气又寒酸。   哪里像个大宗门、大家族的样子!   凤栖梧带头,妙法自然也站了起来:“诸位,小僧也随凤家主一道去了。”   孟回春第三个站起来:“妙法贤师你等等我。”   这三人若是走了,现在又是何其忌讳他们单独接触那位弟子,左右那位“不擅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子的想法,鹤重楼便道:“老朽自是可以。”他催动坐下的八卦阵,漂浮着出了玄术宗大厅。   至此,妙法才派出纸鹤前往流云阁寻找求心,他作为大悲寺的住持,掌握着大悲寺所有弟子的魂灯,故此靠着纸鹤便能找到求心所在。   既然云中君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一个跟着一个走出了玄术宗大厅——这位大悲寺的小和尚真是有面子。   而另外一头,掌柜的通报求心玄术宗的使者到了流云阁来接他,求心刚想往外走,却被沈闻一把抓住袖子拽了回来——然后被某种不知名的汁液抹了一脸。   求心:????   他用力擦了擦脸,因为看不见,他也不知道这种汁液到底有什么用,便开口问道:“沈姑娘……”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又被沈闻嘴对嘴怼了一嘴嚼碎的药丸,苦味从舌苔最根部漫延至整个口腔,弄得他梗着脖子咽下去,又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沈姑娘?”   他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   愣是谁都能听出来,这不是求心自己的声音。   这应该是沈闻从孟回春那边买到手的变声药丸,而那把抹在自己脸上的液体,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只是闻着略略有些青草的苦酸。   “你不要紧张,这个东西能,能让你的声音变了,而你脸上的汁液能让你看上去又黑又黄,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么白。”沈闻把住求心的脸,对着他那张俏脸一通无情揉搓,“好啦,这样看上去你就丑多了。”   求心:……   “小檀越?”他哭笑不得道,称呼里也上翘了一丝疑惑的尾音。   “千梧宫凤家也是七姓之一,我觉得需要有备无患。”沈闻捏住嗓子道,“你不带我去?你怎么能不带我去呢!我也要上玄术宗,我也想见各大宗门的宗主,怎么好事情全在你身上了呢!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你不带我!”   求心狼狈,道:“小施主,你说什么呢。”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答哪句话才好,毕竟,他知道沈闻这是在挖坑,在演戏——可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怎么能陪着她一起打诳语呢?   他只好弯下腰,对着沈闻道:“玄术宗是大宗门,只要我去,你怎么好一同前往呢?”   “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兄弟没法当啦!”沈闻抄起边上的茶杯,将里头的冷茶泼了求心一脸,便摔门而出,“你怕我上玄术宗出丑,我也要叫你出出丑!”   外头的掌柜目瞪口呆,待到求心独自摸索着出门的时候,掌柜饶是见多识广,也被求心脸上又黑又黄的痕迹吓了一跳,全然看不出之前的一点清隽美貌来。   “求心不成体统,唬到施主了。”求心双手合十,对着掌柜道歉道。   掌柜见他如此温吞和善,不由的在心里唾弃起了那个小散修:“大师,我这里有水,你且洗洗再去。”   求心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掌柜的在想什么。   他很想辩驳,可是又无从开口。   玄术宗的两名弟子早就等在了外面,见到出来的求心一副狼狈样,满脸奇怪的黄黑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愿意细看他:“来者可是大悲寺的弟子?”   “弟子是。”求心道。   立在飞舟法器上的两人,自法器上放下阶梯来:“你上来,载你去向诸位仙君复命。”   求心“看”这那灵气缭绕的阶梯,松开了握着竹杖的手。   竹杖落在了一边,他却像是骤然轻松了一般,走到了那阶梯之前,踏上了第一步。   ——他可以的。   凤栖梧选择的地方在远离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地方,一行人已经围坐在一起,等着那位弟子的到来。   妙法轻捻佛珠,垂首闭目。   待到求心出现在他们围坐而成的“圈”下时,公输澜没忍住,“嗤”得一下笑出了声:“这位小师父为何这般狼狈?”   求心对着他单手行佛礼道:“来路上,出了些意外。”   凤栖梧看着他满脸的黑黄痕迹,却总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小师父,便忍不住开口道:“小师父,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求心自然记得这个声音。   是凤家家主凤栖梧,他曾来春城为他的儿子凤长歌求娶沈闻。   凤栖梧又看着这个下首的小和尚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   求心昂起头来,浅笑道:“这位前辈多虑了,”他没有称呼对方为凤家主,只是呼其为前辈,“小僧能‘看见’。”   这一刻,求心所有的感官、包括他的大脑都在疯狂地运转着,他对着妙法的方向行了一礼:“师父,不肖徒应召而来。但请吩咐。”   妙法捻着持珠的手停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弟子。   他那句“能看见”,是诳语,也不是诳语。   妙法已有上百岁之龄,他看求心,就像是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如今站在诸多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能之前,妆容狼狈,却神色坚毅——似是铁定了心要维护某人的模样。   只有这个时候,妙法才反应过来——是了,求心二十有余,这个年岁凡人之中,称为“弱冠”,弱冠之年,肩膀已经能扛起诸多的责任了。   “小僧愿意参加宗门大比。”求心昂起头来,对着诸位宗主、家主道,“小僧本是晚辈,不该置喙宗门大比的规定。可是,小僧一定有话要说,是否能以大悲寺弟子的身份,说上两句呢?”   妙法未等他话音落下,便道:“说吧。你是我大悲寺的弟子,也是即将要参加宗门大比的人选,你但说无妨,便当做是我的意思吧。”   漫天云霞下,二人一坐一立——仿如佛、仿如僧。   ——周围的人,皆如梦幻泡影。    第32章 32   “诸位长者在上,小僧愿意参加宗门大比。”   “只是小僧有两条拙见,还望诸位也能加在那宗门大比的规则之中。”   “第一,宗门大比期间,不允许不同宗门之间出现打杀、打残他宗弟子的事件,违者整个宗门除名,不得继续参加宗门大比。同时,如果坐视他宗弟子由龙皇山秘境中本身的机关、灵兽、妖兽、灵植陷入致残、致死的危机而不救,则本人失去继续参加宗门大比的机会,而不牵连宗门。”   “第二,不得使用中高阶的法器,法器只能使用配合筑基、练气级别的初级法器。违者,同样全宗门失去大比资格。”   “如此两条,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求心不知道沈闻提出这两条建议的真实意图,他只是隐隐觉得不对,但是思考起来又觉得十分公允,又担心自己随意修改曲解了沈闻的意思,便照本宣科念了—遍,也难为他全部都记住了。   ——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求心却愿意相信沈闻提出这两条意见,并不是为了害什么人。   坐在最上首的云中君皱起了眉头,他毕竟是个千年老狐狸了,这两条意见看似平衡了各宗门之间的矛盾,却处处都是陷阱暗箭。   这小和尚虽然生的丑了些,从他周身的气韵清正,却能看出不是这般阴险狡诈的人——也就是说,这番话,应该是有人教。   “小子无礼!”在鹤重楼发难之前,公输澜却先忍不住了。   不许他们使用高阶法器,这不就是压制他们炼器师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公输更不能忍啊!   “我倒是觉得可以。”顾红霜笑道,“莫非,公输家主除了法器,没有别的拿的出的本事了?”霁月城的本命法宝会随着修士的品阶提高而—起提高,她不担心这个问题。   “在下也觉得不错。”鹤望声之前不发—言,现在到是站出来同意了。说完,还瞥了—眼一边的鹤重楼。   这—瞥,到是微妙了些。   只是不知其中还有多少龃龉在了。   鹤重楼到是不说同意不同意,却将云扫一摆:“小子,此话是何人教你。”同时,放出了—丝合—期大能的威压来。   求心的手微微颤了—下,却捏紧了持珠:“无人教我。小僧自觉这两条建议堂堂亮亮,比起逼迫—个不能修炼的弟子入龙皇山,更为公允。”   孟回春:噗。   这小和尚,住在万里杏林的时候—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没想到开口说话还能这般毒。   不,也不是毒,他容色真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啊,有多噎人。   妙法没有笑,他手掐法印,给求心上了—个金钟罩,好帮他抵御来自云中君的威压,有他出手这么—抬,求心顿觉轻松了许多。   鹤重楼见状,也知道这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便道:“那么,老朽便问问诸位意下如何了。”   诸位宗主、家主面面相觑,却见又是那铁憨憨凤栖梧第—个举起手:“老夫同意,我凤家子嗣各个行端坐正,不怕什么冷枪暗箭的。”   妙法不便发声,而之前—行人逼的他不得不让一个小沙弥来表态,现在目的也达到了,不好继续得罪方丈,便也纷纷同意。   于是宗门大比,便又多了两条新规矩。   事成之后,妙法直接带着求心翩然而去,余下众人则各自散去。   “这便是在九宗七姓议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常如风,公输门新晋长老——顺便—提,知道常如风晋升长老,其他几位长老高兴的连续放了几天的鞭炮。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了这位常小哥,他们就再也不用帮门主去开会了。   是的,东君公输弦,干啥啥都行,逃会第一名。万年技术宅,除非他洞府塌了,公输门被屠了,他根本懒得离开他那个狗窝。   所以常如风,作为公输门资历最浅的长老,仿佛—个遭遇职场霸凌的小萌新一样,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去帮领导开会,直面一群大佬的凝视。   压力、压力是挺大的。   他好怀念自己还是小弟子时候的那一碗螺蛳粉。然后又想起给自己这碗螺蛳粉的人,就是把他丢进—群大佬中间胃痛的人,于是常如风决定或者明天,或者后天,要去流云阁吃—碗他们家有名的卤灵兽肉面。   而他现在还在和这个人用传音镜对话。   传音镜对面的人背对着常如风,弓着背,手里的锉子正在小心翼翼的锉—块不知材质的灵材,待到常如风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照着笔记念—遍会议记录的时候,那头的人才放下手里的灵材好工具。   “还挺有意思的。”公输弦道,“出这两条计谋的人,还挺会给人添堵的。”   “弟子也曾细细思量其中的关节,但是除了打压我炼器师之外,实在是找不到一点不公正之处了。”然而就是这—点点不公正之处,却被其他宗门的人视为“公正”,故此,转换角度来说,这反而成了保证宗门大比对“大多数人”公正的铁则。   “第一条,对方提到了‘不许不同宗门之间出现杀害、致残’,却没有提到同宗门之前是不是允许。这—次的宗门大比,决赛每个宗门都只能出一人,而这胜出的—人,必定成为整个宗门的希望,若是侥幸摘冠,拥护宗主成为少司命有功,前程锦绣便跑不了了——试问一般人,谁能受得了这种诱惑呢?”公输弦慢条斯理,他转过身来,捋了—把自己乱糟糟的长发。   东君拿起边上的茶杯喝了—口,又继续道:“修士之间,若是以练气对筑基,筑基仅仅靠修为就可逼退对方,自然能免去不死不休的战斗,而筑基对筑基,尤其是同—层的修士,那想要分出个上下,又要保存自己的实力等着面对终选,那就少不了玩阴、坑害、背地里下死手。两人又是同宗门,哪有坑害了对方,还不被记仇的道理?”   常如风悚然。   “如果再往阴暗里想,舍—个弟子,栽赃给其他宗门,让其他宗门失去大比资格,是不是也很划算?”公输弦往边上的几案上—靠,—脸冷漠的竖起了—根手指,“所以,便有了第二条,不得对其他宗门的弟子见死不救,这—条,最大限度的利用了人的私心——不帮忙,你就自己出局。”   “更有趣的是,若是宗门之间上下—心,人人识大体,存好心,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晋级终选的,—定是那个最强,最有可能摘冠夺魁的弟子。”   “还有你说的第二条,虽然表面上是压制我炼器师使用高阶的法器,但是我公输门和墨城的小子们又不是只有法器的废物,机关术数一样也是我等无坚不摧的利器,所以,说是不公,倒也没什么。啧,这人四角俱全啊。”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撑着脸先笑起来了:“有意思,这个人还挺会玩的。你说,出这个主意的,是个小和尚?”   “是大悲寺的—位新晋弟子。”常如风回想了—下当时那个弟子的表情,摇了摇头,“弟子,到是不觉得他是门主说的这样的人。”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宗主,你又把木屑弄得满头都是了。”   公输弦:……   他捋了—把头发,又跟不小心掉进水里的猫一样甩了甩,才道:“传令下去,我公输门的弟子不用管别人,全力针对墨城的人——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能救就帮帮,尤其是盯牢那个出主意的小和尚。很好,他引起了我的注意。”   常如风:……   “我觉得这个注意未必是那位小师父出的。”毕竟他在说完这两条之后,不管别人怎么诘问,都坚持不在开口,哪怕是有人放出大能的威压来,也没能迫使他改口——比起自己的想法,常如风反而觉得他可能是在转述某人的话。   “即使不是他出的,他同出主意的人关系也定然非同—般。”公输弦又捡起了边上的锉子,“至于理由么,你自己去参悟参悟就好了。”这么说完,他就掐掉了传音镜,又专心当起了自己的宅男。   “不过……”锉到一半,公输弦又抬起了头,略略沉吟了—会,“罢了,我能想到,云中君那老头必然也想到了。”   就是不知,这次宗门大比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而另外—边,贺兰韵回到房间,听沈闻说了来龙去脉,又听她说了自己的建议。   贺兰韵毕竟只有十二岁,并没有那些几百岁的老妖精那么通达人情险恶,还是要沈闻给他解释其中关节,待到沈闻解释清楚了,他才道:“这不就是蓄意挑起宗门内斗么!要是被那些宗主知道了,你不怕他们找上门来嘛?!”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不行不行,你还是快点逃吧,等师父问起来,我就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   沈闻用看小傻白甜的眼神看着他:“若是他们行正坐直,宗门和谐,养了—堆好徒弟,这就是天底下最彰显正道光辉的宗门大比,他们找我做什么?自己承认自己养了—群黑心种子?”   “再说了。”沈闻两手—摊,露出了—个十足十的无赖痞子笑,“这李元芳出的主意,和我燕双鹰有什么关系?”   贺兰韵:……   妈的,这人能不能要点脸啊。    第33章 33   流云阁同一个房间内的床铺之间是用屏风隔开的。贺兰韵早早就洗漱完毕上了床,被子一裹就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求心被两个小师兄送回来的时候,沈闻并不在房间内。   原本两个小师兄了净、了虚是想让这个在自己房间那边受了委屈的小师弟跟他们住到一块去,可是求心拒绝了,还是坚持回了房,了净、了虚原本是想帮他找那个抹了他一脸的小施主说道说道,却发现人根本就不在,求心又是好劝歹劝,终于让两个小师兄回了自己的房间。   求心一个瞎子,自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之中行走,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房间没有点灯的问题,推了门就进来了。   而后,生性敏感的求心,明显感觉到了房间里只有一人的呼吸声,不是沈闻不在,就是贺兰韵不在。   然而就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沈闻提着个食盒从门外跨进来,乌漆嘛黑得直接撞在了求心背上,两个人都唬了一跳。   “嗯?你回来了?”沈闻站稳,从怀里掏出小玉牌来,点亮了房间主厅的灯——这个房间比起她上辈子那些三室一厅的房也不差什么了,更巧妙的是,如果某张床上客人睡着了,那么来自主厅的灯光便不会照到他那边。   这个现象非常的反物理反牛顿,以至于沈闻前前后后玩了好几次,差点没把主厅的明珠灯给玩坏,之后她才注意到原理应该是利用人体的重量下压床铺造成的些许压力,触动某个折叠空间的法器——流云阁的价格贵,并不是吹出来的。   这种级别的法器,至少也该是中上品。   法器的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设计这个房间的人的奇思妙想。   虽然还没有见到公输弦其人,但是沈闻已经单方面把他划分为九仙君中最值得结交人之一了。   然后她就这么反反复复玩了好几遍明珠灯,直到玩腻了才停手,兴味盎然的跑去借流云阁的厨房了。   流云阁给客人做菜的厨房自然是不会外借的,不过也不知道公输弦在设计流云阁的时候到底突然哪根筋搭错了,他居然还额外设计了一个diy厨房,里头有肉有菜,有锅也有各种各样的调味,如是客人愿意,自然可以租借这个厨房自己下厨做点什么。   只不过有这个癖好的客人少之又少,这个diy厨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吃灰。   沈闻借了小厨房,用自己储物袋里之前薅的新鲜的食材做了几道素斋,自己尝了尝就塞进了食盒里带了回来,正好一头撞上刚回来的求心。   “饿了吧?”沈闻走到饭桌边上,从食盒里拿出了两碟小菜,一碗素汤面,“喏,荠菜豆腐汤面,面拖紫苏,还有蒸素粉——没用这里带灵气的食材,用的就是普通凡人摊位买的东西。”求心回来必定晚了,那些修士基本上都是几百年不吃饭也不觉得饿的主,他们是不会体谅到求心的需要的。   哪怕是贺兰韵,现在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想起来就解解馋,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也就沈闻这个奇葩,天天一日三餐陪着求心一起。   求心有些窘迫,轻声道:“小僧吃不了这么多。”   “嗨,谁说你一个人吃了。”沈闻从食盒下面一层又拿出来一碗打卤面,“一块一块。我折腾半天也饿了。”她顿了顿,调戏之心大起,“还是要我喂你呀,求心小师父?”   求心的耳朵根都红透了,偏生他是个光头,想遮都没法遮。   沈闻像是恶作剧成功了的熊孩子一样咯咯笑出了声:“坐下来吧,”她踢了一脚边上的椅子,让求心能听声辨位,“一起吃。”   求心站在那,随即抿嘴浅笑:“好。”   他仿佛又从那个在诸多大能环视之下还能口出讥讽,丝毫不畏的大悲寺弟子,又回到了那个乖乖被沈闻拎着求教玄数的云上寺云瞎眼游僧,摸索着坐到了沈闻边上。   沈闻自己呼啦唆了一口面,在求心的手在桌面上摸索的时候,伸手把筷子推到了他边上。   求心会意,对着她略一点头,便低下头吃起了面。   荠菜豆腐羹不必放其他的佐料便已经很鲜美,加上面条不坨,却每一根都浸饱了口感清白又爽意的汤汁,他捧着碗竟有些不太想放手。   “小檀越做个厨修倒也挺合适的。”他夸道,话一出口,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贪食,现已过戌时,他其实不该再开口进饭食了。   ——若是檀越布施,便是她的一片心意,阿弥陀佛。他这般想到,佛祖在上,檀越所布施,不敢有所拒绝,有所挑拣。   “来,再尝尝这个。”沈闻把面拖紫苏叶往他那边推了推,弄出了声响好方便他夹菜。   求心道:“小檀越其实不必如此费心。”他顿了顿,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好,便道,“今日我在那见到了凤家主,小檀越千万小心,不要暴露了身份才好。”   沈闻到是无所谓,她那手帕沾了点水,伸出手道:“我先给你脸上擦了吧。”   她这边伸出手,求心那边也伸出手——恰好撞在了一处,求心抓着沈闻,沈闻握着手帕。   少女的手小,常年娇养,柔若无骨,触-手细糯,而求心的手大,掌心、手指都是常年念经,持珠,默经文留下的老茧——恰能一把将少女攥着帕的手如舍利般握在掌心里。   求心的手微微一抖,如触蛇蝎一般松开。   “我——”   他一着急,都不自称“小僧”了。   沈闻:“没事,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   求心:……   听不懂,但是感觉更尴尬了。   半晌他才道:“小僧唐突,只是为防凤家主在宗门大比那天认出我来,这脸上的污渍,还是留着的好。”   沈闻收回手:“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一直窝在被窝了的贺兰韵:……   他其实早就醒了,闻着荠菜豆腐羹面的香味,他就精神了,只是因为懒得动,又觉得现在出去好像不合适,所以才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今天就不应该这么早回来睡觉。   沈闻用涤尘咒收拾了一下碗筷,一边的求心从妙法给他的持珠——也是储物珠——里取出了一卷地图:“这是师父给我的。”   龙皇山秘境的地图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毕竟各大宗门每隔十年都要来一次宗门大比,以至于龙皇山秘境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犁了一遍,想找到什么珍惜的秘宝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拿来做比赛场地才能勉强保持秘境的尊严这个亚子。   求心将地图铺在桌子上打开,沈闻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龙皇山秘境分为五个不同的区域,中心区域最小,按照地图的指示应该是一座高峰,也龙皇山秘境唯一的出口。   各大宗门的弟子从龙皇山秘境入口进入之后,会以宗门为单位,被随意投放在除了中心区域之外的四个场地——东边的沼泽区域,南边的雨林区域,西边的沙漠区域,还有北边的冰雪区域。众弟子杀出重围之后,达到中心区,爬上神女峰,到达出口才算通过了初赛。   “哇靠,我是没有想到,这不仅是五百**型吃鸡,我还得和别人比赛爬山啊。”沈闻吐槽。   但是没关系,跟她去爬山凉的那大概率是对面。   求心并不理解“吃鸡”是什么意思,他道:“若是以宗门为单位,同一宗门落在同一区域内的话,确实可能会形成乱战的情况,而且,我们不一定在一个区域。”   沈闻:……   “我倒是无所谓,你和你那两个小师兄一起也是安全的,那么我们中间最危险的阿马……”她把手放在了下巴上。   阿马作为《通天路》这本书的男主,自然是有大气运的气运之子,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刷个初级副本就意外身亡了。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闭上眼睛思考起了原着中关于这一段的说辞——原着中,贺兰韵并没有在十二岁就参加宗门大比,他一直苦心修炼了十年,才在宗门大比上一鸣惊人,也是在这场比试中,他遇到了自己的另一位红颜知己。   沈闻:……   她说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和霁月城那个不知道是真活泼还是真嘴上没把门的刁蛮大小姐的对话,不就是活脱脱贺兰韵和他小后宫的对话吗?!他后宫里确实有个音修,本命法器是琵琶,他俩见面应该是在十年后的宗门大比上   艹,她把阿马的情缘抢了。   ……算了,抢了就抢了吧,他也不缺那一个。   贺兰韵:“阿嚏!”   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醒了的事实,贺兰韵只好爬起来,穿好衣服,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桌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你俩能不能顾忌点,我还在呢?”   “顾忌啥?”沈闻反问。   贺兰韵噎住,默默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有时候我总觉得我是不是承担了太多十二岁孩子不该承担的东西。”   他张望了一眼龙皇山秘境的地图,然后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最左边这块……是污渍吗?”   沈闻顺着他的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南边雨林地区边缘,看到了一小片类似墨迹晕开的痕迹。   她伸手抹了一把,又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不是污渍,是地图上本来就有的。”   这形状……好像是山?    第34章 34   “要不要去看看?”沈闻道。   “先说不一定能分到雨林区,这地方距离出口处太远了,傻了才‘去看看’吧。”贺兰韵吐槽道。   “嗨,要是我被分到雨林区我就去看看。”沈闻抱着胳膊道,“做人呢,就要随时保持如火的好奇心懂吗?好奇心!”   “先别说这个是不是好奇心……这明显是作死行为吧!”贺兰韵把手拍在地图上,“这种地图没有画全的地方,说不定是玄术宗的禁地之类的,你往里面闯,难道不会引来玄术宗的追缉吗?”   “我悄悄地过去看看,就在门口看看,他们能奈我何?”沈闻抱起了胳膊,“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根源懂不懂?”   “算了,反正我俩也不一定分在一起,你要去作死我肯定拦不住你的。”贺兰韵道。   “说到这个,阿马你的炼丹炉带了没有?”沈闻问道。   万里杏林的弟子从练气期就会得到一个全功能炼丹炉,只要把草药按照配比丢进去,不但炼制丹药的时间会缩短,而且成品质量也平均——不用说,这个肯定也是公输弦的发明,不过孟回春自己是个老派医修,虽然会给弟子这种比较方便的炼丹工具,但是依然每天不忘告诫他们老派的炼丹方式才是王道。   这种炼丹炉的好处就是量产,虽然生产出来的丹药品质一般,但像是万里杏林特产的百灵解毒丹这种不需要太多灵气调和的丹药,那生产起来就是流水线一样一炉一炉的。   “你要这个干什么?我带着呢。”贺兰韵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了小炼丹炉,他带着炼丹炉是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如果用光了疗伤的丹药,还能现做一点出来,“不过我没带多少草药,而且我师父说龙皇山秘境里年年都有玄术宗投种的灵草,所以……”   “你看看能不能多炼点百灵解毒丹。”沈闻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从妙法送给她的储物袋里,“呼啦”倒出来一大堆的灵草。   眼尖如贺兰韵,立刻认出了这是万里杏林灵草田里用来炼制百灵解毒丹的灵草。   “……你对师父的灵草田做了什么?”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么几个字。   “瞎说八道,我跟你师父买的。”沈闻道,“老东西死要钱,我和他讨价还价了半天才肯给批量打折。”   “你怎么能管师父叫老东西呢!”贺兰韵道。   “嗐,别纠结这个了,关键是你拿这些草药能炼多少百灵解毒丹?”   所谓百灵解毒丹,是只有孟回春和万里杏林的弟子才掌握正确灵草配比和灵气注入方式的万能解毒灵药,一向是修仙界卖得最好的解毒丹药。   “你突然为什么要我炼这个?”贺兰韵皱起了眉头。   “眼下有一个大赚特赚的机会,你说,干不干?”沈闻伸手揽住了贺兰韵的肩膀,“干完这一票,你回老家结婚都行。”   贺兰韵:……   虽然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边的求心到是瞬间理解了沈闻所说的“大赚特赚的机会”是指什么了——要不伤及对方性命,不致残,使对方最大限度的丧失战斗力,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可不就是用迷-药么?而百灵解毒丹,专门就克制这一类丹药。   加上沈闻老早就问孟回春买下了这么多的草药……求心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一切。   沈闻确实想好了,即使没有机会左右宗门大比的规则,她也会把这些草药想办法找人加工后脱手,虽然收益少,但是她也至少能回本。但是一旦能左右宗门大比的规则,那就完全不同了——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想到使人失去战斗力的迷-药类手段,市面上最为常见的这类药物有软筋散、十步倒、封灵烟等等。   而这一类药物,在诸多名门正派之中,虽然也不禁止持有,但是多少有些邪门歪道的味道在里面,一般明面上是为人所不齿,到是散修持有比较多,而“不得杀伤、致残”这个规矩,将逼得这些庞大的“名门正道市场”对迷-药的需求直线上升。   但是这一类的药物流通又低,那么取而代之的,就是相应正规、又好用、持有还不会遭人白眼的解毒丹就作为替代和自保的必需品,其需求骤然上升。   其中,以万灵药百灵解毒丹最为紧俏。   阿马,这是姐姐我这几天白吃白喝蹭你玉币,给你们万里杏林创造出来的勃勃商机啊,千万别浪费了。   贺兰韵对这“勃勃商机”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是前不久才想到要给宗门大比提这两条意见的,对吧?你不是早就想好的对吧?”   沈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朋友,有的时候,不需要有这么多的小问号,你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来来来,接下来我们谈谈分成的问题……”   求心听着他俩的声音越来越小,才将手放在了地图上,摸索着收了起来:“小僧先休息了。”   “诶,你去吧!”沈闻从贺兰韵那边分出神来,喊了一声,又缩回去和贺兰韵就所谓的“销售”问题说起了话。   流云阁的作为一家客栈,主业当然是打尖住店,但是如是客人有什么想要贩卖的灵宝、丹药、符咒等等,也可以委托给流云阁进行转卖,其中流云阁会抽取一部分作为手续费。   大概相当于中间商一样的地位,但是安全、可靠,不会遭遇不必要的危险,所以谨慎的贺兰韵还是选择了委托出售。   既然决定了售卖方针,那么接下来就是炼药,这就不是沈闻的专业了。   这边沈闻和贺兰韵惦记着赚外快,另外一边也有人正在进行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   玄术宗浮空大阵,水月峰。   董诚自从上次前往春城求娶天女,被云中君强行叫回来之后,就被勒令待在水月峰洞府闭关修炼,参悟功法,奈何大约人的天赋这种东西,真的是玄之又玄,哪怕是想破了脑袋,董峰主也无法静下心来参悟玄术宗的独门功法。   正在苦于无法进阶的时候,却有人主动联系了他。   不是别人,正是公输澜。   公输家的小飞舟就工艺来说,和公输门同宗同源,在四周更是装有隐身的法器,所以这小飞梭停靠在董诚水月峰洞府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即使注意到了,董诚和公输澜向来有交往,双方私底下还会交易法器,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原本在扫地的小弟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恰看到公输澜从小飞梭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用黑色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因为包裹得太严实,反而看不出男女来,只知道此人骨架应当极小,不是女子,就是年未弱冠的少年。   “看什么,别看了,仔细师父抽你的皮。”身边另一个小弟子小声提醒道,那小道童才低下头来继续干手里的活。   公输澜进入洞府之中,董诚早已等着了,他早早屏退了身边伺候的道童,待到公输澜带着那女子走近,才迎上去:“公输家主,许久不见了呀。”   公输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们他妈三天前才刚见过。   他这次来,不仅是为了一争少司命之位,也是来给董诚这个老主顾送“大礼”的。   “这位就是……”董诚看着用黑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男人的本性让他忍不住开始想象黑纱之下景象。   公输澜“嘿嘿”一笑,伸手撩起了女子身上的黑纱。   出乎意料的是,黑纱之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香艳,那女子生的清丽,容颜也算上上等,只是一双在董诚的想象之中应该顾盼流光的眼睛却没有什么神采。   若要说给人的感觉——只有一具躯壳在此,因不想,而死死攫夺着、困囚着想要化羽而去的魂魄。   麻木、冷淡、仿如行尸走肉。   这让董诚想起那个在春城见过的小天女,一双眼睛明媚又霸道,带着活生生的狡猾和灵动感。   是沈家养得好,把一个炉鼎活生生养成了骄傲、张扬的模样。   若是再长几年,必然是倾国倾城,远胜过面前这个壳子都空了一大半的天女。   玄君不要,他到是挺想要的。   “阿嚏!”沈闻数着钱打了个喷嚏,“艹,为什么会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着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贺兰韵,“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跟着我有肉吃啊?”   “比起这个,我更加好奇你的储物袋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东西。”贺兰韵收起了他的那一部分玉币和灵石,“我得留着点孝敬师父,不然到时候他要说我是不肖子弟的”   “妙法贤师给的啊。”沈闻道,“不拿白不拿。”   “还有,这几天你老往天机城凡人的殡葬店跑什么啊?哪怕是你打算炼尸,你也应该去义庄,殡葬店只有纸人纸马、元宝香烛。”   “嗨,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的。我跑了好几家乐器行都没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反而在殡葬店里找到了,那也没办法啊。”沈闻摊手。   “你到底买了啥?”阿马一脸好奇的凑过来。   “秘密、秘密。”沈闻道。   要把这东西用出法器的效果,还得给她一点时间用自己的灵气温养才成,虽然是个一次性消耗品,也得拿出气吞山河,把对面祖宗十八代都送走的气势才行。   赢,则全家保命。   输,则族谱升天。   就像所有参赛人员一样,她要在这几天尽力做到最为周全的准备。   之后的事情,便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三日之后,在万众期待之下,终于到了宗门大比正式开幕的日子。    第35章 35   “龙皇山秘境,宗门大比初赛,为期三日,进入秘境之后,在三日之内成功到达神女峰出口,并且身份玉牌无损毁、丢失者,则成功晋级终赛。”   沈闻倒挂在树杈上,从怀里掏出写着“燕双鹰”三个大字的身份玉牌,又面无表情的把它塞了回去。   她只记得当时一道白光笼罩下来,等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一株老榕树的气生根给挂住了,边上,还有两根又直、又长、又硬、向着天空的一头尖尖,足以把她穿成肉串的树杈。   ——这种刺激无比的降落方式。   “坑爹呢?!”沈闻朝天比了两根中指。   她翻身,躲进了老榕树浓密的树冠之中,这种老榕树,我们一般可以称其为“鸟的天堂”。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把碎米糕,对着边上某只一脸警惕看着她的凤头莺妈妈,露出了一个类似隔壁老王鸟一样的笑容:“姐,咱们俩打个商量呗?”   她储物袋里乱七八糟装了不少鸟食,而她降落的区域,恰好就是物种丰富的——雨林区。   而且估算了一下雨林区的大小和地形,她应该落在距离神女峰比较远的距离,或者说,大家的落点距离神女峰的距离应该差不多,虽然同一个宗门的人会被分配到同一个区域,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会掉在一起。   既然都来了,那么去那个让她很感兴趣的山区看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正那地方距离她现在的位置也不远。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被她用鸟食收买的小鸟们就陆续从各个地方带回了消息,沈闻拿出自己从求心那里复制来的地图,在自己的位置和目的地之间划了一条线,根据鸟儿们带回来的信息,她这条路上只有一个人。   只要小心的绕开这个人,避免战斗,她的冒险大计就能持续推进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她顺口问了一句。   “光头!”凤头莺雄鸟回答道。   这毕竟没有乌鸦聪明,回答的词也是只字片语,沈闻听到“光头”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了。   “是不是……还瞎眼?”她问。   凤头莺自然不懂“瞎眼”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歪了一下脑袋,一副十足的肥啾萌态。   “带我去看看。”沈闻从树冠里跳下来,她自从开始修仙练气,逐渐就觉得自己的身躯变得轻盈、有力,连这种高度也能纵身一跃,丝毫不带慌的。   凤头莺停在她的肩膀上,一路带领着她走向她通往龙皇山秘境之中那个秘密之山的道路上唯一的活人所在之地。   然而结果不出沈闻所料。   “你这还真跟我分在一块了啊。”沈闻扶住额头。   求心看上去挺狼狈的,若不是身上的僧衣是件中下品的防御法器,他现在可能已经被树枝擦得浑身都是刮伤了。   “你这运气还可以啊。”沈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儿地势这么复杂,你居然只受了些轻伤。”   后者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僧衣,双手合十道:“小僧原没有打算在宗门大比中得到些什么,小檀越大可丢我在这,待到三日之期结束,龙皇山秘境关闭,我自然能回去。”   “嗯……”沈闻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现在要去个其他人不会去的地方。”那座秘密之山正在神女峰的相反方向,可以说除了像沈闻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基本上随着自己兴趣来的人,没有人会往她要走的方向行进。   “可是地图之中那座山?”求心问道。   “嗯……也可能只是个墨点子。”沈闻耸肩,“不过,顺着前面这条小溪,应该就能到了。”   求心垂眸:“小僧目不能视……”不便于行,加上秘境之中,会有什么危险也不得而知,恐带累了小檀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清脆的呼喊打断了:“哇!求心!过来看看,这条小溪里好多鹅卵石哦!嘶——这水,好凉、好爽啊。”   盲眼的僧人楞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来,过了一会,这迷茫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然的浅笑:“就来。”   沈闻赤着脚在溪滩边上走,时不时用脚趾翻检一下上头圆圆的鹅卵石,而后抬起头来,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处,又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下。   ——地图上那一块确实不是一块污渍,从沈闻这个角度看过去,远远几座青山绵延起伏,可见龙皇山秘境正式的大小绝不是只有四块区域这么大。   沈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求心,刚想开口说话,却注意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簌簌的响动声,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求心,别动。”她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捡了一块鹅卵石,突然往那簌簌作响的灌木丛丢去,灌木丛中发出“嗷”得一声痛吼,窜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野猪。   沈闻:……   求心听到叽里呱啦的叫声,笑道:“似乎是小野猪?”   沈闻一把揪住求心,“呼啦”一下扯下他身上的袈裟,求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沈闻丢在袈裟上——这袈裟本是一件飞行法器,这类飞行法器不受规则限制,可以带进龙皇山秘境之中,作为代步工具。   两人上了袈裟,袈裟就跟铆足了马力的飞梭一样冲了出去。   “为何——”求心紧紧抓住了袈裟边缘。   “野猪记仇。”沈闻头也不回得勒着袈裟往前冲。   “所以?”   “你见过野猪长翅膀,还满嘴利齿獠牙的吗?!”沈闻扭头,“我揍了它崽子,它当然撵着我跑啊!”   求心:……   两人被那状似野猪,如一座小山一样的猛兽追着跑,转瞬之间就已经窜出去几里地,一头扎进了雨林区边缘,那绵延起伏的青山密林之中。   崽子被揍了的母兽气鼓鼓的在密林边缘左嗅嗅,右嗅嗅,庞大的身躯硬是在山林之中挤出了一条路。   沈闻靠在山壁上,用手捂着求心的嘴巴,倚靠着周围草木和袈裟本身的檀香味掩盖住两人的气味,那巨兽走一步,山崖便跟着颤三抖。   道理她都明白,但是为什么崽子这么可爱,崽子它妈这么凶残。   先别说修为,这个体型基本上可以忽略修为差了。   打不过的,溜了溜了。   求心被她紧紧的贴在身上,又迫于巨兽,一动不敢动,尴尬地咬住了下嘴唇,那巨兽尚且还在嗅闻,突然抬起了头往沈闻他们所在的方向用力吸了一口,沈闻只好再往里挤了一点——恰是这么一点用力,就正正好好的触发了这一块崖壁上的某个机关,崖壁猛地下陷,显露出一个幽深的通道来,求心原本就被沈闻死死压在崖壁上,这背部突然一空,自然没有掌握好平衡,一头栽了进去。   沈闻回首,下意识拉了他一把,但是奈何十二岁少女的小身板,和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相比实在是相差太大,沈闻直接被求心带着一起滚进了密道之中。   沈闻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以坎字诀和坤字诀在自己和求心的四周形成一个减缓冲击的软泥非牛顿流体缓冲带——但是再怎么好用的缓冲带,也难免不了磕碰。   就在她咬着牙打算忍忍过去就算了的时候,却被求心一把带进了怀里。   少女体型娇小,恰能被他拥在怀里,求心的手按着沈闻的后脑勺,尽力将她贴在自己的胸口。   慌乱之中,除了滚落的撞击,沈闻还能听到求心的心跳。   一下一下,活生生的心跳。   沈闻:……   大哥,我已经觉得我的癖好需要改了,我在努力改了,虽然目前基本上没有疗效,但是你这样是直接诱惑我放弃治疗啊你懂吗?!   这密道不知道多长,沈闻掐了一个巽字诀,带起周围的风灵气逐渐减缓了两人滚下去的速度,才渐渐停了下来。   当撤去周围缓冲用的非牛顿流体的时候,求心和沈闻都看上去跟两个泥人似的,沈闻“嗖”一下推开了求心:“谢、谢谢哦。”她硬邦邦道。   求心手不知道往哪放,半晌才道:“阿弥陀佛。”   沈闻施了一个涤尘咒,把两人身上的泥水清理掉,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火把,掐了个离字诀点燃,有了火光,她才看清,密道所连接的地方应该是一处被封在山体之中的废弃古广场,走两步就能到了。   于是她转身,刚想拉求心的手,脑子里却闪过刚刚那一幕,于是改拉了求心的袖子:“走了。我们下去看看。”   求心没有说话,顺从地跟着她。   广场正前方是一处山壁,上面虽然长满了枯败的绿植,却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些东西在上头,沈闻在下方催动灵风、灵火将山壁外头覆盖得严实的绿植烧干净,才看清,这是一副刻着字的壁画。   壁画已然已经被抹去了不少,但是大概是因为材质、而且也太大了的关系,或者因为干这活的人走得匆忙,还有一些字迹和图案被留了下来。   那巨大的壁画隐隐约约透出两座山的模样。   “求心,我怎么觉得左边那座山,看着有些像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主峰啊。”沈闻皱起眉头仔细辨认了半天,开口道。   求心沉默。   沈闻又举着火把走到另外一边。   她发现自己看得懂这些文字。   “初,天地未开如鸡子。”   “中桓鸿蒙、混沌二气。”   “后,鸿蒙与混沌二气,开天而辟地,自鸿蒙生山川草木,自混沌生兽、鳞、介、甲、羽等众生。”   “轮回乃始——这个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天地既成,鸿蒙复生元……这后面啥玩意被擦掉了?又……后面又被擦掉了,混沌乃生‘人’。”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所以,那元什么的,是鸿蒙生的,而现在的‘人’是自混沌之气而生的?这后面全被擦了呀。”   有猫腻,这绝对有猫腻。这什么玩意?历史正文吗?   她挠头,有将目光落在了壁画尚在的两座大山上:“蓬莱……”这是主峰看上去和玄术宗浮空大阵很像的那一座。   “瀛洲。”这是另外一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诡异的悸动,随着这股异常的悸动,她体内的血躁动了起来。   “呃。”   求心原本站在一旁,却听到沈闻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哼。   他连忙伸手,却搂住了一具滚烫而娇小的身躯。   而空气中,骤然腾升起一股危险、奇妙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甘甜气息。    第36章 36   在沈闻把手伸向壁画的时候,她这具身体原本的血脉却像是突然被唤醒了—般沸腾了起来。   求心扶住了沈闻,只觉得沈闻身上滚烫如火。他原本就持有慧眼,能感受到灵气的走向,虽然包括沈闻、贺兰韵在内的修士在他眼里其实就是—团灵气的形状——而此时此刻,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属于沈闻的“灵气”。   此时沈闻也觉得自己的状况不太好,她的灵气正向着壁画涌去,而这些灵气,在壁画之中游走,似乎想要打开某个被尘封已久的开关—般。   她区区—个练气级别,当然不太可能承受得住这种级别的灵气需求。   她会被从物理意义上“榨干”。   同时,血脉沸腾的感觉也让她两眼泛糊,甚至从某种意义上阻断了大脑的思考。   求心也不好受。   空气中因为沈闻的体温而蒸腾而起的气息,像是致命的毒素—样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知道沈闻—定藏有很多秘密,其中有—个便是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直到现在——这世上,难道真的可以存在有这样人,瞎子不见其色,却能丝丝入骨地感受到她毒药—样的媚——这样的人,甚至不需要接触到她,真正见到她,只是鸿泥雪爪、只是惊鸿—瞥、只是不经意的—嗅,便能让人对她产生—种想法……   “老哥,”沈闻抓住了求心的袈裟,艰难道,“你们当和尚的,不向来是‘我要这铁棒有何用’吗?坚持就是胜利啊,老铁。”   求心:……   有什么想法,哪有什么想法。—点想法也没有的,真的,你看他真诚的双眼。   他盘腿坐下,伸手抓住了沈闻的两只爪子:“施主,得罪了。”   话音—落,沈闻只觉得自己被求心带进了怀里,他按着自己的脑袋,让她紧贴着他的胸口,然后,念起了《心经》。   沈闻:……哦。   道理我都懂的,但是你先放开我好吗。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很成问题吗?   然而求心的怀抱凉凉的,很是舒服,居然让沈闻在血脉沸腾的高热之中找到了—丝清明感,正是这—丝清明,让沈闻从血脉手中夺回了思维的控制权,她调动起玄术阵法,将周围的灵力引导至四周,虽然无法直接引入体内,却大大的缓解了灵气被抽干的窘态。   而此时,壁画对灵气的索取也终于到了尽头,沈闻只觉得—股凉意从求心的怀里传来,让她忍不住喟叹了—声。   这—声,害的求心念经的声音细不可闻得颤抖了—下。   嘿、这小颤音还挺萌的。   “大师。”沈闻依偎、蜷缩在求心怀里,该碰的都碰了,不该碰的也碰了,憋了半天忍不住道,“你是不是……”   求心:……   “阿弥陀佛。”他松开沈闻,抱着膝盖面壁自闭去了。   沈闻并不清楚自己刚刚的状态到底算是什么,但是至少应该是和这具躯体所谓的“天女”血统有很大的关系,那么,她是不是能大胆的猜测这个壁画被擦掉的内容,其实应该有大量的信息和“天女族”有关系呢?   而壁画上的那些“元XX”可能就是现在的“天女”,而从刚刚阅读壁画信息的行文分析,“元”后面应该是单独的—个字——所以,应该是“元女”。   元和天,长得……好吧她不好昧着良心说这两字长得像,毕竟小学生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两者—定有什么潜在关系。   虽然她刚刚的状态被求心打断了,但是对于现在的沈闻来说,也许被打断才是好事,—是对自己的身体负担实在是太大,二是不知道任其发展会发生什么。   而吸饱了灵气的山壁,终于在蓬莱和瀛洲的图案之间,打开了—个小小的暗室,从中飞出了—个金色的八卦罗盘,落在了沈闻的掌心。   这罗盘极为精致,像是包罗了万象—般,上头更隐约有群星环绕,只见有两颗如碎金般明亮的星子,各自点亮了罗盘中的方位。   —颗代表“蓬莱”,已经黯淡。   —颗代表“瀛洲”,隐隐指示着方位。   “这啥?杰克船长的罗盘?”沈闻吐槽,“我懂了,这是onepiece吧,这是把所有的财富藏在伟大航路上等我去当海贼王是吧?”她现在其实挺尴尬的,于是—个劲的吐槽转移注意力。   毕竟,那个舍身降温的小和尚,还在那边自闭呢。   —直这么放着求心在那边自闭当然是不行的,所以作为表面看上去是小学生,其实内心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沈闻,只好整理了—下情绪,走到了求心的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都是大人了我理解的。”   求心:……你到底理解了什么啊。   他整理了—下僧袍的领子,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此处诡异,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说实在的,”沈闻叹气,“我现在有点不是很爽,因为不是很爽,所以我想做点什么爽的事情……”她—尴尬就想迫害什么人,但是求心这种纯良的白莲花迫害起来不但没什么意思,还会搞得她更加心情不爽,所以,她打算去迫害雨林区参赛选手们。   “……”求心的心底涌起—股不祥的预感,“敢问小檀越,到底要去做什么?”   沈闻回头,正好看到求心低着头询问自己,于是她眨了眨眼:“去给雨林区的学子们,上—堂生动的社会教育课。”   求心:……   每次她说出这种听不懂话,总是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而这—次,考虑到沈闻本人还处在—个不太好的状态,雨林区的参赛者们,可能要经历神奇的童年阴影了。   “先找到小僧的两位师兄吧。”求心原本不打算和沈闻—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只会拖沈闻的后腿而已,但是—听到她要去给雨林区的宗门弟子们上什么“社会教育课”,他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下自己的两个师兄远离沈闻所在的区域。   “安心吧,看在了净了虚两位小师父眉清目秀的份上,我会放过他们的。”沈闻撸起袖子,“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得先去找到他俩才成。”   ——然而这两人也真的不算难找,宗门弟子之间有—套自己的交流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隔壁沙漠区域霁月城弟子们很快就聚集到了—起,不仅在沙漠区域大杀特杀,还顺便打算在神女峰下面堵门,能干掉—个是—个了。   比起某些“脏手段”来,顾红霜其实也是不遑多让的。   但是,别人能说什么吗?当然是不能的,毕竟这是“规则允许”的事情。   “广寒仙子好手段啊,看来昔年宗门大比,您这都是没有全力以赴啊。”龙皇山秘境之中,几乎处处布满了能让外人看到秘境内部比试情况的“青鸟”,这种机关鸟内置精巧的灵力驱动机关,鸟眼的部分是—块小传影镜,可以将“看”到的内容直接传到玄术宗大殿之中。   九宗七姓诸位宗主、家主,包括尚且没有闭关的峰主,—些小宗门的首领都聚集在此处观看“青鸟”传送回来的印象。   因为青鸟再多,数量也有限,所以还是会有—些地方会成为视觉盲区。   比如沈闻他们所在的野山。   不过,—般也不会有人会往那边跑,青鸟也不用特意监视那边,所以,沈闻和求心的行动,反而不在诸多大修的注意之下。   到是极乐宫宫主甄子蓉,在大传影镜前找了半天,没看到沈闻——或者说“燕双鹰”——不由的“啧”了—声。   “不过,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件事?”凤栖梧将手放在胡须上轻轻捋着,“从刚刚开始,从瘴林区域之中冲出来的后生就明显少了……”   他这不经意的—句话,让原本并不注意瘴林区的大修们将目光纷纷放到了瘴林区的那块大传影镜那边。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霁月城的音修大阵给吸引去了,听凤老哥—说,才骤然意识到——的确啊,瘴林区到现在也就出来两个,还被霁月城干掉了,其他后生去哪了?大悲寺的弟子不是被分到瘴林区了吗?   鹤重楼将手中的拂尘在镜上—甩,镜中立马显示出了瘴林区的真实状况。   “……这、这什么情况?”看到自家弟子被倒吊在榕树上的昆仑殿宗主刘楚客指着那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出—个头的蚕茧喊道,“这、这瘴林区有蜘蛛精的吗?!”   他们昆仑到是有雪山红蛛,但是雪山红蛛是他们养着制造法衣的啊!   “刘兄稍安勿躁,我们再看看。”孙满也抬起头,“如是老朽没有记错……”   “等下!那边好像是我们家的弟子啊!”   “那个被埋剩下—个脑袋的!是我家的啊!”   此起彼伏、不顾形象的惊叫声在大殿中响起,孙满仗着自己的弟子不在瘴林区,开口道:“诸位,先稍安勿躁……”   这难道是瘴林区出了百世难见的奇才,把其他人都打趴下了?   ——紧接着,他们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家的,捡法器被暗算,然后同行弟子—个带—个,被—锅端了。   那家的,看到路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漂亮妹子,想上去关心关心,被暗算了。   谁家那小谁的,见到自家师兄被扒光了吊在树上,想要上去帮忙救助,被暗算了。   还有躲过了这—山,没躲过那—山,被连环套中套给套死了的。   还有更惨的,原本都快到雨林区出口了,迫于规则“不得见死不救”,只好回去救人,被—支毒镖当场狙倒,再起不能。   整个瘴林区,仿佛变成了某个大型围猎场,而这个设下陷阱的人,正愉快的狩猎着各大宗门的弟子。   最让人生气的是,这些陷阱,并不是没有破绽的,只要耐心观察,等待机会,就有机会把人、物给救出来的——而这些大宗门的弟子,自从进入宗门开始,直到筑基后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宗门太远,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机会见识到社会的险恶。   而其中大部分人,第—次见识社会险恶,就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了。   到是—些在瘴林区的散修们,成功破阵,救到人的概率要比大宗门的弟子高—些。   经此—役,在瘴林区接受社会洗礼的宗门弟子,在出门历练面对魔修实战的时候,存活率比其他三区高了数个百分点——这当然是后话了。   “这也……太脏了吧。”顾红霜没忍住,吐槽了—句。   其余人刷刷把目光投向她——老姐,你有资格说吗?   顾红霜只当他们都是狗屁。   —直昂着头,看着瘴林区中情况—言不发的妙法,突然踱到了云中君的边上:“玄生三门?”他传音入秘,问了—句。   鹤重楼眉头紧皱。   他观那些弟子闯入后无法闯出的阵法,确实很像“玄生三门”中的“奇门”——但是,这是他徒儿太—玄君自创的手段,怎么会出现在这?    第37章 37   被困住的宗门弟子之中,还有一些比较活泼的弟子,即使玉牌被毁,还很倔强的叱骂着。   毕竟,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你利用他人的好心在此设下陷阱诱我等深入,真是无耻之尤!”这位小哥原本都已经快冲到雨林区出口了,但是迫于“见死不救则自身取消大比资格”的规定,不得不折返回来救人,结果被沈闻一支毒镖当场狙倒,可谓擦着终赛的果实,一步踏空。   龙皇山秘境的时间流逝和外头是一样的,此时雨林区在经历了一波清洗之后,剩下尚未和沈闻这个移动社会阴暗面遭遇的宗门弟子们,基本上都躲得远远的。   此时沈闻在收割了一波人头之后,找了个安全的山洞躲了进去。她这一手蛇皮走位,比起走直线冲向雨林区出口的其他弟子来说,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以至于逼得整个雨林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宗门弟子,都一起开始蛇皮走位。   这一走,自然拖慢了雨林区的宗门弟子前往神女峰出口的进度。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带着她最后坑的一个小伙子,待在安全的地方吃火锅。   一边的求心、了净和了虚三个大悲寺的弟子,一脸“阿弥陀佛”,盘腿坐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之前,沈闻跟求心一起去寻找了净、了虚两个小师父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俩被某个女性散修下毒,沈闻一向是个众生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人,不存在任何性别歧视,所以她当场就把那位浑身上下布料估计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女性散修……敲晕了拿来做诱饵。   求心给两位师兄服下百灵解毒丹之后,两位小师父就自行运功逼出体内其他毒素,对于沈闻的所作所为,他们其实是想劝的,但是么……情况也就和现在这位被沈闻拉着一起吃火锅的倒霉哥们差不多吧。   “是是是,这位师兄为人高义,都冲到门口了还折回来救人,一看就知道是值得结交的清正之人啊。”沈闻从鸳鸯锅里捞了片灵兽肉出来,沾了点自配酱送进嘴里嚼了嚼——自从来到这世界,她也就吃了这么一回火锅。   妙法送给她的储物袋很大,而沈闻自己的家底又薄,又觉得有这么大的储物袋不给它塞满了简直没有感觉,所以就给这个袋子里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食材、鸟食、锅子、炭火、石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不能往里塞的。   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修士名叫梁丘严,是昆仑殿座下一个附属小宗门的弟子,他原本其实是不打算救人,直接踩着被拿来做饵的倒霉蛋冲出雨林区的——若不是那条规矩,若不是那条规矩……   当然,他言之凿凿指责沈闻“利用他人的侠义之心”来诱捕涉世未深的宗门子弟自己一头撞进来送菜,也是不无道理的。   毕竟,他现在栽都栽了,把理由说成是“侠义之心”,这么听着都比“规则逼我”要高大上得多。   沈闻当然不会去点破他这点小九九,毕竟,她都敢做这种把人坑傻了以后还请他吃火锅这种极限操作。   如果不能在白天冲出雨林区的出口,那么雨林区夜晚就会起毒瘴,这毒瘴虽然也能用百灵解毒丹化解,但是到底是难缠,所以一旦将雨林区的初赛拖入夜晚,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躲在不会被毒瘴侵袭到的地方——比如高处,比如洞穴,有些有条件的,甚至能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度过这个毒瘴弥漫的夜晚。   当然,这不是重点。   “但是老哥您想想,这些大宗门的小弟子们,一个个都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在我手上学到这些,总比在魔修手上学到这些强多了吧。”沈闻厚着脸皮摊开手,拿起鸳鸯锅里的公筷,给边上的求心夹了一筷子竹荪,“芝麻酱要不?”   求心、求心啥也不好说,只好点点头:“多谢小施主。”   在梁丘严之前,沈闻在迅速破坏掉对方的玉牌之后,都会给他们一点时间自己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而这位梁大哥太过难缠,沈闻只好拖着他躲进了之前准备好的庇护山洞里。   一边的了净没能忍住:“但是,施主,你终究不是魔修……这种利用他人侠义之心的行为,还是少做才好。”他就差说一句“多积阴德”了。   “小僧也觉得……若是那些中了圈套的宗门子弟们至此移了心性,岂不是得不偿失吗?”了虚也帮腔道。   “首先,我这么做,破坏了龙皇山秘境试炼的规矩了吗?”沈闻从碗上抬起头来,对着两个小师父眨了眨眼。   “这自然是没有。”两个小和尚也不得不承认,沈闻到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符合“大比规则”的。   “其次,我伤他们的性命了吗?”沈闻又夹了一块灵兽肉裹上香辣酱塞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肉香。   “这也没有。”了虚摇头。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们bb啥!我当然不是魔修,我要是魔修,你们一窝都给我屠了好吗,你们以为还会剩活口?”沈闻用筷子敲了敲鸳鸯锅的边缘,发出“当当当”的声音,“童年阴影这种东西,和真正的生死之劫比起来,屁都不是!”   一边的梁丘严被绑的严严实实,空闻火锅香,吃不到火锅鲜,开口道:“更有甚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甚至质疑起了自己的赤子之心……”   “不啊。”沈闻打断他,“因为‘真的’怀有善意和侠义之心而出手救人,却堕入陷阱之中,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她特意给“真的”两个字加了重音,弄得梁丘严一脸尴尬。   沈闻又给求心夹了一筷子茼蒿菜——他从刚刚开始一言不发,一直乖乖吃菜,拒绝参与讨论沈闻的所作所为。   “真正应该羞耻的人,是利用他人的善念布局,操纵一切的那一个。”沈闻收回给求心夹筷子的手,一脸的怅然。   话音未落,除了求心以外的三人,齐刷刷的看着她。   “你们看着我干啥?”沈闻挑眉。   梁丘严忍无可忍:“羞耻呢?”   “什么羞耻?”沈闻眨眨眼,把辣锅里最后一块肉塞进了嘴。   了净:……   了虚:……   无辜倒霉蛋梁丘严:……   好吧,有什么羞耻,羞耻值几个钱啊,都不能拿来涮火锅。   外头响起了惊雷,闪电的须臾之光时不时照亮这个隐蔽的藏身之所,没有一会,雨就“呼啦啦”当头砸了下来。   沈闻从怀里掏出梁丘严的玉牌,递给他:“算了,反正都是一起吃过火锅的交情了,老哥别介意啊,我这也是合理利用规矩。”   梁丘严作为依附于昆仑殿的小宗门弟子,这一次的龙皇山秘境大比,他其实是昆仑殿那一国的抱团小修士,参加宗门大比的理由也很俗气——让自己的宗门能在昆仑殿众多舔狗之中脱颖而出。   顺便,还能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梁丘严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让他一直留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里消磨,比杀了他更恐怖。   他切切实实地知道修仙这条路上,什么都缺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而面前这个人,明明是个比小宗门弟子还要惨的散修,却一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说真的,在看到那些大宗门弟子一个个落在各种奇葩陷阱和阵法之中,梁丘严内心那个酸精,其实是默默地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的。   只是,酸完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酸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他看着沈闻递给他的,他自己的玉牌——这是他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说吧,你想交换什么?”梁丘严问道。   像这样的人,明明看上去吊儿郎当,万事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着明确目的的。   肯把玉牌还给自己,这个人一定想好了交换的条件。   “我叫燕双鹰。”沈闻像是推眼镜一样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半张面具,“梁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事情,一定会计算后手?我把玉牌还给你,是想卖你个人情,从你这里换取什么东西?”她现在的声音听着确实就像是个普通的、吊儿郎当的少年郎,“那你就错了。”   沈闻伸手掐了个涤尘咒,处理掉了锅碗瓢盆,顺便放开了被五花大绑的梁丘严。   “我做什么事情,都是随着心情来的,坑那些宗门子弟是心情,给你玉牌也是心情,救这两个小师父是心情,给求心夹菜也是心情……随兴所至,随心所欲,我把这个玉牌还给你,也只不过是我想给你罢了。”   沈闻这一番话真真假假,弄得梁丘严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别有后手,还是真的就是她性格使然,随心所为了。   他伸手接过玉牌,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自己的名字。   “是你害得我没能在白天冲出去,足足晚了一日,还我玉牌,我也不谢你了。”梁丘严道。   沈闻耸肩,表示无所谓。   梁丘严盯着这个穿着古怪,做事也古怪的散修,忍不住轻笑道:“你真是个怪人。”   “多谢夸奖。”沈闻抱拳。   了净和了虚见状,也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位小檀越虽然为人古怪了些,但是终究还是讲道理的人。   唯有一边的求心默默收起了自己的碗筷。   ……阿弥陀佛,沈檀越,又要坑人了。    第38章 38   所谓音修,以音和五行,通和天地。   霁月城仙乐大阵,若是隔着老远听一听,自然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惜的是,这摧心肝、断五脏的音修大阵,是堵在神女峰出口之前的。   这就意味着,每一个想出去的人,都得能过得了这一关。   一个筑基的音修并不可怕,毕竟音修这一类的修士,依靠本命法器,坐阵占眼,却不擅长近身格斗,只要能靠近他们,以战法强压,自然也能一举打败。可惜的是,这是一群音修,当他们抱团为阵,左右互防的时候,便几乎完全杜绝了善战的修士近身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机会。   梁丘严躲在巨石之后。   他从那个名叫燕双鹰的散修手里拿回了自己的玉牌之后,凭借着原本就出类拔萃的实力,他很快就冲出了瘴林区,来到了神女峰的出口,只是没想到早在神女峰出口处,还有一支死亡民族交响乐团在堵泉水。   其实还有一些资质出众的弟子早在这支死亡民族交响乐团集结之前就到达了神女峰的出口,自然也没有被堵住——而霁月城的弟子们严格遵守师尊顾红霜的指示,绝不单打独斗,以至于二十人齐齐在出口处集合,摆好了龙门阵。   其他三区自然也是极力淘汰比较强的宗门,在淘汰其他人的路上走得太远,耽搁了时间。   而雨林区大部分人被沈闻那么一搅合,原本走直线的也走了曲线,耽搁的时间远比其他三区多,以至于有一个是一个,悉数被死亡民族交响乐团堵门干掉。   “这位小友,可有什么破阵之法?”梁丘严忍不住问躲在自己边上,从沙漠区冲出来的贺兰韵道。   贺兰韵楞了一下,他侧身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了眼外头的交响乐团,答道:“我在这躲了一天多了,目睹了无数道友被他们联手干掉……”他顿了顿,又想起了沈闻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再等等,人足够多,才有机会破阵。”   但是,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试过三五成群闯入大阵之中,其结果无一例外是被破坏玉牌,抬出秘境,成为了万里杏林今天的收入。   “音修以音律为武器,其本质应该是某种震动……”贺兰韵低头,又低头回忆起了沈闻之前的话,“要用震动对付震动……”   也就是说,要用音修对付音修?   梁丘严微微皱眉:“可是,之前也不是没有西域四十六国的音修和体修上前试过。”那结果,只能说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   “她怎么还没来。”贺兰韵皱起了眉头,有些焦急的看向远处雨林区的出口。   虽然知道身边的这位梁道友是从雨林区里冲出来的,但是贺兰韵根本不敢跟他打听某个叫“燕双鹰”的散修,毕竟,以沈闻的性格,雨林区到现在冲出来的人这么少,肯定有她一大半的功劳。   “谁?”梁丘严问道。   “一位朋友。”贺兰韵简单答道。   说越多,错越多,这是他在沈闻身上学到的道理。   突然间,从雨林区中飞出一道金光,如白虹贯日,又如雷霓裂云,直奔音修大阵而去。   在这道光冲闪而出之前,出口处已经保持这种你们堵门,我们躲的微妙平衡太久了,久到盯着大传影镜的诸位宗主们都开始打哈欠。   而这道佛音缭绕的金光,就像是一道惊雷那样,直接将他们给震精神了。   “是大悲寺的弟子。”公输澜拍案。   诸位皆是心头一惊——大悲寺的两位高足被缠困雨林区,久久不见身影的时候,他们还在想是不是折在里头了,却没想到在这时候一鸣惊人。   可惜了,对面是群殴,他们得二对一(群)……   阵眼上的越女猛然一拨手上的龙首曲项琵琶,碎玉如刀,化解了降魔棍雷霆万钧的气势,加上背后战鼓整整,如千军齐啸,饶是降魔棍有佛光相护,也硬挺着颤了几下,又被弹回了主人的手中。   了净、了虚两个小光头以大悲寺心法护体冲入阵中,二人背部相抵,随着音律起舞,以降魔棍相护碰撞的震动为盾,硬生生在天音之下开出了一道不收音律震动影响的空间。   “有门!”躲在不同地方观察情势的修士们心中纷纷冒出了两个字。   更有甚者,蠢蠢欲动,想要一鼓作气冲出去,冲破这个音修大阵。   谁知刚有人一动,就被了净、了虚和音修大阵比拼带来的震动给震飞了出去,而仔细观察的一下的话,就会发现,两人的配合虽然依旧行云流水,却正逐渐变慢。   “看样子,还是不行啊。”御兽门门主孙满叹了口气。   顾红霜在两个小师父冲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安的,只是看着二人似乎越来越难以为继,心里的大石头也逐渐放了下来。   “师弟!”在击碎了第二波攻击的时候,了净回头对了虚使了个眼色。   了虚点头,翻身带棍,扬起一波遮蔽一方的尘沙,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了净则一脚踏上降魔棍,直冲阵眼的越女而去,越女虽然年级小,但是好歹也是顾红霜的得意弟子,她虽然被两位小师父舍身成仁一般的气势给唬了一跳,却咬紧牙关不退、不避,一拨琴弦,带动整个音修大阵,音律再起,杀伐果断如沙场将军。   了净也不退,他以掌推棍,直逼越女的本命法器而去。四周震荡而来的音律震得他吐出了一口血,而即使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之下,音律大阵依旧按部就班,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例行巡演一样轻松。   笛声骤起,同降魔棍带出的力道撞在一起,双方带出的震荡感逼得持笛音修向后退了两步,而为了补足笛声那一部分的音律,越女撩拨琵琶的手速更快了几分,几乎都要拨出残影了。当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然而这嘈嘈切切里,确实十足十的杀意。   “漂亮!”连凤栖梧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了。   剑修善战,他从来不觉得音修可以表现出这样纵横沙场的气势,谁知今日却见到了。   而就在越女补足笛子那一部分音律的时候,却响起了一道……这么说呢——就是这一瞬之间,音律于音律交接之处,最易被侵入的那一刻——响起了一道,催人尿下,问候死亡民族交响乐祖宗十八代的超-高-音。   如是这里还有来自沈闻家乡的小伙伴,肯定即使走了调、变了音、高了八度、换了乐器,也能将这铭记在灵魂深处的曲调一五一十的唱出来——onceore,youohedoor——我心永恒,破音走调版。   越女:……   音修们:……   围观群众:……   妙法默默地塞住了自己的耳朵。   唢呐声一时盖过了在场所有乐器。   不知道是因为唢呐声音大,还是因为曲调太难听。   总之,在所有人都怔住了的那一刻,早就心里有所准备的了虚一降魔棍打出去,彻底在音修大阵的音障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贺兰韵猛地爬起来,喊道:“愣着做什么!冲啊!”这么说着,便带头冲锋起来。   此时,被那一声突然惊到了的顾红霜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大悲寺的两个小和尚突然闯阵,只是做饵,以玉碎之势强攻阵眼,只是为了给所有人造成一种“鱼死网破”的错觉,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鱼死网破来的。   他们是为了给真正的杀招当障眼法的。   那一声高亢入云,超级难听,简直是音修之耻,找出来是谁她一定要把这家伙干掉的唢呐声,才是破阵根本。   这也是名副其实的,用音律对付音律。   音障一破,周围蛰伏已久的修士“呼啦”一下全都冲了出来,他们被音修大阵压制已久,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   如今阵眼已破,他们当然是要出气啊!   越女这样的年轻小修士哪见过这样的气势,慌乱之中还想拨弄琴弦试图将音律带回来,却架不住边上已经有人近身。   慌乱之中,有人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出口处飞奔起来。   越女抱着琵琶,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身影,突然有一种——我的盖世英雄是个比我矮一个头,戴着斗笠披着黑斗篷的逗比的错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看到对方腰间挂着个裂了的唢呐。   哦……是你啊。   放开老娘!老娘要宰了这个侮辱音律的小王八蛋!   沈闻拖着越女,一路蛇皮走位避开混战,一鼓作气冲出了龙皇山秘境的出口,随后舒了一口气:“我说,这位姐姐,你别一脸要杀了我的表情行不行?”   越女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剑架在沈闻脖子上:“我宰了你!”   沈闻:……   她举起手:“姐、姐、姐姐,冷静啊,这时候再动手,就要被取消资格了哈。”   越女眼圈一红,咬紧了嘴唇,一脸愤懑地怒盯着沈闻:“你、你、你……”   然而,沈闻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问题,要说的话,就是吹唢呐太难听了,还走调。   越女把短剑往地上一掼,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扭身跑了。   沈闻:……   她这是被约天台了?   “阿弥陀佛,”贺兰韵、求心也从出口处,和了虚一起扶着受了伤的了净出来,“小檀越,恕小僧直言。”   “啥?”   “您以后,还是不要再碰乐器了。”求心道。   他连“您”都用上了。   沈闻:……   啧,不碰就不碰,反正她也不是音修。    第39章 39   乐声嘈嘈,弦曲切切,音短韵长,绕梁不绝。   若是这里有别的听客,便要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丝音韵——越女此人,确实如同原书中所说的那样,是个小琵琶成精——若不是琵琶成精,哪有小小年纪便是这般精通音律,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连她的师父顾红霜都说越女在琵琶上的造诣极高。也若不是越女在音律上极有天赋,顾红霜也不可能将她收为关门弟子,百般宠爱,悉心教导了。   可惜,这里没有别的听客。   即使有,也刚刚被这小祖宗赶出去了。   沈闻面无表情。   她被迫坐在这听琵琶,听了一个上午。   龙皇山秘境初选之后,会给每个通过初选的宗门三天的时间选择参加终选的弟子人选,这三天的时间,就成了弟子们相互打探对方长短,并且修整自己装备、调整状态的缓冲时间。   与此同时,这三天之内,也是严禁弟子之间产生冲突,出现击伤、杀死终赛选手的行为,当然,如果查不出凶手是谁,那就另外说了。所以大多数弟子都会选择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不是到处晃荡。   而越女这个小琵琶精,放下她满院子的舔狗,跑过来硬逼着沈闻听她的琵琶。   沈闻单手撑着脸,面无表情的盘算着这个剧情发展——这算算,好像原着里阿马和越女发展的还没有这么快,至少,原着里越女给阿马弹琵琶,也是这小傲娇决心加入竞争阿马后宫之位之后——当初看到这的时候,沈闻都这小姑娘属抖的不成?   如今看看,她确实是属的。   “可有所悟?”越女横眉竖眼,一双美目圆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问道。   沈闻:……   “呃……好、好听?”沈闻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越女的腮帮子当场鼓了起来,她给这个名为“燕双鹰”的散修弹了一上午的琵琶,问的是对方是不是对音律有了一丝敬畏之情,结果对方只回答她一句好听,气得她差点当场发作。   “蠢物!”越女劈头盖脸道,“身为音修,把不准音律也就罢了,对天音却毫无敬畏。你这算什么音修!还有,你那唢呐……你、你既然选了它,为何不好好待它?!你可知道乐器就是音修的另外半条命!?姓燕的你有没有在听?!”   沈闻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那什么……”她浅浅一笑,“我不是音修。”   越女:?????   还没从对方突然自曝中回过味来的越女,又听对方道:“我有个习惯,就是拿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随手塞进储物袋里,谁知道刚好就有个唢呐呢,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个剑修。”说完,对方还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破铁剑,试图说服越女这是他的佩剑。   那是相当寒酸一把剑,连剑鞘都没有,只有一痕不甚凌厉的寒光躺在对方的手上。   越女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黑,最终怒捶了沈闻一拳:“胡说八道!”   她又扭身跑掉了,跑到门口差点撞上外出觅食回来的求心,还刹了一下脚,“哼”了一声跑远了。   沈闻:……   嗨,别说,这音修小姐姐捶人还真的挺疼的。   她揉了揉肚子,看到求心提着食盒走进来:“阿弥陀佛,可算是了了?”   “没了,她明天还得来。”沈闻趴在桌子上,捂住了脸。   求心走进来了,之前被赶走的贺兰韵了走了进来:“你们两个没事吧?”他走到沈闻边上,作为一个医修,他之前落在了冰寒刺骨的冰雪区域,秉持着一路能救则救的红十字精神,他反而成了冰雪区域唯一一个没有被攻击的修士,这也是挺神奇的了。   大概还有可能因为他是山鬼仙君的弟子,所以人家格外给面子吧。   “小僧无碍。”求心道。   他出来之前就把玉牌丢了,所以大悲寺参加终选的弟子是没有受伤,实力也更为强劲的了虚,至于了净,他受了些伤,妙法要他好好休养。   “我也没什么问题。”沈闻一路上坑人无数,能不正面交锋就不正面交锋,硬要说有什么损伤,可能只有壁画那一次被强行抽取灵气对她的损耗更大一点。   “我怎么就不信呢?”贺兰韵在沈闻面前坐下,“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   “你应该不至于给我把出个喜脉来吧。”沈闻笑嘻嘻得伸手,让阿马把手搭在自己的脉门上。   贺兰韵把手一搭上去,随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疑惑,表情越来越凝重,沈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会真的有喜脉吧……”   “你这脉象很奇怪,我要和师父聊聊。”贺兰韵收回了手,“你……最近注意多喝热水,早点睡觉,不要思虑过重。”   沈闻:……   这,到底是让她吐槽贺兰韵这一套嘱咐妈味十足,还是吐槽自己这情况,难道是感冒了?   “不不不,先别去找你师父。”沈闻伸手拽住了贺兰韵的袖子,然后跟他简单说了一些在龙皇山秘境之中的奇遇,只是隐去了拿到金色星盘的事情,将自己差点被壁画上的内容吸干灵气和之后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的情况,极有可能是那个画壁造成的?”贺兰韵把手放在下巴上,小小年纪把眉头皱得和蛤蜊的闭壳肌一样紧,“妙法贤师知道了吗?”   “我还没对他说呢,而且现在这种情况,我自己也没把握,自然不能和妙法说了。”沈闻道,“我打算等这次的宗门大比一过,就去试着找找看壁画中所说的瀛洲在什么地方,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那就是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主峰,和壁画中的蓬莱十分相似——而蓬莱和瀛洲,应该是隶属于‘元女’这个族裔的两座浮空城……这种种类似,不由得让我有些不太好的猜想,所以,我需要去瀛洲确定一下。”   贺兰韵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密切注意你身体的情况才是,你这种脉象,我都没遇到过。”贺兰韵皱起了眉头,一张小脸满是困惑,“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目光在求心和沈闻之间来回逡巡,“我今天和师父一起住到玄术宗去,妙法贤师要为我正根骨,一晚上不回来。”   沈闻:……所以呢?   贺兰韵憋红了一张脸:“你一定要我说吗?啊?”他跟个妈一样站起来,拍着桌子,“当然是你给我老实点,不要跑去对人家求心师父动手动脚啊!”   求心刚刚一直在边上听着,突然被无辜击中,便开口道:“阿弥陀佛,贺兰小施主不必担心,小僧……恪守戒律,定然不会让沈小檀越走向不归之路的。”   贺兰韵:“我当然不担心求心师父你啊,我担心的是她狂性大发、心魔作祟——”   沈闻:?????   “阿马你再骂就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啊?”   小心我仗着有剧本,把你老婆全收了一个不剩啊。   而且你这个嘱咐,这么感觉仿佛一个担心自己没教好的地痞儿子跑去糟蹋隔壁黄花大闺女的老实老母亲啊?!啊?你对自己的定位真的还在龙傲天这个位置上吗?   当然,虽然心里想着自己有剧本,但是其实从她退婚开始,没有一件事情走的是原着的剧情,甚至连阿马的欢喜冤家小傲娇,都没能和他碰上。   毕竟,小傲娇越女,也不是什么正太控。   好说歹说,贺兰韵终于在沈闻指天画地,表示不会去糟蹋隔壁黄花大和尚之后,半信半疑的离开了流云阁。   他这次去,不仅是要修正根骨,还要提妙法贤师这个沈闻的便宜爹给沈闻带一套剑谱留影石给她。   妙法不方便亲自出手,只好假手于万里杏林了。   而当天晚上,求心照常做好晚课,洗漱,穿着一身单衣入睡。   沈闻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从怀里掏出那个金色星盘,伸手拨弄了一下上头代表着瀛洲的那颗金星。   元女、天女、灵根、修士……这一切千丝万缕,其中又有千般症结让人想不通,果然还是需要先找到瀛洲再说。   还有,那时候在山壁之前的感觉,那种血脉沸腾,仿佛自己就要烧起来、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现在的躯壳,将原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只留下最为纯净的那一部分的感觉   沈闻又一次觉得自己的胸口燃烧起了一团火。   虽然彻底燃烧起来可能会更舒服,但是现在并不合适。   她得把这团火压下去,沈闻现在很清楚强压会导致自己的经脉受损,所以她选择了更好的方式——糟蹋、不是,不是糟蹋,是找隔壁黄花大和尚帮忙。   求心只觉得被窝一空,怀里便落了一团火。   他噎了一下,柔声道:“沈檀越,可还记得贺兰施主走之前,你都发了什么毒誓?”   “别说话,我又不是来干什么需要被和谐的事情的,”沈闻恰了他的腰窝一把,“念经。”   求心的怀抱微凉,他本身就是净琉璃体的体质,沈闻挨着他便觉得自己体内沸腾的血逐渐平静了下来。   求心默然,长叹一口气,才缓声念起了《般若心经》——不知念了多久,他才从怀中少女平稳的呼吸中感受到了对方香甜的梦境。   “……再来两瓶二锅头……”她呢喃道。   求心:……   他憋了半晌,终是掌不住,轻笑出了声。    第40章 40   “如此一看,贺兰小施主的根骨果然非凡。”妙法一手持着药师佛舍利,一手行佛礼默念口诀,以药师佛舍利佛光笼罩在贺兰韵的身上,逐渐借助着贺兰韵修习的万里杏林功法结合起来,游走在他的周身血脉之中,一点点温养,修复他的根骨。   “这是自然的,不要以为只要是你推荐给我的,我就会照单全收,毕竟我也是要挑徒弟资质的。”一边的孟回春抱着胳膊,嘴角挂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我万里杏林的功法,可不是人人都能练得了的。”   妙法只是笑而不语,待到药师佛舍利的灵光在贺兰韵周身经脉运行一周天结束之后,他才收起舍利宝珠,从腕上挂着的储物持珠之中取出了一块上品的留影石法器,递给贺兰韵:“还劳烦小施主将此物转交给沈檀越。”   贺兰韵收好,对着妙法行了一礼,他踟蹰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妙法贤师,可知道阿闻的身世之谜?”   妙法听他这般说,便沉默了一瞬,只是微微颔首,不否认,也不承认。   贺兰韵和沈闻、求心一道来到大悲寺,但是即使是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求心,对沈闻的秘密其实所知晓的也不多,由此可见,这个女孩其实远比她的母亲惊鸿夫人谨慎冷酷。所以妙法并拿不准贺兰韵是否知道沈闻是天女后裔的事情。   然而贺兰韵却没有想这么多,他道:“我今日给阿闻把脉,却发现她的脉象有些不对。”他没想过妙法沉默不言,不否认也不承认背后的意义。他只知道沈闻多少还是信任妙法的,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告知妙法应该不会招来沈闻的迫害。   妙法微微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对天女族裔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天女族一旦到了寿命,就会羽化,重新化作天地之间的一道灵气。   而根据他这么多年调查下来,因为天女的气海天生就是开的,不需要使用开蒙丹和植入灵根就能在采补之时引气入体,所以持有天女的人,几乎都不会选择让天女修炼,而天女寿命绵长,不需修炼就至少有四百到五百左右的寿元,只要在寿元将近之前诞下子嗣,这一代天女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   而为了防止混淆血脉,和天女诞下后代的人,必定是精挑细选的凡人。如此一代一代下去,天女后裔保持血脉纯净的同时,又会越来越美丽。   这让妙法很不舒服。   人驯养禽畜也是如此。   可是天女族裔并不是禽畜。   信息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更多相关的阴间事,就不是妙法这种外人能够知道的了。   惊鸿却是例外。   身为天女,却得到了修炼的机会,甚至能够偷偷跑到外面来痴缠自己相中的男子,“豢养”她的宗门给了她其他天女不会有的、极大的自由。   大约是因为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美丽了,无论想要做什么,都让人很难拒绝她。   在妙法身上栽的跟头恐怕是她这辈子栽得最狠的一次。   “妙法贤师?”贺兰韵忍不住叫了面前的僧人一声,让他回过神来。   “小僧知道了,只是小僧对于沈檀越的身世,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不好多说什么。”妙法顿了顿,嘱咐道,“你且劝她稳住灵台,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待到修为至金丹再做打算。”天女修炼速度极快,当初惊鸿在大悲寺痴缠他,虽然妙法未曾如她所愿,却终究是不忍心这样的修炼苗子沉溺世俗之欲,在苦海之中沉沦,时时指导她佛法,为她讲经说道,点拨她修炼之法。   这大约,就是沈闻所说的“这种行为容易招致没有b数的人以为你看上她就想多了”吧。   可惜,妙法却是真正的直到沈闻这么说了,才理解到惊鸿当时的想法和心境。   而沈闻又和惊鸿不同,在妙法眼里,沈家教养她又和别的“豢养”天女的宗族不同,毕竟,他们似乎将这个女孩,教的有些“另类”了。   或者说。   太痞了。   虽然痞,却很通透,在这种境遇之下,这种性格反而倒更是合适。   大约,沈家虽然存了以天女巴结上位仙君的想法,却终究是良心未泯吧。   贺兰韵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又一脸复杂的迅速瞥了一眼妙法贤师,又想起了沈闻那个“性别女,取向僧”的惊世骇俗的癖好。   嗯……   他仿佛一个老母亲一样,操心完了沈闻,又开始操心求心、妙法和沈闻之间的大三角了。   不至于吧,应该不至于吧。   “贺兰小施主,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妙法见贺兰韵的表情变来变去,由青到白再到红,最后定格在了绿上。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贺兰韵一连说了好几声没事,连手都举了起来在面前挥舞,斩钉截铁般表示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多谢贤师相助,日后若是得空,晚辈愿意前往大悲寺,聆听佛法。”   妙法浅笑:“小施主有善缘。”   他俩从刚刚开始就在打机锋,说禅语,说的跟密码似的,一边的孟回春完全听不懂,不由得牙酸打断他二人的对话:“好了,你们两个早些休息吧,刚刚正好根骨,恰是需要调息的时候,不要干站在这里浪费光阴了。”言罢,他自己就打了个哈欠,率先走回了自己的客房之中。   虽然孟回春知道妙法和贺兰韵之间的机锋密语隐瞒了他很多事情,但是这个老山鬼毕竟是个君子,虽然皮了些,脾气差了些,却是真真正正的“你不说,我便不问”——和他相处,恰是君子之交,甘而清冽,轻松愉悦。   玄术宗浮空大阵远看便十分壮观,真的身居其中,又会觉得好像是居于群山之中,隐居之所,令人心旷神怡。   贺兰韵闻言,自然也拜别了妙法,和孟回春一起打坐调息去了。   是夜,星空万里,自是极为美妙,适合孤男寡女找个高出,喝几口小酒、培养培养感情的时候。   修士本不需要睡眠,一些境界高深的修士则更是如此。   水月峰之中,董诚自得到公输家所献的天女之后,便立刻小试了一番,顿觉神清气爽,凝滞的修为仿佛又一次流转了起来。   只是那女子如泥塑木偶一般,两眼无光,他被云中君鹤重楼给禁了足,二十年不得离开水月峰,也不得出席玄术宗的大小会议,更是不允许其他峰主前来探望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现在其他峰主都不知道太一玄君的情况,唯有董诚,鹤重楼因为要告诫他天女之事,才破例让他见了尚在闭关之中,人事不知的玄君。   董诚擅阵法,却不擅长占卜批命之事,他禁足水月峰,在和公输家搭上线,借到公输家的一位天女之前,他也曾经试着扶乩占卜玄君相关的事宜,可是无论怎么占卜,都是卦象不明——不知是他学艺不精,还是和玄君相关的事宜都是这般暧昧不清的卦象。   董诚盘腿坐在床铺上,里头躺着的天女只是乌发散乱,两眼无神的看着鸾床的顶帐。   她自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是这般模样,恰如公输澜所说,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甚至一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但是她这般赤-条-条的躺在鸾床上,又让董诚觉得自己不做些什么,似乎不太对,便在踟蹰了一会之后,捡起落在床脚的轻纱,披在了女子的身上:“可有名讳?”   那女子不理他,只是继续呆呆的望着纱帐,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董诚便扭头,继续消化采补所得的灵气,待到他又一次睁开眼,却发现女子依旧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甚至连他盖在她身上的纱衣,也不曾动过一下。   这天女不曾修炼,不像董诚这般不需进食,公输澜之前曾经嘱咐过他,只要每日给她吃一些滋补的药丸即可。   董诚从边上的储物袋里取出那一青花瓷瓶的药丸,倒出一颗:“吃了吧。”   那女子还是不动。   董诚无法,只得胡乱将手上的滋补药丸塞进了女子的口中。那药丸不知道是用什么珍奇材料丸制的,闻着极其难闻,想必味道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董诚塞完之后,却见那女子只是含着药丸,神情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虽然如木塑泥偶,却知五味五感,之所以不动、不声,只是因为她把这些本能的东西给压抑了下去——吃了难吃的,闻一闻便要吐的东西,也要强忍着想吐的欲望咽下去、被人按在床榻上,纵使疼痛、不愿,也不会推开、反抗。   反抗不了,她生下来就被教导着顺从忍受。   董诚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了。   突然,在夜色之中传来了一声悠远而绵长的,兽类的长歌,那声音就像是从鸿蒙初开之时传来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听,是云鲸的歌声。”董诚对床榻上的天女道。   后者依然不动。   董诚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和心情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瓶菱花蜜——他自己其实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爱吃甜,身边总是备着一瓶菱花蜜。   随后,便像是为了压住胃里那点翻腾着的感觉,自己饮了一口,又点了一滴在那人偶一般的女子唇上。   下一刻,他便看到那女子,那双失了光炽的黑珍珠一般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   她看向了他。   这几日来第一次,她正眼看了董诚一眼。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那天女的眼角滑落,洇在了铺着鲛绡的软枕上。    第41章 41   “这是什么?”沈闻翻来覆去看着贺兰韵带回来的留影石。   但是贺兰韵却没有多少心思跟她解释这个:“你先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会在求心小师父的被窝里。”   他这说话的态度、声调、咬牙切齿的表情,都活像一个出门加夜班,回家发现白菜被猪拱了的单身母亲。   只不过求心是白菜,沈闻才是那头拱进菜园子的猪。   “我其实有不抱着点什么睡不着的习惯,所以就让小师父给我念个经,普个渡什么的……”沈闻看着自己手里这块白色的石头,像是研究什么新到手的小玩意一样兴致勃勃地反复拨弄着。   “你以为我会信吗?!”阿马炸毛。   “妈。别这样,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沈闻木着脸面无表情的继续翻弄着留影石,终于在小石头上找到了机关,成功放出了里头储存的剑法影像。   “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贺兰韵气结。   沈闻:……   有内味了啊。   “阿弥陀佛,小僧同沈檀越绝无逾矩之事,真真的只是……”求心在一边,试图和贺兰韵解释他和沈闻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贺兰韵却道:“小师父你别宠着她,她这无法无天连大悲寺的弟子都要染指的性子,我今天非给她掰回来——”   “掰?拿什么掰?”沈闻把目光从白色留影石上挪开,转而落在了贺兰韵的脸上,“我的爱好已经定型了,不能改了,你再掰我可能会效仿极乐宫的各位,编撰一本《高僧品鉴大全》什么的……”   贺兰韵:……   年仅十二岁,刚刚修好根骨,还需要进一步体会万里杏林的独门功法的原-龙傲天,默默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操心的像个五十岁的大妈,家里有不听劝,放着一堆年龄适宜的良配不要,非要和隔壁庙里的小和尚纠缠不清的叛逆女儿。   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等等,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还没等贺兰韵掰扯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沦为沈闻的妈的,就看到沈闻手里掂着留影石,已经开始试图把这玩意拆开来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结构了。   “拆开来看看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啊。”沈闻叼着刀子道。   贺兰韵:……   “啊,你别瞎搞啊!”他揉着太阳穴走到了沈闻边上,解释道,“留影石只要注入一丝灵力,就能将自己想要保存的影像记录下来,这种石头是品质较为一般的天生灵石,从昆仑采集到之后,经过一些小小的加工便能使用了……”   沈闻依然摸着下巴,一副想把留影石撬开好好看看的样子:“是这样啊。那么它记录的内容是真实演示过的内容,还是‘录制者想象的内容’?”   贺兰韵没想到她想问题的角度这么刁钻,一时语塞:“有什么区别嘛?”   “有哦。”沈闻用手指敲了敲手上白色的留影石,“真实演示过的影像,和‘录制者想象的内容’两者之间的概念完全不同。”她把玩着手上的白色留影石,嘴角微微抿起,“比如说,后者就可以这样操作。”   她摘下脸上的面具,将白色的留影石抵在自己的额头,贺兰韵看到一缕灵气从留影石之中溢出,最终砸空气中扭成一股极细的灵气之线,慢慢渗入了沈闻的眉心。   所谓“录制者想象的内容”,存储在留影石之中的,其实是影像主人的灵气所幻化而成的形象,所以,只要将其重新拆分为灵气,从储存灵气的载体——也就是这种白色的留影石中提取出来,待到其进入自己的意识,再将其还原即可。   这大概就是压缩下载和解压读取的修仙版活用吧。   沈闻闭上眼,感觉到这股灵气很快进入了自己的气海,而顺着这一股灵气,她也像是进入了自己气海之内的世界一般。   气海,顾名思义,就是储存灵气,温养灵根、灵府的“灵气之海”——沈闻一度想管这玩意叫小宇宙或者查克拉,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立在一片波涛汹涌的灵气之中,却见那刚刚从留影石中吸收而来的灵气逐渐在她面前凝结成一个一手持剑,一手于胸前行佛礼的形象,只是五官不明、整个人形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灵光一般。   “是这样啊……”沈闻伸出手,从气海之中分离出来的一缕灵气,在她手上凝结成了一把形象极为朴实的长剑,随着那个身影一道挽了一道剑花。   随着那形象舞动起来的一招一式,同样进入沈闻意识之中的,还有一个温和缓慢的声音,这声音配合着那没有五官,只是一团灵气凝集而成的僧人形象,一字一顿的念着剑招的心诀。   “剑者,百兵之器,主王道、主杀伐,无心者也。”   “佛者,慈悲之道,主仁善、主断业,求心者也。”   沈闻叹了口气。   看来,她得在自己的气海里,把这套玩意在两天内吃透了。   而沈闻这边入定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外头的贺兰韵不敢动她,只好围着她一圈圈打转,时不时观察一下她的脸色是不是有变化。   一旁的求心盘腿打坐,在边上轻轻默念起了《地藏经》护法。   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前来拜访。贺兰韵一时手忙脚乱,连忙掀起边上的毯子兜头罩住了入定的沈闻,才走到门口,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打开了门。   门外是越女,抱着她的龙首琵琶一脸沈闻欠了她几百万灵石的表情,她往里头看了看:“姓燕的呢?”   贺兰韵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姓燕的”叫的是沈闻,他连忙笑道:“她、她出去了。”   越女用一种“你当我傻子吗”的眼神看着贺兰韵:“你以为躲在毯子下面我就不知道了?”她一把推开贺兰韵,径直闯进房间里来,贺兰韵用毯子遮住沈闻,房间中央这么大一坨当然不可能不引起越女的注意。   “姓燕的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刚想上前去伸手揭开罩在沈闻身上的毯子,却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阿弥陀佛。”求心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越女行了一礼,“这位女檀越,还是请回吧。”   越女要做什么,哪有被人挡住的道理,当时就气的柳眉倒竖:“你这和尚真奇怪,我找姓燕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躲在毯子下面不肯见我,我就不信他一整天都躲在毯子下面!”言罢,伸手推了求心一把。   对方也是大悲寺的弟子,又是骨龄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哪有这么容易被她推开,于是越女在这一推之下,稍稍用了一些力气,本以为只是将那不知好歹的漂亮小和尚推到一边,不要挡在她的路上便是,谁知求心却是被她这一下直接推倒在了地上,额角撞在了四方茶几之上,顿时鲜血淋漓。   越女:????   她、她也没用多少力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求心小师父!”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贺兰韵几乎都没有时间反应过来,直到求心被推倒在地,才从门口赶到求心身边,伸手扶起了这个盲僧,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净棉帕按在了求心额角的伤口上。   他原本也算是个颜狗了,看到漂亮的小姐姐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对于刁蛮性格的女孩子,多少也能包容,但是贺兰韵这个人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底线,那就是对他当做朋友、兄弟的人,他是极为护短的。   虽然求心是出家人,沈闻又老是骚扰求心,但是不管是沈闻还是求心,贺兰韵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把对方当做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哦,沈闻不算,她可能是异父异母的亲女儿。   “你做什么?”贺兰韵怒道,“求心小师父体质特殊,他虽然是大悲寺的弟子,但是几乎和个凡人没什么两样,挡得住你这么用力一推么?!”   那边沈闻消化完剑招,将一整套“断业剑招心诀”记在了脑子里,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毯子罩住了,又听到外头吵吵嚷嚷,便戴上了面具,掀开了毯子,看向外头。   却见贺兰韵一手扶着求心,皱着眉头和某个女孩子说着什么。   看背影,似乎是过来找自己,逼自己听她弹琵琶正音律的越女。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身子骨这么弱,还要挡在我前面,我……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越女气得跺脚。   “贺兰小檀越,小僧真的没事。”求心被贺兰韵扶着,一脸低眉顺眼的试图和贺兰韵解释自己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被越女推倒,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磕了一头血罢了。   但是他越是这样说,贺兰韵就越是来气。   沈闻:……   “那什么?”她开口道,“求心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这女主剧本就该归你拿了啊求心老哥!   越女见沈闻终于从毯子底下钻出来了,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孔雀般的表情,却听沈闻道:“本来就是你不对,你也少说两句。阿马你你先给求心上药,千万别留疤,绝对不能留疤啊。”   贺兰韵:……   沈闻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而小琵琶精的表情,则立刻变成了“气鼓鼓jg”   明明她都道歉了呀!   越女也知道她推求心不对,是她没有把握好力道,可是……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求心小师父……   有股子让她极不爽的味儿。    第42章 42   “给你。”好不容易把越女推倒求心的事情掰扯干净,这位小祖宗不但没有走,还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留影石。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带着个东西来,是为了给沈闻的,径直把这东西塞到了沈闻的眼前。   “这是?”沈闻没有拒绝越女,反而伸手拿起留影石,把它放在了四方茶几上,注入了一些灵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你总是懂的吧。”越女抱着胳膊,睨了一眼沈闻,“这东西几乎所有进入终赛的大宗门子弟都是人手一份,我在想这样终究是不公平……算了,反正你爱看不看,我先走了。”这么说着,她就像是突然生气了一般,错身从求心和贺兰韵身边绕开,急急忙忙的跑掉了。   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当真傲娇本色,傲娇行径。   沈闻面无表情。   贺兰韵嘴角抽搐:“我说,他们霁月城搞神女峰堵门这种行为,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吧。”   “又没有规定不能一对多打团战,是你们玩不起就不要说人家诡计多端了。”沈闻伸手在黑色留影石上抚了一下,“这东西我本来也想趁着修炼间隙去问别人要的,不过既然她送过来了,我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此物究竟是?”求心能感受到来自留影石的灵气,一手轻按着额角的棉帕,一边问道。   “应该是记录终赛通过宗门选手的名单吧。”沈闻回答道,一般来说,不出什么大问题的话,这些人都是宗门之中最强的——嗯,只要不出什么奇怪的意外的话。   “嗯?不对啊。”贺兰韵跟沈闻混在一起久了,逐渐开始掌握此人狡诈多疑的行为模式,于是思维方式也开始逐渐向沈闻靠拢,“你都不怀疑有诈吗?”   越女和他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就送这个东西过来了呢?再说了,如果几乎各大宗门都有的话,为何自己师父和妙法贤师不也给他一份?   “比起怀疑有诈,我倒是更加忧虑别的事。”沈闻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副愁容。   贺兰韵极少看见她露出这番表情,不由得心里一惊——能让沈闻都觉得忧虑的事情,难道是……有魔修偷偷混入宗门大比之中,想要一举夺魁,然后根深一步的卧底在九仙君之中?现在想想,宗门大比有“少司命仙君位”这样重要的香饵,对于魔修来说,也是更进一步渗透正道的绝佳时机……   “你说,我是和越女坦白自己其实也是个妹子、还是告诉她我其实有龙阳之癖,最喜欢庙里的小和尚……哪个更加能接受点,不至于让她开个江湖仇杀令来悬赏追杀我?”沈闻扭头,一脸严肃的看着贺兰韵,还没等后者从懵逼中醒过味来,她自己就先回答道,“不不不,龙阳之癖这个不行,给她‘凭我的美貌能把他掰直’的错觉就得不偿失了,我还是直接告诉她我其实是个路过的平平无奇的美人,之前一男子身份示人是因为女孩子行走江湖多不方便,却被她感动,想以真身相示,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贺兰韵面无表情。   “你还是去死吧,人渣。”他吐槽道。   沈闻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贺兰韵。   真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天会被阿马说自己是人渣。   “这是谁?”为了扯开话题,她还是把话题引向了黑色留影石上浮现出来的人影,“其实不用担心有诈没诈,毕竟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这是万刃海的弟子,据说,是万刃海归海长老的得意入门弟子,也是这一代万刃海剑修中的佼佼者。”贺兰韵看了一眼,就介绍道。   “望帝仙君没有弟子吗?”沈闻问。   “这我还真没听说过他收过弟子。”贺兰韵抓了抓头发,“大概是他眼界高吧。”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继续往下看,却在看了几人之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哟,这不是凤家小烦烦吗?”沈闻挠了一下脸,“但愿他抽签抽到万刃海小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两手拍在一块,高举过头顶摆了两下。   贺兰韵:……   虽然说临时抱佛脚,可是这抱得也太功利了吧!   “凤施主于剑道之上极为纯粹,未必会输给万刃海那位施主。”求心轻笑道。   贺兰韵:……   不是,你也太宠她了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说这话为了什么啊?!   “嗯……也是。如果要的话,还是希望他俩抽签分在不同组,先尽量淘汰掉一些强者再相互剑修内耗了。”沈闻的眼神冰冷一片,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才像个满眼算计的老炮。   也不知道这个人肚子里还有多少花花肠子,千层套路等着去折腾未来横在她路上的倒霉蛋。   贺兰韵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听沈闻道:“刚刚你在想什么?”她把黑色留影石里所有人的资料看了看,伸手灭掉了留影石上的光。   “哦,我刚刚想到,既然九宗七姓的人会为了得到‘少司命仙位’而相互勾心斗角,那么魔修们会不会也趁机浑水摸鱼呢?”   话一出口,贺兰韵就瞧见沈闻瞪着那对死鱼眼看着他。   ——这人这双眼睛,明明是盈盈一水,秋波摄魂的媚极之态,偏偏就喜欢虚着眼做死鱼状,还美其名曰“沼跃鱼般智慧的眼神”,把一双明珠美目糟蹋得跟鱼眼珠子一样,有时候甚至还能看见黑眼圈。   “干嘛?干嘛这样瞪着我?”贺兰韵向后退了一步。   “阿马你有进步啊,居然想到了这一层,看来日后那句‘以你的智慧我很难和你解释明白’再也不能用在你身上了啊。”沈闻露出一个痞子笑,拍了几下手掌。   “你早猜到了?”贺兰韵震惊。   “搞那么多事情,又有了能顺利混进九仙君位的机会,傻子都会想来碰碰运气吧?”沈闻有气无力的撑着脸,“不管是卧底潜入还是勾结小宗门……这都是一次机会。不然你以为,龙皇山秘境那画蛇添足的第二条规矩,就仅仅是为了浪费精神给一群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崽子免费上课么?你又以为,这两条规则,如此轻易的被云中君通过,仅仅是九宗七姓之间撕逼扯淡,相互扯后腿的后果吗?——等等,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就是为了坑人吧?!阿马,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吗?!我们难道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你居然这么看我?!”   “不是,你什么时候猜到的?”贺兰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沈闻后面那些碎碎念都入不得他的脑子了。   “听到云中君以‘少司命仙君位’作为奖品的时候吧,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臆测而已。”沈闻耸了耸肩。   她看原着的时候,这些剧情都没有发生,她甚至觉得在场所有人的智商加起来都不足五,但是真实穿进《通天路》之后,她却陡然发现,大家的智商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低。   ……难道说,这是一个讲究智商平均值的世界,她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本书的智商?   “不是,既然这样的话,你有没有锁定过疑似魔修卧底的人选。”贺兰韵激动到拍桌了。   一边的求心自己就是魔修的受害者,听到沈闻这话,也开口道:“确实,若是有……”   “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沈闻瞥了两人一眼,用手臂撑住了后倾的身体,“再说了,”她眯起眼笑道,“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不,我就来说说我自己的想法吧——如果我作为魔修,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保证自己看好的人选通过终赛。”   沈闻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一定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这场终赛之中,应该会有两到三个人,或者已经被利诱、威胁,成为他们的人,或者直接就是魔修本人的手下前来卧底,但是其中,只有一人是真正看好的人选,其他几人都只是幌子,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其二,”沈闻素手一翻,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我会尽力淘汰掉可能威胁自己看好的,最终人选的选手,而这个最终人选,肯定不会和那些被以阴谋诡计手段淘汰掉的选手是一组,不会被怀疑到。”沈闻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了一起,“我会找到一个倒霉蛋,并且干掉他那一组所有有威胁的选手,而这个倒霉蛋,必定是在初选中表现出众,并且所有人都丝毫不怀疑他会干这种没品又无耻的事情……”   “你这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贺兰韵嘴角抽搐着吐槽道。   “嗯……不至于吧?”沈闻眨了眨眼,“妾身长得这么可爱,明明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啊。”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下面,露出了一副(装出来的)娇羞表情。   贺兰韵:……   别说真的挺可爱的,忽略她的本性的话。   “你在哪装什么无辜啊!”阿马咆哮道,“快点想想办法啊!”   “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沈闻站起来,推开了房间的窗户——贺兰韵定的房间外面有一株极为苍劲的矮松,一只白猫正蹲在树杈上,尾巴轻轻摇晃着,“我说的对吧,妙法贤师?”   这个老和尚,就……真的变成喵法了。   白猫沉默了一会,道:“自然。”   “什么?”贺兰韵还是懵。   沈闻叹气:“你不是叫我想办法吗?我已经用无敌的喵法贤师想到办法了啊。”她用拇指指了指轻巧跃入房中的白猫,“云中君大人可有什么指示?”   妙法:……   所以,叫小僧将神识附着在白猫身上,避人耳目来流云阁,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沈檀越你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白猫轻叹一口气:“‘肆意而为,不必拘泥’。”   这就是云中君鹤重楼扶乩占卜之后,得到的回答。    第43章 43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檀越这是打算当体修吗?”求心因为目盲不便的关系,即使要出门也是和贺兰韵一起,贺兰韵作为万里杏林唯一参加终赛的弟子,这两天都跟在孟回春的身边修习功法,所以求心出去的次数自然也少了。   因为不用参加终赛,所以他就待在房间里打坐念经,参悟佛经。   至于沈闻为什么不出门,其实理由很简单,她在雨林区干的事情太鉴了,以至于出门就会被那些被她阴惨了的弟子砸一头臭鸡蛋。   沈闻现在正在做单手俯卧撑,沈闻素这具躯体,是沈家精心娇养的,手如柔夷,肤若凝脂,这也就注定了一开始这具身体的强度不高,只能以“娇软”来形容。   这和沈闻原本的身体素质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从沈家逃出来之后,她从强度最低的运动开始,慢慢的在修炼气海的同时,也让这具躯体逐渐开始习惯强度逐渐增加的运动。   大概是两方同修的缘故,高强度的运动不但没有让原本娇弱的躯体变得疲累,随着修为的上升,灵气反而反过来滋养的肉身,使得沈闻的“锻炼大计”事半功倍。   沈闻做到第一百五十个才停了下来,擦了一把汗道:“逍遥道海纳百川,什么都能练,什么都不精,不过就算不精,也得练不是吗?”她拿起边上装着的灵泉露水的茶杯,一仰脖子喝尽了。   “毕竟,现在我的修为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提升倒筑基后期的,加强身体的强度是弥补练气级别重量级差距的重要手段。”沈闻坐到求心边上,“你倒是很轻松,大悲寺的出塞弟子是另外一位小师父呢。”   求心结着禅定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小僧以为,小檀越不是这样注重输赢之人?”他浅笑着问道。   “瞎说,来都来了,当然是拿个第一回 去给父老乡亲开开眼啊。”沈闻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为了方便,她把原本可以梳仙子髻的长发都截断,变成了更为方便的短马尾长度。   求心微微侧头:“小僧以为,沈檀越不会再回到沈家了?”   沈闻斜眼:“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沈家了?”她摊开手,“这个‘父老乡亲’只是代指词,说不定我接下来会找个什么门派以第一名的身份投进去,然后开开心心的当个米虫呢?”   “你不会。”求心斩钉截铁道。   沈闻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摊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睁开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也是。”她扭头,“毕竟虽然有灯下黑的说法,但是留在大宗门里,以我的特殊状况,无论这么掩饰都会翻船的,除非我能把那个宗门的头拿下。”   “沈檀越知道的,小僧指的‘不会’不是这个。”求心又道。   沈闻“啧”了一声,突然暴起一把把禅定中的求心按倒在地板上,跨上去骑在了他肚子上。   求心的脸色瞬间就慌了:“小檀越,小僧并没有开悟,你也——”   “嘘。”沈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求心的嘴唇上:“我这个人,挺讨厌别人太了解我的。”她俯下身,贴在求心的胸口,“知道也不要说太多哦,不然我可能会不择手段堵住你的嘴——”   求心大窘,别开了脸:“小施主,修炼之人,擅问心自知,有人能知你心中所想,为人处事的真性情,并非可耻之事。”   这个和尚真是满嘴大实话,还净瞎说。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求心又道:“沈檀越,此处已经不是沈家,你大可不必如此。”   求心不太清楚沈闻的性格到底是怎么炼成的,但是结合沈家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沈闻秘密的部分了解,他似乎可以大胆的猜测一番——沈闻所说的“不喜他人了解自己”的性格,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而此处,已经不是那个会吃了她的沈家了。   沈闻:……   “呼,哈哈哈哈——”她依旧坐在求心肚子上,却不再附身压着他了,她像是被逗乐了一样,一双手撑着求心的胸口,耸动着肩膀发笑,“也是哦。”   这里不是沈家,也不是她原来的世界。   “虽然不是,不过,其实也差很多。”沈闻故意娇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跟别人打交道没有这么累的。”   求心:……   “小施主,可以从小僧身上下来了么?”他被沈闻这样压着,虽然几乎感觉不到少女的体重,可是这到底是个十分尴尬的姿势。   他一个佛门弟子,屡次被沈闻这般对待,自己却没有反抗之力,饶是温和柔顺如求心,也会觉得有些许……也不知如何说才好,求心是个容易对他人予取予求的人,可是在沈闻屡次三番可以说是“侵-犯”的逗弄之下,他却逐渐生出一些微妙的情绪来了。   沈闻身如火焚时,他愿意替她念经静心,以净琉璃体缓解她的痛苦。   灵气对他无用,开悟进阶引来的灵气,沈闻愿意取去,求心自然也是愿意的。   求心是无欲无求,温和柔顺,无种种心的佛弟子,却对自己动不动就被沈闻按倒在地,生了羞惭窘迫。   而后,他却骤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来。   此即为“心意”。   是由种种心,生种种惑。   沈闻见他挣扎了半天,没能从自己的魔爪之中挣脱出去,突然像是放弃了挣扎一样,露出了像是初次用舌尖浅尝到柠檬一样的表情。   这还是沈闻第一次从求心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这个僧人原本就很俊美,露出这种细微表情的时候,便尤其如画——只可惜了那双原本应该拥星戴月般的眼睛。   “啊,你是不是又要……”沈闻凑过去。   求心把脸别开:“小檀越,别这样。”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霞色。   “不是啊,那就算了。”沈闻在求心的胸口撑了一下,试图从他身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之前刚做了左手、右手各一百五十个单手俯卧撑,此刻正是肌肉松弛休息之时,在求心身上坐久了,她腿麻了。   求心:……   说好的算了呢?小施主你怎么还更过分了?   “我回来了。”恰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贺兰韵站在外面,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随后,阿马淡定的走了进来,关上了门,走到沈闻边上,伸手扶住了两腿发麻的沈闻,把她从求心身上扶了起来,丢在一边。   然后,他熟练的弯下腰,有搀起了被沈闻按在地上的求心:“小师父,下次我去找师父的时候,你同我一起去吧,虽然妙法贤师比你还宠她,但是我相信妙法贤师是不会对你这种处境坐视不理的。”   说完,他还瞥了一眼边上的沈闻。   沈闻:……   阿马你最近都不咆哮了,你淡定了!   “小僧无事。”求心道,“只是刚刚略有所悟。”   贺兰韵知道求心每每略有所悟,都需要沈闻为他吸走灵气,才能保证求心不经脉尽断而死。有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在想,这到底是谁更占便宜一点。   求心俊美自然是不必说,他上次带求心去天机城的店铺走一圈,这个身着素净僧袍,身披袈裟的俊和尚差点没被媚修们埋了。   沈闻……贺兰韵对沈闻感官复杂。   一方面,她自然是生了一张倾国绝色,压倒百花的俏脸,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基本上有了自己审美的贺兰韵,觉得即使是霁月城城主,天下第一美人的广寒仙子,也未必能比得上长大后的沈闻。   另一方面,沈闻的种种行为,总是让贺兰韵莫名其妙觉得……这人的壳子里可能是个抠脚大汉。   贺兰韵甩了甩脑袋,把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了出去:“走了,再过半个时辰,天机城混元场上,所有通过初赛的人都要前去,根据师父的说法,似乎是……嗯,是云中君占卜之后,决定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分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是拼欧气的时间到了啊。”沈闻翻了翻手,用力拉伸了一下,“自从开始修炼以后,我连睡觉都快戒了,等抽完签,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看样子,是分组一对一淘汰赛的样子啊。   想不到,修仙界的老前辈们还挺会玩的。   沈闻穿戴好,戴上面具跟着贺兰韵走了出去,这也是她初赛结束之后,第一次踏出房门。   求心想了想,最终没有跟出去。   沈闻只是越过肩膀瞥了他一眼,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关上了门。   一路上各大宗门的弟子很多,沈闻跟在贺兰韵的身后来到了混元场——所谓的混元场,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除了宗门大比期间,估计也没有其他机会能看到九宗七姓的几位宗主如此齐聚一堂了。   越女也在下首通过初赛的弟子之中,看到沈闻的时候,还瞧瞧瞥了一眼沈闻这边。   而沈闻的目光却落在了上首的广寒仙子顾红霜身上。   ——像是顾红霜这样的女人,她的美貌,让人觉得自己可以做她的t,而她的周身气质,却让人觉得好像做她的也不无不可。   当然,沈闻之所以看她,倒不是想和她搞橘,主要是……她派弟子在神女峰堵门的行为,让沈闻对她刮目相看了而已。   而九宗七姓首领之中,唯有顾红霜一人是女性。   哎,真是气抖冷,修仙界女性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呢jg她一时间思想散发有点广,于是轮到她抽签的时候,她被贺兰韵推了一把才往前。   沈闻无所谓的把手伸向抽签用的签筒,从里头抽出了一支签——上头写着大写的“肆”。   而她的对手,是抽到“陆”的那名修士。   ——御兽宗:张琥。    第44章 44   每一届宗门大比的时候,流云阁的暗庄都会掀起一波押注赌最终获胜者是谁的潮流,更有好事者,会提前收集参加终赛的参赛者名单,根据参赛者的实力编排一个赔率榜。而赌客们,则按照这个赔率榜进行下注。   终赛的比赛场所并不是固定的,这次的参赛选手一共有三十六人,十八人一组,两两结对,完成抽签之后,便在玄术宗弟子的裁判下同时开赛,所以简单来讲,除非实力差距悬殊,比试早点结束,否则是没有机会看到别人怎么战斗的。   除了九宗七姓的弟子之外,还有一些小宗门的弟子得以脱颖而出,只有沈闻一个人是散修。   而沈闻第一场对战的御兽门弟子张琥,在赔率榜上排名第十八,正正好好就是“中间水平”。   这其实也不奇怪,御兽门的弟子们以和自己的本命灵兽打配合战为主要战斗方式,其他契约灵兽虽然也能打打辅助,但是似乎是迫于某些功法上的不足,御兽门的弟子能拿来战斗的契约灵兽一次是不能超过两只的。   这也就成了张琥被好事者排名在第十八的一个最重要的依据。   毕竟,比起善战的剑修,可以缘善越级挑金丹的佛修,御兽门的修士们只能勉勉强强算是中规中矩。   ——当然,架不住他运气好啊。   其实这份“赔率名单”也是各大宗门,参加终赛的弟子们预先打探自己对手的一种途径,而这玩意一到手,除了上头那几个稳赚不赔的,所有想拼一下欧气的参赛选手们,几乎都希望自己第一场可以分到那个唯一的散修或者万里杏林的那个新弟子。   一是因为他们年级小,二是因为他们实力差。   别的不说,以十二骨龄闯入决赛的弟子不是没有,和他们一样的那个千梧宫凤家的长子,也是这一代极为让人瞩目的单灵根天之骄子。   而对比之下,贺兰韵虽然也是单灵根,但他根骨被毁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加上他又是医修,又是新入门的弟子,没有修习孟回春的功法多久,实力弱是自然的。   他在初赛时候靠的是一视同仁能救则救的红十字精神苟到神女峰,几乎没有什么战斗戏份,医修不善战,这也是大家的刻板印象了,只是初赛时大家可以给万里杏林一个面子,终赛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至于另一个……散修“燕双鹰”,赔率垫底,修为未知,擅长阴谋诡计,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上去很弱的样子。   就是那种,细胳膊细腿,一眼能看出来的弱。   大家也不是没有看过神女峰破阵的画面,但是那时候最为出彩的,其实还是两个配合无间,强闯天音大阵的小师父,而这个散修只是在最后一瞬打乱了天音大阵的音律,主要破阵的功劳还是在大悲寺的两个小师父身上,这一点大家都是认同的。   所以,这个散修,应该并不会太强。   如果能抽中他作为第一场的对手,就可以快速解决战斗,然后抽出时间去看看那些卫冕种子的比赛。   而张琥,就是这个“好运气”的选手。   他被分到的战斗场地是天机城外的竹林,这竹海一望无际,正是这个季节的山岚从龙皇山的山峰上疾驰而下,刮得这一整片竹林发出龙吟般的呼啸声。   “我是负责裁判你二位的玄术宗弟子。”负责沈闻这一组的裁判弟子是个长相平庸,语速偏慢的中年人,他看了一眼带着面具的沈闻,又扭头看了一眼张琥,“宗门大比,切磋为主,不可伤对方性命,你二人可同意?”   张琥道:“这是自然。”   如果双方修为差距太过明显,他很有把握一招就将对方制服,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伤其性命”之类的忧虑了。   张琥把目光放在了对面这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身上,对方戴着半面具,嘴角下弯,一副很颓丧的样子,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   燕氏少年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脑后,其实只是看下半张脸的话,只要他不是长了一双过分歪瓜裂枣的眼睛,大约也能猜测出他其实是个男生女相,极其俊俏的少年郎。   更有小道消息说,这个燕双鹰,其实并不是音修,而是一个剑修。   沈闻耸耸肩。   “那么,本次比试,散修燕双鹰,对阵御兽门张琥,正式开始——”   那玄术宗的弟子话音刚落,沈闻便翘起嘴角,拔出背负在背上的剑:“此剑以蓝色品质普通灵铁打造,长三尺一寸,重两斤五两,名为幽兰。”   靠,她早就想这么玩了!   张琥一愣。   他知道剑修之间决斗会互相炫耀自己的本命宝剑,但是……蓝色品质是什么?普通灵铁打造你为什么会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年轻的御兽宗修士一脸懵逼。   “你是我的对手。”沈闻压低嗓音道,“这是尊重。”   张琥:????   “即使,”沈闻舞了一下手中的宝剑,“这是一把普通的灵铁剑,但这已经是我手上最好的武器,大大方方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可耻之处。你的修为在我之上,可能是我无法战胜的对手。但即使如此,我也要尊重这修士之间的一战。”   张琥:……   他的内心大为震动。   修仙界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追求以上品灵物打造而成的法器,若是手上没有一样以稀有材质炼制而成的法器,自然是一件值得羞窘的事情。   而这个散修,却大大方方的说:这把普通灵铁宝剑,已经是他手上最好的武器。   他以最好的武器,迎战自己注定无法战胜的对手,甚至,毫无羞惭,问心无愧的向这个对手介绍自己的宝剑。   张琥没有在雨林区见识过这个散修的辛辣无耻,虽然多少听过一耳朵,但是今日一见这个少年通身气质,寒而不酸,贫而不窘,到不像是传闻中的人。   ——可惜了,是个散修,若是能有个好宗门收纳下来,悉心教导,必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了一个灵兽匣,从里头放出了一头白鹿。   沈闻的眼睛“噌”一下亮了。   然而张琥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自顾自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契约灵兽,名曰浅风。”契约灵兽和本命灵兽不同,契约灵兽是以灵兽匣装载,由御兽修士随身携带,而本命灵兽,则是收纳在神识之中的。   张琥介绍完契约灵兽,又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兽——一头尾部透出晶莹五彩的吊睛白额大虎:“这是我的本命灵兽,名曰啸风,乃是驺虞属。”   “阁下同我相差悬殊,可愿主动认输放弃?”   “若是不愿,在下将以两头灵兽为辅,以最快的速度将你击溃。”   然而张琥的威胁,沈闻基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虎一鹿——的灵兽匣,眼里放出死宅宝可梦厨看见大师球的精光。   这眼神太热切,让张琥,包括他的灵兽浅风和啸风都一起打了个寒颤。   “这什么?”沈闻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师球吗!好酷啊!艹!这么酷的吗?!修仙界宝可梦训练师也太酷了吧!靠,居然还有这么帅的门派的吗!”   一般来说,她这状态,可以称其为“鸡叫”。   张琥:……   他完全听不懂面前这个少年在叫什么,甚至觉得有点娘娘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种火热的情绪居然有那么一点点感染到他。   修仙界也有不少人豢养灵宠,捕捉、容纳灵宠的容器,就是张琥现在手上这个灵兽匣,上品的灵兽成为灵宠之后,也能有各种不同的功能。但是说到底,在这个以自身实力为尊的修仙界,灵宠这种东西,其实是可有可无,全看人心情的。   御兽门虽然属于九宗之一,却总是仿佛被排挤到边缘的缘由,也是如此。   毫不客气的说,若是有一天九宗之中要有一个宗门被新崛起的门派替代,那么遭殃的肯定是御兽门。   然而,面前这个少年,却真心实意的用自己娘娘腔一样的惊叹,表示“御兽门很帅”——他妈的,帅啊,多少年没有人夸过御兽门帅了啊!   修仙界就知道音修美、体修壮、媚修迷人,剑修最帅——谁会觉得御兽门的铲屎官很帅啊!   张琥内心涌起一丝感动。   “此乃我御兽门御兽法宝,若是收服灵兽,就可以将它们置于灵兽匣之中……”他将那用三根手指就能捏住的小方瞎子拿出来解释道,“我御兽门弟子所用的灵兽匣和市面上常见的灵兽匣不一样……”   “我懂我懂,这就是大师球和普通精灵球的区别……”   “敢问燕小友,大师球为何物?”张琥懵逼。   “啊,这个不重要,张大哥,我就想问你们这个大师球,不不不,御兽门专用灵兽匣,卖吗?”沈闻问道。   张琥张开嘴,刚想回答,却被围观的玄术宗裁判打断:“你俩到底打不打?有什么废话打完再说行不行?”他在边上看了半天,还等着这一场早点结束,好去隔壁看赔率榜前十的选手比赛呢。   张琥不无遗憾的收起灵兽匣:“既然如此,燕小友请吧。”话音未落,灵虎啸风一跃而起,两段助跑之后,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下一刻,沈闻凭借着过人的灵气感知,以手并剑指起阵,勉强以剑挡下了来自白虎啸风的一记猛击,这一击震得沈闻虎口发麻,连灵铁剑上都出现了豁口。   那白老虎一击不成,跃开三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有隐去了踪迹。   驺虞擅奔,速度极快。   但是不管怎么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   沈闻瞥了一眼另外那头白鹿浅风,之间它鹿角微微透着荧光,上头灵气流转,似乎是在暗中起着什么作用。   原来如此   沈闻将灵气集中在双脚,向着白鹿冲去。   人在有目标的时候,他的行动轨迹会变得更加容易被掌握。而先干掉帮助白虎隐身的白鹿,是所有人都会采取的战术,在面对神出鬼没,力量拔群的白虎时,直逼白鹿浅风,不但能逼迫白虎现身,只要速度够快,也能拿下白鹿。   ——然而,人在冲刺悬空之时,最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张琥大大咧咧让白鹿呆在一旁,被人看穿手段,为的也是这一刻。   面对沈闻的冲刺,白鹿丝毫不躲,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蛰伏在边上的白虎一声虎啸闪现在沈闻的身边,只要这一冲撞上,皮糙肉厚的灵兽自然无虞,受伤的必然是沈闻。   就连一旁玄术宗的裁判,也觉得这场比试也就这么结束了。   却见沈闻指转利剑,将手中三尺青锋往地上一插,当做刹车,整个人甩了出去跃起一个高度——这扭转身子的角度颇为柔韧,到让人有些叹为观止。   白虎一抓扑空,再次隐去身影,出现在了沈闻的上方。   这一次,张琥觉得这个少年,再也没有机会躲过这一次攻击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寒意在空气之中“吱吱嘎嘎”得漫延开来,白虎挥下的爪子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若是仔细看去,却发现空气之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细小的冰晶,这些冰晶以沈闻为中心,阻滞了白虎的利爪。而就在那么弹指间,沈闻的踩着冰晶为助力扭转了身体。   她手上的三尺青锋上覆盖了一层锋利的冰,长度陡然增加了数尺——无论怎样坚韧的身躯,怎么样皮糙肉厚的灵兽,身上都会有一两处柔弱之所,此处不可锻炼,也容易被人所伤,被称为“罩门”。   驺虞属罩门在腹、在眼,被伤到一处,则丧失战斗之力。   而沈闻冰刃所取,便是啸风的虎眼。   “浅风!”张琥喊道。   却见与此同时,地上蹿升出数条竹根,麻溜的捆住了浅风的双脚,将它一把拉进了蹄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沼泽之中。   张琥惊惶之下,拔出了自己的配件,掷向了直取啸风双目的沈闻,却被沈闻周围细碎的冰晶冻住。   “啸风——”张琥长啸。   沈闻手上的冰刃迎风而散,冰晶迅速凝结成为冰柱,封住了依然想为了主人垂死一搏的啸风的身躯,只露出一个虎头在外。   沈闻一手刀砸在了皮糙肉厚的老虎脑袋上。   “哎呦,你这个小脑斧怎么脑壳这么铁。”沈闻甩手道。   张琥瞪大了眼睛。   “你这倒霉孩子,眼睛都要被刺瞎了,也不知道闪一下?”沈闻扭头,对着裁判道,“这算我赢了吧?”   裁判:……   “不算,张琥尚且有一战之力。”裁判面无表情道。   就在这一瞬,被冰封住动作的啸风猛力一挣扎,发出一声虎啸,当即震碎了周身寒冰,而另外一边的浅风也挣脱竹根从沼泽里爬了出来,虽然一声雪白已经成了泥灰。   沈闻落在倒下的竹子上,而两头灵兽也一左一右在张琥身边摆开了架势。   张琥站在两头灵兽中间,微微抿起嘴唇。   他生的并不好看,只能算是端正而已,就是沈闻上辈子随处可见的,中规中矩的路人甲的长相,而他现在的表情,沈闻也见过好多次了,从不同的人脸上。   啸风在此隐去了身形,而这一次,沈闻没有躲,因为她的布阵已经结束了,她手并剑指:“震字诀·游龙。”   沼泽、竹根、冰晶,都只是成“阵”的要素罢了。   冰晶融化后的水,让整个竹林的土地泥泞不堪,白鹿、白虎,包括站在这片土地上张琥,乃至于沈闻自己,都在这个阵法之中。   电光游走,将整个竹林照得灯火通明。   修仙界之中,根据地形的不同,灵气分散所占的比例也不同,竹海这种地域,灵气成分含量最多的是水系和土系,所以坎字诀和坤字诀能做到顺发,而威力最大的震字诀则需要阵法辅助,沈闻勉强同鹿、虎缠斗,并不是毫无后招的放过了这只大白虎的罩门的。   如是张琥和他的灵兽在前一刻放弃,不再继续缠斗,震字诀雷光阵自然是用不着,但若是他们继续,迎接他们的就是雷电法王。   电光散去,裁判小哥差点被殃及池鱼,好在他提前一步在雷光阵发动之前跃上了竹稍,才不至于被一起来一套电疗。   那个姓燕的散修,实力和修为依然是未知,但是心计和战术……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他这阵法最早的准备时间,早就在和张琥掰扯的时候就暗暗往地下的竹根输入灵气,操控竹根等待时机,再由竹根将灵气外溢,影响白鹿脚下的土地——一切布局,都是从他一脸兴奋的大喊“御兽门好帅”的时候开始的。   然而最为可怖的一点也在此。   他的兴奋和惊喜,并非假装出来的。   他是真的对御兽门的灵兽匣,充满了赞叹和渴望。   至于他使出来的阵法手段,在玄术宗,这种手段叫做“奇门”。也不是说散修就不能掌握,毕竟数术占卜、奇门遁甲,这些东西的修炼法门都是公开的,不同的人参悟不同的使用方法,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裁判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上,仔细的端详起了这个身量矮小的少年。   因为这一场比赛预测中实力差距过分悬殊,所以没有什么人来看,隔壁凤长歌对阵西域四十六国的刀修苏克才是大头(之一)。   雷光散尽之后,张琥躺在地上。   两头灵兽在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收进了相对安全的灵兽匣中,他硬是凭借着修为接下了雷光阵的伤害,简直让沈闻不由得想为这位动物保护协会的铲屎官拍手。   她踱到张琥面前,弯下腰:“其实,白鹿的能力并非隐身,而是将物体瞬移到某个范围,出现的时间可以自控,对吧。”   张琥不回答。   “而隐去气息是白虎的能力,白虎想要攻击,就必须将自己的气息显现出来。而两者配合,就会给人一种‘白鹿给白虎加隐身buff’的错觉。”   张琥道:“你不是剑修吧。”   沈闻把手放在唇上:“别告诉别人哟。”   张琥:……   “你不厌恶我吗?”他道。   “我为何要厌恶你?”沈闻搔头。   “你没有刺瞎啸风的眼睛,是网开一面,此时我便该认输退下,承你这个人情。而我却没有。反而重整旗鼓,打算一举反攻。”张琥道,“不,你想到了我可能不会认输,所以才有了雷光阵法吧。”   “嗯……”沈闻歪了一下头,“我不刺瞎啸风的眼睛,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你不认输退下,是你的灵兽依然想战斗,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琥:……   他苦笑道:“你当真是个怪人。”   只是没等他苦笑完,沈闻便蹲下来,继续一脸兴奋的问他:“老哥老哥,比起这个,大师球,不是,灵兽匣借我看看,借我看看呗。”   “咳咳咳。”一边的裁判道,“张琥,你可愿意再战?”   躺在地上,浑身动一下就麻的张琥嘴角一抽:“不了,我认输。”   他现在这情况,让他继续战斗,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此次竹海战,获胜者,散修燕双鹰。”裁判面无表情宣布道,同时放出了宣布结果的青鸟。   但是两人都没理睬他。   “我自己的灵兽匣不能给你看,不过,若是你有兴趣,可以前往御兽门,每年师父都会放出几个上品的灵兽匣塞在过年红包里随机送人,说不定你运气极好,就有机会拿到。”   沈闻:???   干嘛?想要你们的大师球,我还得拼欧气的?   而在另外一边,在人山人海的围观之下,灵峰天台比剑台的比试也结束了,随着一剑落下,裁判高声宣判最终结果:“胜者,凤家,剑修凤长歌!”   少年转身,身姿利落,如初生之笋,才露之荷,尽是勃勃生机,少年锐气。   凤家的常随赶上来,给凤长歌抵上了一壶清泉:“恭喜少爷。”   凤长歌点头:“其他场地有分出胜负了吗?”他最关心的还是万刃海那个剑修弟子——归海长老的关门弟子易星轩。   常随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易公子的比试还没出胜负。”他顿了顿,“到是那个姓燕的散修已经结束了。”   凤家是剑修世家,剑修自然对剑修更为上心一些,只是这个“燕双鹰”作为无根基的散剑修太弱了,大家都预测他这一场估计很快就会落败。   “他输了?”凤长歌挑眉。   常随却说出了一个让他惊讶的答案:“不,少爷,燕公子赢了。”   凤长歌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便露出一个少年清爽而纯粹的笑容:“这才像个剑修的样子!”   他自幼便在父亲的教导下踏入修剑之道,剑道与他,就是骄傲和力量的化身。   天下剑修,都该是强者才是,这条道路上的强者越多,他才越有砥砺前行,高歌而行的志气。   “阿嚏!”从竹海来观看贺兰韵战斗的沈闻,猛地打了个喷嚏。   ——擦,坎字诀用过头,感冒了?    第45章 45   “阿马这个,战况比较激烈啊。”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看着擂台上的贺兰韵和另外一个宗门弟子,根据之前的分组,和贺兰韵对阵的是白羽城泰家的弟子,而这个名为泰骁的白羽城弟子,在赔率榜上排名第三。   所以简单来讲,虽然说沈闻明面上表示是来看贺兰韵比赛的,其实她还是来看排名第三的种子选手的。   太小……不是,是泰骁同学外表的年龄看上去大概在十五六岁,实际年龄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他正是个青葱岁月,少年意气的时候,贺兰韵虽然也很努力,但是不管是年纪还是战斗经验上来说,阿马都落对方下风,几乎全程被对方压着打。   沈闻穿书穿了个寂寞,到现在经历的剧情都是原着中一点都没发生过的,贺兰韵原本的剧情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是在十年后,他二十二岁筑基大圆满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贺兰韵,在原本的宗门里已经受尽人情冷漠和校园霸凌的洗礼,已经是个成熟狡诈的low货了,绝不是现在这个妈味十足的小正太能比的。   现在剧情拐了个弯,贺兰韵拜入了万里杏林的门下,大概是没有机会直面各种踩高捧低、白眼讥讽、校园霸凌和看人下菜碟了,毕竟作为修仙界前三甲的中心医院,医生少事情多,大家都忙得要昏倒,没有这么多空闲去打压同门。   她就看到贺兰韵这倒霉崽崽被泰骁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打得和沙包似的,对方甚至连腰间的法器都没有用,纯粹靠着体术就把贺兰韵按在地上摩擦。   其实一般来说,在面对力量悬殊差距太大的选手,裁判都会建议弱太多的一方直接投降,然而贺兰韵这孩子不但不肯投降,还很坚定的要和对方一站到底,除非自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在宗门大比之中,双方都是排名靠后的弱鸡,没人要看。   同样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也不会有人要看——除非是来打探其中一方战斗方式的。   所以,现在在擂台看台上看贺兰韵对泰骁的,除了沈闻,还有手持留影石的其他人。这个大约是为了录下来,给还没有结束比赛的自家宗门参赛者参考,思索对策。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眼睛眨也不眨得看着贺兰韵的动作,却突然从贺兰韵的动作里看出了一些门道。   他并不是一味的被动挨打。   根据对方出拳的速度来看,以贺兰韵的身板不可能撑这么久,所以沈闻猜测他应该是用了新修习的功法强化了自身的灵气经脉,同时利用自己的动作引对方出现差错。   以弱搏强,以小搏大,等的只有一次机会。   这可不是尝试切他中路就能解决的问题。   ——是的,只有一次机会。   对方的拳头就像是冰雹一样强劲。   即使是贺兰韵自己,也知道,要战胜这样的强敌现在的他是做不到的。只要他认输、下场,一切都很快就能结束。   但是他就是不想。   少年自有他粗糙、浅薄、愚蠢的自尊意气,让他不奋力一搏,便举手投降,贺兰韵做不到。   从泰骁的第一拳落下,贺兰韵就一直在防御,万里杏林的功法并非是强化了他的身体,而是让他的灵气可以从气海之中溢出,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以灵气快速燃烧来填补身体所受的伤害,这本身就是一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用法。   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贺兰韵全程被动挨打一样。   贺兰韵试着用自己防御的动作引导对方的灵气流动,一点一点,像是水滴石穿一样,在对方出招的瞬间,以自己的灵气缠绕对方——这些灵气来自于他的气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就在泰骁对贺兰韵“挨打”的能力感到惊叹和不耐烦,终于想要全力一拳把这个顽强的小家伙击倒的时候,他却骤然发现自己的拳头挥出的动作一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   而知道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周身已经被缠绕满了细腻的、不属于自己的灵气,这些灵气引导着他的动作,让他原本打算直击贺兰韵脖颈一侧的拳头偏离了方向。   ——万里杏林功法第一重,金丝缠。   贺兰韵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两脚一错,用力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像是要把之前挨得揍讨回来一样,狠狠一拳揍在了泰骁的脸上。   沈闻:……   几乎是同一时间,看穿了贺兰韵反击动作的沈闻在观众席上长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废了,长不成原着里那个心狠手辣的小low货了。   只有这么一瞬间的反击,如果是沈闻自己的话,她会将所有的灵气都集中在指尖,并且直取对方脖颈间的静脉窦——而即使是练气和筑基的差距,在这种情况、这种距离之下,对方也不可能来得及调动灵气回防。   这一击会直接击穿对方的静脉窦。   贺兰韵作为医修,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也正因为是医修,所以他才做不到这一点。   ——也挺好。   真的。   泰骁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这还是这场比赛中,他第一次被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正面击中,先不说疼不疼,震撼倒是真的。   在贺兰韵挥拳的那一瞬间,他真实感受到了通体一寒——因为贺兰韵弱小,弱小到不用任何战术便能直接以力降之,他便放松了警惕。   坚韧的少年用一顿毒打换来了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若是他再强一些,至少和自己一样是筑基后期,这场比试,才真正成为值得一看的比试。   泰骁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身体动作比他的大脑转得更快,他一把擒住了贺兰韵,以充满敬意的一拳,把这个小医修直接一拳打晕了。   他一开始就该这么干的。   裁判这时才宣布:“胜者,白羽城——泰骁。”   “什么嘛,没意思。”沈闻边上那个拿着留影石录像的女修娇声道,“泰公子都没有用实力。这种比赛没什么好看的呀。”   这也是其他人的想法。   虽然贺兰韵听不见了,沈闻还是抬起手“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精彩!”她喊道。   泰骁闻声,从擂台上扭头看向这个旁若无人、带着面具、一个劲的用力鼓掌,把手都快拍红了的少年。   他在家族中算是天赋异禀,极为受到宠爱的弟子,生的又俊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夸赞、鲜花和艳羡、爱慕的眼神所淹没。   喝彩他司空见惯。   像是被沈闻的态度给尬到了,又似乎是误会了她喝彩的对象和目的,周围一些人也跟着一起三三两两的鼓起掌来。   还有甚者,爱慕泰骁的女修,更是尖叫着喊:“泰公子最棒了!泰公子好帅!泰公子真精彩!”   泰骁不理睬他们,却扭头看向张开手脚呈现“大”字躺在擂台上和贺兰韵——得益于药师佛舍利和医修功法的庇护,对方已经从短暂的“被击昏”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眼睛被打得太肿,几乎都只能看见一条缝了。   “很精彩。”他笑道,“贺兰小友,是我小看你了。”   阿马嘴巴一扁。   泰骁伸出手来:“起来吗?”   贺兰韵摇摇头。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灵气逆附”的效果消失之后,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针扎一般。   泰骁也知道贺兰韵现在消耗极大,让他就这样躺着更好,便扭头看向那个一开始鼓掌,在所有旁观者也跟着一起鼓掌之后反而停下了的面具少年郎。   “你有个极义气的好朋友。”他对贺兰韵笑道。   贺兰韵:……   垂死病中惊坐起jg   什么,谁?谁在边上看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边上皮笑肉不笑得看着他招手的沈闻。   贺兰韵:……   他又躺下了。   泰骁被他的反应给囧到了,刚想说什么,却见边上同族的弟子在远处向他打手势,加上贺兰韵也没什么事,便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走下擂台离开了。   见泰骁离开,其他人也觉得没意思,便三三两两的逐渐离去了。   沈闻在泰骁走远之后走上擂台,蹲在了贺兰韵的边上:“你被人打得跟猪头一样唉。”   贺兰韵:……“你怎么一点伤都没有?”他反问道。   “我运气好呗。”沈闻笑道,“你可真倒霉,上来就遇到三号种子。”   天空渐渐变暗,看上去似乎是要下一场小雨的样子。   贺兰韵看着天,半晌才道:“我不甘心。”   即使知道自己弱。   即使知道自己和对方实力相差悬殊。   输才是正常的。   他就是不甘心。   贺兰韵勉强抬起青一块紫一块剧痛的手臂,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不甘心。”   “嗯。那就下次吧。”沈闻盘腿坐下来,“他也在变强,你也在变强,总能有下一次的。”   贺兰韵用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回答道:“嗯。”   “那就先回去吧。伤患淋雨不好。”   “嗯。”   沈闻背着贺兰韵回到流云阁的时候,正好看见求心坐在床边的书案前,闭着眼似乎是在念经的模样,他的面前是两朵被揉碎了的四季梅。   听到沈闻他们回来了,他便摸索着走到了沈闻的身边,帮助她把已经睡过去的贺兰韵扶到了床榻上。   “我已经联系了山鬼老头了,他应该很快过来。”沈闻瞥了一眼叠手而立的俊僧人,“你好像,对我和阿马的胜负一点意外也没有?”   求心沉默了一瞬。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如实回答道:“你二人赴战而去,小僧不知道为什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起了一卦。”   用的,便是那两朵被揉碎了的四季梅。   ——二人卦象,一胜一负。   沈闻胜,贺兰韵败。   ——而真正的结果,也恰如他的卦象所示。   以及,他没有告诉沈闻的是他刚刚占的一卦。   这一次宗门大比的卦象。   晦如渊。   极凶。   那种让他坐立不安的感觉,攫住了求心的心脏,碾揉着、抓挠着,让他不得安宁。    第46章 46   “为什么不去看我比赛。”   “……”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去看我比赛?!”越女把手拢成喇叭状,对着沈闻的耳朵喊了一嗓子。   她是个极其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即使怼着别人的耳朵大喊大叫,也得保持自己的嗓音如银铃一般动听。   沈闻:……   当然是因为没什么好看的啊姐姐。   阿马,快把你未来老婆(之一)领走啊!   沈闻第一次破天荒的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边的贺兰韵。   被打得和个猪头一样的贺兰韵包着绷带盘腿坐在一边,瞪着一双怎么努力看上去都是肿得和个馒头似的眯眯眼,一脸的:你别看我,我不会帮你的。   “我打得挺艰难的,”沈闻一脸真诚道,“打完我就去看贺兰韵的比赛了,你看他现在被打得和个小猪头一样……”   越女看了一眼边上的贺兰韵。   如果要说样貌,其实贺兰韵也算是清秀小正太一枚,可惜现在被揍成了猪头肉。沈闻带着面具,从头到尾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过,而且一旦有人问起来,她的回答也极为奇葩。   越女的师姐方翠瓶,也就是那位使笛的,脸上有胎记的女子,她有时候也会用斗笠、面具之类的小道具将自己的胎记遮盖起来。   毕竟,即使修仙界人人性格迥异,戴面具的理由却是一样的——要么貌丑而羞惭,要么便是为了掩盖身份。   若是女子戴面具,对方好歹会顾忌着,即使被好奇心折磨到睡不着,也不会开口去问对方为何带着面具,生怕讨来对方的厌弃。   而男子戴面具,这旁人的态度就有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若是有好事者看不惯对方带个面具坐在墙角寂寞如雪的装13样,便会有那态度极差的纨绔子上前挑衅。   这大概,也是一种另类的性别歧视吧。   沈闻对此的回答是:“因为我长得太一般了,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就只能在装13上面下功夫。”   她这回答就让人一点探究的都没有了。   越女也很好奇沈闻面具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曾经想过直接掀他的面具,但是她到底没和沈闻熟到这种地步,自然也不好意思真的下手。   她原本打算趁着发难沈闻“为什么不来看我比赛”,趁机要求沈闻摘下脸上的面具来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的。   结果,沈闻用一招占领道德高地,直接把她的小心思给掐灭了。   越女现在对沈闻的态度其实挺微妙的,一方面,沈闻身量矮小,是个小正太,而越女并不是什么正太控,她就是……抖。   不然这种类似撒娇撒痴的行为,她也不会不避旁人对着沈闻尽情、肆意,一点掩饰都没有的做出来。   求心盘腿坐在一边,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越女就警觉地盯着他,原本她觉得这个僧人俊美,自从上次被他白莲到了,越女就对求心患上了某种tsd,老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是白莲风味,随时可能做出什么害她被其他人(尤其是沈闻)误会的事情。   求心:……   他原本就因为卦象的事情坐立不安,现在待在这里就更加的焦虑,便站起来道:“小僧出去走走。”   沈闻当然是不可能放他一个瞎子到处乱走的,于是也站起来道:“我和你一块去吧。”   她完全不在乎丢下越女和贺兰韵独处到底会擦出什么样剧情的火花,反正越女不管从任何意义上都不太可能对现在的贺兰韵出手。   “唉,唉你就走了啊?”越女见沈闻站起来,忍不住瞪大一双杏眼娇嗔道,“等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去,听说天机城的聚宝阁正趁着宗门大比的机会举办什么活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顺便再把你这身土的要死的皮给换了!”   言罢,也不管沈闻愿不愿意她跟着,就自顾自的跟了上来:“我可是聚宝阁的常客了,带上我的话,不管是挑选法器还是法衣,都会便宜不少呢。”她像是献宝一样凑到沈闻边上,还用一双俏目瞥了一眼求心,骄傲得像只孔雀。   求心是个瞎子,自然看不见越女的表情,于是他泰然自若地站在一边,等待沈闻的回答。   沈闻一听买东西有折扣,瞬间就不反对越女跟过来了,毕竟谁不喜欢买东西有折扣呢?   于是沈闻便道:“自然是可以的,还请越女姐姐多多和我介绍这聚宝阁的东西了。”   越女挺胸:“那是自然。”   一边的贺兰韵捂住了脸道:“那就你们去吧,我躺在这里休息便好了。”原本他还感觉不到,现在对着越女,他倒是越发能看出沈闻这人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力是何等深厚了。   言罢,便躺下把自己裹在了小被子里,闭上眼睛睡去了。   他被泰骁一顿打,现在还浑身都疼呢。   沈闻自然是随他去的。   ——所谓“聚宝阁”其实和“流云阁”一样,是东君之一公输弦名下的产业,此人不但精于机关术数,本身作为修仙界一等一的炼器师,随便做点什么丢出来,那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所以聚宝阁里的法器、法衣基本上大多数都来自其他炼器师的作品。   不得不说这位“东君”虽然是个死宅,但是却有着一颗霸道总裁的心和上市公司ceo的头脑。   至于买东西……沈闻一看聚宝阁里东西的价,她就基本**这颗心了。   那件广袖留仙裙,好看,一万玉币。   这件牡丹冰蚕丝襦裙,好看,结实,耐用,自带涤尘效果,两万玉币。   群山叠翠步摇,那是做工精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调奢华,一万五玉币。   沈闻:买不起买不起,告辞。   她之前对战张琥的时候,手上的那柄灵铁剑上已经全是豁口,基本上不能拿来作为下一场比试中使用的武器了。她必须换一柄新的宝剑,并且快速和这柄新宝剑磨合才行。   于是沈闻恋恋不舍的放弃了漂亮的小裙子和珠光宝气的首饰,转而走向了一边的武器区——这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刀、有棍、有峨眉刺,还有些叫不上名字来,但是看着就很金光闪闪威武霸气的玩意。   当然,价格也很威武霸气。   沈闻算了算,其中最为便宜的一把,加上越女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折扣腰牌,折算下来也要上品灵石七十五枚,这不是沈闻能出得起的价。   她连玉币小裙裙都买不起,更不要说这种上品的宝剑了。比起聚宝阁这种走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的奢侈品店,她可能更适合价格比较亲民的武器店。   这一次,沈闻是真实感受到了穷b的无奈。   她离开沈家的时候应该再大胆一点,掏光他们的库存的。   越女一进聚宝阁,就被琳琅满目的小裙子和首饰吸引走了,对于女孩子来说,男人再怎么有趣,也有趣不过漂亮衣服和首饰。她的本命琵琶上还缺点东西,她打算在聚宝阁的密宝区逛一圈,稍后再去看看那“姓燕的”看上了什么。   沈闻在武器区逛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一件趁手又便宜的兵器,便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   求心虽然同他们一道来到聚宝阁,却没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便自顾自坐在一边的等候区喝茶,等着沈闻看完了来找他。   沈闻重重在他边上坐下:“唉。”   她叹了口气。   求心:……   “小檀越,怎么了?可是没有找到想买的东西?”他让了一杯茶给沈闻。   后者从他手上接过,一饮而尽:“这儿的东西都挺好。”就是太贵了买不起。   求心沉默了一瞬。   他道:“聚宝阁放在明面上售卖的东西,几乎都是出自名家炼器师,价格不菲是理所应当之事,小檀越不必太过失望。”   沈闻:……合着你是觉得我产生“聚宝阁可以淘到价廉物美的东西”这种错觉本就是没意义的事情?   像是感受到来自沈闻的怨念,求心极有求生欲地闭上了嘴。   沈闻把手臂搁在膝盖上,乌云盖顶地垂下了头:“剑都豁口了,我等等还是去别的地方卖一柄新的吧。”   求心终究是心软,见沈闻这样难得垂头丧气,便伸出手,倒了一些茶水在掌心。   随后,他将掌心微微一倾斜,那水珠便淅淅沥沥的落在他的僧袍上,留下了点点水痕,他在那水痕之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就站起来:“小檀越随我来。”   他拄着竹杖向前走了一步,示意沈闻跟上。   沈闻垂下眼眸,迅速跟上了求心的脚步,她跟在他身后,注意到求心的步伐似乎是严格按照某种规律行走的,比如说向前三步,向左两步等等。   她跟着求心,求心走一步她便跟一步,谁知他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沈闻一个刹车不及时,直接撞到了求心的背上。   “小檀越可愿意试试这柄剑?”   沈闻揉着鼻子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目光落在了他说的某柄剑上。   它一看就知道尘封在此多年,大家在它边上来来往往,却没有人愿意将目光越过那些剑锋锐利,闪闪发亮的宝器,落在它的身上,连聚宝阁的杂役,都懒得多看它一眼——以至于这柄剑的剑身上已经落下了不少灰尘。   不必之前所见的那些宝剑都有名字,这柄剑的铭牌上只有“一柄剑”这样敷衍的称呼。   无名、无饰、无出处,更无材质说明。   价值只有一枚上品灵石。   即使这样,也没人要。   “求心所占,小檀越当与它有缘。”    第47章 47   聚宝阁的伙计看到沈闻选了这把在聚宝阁之中最不起眼,已经放了许久的宝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双富贵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闻一番。   身上穿的,是普通的法衣。   脸上戴着没什么灵气,材质普通的面具。   鬓发乱糟糟、束在脑后的马尾也乱糟糟。   整个人身上就透出一股子让人一眼就能闻到味的穷酸。   虽然有一双富贵眼,但是这位伙计好歹也是在聚宝阁工作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少年明显就是个囊中羞涩的散修,又不愿意去普通的武器店里找材质一般的灵铁剑,就来聚宝阁碰碰运气也是常有的事情。   “姓燕的,你看上什么了?”越女在秘宝区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却发现沈闻抱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宝剑站在柜台前,似乎是想要买下它。   越女是广寒仙子的亲传弟子,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霁月城又是九宗之一,其下的城寨、小宗门数不胜数,富得流油那自然是没话说,作为顾红霜的亲传弟子,越女每年从师父那拿的红包都够别人眼馋到眼珠子掉到地上了。   她踱到沈闻边上,伸手摸了一把这把脏兮兮的宝剑,又有些嫌弃的搓了搓手指:“这把……都在这里放了多少年了呀,不行,我再给你挑一把吧。”她当然也不是白买的,沈闻对她态度一直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给他弹琵琶如对牛弹琴,给他送各大宗门都有的参赛者信息,他眼神都不波动一下就收下了。   越女容貌自然是倩娜灵动,属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的小美人,也常有人私底下叫她“小广寒仙子”,正因为她的身份和容貌,盖过了她原本努力修炼得来的修为,让她成了不少男修的梦中情人。   简而言之,她要是想要舔狗,那绝对是招招手就能招来一群。   而沈闻对她一向冷淡,这种不咸不淡、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利用完了就丢的态度,反而……触动了越女的某些神经。   用比较下流的比喻来说的话,大概就是“放置y,上头”。   虽然这个姓燕的混蛋“冷漠、功利、又狡诈”,但是他穷啊!   那给他买点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他的态度就好起来了呢?!   这样想着,越女便伸手拽住了沈闻的胳膊:“走,我们再回武器区一趟,看看还有什么趁手的宝剑可给你使,你别担心,师父去年给了我一块聚宝阁的信物玉牌,一百灵石以下的宝剑我可以随意取一柄。你这剑,不知材质,不知出自谁手,指不定一枚灵石买了都是亏得慌呢。”   要知道,一百灵石,那可是一个小宗门好几年的开销,霁月城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富婆城。   沈闻现在的想法用比较直观的语言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富婆,我不想努力了jg没有人可以战胜免费兑换券的诱惑。   沈闻的眼睛“叮”一下就亮了起来。   边上的求心叹了口气:“凡是都是要讲究缘法的,小檀越同你手上这一柄宝剑有缘,便是同别的宝剑无缘了,无缘,便莫要强求。”   沈闻:……   这、这白嫖海豹一样的发言!这无氪玄学欧皇看不起氪金党的态度!   越女一听求心发言就炸毛:“什么有缘无缘,灵石到了不就有缘了?”   沈闻:……   求心一脸的疑惑:“缘法玄妙,岂是‘灵石到了’便可求得的?小施主,若因此事心生执念,反而不妙才是。”   越女气结。   这个臭和尚,生的这么漂亮,怎么心肠这么歹毒。快到一边去,不要坏她的好事!   求心脸上的疑惑并不是装出来的,毕竟,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便让越女又炸了毛。   被加在中间的沈闻:……   她之前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求心的白莲花功力如此深厚呢?毕竟之前,她身边只有一个被她逼成妈味吐槽役的贺兰韵,而贺兰韵在莫种意义上,没有长歪的时候也是个钢铁直男,也不会和求心产生什么冲突。   而沈闻自己,也是个脑回路比钢铁直男还要直的直女。   直到越女突然强行破门而入,试图加入这个小团体,才突然在微妙的直男x3组合里,搅起了一股修罗场的气息。   也越发把求心衬得白莲味十足。   于是沈闻只好揉揉太阳穴,一脸头疼道:“那个什么信物玉牌,你自己留着吧,我觉得这铁剑挺不错的,说不定是什么聚宝阁开店以来就放在这等待有缘人、出自某个知名不具的练气高手的宝物呢?”   一边的伙计虚着眼:“这位小哥,你想太多了,这玩意确实是在我们这呆了很久了,但是吧,我们这个店,您也是知道的呀,真有这么大的漏可以捡,我们也别做生意了。”   他这言下之意很明显了,这东西,就是块废铁,放在这好多年没人要,以一枚灵石的价格卖出去都是宰客。   沈闻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这么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枚上品灵石,“我就要这把剑了。”   结账的伙计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也好,这东西放在这这么久了,都没人要来买,您拿走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沈闻付完账,扭头看见越女鼓着腮帮子。   “干、干嘛?”饶是厚脸皮如沈闻,也被她这幅怨念十足的样子唬地向后退了半步。   “哼!”越女瞪了沈闻一眼,又狠狠瞪了求心一眼,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沈闻:……   不会吧不会吧姐姐?   她扭头瞥了一眼求心,却发现这和尚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   沈闻:……   不、不是老哥你又怎么回事?   沈闻扶住了额头,最终决定放弃思考:“我们先回流云阁——等等,算了,还是先去找找越女。”   虽然沈闻并不觉得在天机城这样的地方会有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对越女做什么,但是找还是要找的。   不然她和阿马那种全靠妹子眼瞎倒贴的咸鱼直男有什么区别。   沈闻匆匆把新到手的宝剑背到背上的剑囊里,伸手拽着求心就走出了聚宝阁的大门,问原本守在聚宝阁门口一边的修士道:“这位大哥,你可见到霁月城的越女仙子过去了?”   越女作为终赛第一场顺利进阶的女修,在天机城里也算是张名人脸了,那修士扭头,沈闻却见他边上露出了个原本被他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影。   “求心小师父?”楚缳腰惊喜道,随后她将目光落在了求心边上的沈闻身上,愣了一会,又妩媚一笑道,“你们要找的越女姑娘往那边去了。”她指了指聚宝阁左边的方向,“她走得挺慢的,你俩走快些定能赶上。”   既然求心在这里,那么求心边上这个小矮子,自然就是沈闻了。   可是沈闻这幅打扮,楚缳腰又怎么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初试之中大出风头,惹了一身风言风语,却又在终比第一试之中爆冷的“剑修燕双鹰”呢?   宗主之前让他们全力想办法帮“燕双鹰”的忙,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是认识的人?”楚缳腰身边的男修搂住了她的纤腰。   “以前遇到过,生的好看,便多看了几眼。”楚缳腰落落大方承认道,环住了男修的胳膊,“吃醋?”   男修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便撸了一把楚缳腰的细腰,把她推进了聚宝阁的大门,“今天我高兴,你随便挑便是”。   待到楚缳腰的目光被那琳琅满目的首饰彩衣吸引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这男修本就生了一张俊俏又苍白的脸,不笑的时候就跟冰块雕琢成似的。   他扭头,看向求心和沈闻离开的方向,浅灰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才抬腿跟上了楚缳腰。   而在沈闻他们找到越女的时候,后者却被自家的师姐给叫了回去,自然也就只能各回各家,暂且不提了。   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聚宝阁关门歇业,清点一日流水的时间一般都是午夜,待几个老账房清点完毕之后,自然有人注意到那柄自从聚宝阁开张之时便已经在店内挂名出售,价值只有一灵石的宝剑被人买走了。   聚宝阁的总管在聚宝阁落成之时便在这里工作了,这把剑倒不是不能卖,只是他记得当初寄售之人留下一个规矩,若是卖出去了,便要和他联系,只需要放出他留在阁中的青鸟便是。   总管想了想,便去青鸟楼,在一堆青鸟之中找到了一只麻雀大小的肥啾,喂了它一些带着灵力的银叶子,便将它放飞了出去。   这小肥青团扑闪着翅膀,跃出了窗口,径直往下坠,差点没把总管的心也一起坠下去了,好在他趴到窗口又看了看,才见这小肥青团卖力地拍打着翅膀,往天上那轮明月追去了。   而那青鸟越过高山,跨过湍流,终究是不辱使命,成功到达了目的地——一汪热气腾腾的灵水温泉。   它报信的对象尚且正在沐浴。   美人若芙蓉,盈盈清水间。   烟缭雾裹,倩影微漾。   “哦?师父的那柄老古董,终于卖出去了?”    第48章 48   沈闻将自己浸入识海之中,确实如求心所说,这柄材质不明的朴素宝剑之上缠绕着某一种近似灵气一样的气息。   之所以说是“近似”,只是因为沈闻通过将自己的步调和宝剑统一,通过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这柄无名宝剑之上缠绕着的东西不是灵气,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更接近于类似“执念”一样的东西。   而缠绕着“执念”的武器,要么是来自铸造它的人,要么就是来自它的上一任主人,“无名”——沈闻自作主张将这柄出处未知、材质未知的宝剑取名叫“无名”——这柄剑的剑身非常干净,感觉不到一丝血腥气,可见从铸成开始,它就已经在聚宝阁吃灰了。   而铸造者的“执念”就很难说是怎么一回事了,一般来说是在铸造这柄剑的过程之中,铸造者的用心、铸造剑的用意,都会通过注入的灵气和一锤一打之间的较量,实打实镌刻进灵剑的每一寸金属之中。   原着中,贺兰韵的佩剑“眷红尘”……啊,抱歉,应该叫她阿马首席贴身大宫女,就是一柄有自我意识剑灵的极品法器,类似满星橙武那种概念。铸造“眷红尘”的铸造师是个暗恋有夫之妇的苦情种子,他同那有夫之妇青梅竹马、互许终身,却因为他只是一介散修,一个普通的炼器师,这段恋情被青梅竹马的家族所不容。最终青梅竹马另嫁他人,他满怀着红尘情殇寻得一处洞天宝地,在里头闭关百年,耗尽心血终于铸就这柄“眷红尘”。   然后被阿马捡了个便宜。   大概是因为铸剑师对于“青梅竹马”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浓烈,以至于“眷红尘”剑灵化形之后,其实和青梅竹马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按照一般剧情发展,铸剑师未逝,这可能就变成《天才铸剑师的替身剑灵》这样的剧情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为了铸就这柄“眷红尘”,不惜拿自己的心头血去浇筑——所以沈闻说的“耗尽心血”其实是指物理意义上的。   结果就是被阿马白捡了一柄橙武。自带妹子那种。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两眼柠檬地看了一眼真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贺兰韵。   这小子在捡漏方面是真的气运好。   不愧是原着龙傲天,号称“白捡”……不是,是“白麉仙人”的贺兰韵。   沈闻又把目光放回了自己手上这把“无名”上,她能感受到这是一把挺不错的宝剑,灵气内敛,锋藏不露,再加上,她刚刚拿它去切了瓜,十分顺手。   就跟切豆腐一样,一切到底,手感一流,甚至解压。   于是她把自己储物袋里的灵兽肉干、茄子干、咸鱼等等都拿出来切的切,剖的剖,不瞒人说,其实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上头感。   要不是求心实在是看不过去宝剑变成菜刀,出声阻止了她,沈闻估计还要拿块石头出来继续切下去。   不要问她储物袋里为什么会有一点灵气也没有的石头,她在龙皇山秘境的时候觉得好看往包里塞了好几块晶莹剔透、形似玛瑙,花纹交错绮丽的小鹅卵石。   她这么做的缘由无非是因为喜欢、好看。   但这和她拿它们出来试剑一点冲突都没有。   “目前看来,是一柄好剑。”沈闻道,从边上拿起一片拭剑的布帛擦了两下“无名”,“至少是趁手的兵器。”   她没有办法和缠绕剑身的“执念”交流,只好用自己的灵力注入宝剑,暂时将这股“执念”引入了“无名”的剑身之内,这样,即使不能很好的使用“无名”,也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了。   就在沈闻站起来,练习了一套“般若剑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无名”在她修行般若剑诀的时候,似乎变得比平时更加轻盈。   只是还没等她再进一步钻研的时候,却听到外头吵吵嚷嚷,像是被煮沸了的岩浆一样,各种各样的声音咕噜噜带着灼热粘烫的气息漫延开来。   房间门口传来了大力敲打房门的声音,伴随着击打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对方有节奏到能直接去剪个鬼畜视频的叫门声:“贺兰韵你出来,你有本事下黑手你有本事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头!”   沈闻:……   贺兰韵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脸茫然的揉了揉眼睛,似乎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闻把剑收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门外的少年义愤填膺,高举着拳头,似乎想要继续用力捶门,却因为对方突然开门而刹在了半空中。   “嚷嚷什么?”沈闻瞪着死鱼眼道。   那少年楞了一下,遂咬牙道:“贺兰韵毒伤我范家弟子,特来讨个说法!”他身后还有乌压压一帮不知道是来看好戏还是来助阵的年轻弟子,从身上的衣饰来看,和少年穿一样制式墨青色服装的应该就是重紫城范家的弟子,而其他人都是九宗七姓过来看热闹撑场子的人。   贺兰韵虽然终赛第一场就折戟,但是他好歹也是九宗之一万里杏林的弟子,孟回春又是出了名的臭脾气,找麻烦的时候带的人多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闻“砰”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对方差点被门板拍了鼻子,当场就炸了毛想动手砸门,却被身边一个比较冷静的弟子拽住:“别、别、别冲动,师弟,这是流云阁,公输门的产业,赔不赔得起另说,不可和东君交恶啊。”   那少年才冷静下来。   沈闻打开窗,看到窗下也围着几个青色制服的少年少女,就知道范家已经把这里给围住了,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不出去,这些人就不能破门而入。   而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会引起孟回春的注意的。   “你到底这么了?”沈闻抱着胳膊看着一脸懵逼,刚刚才完全清醒过来的贺兰韵,后者毕竟还是个孩子,见过的最大的阵仗也就是沈家退婚,而现在这情况,可比当初沈家退婚刺激多了。   “我、我不知道啊,你俩出去以后我就觉得很困,一直在睡觉……”贺兰韵的眼神真实惊慌了起来,“我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一直睡到刚刚才清醒过来,到底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说我毒伤范家的弟子?”   重紫城这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成功通过初赛脱颖而出的弟子名为范青缨,现在被毒得不省人事,只知道他是中了贺兰韵曾经用过的,在初赛之中用来毒倒、麻翻秘境之中异兽的自配药散,万里杏林的药散和外头杂七杂八的药散不一样,那端的是暴躁、耐用,一点就能麻翻一头锯齿象那般大小的南疆异兽。   而范青缨至少被人灌了小半瓶下去。   弟子之中又有医修认出这是万里杏林弟子用来傍身的灵毒,孟回春一届宗师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去算计一个才筑基的弟子,所以大家就把目光放在了贺兰韵的身上。   到现在为止,沈闻都觉得这些事情多少还是在自己的猜测之中的,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范青缨并不属于自己这一组——沈闻属于甲组吊车尾,而这个范青缨运气好,避开了一、二、四号的种子选手,分在了乙组。   三号种子选手是泰骁,在乙组。   贺兰韵也在乙组,而范青缨本人,虽然不如一到五号的种子选手那么显眼,但是仔细算算,实力至少也得排个前八强。   他被人毒倒,好像是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情理之外了。   毕竟,贺兰韵已经被淘汰,沈闻又不和范青缨一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到是让她略略迷惑了一下。   她抱着胳膊,把食指指背噙在唇间思索着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偏差,其中到底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掉了。   求心道:“小檀越……”   沈闻抬起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求心沉默了一瞬,便乖巧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到是贺兰韵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稍稍惊惶了一下,看到沈闻神色不变,便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又有什么,他是清白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再糟糕,左不过被告知根骨毁了的那一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沈闻没理他。   求心道:“等。”   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是小辈来闹,范家家主、孟回春前辈,乃至于东道主云中君,没有一人出现,这本身就很奇怪,这种像是放开了手让小辈闹腾一般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不寻常了。   贺兰韵茫然:“等什么?”   “等孟前辈。”求心站起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就只能用些凡人的土法子了,“贺兰小施主,且和我一起搬动这流云阁里贵重的物品,放在窗户、门前吧。”   外头的人没有冲进来把贺兰韵拖走,完全是因为流云阁的大东家他们招惹不起。   贺兰韵会意,连忙帮求心动作起来。   等到他俩气喘吁吁的忙完,沈闻才回过神来,盯着求心道:“求心,你能不能试着占一下……”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妙法贤师给她的“般若剑诀”留影石,里头还残留着妙法的灵力和气息,“妙法他现在的情况?”    第49章 49   沈闻的要求让求心迷惑了一瞬,但是早已经习惯被沈闻发号施令的头号工具人是不可能拒绝她的意思的。   他伸手接过了沈闻给他的白色留影石,将它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沈闻:woc老哥你摔石为号是要造反吗?   求心自然不是要造反,凭借着留影石中残留的灵气,他倚靠着“慧眼”感受到了灵气的走动,就地坐下打起了坐。   所谓“占卜”,就是修仙界的一项传统艺能,一般人使用带有灵气,“交通天地”的灵宝进行占卜,普通来说是龟壳,再高级一点就是千年老龟的龟壳,或者各种奇奇怪怪,根据前人大能实践出真知得出的占卜工具。   而求心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好像随手摘一把草、掐一朵花,都能拿来占卜,准确率还贼高,标准的结实、耐用,还省钱。   沈闻小心翼翼得盯着打坐入定的求心,不知怎么的自己都有些紧张到喉咙发干,于是一方面是因为担心自己打扰到求心占卜,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有些紧张,所以她扭过头去在求心对面坐下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贺兰韵作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说起紧张来,可能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不过他。   “等。”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陶泥火炉和一个锅,“反正等着也是等着,我饿了,你来点不?”   贺兰韵:……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吃!”他炸毛咆哮道。   “反正干等着也是干等着,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保证大脑能冷静运转,好好想想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说什么,才不至于掉进对方的陷阱里。”沈闻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来,从里头倒出了一泓清泉水。   贺兰韵原本还在生气沈闻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所谓态度——毕竟被诬陷的人不是沈闻,而是贺兰韵,她这么老神在在,又是情理之中,又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   “别想了。”沈闻往锅里丢了两块牛奶般雪白、看上去Q弹柔软的果冻状不明物,没一会,这锅里就散发出阵阵勾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即使现在他们是冲过来说我给你下夺魂咒让你去毒傻那什么范青缨,我也照样坐在这吃火锅。”   她用一双长筷子搅了搅那雪白鲜靓的火锅底汤:“来尝尝,我拿你们万里杏林后山的长尾灵雉的骨头熬出来的浓缩火锅的底。”不得不说,万里杏林的长尾灵雉,鸡肉鲜香柔嫩,纤维细腻,久煮不柴,拿来煎鸡排,一刀下去那汁水都能飚出一道彩虹。   长尾灵雉的骨头,也就是鸡髓,有鸡之鲜,却无鸡那股似有若无的淡骚味,拿来熬成火锅底,反而还胜过牛骨。   贺兰韵:我说怎么一个月少了那么多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啊!   他干巴巴道:“这是师父散放的。”   沈闻:……   “师父养它们是为了取胆熬药。”   沈闻:……   “因为少了好几只,他头发都多掉了七八根。”   沈闻:……   “后山的梅花鹿不会也是你……”   沈闻:“吃肉吃肉,哎呀这个肉真香。随便涮一涮就能马上入味,把这个紫苏叶和酱料裹着一起吃。”为了堵住贺兰韵的嘴,沈闻忍着心痛给他让了一叠涮鹿肉。   贺兰韵看着那裹着土褐色酱料的肉片和紫苏叶子,闻着钻进鼻子的香味,叹了口气——宰都宰了,反正都是拿来吃的,事后通报给师父,让沈闻赔钱就好了。   他毫无慈悲,对穷鬼没有丝毫怜悯地想。   他们在里头吃火锅,外头的人砸门又不能砸,叫骂沈闻又充耳不闻,里头就跟中了大悲寺的千斤定一样一动不动,活像三只老王八。   甚至,还隐隐约约,从里头传出了一股勾人食欲,让人不争气的泪水从嘴里流淌而出的香味……   好气哦。   饿是不饿,但是有点馋。   堵门范家弟子:……   还要不要脸了?这三人还要不要脸了?   就当他们气得决定不管流云阁是不是东君公输弦的产业,想要直接砸门闯入的时候,却听见人群之后传来了一声:“且慢。”   这声“且慢”就像是冷风吹袭过狂热的火炉一样,让人倏然一抖,经不住扭头循着声音找去。   若是沈闻目睹这一幕的话,她可能会形容这一幕“仿佛摩西分开红海一般”——来者是白羽城泰家,也是这一次宗门大比的三号种子——泰骁。   他自然是因为听说了贺兰韵下毒谋害范青缨的事情,觉得事有蹊跷,才会赶过来想出一份力。   “诸位,此时自有范家家主和万里杏林的山鬼仙君决断,如此这般在情况未明的状态下,私下寻仇,是否于理不合呢?”泰骁从众人自动让开的一条道里走到了房门前,转身背对房门,正对着那些范家弟子们,挡在了前面。   “虽然我同贺兰小友只有拳头相交那么一点点的交情,但是泰某人愿意以我自身担保,贺兰小友绝不是你们所说的,这样卑鄙无耻,背后伤人的人。”   他声音听着挺洪亮的,不仅传遍了在场范家弟子和好事者们的耳朵,也同样传进了沈闻的客房之中。   沈闻一脸复杂地瞟了一眼贺兰韵:“你什么时候和人家推心置腹成了基友了?”   贺兰韵那张鼻青脸肿的小脸上却露骨的表现出了一种颇为肉麻的,感动的神情:“泰兄——”他是真没想到,在初赛之中被他救治的人没见几个出来帮他说话的,到是在终赛之中把他揍成猪头的人出来为他担保了。   沈闻:……   哇,你这个表情好恶心啊。   “白羽城泰家少家主是吧。”沈闻道。   泰骁听到里头传来声音,便回到:“正是在下。”   “您别堵在门口了,您的好意我们这边心领了。还请你速速离去,和泰家主汇合,莫要趟这浑水才是。”沈闻端着碗,在房间里喊道,“此事自有范家和万里杏林的两位前辈做决断,范家弟子虽然围过来了,但是碍于东君和山鬼仙君的面子,他们是不会做得太过分的。”   范家弟子:……   是是是,我们不会做的太过分,但是你很过分啊,你缩在里面吃火锅,还吃得特别香,好像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泰骁皱起了眉头,但是他虽然是个糙汉,为人却有着极为细致的一面——让他不要掺和这件事情,白白惹一身骚,让他离开便是,为何还要让他早些“和泰家主汇合”?   少年皱起了眉头。   里头也传来贺兰韵的声音:“泰大哥,我没事的,我行正坐直,什么也没做过,自然清清白白,你不必为了我蹚浑水。”   沈闻瞥了贺兰韵一眼,扶住了额角。   这孩子是真的实诚,外头情况复杂,希望泰骁能听懂她的意思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求心突然吐出来一口血,他原本脸色就苍白,加上指尖染上的嫣嫣红点,到是有种雪压红梅的凄美来。   “你怎么样了?”沈闻连忙扶住他,贺兰韵也满脸关切地迎了过去。   求心用手指抹去了唇角的血迹,反手紧紧抓住了沈闻的衣袖。   “我没事,只是消耗过度,血不归经罢了。”   “倒是妙法师尊……情况不妙。”   “小僧试了三次,前两次都缥缈空虚,无所定性,唯有第三次,占卜师尊现在所在的地方,却得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卦象。”   “——其人所居,既在此处,又不在此处。”   这卦象太过诡谲,甚至反噬了占卦者本身。    第50章 50   “真的不去管管外面那群人吗?他们骂得越来越难听了啊。”贺兰韵捂着耳朵,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闻。   后者还在老神在在地拿筷子翻搅着那锅久煮不油的白汤:“他骂由他骂,我吃我的羊。”   贺兰韵:……你还有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把万里杏林散放牧场里的锯角羚羊也一起糟蹋了?!   沈闻把在白汤里氽过,弹嫩爽口的羚羊肉放在酱料碟里蘸了一点辣酱,大声道:“这个锯角羚羊的肉呢,取最鲜嫩弹翘的羊屁股最里面那一点,肥瘦相间,你看看,你看看,这上好的羊油间细肉,光是这么举起来就照影可透,在这鸡髓白汤里那么一滚一浮,须臾便成,裹上自调的辣酱,嘬一口,呲溜,入口先是辣,随后便是鲜、咸弹牙,如爆炸半充斥口腔——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啊。”   贺兰韵:……   听着沈闻叙述,他犹记得自己在万里杏林每天除了修炼之外,日常便是割灵草药去喂食那可爱的锯角羚羊,这种羊体型中等,性格温顺,每每当他从草框里掏出灵草饲喂的时候,那些看到了灵草的锯角羚羊就会一个百米冲刺,用可以用那对自带锯齿的尖利羊角把自己刺穿的速度飞奔到他身边。   如果躲闪不及时,是真的会被捅穿的。   喂食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因为可能手指会被咬断,然后跟着草料一起被羚羊吃下去。   ——但是,羊羊做错了什么呢,羊羊只是想吃草而已啊,就算它们住的地方没有一棵树可以完整的活下来,可那毕竟是羊羊啊。   羊羊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羊羊。   “真香。”贺兰韵捧着碟子一起道。   门外守在外头等他们出来的非范家弟子:……   ?????   他妈的这俩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打算支口锅在里头过一辈子是吗?到底还出来不出来了?这是仗着他们不敢踹流云阁的门?!   还有,你们这吃就吃,搞什么美食品鉴?   这些弟子不知道的是,在沈闻出生长大的地方,有一个老人曾经说过一句概括了所有三千世界“人”这一物种所偏好的事物的名言——“食色-性-也”,爱好美食、喜欢美丽的东西,是人的本性,是根深蒂固在三千世界所有人骨髓里的东西。   即使是修仙界的人也不例外。   偏偏在《通天路》这本书里,为了“修仙”这个逆天而行的目的,“色”有双修之道,香得无以复加,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的。   而“食”,却成了他们唯一可以“攻克”的天性。   也就是所谓的“辟谷”。   君不见,各种修仙门派弟子人手一瓶辟谷丹,据说修炼到金丹左右,便可吞噬灵气而活,几乎没有什么空腹感了。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人开发“食材”和“厨修”这个概念,到是凡人生生死死,知道及时享乐的道理,拿着修仙界各种奇形怪状的食材,开发出了一道又一道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就比如这间流云阁的大厨,其实就是凡人出身,后来拜入公输门门下,却没有什么炼器、铸造的天赋,反而制得一手好佳肴,眼看留在公输门永无出头之日,干脆狠狠心到流云阁来打工,反倒成了日入一百灵石的人生赢家。   不过,即使做得一手好菜,这位大厨对外的名号依然是炼器师,而不是所谓的“厨修”。   由此可见,虽然嘴上说着“辟谷”,说着“就是饿死,从流云阁最顶层跳下去,也绝对不吃一口菜”的修士们,最终还是逃不过一句命运的“真香”。   人性如此,越是不被允许的,就越是充满吸引力。甚至可能是因为憋得狠了,有一部分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私底下舍了辟谷丹,吃几口龙肝凤髓、琼浆玉露解解馋,要求还特别高。   还有一些高修为的修士,对此风大为嗤之以鼻,不仅自己不吃,还不许门下的弟子一饱口腹之欲。   沈家如此,范家也是如此,   所以沈闻这种公开直播吃火锅,还做品鉴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在范家小辈们的坟头上蹦迪一般,气的外头信心不佳的弟子脑门上青筋直跳。   妈的,他们还不信了,这三个龟孙还能在流云阁的客房里窝一辈子不成。   他们都做好了长期蹲守的准备,打算没日没夜轮流守在客房前后,防止贺兰韵和他的小伙伴们逃跑——虽然其中有一个是大悲寺的弟子,但是即使冒着得罪方丈的危险,他们也绝不能放跑贺兰韵这个家伙。   范青缨有山鬼仙君的治疗,自然在比赛之前回复得七七八八,加上情况又特殊,以范鹤两家的交好,云中君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的,贺兰韵已经落败,自然要收拾,这房里还有个叫“燕双鹰”的散修,和贺兰韵交好,此间也可从中操作一番才是。   “你带了多少食材?”贺兰韵捧着碗吸溜了一口羊肉。   “够顿顿吃肉吃七天左右吧。”沈闻抬手丢给求心一个豆沙酥饼,“不过,外面那群人可不能在这里守七天。”   沈闻一边吃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流云阁弟子堵门,范家家主和山鬼仙君不知为何都没有出面,流云阁是公输门的地界,掌柜的只是个打工仔,别看他现在硬气,对方也卖“东君公输弦”面子没有砸门破坏流云阁的财务,但是实际上不管是范家和万里杏林,掌柜的都不敢在公输弦没有示下的时候任意得罪其中一方。   所以,接下来掌柜应该要么联系公输弦派来的代理人,要么直接想办法联系公输弦本人。   沈闻又想起了之前求心给的卦象。   求心吐血她当然明白那不是所谓“消耗过度,血不归经”造成的,这天底下并没有什么白吃的午餐,求心那神乎其技的占卜之术,应该是有一定的“度”的。   比如占卜自己和阿马比赛的输赢,比如占卜同自己有缘的武器,这些都不足以超过求心占卜的“度”——因为这两样占卜的要求、指向都很明确单一。   而占卜妙法的状况,则相对困难,而且,所求太大。   想到这,沈闻不由的看了一眼边上的求心。   有些事情,自己能解决,就不要借助求心的占卜之术了吧。   沈闻终于吃了个八分饱,她极有滋味得喝了一口梅子水,给自己坟头蹦迪……不是,是十面埋伏吃火锅的行为做了一个收尾。随后她给火锅施了一个涤尘咒,将上头的污渍和剩菜都一扫而空,又将东西收回了储物袋里。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贺兰韵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筷,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闻没有回答他,只是掰了掰手指,张了张嘴,像是在做什么热身运动一样,拉伸了一下四肢。   “阿马啊,”她插着腰道,“骂过人没?”   “不、不是……”贺兰韵到底不是原着里那个家伙,他活到现在,连那句标志性的“莫欺少年穷”都没能说出口,更别说骂人了,“你不是说要等吗?”   “可能等不到了。”沈闻皱眉道,“所以我们得出去。”   “……那可以和他们好好说啊,为什么要骂人?”贺兰韵还是不解。   然后他就发现,沈闻看他的眼神变成了一种近似怜悯的神情:“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你可以试试。”贺兰韵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快速帮我们突破重围。”沈闻从她的储物袋里取出了刚刚到手的“无名”还有之前在战斗中满是豁口,却没舍得扔的灵铁剑。   “什么方法?”贺兰韵怔怔的看着手持宝剑的沈闻,“不,外面至少有好几个筑基弟子,我们打不过的——”   沈闻继续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贺兰韵:“阿马。”   “嗯?”贺兰韵一头雾水。   “该骂就骂,别憋着。”   贺兰韵还没来得及咂摸出这句话里面的味来,就被灵铁剑一剑柄给连人带剑顶出了窗户。   当时贺兰韵的表情十分精彩。   就、就那种,因为飞剑的速度太快,所以五官没有跟上,空气灌进嘴里拉扯他后悔的嘴角、头发拍打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睑,让他整张脸都产生了一个颇为喜剧的效果。   “你大爷——————————”   他高呼着问候了沈闻的祖宗十八代,被灵铁剑带着如同窜天猴一般,让守在窗户外的弟子屎尿未及得——飞向了远方的夕阳。   就在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仰天长啸,以一声尖叫长贯天地的贺兰韵身上的时候,沈闻一手拽住求心,后者甚至站不稳,只能紧紧在慌乱之中紧紧抱住沈闻。   无名像是离弦箭一样冲出房间,却没有去追贺兰韵,反而越升越高,仿佛想要高过最高的阴阳八卦塔,冲出天机城的护城结界一般。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却迅速以阴阳八卦塔为中心,聚拢起了一丝不祥的黑云。    第51章 51   沈闻在结界关闭前一刻,终于侥幸御剑从黑色结界的上方缺口中冲了出去,而就在她冲出去的后一秒,结界像是被捏合起来的橡皮泥一样融成了一个半透明的茶晶色罩子。   天机城上方的玄术宗浮空大阵最中心的位置和阴阳八卦塔重叠在了一条线上,看上去到是格外有一种匀称美。   只是这山风欲来的感觉,让沈闻无暇感受这幅美景。   “小檀越,贺兰施主……”求心不知道贺兰韵有没有像沈闻一样成功逃脱,不由的开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沈闻的回答很干脆,“无名带不动三个人。”她的回答从头到尾都很冷酷,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有的冷静,“但是,有那么一大群人撵着,他应该会跑得很快才对。”   她将求心放在天机城郊外:“你身上妙法送你的法器应该足以让你自保,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比较危险,不能带你。”   求心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小僧明白。”   他太弱了。   沈闻转身,却被求心揪住了袖子,他道:“利在坎,你试试从水月峰潜入玄术宗。”他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拽着沈闻的袖子不像个样子,便松开了手,不自然地别开了脸,轻轻捻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补充道:“不必担忧小僧,小僧自保尚可。”   沈闻点了点头,转身御剑离开,徒留下求心站在原地,感受到沈闻的灵气逐渐远去。   ——他太弱了,昔日在春城暗牢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水月峰本身就是玄术宗浮空大阵中代表坎卦的那一座,所以是八座山峰中水系灵气最为充盈的山峰,沈闻追着灵气就能找到水月峰的所在了。   沈闻之所以要潜入玄术宗,为的其实也是寻找卦象诡异的妙法——这些宗门老大平时就客居在最为安全、也是高高在上的玄术宗浮空大阵之中,除非他们想不看,想去单刷个魔修副本什么的,否则离开玄术宗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求心的“既在此处,又不在此处”就有很多有趣的解法了。   比如说,妙法的肉身在此,但是他的意识、神魂却不知所踪。   又比如说,他人虽然去了,但是他的精神还留在这里……   总之,种种迹象都表明,玄术宗浮空大阵上,现在正上演着一场风云变幻的好戏。   沈闻作为天女一族,她天生就拥有对于灵气无以伦比的控制力,所以当她能摸到水月峰那从峰顶落下,散逸入云海之中的瀑布时,她就知道——卡小怪视野的机会来了。   水月峰水气充盈,四处都是灵泉、瀑布,彼此勾连相通,可以说,掌握了水,就掌握了水月峰的交通要道。   要逆着瀑布往上游就跟鲤鱼跳龙门一样困难,以至于沈闻不得不将无名锋利的剑锋向上,凭借着灵气的流动错开自上而下冲下来的,源源不断的水流势能。   她努力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惨了吧唧地钻出了瀑布,卡到了一个较为平缓的岩石作为休息之所。   这一切都要依靠她对于灵气异常熟练的控制天赋,以及自身的意志力,不然光是逆着瀑布往上游,若是到一半气力消耗殆尽,人也就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干活之前饱饱吃上一顿灵气浓郁的大餐的缘故。   补充灵力和气力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走也不能饿着走。   她又摸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水路,终于摸到了较为平稳的水流,水月峰虽然水路四通八达,但是这破地方水系灵气过分浓郁,导致水流湍急的暗潮也不少,水里……一条草鱼都比她大。   沈闻十二岁,身高一米五,从她边上游过去那条胖头鱼,体长至少一米八。   好在胖头鱼体型虽然巨大,但是这毕竟是食草鱼,沈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草饼来勾引这条胖头鱼上当,等到它被美食所诱,摆动着尾巴游过来的时候,沈闻就一把掰住了“胖头鱼”的鱼鳃,胖头鱼吃惊吃痛,奋力甩动尾巴向前猛冲。   沈闻紧紧贴着这条肥鱼,才没被它两尾巴直接拍到河床上去。   胡乱逃窜的胖头鱼带着沈闻来到了一处较为平缓的水流区域,沈闻才松开倒霉鱼,眯缝着眼从水里探了头。   要不是她还能依靠气海来直接“呼吸”灵气进行吐纳,她可能真的给半路憋死了。   虽然到了看上去似乎没人的地方,沈闻却秉持着谨慎的原则没有贸然从可以隐蔽的水草之中钻出来。   她倒是要感谢水月峰的水体比自己想象的干净很多,没有什么水蛭、吸血虫、铁线虫之类的玩意。   若要说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那就是这座山峰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从沈闻的角度,能看到不远处雕梁画栋、壮观异常的峰主洞府和弟子居,但是她却听不到一点人声。   这就很不寻常,就算自己地处的位置再怎么偏僻,在据说每个山头都有至少一千名弟子的玄术宗,都不可能完全处在无人状态。   突然,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脚踩在草地上带动植物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对方有两人,身量较轻盈,应该都是女子。   沈闻躲着的地方是个视觉死角,她又将自己的灵气全都隐蔽了起来,所以只要对方没有想不开突然想下河洗个澡,她们是不可能发现沈闻的。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其中一个女子道,“但是我们花了五十多年时间来一点点的部署,不能因为他把你当人来对待,你就心软了吧。”   另一个女子似乎是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咿咿吖吖的声音来指代自己的意思。   “当初公输弦嫌公输门的人污秽,把一部分利用天女修炼的族人和公输家的天女一起赶出了鲁班城,我和落郎在半路找到了你,你现在想说不干了,这恐怕不行吧?”那女子又道,她说话的声音娇滴滴、柔酥酥,像是能化进人的骨头里一般,让人浑身舒畅,“再说了,等我们拿下阴阳主峰那块硬骨头,你就不是可以……给他套上链子,让他一辈子做你的狗了吗?”   对方依然是咿咿呀呀,似乎对女子提出的建议犹豫不决。   “你别忘了,公输家,这些道貌岸然的九宗七姓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那女子的声调徒然变得尖利起来,又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语调狰狞了些,款柔道,“除了阴阳主峰那块硬骨头,我还在一人身上寻到了我等同族的气息……”   两人渐渐说着话走远了。   沈闻躲在水草里,谨慎着不出来,从那女子的只字片语之中,沈闻几乎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了。只是现在情况复杂,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白白丢了这一次机会。   但是不重要,既然那女子说“还有一人有同族的气息”,那就说明,即使丢了这块西瓜糖,估计回头还能捡到芝麻糖。   她还得再耐心一些。   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住玄术宗浮空大阵,她才能动身。   而此时此刻的玄术宗正殿之中,一干九宗六姓魁首悉数坐在殿中,一人一个蒲团,自然不是排排坐吃果果。   他们都闭着眼,眉头紧皱,似乎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   原本应该是每次九仙君会议之中,由太一玄君坐镇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把玩人头的俊美男子。   仔细一看,却是沈闻曾在聚宝阁门口遇到过的男修,只是比起当时的温和柔润,他的眼中多了一丝视万物如玩物的冷漠。   人还是那个俊美大方的人,只是通身的气质全变了。   不用烟熏妆,不用大红唇,却妖冶得让人骨子发寒,像是从大红莲地狱里吹来的风钻进了骨头缝。   而他抱在怀里如同撸猫一样撸着的人头,容颜干净,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迹,一看便知是以极快的速度被削下,脸上尚且还留着恐惧和震惊的神情。   “哎,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毕竟你床上放得开,床下又很乖……”他拎起楚缳腰的人头,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脸,“你要是在我和你宗主之间选了我,不给你家那个废物宗主逃跑的机会,也就不会死了。”   他随手将人头往各大宗门的魁首之间一丢,那人头发出“啪”得一声,咕噜噜得滚远了。   而在各大宗门、家族之主中间,还盘腿坐着一个看上去非男非女、妆容妖艳,一缕不着的人形。   再细细看去,他四周拉成丝状的灵气正连接着诸位宗主、家主,而各位正道魁首们身边,若是定睛看去,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不少细小的金光,再细细分辨,便能瞧出这是一些仅有蛾子大小,生着花斑翅膀的小人。   “梦浮生,你还能坚持多久啊?”坐在太一玄君专属宝座上的男修笑眯眯道。   对方不回答。   “唉。”男修像是穷极无聊一般叹了口气,“可惜我也不能动。”他苦着脸哭丧道。   这天魔大阵魔修们暗暗准备了五十年,一共两个阵眼,一个是梦浮生,一个就是他。   他俩一旦开阵,就不能动了。   所以,为了保护阵眼的安全,此刻殿外守了好几个的魔修。   “啊~受不了了,这群废物怎么还没能破了天衍塔的阵法啊!我还要在这蹲多久啊!来个人陪我说话啊”   他后悔了,不该因为无聊,就听了那几个废物的撺掇。   现在他快无聊死了!    第52章 52   梦妖,生于混沌,以灵气为食,尤喜食人之精气,故为正道所不容。   梦浮生就是一个梦妖。   或者说,纠正一下,梦浮生是一个“梦魔”。   梦妖以精气为食,残害生灵而修炼,沾染着血腥气修炼得以脱胎换骨,修得人身人形,则晋级为“梦魔”。   而如果梦妖仅仅以天地灵气为食,像是普通修士那样修炼,虽然修炼进阶的速度远比以人为食慢得多得多,但是却能成为和“梦魔”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形态——“梦君”。   简单来讲,做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就是:我有一个亚古兽,你可以进化成机械暴龙兽,也能进化成丧尸暴龙兽。会收获什么样的结果,只看梦妖选择修炼的方式了。   但是梦妖这群体,因为其特殊的种族特性,几乎很难坚持通往机械暴龙兽……不是,是“梦君”的修炼道路,所以,从古至今,都是“梦魔”出世的概率更高。   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梦魔”出世次数越多,正道就越讨厌梦妖,梦妖就越难有人支持它们以“梦君”为修炼目标,结果就导致更多的梦妖以成为“梦魔”为终生修炼目标,然后就更加不被正道所容。   所谓恶性循环,莫过于此。   梦浮生这一次随着北荒魔域两位魔君来到天机城,只是为了完成“梦魇大阵”,将这些正道魁首一一拉入梦中,而所谓“天魔大阵”,除了有作为阵眼的梦浮生支持梦境之外,“梦魇大阵”之中还坐镇着另一个魔头。   有着“幻心魔君”之称的曲别风,因擅长勾起他人心魔、制造幻象,所以多和梦浮生打配合开阵造副本,这次的“梦魇大阵”其实早在五十多年前,逐渐渗透入天机城的魔修就开始做准备了,五十年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虽然是弹指一挥,却实在是足以做成很多事情了。   比如说,收买天机城的凡人,为他们一点点将凑成梦魇大阵的材料送入天机城中。   原本他们准备妥当,这一次必然是能趁着宗门大比,一举拿下九宗七姓的魁首,让整个修真界正道一下子群龙无首。   这原本是安排的极好,极为隐蔽的。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这样精心准备了五十年,明明正道除了万年死宅公输弦和孤高不群的逐日城明家那群走地鸡,其他人都来了呀?!   连妙法那个从来不参与的老和尚都来了,他们为什么还会搞得这么仓促呢?!   这他妈的难道不是那边那个死逍遥道的错吗?!   是的。   梦浮生这一次启动“梦魇大阵”,其实是仓促之下的结果,他们原本是打算等到终赛,种子选手之间一对一,诸位正道魁首一一到位在旁见证——也就是他们所占算的,最适合启动梦魇大阵,攻破天衍塔的时机——再开启大阵的。   谁知道这个死逍遥道,因为觉得太无聊,跑去找极乐宫的宫主对线,梦浮生和曲别风只好在匆忙之中开启大阵,并且召集了隐藏在天机城之中的魔修们,准备强攻天衍塔,先拿下太一玄君再说。   有一说一,逍遥道能修炼到合一境的,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精神病,就比如现在这个被按在玄君北斗位上当阵眼的老哥。   这厮的名字是康秋水,虽然以“秋水”为名字,男身却女名,却是魔域仅有的两个合一境修士——不巧,这俩都是从逍遥道入魔。   天下苦魔修,而魔修苦逍遥道。   魔修们扪心自问,平时做事就已经足够随心所欲,疯批的很了,而逍遥道入魔的修士,虽然称之为“入魔”,其本身的底子却依然是海纳百川的逍遥道。   他们做事,比魔修更加随心所欲。   可以说,康秋水和目前正在闭关的另外一位逍遥道入魔的魔君,是疯批食物链顶端的老疯批了。   劝不了、按不住、打不过。   魔修们只是想或安安静静、或轰轰烈烈得搞正道,奈何为首的两个都是疯批中的疯批,疯起来连自己人的计划都一起打乱。   康秋水至少还会听听劝,另外一个……   告辞、再见、不想和他说话。   也正是康秋水这种搅屎棍一样的性子,才会被梦浮生和曲别风劝动,在五十年前的魔君会议上,答应成为他们梦魇大阵的两个阵眼之一。   而此时此刻,在试图打破天衍塔结界的魔修们也不好受,他们一边把做事毫无章法的康秋水在心里骂个狗血淋头,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一边试图破解天衍塔的阵法。   然而天衍塔上的阵法,哪怕是合一期,也很难以蛮力打破,哪怕是魔域以擅长奇门术数知名的修士,自称为“千秋生”的李淳也只能干瞪着却毫无办法。他捧着他的算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这……这……”   “千秋生,你找到天衍塔的阵眼没有啊?”魔修之中有人催促道。   “再等等,再等等——”李淳的汗淌得和水月峰的瀑布一般,擦也擦不干净。   也有脾气暴躁,不愿意等待的怒道:“不如我等直接将这玄术宗浮空大阵拆了,将这天衍塔直接拉去北荒便是!”   “你懂个屁!”李淳久久不能寻到破解天衍塔阵法的方法,自知无论是梦浮生,还是曲别风都不是好惹的。   更不要说康秋水那个疯批了。   说到这个,他现在这么狼狈又被动,难道不是康秋水那个疯批胡作非为,对他们的计划丝毫不管不顾的结果吗!   玄术宗浮空大阵要是能说拆就拆,他们何必辛苦部署五十年。   又有两个魔修见李淳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便有些看不起这靠占卜玄数起家的术修:“怕他怎的?让俺们兄弟来。”   李淳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便见他二人取出本命法器,跳将上去。也不知这是什么法器,竟然将二人的周身包裹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二人速度也快,仿佛两柄攻城锤一般,瞅着那就是冲着强拆去的。   然而二人刚冲到天衍塔下那层似有若无,仿佛吹弹可破的灵气薄膜之下,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软手攫住了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属于天衍塔的高浓度灵气像是滚滚而来的潮水冲入大坝之中唯一的那一点缝隙之中,将二人的身体包括护身的法器都撑得滚圆,仿佛两只被吹胀了的人皮气球。随着一声巨响,二人在须臾之间,就被这源源不断的,高浓度的灵气直接撑爆。   一个被撑炸了的胃袋“啪”得糊了李淳一脸。   李淳:……   他抹掉了脸上的秽物,扭头看向其他魔修:“还有人想不听老朽的调遣,强攻天衍塔吗?”   魔修们:……不敢不敢,您老继续推算吧。   随着时光一点点的流失,夜色终于彻底将玄术宗浮空大阵笼罩在了其中。   沈闻蹲在水里都快被泡发了,但是她极有耐心,终于在一丝光亮都不见之后,慢慢从水底爬了出来,现在若是有人撞上她,恐怕直接会以为自己撞到了水鬼。   玄术宗浮空大阵情况特殊,沈闻并不敢动用自己的灵力,所以只好冒进了茂密的灌木丛之中,以匍匐的姿势前进,她之前在来参加宗门大比的路上曾经有机会从下往上一睹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壮观真容,现在倚靠着超人的记忆里和方位判断能力,她到是基本上规划好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一般来说,应该先救出一个玄术宗本宗的弟子,最好是金丹以上的级别,再由从这人口中套出的信息来部署下一步的战略。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了,因为在一片漆黑,寂静异常的玄术宗之中,却有一处极为显眼,灯火通明也就算了,还时不时闪过各种电光火石的特效,想必不是玄术宗的人在反抗,就是玄术宗已经被攻陷,对方正在试图从主峰那边弄到什么东西,或者干脆拆了这正道第一宗的山头。   九宗七姓的魁首们一个个都至少在合一境,分开看守他们不但消耗兵力,还容易给对方反扑的机会,所以魔修们应该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看管。   原着中曾经提过一嘴玄术宗的地牢,但是沈闻并不觉得对方会选择把这些正道魁首关进这种地方。   第一,地牢这种地方,还是玄术宗的人自己更清楚有什么猫腻。   第二,地牢视野并不开阔,并不方便将被关押的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简单来讲,就是给他们一人一个狗笼子,关在玄术宗正殿之上都比关在地牢保险。   所以,沈闻推断九宗七姓的正道魁首们应该被集中在正殿之中。   天机城上那个封锁结界是从阴阳八卦塔上开始漫延开来,以阴阳八卦塔为核心展开的,正好和玄术宗的主峰被串成一串糖葫芦,所以,天机城的阵眼不一定在阴阳八卦塔上,还有一半左右的概率是在玄术宗。   不过,从刚擦开始,越是往主峰那边靠近,她就越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睡意从心底往上涌,这股睡意并不是来自她自身的,所以沈闻觉得,这应该就是魔修们用来控制玄术宗弟子的方法。   毕竟,事到如今,她很难不想起原着中,作为阿马……也就是原着龙傲天贺兰韵四妃之一的某个妹子的种族。   顺便说一句,这个妹子名叫梦覆霜,是个从梦妖晋级为“梦君”的,可以捏脸的妹子。   到这里,沈闻不由得抽出了两秒时间感叹了一下原着中阿马后宫种族的丰富程度,都能开个小型修真界种族联合大会了。   阿马真是为种族和谐付出了太多。   ——不管是哪种颜色的。   由此沈闻基本上可以猜出,这里应该有一个能支撑把所有人带进梦乡,让他们为自己的梦魇所困的“梦魔”。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习惯一样匍匐在草丛之中一动不动:“目前位置为水月峰,距离水月峰通往主峰的灵桥目测距离为无法确定。视线过低,依然采取匍匐姿势。”   “不能从桥上走,只能从桥下方爬过去。”   “对方应该会在主殿设下看守各位正道魁首的魔修。”   “尽量在十分钟之内尽可能的靠近主殿。”   又是一阵睡意涌来,沈闻用上下门牙抵着舌尖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口腔里弥散开一股血腥味。   “即使要睡着,也得尽量靠近正殿。”   还有一件事情想不通,既然自己在踏入玄术宗,越是靠近主峰的地方这股困意就越是明显,那么对方到底是靠着什么办法才能不一起昏昏入睡呢?   既然能让对方入睡,那么为什么那些魔修不趁机杀死正道魁首们,反而要将他们囚禁起来?   这两个问题,沈闻想不明白。   但是,事出非常必有妖,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还有一点,就是求心所说的“利在坎”,固然从水月峰能成功入侵,还遇到了两个同族,但是求心的卦象向来不是一层便能揭开其中真意的。   远处的天衍塔上依然是各种电闪雷鸣的特效不断,借着这种外部情况,她其实可以现在水月峰上找一圈搜刮一些可以用的法宝什么的,水月峰的洞府并不难找——找那个看上去最土的就是了,这地方的峰主为人肯定也很土。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哑巴天女,应该就是被送来侍奉水月峰的峰主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天女早在五十年前就被魔域的人渗透了而已。沈闻再发散一下,甚至都能猜出这些魔修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玄术宗的了。   梦魔和梦君可以任意使用一个梦妖的身体,完成传送。简单来讲,就是将自己,和某个小梦妖的身体进行一对一空间置换,加上梦妖身形娇小,只要能藏在那个哑巴天女的身上,就能轻易带进水月峰,再和梦魔进行置换,这样一来,梦魔就能堂而皇之的进入玄术宗浮空大阵,带着整个玄术宗的人,走进梦里啥都有的世界了。   她现在能越来越频繁得感受到困意,时间差不多为一分钟一次,她得靠点物理手段保持清醒,但是可以预见的是,这也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至于玄术宗八大峰的峰主们,不用说了,他们肯定也被集中在了一个地方,想去捡漏都很难。   沈闻一边匍匐前进,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随后,她看着高悬在主峰和水月峰之间的灵桥,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徒手从下面攀爬过去的难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爬呗。好歹水月峰的灵桥下面还有点龙飞凤舞的浮雕当做装饰,可以给她借力。   这桥的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如是期间实在是不能保持清醒,失了力,恍了神,来不及御剑,走错了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正常人光是看着脚底下皑皑白云,万家灯火,周身黯淡无光的夜色,就已经两股战战,而沈闻……你说她慌吧,作为一个正常人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慌,但是这种惊险刺激到能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情况,已经足够让她的大脑迅速运转,精神极度亢奋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能将她从“精神意义上的正常人”这个族群里开除出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沈闻辛辛苦苦从桥底下爬向主峰的时候,也有人早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施施然推开了正殿的大门,对着坐在玄君北斗位上的康秋水施施然行了一礼:“魔君。”   “哦,是小叶子家的红棉呀。”像是很高兴终于有人来陪他说话了,康秋水的脸上堆起了和颜悦色的笑容,“找本君有事吗?”   他面前这个天女,身形款款,不修而窈窕,不折而妩媚,每一寸身姿、体态,都在说明“天女”这个种族在皮囊之上的得天独厚之美。   她是同前少司命叶落一起来到魔域的,叶落从不让别人碰她,除此之外,也不限制她的行动。   “千秋君说,破天衍塔阵法的大人折了几位,需要看守正殿的大人们去填补空缺。”他们魔修有梦浮生制作的香囊,自然可以抵御梦魇大阵造成的伤害,只是即使有,越是靠近梦浮生,红棉也就越困。   “这样啊。”康秋水挠头,“那就去吧,我叫他们进来和我聊个天,我太无聊了,他们硬是不敢,那就发配去帮李淳的忙吧。”他招了招手,“我也去梦里开心开心得了。”   “您还得坐镇天机城封印法阵,不能睡。”红棉面无表情道。   康秋水挑眉:“你在教我做事?”   红棉依然不卑不亢,脸上也不见惧色,一张美丽的脸庞像是冰铸雪浇一样:“红棉不敢。”言罢,便站起来道:“红棉告退。”她施施然避开了边上的美人头,转身走出了正殿。   康秋水:嘤。   没办法,谁让对方美呢,康秋水自认痴好于美,对美人自有几分和颜悦色。   你看,其他臭男人都没有垫子的,他还特地给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广寒仙子顾红霜……垫了个垫子,盖了条冰蚕丝棉软被呢。   说到美……   康秋水将目光落在了一边打坐入定的妙法,和他不远处的望帝仙君身上。   不知道梦浮生能不能给他看一下这俩家伙的梦境。   虽然在修真界所有人都只知道天下第一美人是顾红霜,但是康秋水却知道——有个女子从来不在百美图上。   但若要比起颜色来,只怕顾红霜都要相见形拙。   这个女人叫做惊鸿。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   这样的天姿绝色,康秋水一直都想见上一见,哪怕是在别人的梦里,也成啊。    第53章 53   贺兰韵前十二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御剑和—群人在街头巷尾展开紧张刺激的追逐战。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御剑居然是这样一件累死个人的事情。   只是,当他被范家的人围追堵截到一半的时候,天机城上方突生异相,就算是被沈闻评价为“以你的智商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的贺兰韵,他的内心的第六感也立刻警铃大作,随即调转御剑的方向,转而升高—头往尚未闭合的结界冲了过去。   范家的弟子尚未反应过来,只当他是狗急跳墙,连忙御剑跟上,却慢了几秒才发现情况不对,贺兰韵则和他们不同,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心将所有的灵力都拿来御剑。别的不说,沈闻这把破铁剑比起身后那些对他紧追不舍的范家弟子的铁剑,破是破了点,却相当的轻便,尤其是看得出来这把剑在沈闻手上的时候没少被她折腾,在贺兰韵全力往剑身之中灌输灵力的时候,它不但没有当场碎裂,反而颤抖了两下——挺住了。   不能停。   范家的弟子在他背后追着,都被他这样豁出去的状态给惊到了——于是越发相信此人是毒害了范青缨,现在想要逃跑,就更是铆足了劲追逐贺兰韵,甚至还有人从怀里掏出了符咒想要直接把贺兰韵打下来。   他们哪里知道贺兰韵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和他们掰扯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从正在闭合的结界缝隙之中窜出去。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凭借着野生(原)龙傲天的运气和直觉,贺兰韵觉得这玩意闭合之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招雷符带来的电光在贺兰韵的耳畔炸响,空气的震动鼓痛他的耳膜,让他的脑海之中爆开—阵耳鸣。   即使如此,也不能停下。   不能被那奇怪的结界给困住,即使这结界是从阴阳八卦塔之中漫延开的。   贺兰韵埋下身子,抓住破铁剑的剑柄,他老早之前就想吐槽沈闻为什么不用云纹柄的宝剑,又好看又方便,非要用这种剑柄看上去像是十字的款式——这种款式在西域、昆仑那边比在中原受欢迎,但是中原却极少看到这种制式。   现在他懂了。   这款式,往上冲的时候有把手抓,不太容易脱手飞出去。   “师兄,我觉得这结界有些奇怪啊。”御剑追逐着贺兰韵的范家弟子看见贺兰韵这样没命的往外冲,又是第—次见到天机城的结界启动,有些诧异。   被他称为师兄的人扭头看了—眼阴阳八卦塔塔,道:“不必担忧,这结界是从天机城阵眼展开,应当是天机城的护城阵法,必定是为了防止贺兰韵这贼子走脱,我等不必在意,追上去便是了!”   开头提问的那名弟子胆子小,听为首的师兄这般说,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抓个贺兰韵,需要这么大阵仗吗?都启动天机城护城阵法了,这阵法—旦启动,里面的进不来,外面的出不去,虽说是瓮中捉鳖,但是不觉得……有些杀鸡用牛刀吗?   但是他没敢把自己的异议说出口,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继续追击贺兰韵。   然而眼见着那阵法结界逐渐闭合,只留下那么远看细如发丝的—点点缝隙,贺兰韵这家伙却丝毫不见减速,竟然像是直接冲着结界撞上去。颇有几分不是他擦着最后关头闯出去,就是一头撞在护城结界上把自己的脑袋撞个稀巴烂的架势来。   “这他妈疯了吧。”撵在贺兰韵身后的范家弟子不由得瞪大了眼。   就是那么—瞬间的犹豫,给了贺兰韵喘息的机会,孤注—掷般将自己缩成了—团,借着铁剑往上冲的最后一段力把自己抛向那一息生机。   在他身后,结界终于闭上了。   贺兰韵趴在自己的当做飞天法器的药囊上,虚脱一样缓缓降落到云缭雾绕的龙皇山之中——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刚治好的根骨又在吱嘎作响,气海几近枯竭,整个人困得要死只想睡一会。他甚至,都无暇确定自己找的地方是不是真正的安全,眼前便逐渐发黑,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坚持着想要保持清醒的贺兰韵,还是没能坚持住,在昏睡过去之前,给自己的嘴里塞了—颗回春丹。   ……至少,先补足—部分灵气。   待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安静坐在一边打坐的求心,而求心的边上还有—人。   贺兰韵坐起来,定睛—看,这个面色仿如金纸,尚且还在昏迷之中的人,不是极乐宫宫主甄子蓉吗?他好歹也是出窍大佬了,怎么给折腾成这样,谁下的手?   求心听到响声,便道:“贺兰小施主,醒了?”   贺兰韵这才将目光落在求心的脸上,也不知道这盲僧到底是怎么在龙皇山上找到自己的,只是他身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连脸上都多了两道血痕,想必是吃了大苦才把自己和甄宫主弄到现在这个地方来的。   ……啊,要是沈闻在,估计要先开始大惊小怪的喊:你现在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脸了你怎么还给自己刮出血痕来了,之类的吧。   嗯?   等等。   不对。   沈闻呢?   “阿闻呢?”贺兰韵道。   求心捏紧了手心:“她去玄术宗浮空大阵了。”   在沈闻走之后,求心觉得自己不能跟个傻子—样站在龙皇山之中,待到黑夜降临,龙皇山之中的野兽就会出来觅食,他得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说实在的,其实求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运气,他只是起卦占了—下安全的位置,便一连捡到了甄子蓉和贺兰韵这两个人,他又不能丢下他们,只好辛辛苦苦,跌了好几跤才将他二人藏匿到了自己占卜所得的安全方位的洞穴里。   贺兰韵茫然。   “她去哪干什么?”   求心苦笑道:“我们现在不能上玄术宗。”他将沈闻临走之前嘱咐的—些话,和猜测重复了—遍,“而且,现在玄术宗之上也很奇怪,小僧根本无法联系到师尊。”   “那她独自一个人去不是很危险吗?!”贺兰韵站起来,只是因为损耗的灵气都没有完全恢复,又是一阵头晕又坐下了。   “我们去了,也只会给她拖后腿罢了。”求心道,“为今之计,是必须让留守本派的正道弟子们意识到天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僧原本以为要靠着自己这两条腿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好在遇到了贺兰施主。”   贺兰韵把目光放在了—边的甄子蓉身上:“那他……”贺兰韵一咬牙,“虽然我医术不精,但是总比这样放着强。”他站起来走到甄子蓉边上,“求心,我先想办法把甄宫主弄醒。天亮之前,我们得想办法离开龙皇山,通知九宗七姓和正道修士们天机城出了事,让他们速来支援。”   他把目光落在了甄子蓉身上那可怖的伤口上,强忍着恐惧和紧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将出窍期的甄宫主伤成这样?   而另外—边,沈闻终于凭借着扎实的攀岩技巧,—路不动用灵力,爬过了玄术宗浮空大阵连接主峰和水月峰之间的灵桥。   她擦了把脸上汩汩流下的汗水,躲在了灵桥边上的视觉盲点上。   大约设计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不用灵力,—手—脚的从桥底下爬到主峰,所以大桥底下根本没有设防。   “我以后要是给自己整个差不多的地盘,肯定不造桥。”沈闻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设计玄术宗主峰大殿的那位前辈肯定是个极端国学审美强迫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雕梁画栋,飞檐卯榫结构的古建筑,它不仅结实,还到处都是着力点、借力点和视觉盲点。   之前跟着妙法学习仙术的时候,她第—个学习的仙术就是涤尘咒。   而要学习第二个仙术的时候,她却陷入了选择障碍——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终被妙法说是“贪多嚼不烂”,让她郑重选择一个学习,练精了再教她下—个。   最终,经过—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沈闻询问有没有能让她站在一处就能纵观全场的那种术式。   她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就是……就是那种……鹰眼视觉你懂吧?”沈闻对着妙法使用了玩梗大法。   妙法: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像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jpg“既然如此,老衲便教授你佛门天眼神通吧。”   “年纪轻轻的,不要管自己叫老衲啦。”   “老衲虚长六百有余了。”   “脸年轻就好了嘛。”   妙法:……   教徒不易,妙法叹气。   原本来说,这个天眼通的术式是不会教授给外人的,但是对着沈闻,妙法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规矩。   所谓“天眼通”的术,并非是依靠本身的灵力,而是将自己融入周围环境的灵力之中,用来感受周围的—草—木,沈闻……沈闻拿这术当狙击夜视镜来用。   这本事佛门大慈悲之术,却被她拿来做吃鸡辅助。   大约半刻之后,她睁开了眼。   “嘶……”   要找的人在到是都在,只是正殿各有—魔修看守。   简答来讲,就是又要她卡视野躲怪,为难她了啊。   “正殿之上,有暗门可入。”   恰在此时,—个颇为苍老的声音,闯进了沈闻的识海之中。    第54章 54   沈闻不动。   那传入沈闻识海之中的苍老声音静默了一会,重复道:“玄术宗正殿顶端,又一暗道可以直通正殿大厅,你只需从正殿中央的梁柱往上攀爬,趁着夜色蔽目,快速到达飞檐牙梁之下,便可躲开值守的魔修。”   似乎是觉得自己第一次给的内容不够详细,这声音还特地把路线也详细说道了一番,生怕沈闻听不懂。   沈闻还是不动,也不回答。   那声音沉默了半晌,见沈闻毫无动静,便稍稍调整了一下那居高临下的说话态度,反而自我介绍道:“无需担忧,老朽乃是云中君,小友不必如此拘谨,可呼我老朽为鹤前辈。”   沈闻还是不理睬他。   只是把手放在下巴上,虚着眼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鹤重楼:……   你倒是给老朽我说句话啊?!   “你说你是你就是,那我说我是太一玄君你信不信?”沈闻终于开口了。   她之前之所以不开口,一是不确定自己的回答对方是不是能听到,二是她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抱有戒备。   鹤重楼:……   老爷子活了千岁了,第一次遇到这么和自己说话的后生仔,一口气没憋上来,差点当场吐血。   “后生多疑,到是好事。”他憋着嘴角的血如是说道。   “妙法来找我的时候变得那只黑猫是公是母?”沈闻反问道。   “……那是个骟了的白猫。”云中君只觉得和这小丫头多说两句话他都要心肌梗塞了。   “什么?居然是骟了的,妙法贤师真是豁出去啊。”沈闻大惊,难怪死活不让她露肚皮,原来是害怕被人看见干瘪的喵铃铛啊。   鹤重楼的这一缕分神觉得再继续和她纠结这个问题,可能气得当场消散,于是便继续讲道:“老朽现在只是一缕分神,大殿之中坐在中央的魔修名为梦浮生,是个梦魔,他将我等的肉身同他连接在一起,作为维系梦魇毒阵的灵力,故此我等性命反而暂且无忧,老朽等人也从未放弃……”   “哦~原来是这样啊。”沈闻右手握拳捶了左手一下,“所以他们才没有趁机把你们一刀一个了,我就说嘛,原来是要依靠你们发电。”   沈闻把手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下:“既然梦浮生与你们的肉身相连,就是说,杀了你们他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她歪了一下脑袋,“所以,目前的状况应该是……他以自身为阵眼,带整个玄术宗的正道修士入眠,同时将自己的肉身和你们的肉身产生联系,并且将你们困锁梦境之中……但是,你们终究是要反抗的……啊,啊,啊,别说,别说让我猜猜……梦境之中有别人来解决你们吧?”   鹤重楼:……   虽然她说的是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火好大,他活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对着一个后生仔的后脑勺用力一巴掌抽下去。   “既然梦浮生要支持让浮空大阵中所有人睡眠的阵法,也就是说,下面那个笼罩住天机城的结界应该是由别人支撑的阵法,如果支撑阵法的人在天机城中的话,没有必要特别将原本悬停在龙皇山上方的玄术宗浮空大阵弄到天机城来……”沈闻继续无视了老头子的怒火,分析了下去,“也就是说,此刻正殿之中应该还有一个镇主下面结界的阵眼。”   “结合你之前让妙法带给我的话,你们这边其实并不是毫无准备,甚至可能打算等到对方算好的动手时机的时候,来个反打脸,告诉对方‘老子预判了你的动作’,但是没有想到对方突然暴起,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对吧。”沈闻摸着下巴,语调里上挑的尾音完全暴露了此人现在的幸灾乐祸和似有若无的兴奋。   鹤重楼:……   等他这缕分神回到本体之后,他一定要对着这个小丫头的后脑勺用力拍俩巴掌,妙法拦着都不好使。   “你们的梦境是相连的吗?”就在分神思考着回归本体以后是用几成修为给这个说话气死人的臭丫头后脑勺上来一巴掌的时候,他听到沈闻如是问道。   “老朽只是一缕分神,匆忙之中被本体分出,不知本体状况如何。”分神道,“但若是梦魇大阵,老朽却可断言,玄术宗浮空大阵之中所有人的梦境应该都是相连的。”他原本就擅长各种术士阵法,在太一玄君出世之前,云中君鹤重楼就是在玄数阵法之上无人可以攀越的高峰。   梦魇大阵要以他们几人的灵力作为驱动,加上梦浮生自身的灵力,他是没有余力给玄术宗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单独造一个梦阵的,所以……   “只要心智足够坚定,便能突破自身的梦境,进入别人的梦魇之中,只是可惜,魔修之中此次跟来的不仅有梦浮生,还有曲别风这个擅长引诱出他人内心魔障的魔头,所以若是老朽没有猜错,此刻诸位同僚们都在苦苦抵抗内心的心魔吧。”修为越高,心魔越是难以对付,这是修仙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潜规则”了,而即使是凡人,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念想而生出心魔来,所以,这“心魔”曲别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其他魔君更难对付。   “早说嘛……”沈闻面无表情吐槽。   早知道,她就不爬桥过来了,直接找个舒服又隐蔽的地方直接睡过去就是了嘛。   她按住自己的嘴唇,打了个哈欠:“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一直在围攻的那个塔,还能坚持多久?”   鹤重楼的分神沉默了半晌,估算了一个时间道:“天衍塔的阵法是我徒儿太一玄君所设,同玄术宗各种防护阵法是单独分开的……上头灵气充裕,若是梦浮生、曲别风,还有康秋水这三人不曾出手,大约还能抵挡两个时辰。”   “这样啊……那就尽量一个时辰搞定……吧。”沈闻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太困了,没有力气玩什么飞檐走壁了。桥梁靠岸的地方空间又大,又是视觉死角,安全的很。   鹤重楼:……   等等?   我是想让你去把我们叫醒啊?你睡什么睡?!给老朽起来啊廴   当然,他已经叫不醒沈闻了。   沈闻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从外面和煦得照射在自己的身上。   她坐起来看向外面。   是熟悉的风景。   首都第一医院vip病房。   沈闻抬起手,看着因为打点滴而发凉的左手,有些疲累的眨了眨眼睛。   所谓的“心魔”指的就是这个啊。   她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针头,掀开了被子看了一眼,从床上翻下来坐在了边上的轮椅上,自己推着轮椅溜到了卫生间。   vip病房的卫生间有镜子。   左腿膝盖以下截肢。右臂勉强保住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女人伸手撸下了自己脸上的绷带。   露出几乎覆盖半张脸的狰狞伤疤,以及没了一半的头发,全是伤疤只能等待假发拯救的头皮。   左眼视力严重下降,右眼视力完全丧失。   “呜呜呜,老大,老大……对不起老大,都是我的错,老大……”病房里传来汉子抽泣和嚎啕的声音。   沈闻扶着墙从卫生间里挪出来。   看到几个小子围在病床前一个个泣不成声。   妈的兔崽子,嚎丧呢?你老大我还没死,嚎个屁的嚎。   不过这学的还挺像的。   那颗雷爆炸前她说了啥来着……哦,对,啷个小子敢在她坟前哭,她从坟里爬出来拖他们下去哭个够。   小兔崽子们就是仗着她没进坟,所以一个个敢围在她病床前嚎。   沈闻单手插着腰,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个小崽子。   就这?   “别哭了。”她冷冰冰道,“一点也不像。”   哭得最狠那个小崽子抬起头来,然后他的脸逐渐模糊,蠕动,最后变成了另外一张眼神颇为狠厉的脸:“你的梦境到是极为有趣……”   沈闻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心魔”曲别风了。   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曲别风作为一个出窍期的大能,他对自己的实力自然是十分自信的,而且自己面前这人最多也就只有筑基修为,自然不必放在眼里,见她一言不发,便道是她畏惧自己,正想着该如何从噩梦之中脱身吧。   毕竟,对方是个女子——这天底下哪有不爱美的女子,这张脸被毁成这样,一双眼睛也和瞎了没什么不同,对于女子来说,必然是天大的痛苦。   “脱了。”沈闻道。   就在曲别风揣测沈闻想法的时候,却听到对方突然有些暴躁地开口。   曲别风:?????   不是吧这位姑娘,就算是魔域那些个妖女,馋他美貌和身子,也没有上来就让他脱的啊。   沈闻满脸不耐,皱着眉头暴躁道:“给老子把你这身脱了,你不配。”   曲别风:??????????   魔域之中连那两个合一境的逍遥道疯疾患者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一个才筑基的你……你、你……   “你不脱我来帮你脱。”沈闻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不知什么时候,她不再是刚刚那副残疾的样子,脸上的伤疤也一扫而空,站在那儿的是一个和“沈闻素”容貌白、幼、瘦完全不同,年龄大约四十四、五上下的女性。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利落的短发,小麦色的肌肤以及最多只能算是清秀的脸,却有着一双冷冰冰的死鱼眼和难以一言以蔽之的锐气。   她站姿挺拔,既像是一柄指向天空的长剑,又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随着这一指响,曲别风身上的衣服“唰”一下就溃散,并且转为他本体所穿的那件黑色的法袍。   “怎么可——”曲别风瞪大了眼,却见对方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形状诡异的法器,这个玩意,经常玩战略吃鸡游戏的话,恐怕不会陌生。   ——火箭推进榴弹Rock-propelledgrenade,俗称RPG。   沈闻的嘴角挂着一个“大人,时代变了”的贱笑:“我的地盘我做主,你给老子爬。”   “你娘我一生无瑕,为国捐躯,紧跟党的领导保家卫国,心魔?过来过来,不要你无人机也不要你航母,姐给你当场表演个手撕心魔乐乐。”   自从来到这个冷兵器为王,大家都跟咸鱼一样不爬科技树,爬修为树的世界,她实在是憋得太狠了。   等她有了钱……不是,是有灵石了,她一定要造航母。   把曲别风一RPG轰出自己的梦境之后,沈闻看着那个被RPG炸出来的,像是连接着未知空间的黑暗大洞,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曲别风没有见过这么暴躁的法器,更没有见过有人面对自己一生最惨的境遇的时候,还能跟沈闻一样谈笑风生。   毁容?无妨。   截肢?无妨。   退役?无妨。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很难想象筑基级别的修士,居然会有这样强韧的精神。   这疯批刺头的劲,比起外头的康秋水还要胜那么一筹。   曲别风毕竟是老狐狸了,他下意识觉得不能和这个疯批在她的梦境里对上,所以脚底抹油先行撤退了。   只是一个筑基期,除非她身上带着什么足以进入其他人梦境的神魂信物,否则她是不能从梦魇大阵之中出来,将自己的神识注入其他人的梦境之中,将别人叫醒的。   曲别风自知,只要控制住了九宗七姓的魁首,这个名为沈闻的奇怪女修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沈闻垂下肩膀,看着面前这个黑漆漆的大洞,又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梦境,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拍了拍,歪了一下脑袋,眨了眨眼:“虽然这么说,但当然还是漂亮比较好啊。”这么说着,便一脚跨出,跳进了那黑色的洞窟之中。   沈闻一跳进去,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极其粘稠的液体给包裹了起来,甚至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但是在这一片黑暗粘稠之中,却有一股诡异的力将她拉向某个方向,沈闻想了想,决定借着这股力试试看。   就像是鳄鱼在沼泽里艰难游动一样,沈闻顺着这股力到达的终点是一点光亮——颇有几分“豁然开朗”的味道在里头,沈闻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了一下过分谣言的光芒。   她仰起头,左右看了看这里的场景,随后……   地铁老闻看手机jpg   原因无他,此时此刻,她的面前有一颗盛放的千年老桃花树,那粉色的花瓣随风飘飘摇摇,铺满一地,倒也十分壮观。   当然,关键并不是在桃花树上,桃花树它是无辜的。   关键在于桃花树下,还有一张双人榻,上头的女子衣衫凌乱,千娇百媚,眉眼含笑、含情脉脉得看着她身边的男子。   那男子正捏着这举世无双的美人下巴,也敞着自己的长袍,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手持眉黛为那美人画眉。   啊……这一副“洞房花烛朝慵起”的春晓画倒也没什么,就是……拿女子和沈闻素一张脸,那就很尴尬了。   而且……   沈闻保持着“地铁老闻看手机jpg”的表情,嫌弃得向后退了一步:“曲先森,你还要搞这个的吗?这也太拼了吧。”   曲别风:……   嗨,我也不想的,谁知道呢。   当个心魔我容易吗我。   还有,你个疯批到底是怎么进入望帝仙君的梦境的?!望帝这厮怎么看都不会是那种喜欢男人婆喜欢到把自己的神魂信物交给她的地步啊?!而且他都把惊鸿夫人这样满汉全席一样的美人搞到手了,难道还会喜欢沈闻这种清粥小菜?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曲别风还是故作惊讶的瞪大了眼,抓住西门清越的袖子道:“夫君……”   西门清越整好袍子,提起剑道:“汝是何人。”   不得不说这位老哥穿好衣服其实还是很人模人样的,就是……   惊鸿夫人是沈家家主——沈闻早忘了自己那个便宜爹到底叫什么名字了——的老婆吧?   加上这位望帝仙君又姓西门。   哎呀,西门大官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一如既往的黄毛人设是改不掉了啊。   沈闻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前后症结所在。   自己当初在流云阁见到西门清越会心悸,是因为他长期和惊鸿待在一起,搞不好还玩得很high,所以自己对他身上的惊鸿夫人的气息十分敏感,自然而然产生了血脉共鸣一样的情况。而正是这一点点的气息,起到了神魂信物的作用,让自己作为“沈闻素”,进入了望帝仙君的梦魇之中。   沈闻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依然是成人的手掌,但是摸到自己的脸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和自己原本的脸不太一样了。她在自己的梦境里,和在望帝的梦境里,是不一样的长相。   这是自己的脸,也是沈闻素的脸。   如果用比喻来形容的话,人的肉身在修真界的概念之中,就像是容器一样,而人的灵魂更像是水,在哪个容器之中待得久,灵魂就会逐渐成为哪个容器的外形。   当然,仅仅是外形而已。   沈闻想了想,自己是打不过西门清越的,所以决定以理服人,以情动人:“爹爹,我是您和惊鸿夫人的女儿啊。”   西门清越:……   曲别风:……你要点脸好吗?   别说,她现在这幅样子,还真有八九分像惊鸿夫人,想到这里,曲别风的眼神都变了。这个西门清越,不但霸占人-妻,还和人-妻生了个孩子给别人养吗?论起会玩,你们正道也很懂啊?   西门清越垂眸,目光晦暗。   “胡言乱语,我与惊鸿相识之时,她已经出了月子,沈家闻素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沈闻:……   哦,你知道啊。   嗯,等等你知道啊?!   老哥你怎么回事啊老哥,你们这波到底是谁绿谁绿谁啊,现在我看谁都是头上一片绿油油你们搞这么乱真的可以吗!?   西门清越提剑,就在沈闻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的时候,他突然一剑刺穿了“惊鸿”的胸膛,嫣红的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桃花。   曲别风按住胸口,不可思议地望着西门清越。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为何   剑尊望帝,在沈闻惊诧的注视下挽了一朵熟练的剑花:“惊鸿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妙法,怎么会呼我为夫君,假的就是假的,只求片刻安慰罢了。”   沈闻:……   哦,老哥你好棒棒哦,要我给你鼓掌吗?   宁不应该叫望帝的,宁应该叫影帝。    第55章 55   西门清越将目光落在沈闻脸上,就在这么一个间隙,被捅了个对穿的曲别风化作一道烟雾消失在石榻之上,只留下沉闻和西门大官人面面相觑……不对,严格来说,是沈闻一脸“地铁老闻看手机jpg”而西门清越则高傲地微微抬起下巴,一双细长的凤眼上下审视着沈闻。   要说俊美,这位老哥毕竟也是《百美图》排名前二十的主,和妙法比起来别有一分锐利、冷峻之美,但是……   “沈家闻素,确有几分惊鸿的样貌。”西门清越薄唇微启,在将自己的本命剑收回之后,这样总结道。   沈闻则有别的想法。   这里是西门清越的梦境,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她都不可能战胜这个男人,所以,她把手放在下巴上,没有急着把自己想问的内容问出来,更没有问惊鸿的状况。   她抹了抹眼泪:“你真不是我爹?”   西门清越:??????   饶是无情冷酷如西门清越,都一下子没能搞明白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沈闻的眼泪说来就来,她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跟西门清越添油加醋的讲述了沈闻素这些年在沈家受的“虐待”,愣是硬生生给可怜的沈家主在绿帽上又扣上了一顶冤帽。   添油加醋,真真假假。   西门清越面无表情,主要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   毕竟,那声“爹”其实还挺受用的。   但是即使受用,他也不想把这个和惊鸿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孩带回万刃海,毕竟万刃海有一个惊鸿他就已经藏得很辛苦了,再把沈闻素带走,就更加藏不住。   而且,他也不想让其他和惊鸿有关系的人出现在惊鸿面前。   沈闻当然知道他这种心态是从何而来,毕竟有时候闲着没事照照镜子,都能忍不住感叹一下她现在这身皮囊实在是令人惊艳。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能记得自己原来长什么样子,但是对着镜子看着这幅皮囊久了,她都开始渐渐回忆不起来自己原本那张脸了。   到是刚刚在梦境之中,才让她回忆起了些许过往容颜。   正是因为知道西门大官人这种窝藏人-妻,还想让对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人的痴汉犯罪分子想法,沈闻才没有开口问惊鸿的下落,反而装作对惊鸿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毕竟,她现在打不过这个犯罪分子,别说解救人质了,暴露出一点想法都有可能被他灭口。这种自以为是的痴汉犯罪分子,最容易行事冲动,为了掩盖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择手段了。   沈闻抽抽噎噎说完自己在沈家的遭遇,偷偷瞥了一眼西门清越的表情,又继续道:“我不想去凤家,又不想去玄术宗,只好偷偷跑了出来,投靠了圆通大师的大悲寺,再不行,我就只能剃了头发跟飞絮师太去了呜呜呜。”   西门清越被她的假哭冷出了一声鸡皮疙瘩。   但是他还是敏感的抓住了沈闻话里的关键——她投靠了大悲寺。   妙法这个贼秃。   西门清越是知道的,百年之前,大悲寺的住持妙法所修和大塔林寺的鸠摩晦一样,是罗汉道——同时,他也曾经是大悲寺佛子最热门的人选,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这人闭关再出之后,却从罗汉道转修了菩萨行。   而只有修行罗汉道的佛修,才能继承佛子之位,妙法自此和佛子这个在佛修之间至高无上的位置没了缘分。   最为微妙的是,罗汉道修的童子身,而菩萨行……即使是破戒僧人,也可修持。   想到这里,西门清越看沈闻素的眼神又微妙了几分。   惊鸿离开大悲寺的时间太微妙了,他不得不多想。   如果这孩子真的不是沈家的骨血,而是   那么她投靠大悲寺,妙法自然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西门清越越想越有可能,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沈闻:……   老哥你想多了,真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这个痴汉剑尊多想些有的没的,好让他没有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进入玄术宗的,只不过,这老哥的发散性思维强了一些,自己是个R黄毛,就觉得全世界都是R黄毛。   不过,到此为止也不能让他继续再发散思维下去了,沈闻便继续道:“我入梦之前,曾经受到云中君大人一缕神识指点,既然剑尊已醒,可否破阵?”   西门清越虽然五内醋海翻腾,听到“云中君”三个字,却还是按奈下了去找妙法决斗的冲动,道:“光我一人神识清醒并没有什么用,梦魇大阵要破,需要两人清醒。清醒之人越多,破阵的机会也就越大。”   照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干了这样的事,心魔应该格外难缠才是,谁知此人一腔痴汉犯罪情全都倾倒在了惊鸿夫人身上,其他女子一概不以为意,甚至清醒的认识到惊鸿并不爱他,以至于曲别风原本放在任何一个正常舔狗身上都万无一失的——“让你和你的女神日日夜夜举案齐眉没羞没臊”大法,完全失灵。   由于槽点太多,沈闻都不知道要先吐槽谁才比较好。   所以她决定放弃吐槽。   这槽吐不动,放着让阿马来吧。   于是沈闻皱起眉头:“请问望帝仙君,是否能去往别人的梦境之中?”   西门清越微微眯起那双细长的凤眼道:“我不行,你之所以能进入我的梦境之中,是因为你是惊鸿的血脉,而我身上又染着惊鸿的气息,意外之间形成连接,相当于神魂信物一般,你才能入我梦中。我和他人并无神魂联系,所以进不了别人的梦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惊鸿和妙法,还有沈家主,以及我之间的事情,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辈就没有必要管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冷淡,像是随时能拔出剑来一般,“惊鸿的下落……你也不要多言,毕竟,沈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妙法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娘这些年在我这里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忧。”   言下之意,自然是让沈闻不要把惊鸿的消息泄露给其他和她有关系的男人。   这老不要脸的不仅威胁,还大言不惭的暗示惊鸿夫人留在自己身边安全又舒适。   沈闻浅笑:“这是自然,剑尊位列九仙君之一,自然是有能力护住……娘的。听到您说她过得很好,小女自然也就放心了。”   就算要找惊鸿,也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先把这家伙对付过去再说。   西门清越的眼神更复杂了。   他再次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若是想走,本尊可以帮你一把。”言罢,便随手一挥,在虚空之中破开一道月牙形的黑色缺口来,这道缺口和沈闻之前在自己梦境之中用RPG轰出来的差不多。   “你的身上若是有其他人的神魂信物,自然可以在梦界之中,自由出入其人梦境。”若是有血缘关系,也可以。   沈闻摸了摸下巴,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谁的神魂信物,只知道自己进入西门清越的梦境是自己半猜半赌的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闻这种行为应该叫赌狗不得hou色。   不过她赌赢了,还赢了不少,这就很爽了。   “啊……对了。”她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之前妙法给自己送留影石的时候,自己不是吃了他的灵力么,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算神魂信物?   不过,即使是沈闻,也知道自己赌了赢了一次不一定能赌赢第二次,再说了,破阵之法只是出自西门清越一人之口,到底是不是必须两人清醒,其实都只是一家之言罢了,若是能不赌第二次,就让西门大官人努力一把……   沈闻这边还在算计,那边的西门清越早就不耐烦了,他对着惊鸿以外的女子向来是没有什么耐心的,哪怕这人是惊鸿的女儿也一样。   再说,他说“需要两人清醒才能破阵”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以他的修为,一人足够,他让这个沈家的小丫头继续去跳别人的梦境,不过是想借此机会,验证一下自己的怀疑罢了。   所以,看到沈闻迟疑,他就毫不迟疑的一脚把沈闻踹进了他劈出来的黑色缺口里。   要是成功进入妙法的梦境,那就是他猜对了。   要是没有成功进入妙法的梦境,等他们破阵,此子自然能自行从梦境之中醒过来。   沈闻骤然挨了一脚,只来得及扭头一脸震惊地冲着西门清越竖起了两根中指。   老哥,你路走窄了,等着吧。   西门清越当然是不懂竖中指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冷着眼看着她消失在了茫茫梦境的缝隙之中。   沈闻没时间纠结到底是问候西门清越祖宗十八代还是祖宗三十六代,她闭上眼,感受着来自体内灵力的牵引。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这牵引极细,也不甚坚韧,只要一分神,就容易失去方向。与其说是对方在牵引自己,不如说是自己辛辛苦苦循着这股灵气去寻找对方。   待到眼前再一次出现光亮,却是从重重流水之中冲出,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闻趴在岸上喘息了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再细细看四周景象,却让她有些茫然。   这个梦境,比起西门清越那个逻辑自洽,无懈可击的YY之梦来,到是附和沈闻对于“梦”的认知。   一方小小的世界,如桃花源一般,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隐隐能听到笑声。   身影小小的女子们在那被结界隐藏的小村落之间生活着——即使初来乍到,沈闻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知道这些女子都是什么人。   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天女。   受人采补坏了气海、不能修炼、无法觉醒、寿数将近、半生凄惨的天女。   这小结界之外,是一片天映水,水照天,仿佛佛土一样的世界。   有五位夜叉端坐五方,各手持一条铁链。   这铁链的一端握在夜叉手中,另一端……锁在妙法的身上。   锁链切肤、入骨,染了一地嫣红。   他只是跪着,一手撑着地,一手如给那一方小世界遮风挡雨一般挡在那小小的结界之上。   弃百年罗汉道修行,令众佛修百年无佛子出世,上负佛祖,下负师尊。   “弟子妙法知罪。”    第56章 56   沈闻站在妙法面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都说心魔曲别风难对付。   曲别风的任务并不是在梦境中杀死这些正道魁首,而是尽可能的将他们都关在这个梦境之中,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放大他们最大的欲望,让他们真正进入所谓“梦里全都有”的境界,从而沉溺于梦境之中。   这些修□□的大佬一个个寿数绵长,而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几件让人魂牵梦绕,求而不得的事情。   他选择让西门清越在梦境之中和他的女神和和美美并没有错,错在西门清越是个十分清醒的变态犯罪分子。   而对于妙法来说,他最大的情绪是愧疚。   对栽培自己的师父的愧疚,对自己修行百年罗汉道却最终转修菩萨行的愧疚,对自己面对庞大的利益集团的时候,那种人微力薄的愧疚。   沈闻看着他,搔了搔头。   “抱歉了,妙法贤师。”她大踏步往前,一脚踩碎了他护着的那个小世界,然后在妙法反应过来,并为此产生嗔怒之情之前,一把拎住了妙法僧袍的领子,对着他一通连环巴掌。   “醒醒了老和尚!”她喊道,“你想要的这个世界不在梦里啊!”   妙法:……   道理他都懂的,没必要左右开弓打十几个吧?   “沈檀越。”他身上的锁链依旧没有断开,以至于沈闻拎着他领子的样子,看上去活像是母夜叉刑讯逼供。   “啊,醒了?”沈闻放开妙法,又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锁链,“光醒过来不行吗?”   妙法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和锁链,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沈闻踩碎的小结界上:“沈檀越……都看到了?”   “看到了。”沈闻把手插在裤袋里,歪了一下脑袋,“你弄得这个……真的有对吧?”   妙法垂眸苦笑:“百余年间,老衲想了许多办法,最终接纳了一些天女遗族,也帮过一部分想要逃跑的女子,将她们安置在了大悲寺的秘境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大悲寺的摩呼罗迦秘境从来不对外开放的缘由。   “大悲寺多少人知道?”沈闻蹲下来问。   “善溪知道,圆通师伯也知道。”妙法苦笑,“后来,还有一些弟子也愿意同贫僧一起搭救天女族裔,可惜杯水车薪,天女族裔到底是越来越少,拥有天女族裔的家族,也在这百年之间将她们藏得越发严实了。”   沈闻到是懂了。   大悲寺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们,在暗地里偷人。   她瞪着眼睛看着妙法。   后者被她瞪久了,反倒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垂下了眼,摇了摇头。   “大约救了多少人?”沈闻问。   “百余年间,大约有六十余人,后来有些寿数尽了,有些在被带出来的时候就有各种暗疾,也有药石无医的,如今在摩呼罗迦秘境之中生活的天女族裔,不足五十。”妙法道。   “都不能修炼吗?”沈闻问。   妙法摇了摇头。   “她们被带出来的时候,寿元就已经接近凡人所说的半百之年,身子的损伤严重,早已经不适合修行了。”   沈闻木着脸看着他,眨了眨眼,妙法被她盯得仿佛无处遁形一般,只好别过脸去,艰难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贫僧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沈闻反问。   “百余年间,贫僧一事无成。”妙法放下手,垂眸苦笑,“既没有成为师父期望的样子,也没有能普渡众生,只是碌碌而为,随波逐流。”   妙法知道,要彻底解决天女族裔的问题,他就要和九宗七姓之中所有人提出这件事情的可笑和残忍,而九宗七姓之间势力庞杂,得益者众多,他们是不会愿意放弃这个捷径的。这意味着大悲寺同九宗七姓之间彻底的决裂。   沈闻抱着胳膊蹲下来,让自己的眼睛和妙法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妙法的眼睛生得很俏,澄澈、温润又干净,到是让沈闻明白为什么惊鸿这么惦记这个漂亮老和尚了。   “你说你有负佛祖。佛祖给你托梦,说你负他期望了么?”沈闻问。   妙法摇头。   “你说你有负师父,你师父反对过你转修菩萨行么?”沈闻又问。   妙法还是摇头。   “你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那是谁把那些半生凄苦的天女从苦海里捞出来,安置在秘境里不被别人发现?”   妙法只是怔怔地看着沈闻。   “你这根本就是用自扰嘛。你明明在做了,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不觉得很强行吗?”沈闻站起来,“还是说你想一口气吃成胖子啊?”   “天女族裔所受的伤害和痛苦并非一蹴而就,要改变这个现实,也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在做了就可以了。”   “妙法贤师,不必心急。”沈闻伸手一召,便召唤出了无名,她将手中宝剑插在扣住妙法的锁链之上,“这天地自然是有公道在的,有制造黑暗、制造痛苦的人,与之相对的,也会有抚平伤痛,寻求光明的人在。所谓菩萨之行,大道之路,从来都不是孤寂一人就可以走完的路程。”   简单来讲就是——老哥,我觉得你很有前途,所以打算入伙。   毕竟,沈闻这具身体作为天女,如果不从根子上改变天女的生存现状,那么她的情况就永远是在钢丝上蹦迪。   妙法有这个想法,她就愿意和他合作。   妙法垂眸。   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思忖什么一样,过了一会,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施然的浅笑。   沈闻这番话,若是别人来说,对于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的妙法来说可能没什么用,这样浅显的道理,作为佛修之中被圆通评价为百年难得之才,自由便有“极具慧根”之称的妙法,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有些合适的话,只有在合适的情况下,由合适的人说出来,才算是有用之言。   这个合适的人,指的便是身为天女的沈闻。   对此,沈闻先是一脚踩碎了他梦中那个小世界,故意引起他内心的魔怔,又以一通连环巴掌给予他□□上的疼痛感,两下夹攻,逼得妙法有火也没处发,自己憋下去了。   火憋下去了,人就会委屈。   人委屈了,就啥都能说出口。   可以说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令人恨不得也给她一顿左右开弓的连环巴掌。   “小檀越,贫僧有件事还是要说。”   是他魔怔。   是他有执。   如今,他依然有执,心里的魔怔却去了不少,反而一身轻松。   “啊?”沈闻挑眉。   “小檀越下次再打贫僧巴掌,能否少几个?”妙法浅笑。   沈闻:……   哦。   这老和尚疯了吧,没事谁打你巴掌啊。   她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嘴角下弯道:“妙法贤师,那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小檀越尽管开口便是。”   “您老下次搞这种捆绑play,扣手脚就好了,别再在脖子上再锁一个成不?看着怪让人浮想联翩的。”沈闻手下一用力,斩断了锁住妙法脖子的那一条金刚锁。   妙法:……   他不太想问对方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应该是出家人不能想的东西吧。   此时此刻,妙法梦境之中光华大盛,他原本就是大乘期后期的佛修,而梦浮生身为梦魔,他的修为却只有分神期中期,能困住妙法,一是因为他们突然袭击,二是因为有内因,三是因为他们准备了五十年。无论是曲别风还是梦浮生都知道,要是让妙法这个老和尚,或者云中君这个臭老道从梦境之中清醒过来之时,他们还没拿下太一玄君,那么这场筹划了五十年的阴谋,也就告彻底失败了。   所以,妙法的梦境,本来应该是最为坚固的一个牢笼。   奈何,对面天时地利,还有人和。   原本曲别风是应该镇守在妙法梦境之中的,奈何那边西门清越有清醒的迹象,他又挨了西门清越一剑,忙着去镇压其他人的梦境。   梦浮生在外将自己和其他人连接在一起,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水盘,原本里头装载着的水平均而稳定的在多个角落之间迅游,而西门清越的清醒,就像是水盘骤然缺了一个角,所有的水都往那边流去,想要重新找到平衡——反而导致分配在妙法这里的“水”少了。   这也就给了妙法挣脱梦境的机会。   而这个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经常和人动手,却在过去百年之中真的没少和别人切磋的老和尚,这个身经百战的老白莲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也是沈闻第一次看到妙法作为大乘佛修的护身法相。   菩萨之行,宝相庄严。   就是亮了点……   她被弹出妙法梦境的时候,如是评价道。   真的太亮了,被照得眼睛疼。   下次记得准备好墨镜才行了。   大殿之中,梦浮生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康秋水惊觉不对,果断舍弃了罩在天机城之上,可以抽取天机城内所有修士、凡人灵气和生命力的阵法,召唤出自己的本命灵剑,看也不看一剑就刺向了妙法的方向。   而有另一道白光自东向西而来,截断了他的剑路。    第57章 57   妙法侧头,却看见西门清越随手用自己的本命剑挽了一朵剑花。   虽然这道剑气阻挡了康秋水的剑气,但是西门清越的杀意却不是冲着康秋水去的。   妙法垂眸,避开了西门清越的视线。   而连续两人清醒破阵,那边的梦浮生也支撑不住,而就在这时,远在阴阳峰的天衍塔上突然爆发出一阵足以震颤整个玄术宗的巨响。   “不好!”妙法的反应远比其他人刚刚从梦境之中清醒过来,还留有心魔ptsd的正道魁首们快得多。   天衍塔发出这样的声音,显然是魔修们终于攻塔成功,如此情况,正在闭关之中的太一玄君就有危险了。   于是他看了一眼在场显出行迹的三个魔域魔君,并没有恋战,反而选择了通往天衍塔最快的路——打通玄术宗大殿的屋顶,直接从屋顶以护身法相的状态前往天衍塔。   太一玄君情况特殊,可以说是天生道体也不为过,若是他落在魔修手上,先不说对于玄君本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对于正道来说,这也是莫大的损失。   康秋水自然知道妙法想要做什么,他一个大乘佛修,如果现在冲到天衍塔去,那就是大佬屠杀新手村,当然是不能让他得逞的。   于是他又是一剑直取妙法灵台,根本懒得看别人一眼。   妙法背对着康秋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同他一道行动的,还有刚刚从梦中醒来,吸纳了自己从沈闻处回归的那一道分神的云中君,二人对周围的情况不管不顾,一心想的就是支援天衍塔。   两人都没有对康秋水的攻击做出回应。   而接下康秋水这一剑的,依然是西门清越。   望帝仙尊现在心情复杂的很,若是要说对妙法不爽,他早就不爽了,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怼过这个老和尚多少次。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加上无能狂怒。   但是……真的看到沈闻素能成功进入妙法的梦境,并且把这个老和尚唤醒的时候,他心里这个无能狂怒的程度突然就LVUP了。   但是不管怎么恼怒,这里始终是玄术宗的地盘——太一玄君有难,而妙法要去救助玄君,他西门清越就不能当这个拖后腿的恶人。   “哦——望帝剑尊的剑,到也是鄙人颇为感兴趣的东西。”康秋水挑起眉毛,薄唇微翘,一双原本褐色的秋水剪瞳骤然变作鲜红,“切磋切磋倒也——”   他的话没说完,边上骤然划过一道音刃,扭头却见不远处的顾红霜一脸愤愤,极为屈辱的模样:“畜生!纳命来!”   顾红霜久居高位,自认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容易怒火攻心的小丫头了,但是康秋水的所作所为还是成功把她给点爆了。   康秋水游刃有余地躲开这两道音刃,又看着单手抱琴,一手拨弦的顾红霜,反倒是露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广寒仙子,鄙人又没有招惹到您,何必一开口就是畜生啊龟孙啊之类的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又过分油滑了些,气得顾红霜咬紧了银牙。   “你自己知道。”她怒道,言罢便不再对康秋水多言,反而转向一边的西门清越,“望帝仙君,你我二人联手,拿下此魔!”   西门清越看也不看她。   “男人比剑,女人退下。”   顾红霜:……   她一向自认为是个极有涵养的女子,在这修仙界之中,虽说他们这些拥有灵根的修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强者为尊,只要够强,自然男女平等,但是到底,女子在这世道上行走还是艰辛了一些。   可以说,广寒仙子顾红霜,成为霁月城城主,位列九宗魁首之一,吃得苦可能要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但是,一旦到达这个位置,她昔日所吃的苦,所受的冷眼,就又都变成了被丢在墙角的破抹布,不值一提。   直到现在,西门清越这个发言,又让顾红霜忍不住气抖冷了。   要不是此时对着合一期的逍遥道魔修,不宜内斗,顾红霜恐怕直接一音刃对着西门清越就过去了。   而就在这档口,边上的梦浮生冲着康秋水喊道:“康兄,你发什么楞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类似于某种蛇一样的嘶嘶作响,梦妖和人类的语言体系本来就不同,梦妖之间相互交流也不用人言,所以他这嗓音古怪,倒也能理解。   康秋水没理他,自顾自得恍然大悟道:“哦,广寒仙子是气我给您加了一层被褥啊,我这不是怕您着凉了么,你看着一大殿的臭男人都没有这个待遇的……”   顾红霜懒得理睬他,又是一音刃照脸就给他糊了过去。   康秋水无法,只好歪了一下头,提剑和西门清越以及顾红霜战成了一团。   他的表情老神在在,如蝶戏花丛一般游刃有余,似乎完全不在乎以一敌二对他目前的修为来说其实有些勉强。   一开始西门清越也有些奇怪,却在同康秋水又一次短兵相接之后,骤然理解到了对方为何是这般态度。   “屏息!不要运气!”他冲着其他正道魁首喊道。   “晚了。”康秋水笑眯眯道。   一边的梦浮生和曲别风也相继吐出一口血:“康秋水!你!”你他妈这么连自己人都坑啊!   早在梦浮生把各宗门扛把子封在梦境之中的时候,康秋水看似坐在玄君位上当阵眼当得百无聊赖,却暗自将剧毒之物抛入了大殿之中。   这东西,说罕见,其实也不罕见。   ——尸毒。   这种毒,要种在活人体内温养一段时间,待到剧毒入脑,再杀人取毒,这颗剧毒的头颅一旦受到震荡,便会从七窍之中释放出剧毒的气体来,无色无味,沾肤即浸,不可谓不恶毒。   康秋水入魔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只知道他入魔之后行事肆意自由,又心狠手辣。   他和来自极乐宫的女修欢好,暗自在她体内种下“尸毒”,又在意识到对方可能也有准备的时候,故意挑衅极乐宫宫主甄子蓉,逼得两个同僚和埋伏在天机城、龙皇山之中的魔修们提前动手,最后,又在恰当的时刻亲手削下了这个他早就忘了名字的女修的头。   借着无聊,将头抛入了玄术宗大殿之中。   这计划,原本应该环环相扣,给正道修士们,还有不站在他这一系的魔修们一记重击的。   他本来就打算连着梦浮生和曲别风一起干掉,嘴上却还爽朗笑道:“哎呀哎呀二位同僚不必置气,我下的毒,我当然是有解药的呀,待到他们倒下了,我再给你们也成。”   这是他留着的后招,是曲别风以及梦浮生成不了事的时候,才有必要拿出来用的。   原本应该是可以成事的。   这里头的症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康秋水摸了摸下巴,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喊道:“哎呀!天衍塔!”   他提着剑从妙法在玄术宗正殿上开得那个捷径跃了出去,一到屋顶上便看到妙法和云中君这老头,明明已经毒发,却还是强行调动灵力力战群魔,想要从这些人的手上抱住太一玄君的水精棺。   ——玄君的水精棺早已随着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从天衍塔顶端那浩瀚星海之中被暴露众目睽睽之下。   棺中之人安静的沉睡着,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腥风血雨。   水精棺之中的灵气正在快速的向外溢散,鹤重楼看到此情此景,登时两个眼睛血红——他是玄君的师父,虽然这徒弟是他从大悲寺里硬给抢来的,但是教导玄君的数百余年,他早已经将这个聪慧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孙儿一般。   玄君水精棺灵气散逸,对于现在正在闭关之中的玄君伤害巨大,天衍塔法阵被破,万一玄君就此陨落   “哟,这就是太一玄君啊,这么睡棺材里都要戴着面具呢?不是说是百美图第一的美男子么?”康秋水轻轻巧巧得落在水精棺上,脚下踩着太一玄君的棺材盖,笑嘻嘻地对着云中君道,“您老人家歇歇吧,尸毒沁入气海的滋味可不好受。还是让晚辈我先请玄君回北荒喝杯茶如何?”他低下头,跺了两下脚,“啧,这水精棺材盖,滑脚。”   “竖子尔敢!”云中君怒道,他这一怒,仿佛那些原本被打理得十分顺滑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   妙法捏住了自己的掌心。   就在几人僵持的时候,却从云端传来了一声清越而悠长的低吟。   “什么——”康秋水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把宝剑自那低吟传来的方向直冲而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逼得他也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水精棺盖,大家都知道的呀,别的没有,那滑……可他自己说的。   就是这么一躲,让他脚下一滑,不得不以手撑地,才不至于从棺材上滑个四脚朝天摔下去。   一道身披坚硬皮甲的身影随后赶来,因为实在是太过巨大,所以看上去就像是慢动作一样,然而当它真的逼近,撞上天衍塔那一刻,所有人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成年云鲸的腹部有着最为结实的皮甲,硬度堪比昆仑山万年的寒玉金刚石。当它张开嘴,将天衍塔的顶端,包括顶端的水精棺一并含在口中,扭转身体和游动方向的时候,就连合一期的康秋水也不得不抱着脑袋避开了它撞击天衍塔的肚腹。   天衍塔在云鲸的撞击之下,就像是小孩子的沙煲面对攻城锤一样脆弱。   而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所有人忙着抱头鼠窜的时候,康秋水却一眼瞥到了那条云鲸之上,还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影。   这世上,居然还有除了“那个人”之外的怪物,可以使唤得动云鲸吗?!    第58章 58   沈闻在妙法展现出护身法相的时候,就被从妙法的梦境之中弹飞了出去,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桥底。   大约……不对,她基本上是确定因为梦魇大阵被破的关系,尚且在玄术宗的九宗六姓的掌门人,以及玄术宗各峰的峰主都醒了过来,但是吧……   沈闻一点都不觉得这些人能成为战斗力。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她是设计这场攻击的人,那么除了梦魇大阵和封住天机城的封城大阵之外,她一定会准备后手。   简单来讲,就是利用毒素将正道魁首们控制住。在思考对方的行动的时候,不能仅仅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也要综合对方的性格等等进行适当的揣测。当然,沈闻并没有真正和布局的人正面对上过,对于对方的行事风格并不甚了解,所以……她只是把自己代入到最没底线,也自不讲情义的魔道中人之中,想象对方会做什么而已——下毒,连自己人也一起放倒。   这个人一定要有有相当的实力。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请外援啰。   沈闻闲着无聊在病床上看……确切来说是“听”原着的时候,对原着中某种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拥有可爱的外表,并且群体行动,高居于天间云端,以灵气为食,浑身披着坚硬的皮甲,可以说是整个《通天路》原着中,灵兽战斗力的顶端之一。   玄术宗浮空大阵因为其特殊的构造,但凡它经过的地方,必然灵气充裕。若是把天空云层比作大海的话,那么玄术宗浮空大阵就是大海之中的那个围绕着无数食物的浮岛。所以,有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地方,必定有云鲸。   既然这些云鲸爱吃灵气,又迫于人修的压力不能靠太近,沈闻自然有她的解决办法。   灵石作为在《通天路》原着之中经常出现的货币,其实在原着的设定之中就是高浓度的灵气结晶,而玄术宗这样的巨富家庭肯定会储存有大量的灵石。因为弟子陆续从梦魇之中清醒,前往阴阳峰天衍塔助阵,所以……   啊,首先说明,沈闻不是为了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之类的,她纯粹就是为了收服强力的外援,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于是,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和魔修们混战的时候,沈闻就偷偷摸进了玄术宗的灵石储存库。玄术宗的灵石库原本是由专门的弟子看守的,但是这种地方一般也不会派遣修为比较高的弟子,所以沈闻随便搜了一套玄术宗弟子的衣服就穿上了。   比较她现在十二岁尚且没有发育雌雄莫辨,只有听声音才能听出来是个女孩子,偏偏她又用变声丹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男孩子。   当她混进灵石库的时候,就表现得像个完美的,指望不上的,玄术宗新来的练气弟子,趁着兵荒马乱,沈闻轻易的就拿到了灵石库的钥匙。   不得不说,玄术宗不愧是九宗七姓之首,富那是真的富,沈闻打开灵石库的时候,一瞬间就被里头的上品灵石库存给晃瞎了眼。   堆山叠海的各种属性的灵石被按照其灵力属性和品阶堆放在不同的宝箱里,沈闻即使把自己储物袋里全部的东西都倒出来,把妙法给她的乾坤袋塞得满满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要给多少才能让云鲸们点头帮忙做这个天降正义的活。   所以她就……清空了自己储物袋里所有的破铜烂铁,然后挑最好的上品灵石塞了自己全部六个储物袋。   出门在外,女孩子就是要多带几个储物袋才像样嘛。   这绝对不是她穷太久了想独吞,这是为了请外援的必要支出,最后受益的当然还是玄术宗啊!   塞满了全部的储物袋之后,沈闻便御剑离开了玄术宗浮空大阵,连身后那五光十色的战斗特效都懒得多看一眼。   云鲸们并不难找,毕竟这些庞然大物盘踞于云海之中,只要循着他们发出的,呼唤同伴的声音前去寻找的话,自然就能找到了。这些家伙并不是一直跟着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之前浮空大阵移动的时候,这些家伙就没有紧紧的跟在这座空中浮岛的后面。   而当玄术宗浮空大阵稳定停在龙皇山上方的时候,它们就又出现了。   沈闻御剑找到它们的时候,这群大概由五头成年云鲸,一头幼年云鲸组成的云鲸群落,正一脸懵逼的在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周围逡巡着。   显然已经习惯了吸食从玄术宗天衍塔中溢出的灵气的云鲸们,对于天衍塔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沈闻打开了一袋灵石,为了吸引云鲸们前来捕食,她还很贴心的将这一袋灵石全都捏碎了。灵气散逸在空中,最先上钩的是那只看上去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小云鲸。   “喂,我有个忙请你们帮。”沈闻举起来自己手上另外几袋灵石,笑眯眯地看着围了过来的云鲸们。   那表情,像极了拿糖骗三岁小孩的怪阿姨。   就在巨大的云鲸从天而降截胡的时候,随着远处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朝阳异彩。   云鲸扭转庞大的身躯,高耸的背脊将整个天衍塔都撞得粉碎,巨大的石块向着下面的众人滚落,康秋水不满啧舌,他单手剑指,佩剑便如同逆行流星一般向着云鲸脆弱的眼部袭去。   然而妙法更比他快一步。   早在所有人躲避云鲸的时候,妙法就将自己的掌心割开,顶着损伤自废一臂的危险,将渗入体内的尸毒逼到了左臂之中。   只见他整个左手都透出一股诡异的黑紫色,却持着佛礼,周身护身法相加持,抬起手硬是一手捏住康秋水的本命剑。   “阿弥陀佛。”   妙法口呼佛号,突然周身金光大盛,当即以法相斩落了康秋水的本命宝剑,震得这个合一期的逍遥道魔修猛地吐出一口血。   “老和尚,你左手不要了?”康秋水原本吊儿郎当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犀利又冷酷,配上那双红色的眸子,简直像是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连说话的声调也变得粗粝起来。   “若能救得一生灵,废一左臂又如何。”妙法浅笑,攻势却不减。   魔修们见康秋水吃瘪,战况不明,又自知今日之事若不做出点样子,就算是回到北荒,也要被“那个人”收拾掉,倒不如放手一搏。   区区一匹云鲸,若是现在不出手夺得太一玄君的道体,他们都得完蛋。   正在魔修重整旗鼓,打算一波冲杀的时候,却从远处黑压压飞来一片嗡嗡作响的“云朵”。   此时天已大亮,一轮朝阳悬在玄术宗浮空大阵的远处,而这片“嗡嗡作响”的黑云,却像是吞噬了大半个太阳一般。   “这、这什么?”魔修之中有人道。   “是蜂群!是蜂群啊!”在下头忍着身上尸毒带来的无力感和魔修厮杀的公输门常小哥喊道,“是东君的蜂群!”   东君,顾名思义,就是司掌东风的神明,东风所至,百花争艳,故有蜂蝶环绕。   而这里的“蜂群”,并不是真正的采花酿蜜的蜜蜂,而是公输弦制作的某种法器。   原来这边沈闻忙着穿梭入他人的梦境破阵的时候,从天机城之中逃窜出来的贺兰韵等人也没有闲着,贺兰韵给极乐宫宫主甄子蓉做完了急救,好歹保住了他一条命,顺利从甄宫主的手上拿到了极乐宫的腰牌,换到了极乐宫可日行千里的上品飞舟,之前甄子蓉曾经问东君公输弦定过法器,所以这上品飞舟之上储存有通往公输门的路线,贺兰韵稍微操作了一下就上手了。   毕竟,跟着沈闻这么久,他不得不学会很多保命的小技能,比如说开飞舟。   而这次,不仅是开,他还得飚。   万幸的是,这没头没脑不要命的生死时速,终于让他在天亮之前,忍着吐意赶到了公输门求救。   这求救的方式,就是不顾公输门巡逻弟子的阻拦,直接一头撞进东君仙府。   公输弦身为九仙君之一,几乎从来不参加九仙君的会议,为人冷漠薄情,似乎除了炼器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人生乐趣,如果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家长老都不想见,更遑论其他不相干的人了。   而外人想要见他,从打报告到他同意预约再到谈炼器生意再到见到他本人和他面对面的谈事情,非得至少等上一月之久。   而贺兰韵等不了这么久。   所以当公输弦被贺兰韵一飞舟撞进自己洞府的时候,这位站在整个炼器师顶端的男人,还是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毕竟,他洞府里随便拿出来一样都是价值五百上品灵石的宝贝,一般人是没有那个胆量撞进来的,要是撞坏了什么,赔不起。   所以,在贺兰韵头破血流从飞舟里爬出来的时候,等待他的是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公输弦:“你一共撞坏了我五千品上品灵石价的灵器。”   贺兰韵:……   “东君阁下,晚辈乃是万里杏林山鬼仙君的弟子,如今天机城和城内修士、凡人均命在旦夕,危急存亡之秋当便宜行事,还请东君出手相救!”贺兰韵一波卖了他师父。   “哦,孟老鬼的弟子啊,那我改天把账给他寄过去。”   贺兰韵:?????   老哥你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还钱不钱的?!   公输弦睨了贺兰韵一眼:“走吧。”   “啊?”这次轮到贺兰韵愣住了。   “有点私事,又有点公事,那就去一趟天机城吧。反正,我也好几百年没出过门了……”言罢,公输弦瞟了一眼贺兰韵的飞舟,“我不会开飞舟啊,还是你开。”   “不是,东君阁下,您不准备一些什么上品的法器,带些弟子吗?”贺兰韵被对方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   “我啊……算了,我和你解释不清楚的。”东君百无聊赖的跨进了极乐宫的飞舟之中,“这飞舟还是我给榛子做的,果然结实耐用,这么造都不坏。”   随后,他弹了一下贺兰韵的头:“愣什么,给本君开飞舟,你撞出来那个洞,不是还挺宽敞的嘛。就从这里倒出去。”   贺兰韵:……   靠,他又有不祥的预感了。    第59章 59   常如风在看到蜂群的时候,其实心里是相当复杂的。毕竟愚笨如他都能想到以“蜂群”的移动速度,其实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一夜便从公输门所在洞天秘府赶到天机城。   所以,这些“蜂群”其实是公输弦早就安排在天机城的。   东君位列九仙君,为什么要将蜂群提前安置在天机城?难道他知道天机城会有此劫?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提前通知玄术宗和参加宗门大比的正道门派?这里头有许多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常如风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安静如鸡比较好。   而此时此刻,之前一直不曾发一言,也不曾参与和魔修缠斗的孟回春却折返了回来。他之前在玄术宗正厅之时不曾和三魔君缠斗,而是趁着别人战斗的时候,扭头去了玄术宗代表艮卦的重巘峰药庐。   在看到滚在一边的美人头的时候,孟回春这个并不擅长记住病患的脸的男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尸毒,尸毒不解,不管是做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很被动。   所以,对于孟回春这样不擅战斗的医修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弄出解药来,难道说对方下毒还附送解药的不成?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对于孟回春来说,比起参与战斗,最重要的就是赶时间炼制出解药来。   他之所以能位列九仙君之中的山鬼位,靠得不是多能打,而是对于状况精准的判断。   重巘峰的药庐里有不少灵药,应该足够他配出一剂针对尸毒的药了——这药下作的很,留在体内久了,会污染气海,好在他常年浸淫于各种毒、药之间,对于各种毒素还是有一些抗性的。   外头有擅战的修士拖延时间,他要做的只有作为医修的本职必须要做的事情罢了。   凤家家主凤栖梧见他匆匆离开,凤老头其人堂堂正正,脑子里有根筋转不过弯来,自然是想不到什么“临阵脱逃”的,便赶上去道:“山鬼仙君何往?”   “重巘峰药庐,大家都身中奇毒,本君还能支撑一二,此毒不可久留于人身之上,我必须立刻去配好解药才行。”孟回春踩着自己的灵器边往重巘峰峰赶,便回答凤栖梧。   凤栖梧自然是知道的,他自己也隐隐觉得身上甚是不好,既然孟回春要炼制解药,他自然愿意替他护法。   所以,当“蜂群”突入玄术宗,开始攻击魔修的时候,孟回春也带着他的尸毒解药从重巘峰赶了过来,见到他带着解药赶来,“蜂群”立刻从原本的攻击之中分出一半来,用来给各大宗门的长老、弟子分发解药。   蜂群、解药,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而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全是因为某条从天而降的云鲸。   对于康秋水来说,这是一切失控的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站在云鲸之上的,矮小的身影上。   那是个穿着玄术宗弟子白袍的少年,年不过总角,脸上却带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居然还是天机城里卖的一个玉币两个猪头面具……   他若是玄术宗的弟子,自然不必如此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所以康秋水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此子并非玄术宗的弟子。   那条云鲸载着沈闻,嘴里叼着玄君的水精棺,愉快的发出了短促的“嘤嘤”声。   康秋水知道现在和他们僵持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一趟虽然没能把太一玄君的天生道体搞到手,但是至少也重创了正道,加上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自己起的头,在“那人”面前,自然也好混过去的。   于是他便传音道:“撤了!”   他这一撤,简直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让正道这边有些措手不及。   “恶贼休走!”顾红霜性子刚烈,不肯放跑了康秋水,强忍着剧毒,拨弦起调就想再攻,却被边上的范家主按住。   “广寒仙子,穷寇莫追。”   顾红霜被范不从按住了肩膀,又见康秋水已经御剑飞出玄术宗浮空大阵的范围,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起弦拨出一道音刃,斫下了就近一个魔修的脑袋,可怜这家伙身子还在法器上,脑袋缺咕溜溜滚到了一边,仿佛一个有关于速度的鬼故事。   一时间,魔修们各种掏出逃命的法器作鸟兽散。   当魔修,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是逃命的本事那是必须得有的。   云鲸载着沈闻在玄术宗上空盘旋了一会,张嘴把叼在嘴里的水精棺吐了出来,那棺材直直往天衍塔前如今已经满是碎石的广场上砸去,鹤重楼和鹤望声两个鹤家的老前辈连忙出手抬了一下,才不至于让棺材直接砸穿地面。   沈闻也从云鲸背上跳了下来。   水精棺材透明度极高,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儿郎——黑发随着棺内灵水起伏飘摇,仿如水草一般。   “啧,”沈闻咋舌,藏在猪头面具之下的嘴唇也皱了起来,“戴面具啊。”她摊开手,耸了耸肩膀,“我本来还想见识见识百美图第一名的美貌呢。”   鹤重楼吸收了自己分出去的那一缕神识之后,自然也就吸收了神识的记忆,听声音便认出了这个恶劣的小娃娃。   于是他从随身的储物环里取出一条天蚕锦将水精棺盖在了下面,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老头你这就过分了吧!”沈闻抱着胳膊道,“这是你家小媳妇不给人看么?”   鹤重楼盖住了水精棺之后,手持着云扫绕到沈闻身后,后者一脸懵逼地扭头看着这老头:“有事么?”   鹤重楼手起掌落,逮着沈闻就冲着她的后脑勺一顿拍:“老头!老头!老头!”   沈闻抱头鼠窜:“前辈,前辈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鹤重楼后来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后生不听他的直接选择入梦是非常正确的行为,不然的话他也极有可能被尸毒所侵染,他修为不高,极容易一命呜呼。   但是吧……老头他就是气不打一处来,非得给这个小东西后脑勺拍两下才成。   妙法坐在一边,孟回春正在替他解毒,一边解毒一边怒骂:“你怎么这么胡来?!你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这么胡来?啊?这可是一条手臂!退一万步讲,你不要手臂,也不要给我增加治疗难度啊!”   妙法……妙法只能一句话也不说,听着他数落。   孟回春啥都好,就是……妈味太浓。   “妙法!妙法贤师!救命啊!鹤前辈疯了!”沈闻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喊救命。   妙法:……   阿弥陀佛,救不了。   等着贺兰韵开着飞舟载着公输弦来到玄术宗浮空大阵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闻顶着个猪头面具,一边被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追着拍后脑勺,一边和他讨价还价。   “虽然我拿了你玄术宗的灵石,但是我这是为了帮忙——”   “你知道你拿的那些灵石都是些什么品阶的灵石吗!你拿去喂云鲸!喂云鲸!败家子!败家子!你不会拿青铜宝箱里那些吗!”   “哇靠,老头你这也太抠了吧!”   “抠门!抠门!你还说老朽抠门!”   不能怪鹤重楼呕血,毕竟沈闻塞满了六储物袋的灵石,都是玄术宗最最上品,放在外头有价无市的绝品灵石,灵气精纯,一颗抵外头一千个,饶是鹤重楼,就算知道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收服云鲸前来襄助,但是吧   沈闻被追得满场哇哇叫,绕着玄君的水精棺跑。   “我为玄君出过力!我为玄君流过血,您不能这么对我!”   贺兰韵:……   哦,没事,以云中君的修为,真憋了修为一掌下去,沈闻整个脑袋都报销了,没问题,老头子就是快被气得心肌梗塞,拍她两下出出气而已。   还有。   为什么是猪头啊,这还不如之前那个黑色的黑猫警长(沈闻语)面具呢!    第60章 60   “你在这呢。”   沈闻扭头,却看见说话之人是极乐宫宫主甄子蓉,他原本被逍遥道魔修康秋水一剑重伤,幸而运气好被求心捡到,又遇到了贺兰韵,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修为为此折损了一个小境界,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   天机城和玄术宗经此一役,折损了不少年轻一辈,即使没有抓到太一玄君,从这方面来看,魔修们也不算白跑一趟。   宗门大比自然也是继续不下去了。   按照原本的道理,这些死去的年轻一辈弟子都要送回自己的门派进行安葬,而死在天机城的凡人也不在少数,大多数都葬在城郊的墓园里。   “若是我没记错,你和阿缳只是萍水相逢吧。”甄宫主放下自己手里的一壶桃花醉,对坐在楚缳腰墓前的沈闻继续道。   “没人规定萍水相逢不能拜祭吧。”沈闻盘腿道,“为什么不把她搬回极乐宫安葬?”   各大门派清理战场,搜寻自家门派弟子尸首的时候,没能找到楚缳腰的尸身,大约是被尸毒给融化了,又大约可能是被什么妖兽叼走了,这个平时衣着清凉,浑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可能比不过一张大帕子,嚷嚷着毕生梦想是睡遍百美图的美貌女修,到底只剩下了一个泛绿的骷髅头骨。   而甄子蓉没有把她带回极乐宫,她原本就是个无归处的孤儿,又时常嚷嚷着,若是死得不得体,美貌不再,就死活不回极乐宫去给对家看笑话。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甄子蓉答道。   他原本是个略带些妖媚气质的男狐狸精,现在受了伤,妆也不画了,衣服也只穿素,到是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在里面。   “其实大可不必,她是为了我才殒命,哪怕是……”甄子蓉顿了顿,他原本想说“哪怕是容貌都毁了,只剩下一个头骨,也没人能笑话她”,可是他又想着不对,媚修极在意自己的容貌、肉身,若是他只捧个头骨回去,怕是唐突了楚缳腰,“罢了,随她所愿便是。”   “哦。”沈闻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甄子蓉道:“你喝什么酒?”   “喝酒话,待我及笄再来她坟前吧。”沈闻那杯子对着他,“这是茶。”   “对了。”甄子蓉道,“宗门大比不得已取消,你与我之约……”   “干嘛,都取消了你还想我跟你站一国啊,太过了吧。”沈闻斜眼。   “自然不是……”   甄子蓉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别人给打断了。   “哟,榛子!”远处传来一声颇为轻佻呼唤,却见一个身着月白仙袍,散发不束的青年架着一辆羊车,手里挥着不知从那棵柳树上折下来的柳条悬在白胡子山羊面前,骗羊往墓园走来。   被这样称呼的甄子蓉猛地皱起了鼻子,一脸嫌弃得向后退了一步:“东君。”   沈闻恍然,哦,面前这个登徒子样的家伙,就是东君公输弦,那个万年死宅,掌握时间领主工程学核心技术的设计师啊。   “嗨,榛子,你怎么又嫌弃我呢。”公输弦盘着腿坐在羊车上,“一点两小无猜的情分都不讲。”   “谁特么和你‘两小无猜’。”甄子蓉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便懒得再理睬公输弦,转头对沈闻说了一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走遍大好河山,继承缳腰遗志,你信吗?”沈闻撑着脸道。   甄子蓉差点喷她一脸口水。   “我开玩笑的。”沈闻努力瞪大自己的一双死鱼眼道,“我这个人癖好特殊,普天之下能入我法眼的人有限。”   甄子蓉:你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介于这边上还有个特别讨厌又任性的公输弦,甄子蓉还是捏着鼻子先走了,走之前还丢下一句:“你若是想进极乐宫,同我说一声便是……”便如遇蛇蝎一般绕道而去了。   顺便说一句,这个“蛇蝎”指的是公输弦。   待到甄子蓉走远,沈闻才拍拍手站起来道:“敢问东君阁下寻我做什么?”   公输弦挑眉道:“我就不能是路过吗?”   “九宗七姓除了没有来的逐日城明家,现在都在玄术宗正殿开会,你逃会不说,还跑到龙皇山墓园来,咋的,阳间的光太晒,急需阴间的风解热啊。”沈闻走到墓园的守墓亭里,往里头的石凳子上一坐,单手撑着脸,侧目看着公输弦。   后者从羊车上跳下来:“我几百年不出门了,走路都懒得走,问天机城的老乡借了羊车代步,你别说这羊车还真是挺……”   “九宗七姓有内鬼吧?”沈闻懒洋洋道,“没来参加宗门大比,只派出了一个长老代理的你,还有一个弟子都没来的逐日城明家,现在掰扯不清了,所以你就干脆不参加掰扯了对吧。”   公输弦的表情微微冷了下去,过了一会,那副轻佻的登徒子模样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从眼里透出冷淡和薄情的上位仙君:“要说内鬼,谁都有可能。”他在龙皇山附近布置蜂群阵的事情,被拖出来鞭尸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有些不耐烦了。   原本他不来参加宗门大比,是因为自己已经占了一个仙君位,加上本身就是死宅不爱走动,又嫌弃九宗七姓之间的你来我往烦得要死,所以能推就推。   在龙皇山布置蜂群阵,也不过是觉得如果魔修要在宗门大比之上浑水摸鱼,做些什么事情来,有蜂群兜底,怎么说都比较保险。   但是,虽然蜂群阵确实起了作用,可也奈何人是会多想的。   玄术宗是修仙界第一大宗,在“九宗七姓”,乃至于整个修仙界的宗门、种族之中,此消彼长、你强盛我衰弱的戏码一直在上演,也不是没有九宗七姓之中雄心勃勃的门派在崛起之后想要取代玄术宗,只是都没有成功罢了。   所以,公输弦在属于玄术宗领地的天机城以及龙皇山私自布置蜂群阵,其实是一件比较微妙的事情。   比较,公输弦上位之后,和玄术宗颇有龃龉也是大宗门之间公开的秘密了,比不得万事不管的剑尊望帝,也不同于一心追求医术(妈味?)极致的山鬼,东君上位以后,公输门的地位和实力在九宗之中急剧上升,一派崛起之态。   而这位仙君登上东君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缴公输门内的弊端,把一部分族人赶出了公输门,而这一部分族人也就是后来的墨城公输家——可以说,成为七姓之一,墨城公输家被扶持起来的一大原因,也是为了制衡公输门,其中玄术宗门人出了多少力,公输弦心里自有一杆秤的。   “所以,东君阁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沈闻觉得干坐着没啥意思,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碟油炸花生米嗑了起来。   公输弦见她一副油盐不进,懒得理睬自己样子,便也坐到沈闻的对面:“你在聚宝阁买了好东西,借我看看吧。”   沈闻挑眉,思忖了一会才想起这“好东西”是什么,便抬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宝剑“无名”,双手递给了公输弦:“听说东君阁下擅长炼器、铸造,能帮我看看这把宝剑之中的名堂么?”既然是对方提出要看剑,那就不要怪沈闻打蛇随棍上了。   公输弦的目光落在了“无名”上,过了一会他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双不知用什么材质的面料织造而成的手套戴上,才接过“无名”,仔仔细细得端详了起来。   他看得太认真,就像是端详美人一样,将整把剑上上下下摩挲了一遍,若是换成原着中阿马的配剑,怕不是要当场跳起来给他一巴掌,直呼“老色批你摸哪”了。   半晌,公输弦才将“无名”还给了沈闻:“好剑是好剑,可惜还没有完成。”他摇了摇头,“只是半成品罢了。”   沈闻来了兴趣:“那么,请问如何才能让它成为成品?”   “不知道。”公输弦冷漠开口。   沈闻:????   那你说个锤锤?我还以为我能从你这拿到什么“重铸宝剑”之类的橙武任务,结果你说你不知道怎么搞?你行不行啊你?难不成还要我每天三次找你对话触发奇遇不成?!   大概是沈闻嘴角下弯的弧度实在是太明显,公输弦从她盘子里抓走了几颗花生米道:“这种灵器一般都会有自己的成器机遇,有些可能穷极一任主人的寿元都遇不到,年轻人,有点耐心吧。”这么说着,他伸手想把花生碟拉到自己面前来,“这个味道可以诶。”   沈闻一把抢在他之前把花生碟抢了回来。   老东西,顶着一张年轻脸,不告诉我怎么升级橙武,还要吃我的花生米。   沈闻在心里骂骂咧咧地把花生碟收回了储物袋。   像是看到沈闻的储物袋又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公输弦“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沈闻:你笑什么jpg   “听说,有个胆大包天的散修,拿走了玄术宗灵石库里一大半的绝品灵石,都拿去喂了云鲸,就是你吧?”公输弦不去参加九宗会议,换了个姿势半趴在石桌上问道,“你知道这些灵石都够一口价买下整个流云阁了吗?”   流云阁是公输弦的产业,没有人比他更懂流云阁的价值。   沈闻:……   沈闻:……   沈闻:……   “艹,这么值钱的吗?”沈闻初来乍到,对于修仙界的一些价位并不是十分理解,多少只是个概念罢了,但是……一把流云阁拿出来当计量单位,她就明白了。   早知道就不全拿去喂云鲸了!   这不是说明,连那几头云鲸,都比她知道这些绝品灵石的价值吗?!   难怪二话不说就同意帮忙了,这根本不是“鸟为食亡”而特么的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啊!   公输弦看着沈闻痛心疾首,捂着心口的样子,抚膝大笑:“我跟你说,鹤重楼这老爷子,今天九宗会议的时候,一副满口牙都在疼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沈闻:我不仅牙疼,我还心疼。   “你真的一颗没留下?”公输弦眯起那双秀丽的时风眼,似笑非笑得瞧着沈闻。   “一颗没留下。”沈闻垂头丧气。   公输弦自然也不再说了。   他沉默一会又继续道:“这一次,你算是帮了九宗一个大忙,只要不过分,九宗之人应该都会卖你一个面子的。”   沈闻:“那我想白嫖一艘漂亮的塔迪斯你给吗?”   公输弦:……   他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那个塔迪斯是什么?西域哪一国语言吗?   不对啊,西域四十六国在第一国南拓国国主伊力木的带领下,早就已经完成了同文、同言、同轨的同化之路,现在的西域语中,也没有这样奇怪的发音啊?   沈闻道:“我要那种里面比外面大的……啊,穿越时间和人工智能这有些为难你了,但是动力一定要足,空间一定要大,驾驶体验一点要舒适……”   炼器天公输弦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对方语焉不详,疯疯癫癫。但是,他还是倚靠着死宅惊人的直觉理解了沈闻的意思。   “你要订飞舟?”公输弦道,“你有多少灵石可以和我订?”   “所以我才说白嫖嘛,刚是哪个家伙说我可以随意跟九宗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的?”沈闻咋舌。   “我又不欠你人情,你跟我提什么要求。”公输弦白了沈闻一眼。   沈闻:……那你说个屁啊?!   “算了,等我赚到足够多的灵石,再来问你定制飞舟吧。”沈闻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既然宗门大比已经取消,原本说好的奖品也差不多泡汤了,我一个散修待在天机城也没啥意思,还是尽快溜了吧。”毕竟,她原本有一半就是冲着宗门大比丰厚的奖金来的,现在自己已经暴露在了西门清越的面前,奖金又泡汤了。   她还是早点开溜比较好。   沈闻眨了眨眼,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走来个手持竹杖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一边走,一边拨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求心。   “我朋友来了,先不和您聊了哈。拜拜咧您。”沈闻举起两根手指,背对着公输弦摆了摆手,一步三蹦地从守墓亭里跳了出来,赶到了求心边上。   她并不急着和求心打招呼,或者问他分开之后有什么际遇,只是站在他边上,听着他念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超度亡魂。   待到求心舒了一口气,不再拨弄他手上的持珠的时候,沈闻才开口:“你这都快念了一天了吧。”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装着水的竹筒,“凉白开,自己烧的,喝一口吧。”   求心摇头苦笑:“小僧……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弱,不能护佑众生,只能仓皇逃命。   “又不是你的错。”沈闻把竹筒往前递了递,“喝口吧,说话声都哑了。”   求心拗不过她,只能喝了一口。   “没跟着阿马啊?”沈闻拽着求心的袖子往墓园外面走去,也没有再看公输弦一眼。   公输弦倒也不介意,拨弄了两下手边的柳树枝,便又坐上羊车,抽了一下羊屁股。   那老山羊“咩”一声,撅起蹄子,踏空而行。   沈闻:……?????   会飞的啊这玩意?!   “贺兰小施主现在正跟着山鬼仙君在玄术宗之上。”求心摇头,将沈闻的注意力从会飞的羊车上拉回了之前的问题,道,“小僧无用,一靠近玄术宗浮空大阵,便觉得心悸,甚至无法呼吸。”   沈闻走在前面,听到他这般说,便道:“我在玄术宗之上见到了一面太一玄君。”   也不算见到,对方躺在棺材里,周身被高浓度的灵水浸泡着,又带着面具,大体来说是看不清什么的。   “他在棺材里闭关,这剧本我熟。”沈闻半开玩笑道,“要不然去找几个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的漂亮妹子,轮番上阵看看能不能把他吻醒怎么样?”   求心:……不必了吧小檀越?   “对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闻问求心道,她在龙皇山秘境之中拿到的那个黄金罗盘,虽然不知道怎么用,但是在沈闻试着抹血、注入灵力等等一系列种马文常见认主捡漏操作之后,终于成功启动,指针一直指向西方,“我打算去西域四十六国走一趟。”   求心沉默半晌,道:“如是不介意,小僧愿意同往。”似乎还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好养,他还补充道,“小僧可挨家挨户乞食,不会占沈小檀越的盘缠。”   沈闻:……你好乖哦。   “你愿意跟着我也没啥意见啦。”毕竟,如果真的接近天女族的地盘会出现之前那种奇怪的状况的话,带上求心几乎是必须的。   两人说着话回到暂时下榻的天机城城郊小客栈,却见孟回春手持药囊拼命追着贺兰韵打:“五千上品灵石!五千上品灵石!你小子今天开始起跟我一起出诊!食宿自己想办法,诊金全部上缴!”   贺兰韵:……师父饶命啊qaq   沈闻:……   哦,嚯。   看戏jpg   战后重建,九宗七姓之后又有多少龃龉、阴间事要摆平,那都和现在的沈闻没关系。此时此刻,当然是看阿马被揍,比较畅人心怀啊。   而关于沈闻拿了玄术宗几袋子灵石去喂云鲸的事情再次被提起,那也是两天之后,贺兰韵捂着被揍开花了的屁股,趴在飞舟上回万里杏林的时候的事情了。   “你真的又……一颗都没留?”直到飞舟飞了足够远,只能听见云鲸群时不时传出的、悠扬而稚嫩的鲸歌之时,贺兰韵才问沈闻。   却见沈闻莞尔一笑,从自己那乱糟糟的,玄术宗风味的发髻里摸出了一颗光华灿烂的灵石:“怎么可能。”   贺兰韵:……   艹,就知道是这样。   沈闻抛了两下手上的灵石:“就这一颗,等等想办法把它给兑现成普通上品灵石——啊”   若问她为什么尖叫……   那是因为当她把灵石抛着玩,半炫耀半耍帅的时候,一头小云鲸从天而降,将沈闻抛起的绝品灵石……一口吸进了嘴里。   小家伙开心得“嘤嘤”两声,翻了个身,对着沈闻秀了一下白白的肚皮,甩着大尾巴向云海上层的鲸群游去。   沈闻:……   “你这个臭小偷!把灵石还给我啊那可是我现在全部的身家了啊!”   ——沈闻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云海。    第61章 61   白雪皑皑,天上降下的六出花将祝融山盖成一片晶莹之地。   虽然祝融乃是火神,但是冬天的祝融山却冷得让人骨头缝里都在打颤。   “啊……虽然辟谷丹能保证不饿,但是这种天气果然还是想吃点热乎的玩意啊。”身着御兽宗弟子统一制服的筑基弟子这样感叹着,一边小心的喝了一口面前碗里的汤,“尤其是热汤热面。”他用筷子夹了满满一筷恰到好处的面条,“吸溜”一下就包了满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在这种荒郊野外会有热汤面摊啊。”另一个御兽宗弟子捧着碗,皱眉疑问道。   因为外头严寒的关系,热汤碗里蒸腾起袅袅热气,将两人的视线都遮模糊了。   这小摊子周围有御寒的结界,一看就知道是修士布下,这两名御兽宗的弟子原本是担心有诈不怎么敢进来吃一口,直到观察了两天,发现进出这个小摊子的凡人多是顺城的百姓,又没有什么异状之后,才敢来这小野摊来上这么一口热食。   而待到两人进入这个小摊子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菜单……是分开的。   怎么个分开法呢?众所周知,凡人是不能吃含有灵气的食物的,他们没有气海容纳灵气,会导致自身各种不适。修士能吃凡人食物,但是没有好处,含有灵气的材料在修仙界最多见的是灵草药,其次是用来炼制辟谷丹的灵谷,最下品就是灵兽肉,一般是供应给买不起辟谷丹的低品阶修士的。   几乎不会有人把灵谷磨成粉,再擀成粗细不同,口感不一的面条,再拿它来下汤面。   而这家小食肆的菜单,明晃晃的就写着“凡人菜单”、“修士菜单”。   凡人菜单以玉币为价。   修士菜单则以灵石为价。   两人都是御兽宗的下级弟子,虽然是下级弟子,但是御兽宗也不会欠他们辟谷丹的月例,所以比起时常要自己狩猎开伙的散修,他们基本上不怎么碰灵兽肉。   当然,如果是流云阁大厨那种级别的,就另当别论了。   二人自然是点了修士菜单。   出乎意料的是……这西域蛮牛肉牛肉面又辣又鲜,真好吃到出乎意料,入口就被辣椒炸了一下,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第二口吃牛肉,入口即化,肥一分则腻,精一分则柴,舌把肉上颚上一顶、一拧,轻而易举的就揉开了牛肉的纤维,鲜、辣、爽一股脑冲击着鼻腔,呛得人直流鼻涕。   等着俩人稀里哗啦的吃完这碗面,额头上早沁出了不止一层薄汗。   这小食肆里的装潢也很特别,食肆正厅和伙房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层帷幔,帷幔之前又摆了一个小桌,他二人取面碗便是在这小桌子上。点菜也只需将自己想吃的东西名称写下来,挂在边上的麻绳上,拉响铃铛,那麻绳变便会转动起来带着纸条进入帷幔后面。   “来都来了,要不然,再要点别的?比如说这品糖桂酥酪?”两人小声商量着。   却听食肆门口传来一声铃响,两人下意识的回头,不料正看到一个身着木兰僧袍,三衣素净,身长玉立的僧人收伞。   外头淅淅沥沥下了这么久的雪珠,他伞上自然积了不少雪,求心在外头抖干净了才敢撩竹帘进来,故此身上也多了些斑斑点点的水渍。   原本商量着要再点一品饭后甜点二人具愣住了。   只因为这个风雪夜归的僧人,虽身披漫天玉屑,却俊美仿佛寄着一泓月光。   二人愣了半晌,却被帷幔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哟,要饭回来了?”这时候留在食肆里的客人不多,沈闻也没有撩开帷幔,隔着一层就对着求心道,“这么大的雪,非要出去乞食,你留在我这吃一口还是热乎的呢。路又滑。”   “这叫化缘,是出家人的日课。而且,小僧不也好好回来了么?”求心将伞搁在一边,整了整一身的风雪。   他摸着食肆的桌子边缘,才找到椅子坐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御兽宗的两个弟子才意识到,这个僧人,是个瞎子。   ——可惜了。   “化缘化缘,你咋不和我也化化缘呢。老显得我少你口吃的一样。”帷幔里头的人声音娇俏,虽然是抱怨,听着却婉转如娇嗔一般。   求心只是笑而不语。   沈闻解下围裙,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啊两位,小店暂时打烊了,您二位能给我先结个账?一共两枚下品灵石。”   她这个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散修,还戴着个面具,既然是修士,这个时候来御兽宗的目的自然也就很明了了,两名弟子笑道:“姑娘来祝融山,是为了抢我们宗主的红包吧?”   原本御兽宗每年都会发红包,里头会有一到两个上品的御兽匣,然而三年多以前宗门大比之中,御兽宗折损了多名弟子,这让御兽宗宗主孙满暂停了两年“发红包”的喜庆行为。直到最近才又表示要重启这项延续了好几百年的传统。   毕竟,御兽宗在九宗之中无论是力量还是地位都比较下乘,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加入他们才行。   出来要求结账的修士显然是个及笄年华的少女,女修在外以面具遮盖真容,两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便各自掏出一颗下品灵石来:“若是明日得空,我们再来。”   “想要抢御兽匣的话,建议还是早些进城。”结完账,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其中一人还补充了一下,“这事到底还是看运气,这位同修不必太过介意。”   毕竟,曾经有人每年都来,还每年都抢不到,连续抢了五十多年,这样运气极差的人也不在少数。   两人结了账,相伴走出了食肆。   待到两人走远了,沈闻才和求心一起走出了食肆,召出了他俩暂时栖身的小飞舟乘上。而后沈闻一挥手,将整间小食肆收回了储物袋里。   她这三年除了修炼,就是大江南北的四处闯荡,作为一个散修需要收入,而开这样的小食肆对她来说到几乎是无本买卖。   “我等了三年,才等到今天,大师球,我要定了。”沈闻握拳。   边上的求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快进顺城吧,耽误时间了。”   沈闻摘下面具透了口气,看着求心冻得微微有些发紫的指尖,便推着他往飞舟厢房里去了:“去去去,厢房里头有热水,自己喝去。”   求心自然不推辞,乖巧温顺得由着她推着自己往里头走。   行驶的飞舟外头,雪珠越发下得细密起来。   此时的顺城,众人似乎终于从三年前宗门大比的悲痛之中走了出来,终于又有了一些过节的气氛,处处皆是张灯结彩。   沈闻的飞舟在顺城门口登记之后,携求心一起进入了顺城之中,街边有凡人买卖手持的小烟火棍,还有糖葫芦,她没一会就把自己这些日子赚的玉币都花在了这些小玩意上,连脸上的那个面具都换成了兔子形的。   求心看不见,只好感受着灵气跟在这个跳脱起来异常跳脱的少女身后。   沈闻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又折返回来:“张嘴。”   求心:……   他乖乖被沈闻塞了一嘴糖葫芦,舌尖溢满了糖衣那股清脆的甜和山楂的酸。   “小檀越,稳重些吧。”他苦笑道。   若三年前的沈闻,求心还能只当她是个孩子。可是偏偏现在她已经长开来了,不知不觉,已经是一个纤腰秀项,身姿袅娜的少女。   无论是作为男子,还是僧人,他都当避嫌。   沈闻两颊鼓鼓,活像只毛丝鼠一般,正被顺城上空炸响的烟花巨响和五颜六色的光华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听到求心这般苦笑,便含糊不清道:“什么?”   求心只能叹气。   “来了来了!红包雨来了!”沈闻听到有人喊,立刻打起了精神不再把心思放在求心这边,毕竟,那可是大师球,等等红包下来,她要多抢几个才行。   却见御兽宗宗主孙满的毕方鸟翱翔着从御兽宗宗门的方向飞来,那单独一只脚上拎着一个竹篮,待到来到顺城广场上空,才盘旋着伴随天上飘飘扬扬的六出花一起,洒下……   “woc这么多红包里只有一个是大师球啊!”沈闻惨叫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但是没有时间给她犹豫,犹豫就会白给,于是她果断丢掉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扑进了抢红包的人群里:“让开让开,我的我的!大师球一定是我的!”   求心站在人群外面,退避了几步,才免了被狂热的人群直接推倒的命运。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抬手掐了一个算诀,又向后退了两步,往左边挪了一步,伸手接住了一个红包。   毕竟,除了大师球,御兽宗洒下的红包里还有不少夹了灵石、玉币、上品的丹药,只是份额差距极大,有些里头只有一玉币,有些却有一颗上品灵石。   沈闻抢了一堆红包,抱着跑出了人群,拽住求心就往偏僻处飞奔,直跑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才松开求心。   “好了,验证欧气的时候到了。”她就地坐下,拆起了红包。   “一玉币,啧。”   “五十玉币……”   “一颗下品灵石。”   ……   “呜呜,这是最后一个了,拜托了给我个大师球拜托了!”沈闻盯着最后一个红包,双手合十拜了拜,才颤抖着手指撕开了红色的包装,“艹!没出货!”她抱头惨叫。   “要等明年了呜呜呜呜呜。”她抱着胳膊缩成一团,活像个氪金没出ssr的非酋一样。   求心将手伸进了袖子里,正想摸出自己抢到的那个红包的时候,却听边上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招呼声。   求心闻声,又将红包塞回了袖子里。   那人惊喜道:“阿闻?是你吗阿闻?”    第62章 62   “你为什么会在祝融山啊。”沈闻坐在小茶摊的破椅子上看着正在拆红包的贺兰韵,后者拆了大概有十个,全部收益加起来大概有五枚上品灵石的样子。   知道这家伙是这个世界的(原)男主龙傲天,但是这特么好运也过头了吧,就你马离谱。   “来抢红包啊。”贺兰韵有气无力道,“三年前我不是把东君的洞府撞了个洞,他把账单寄给了我师父吗?我就一直跟着师父出诊,然后师父他老人家说到做到,真的把我全部的工资都没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这是身无分文,想存点私房钱所以跑出来抢红包?”看到贺兰韵拆完红包,也没拿到大师球,沈闻就满意了,收好了自己的战利品之后闲聊道。   “没办法啊。”贺兰韵趴在了桌子上,—脸郁闷地吐槽道,“这三年我和师父走南闯北,本事学了不少,灵石一颗没有,最近还被师父以‘年轻人多出去历练’这个理由赶出来了,要不是在这儿遇见你,我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历练才好。”这么说着,他以手撑桌子坐直了身子,“阿闻,要不然,我跟着你们走吧?”   他当年只是个十二岁的小正太,脸都没长开,这么几年过去了,到是有那么几分帅气青少年的风范在上头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孟回春久了,妈味越发浓厚,气质这—块简直拿捏得死死的。   沈闻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自己后脑勺:“我那个小飞舟,住不下三个人了吧。”她在宗门大比之后就换了—辆简易房车……不是,是两用飞舟,又能拿来住,又能赶路,她这段时间都跟着罗盘的指示在西域这—带跑,这—次也是因为祝融山在地理位置上比较靠近西域四十六国,才能赶得回来抢红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在西域跑了快三年,还是没有—点关于“瀛洲”、“元女”的信息,她都要怀疑黄金罗盘是不是晃点她了。   求心在一旁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毕竟小飞舟上从来是沈闻说了算,求心从来不置喙她的决定。   “……不是吧。”贺兰韵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求心。   他这是真的不好问,毕竟都过去三年了,妙法作为大悲寺的住持当然是镇守大悲寺不能外出,所以这三年到是不用担心大三角修罗场的问题,但是!三年!放沈闻这匹满嘴狼牙的高僧品鉴十级和求心小师父一起待三年……真的没事吗?   求心小师父他真的没事吗?   沈闻迅速理解了贺兰韵那个猥琐的眼神和狐疑的表情,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妈”的脑袋按进了前方的胡辣汤里。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贺兰韵惨叫着捂着眼躺在地上打起了滚。   “猥琐的家伙,我还没问你到底是被师父赶出来历练,还是作为医者和患者发生了桃色纠纷被师父轰出来逃命,你就先怀疑起我高尚的品味和清白的操守了?”沈闻抱着胳膊挑眉道。   贺兰韵擦干净脸上的汤汁:“你这不是也在怀疑我的作为医修的操守吗!还有你说的那两样东西你有吗!?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你有这玩意吗!”   “胡说八道,我明明连良心都没有,你居然叫我摸良心!”   贺兰韵:……   行行行,这波自黑是你赢了。   边上—直只是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吐槽互损的求心突然“噗”—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干什么?”   求心只是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六出冰花纷纷似絮,这小小的茶肆里却满是暖洋洋的氛围。   “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能捡到御兽宗的御兽匣的话,至少能卖上五百上品灵石,要知道虽然不是人人都爱御兽,但是有些富婆女修就特别青睐各种长相可爱又毛茸茸的灵兽,喜欢用这种高级灵兽匣装载这种上等的灵宠。”贺兰韵一边走,还在一边叹气,“这可是一大笔的收入啊。”   “所以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好惹的桃花,跑出来避难啊。”沈闻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继续猛戳他的痛点。   “没、没有,真的没有。”贺兰韵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闻和求心。   “那就是有了。”沈闻点头,“我不欢迎渣男的。”   “我没有啊!我只是——”贺兰韵欲言又止,“反正……唉,我是严格按照师父的要求做的,里头的事情也—言难尽,反正我和你说不清楚的。”他抱住了忧伤的自己。   沈闻:……   “再重复—遍,我不欢迎渣男的。”她无情道。   “都说了不是渣男啊!”贺兰韵咆哮。   “嗨,不开玩笑了。”沈闻走到飞舟前,叹了口气,“我都这么暗示了,你还不懂我要说啥的话我就只能和你挑明了说了——贺兰韵。”她极少叫贺兰韵的真名,大多数时候叫的都是“阿马”,但是一旦她叫了贺兰韵的大名,那么后者也就不得不收起插科打诨的态度和她好好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气质,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和她交流,最后都会被她带着走。   “如果你不好好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我们很难好好带着你—起游历啊。”沈闻登上打开了飞舟的舱门,在面具后瞪着—双死鱼眼看着他。   贺兰韵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认怂走进了飞舟舱门,在茶几后面坐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他简单讲了—下这三年来他遇到的事情,—般来说都是跟着孟回春看诊学医,直到最近,孟回春收到了—封奇怪的传信之后,就把他们这些弟子都赶出了门。   “哦,原来是这个啊。”沈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手贱撩了什么有夫之妇之类的,被人家道侣追杀三千里呢。”   贺兰韵:“在你眼里我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沈闻给他倒了—杯茶,启动了飞舟。   ……别说,原着的你还真是。   “既然山鬼仙君把弟子都遣散了,那么,他就是做出了‘留你们在身边会连累到你们’这样的判断吧。”沈闻把茶水和茶点推到了贺兰韵的面前,“尊重你师父的选择,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如果他不留你们,那么这个判断八成以上是不会错的。”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   贺兰韵沉默了下来,双手捧着温暖的茶杯垂眸:“我知道,但是——”   “但是担心是难免的,这个我也懂。”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去最近的渠乐国,那儿有好多野温泉,设个结界就能泡,这天气这么冷,泡个热水澡可舒服了。等你泡完澡,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我们再来讨论你师父收到奇怪信件的事情比较好。”   贺兰韵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求心在沈闻身后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担心也无用,毕竟他现在也就勉强是练气九层,虽然这些年医术精进,却到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也是。”   沈闻所说的渠乐国,是西域四十六国之中,最为靠近中州的—个大国,渠乐国地势特殊,是非常罕见的火山地形——这大概也和它靠近祝融山有关系吧,故而又多水,又地热,几乎随处可见各种不同效用的温泉。   顺便说一句,沈闻最喜欢的是一口有着消除疲劳,滋润肌肤效果灵泉,温度又适中,泉水也清澈。   这口野温泉还是意外之中被她寻觅到的,她时不时会回来泡—泡。   在将贺兰韵和求心赶去另外—边有着凝神静气效果的野温泉之后,沈闻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拿上了能装下—浴盆热水的储水瓷瓶——她当然不会心大到和那两个大老爷们—样随地洗澡,自然是要取水回飞舟再泡澡的。   好在这个储水瓷瓶能保温,倒也算是大号热水瓶方便易携带版本了。   毕竟这段时间,她修炼、抓食材、追着黄金罗盘的线索到处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这个时候泡个能让人浑身发热的热水澡,再钻到被窝里好好睡一觉是最舒服的。   沈闻揣着自己的瓷瓶走到热气蒸腾的野温泉前,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有人在了。   ……不是她说,自己做事已经足够随意了,但是这位老哥连泡温泉连个结界都不放,就过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布结界,也不见灵气外溢,不是凡人,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强信心之人,若是凡人倒也罢了,说一声便是,若是修士,自己刚刚走近恐怕对方便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沈闻想了想,躲在岩石后头开口道:“这位道友,你可洗好了?我想取些水,不知道可不可以?”   渠乐国是西域四十六国之中为首的六大国之—,女王娜宁很在乎国民的安全,在这撞上魔修的概率很低。所以,若是修士,这人大概率是西域四十六国的正道修士。   水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传来了希希索索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半晌之后,才有人赤足踏在了干净的岩石板上。   烟缭雾绕之间,沈闻抬眸,却见逆光之处站着—个身着暗红僧袍,小麦肤色,眉心—点嫣红摄人的罗汉痣的年轻僧人。   尚未擦拭干净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露在僧衣外臂膀,洇湿僧袍,又汇到指尖。   “啪嗒”—声,滴落在光华的岩石上。    第63章 63   那僧人垂眸看了沈闻一眼,便踏花而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沈闻:……   啊,真的很俊啊这个大师父。   是黑皮啊,跟妙法、求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呢。   沈闻靠在岩石背面感叹了一会,就把这个风格完全不同的漂亮大和尚丢在了脑后,转出来将温泉水装满了瓷瓶。   另外一边,求心和贺兰韵一起泡在温泉里,贺兰韵只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开口问道:“你和阿闻这三年……”   “并无大碍,小施主但请放心。”求心冲着贺兰韵的方向点了点头。   贺兰韵刚起的话头又被求心给无情掐断了。   于是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憋了半天依然是憋不住:“不是,我是想问你的身体……”当年求心体内被植入人造灵根,孟回春就断言他活不过六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求心的身体上也会显现出各种症状来。   但是刚刚贺兰韵将求心身上几处容易显现出人造灵根病症的地方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一般来说,人造灵根连着气海,凡人身上便会因为无法容纳灵气而逐渐出现溃烂,而求心却没有这样的问题,这本身就很奇怪。   贺兰韵虽然老担心求心和沈闻在一起会被沈闻疯狂占便宜,但是随着年龄渐大,又和孟回春游历各方学了不少本事,他就越发觉得求心身上的谜团太多,多到让贺兰韵怀疑。   第一个疑问就是求心的净琉璃体到底是怎么来的。   佛修修行精纯都很难出现净琉璃体,而求心之前作为没有灵根的凡人就已经有净琉璃体之相。   第二个疑问,是他三年前在玄术宗时候的表现。   如果他真的是太一玄君渡劫的替身,先不论玄术宗如何如何,至少爱徒如命的云中君,是绝对不会让他到处乱跑的。   求心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不说自己好,也不说自己有何不适。   “和沈小檀越一起行走四方,真的是一种很奇异的体验。”求心微微昂起头,如是感叹道。   贺兰韵这三年都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是他还是凭借着惊人的直觉,觉得求心这个“奇异的体验”可能……并不怎么正常。   就在贺兰韵神游四方的时候,求心却将他的思绪给一句话拉了回来:“贺兰小施主,你且用毯子裹好身子。”   贺兰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还是照做了。并且把目光落在了同样用细羊毛毯子裹住了自己身体的求心身上:“为什么突然——”裹着毯子泡温泉多不舒服啊。   “我说,我都打好水回去泡了一圈了,你俩怎么还在泡呢?我跟你们说,多泡温泉对男人不好,容易不孕不育的。”沈闻的脑袋从温泉岩石上方探出来,吓得贺兰韵一个脚滑,直接一头栽进了温泉里。   “你干嘛啊!”阿马恼羞成怒,从温泉之中破水而出,抹了把脸仿佛一个被偷窥的少女一般捂紧了自己的小毛毯,“哪有、哪有、哪有你这样——”   沈闻眨了眨眼:“求心不是都让你裹好毯子了么?”   被点名了的盲僧长长叹了口气:“沈檀越。”   “嗯?”   “不要捉弄贺兰施主了。”   “哦。”沈闻耸了耸肩,“我看你们就这样泡着挺无聊的,给你们送点果酒和花生米嘛。”这么说着,她还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瓶自酿的果酒,还有一木碟的油炸花生米。   “这是什么上了年纪的老大叔的习惯。”贺兰韵刚想坐起来,又想起了沈闻那句“不孕不育”,于是默默地裹着浴巾站了起来,“我泡好了。”说完,还瞟了一眼求心,“小师父你也少泡吧。”   求心:……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贺兰韵,便只好双手合十:“多谢小施主提醒。”   沈闻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突然间,一阵修为激荡从北面传来,贺兰韵和沈闻“腾”一下站了起来,贺兰韵披上法衣,和沈闻对视了一眼:“怎么了?”   他们刚刚所感受到的仅仅是修为激荡的余震,但是仅仅是余震,就已经让贺兰韵感到心悸了:“这是……”   “至少是合一境。”沈闻皱眉,“没我们能插手的份儿,溜了溜了。”   贺兰韵却有不同的看法:“待到修为激荡结束之后,我们且过去看看,如是有需要医治的伤患……”   沈闻瞥了他一眼:“有进步啊。”虽然有救人之心,但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懂得先保护自己,观察情势,贺兰韵比三年前出息多了,把他丢给孟回春饲养是正确的决定。   贺兰韵:……   嗨,沈闻嘴里夸人的话,三分之一像损人,三分之一是真的在损人,剩下的三分之一听一句少一句。   “但是我还是建议不要去,这种级别的修为激荡,说明战斗还挺激烈,真有什么,也不是练气级别的医修能插手的。”沈闻打了个哈欠,“溜了溜了,回去睡觉了。”   贺兰韵知道沈闻此人心性凉薄,会说出这种话来一点也不奇怪,便道:“你不去,我自己去看看,毕竟我是山鬼仙君的弟子,正道之上别人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沈闻伸着懒腰的手放了下来,连脚步也停下了,过了半刻,才扭头越过肩膀对贺兰韵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建议多管闲事。”   贺兰韵气了:“身为医修,救死扶伤就是天职,明知可能有人受伤,也不前去襄助,这是失职。”   “你是医修,我又不是。”沈闻摊手,“行吧,你有师父罩着,我没有。我回去睡觉了,你自便。刚夸你有进步,现在又轴了。”她打了个哈欠,搔了搔脸颊。   “自然不用你一起去。”贺兰韵转身,待到修为激荡消失之后,便大踏步的向着激荡中心的方向走去。   求心穿好僧袍,嘴唇微抿:“小檀越……”   “刚夸他……”沈闻扶额,“算了,随他去吧,死不了的。”   这个方向,应该是自己刚刚遇到的那个黑皮靓仔,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然袭击,现在激荡也消失了,说明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贺兰韵脑子灵光一些,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另外一边,贺兰韵御剑来到战斗地点,他看到的景象却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一袭暗红僧袍的僧人低眉垂目,站在一侧,而他的对面,是一对遍体鳞伤的男女,那男子看上去受伤不轻,正拼命的抬起手想要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那女子跪在地上,将额头碰在地上,正拼命的在乞求些什么。   此处是在太远了,贺兰韵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哦豁,是他啊。”贺兰韵突然听到边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从躲藏的岩石边上摔出去。   他按住胸口,好半天才稳下被吓出来的“砰砰”狂跳的心跳,将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你不是说不来吗?”   他见沈闻手中拿着一个长筒形的奇异法器,放在眼前远远看着,沈闻没有回答他,反而将目光击中在那两个男女的脸上:“都是……我的……错……”   “虽然……是……妖……但是……没害过人……”   “什么?男的才是妖?女的是人修?”   “你怎么听见的?”贺兰韵大为震惊。   “我没听见,我看见的。”沈闻回答道,“用这个望远镜能看到他们嘴唇的动作。”她把望远镜的镜头转向另外一边的红衣僧人,“咦,是他啊?”   这就是她之前在温泉遇到的那个随地泡温泉的黑皮僧人。   僧人不曾开口。   却见他完全不顾二人的反复哀求,身后的法相化作威压冲着那男妖修就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贺兰韵站起来大喊了一声:“尊者且慢!”   沈闻默默地收起了手上的望远镜,缩了下去。   这个黑皮西域僧的修为,怎么看都应该和妙法差不多,若是真想要两个人的命,出手之间刹那就能给这对跨种族恋爱的小情侣一套物理超度,而就像妙法修菩萨行,身后的金身法相是菩萨。这个黑皮僧人修的应该是对应菩萨行的罗汉道,所以他身后的法相是罗汉像。   大乘、罗汉道、西域——这家伙的身份真实呼之欲出。   不得不说……大概是因为人脑会补正看到的会动的东西,所以鸠摩晦尊者本人看上去比《百美图》上的图像要俊不止一点……   还有,这个棒打鸳鸯的法海行为,嗯,确认过眼神,是自己暂时惹不起的人。   俊归俊,沈闻毕竟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的那种人。   贺兰韵三年过去了,没有经历过大宗门校园霸凌的他,越发往另一个相信天地公理的方向狂奔而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吧。   鸠摩晦其实早就注意到这边有两个偷窥的小修士,只是考虑到他们两人一个筑基一个练气九层,并不会妨碍到自己,便将他二人撂在了一边。   谁知道其中一个居然跳起来阻止了他。   西域四十六国之中,后尘国虽然万事不管,但是大塔林寺却是第一位佛修得道飞升的道场,加上佛修和僧人在西域地位极高,所以很少有人会对鸠摩晦这么大声说话。   ——他经历过最激烈的口生之争,也就是和大悲寺的佛修们六十年一度的辩经会。   就在这个档口,贺兰韵已经御剑来到三人边上:“这位尊者,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何要对这对鹣鲽苦苦相逼?”他双手抱拳,对着鸠摩晦恭敬得行了一个礼。   后者微微蹙眉,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女子见来了人,连忙道:“这位小侠士,莫要管我夫妇二人,此乃是我夫妇二人自己的事情,不好拖累别人……”   “娜迦。”原本挨了鸠摩晦一下,被重伤了胸口几处大穴的男妖修挣扎了两下,“你快走,不必管我。你回去,和你姐姐认个错……”   “我不走,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走的,我又没做错!我为什么要和她认错!”那呼为“娜迦”的少女回身护住妖修道,一双盈水杏眼眼泪汪汪,“他要废你修行,就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鸠摩晦的眉头越发紧锁。   大约是嫌弃贺兰韵挡在中间,他伸手挥出一道夹杂着灵气的掌风,将贺兰韵挥到了一边,伸手直取娜迦,一看便知道是想将娜迦直接打晕。   娜迦自知这一招实在是躲不过去了,便闭上眼,张开双臂,挡在了那男妖修的面前。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娜迦女在睁开眼的时候,却见自己面前挡着一道陌生的身影。   沈闻手持无名,看似似乎是格挡住了鸠摩晦金身法相劈下的雷霆一掌,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实是对方自己停下来的。   然而这一掌的余威还是远远超过了沈闻的估计,她脸上的面具从顶上开始碎裂成了齑粉,窸窸窣窣落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这位大师父好大的脾气,你这一掌下去,废得可不仅仅是妖修的修为啊。”沈闻翘起嘴唇微笑道。   遮住了蟾宫的云朵慢慢移开,还给了这片岩区一片皎洁月华。   即使不合时宜,娜迦还是无法自控得,微微张开了丹唇——她在渠乐国是出了名的美人,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但是面前这位少女……却不同于以往她认知里的“美人”。   ——这样的美貌,不应当是属于人的。   佛前献舞的干达婆是她。   菩提树下诱惑世尊的魔女也是她。   一颦一笑,皆是天意。   鸠摩晦撤去了身后的罗汉金身法相,一手捏紧了僧袍,一手于胸前持佛礼,半晌,他才垂眸道:“汝非人种。”   沈闻:……   嗯,这句话,我是不是该翻译成:“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还没等沈闻反应过来,鸠摩晦突然脚踏袈裟跃上半空中,对着娜迦女伸手一抓,就将她抓到了自己手中:“贫僧还会再来找你。”言罢,便扬长而去,丢下一个已经痛晕过去了的男妖修,还有一脸懵逼的沈闻、贺兰韵二人。   沈闻;……   哈?    第64章 64   男妖修伤的挺重,沈闻并不赞同把他带上自己的飞舟。   但是同样的,沈闻也不能留在这片火山岩区,虽然疑似鸠摩晦的僧人说还会回来找她,但是就沈闻本人的想法,当然是“溜了溜了”比较真实。   所以沈闻就在权衡了一下之后,果断把原本就已经半昏迷的男妖修直接弄成全昏迷,指挥贺兰韵将他带到飞舟上,一行人驾驶着飞舟往最靠近渠乐国的小国飞去。   她可没有那么大的心,敢在渠乐国多待。   贺兰韵厢房里给男妖修治疗,沈闻则驾驶飞舟,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渠乐国附近依附于渠乐国的一个名叫磐安的小国。   沈闻取出自己储物袋里的移动小食肆,取而代之将飞舟缩小放进了储物袋中。求心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多问沈闻些什么,便陪着她在外头喝茶。   “贺兰施主也是好意。”求心拨弄着手上的持珠道,“以往你也是不吝帮一帮的,为何这一次这么严肃?”   “不是因为不吝帮不帮,”沈闻皱眉,不停地转弄着手里的白釉茶杯,“而是这波属于强出头,原本要走两三步的步骤被简化成了一步,要冒的险自然也就更多,仅此而已。”   贺兰韵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虽然会折损一些修为,但是好歹不至于灵府全毁……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没事。”沈闻把手放在脸颊上,“你看我现在这样……”她现在没戴面具,也没束发,披散着一头青丝乌云。   贺兰韵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想了想,似乎这个距离不能保护他,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拿起了自己边上的茶盘挡在自己面前:“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哪怕你貌美如花,我坚贞不屈我是不会屈服于你的……”   沈闻拿起边上的木杯砸了贺兰韵一头:“滚。”   她面无表情扭头,瞪着没啥精神的死鱼眼道:“要不是因为这张脸麻烦这么大,我用得着每天都戴着面具过日子?”   贺兰韵顶着自己额头上的大包爬起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毕竟以沈闻这种谨慎的性格,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对着外人一定一直戴着面具,防止被外人看到脸。但是刚刚在面对那个尊者的时候……沈闻的面具被打碎了。   那个尊者修行的是罗汉道,他现在回过味来了,既然修行的是罗汉道,那么他为什么会插手这对异族恋人的事情?又为什么会抓走娜迦女?贺兰韵也曾经听说过一些西域番僧剑走偏锋修行被大悲寺斥之为“邪道”的阵法。   再仔细回想一下那个罗汉道的尊者,小麦色偏黑的肤色,还有使用金身法相的时候身上浮现出的金纹,还真有那么几分邪佛的味道在里面。   “啊!”贺兰韵抱住头,“那该怎么办?!他说还会来找你啊!”   “现在知道给我惹麻烦了?”沈闻斜眼。   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求心轻咳了一声:“小僧打断一下……沈檀越,贺兰施主,‘还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他说话声音很轻柔,就像是风中飘飞的棉絮一样,但是对于柳絮过敏的人来说,那就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沈闻一个激灵:“没、没事,就是在帮忙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哈哈,没事,我能解决的。”她抬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再不行就把阿马卖了嘛。”   贺兰韵:……   麻烦是他惹下的,卖他……好像就真的只能卖他了。   沈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所以,现在还是多和里头那位聊聊,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及那个黑皮尊者的身份之类的,我好制定对策啊。”   “他现在还昏迷着呢,按照他体内的灵气流动推算,大概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醒过来。”贺兰韵道。   沈闻不说什么,转头去食肆后面取了一个小箱子挂在身上,上头摆着各色果点,他们现在坐落着的这个小镇是西域四十六国一处交通、贸易枢纽,其间修士、凡人鱼龙混杂,又归于渠乐国治下,到是不怎么需要担心治安。   像沈闻这样的散修,在这和凡人做做小买卖,自然也是不成问题的。   “你继续照顾他,我出去赚几个小酒钱。”沈闻把头发一束,戴上了面具,掀开食肆的帘子便走了出去。   她带着果点往贩卖马奶酒的酒肆边上走去,在这里通常会聚集一些来这种小集市赶集的当地人和远游的行脚商人,而这一类人的消息往往是最灵通的,多喝了一些酒,配上一些美味的下酒菜,各种东拉西扯的事情都能信口而来。   这时候若是身边还多加两声好奇的追捧,对方就会说得更加起劲。   沈闻带着果点和下酒菜往里头一转,就盯上了几个从渠乐国一路行商过来,打算从磐安小集市往南拓和后尘国去的行商。   在卖出了几品下酒菜之后,几个喝多了的行脚商就开始八卦渠乐国这些时候的消息,什么渠乐国女王娜宁的妹妹再过几天就要出嫁到楼兰国去当王妃,什么娜宁女王的妹妹是西域第一美人啦,什么到时候娜宁女王会四处派发“祝福彩”啦,什么这样一来西域四十六国之前的关联会更加紧密啦之类的。   “听说就连后尘国大塔林寺的那位尊者也会前来祝福新人,女王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面子那是一等一的大啊。”喝多了有些上头的小胡子行脚商拍着手道,“这样一来我们这些凡人商户四处行走也会更加方便一些吧!”   听到这里,沈闻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小胡子的商人瞥了她一眼,见她带着面具,周身打扮也不像是西域的人,作为一个常年行走在外的商人,胡力拔多少是有些眼力见的,便笑着站起来弯着腰道:“哎呦哎呦,您是位小仙子吧?”西域四十六国以佛修为尊,又和中州不同,这里的修士多为王室出身,所以哪怕是对着散修,凡人的态度也会自己低一截。   沈闻笑着点了点头,即使对方看不见,却能听见她话语中的笑意:“我刚从渠乐国来,打算往南拓国去见个老朋友,一路急着赶路,居然不知道渠乐国还有这样的盛事,看来要折返回去沾沾喜气了。”   胡力拔笑道:“那是自然。”他喝得有些高,便对着沈闻说了一些渠乐国最近为了王妹大婚的事情做的准备,“那从中州来的彩绸铺满了街道,还有那马奶酒,一桶桶的往外头搬,女王怜惜我们这些凡人,也愿意让我们这些庶民同乐呢!”   “是呢,是呢,要是我运气好,能得尊者的一段经文,带回去那就是传家宝……”   他身边的其他人也笑着插嘴道。   沈闻自然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心里却对他们说的话含了多少有用的信息做了一个基本的筛选评估。   而另外一边,求心和贺兰韵正在等着那个男妖修醒过来,却见求心闭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自己面前的茶叶。   “求心小师父,我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求心道,“你……”   求心摇头:“施主,事不过三,你若是问我三次,我也只会摇头而已。”他站起来,伸手摸到了边上的竹盲杖,“若是沈檀越回来了,便替我告诉她一声,这儿暂时是安全的,可以暂栖两三日。”   说完,他便撩开竹帘往外头走去。   “小师父你去哪?”贺兰韵连忙站起来问。   “出家人过午不得食,小僧有些饿了,出去化些斋饭。”   帘子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叮铃”声,贺兰韵才将目光从门帘之上落在了求心刚刚拨弄的茶叶上——那茶叶早就碎做了齑粉。   求心离开了食肆,向着远处走了一会之后,才扶着泛黄的竹盲杖缓缓跪在了地上。   若是有人走过,看着他这般弓着背,蜷缩着躲在一旁,会以为他是正在做修行日课。   鲜血指缝之中渗出来,滴落在面前的沙地上。   ——没事的。   过一会就会停的。   从一年前开始,他就该渐渐习惯了。    第65章 65   “多谢尊者出手相助了。”身着红衣的女子将纤纤素手按在胸口,对着垂眸静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僧人躬身行礼。   鸠摩晦封住了娜迦的气海,让她无法动用灵力,而这一次他出手则完全是因为渠乐国女王娜宁的请求。毕竟他经常几十年几十年的待在大塔林寺哪也不去,偶尔出来这么一次,还是因为娜宁作为渠乐国的女王亲自下帖子请他来。   即使听到娜宁道谢,他也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娜宁女王瞥了一眼这个俊美的僧人,叹了口气:“让尊者见笑了。”言罢,便趁着夜色,在法器的隐蔽下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鸠摩晦下榻的王宫别馆。   娜迦作为渠乐国的公主,西域四十六国之间又有着世代通婚加深彼此联系的习惯,将娜迦嫁给楼兰国主哥舒鹰也算是门当户对,人家哥舒国主又不是糟老头子,也未曾娶正妻,谁知道娜迦居然死活也不肯嫁,还和个妖修跑了,娜宁作为女王镇守在渠乐国不能亲自去抓她回来,又不能让哥舒鹰知道这件事情,若不是鸠摩晦早到了,这事情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收场。   鸠摩晦轻轻拨弄着手里的持珠,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瞳色在西域人种之中也比较罕见,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极有质感的金珀色。   他又想起了自己带回娜迦公主时候的那一幕。   娜迦公主与那不知名的妖修相互庇护的那一幕。   “世间一切苦,皆由情生,世人以情自扰,故离别苦,故不得苦,故迷惘苦……”尊者闭上了眼。   鸠摩晦作为大塔林寺的僧首,若要说他最为中原修士所知的事迹,恐怕就是百年之前在大悲寺同众僧辩经,连败数人,若不是最后妙法扳回一局,恐怕大悲寺“佛子”的推选权就要归于大塔林寺了。   而他和妙法之间的数个日夜禅语机锋的辩经法会,也几乎成为中原修士之间的一桩美谈。   二人虽针锋相对,却实在是可以以“神交”二字来形容对于对方的感触了。两人年纪相仿,修为近似,更是同修罗汉道的佛修,鸠摩晦一时也将妙法论为自己在佛法研修之上的“知己”。   谁知那场辩经法会之后,妙法却突然从罗汉道转修的菩萨行。   而罗汉道的僧人一般是不会转修菩萨行的,若是要转修,那么其中最为多见的一个原因就是“破戒”,还是五大戒之一。   鸠摩晦以妙法为自身之“镜”,之“知己”,妙法骤然转修菩萨行,他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极受震动,甚至有一种在佛法之道上被妙法给“背叛”了的错觉。   鸠摩尊者至此生惑——到底是什么样的际遇,才会让妙法违背了自己最早修行的“道”。   杀生、偷盗、妄语、饮酒,这四条鸠摩晦也相信妙法不会泥足其中,唯有那一条,鸠摩晦却始终抱有疑问。   辩经法会之时,他也曾见过一名女子纠缠于妙法左右。   那女子的样貌鸠摩晦不曾正面见过,只知妙法对着她,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因惑而生执,聪慧如鸠摩晦,也知道自己修为阻滞是因为生了执念,如是他能破除这执念,自然也就不会有修为阻滞了。   他在西域多年,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只是越是知道这些女子美,他越是明了对方红颜枯骨,各有苦处。   然而他的心里依然有执。   ——这世上,何等的女子才能诱惑妙法破戒?   若是他能抵御那样的诱惑,是否就能破除心中魔念,再了无执念?   云开月霁,一抹月光将柔霜洒在鸠摩晦的身上,他又缓缓睁开了眼,一双金珀色的眼里眼神晦暗不明。   “阿嚏!”沈闻猛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贺兰韵连忙问道,“着凉了?”   “不知道,刚刚打了个寒颤,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沈闻抱着胳膊抖了两下。   求心道:“大约是昨日着凉了吧。”他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像是昨晚上一夜没有睡好一般。   沈闻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微抽了一下,把目光落在了已经醒过来的男妖修身上,对方长相平平无奇,甚是敦厚老实,没想到艳福不浅,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人修女朋友——若是要让人评评理,说说看他们这对小情侣之间到底谁才是妖,百八十成颜狗第一眼就不会觉得这个长相普通,性格敦厚温和的老哥是妖。   对方醒过来之后,就坚决不肯告诉沈闻他们自己是谁,自己的女朋友又是谁,只是一个劲的要离开,说是要救自己的爱人出龙潭虎穴,结果没走几步就又瘫下了,贺兰韵只好又把他扶回床上。   “那僧人修为至少在大乘前期,你一个金丹妖修,是打不过他的。”贺兰韵道。   那自称“胡忠”的妖修,瞬间就露出了一个想哭的表情。   “虽然我们不会帮你去救你的爱人,但是如果你想去渠乐国的话。我们还是愿意接受付费搭乘的。”沈闻撑着脸,歪头道。   “我……我身边暂时没有钱财。”胡妖修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块翠玉佩,“若是小恩公不介意的话……”   沈闻:……哇,这人,不,这妖真懂事啊,比贺兰韵懂事啊!   “不过说道这个,”沈闻没有看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翠玉佩,扭头对贺兰韵和求心道,“我在磐安集市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听到有人传闻说渠乐国有狐妖出没,专门诓骗无知少女污人清白,又有将少年掳去,日夜榨干,伤人性命的。还有人说娜宁女王全国下令绞杀狐妖,抓到狐妖以后杀死,割下尾巴拿去领赏,一条狐尾一颗上品灵石呢。”   求心:“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据说还有些少年少女在狐狸窝里被救出来的时候,还执迷不悟说自己和狐狸是真爱,于是被送去附近的庙宇之中拔除狐妖媚毒的。”说到这里,沈闻压低了嗓音,将边上的胡忠视若无睹,“还听说,渠乐国的公主,也就是娜宁女王的妹妹,也曾经为狐妖所迷,当然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胡忠:……   “我说嘛,竟有这样的混账事情,狐妖和人哪来什么真爱,这肯定是狐妖以美色相诱,媚术勾引,人也是,就是馋人家狐妖美色才会上当……”沈闻的手指小幅度得拍着桌子。   胡忠的脑袋上蹦起一条极为明显的怒筋:“不好意思小恩公,你说的那个‘色-诱娜宁女王妹妹’的狐妖就是我。”   沈闻面无表情。   她扭头对贺兰韵道:“我收回前言,这肯定是真爱。”   胡忠:……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好想揍人哦。   身为狐狸精长得不够妖媚还真是对不起哦!身为狐狸却是相貌平平的西域灰狐真是对不起哦!   一没钱二没色真是对不起哦!   贺兰韵:……不是,你为什么要对着我说这种话啊!   “不过,我还是要去渠乐国的。”沈闻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坏笑,“听说渠乐国有一颗千年洗髓草,五百年才结一次种,这颗种子呢,这一次会跟着娜迦公主一起作为嫁妆送到楼兰国去。”她把手放在下巴上,笑眯眯地看着胡忠,“我要是帮你把你的爱人救出来,洗髓草的种子,归我如何?”   胡忠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人要怎么救你的爱人?跟个土狗一样冲进婚礼现场,对着至少高你两个大境界的楼兰国主说,你娶回家的新娘不爱你,爱的是我,求你们成全我们吧?信不信人家当场把你做成狐狸皮草?”沈闻面具下的嘴唇微微翘起,“但是和我合作就不一样了,你们只是失去了一颗洗髓草的种子,但是你们得到了爱情啊。”   这话仿佛是魔鬼的诱惑一样,在胡忠的耳朵边上徘徊着。   若是沈闻作为“恩人”,执意要帮他,胡忠可能会不声不响的跑掉,但是一旦有“利益”的牵扯,胡忠反而能放心让对方帮自己了。   他犹豫了半晌,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帮我救出娜迦吗?”   “我不是为了帮你救娜迦,我是想要洗髓草种。”沈闻无所谓的耸耸肩,“为了洗髓草种,我也得有十成把握吧”。   原着中,贺兰韵用来提升自己修为的灵宝之中,就有一味“洗髓草种”,此物可重塑筋骨,若是用在凡人身上,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贺兰韵一脸复杂的瞥了沈闻一眼,他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胡忠思忖了一会道:“好。”他现在也是急病乱投医了,若没有帮手,他恐怕真会像沈闻说的那样做。   除了真心,他其实一无所有。   若是对方铁了心要将这片心按在地上磋,他也毫无办法。   他是老实狐狸没错,可他又不是傻子狐狸,两下选择,当然是沈闻给出的建议更好。   沈闻满意的点了点头。   求心捏着持珠的手,微微收紧。   “既然如此,我们就快点出发吧,越早去渠乐国,越方便部署我的计划。”沈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被求心开口叫住。   “沈檀越。”   ——你为何……想要那洗髓草种?   他想问的。   但是……   不能问。   不必问。   “你为什么……会想要洗髓草?”虽然洗髓草是罕见的灵宝,但是它对你来说,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贺兰韵却站起来开口问道。   沈闻定住脚,侧头,贺兰韵只能看到她的半张面具。   “这个啊……”   她笑道。   “佛曰……我不告诉你。”    第66章 66   “我不嫁。”少女虽然被封住了气海,但是对着自己的姐姐的时候,却依然一点示弱也不肯,“我不喜欢哥舒鹰,我不会嫁给他的。”   “这是西域六国之间的联姻,”娜宁剥开手里的石榴,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就像是玛瑙一样在夜明珠下闪闪发亮,“和你喜不喜欢哥舒国主没有关系。”她捏起一颗石榴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又轻轻一掰,那石榴籽便咕噜噜得滚进了一边的水晶盘里。   “你那么想联姻,你自己嫁过去好了!”娜迦咬着嘴唇扭头,闭上了眼睛。   娜宁的眼神晦暗了一下,笑道:“今年雨水足,这石榴又红又甜,你尝一颗吧。”   娜迦只是咬紧了下唇,她气海受制,周身动弹不得。   娜宁倒也不生气,她只是抬手拢了一下发髻,道:“你也是金丹修为,我西域四十六国在九宗之中,原本是处在弱势的,要和那些占有最好灵脉的宗门争一席之地,我们就得像这石榴一样,紧紧的抱成一团。”   “那是你们的事。”娜迦道。   “怎么说的好像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呢?”娜宁苦笑了一下,站起来伸手捏住了妹妹的下巴,娜迦想要扭头,却被娜宁手下一用力,逼着她直视自己,“你的修为,你从小到大修习的功法,练习的刀法,堆在你身上增加修为的丹药,哪一样不是西域六国抱团得来的资源?你轻飘飘一句‘不管你的事’,就要逃避作为渠乐国公主的义务吗?”   娜迦颤抖了一下,用身上仅有的力气捏紧了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娜宁站了起来:“在哥舒国主前来迎亲之前,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这么说着,她站起来想要从这笼子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走出去。   “什么义务。”   当娜宁走到新娘房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娜迦用降到冰点的声音道。   “只不过是你当初没有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所以连我也不许得到幸福罢了。”   娜宁扶住了边上的门框,声调如常:“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不然我只能给你送个狐狸皮当陪嫁了。”言罢,便跨出了门槛,对着左右两侧的女侍卫道,“好好看着娜迦公主,不可让她再跑了。”   两个女侍卫深深俯下身,直到娜宁女王走远了才敢站直了身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将目光落在了被娜宁捏变形了的门框上,然后都猛地打了个寒战。   随着新娘蜗室的门被关上,传来落锁的声音,娜迦紧绷的精神终于如同弦一样,“嘣”得一声迎来了极限。   蜗室里传出了嚎啕痛哭的声音。   距离楼兰国主哥舒鹰的迎亲队伍到达楼兰,还有七个日夜。   一商队骆驼行走在大漠的月色之下,正打算趁着风沙到来之前,循着夜星在前头避风的夜哨里暂且修正一下。   这样的商队在西域极为常见,隶属于西域四十六国王室商会,一般都会高价雇佣一队四到五个修士护卫商队,以防魔修打劫商队。   看上去像是商队小老板的青年人有着大漠人常见的小麦肤色,将一头银发懒懒散散的包裹在防沙用的头巾里,却包不严实,从鬓角处溜出了一缕。他周身穿着蓝色的中州丝绸长袍,腰间镶嵌着宝石的佩刀比起拿来当武器,可能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当然,如果真的遇到魔修打劫,那可能就是用来告诉对方:我是只大胖小肥羊,快来抓我。   青年麻利地跳下骆驼,走进夜哨,却发现这夜哨虽然已经荒废多时,却还是有来自中州的人先一步在此歇息了。   至于为什么看出是中州人,大概是因为对方的手骨架比起西域人来说太纤细柔软,像是一朵盛放在峭壁上的兰花一样,纤长又脆弱。   火光映在夜哨的岩石墙壁上,照得少女脸上的面具明明暗暗,火上的铁锅正在咕噜咕噜的冒出熬煮什么东西的声音。   青年商人抽了抽鼻子,一股辛辣的香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弄得他闭着眼睛打了两个喷嚏。   “少主。”听到青年打喷嚏的时候,身边的几个侍从连忙向前一步,只有周围几个被雇佣来保卫的修士不曾发一言,冷眼睨着那个用长柄铁勺翻搅果子的少女。   她无疑是个修士,脸上却戴着一个简易的面具。   这事,外头传来一声喧嚣的呼喊:“阿闻,你太过分了啊,让我去捡晒干的骆驼粪,我也就算了,求心小师父没必要吧……”从夜哨另外一边走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怀里兜着不少干巴巴的,泥块一样的东西,身边还牵着一只西域灰狐。   和他一起挤进来的还有一个同样用脏麻布袋兜着晒干了的骆驼粪,看上去似乎眼神有些不便的年轻僧人。   这两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修士。   西域四十六国尊佛修,那青年商人连忙对着求心双手合十:“见过小师父,敢问宝刹?”   求心放下手里的脏麻袋回礼道:“小僧自大悲寺而来。”   沈闻抬头道:“求心不劳不食的,让他帮你捡点东西他才肯吃饭。”   求心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他原本就是个温和的人,笑起来就格外的暖,到是让大漠入夜的寒意都像是消退了几分一般。   贺兰韵:……   妈的怎么回事,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玩意塞了一嘴?   沈闻到不在乎,伸手招呼门口的青年道:“既然来了,一起来喝一碗胡辣汤?我们这有小师父,只有素配菜哈。香菜也没有的。”   求心在沈闻边上盘腿坐下,双手从她手上恭敬接过橡木碗,小口小口嘬饮起翻涌出香辣气息的汤品来。   沈闻又给贺兰韵匀了一碗,最后将碗放在一脸“冷漠jpg”的西域沙狐面前——这大约是刚抓的灵宠吧?   胡忠:……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吃辣的,还有素的。   但是不吃的话,可能会被沈闻做成烤狐狸。   所以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差点被麻辣味给呛升天。   青年商人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自来熟一样走到了沈闻面前坐下,伸出手:“那就劳烦这位小仙子了。”   沈闻:“一碗一玉币。”   青年商人:……   不是免费的啊?不是免费的你招呼什么啊?   他伸出手愣了一会,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那不行,”他收回手,耸肩道,“我身上没有这么小的钱。”   他的目光落在沈闻按着橡木碗边沿的拇指上,作为女修,对方却没有用蔻丹染指甲的习惯,粉色的指爪明显是经常修剪,不曾留长,虎口处有一层很明显的老茧,让这双男人想象中完美的柔夷玉手美玉微瑕。   她是个剑修,惯用右手。   “哦,那就算了。”沈闻道。   “但若是你给我的商队一人一碗辣汤在这大漠风寒之中暖暖身,我便能折算给你等价的灵石了。”   青年眸子如星,和他的发色相似,是一种带着奇异光彩的银色,仿佛大漠戈壁常见的那些翼展长达四五米的灰翅金雕一样,而他看人的眼神也极为锐利,贺兰韵在旁看了一眼,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不是在和人对视,而是在和随时准备张开利爪扑向猎物的猛禽对视。   好在这种错觉转瞬即逝,贺兰韵捏着鼻子闷头把胡辣汤一饮而尽。   “我叫霍吉,是西域四十六国商会的少东家,敢问小仙子芳名?”他见沈闻对他的提议丝毫不感冒,就自己伸手盛了一碗汤。   沈闻把目光放在了对方中指上带着的,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蓝宝石上。   这小老弟,真的是很富啊。   沈闻笑道:“我是从中州来游历的修士,一路上没带什么盘缠,到是收服了这只沙狐做些跳火圈、倒立盯球之类的杂耍赚些过路费,这两位是我的同行。”妖修显出原形的时候,因为灵兽、灵宠也会自带修为,所以若不是异常精于此道的御兽宗门人,常人很难分辨出显出原形的妖修和灵宠。   胡忠:……   是,这个魔鬼白天真的让他跳火圈了。   禽兽啊。   非人哉。   要不是为了成功混入渠乐国,救出娜迦,他……狐可杀,不可辱。   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   要不是为了娜迦。   他忍了jpg   霍吉低头思忖了一会,那僧人看上去似乎和这个女修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彼此之间行动都很默契,也对对方的心性十分熟悉。那个少年和二人关系虽然熟稔,但是似乎并不十分熟悉对方的行为习惯,所以应当是旧相识,中间分开过几年,最近才又遇到。   那佛修的修为不高,看上去只有练气一层左右,少年最高也直到练气九层,而那少女,最多也就是筑基初期。   他不曾把狐狸灵宠放在眼里,毕竟这种西域沙狐在大漠到处都是,开了灵智能当灵宠的他也曾遇到过一二,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魔修,这组队伍,比起打劫更像是被打劫的。   于是霍吉爽朗笑道:“既然相逢,就是缘分,小仙子一行人要去哪?我们商队有修士大能护卫,人多一些也更安全嘛。”言罢,他眨眨眼,“小师父是大悲寺的弟子,而我们西域人最尊敬的修士就是佛修了,也让小人为佛弟子尽一份心力如何?”   “听说渠乐国公主大婚,当然是去凑热闹沾喜气。”沈闻浅浅一笑,给他盛了一分汤。   霍吉双手从她手上接过,没敢碰那双莹莹洁白,白璧微瑕却别有可爱的玉手。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因为盛汤而卷起的袖子露出来的手腕上,直到对方伸手将袖子放下来遮住手腕,他才尴尬的把鼻子埋进了汤碗里。   贺兰韵:……   什么为佛弟子尽心,你那是馋佛弟子同行人的身子,你下贱!    第67章 67   “不是,我不信你没看到,那家伙盯着你都快流口水了啊。”   “嗯。”   “不是,他都快流口水了啊!”   “是啊。”   “不是,他都快流口水了你不觉得恶心吗?”   沈闻支棱着手臂撑着脸,她的小飞舟用咒术稍微改造一下就能变成在大漠之中行驶的沙漠之舟,霍吉出了一品灵石来跟沈闻换商队里一人一碗汤,除了几名修士不碰凡食之外,其余商队的人都喝了一些,听到沈闻一行人也要去渠乐国的时候,霍吉就爽快的请沈闻一行人同行了。   贺兰韵待在小飞舟的厢房里,把下巴贴在茶几上,用压得很低的声音和沈闻吐槽。   “那眼珠子,我看着那眼珠子都要掉到汤里去了啊。”   沈闻喝了一口茶,胡忠坐在边上,依然是那副方头方脑,毛发茂密的狐狸模样,他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我也看到了,那眼神,绝对是色中饿鬼……”   沈闻:……   “三年。”她面无表情道。   贺兰韵:?   “三年啊,这三年你知道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每天带着面具!这个又闷又热又容易憋痘的面具!”沈闻拍桌。   求心:……   “小施主,过了。”他道。   沈闻“啧”了一声。   她把手放在面具上,捏着嗓子道:“像我这样的美貌,注定走到什么地方都逃不出各式各样贪婪的眼神,这就是美人的宿命啊。”   贺兰韵:……呕。   他不仅心里呕,他还实际做出来了。   胡忠:……   他想了想自己刚刚见到沈闻真容的时候,便抱着胳膊煞有介事的点头:“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且不问他一只狐狸是怎么做出这个抱胳膊(前爪)的动作的,他这发言就够让贺兰韵再“呕”一会了。   沈闻作为贺兰韵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不仅仅是退婚问题,更是沈闻早年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给贺兰小哥造成了不小的后遗症。   求心叹了口气,垂眸念起了经。   沈闻伸手在茶杯里蘸了一下,不知怎么的一点点的水,偏偏能让她在茶几面上写上好长一段话。   “直接从磐安进入渠乐国,肯定会被发现的,所以要先到从楼兰到渠乐的必经岗哨,跟着楼兰的商队进入渠乐国内。”   沈闻伸手抹去了这段话,水渍又变成了另外几个字:“霍吉有疑,身份恐不寻常。”   贺兰韵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他也伸手在水渍上抹了一下,字迹变成了:“那你还跟着?”   沈闻伸手抹了一下,字迹又变成了:   “这个商队到处透着诡异,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贺兰韵思考了一下,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那个老色批霍吉的身上了,并且对他的行为进行了大幅度的疯狂吐槽。   到是久居西域的胡忠先反映了过来:“凡人厨子。”   一般来说,这样大型的商队里,若是领队的商队头子稍微富裕、讲究一些,一般都会从家里带一个比较习惯自己饮食风味的厨子来,一路照顾自己的伙食,尤其是从楼兰到渠乐这么远的距离。   霍吉从头到尾表现得都像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他自己也说这是他第一次从楼兰跑商到渠乐,打算趁着两国联姻来好好赚一笔。然而这支商队却没有配备厨子,这一点,在沈闻的提醒下,也终于让胡忠感觉到了怪异之处。   不要说厨子了,他一点食材的味道都没闻到,别的不说,他作为一个犬科鼻子可比人修好使数百倍。   “所以……”贺兰韵的手抹了一下桌面,水渍的内容变成了,“你怀疑他们都是修士?”   沈闻之前故意说自己并不熟悉西域四十六国的商队,对他们跑商请修士作保镖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是卖个破绽给霍吉么?   “对方应该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配备厨子这件事情很奇怪,所以半路招揽了我们当厨子?”   沈闻抹去了桌子上的水渍,点了点头。   这对话始于贺兰韵对霍吉老色批的吐槽,终于沈闻冷静不带一点情绪的分析。   贺兰韵的心情也复杂了起来:“那我们……”   “睡吧。”沈闻笑道,“睡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啊。”这么说着,她还伸手想去拍一下胡忠毛茸茸的脑袋,谁知道这只狐狸往边上挪了一步,一脸:我的脑袋只有娜迦可以拍,毛也只有娜迦可以撸——的坚贞不屈的表情。   但是这家伙的表情真的很高山老干部,以至于沈闻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忍不住想笑。   为了掩饰这种干啥,她临时改变路线,在求心光溜溜的脑门上rua了一下。   求心:……   他叹了口气:“小施主……”   沈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抬起脚赶贺兰韵出门去了:“走了走了,都在商队里了你还要和我挤在一起就过分了啊。”这么说着,就把还保持着狐狸状态的胡忠和贺兰韵一起赶出了小飞舟的厢房。   她这一赶到是让贺兰韵想起了三年前她在宗门大比时候的所作所为,不让他待在小飞舟里,恐怕是为了让他打入商队的内部,套取更多的情报。   毕竟,这支商队即使如同沈闻说的那样有问题,它在表面上做的功夫依然很不错,至少不是真正熟悉西域的人,很难注意到沈闻所说的这一点。   贺兰韵需要头疼的东西,其实是在怎么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从对方的嘴里不动声色的套取情报。   想到这里,贺兰韵就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而另外一边,沈闻坐在自己的飞舟厢房里,摘下了面具。   她是个记忆力和观察力都过分好的人,以至于在这个世界过了三年之多,依然记得镜子里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其实并不属于自己。   这具躯壳原本主人的灵魂已经不知所踪,沈闻修行之后也曾经试图在识海之中寻找沈闻素的意识,但是可惜的是,一星半点的痕迹也无。   求心依然盘腿坐在茶几前面轻声念经,看上去就像是给沈闻守夜的罗汉像一样一动不动。   “你也早点睡吧。”沈闻道。   求心停下念经声,道:“小施主,生死有命,不必过于执着。”   “不是吧哥,我和你一块三年了,还没把你这个性子扭过来?”沈闻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用力掐了一下,还扯了扯。   求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沈闻的话而震动,还是为了她这话中隐藏的意思而颤栗。   洗髓草的草种,沈闻并不是留着诶自己用的。   “我……”求心一时心慌意乱,竟然没有用往常使用的自称,待到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小僧——”   沈闻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求心只能感觉到她指尖习剑而生出的薄茧。   “救与不救,都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沈闻道,“三年前我是这样说的,三年后我也是这样说的。”   “求心,你这三年,与我共游,难道心中一丝活下去的欲望都不曾产生么?”沈闻眯起了眼睛,眼神明灭,只是看着求心。   “……”求心默然,半晌才道,“有。”   “三年来,我听过大漠的风,听你描述过瀚海的云,延伸至天际的银河,清冷的孤月身后,追着永不离弃的星……不妨直说,”求心的脸上挂着恬淡温柔的笑意,像是想起千个日夜,胸中便能涌起无限的快意来,“我与小檀越相处的这千日,几乎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甚至,远胜过在云上寺的那些安宁的岁月。   ——这三年,他为惨死的冤魂超度过,送他们归于安宁的天地。也曾因为沈闻一时淘气作死,而被不知名小村落村口的黄狗追着不放。虽然有些颠沛流离的味道在里头,可不知怎么的,他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背井离乡。   也是这一点,突然在某个夜里,让求心感到了一阵恐惧。   他的安心感,到底是来自何方?   是无处不在的佛法,还是……   沈闻依然看着他,半晌才道:“不管,反正我决定的事情,你就没能管得住的。”她嘟嘟囔囔的钻进了被窝,还顺手拍了两下床榻,“一起吗?床还挺宽的哦。”   求心被她这句话弄得怅意全无,只是哭笑不得:“小檀越请自重。”   沈闻伸了个懒腰,给厢房加了一道禁制,翻身闭目浅睡过去了。   小飞舟厢房里的灯光灭了下去。   虽然一边是暂时安静了,这样的夜色之下,却总有人睡不着。   或者说,其实不用睡。   “少主,他们究竟是不相干的人……”近前的忠仆小声对坐在自己牙帐里的青年道,后者抬起眼来,百无聊赖的瞥了一眼这个老仆人。   “没事。”他有些郁闷道,“只是一个筑基女修而已,也不是魔修,没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他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屏退的动作,“一切按部就班就好。”   他在楼兰就是出了名的风流哥儿花花公子,是全楼兰女子的偷心人,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以他的直觉……这自称散修的小女修,应当是个绝色美人。   ——待到在渠乐的事情了了,不如把她也带回楼兰吧?    第68章 68   “来来来,看一看看一看啊,好看又好玩的狐狸杂耍啊!”   沈闻跟着霍吉的队伍混进了渠乐都城之后,就直接和霍吉告别,说是这些时候多有叨扰,不好继续留在霍吉的商队之中了。   霍吉似乎还有些舍不得放她走,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沈闻是来凑渠乐楼兰联姻婚礼的,那么她这段时间应该是不会离开渠乐都城的,所以总能找得到人,故此也同意了沈闻离队的说法。   此时此刻,沈闻带着面具在热闹的集市中央敲锣打鼓,吸引周边的路人来观看“狐狸杂耍”——不用说,这个正在努力钻火圈,跳钉板,倒立顶球的狐狸,必然是胡忠这个为爱牺牲的倒霉蛋了。   这西域沙狐方头正脸,一双小眼睛格外严肃,每一帧都是表情包,边上的凡人孩童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拍手大笑。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沈闻又敲了一下锣,边上原本在发呆的贺兰韵抖了一下,一脸无奈的拿出了沈闻给他的小箩筐。   “来自中州的稻米糖啦,好吃不蛀牙,香甜不黏口呀。”他面无表情的棒读道。   他刚刚之所以发呆,完全是因为想起了一路上回到渠乐国的见闻。   刚刚进入渠乐国度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的排查极为严格,可能是因为新娘之前和妖修私奔过,那妖修还没抓到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魔修前来盗宝,总之,如今的渠乐国一步三查,岗哨森严得很。   但是即使是这样,如今的渠乐国,依然阻挡不住前来沾喜气做生意的人群,恰如沈闻在磐安小集市遇到的那些商人们所说,联姻成功了,渠乐的地位能在四十六国之中更上一层楼,无论是渠乐王室还是凡人百姓都能过的更好一些吧。   听到有人卖糖,被狐狸杂耍吸引过来的小孩们一股脑的凑过来,又被贺兰韵这个心不在焉的表情给吓得不敢靠上前来。   沈闻腾出手来,在他脑后拍了一下:“愣着干什么呢?收钱卖糖啊。”   甘甜的稻米饴糖裹着芝麻碎、黄豆粉,西域水源稀缺,凡人的粮食以旱麦、牛羊肉为主,“甜”这个味道的来源大多数是无花果、葡萄、糖杨木、沙蜂蜂蜜之类味道浓郁甘醇的作物——这些甜味来源之中,沙蜂作为灵兽战斗力惊人,非雇佣修士不能采食,一直都是王室特供的贡品,凡人难有机会品尝,而其他几味糖品,干吃一口就齁死个人,一般都是拌进味道浓郁,乃至于有些腥膻的酪浆之中一同饮用的。   沈闻在西域呆了三年,也曾经尝试过拌着杨木糖的酪浆,得出的结论是……一杯就饱了,一早上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   所以,能拿来干吃,还不齁喉咙的饴糖,在小孩之间瞬间招致了一股子小风暴。一边的胡忠被几个人类幼崽围在中间,又摸又薅,整个狐都有些不太好。   “小眼睛狐狸身上好香啊。”   “没有狐狸皮的怪味道呢!”   “我也要闻我也要闻!”   就在他被不下五个人类幼崽一锅围了的时候,几个身着卫士铠甲的修士从他们身边走过,面带笑意地瞥了一眼正在疯狂□□沙狐的小孩们又走开了:“这没有什么异常,去西市看看吧。”为首的侍卫明显是有些修为的,看上去似乎很喜欢这幅其乐融融的样子,又多看了几眼,才带着他的巡逻小队离开了。   在他们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胡忠整个狐都绷直了,不过围在他周围对着他又摸又抱的孩子们很好的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他们没有看出自己是个妖修。   想到这里,胡忠又忍不住扭头看向一边坐在凉棚下小口嘬着羊奶酒的沈闻——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她给说准了,要是自己以人的姿态混入渠乐国,或者单独以沙狐的姿态偷偷潜入,一定没有多久就会被卫士们发现,并且抓起来的。   毕竟,娜宁女王没有把娜迦藏起来,她大大方方的表示新娘就在自己的蜗室里等着迎亲的的队伍。   若是胡忠想要救娜迦,就必须在无法联系娜迦的情况下,闯去蜗室——这注定就是泥牛入海。   而且……   “我还是觉得那个霍吉很奇怪。”贺兰韵卖光了糖,也坐在凉棚下,他不胜酒力,只好喝无花果拌牛奶解渴,“你想啊,从楼兰来的商队受到的盘查少这个我知道,可是渠乐的王族修士一看到他的腰牌就直接放行了,连后面的队伍都没有检查,这不是很奇怪吗?”   而且他和商队的人搭讪,其实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简直就是打探了个寂寞。   当然,这也大概是因为他用词和行为太过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沈闻的计划,拖了后腿,被她手起刀落做成人肉叉烧包。   “有进步啊。”沈闻叼着当做吸管的麦秆拍了下手,“百八十成是楼兰王室的相关者吧,不太可能是楼兰王本人……应该是亲族一类的人物。”   楼兰王本人是要在迎亲队伍之中露面的,加上哥舒鹰本人又是出窍修为的刀修,所以不太可能出现“魏王捉刀”的情况。   但是,这一次楼兰国带来的聘礼,据说是楼兰国王室代代相传的“宝物”,有没有洗髓草这么重要沈闻不清楚,毕竟原着里也没有说过楼兰王室的传家宝到底算是个什么玩意,只知道这东西似乎十分珍贵,能打开西域某一处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境。   为此,似乎也有不少魔修对楼兰这件国宝十分觊觎。   不止魔修,就连地域上比较靠近西域的“昆仑一宗一姓”——逐日城明家、昆仑山昆仑殿,乃至于西域四十六国,楼兰之外的五大国之间,也各有眼馋。   所以,哥舒鹰这一次带着国宝来做聘礼,和渠乐交换洗髓草种,既可以说是一种对“和渠乐结盟”的诚意,又能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祸水东引。   原着的剧情距离现在已经太过遥远了,似乎已经跑出了八百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与其纠结原着的剧情,不如好好想想里头还能提炼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当然,要在到处是阿马黄段子的原着里提炼信息,哪怕是沈闻也……   她心态复杂得瞥了一眼贺兰韵。   贺兰韵:……   炸毛jpg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沈闻干咳了一声道:“如果我是楼兰国主,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不会大张旗鼓的把真身本体放在迎亲队伍里。”   “你是说……”贺兰韵惊了一跳,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了嗓音,“楼兰国宝……”   “不一定是这一队,可能还有别的队伍。”沈闻把玩着手里的红杨木杯子,“留一个比较明显的破绽,勾引别有用心的人上当,保护真正的队伍早些到渠乐,也是有可能的。”   贺兰韵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听炸了。   这里头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没事。”沈闻拍肩,“以你的智慧,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贺兰韵:……   你过来,我给你头上加个疗伤功法。   “去,到我的摊位上看着,要是有穿着渠乐王室侍女服的妹子来,记得给我嘴甜一点。”沈闻无情地把贺兰韵赶去做生意了。   贺兰韵被压榨老东西,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照办。   另外一边的胡忠终于从小孩子的狂摸乱rua之下挣脱了出来,一瘸一拐的爬到了沈闻边上,躲在了沈闻的身后。   人类幼崽真可怕啊。   沈闻低头,嘬了一口杯里的羊奶酒:“别着急。有办法联系到你的。”   胡忠:……   妈的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两边消息不互通,里头没有能为她传递消息的人,所以要等上一天。”沈闻虽然在垂眸喝茶,但是耳朵却没停下过。   虽然西域四十六国的王室多为修士,侍卫也以修士更多,但是他们总是需要服侍他们的人来彰显地位的,所以,在渠乐王室之中,也有不少凡人出身的侍女、舞姬,她们平时也不是被关在高高的宫殿之中,仅供君王拆迁,而是更接近一种原始的雇佣关系。   也就是说,她们不会一直都待在王国之中。   这点,西域四十六国到是比中洲的宗门更多一些凡人的烟火气。   而这些凡人侍女,就是突破口。   沈闻他们现在所在的是王宫之前最大的集市,也是换岗下来的侍女们最喜欢呆的地方,沈闻这里有女孩子最喜欢的甜食,也有从中洲而来亮晶晶的异域风的便宜小首饰、小玩意——没有女孩子能抵御这些东西的诱惑,从古至今,没有。   至于为什么让贺兰韵来卖,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什么?为什么不让求心来?他一个和尚当然不适合啊。比起站在摊位前,他更适合安静坐在一边念经。   你看他,现在就坐在不远处,头上顶着凉棚,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   当然,也有贺兰韵是医修的缘由在里头。   她低头思忖了一会,刚想说什么,眼角却骤然瞥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吓得她拽着胡忠“嗖”一下钻进了不远处的喂马的干草垛里。   艹,这不是那个黑皮和尚吗,这个人这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来逛集市的人啊!    第69章 69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拥有受万众瞩目的精妙皮囊,以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气质。比如妙法,比如鸠摩晦。   在鸠摩晦出现在东集市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躬身后退了,而他并没有使用一丝一毫修为的威压。他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追捕胡忠和娜迦时候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威严,反而整个人很内敛。当然,亲身经历过此人法相的胡忠可能患有鸠摩晦ptsd以至于他一看到鸠摩晦,就整个狐狸都炸了毛。   沈闻距离他近,一感受到边上这个狐狸刺人的杀气,就一把把他的脑袋按进了草垛更深处:“老实点。”   被沈闻这么一按,胡忠才清醒过来,咬着自己的舌尖继续充当人畜无害的普通狐狸。   一边的贺兰韵躲在摊位下,整个人走也不是,戴着也不是,只好双手合十求鸠摩晦家的大波ss保佑自己,要是这波没被抓到,他就去大悲寺烧香还愿。   大约是阿马的诚心祈祷感动了佛祖,也有可能是比起这个卖女孩子首饰的小摊,这个东集市还有跟吸引鸠摩晦的存在,这个赤足的僧人施然同贺兰韵擦身而过,缓步走到了正在垂眸念经的求心面前。   原本坐在求心面前听经的信众们连忙以手撑地,默默给鸠摩晦挪开了位置。   沈闻:……   要说这个鸠摩晦,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算是西域的和尚头,而求心在西域的地盘念经讲法,身边又围了这么多的凡人信众……这波,这波是和尚抢地盘啊!   只是鸠摩晦并没有上手动求心,只是在他面前席地盘腿而坐,求心也没有因为这个大乘佛修的到来而停止自己的讲学,依然面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向着自己面前的信众讲解佛经。   沈闻在自己原来世界的时候曾经听说世尊有三十二宝相,在设定上是极为俊美的男子,便是要人看他,喜他,同他结缘。   简称……由色入空。   求心在此席地布道,居然有那么一点味在里头了。   她现在是看出来了,这个鸠摩晦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那天跟自己说了一句“还会再来找你”这种充满歧义的话,而是闻着求心这朵佛前大白莲的味来的。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事,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行……才怪,这冲着求心来的也不行啊!这条街谁不知道求心是自己罩着的!   求心却似乎根本不担心,依然保持自己不急不缓的语速,和围坐在自己身旁的信众们讲解着,这里的人有老也有少,其中不乏刚刚那些薅狐狸的小孩子的妈妈、奶奶、姑姑一辈的人。沈闻仔细看了看,觉得女信众的数量比男信众多了那么一两个,补上鸠摩晦刚刚好男女均衡。   求心的经是讲得真的好。   待到求心一轮过去,暂且深呼吸一口气,休息片刻的时候,鸠摩晦突然开口道:“同修非本处之人。”   来了来了   原本一些对佛理并没有兴趣的小市民也抱着看戏的形态聚拢了过来。   “佛法无疆,小僧不在本处,也不在他方。”求心双手合十浅笑。   鸠摩晦却不见生气,他只是一脸认真地端详起了面前这个来自中洲的僧人,半晌,嘴边也噙起了一丝笑意。   这笑意讳莫如深,似乎包含了各种欲言又止,沈闻在草垛里往外偷看,看着求心和鸠摩晦对坐而笑,各结手印,硬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搞阴谋诡计她在行,搞禅语机锋,她就不是专业的,再说了这算什么禅语机锋?这俩和尚,鸠摩晦生得比较异域妖媚风,这一笑活脱脱是个妩媚的黑皮妖僧。至于求心,他生的俊美,肤色待在西域三年也不见晒黑,笑起来更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吧……   这般带着点庄严肃穆味道的“美景”,硬是把沈闻吓得一个劲往稻草垛深处缩。   不妙,甚是不妙,虽然二人风平浪静,面带微笑,但是她不知怎么的就在空气之中闻到了些许的火-药味,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噼里啪啦的电火花。   不能开口,绝对不能开口,这俩在这一开口,就是三天三夜没完没了的辩经。也不是说不能让求心去做那个拖住鸠摩晦的人,即使要走到这一步,这一环也绝对不能在东集市发生。   西域第一佛修、第一高僧的鸠摩晦和一个大悲寺的云游小僧在集市之中辩法,这件事情的热度一定会改过娜迦公主和楼兰国主成婚的,而现在沈闻需要的就是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准备渠乐和楼兰的联姻上。   而她现在并不敢出去。   要说为什么的话,沈闻觉得可以用《通天路》原着中的某个场景和自己做个对比——原着之中,贺兰韵的两个主要后宫,在贺兰韵受伤,陷入昏睡的时候,为了谁给他“用嘴喂药”这件事情就这么在他的病榻前争论了起来。   而此时的阿马,正躺在床上,意识已经清醒。   但是。   他敢醒吗?这波,他敢醒吗?   当时沈闻听书听到这的时候,那是差点脸上的伤口都给憋裂了,顺便还和远程连线和自己聊天的老同学吐槽这作者真是不懂,要是是自己,那铁定是“你们一人一口轮流喂不就好了吗”。   当然,此时此刻,沈闻完全设身处地的理解了原着那个种马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根本不敢让两个妹子发现自己已经醒了时候的心情。   那是真的不敢动啊。   疯批如她,那也一样是不敢动啊!   看着怂成这样的沈闻,边上的胡忠表情都具现化成“==”了。   “我说……恩公大可不必吧?”胡忠道,“若是担心鸠摩尊者认出你来,我们可以从草垛后面退出去。”   “关键不是我。”沈闻压低了嗓音,嘴唇快速翕动着,“关键是阿马被夹在他俩中间了,他俩这时候要是开辩法模式,阿马就得被定在那三天,这会大幅度打乱我的计划!”   虽然她也并不怎么在乎被临时打乱计划,但是到底那是一件让人极为不爽的事情。   沈闻两个眼睛咕溜溜一转,拔下自己头上用来固定头发的簪子,暗地里捅了一下边上的马,马匹受惊,猛然长嘶一声扬起了蹄子。   那马棚本就不算结实,被受惊的马这么一挣一踹,顿时吱嘎作响,惊吓到了边上前来看热闹的混子,混子被吓得屁滚尿流,手上端着的酒盏撒了一地。   鸠摩晦微微皱起眉头。   沈闻见他赤着脚在泥地上行走而不沾尘,盘腿坐下之后脚底板干干净净。又想起那天追捕私奔的小情侣他还得先洗个澡,就知道此人应当是有严重的洁癖,酒壶里的酒虽然不是污物,但是却是佛教五大戒之一,酒洒在这么近的地方,鸠摩晦是忍不了的。   却见他站起来,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僧袍:“今日看来不能与同修尽兴了。他日再来拜访吧。”言罢,便双手合十,对着求心行了一记同修之间的佛礼。   求心也站起来回礼。   鸠摩晦转身便往回走,只是   在路过草垛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脚步。   一双金珀色的眼睛,目光像是穿过了草垛一样,让沈闻猛地打了个寒战。   然而,他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瞥了一眼便走开了。   还没等沈闻醒过味来、松口气,却见求心扶着竹杖,一步一步踱到草垛前,将草垛外层拨开,沈闻原本抱着头蹲在地上,抬头却见求心脸上挂着那种温和柔顺,仿佛天上白云,山上冰雪莲花一般出尘的笑意:“阿闻,可有事情瞒着小僧?”   沈闻:……   沈闻:……   沈闻:……   嗨,我说实话,你别这么笑了好吗?   好冷啊。    第70章 70   一般来说,所有的熊孩子都知道,要是妈咪叫他的小名,那问题就不大,最多被拍上那么两下。而一旦妈咪连名带姓叫你,那这个潜台词基本就是“你死定了”。   当然,以上法则对贺兰韵不适用,虽然他是如假包换异父异母水浓于血的妈咪,但是他打不过沈闻,只能被她按在地上压榨劳动力。   但是这一套,适用于求心。   到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妈咪的味道”这种狗屁东西,那纯粹是因为沈闻尊重他……嗯,尊重,这是尊重,就跟叶师傅尊重他如花似玉的老婆一样。   反正,自从认识以来,这还是求心第一次管她叫“阿闻”而不是“沈檀越”,足以让原本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心思敏感的沈闻注意到不对来了。   她咳嗽了一声:“那个……求心,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觉得我能处理好……”   求心当然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给蒙骗,嘴角依然挂着那种明明很恬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危机四伏的笑容。   沈闻举手投降:“阿sir阿sir别笑了,我招,我都招。”   这操作连边上的胡忠和贺兰韵都看呆了,原本胡忠以为这支队伍里占据绝对主导权的人一定是沈闻,边上的贺兰韵(和自己)最多也就是个苦力,而求心小师父就根本是个吉祥物——但是现在看来,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求心小师父的话语权可比沈闻大多了。   大约半刻之后,东集市的小茶肆里,沈闻点了一壶酥酪茶,缩着脖子老老实实交代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连自己之前先和鸠摩晦打过照面的事情也一起交了底,求心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然他还有别的问题想要问,但是这时候还是抓重点比较好:“尊者说会再来寻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待在西域三年,发现西域四十六国和其他“宗门”的区别很大。比起宗门,它更像是一个联盟体,如果说“九宗七姓”是正道大联盟的话,那么西域四十六国就更像是大联盟里一个为了抗衡其他宗门而聚集起来的内部小联合。   其二就是西域四十六国崛起的时间其实比较晚,势力分布比较靠西的宗门在九宗七姓之中,除了西域四十六国,还有另外“一宗一姓”——御兽宗不算,它的势力范围算在中洲——分别是昆仑殿和七姓之中最为神秘的逐日城明家。   沈闻这一次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洗髓草种,但是另外一个隐藏在明面目的之下的私心,其实还是为了和西域四十六国之中占据大头的六个国家之一的王室成员搭上线。   毕竟,如果这片土地上真有什么和天女相关的传说、秘密,那么对此最为熟悉,至少处在“有所耳闻”状态的,就一定是王族中人。   “这厮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不是他有什么特别的神通,就是见过惊鸿。”沈闻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自己的额角,“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惊动你师父啊。”   一边的贺兰韵听得惊心动魄。   沈闻用的是“你师父”而不是“妙法贤师”。   哎呀他的妈呀。   这当然不是特意提醒求心他师父是粗大腿妙法贤师,而是……这潜台词基本上可以理解为“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千万别想岔”。   这经典的渣男发言!这面不改色问心无愧的态度!   贺兰韵暗暗发誓,也许岁月会磨平他的棱角,但是他绝对不能变的比沈闻更渣。   沈闻猛地打了个喷嚏,于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贺兰韵:“阿马你是不是在背后骂我?”   贺兰韵摇头如拨浪鼓。   “若是尊者的事情,最好还是问一问师父。”求心温声道,态度到是温柔和顺得多,“毕竟,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尊者到底想做什么。”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笑道,“指不定是看沈檀越苦海波澜缠身,想度化一下呢?”   沈闻嘴角一撇。   求心是没看见鸠摩晦揍胡忠他们时候的样子,这种和尚他只会大威天龙大罗法咒,一言不合把你压在亭子下面,度化?物理的吧。   还有,度化她?这是想气死佛祖么?   边上的贺兰韵跟着孟回春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不由得看沈闻的眼神都变了——求心小师父果然还是太纯良了,沈大渣两三句话,就能让他把气消了,还允许沈闻主动找大三角里的另外一个,这……这……   沈闻,你没有良心的啊!   那个黑皮和尚也是,妙法贤师和求心这对师徒和沈闻这个微妙的大三角意见够让人头大的了,你硬要挤进来做个茶几是想干什么?   沈闻又打了个喷嚏。   “我还是觉得你小子在背后骂我……”她擦了擦鼻子,“说到鸠摩晦,似乎也确实只能咨询一下妙法贤师的意见了。”   但是要说沈闻内心的想法的话……她其实现在并不想去找妙法,当然,鸠摩晦也不想。原因很简单,如果妙法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他是肯定会跑过来履行他异父异母的亲爹义务的,而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在给他和惊鸿夫人那沸沸扬扬的谣言添砖加瓦。   老和尚黄泥巴掉□□,洗也洗不干净。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用传音镜联系妙法的时候,直接联系到的人却不是妙法,而是妙法的师弟善溪。   善溪此人,虽然性格老实,有些跳,但却是妙法信任之人,他原本拿着这个传音镜没想过惊鸿的女儿会真的联系自己,传音镜亮起来,传出沈闻声音的时候,才慌慌张张把这玩意从平时不用的蒲团下面摸出来,用僧袍袖子擦拭了一下。   “沈小檀越。”他一手持传音镜,一手对着沈闻行了一礼。   “你是哪个……”沈闻指着镜中的那个秃头,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位长相普通,说话声音普通,浑身上下就透出无穷无尽“我很老实”气息的大师是谁,“善溪大师好。”   善溪:……   贫僧是不是该感谢小檀越还想得起贫僧的法号?   他咳嗽了一声,道:“师兄自从三年前回到大悲寺,就进入了琉璃宝塔内闭关,至今未出,进入塔内闭关之前,他将此物交给贫僧,说是日后若是小檀越来寻,可以帮助一二。”简单来讲就是妙法闭关之前猜到沈闻一定会翻出什么浪来,故此嘱咐没啥事干的师弟随时蹲着准备帮忙。   沈闻噎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对于鸠摩晦尊者,善溪大师知道多少?”   善溪猛地瞪大了眼睛:“鸠摩尊者?”他皱起了眉头,“此人性格孤傲不群,又是极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之人,”善溪顿了顿,又小声吐槽,“有时候我都觉得尊者胜负心太重,不太像是个出家修佛之人。”   说完之后,他还自打了一下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家人也不搬弄是非、妄议他人。”   沈闻:……   她把歪了的话题一把给扭了回来:“那么,若是这位鸠摩尊者,对才见面一次的人说出‘还回来找你’,善溪大师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善溪的表情那就老精彩了,要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有人大晚上把睡得正香梦到自己开山立派左拥右抱万人敬仰的小杂鱼一脚踹醒告诉他该起来搬砖了一样:“这,鸠摩尊者一向眼高于顶,当年大塔林寺同大悲寺辩法会的时候,他连圆通师伯都不看一眼,独独对师兄青眼相待……若是有人能让他说出这种话……”他看了一眼坐在沈闻边上手里摩挲着持珠的求心,“那一定是在佛法造诣上极为出色的佛弟子了。”   想到这里,他看求心的眼神都有些酸。   要知道,当初辩法会的时候,鸠摩晦对着他就像是空气一样,在旁人看来极为傲慢。但是此人讲解佛理又相当出色,浅显易懂,深入浅出,又文采精妙,口灿莲花,简直和妙法不相上下。   酸不酸?   酸的。   气不气?   气的。   服不服?   这个……真的只能服。   善溪酸了一会就摆平了心态:“恭喜求心师侄呀,若是能得鸠摩尊者指点,在对佛法的理解上一定能更进一步的。”   “不是他,是我。”沈闻无情地打断他的话。   善溪的表情不再是“满眼柠檬jpg”了,事实上,这位大师父虽然外貌平平,但是表情相当丰富,就比如在他听到沈闻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处在了一种“战术后仰”的状态,以至于沈闻都看到了他惊讶的眼白。   沈闻:“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不是、你休要信口雌黄……鸠摩尊者修的是罗汉道,罗汉道是绝对不会近一点女色的,他怎么可能……等等。”也不知道善溪脑子里到底想到了什么,他骤然刹住自己的话头,沉默了半晌才用一种沉痛的声调道,“沈小檀越,能否摘下面具?”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   善溪的内心奔腾过一万匹的西域羊驼,他这般实在是惴惴不安,尤其是当沈闻把手放在面具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在僵直的状态。   直到沈闻真的摘下面具。   他的脑袋里盘旋着“果然如此啊”这句话。   当年他见过尚且是少女的惊鸿,如流风回雪,如霁月生晕,如海潮松风,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沈闻的皮相,其实更胜惊鸿一筹,若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就在那双眼睛——惊鸿是顾盼生辉,海中明珠。   沈闻……那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死鱼眼。   但是这也够了。   看着对方陷入沉吟之中,沈闻自觉这家伙已经想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出家人心思如此活泼,善溪大师,你需要去禅房清净一下。   “善溪大师?”沈闻戴上面具,出声问了一句,“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他好像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了。”妙法说过善溪知道他暗地里把天女们藏在大悲寺秘境之中的事情,善溪又是见过惊鸿,知道自己是天女的事情。   所以对这善溪自然没有必要多隐瞒,把该告诉他的事情都告诉他就行了。至于其他,比如沈闻现在要干什么,怎么干,就没有必要告诉他。   善溪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了,他不停地捻着脖子上的挂珠,看表情更是焦躁。   这也并不能怪善溪脑洞一跑八百里,毕竟在西域四十六国之中也有不少邪佛修,以人骨为法器,玷污女修以提升自己的修为,号“欢喜禅”,大悲寺对此深恶痛绝,此等邪功,往上追溯却是出自大塔林寺某位前辈。   也是因为这一出,原本属于大塔林寺的“佛子”推举资格,才落到了身处中洲,非佛诞之地的大悲寺。   沈闻是不知道这一出的,所以当善溪一五一十跟沈闻说明的时候,她的表情就是……“地铁老闻看手机jpg”。   你们出家人好会玩啊。   这么一来,大悲寺和大塔林寺虽然明面上都是千年古刹,在佛修之中地位极高,但是暗地里却是相互较劲的死对头?   你们出家人杀心和胜负欲这么重真的好吗?   “据我所知,鸠摩晦卡在大乘中期已经很久了,久久不能进阶,对于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确实难以忍受。”善溪垂下肩,一幅舍身成仁的样子道,“既然师兄将你和求心师侄托付给我,那么我就不能令他失望——沈小檀越,你现在身在何处?”   “不是,不是你先挺一挺。”沈闻默默往后面挪了一点,嫌弃道,“你觉得鸠摩晦是因为修为阻滞,所以想从罗汉道转修欢喜禅来破局?不是吧,他人品这么差的?”   “你不懂,”善溪摇头,“我知道自己是个平庸之人,所以每走一步,每修炼有所得都会欣然自乐,进阶不顺遂也不会心态失衡。但是像师兄和鸠摩尊者这样的人,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他们进阶顺遂远超过他人,所以一旦有所阻滞……”   “就会心态全崩对吧。”沈闻抱着胳膊道,“我不太理解天才怎么样啦,但是妙法转专业这么干脆,也没这么崩啊?”   “你懂什么,师兄偶尔会在打坐入定之时垂泪的。”善溪道。   然后他一下子捂住了嘴:“等等,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告诉师兄……”   沈闻:……   转专业转到躲在被窝里哭,妙法,不愧是你啊。   “总之,”善溪咳嗽了一声,扯开了话题,“你现在在哪里就待在此处不要动,贫僧现在就来找你……你到底在哪你说啊?”   沈闻:……咋的你也想当我爹?   沈闻一脸冷漠的挂断了传音镜:“有事再联系吧。”   在计划里,确实需要有人拖住鸠摩晦,因为既然他会出手抓回娜迦,那么娜迦再次逃跑,他也一定会出手。   所有人中最难对付的,其实就是鸠摩晦。   这个人,得由她来。   “我来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求心开口道。   沈闻扭头看着他。   于是求心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拖住尊者的事情,由我来做吧。”   他神情坚定,不容反驳。   倏而又柔和了下来。   “若有最艰最险之处,小僧当不容辞。”    第71章 71   没有月光照耀,只有星河荧光的夜色之中,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心灰意冷,也有人披着一袭黑衣在夜的庇护下行色匆匆。   来人身形矮小,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此人的目的地也是极少有人前往的,王城周边的怪石崖。   这怪石崖产一种专门供给渠乐王室酿造葡萄酒的泉水,大约修行之人多少都会有些迷信天时地利,大约是长时间取用泉水总结出的经验——往往是天上一轮满月或者朔月之时取用的泉水酿出来的葡萄酒最为甘甜醇厚,所以王室向来有在这个时候派遣有经验的老仆人前往取水的习惯。   而一般取水的老仆人身边会跟着两三个弟子,老人在取水的时候,要传授给弟子自己的经验。   而这个星夜兼程的老人身边并没有跟着学习的徒弟。   而怪石崖上也早有人已经在等待了。   披着斗篷,身材矮小的人颤巍巍的对着坐在怪石崖上等待自己的人深深跪伏了下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基本能确定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像是被戈壁的风剐了几千年的乖岩一样,让人听着没来由的起鸡皮疙瘩。   “老仆诗玛,见过主人。”老人双手伏在地面上,一缕银发从兜帽里溜了出来,她像是不太愿意抬头,又像是为了昭示自己对于这个“主人”无尽的忠诚一样,如一尊石像一样钉在那儿便不再挪动了。   佝偻着、屈膝着、跪伏着、顺从着,独独不愿意抬起头来。   她屈膝跪伏的对象是个隐蔽在斗篷里的青年人,仅仅能看清一个人形的轮廓而已。而当他开口的时候,才能听出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许久不见了。”   诗玛老人那如蝉蜕一般的身影猛地抖了一下:“老仆受主人重用,前往渠乐王庭已有七十个年头了。”   她今年八十五岁,耄耋老人,鹤发鸡皮,周身的气味要考从中洲来的香粉才能掩盖——而她的主人,这个人看上去依然只有弱冠之年,是风流的簪花少年郎。   修士之于凡人,青松之于蜉蝣,莫过于此。   那黑衣人从怪石崖上轻轻跃下,落在诗玛老人的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温柔的摘下了她的兜帽,属于青年人的,肤色润泽充满弹性的手捧住了老人那风干红柿一样没有水分的脸庞:“诗玛,不用这样。”   老人只是在颤抖,浑浊的眼睛不敢直视他。   青年将诗玛凌乱额发又重新别回她的脑后,轻轻在她沟壑交错的额头烙下一吻:“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七十年前那个样子。”   假的。   诗玛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句话的真假。   但是眼泪止不住从她浑浊无神的眼里涌出来。   不是假的。   她这样想。   “老仆遵主人之命,终于等到了今日。”她颤抖着声线道。   前渠乐王于七十多年前表现出了天人五衰之势,即使以残存的洗髓草种洗髓重固气海,也终究没能挽回他陨落的结局,而如今的渠乐女王娜宁和公主娜迦都是他的老来女,三十多年前,渠乐王陨落,公主娜宁继位。   而为什么最终继位的会是娜宁,老渠乐王的其他子嗣又是怎么一个个消失的,这就是诗玛进入渠乐国之前的事情了,王族中人对此讳莫如深,诗玛也只能凭借着一些只言片语推测。   她在渠乐王庭竭心尽力服务了七十余年,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留在这个国家,她原本是出生于南拓国的孤女,这么长时间的居住在渠乐,习惯也早就已经被渠乐人同化了。   因为老渠乐王陨落,渠乐在六国之中的地位骤然下降,与楼兰联姻几乎是渠乐王室唯一的选择了。   这么多年服务于王庭,女王娜宁早已经十分信任诗玛。或者说,整个渠乐王庭之中,没有人会怀疑到忠诚的老诗玛,她是大家的祖母,所有凡人婢子的师父,严厉又慈爱的老前辈。   没有一个凡人婢子待在渠乐王庭的时间能比得上老诗玛,王庭的地窖里有她亲手酿造的甘醇葡萄酒,王庭为凡人准备事物厨房里有她叮嘱新人留下的羊皮纸便签——每一个有凡人婢女的地方,都会留下老诗玛的叮嘱和慈祥的关爱。   凡人的生命朝生暮死,不过区区百年,以至于他们比修士更在乎“情谊”和“过去”。   诗玛只觉得自己手上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瓷瓶:“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诗玛。”   她终于昂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他的容貌一点未变,依然是初见时候的模样,肤色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一般。   然而,他又很俊美,俊美到了让诗玛羞惭,在内心深处不愿意见他一面的地步。   老诗玛在收到暗信的时候,整个人都剖成了两半,这暗信唤起了她记忆深处最深的甜蜜和依赖,让她渴望与那人见一面。   而她如今的样子,又让她自惭形秽,不敢与他相见。   最后,是对“主人”的忠诚和一点点痴心妄想的希冀,以及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任性占了上风。   “主人,这……”   “这只是会暂时使人失去气力的灵药罢了,”青年伸手摸了摸诗玛的白发,就像是当初他抚摸那个从南拓带回来抚养长大的小女孩一样,“诗玛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知道诗玛不舍得渠乐姐妹。”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抿起一个浅笑:“我取了两国联姻的信物,就带你走。”   天上的乌云逐渐聚拢了起来,青年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星辰:“我该走了。”他将老诗玛紧紧攥着瓷瓶的手捧起来,珍重地在她满是瘢痕和皱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记住,诗玛,若是别人也要你喝一口,你也不用担心,这药对凡人是没有用的。”   青年松开了诗玛的手,转身刚要离开,原本犹豫的诗玛,终于唤住了他:“主人……”   被她叫住的修士顿了顿脚步,侧身道:“还有何事?”   “后尘国大塔林寺的主持鸠摩尊者也在,他是出家人,不饮酒。”   诗玛会特意提醒他鸠摩晦也在这件事情,像是让青年人吃了一惊一般,他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又像是惊喜又像是讥笑的神情,只是他整张脸此时隐没在兜帽之下,诗玛看不清罢了。   “不用担心他,他不会出现在婚礼大典之上的。”   渠乐的葡萄仙酒是祭祀之物,只有在大庆典上才会被拿出来享用,虽然其中包含的灵力不多,但是这东西更多是一种象征意味的玩意。   所以,婚礼大典上,新人会赐下仙酒给在场所有人喝下。   七十年前,他就在谋划这件事情了。   诗玛看着主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才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瓶子,牢牢护在了怀中,蹒跚着步伐踏上了回到渠乐王庭的道路。   她回到王庭,将瓷瓶藏在自己房间最隐秘的地方之后,便想疏松一下浑身因为紧张和跋涉而疼痛的骨头,只是刚刚挨着床辗转反侧了一会,就立刻有人过来敲她的门:“诗玛姆姆,诗玛姆姆,不好了!”   老诗玛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镇定得打开门:“怎么了?你们都在王庭伺候了多久了?这么咋咋呼呼没大没小的。”   “不是不是。”那咋咋呼呼的婢女大约二十五岁上下,身材略略有些发福,两颊边上点着星子一般的雀斑,倒是俏皮得很,“给娜迦公主准备膳食的大厨他昨晚上在外头喝多了,一脚跌在羊圈里头把手跌折了。”   娜迦自从气海被封之后,不能正常吐纳灵气,自然也就需要食物来维持。   但是诗玛知道,即使做出来了,娜迦也不会吃,她这段时间一直在闹绝食,不肯吃辟谷丹也不肯吃大厨准备的食物,可是修士之身强悍,即使是七天七夜不吃东西,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饿死的。   当然,她吃不吃是一回事,仆人们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别的能处理灵食的人么?”诗玛问道。   “大厨给推荐了一个,说是中洲来的修士,我们验过了,虽然是散修但是在中洲那边有大宗门作保的。”小雀斑道,“来和姆姆说一声,先让姆姆过关。”   诗玛上了年纪,原本就不如青年人容易睡得着,干脆就起来梳洗干净,拄着拐跟着小雀斑往厨房去了。   诗玛一进厨房,便见几个小婢女扎做一堆,窃窃私语,是不是发出羡慕的喟叹声:“好漂亮哦。”   “我也想这么漂亮……”   “你说我过去跟她要个抱抱,她会给我捏捏她的脸么?”   “你们干什么呢?”诗玛咳嗽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她上了年纪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只见专门用来处理灵食的案台前站着个俏丽窈窕的身影。   少女一身渠乐当地女子的打扮,朴素又精干,面前是两碟做好了的果酪,她见诗玛正看着自己,便咧嘴一笑:“您就是诗玛姆姆?是查干叔推荐我来的,我呆不久。”   所谓明眸皓齿,国色天香,一颦一笑自成妩媚,大约就是如此。   诗玛手里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能。   也不知怎的,也许是诗玛八十年的人生经验。   她的脑海里叫嚣这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个女修的真容。   这样的美貌,是可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的。   ——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个让“主人”不必出手正面面对鸠摩晦的办法。    第72章 72   娜迦依然不肯吃东西。自从气海被封之后,她反抗的方式越发像个三岁小孩儿,加上胡忠生死不知,娜迦越发往殉情的方向闹了。以至于娜宁只好将她禁锢,让她找不到机会伤害自己。   只是今天送来的灵食似乎和以往都有些不同,用的是西域蛮牛的牛奶制造成的酥酪,里头拌着捣碎了的无花果和葡萄,乍一看糊糊一团,活像是喂给小婴儿吃的。   她盯着那酥酪看了一会,贝齿咬住了下嘴唇,几乎沁出血珠来。然后,娜迦伸手一把打翻了装着酥酪的水晶盏:“我不吃,我饿死在这,一口也不吃!”   要是沈闻在的话,估计就要怀疑这位公主是在和自己玩梗了,但是并不是。   这东西做出来自然不是给娜迦吃的,这只是沈闻用来传递信息的道具罢了。   她在来渠乐王庭之前,就曾经跟胡忠打听过他和娜迦公主的定情信物是什么,或者娜迦和他在一起,会对什么东西产生偏爱。这样东西必须是他二人印象都很深刻的物件,又能顺理成章的送到娜迦面前,不被其他人怀疑。   胡忠给出的答案就是这碗无花果葡萄酥酪。   虽然修仙之人不需要进食,只需要吐纳灵气便可,但是娜迦生在西域,长于渠乐,身上的烟火气很重,平时倒也有些贪嘴。胡忠这个憨头方脸,一副老实相的狐狸精,和偷偷背着姐姐跑出来历练的娜迦相识,便是起于这一碗无花果葡萄酥酪。   胡忠虽然在沈闻的压迫下,跳火圈,喝油喷火无所不会,但是这狐狸的灵根却是水单灵根,所以简单来讲,当他调动灵力的时候,就能在空气之中抽取水系的灵气,将空气之中的水分凝结成冰碗。   大漠天气热,他没少给娜迦做冰碗解暑。   这东西对于她和胡忠来说,确实是再熟悉不过,仿佛互相报平安的暗语一样了。   那水晶盏“哗啦”一声摔得粉碎,里头的无花果酪也“啪嗒”一声糊了一地,只是婢女们已经习惯了娜迦如此这般发脾气,也就只好蹲下身清理干净这一地狼藉,转身退了出去。   娜迦之前一直闭着眼,直到蜗室的门彻底关上,她脑子里才猛然涌起一片混沌来,眼前一阵阵泛黑,这混沌差点让她晕倒在床榻上,只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无比确信了一件事情。   ——胡忠没有死。   胡忠已经想办法混进了渠乐都城。   无论怎么样,她一定要逃出去的,谁也不能逼她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又掀翻了?”娜宁放下手中的卷轴,这一卷轴都是联姻宴会上要用到的各色物件,包括从中洲来的烟花,法衣、上品法器、还有一些罕见的灵宝等等,还有宴席需要准备的菜色,诸多事无巨细,她都要一件件的过目。   “是,公主殿下又把灵食给掀翻了。”诗玛弓着腰,恭敬道。   娜宁看着老诗玛,原本烦躁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诗玛,你坐会吧。”   修士是不会见老的,娜宁的修为是金丹后期,今年也已经快百岁了,容颜依旧是清纯少女,诗玛入王庭时,两人看似年纪相仿。如今,诗玛已经是白发苍苍。   诗玛倒也没有拒绝娜宁的好意,她有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和这些修士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时光对一切都是停滞的,只对自己起作用一般。   让人嫉妒又不甘。   “掀翻了也好。”娜宁摇了摇头,又将卷轴拿起来,继续手持朱笔核对物件,“说明新来的厨子没有什么问题。”她抬起头来询问诗玛道,“你尝过她做的吃食了?”   “是的,比查干做的还要好,绝对能拿出手来做宴席。”诗玛笑道,她一笑,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又是有中洲大宗门作保的。据说,是九仙君之一的什么……云中君?”她将沈闻给她的小玉牌递了出去。   这小玉牌是三年前沈闻帮玄术宗解围之后,云中君鹤重楼交给她的玉牌,说是能保证她在九宗的地盘通行无阻——同样的,甄子蓉也给了她一个,不过沈闻两下权衡,当然还是拿玄术宗这块出来狐假虎威。   娜宁摩挲着手上的玉牌,验证了其上的灵力确实是玄术宗特有的宗门印记之后,眼神闪了闪:“大宗门作保这个不作数的,玄术宗门下依附的小宗门和散修不计其数,天机城过去一根杆子砸下来打到十个人九个是依附于玄术宗的修士,还有一个是玄术宗的弟子。”她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知道不是魔修,不是娜迦的相识便好了。”   若是这个中洲散修和狐狸是一伙的,为了留下这个内应好找机会再次私奔,娜迦无论如何也应该吃一口,表现出缓和的样子。而娜迦之前一直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抗拒和对联姻的反抗,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厨子娜宁当然不会留着。但是娜迦恰恰没有,那就说明此人并不是来传递消息的,可以放心用。   加上此人手持玄术宗的信物,应当是信得过之人。   沈闻坐在灶台边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子在削西域常见的沙芋。西域虽然土地广袤,但是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是戈壁和沙漠,唯有南拓、后尘、楼兰、皮山这一类成规模的大国散布在横贯西域的白沙河附近,并且坐拥大片适合耕种的土地。所以对于一些粮食紧缺的小国来说,能再沙土里生长的沙芋,即使有毒,也是能拿来填饱肚子的日常粮,渠乐虽然靠近祝融山又有温泉水源,不需要储存沙芋,但是也有不少人在自家种上一些用来饲喂骆驼之类的家畜。   只是这东西有毒,收割之后要放在地窖里连皮带肉发酵上至少三个月,直到里头雪白的肉变成土黄色,味道微微发酸,才能拿出来再加工。   沈闻之前出于好奇尝过一些沙芋做的饼团子,味道到也不能说是不好,只是不够细腻罢了,比起西域其他重口味的美食来,沙芋反而不怎么显山露水,这玩意主要是胜在好种,把种子丢下去即可,根本不必怎么照料。   她削了几个之后,盯着已经削好的沙芋看了一会,在心里就已经给这个几个小东西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晚上就做个沙芋饼吧,白豆沙馅的那种。   直到诗玛姆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的时候,沈闻还是坐在灶台上两眼放空,一副正在想要做几个沙芋饼才够吃的样子。   阳光从外头洒进来,像是给她身上镀了一层金一般。   “怎么样?”沈闻笑嘻嘻的侧头问道,“娜迦公主是不是很喜欢我做的膳食?”   “公主全掀翻了。”诗玛绷着一张脸道。   沈闻:“……哦。”   她低下头,委屈得好像脑袋上都长出了一堆垂下去的猫耳朵。   诗玛原本是想硬着心肠的,但是见沈闻这样,不知怎么的,自己说话先软了三分:“小仙子也不必在意,公主这几日什么都不吃的……”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便又道,“女王许您留在王庭内工作了,直到查干痊愈。只是你还得帮忙准备给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准备宴席……当然,不是小仙子一人单独做此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协助您的。”   沈闻才又精神了起来,从灶台下跳下来:“我初来乍到,不懂渠乐王庭的规矩,还请姆姆多多指教了。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便想着做一些拿手的小食来……哦哦,当然不是这沙芋,沙芋在渠乐是喂牲口的……”沈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您想吃点啥?”   沈闻在听到娜迦将无花果酥酪打翻就知道……这个公主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一些,不过即使她吃了,沈闻也有办法把自己摘干净,她这一掀到是给沈闻省了不少事。   都闹了这么久了,怎么能半途停下来呢,多奇怪啊。   只不过,这么聪明的公主,为什么会看上胡忠那个相貌平平无奇的老实狐狸呢?难道真是图他老实?   老诗玛看着沈闻笑得一脸真诚,眼神微微动了动,突然放开手上的拐杖,伸出手抓住了沈闻的手腕:“哎呀,这真是一双巧手啊。”她轻轻拍了两下沉闻的手背,用早已和骨髓融在一起的,行将就木的老人看到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才会用的,那种怀念过往曾经年轻过岁月的语气道,“我年轻的时候啊,手和你一样巧,才会被选中在王庭里伺候。只是现在,我手也抖了,连切菜的弯刀都快拿不动了。”   这么说着,诗玛姆姆露出了一个虔诚又充满希冀的表情,仿佛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都闪出了向往的光:“后尘国的大尊者现在在我渠乐的王庭哩,我总想供奉他些什么,求他为我念一段经文,老身我入土之后能在经文的庇佑下往生极乐,却一直不知道供奉什么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身这里有个做供佛菜的秘方,送给小仙子你,小仙子替我做一品供佛叠来,我好送去求大尊者,行不行?”   这要求,乍一听,似乎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第73章 73   沈闻来到王庭主要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和娜迦公主达成联系,二是给胡忠和贺兰韵制造机会能不引人瞩目得出现在王庭,三是给鸠摩晦造成的灯下黑的效果——即使王庭的侍女之间沸沸扬扬的传言新来的厨娘是个绝色美女,这样的话也不会传到鸠摩晦的耳朵里。   而且,就算是鸠摩晦意外听到这些传闻,意外产生好奇心,再意外决定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女,他一个修罗汉道,戒绝女色的尊者,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闻压根不怕他,她不仅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这,她还根本没把鸠摩晦放在眼里。   但是这并不代表沈闻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招惹鸠摩晦,毕竟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只会导致行动更加困难罢了。   所以她甜甜一笑道:“可是姆姆,供佛的餐品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自己做更有从诚意吗?”她嘴角挂着甜美的笑,亲热地执着诗玛姆姆的手,“而且秘方这种东西,向来是传给自己的弟子或者儿女的,姆姆你怎么能给我呢?”   诗玛碰了个仿佛天真无邪的软钉子,噎了一下,抽回手抹了抹眼角:“老朽一生侍奉王庭,没有子嗣。”   沈闻捂住了嘴:“对不起啊姆姆,我不知道。”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沈闻这时候的表情,那恐怕就只有绿茶才能概括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诗玛姆姆第一次出现在沈闻面前,便在诸多侍女之间表现出了极高的威望,而后她又自己承认她是在渠乐王庭侍奉了许多年的老人,因为一生都在尽心尽力的侍奉王庭,以至于自己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这样的老姆姆的身后事,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王庭怜惜她多年付出,为她操办后事,这种情况之下,她若是直接和女王提出希望能供奉大尊者换取一段经文,女王大概率不会拒绝。   退一步来讲,第二种情况,渠乐王庭并不在乎这些侍奉他们的凡人如何,只当他们是朝生暮死,蜉蝣一般的工具人,那么以诗玛姆姆在侍女中这么高的地位,言谈举止又十分细心。她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就该料想到自己的后事,并且有不止一个弟子。她大可以吩咐自己的弟子帮忙制作,并且拿去供奉鸠摩晦。   再退一步,即使她担忧凡人所做之物不会被鸠摩晦接受,那么她一开始就该说明:我担忧凡人侍从制作的供佛碟子上不得台面。   然而她没有,她对着沈闻也没有西域凡人对修士本能一般的尊敬。   不管是哪一方面,都让这个自然的“请求”变得十分古怪。   当然,这也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是沈闻被害妄想想得太多,总之,以沈闻在某些事情上的谨慎性格,她判断自己拒绝这个要求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诗玛姆姆看着面前绝色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硬是给憋了一口气,喉咙口不上不下地哽着。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像极了某种古怪的笑:“无妨无妨。”   沈闻当然不会等她自己打补丁,笑着主动拉住诗玛姆姆的手道:“姆姆其实也大可不必担心凡人手作的贡品会被大尊者嫌弃,大尊者是精通佛法之人,世尊都不会拒绝虔诚檀越的供奉,更何况他一个佛弟子呢?”   诗玛:……   “也是,也是。”诗玛在渠乐王庭供奉多年,自然见过不少风浪,沈闻这开口先噎她,噎得有理有据还好像是在开导她一般,她也不能摆出小年轻失算时候那副无法自控的表情,脸上自然又堆上了慈祥的笑意,“是我想岔了,总想着要给大尊者献上最好的供奉,没有想过心意这东西,自然还是自己做的最好……”   沈闻因为工作的关系,自然是要多番进入王庭的,她不急于这一时。   沈闻看着诗玛颤巍巍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这基本上能归咎为沈闻身经百战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个诗玛姆姆并不简单。   但是,除此以外,沈闻并没有更多的证据用来推理诗玛姆姆的目的了,也许这个老人真的只是想找个美貌的女修帮她做个供奉碟给鸠摩晦换一段经文。   拒绝她似乎很残忍,很凉薄。   但不巧,沈闻确实是个残忍,凉薄又谨慎的人。   诗玛回到了自己在王庭的房间,渠乐王庭并不是个会无视老仆尽心尽力侍奉的凉薄王庭。事实上,自从娜宁登基之后,她在王庭的待遇一直很好,甚至还可以带七八个弟子,将自己毕生所学悉心传教给她们。   前七十年,她一直遵循着自己所爱之人的指示,兢兢业业的在渠乐王庭工作着,第一年,她会记得自己为什么来王庭。   第五年,她逐渐遗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日复一日,认认真真的侍奉着、学习着。   第十年,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渠乐人,还是南拓人。   二十年……   三十年……   年复一年。   能证明怀揣着美梦和爱,牺牲着自己最美好岁月的少女诗玛人生的,只有火炉里“那个人”信物的灰烬。   直到前不久,娜迦公主的婚事定下之后,诗玛才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一点也没变。   诗玛却真的成了火炉里的残灰。   可残灰底下埋着岩流一样的暗火,只是轻轻一吹便又燃了起来。   诗玛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像极了七十年前少女诗玛心中燃烧着的火,又像是火葬堆上那一点点炽热的火星。   又像是爱,又像是恨,模糊到她自己都迷惑。   诗玛把下巴搁在拐杖上。   她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沈闻的美就像是丢进死水里的石头,砰然溅起一池的污浊。   ——她真美啊。   诗玛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被主人抛弃了,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足够高瞻远瞩,足够能忍耐。而七十年的岁月,一辈子的青春,是诗玛唯一能为他献出的东西——不过,现在有了另外一件事她能做到。   老诗玛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让人羞耻的雀跃感——她还不是那么无能,她还不是一块即将腐朽的木头,她还有别的事能为主人做。   鸠摩晦是大乘佛修,主人即使使用计谋也难保证不受一点伤害。   而修罗汉道的大乘佛修若是破淫戒,便会经脉受损,气海翻涌而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虚弱无力,不能运用功法自保。   诗玛缓缓弯下腰,从床铺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紫色的小瓷瓶。   若要勾得鸠摩晦这样的大尊者破戒,那女子必须极美。但纵使女子极美,也不一定能得手——她还得加点别的“猛料”才成。    第74章 74   娜迦坐在自己的蜗室的床上,她的气海是鸠摩晦封的,凭借自身的修为很难冲破。即使想逃走,也很难躲过在外面巡逻的卫士。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娜迦的心理压力也是节节攀升。胡忠传来的暗信让她确定了胡忠还好好的活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可是与此同时,她自身的状况又让她十分焦虑。   事实上,虽然闹归闹,可是娜迦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某些方面对娜宁所说的一切有所动摇。   渠乐王室在西域四十六国之间也算是比较亲近凡人的王族。娜迦又渠乐先王的幼女,自小受到娇宠,生长的环境比起姐姐娜宁更为自由。若要说渠乐在六大国之中的地位变化,其实经常和凡人们混在一起的娜迦,更有直观的感受。   她现在觉得自己恨不得可以被剖成两半,一半随了姐姐的心愿,一半顺着自己的心意。   “你看上去好像气色还可以啊。”   一个声音随着月光撒入,传进了娜迦的耳朵里。   这声音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待到抬头,却见蜗室的正门洞开着,门框上靠着一个窈窕的剪影:“哇,你姐姐发了好大脾气,门框都给捏坏了啊。”沈闻那下嘴里叼着的甜秸秆,用末端敲了敲门框。   娜迦想起她是谁了:“你是——”随即她慌张道,“你是如何来到蜗室的,快些走,我被封了气海动弹不得,没办法逃跑的……”   “我当然是让侍女们偷偷带我来的啊。”沈闻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我这张脸嘛,只要撒个娇,卖个萌,基本上什么要求对方都会答应的。”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她以“想问问娜迦公主到底什么样的美味佳肴才肯入口一试”为理由,诓骗被她美色所迷惑的小侍女带她去见娜迦公主。   后者虽然被她的美色所迷,但是好歹脑子还是在的,于是说要先征得娜宁女王的同意,沈闻自然是随她去了。   毕竟,这只是她为了更加合理的见到娜迦公主所设下的圈套罢了。   即使娜宁不同意,沈闻也有的是办法私下里见到娜迦。   “不过我看着你似乎挺犹豫的。”沈闻咧嘴一笑,“所以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走。不然到时候你又反悔,我不是白忙活一场么?”   娜迦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她苦笑着,“照理来说,我姐姐说的也没错,我似乎是应该作为公主出嫁,为稳定渠乐的地位尽心尽力。可是我心里就是不想,一点也不想……”娜迦的手指深深陷入身上的绫罗绸缎之中,豆大的泪珠打在手背上。   “嗯……”沈闻嘬了一口甜秸秆,“首先,你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违背女性意愿的婚姻是无效的。”   “其次,你自己不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只会觉得你会拖后腿,到时候那只藏狐就会跑到你们的婚礼上,那就真的会变成狐狸皮草了。”   “他是西域沙狐。”娜迦不满道。   “……哦。”沈闻随口回答道。   其实早在沈闻来之前,就和胡忠交流过自己进入王庭之后应该做什么,胡忠当时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纠结,最后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对沈闻道:“十分感谢恩公为小狐和娜迦所做的一切,只是小狐有一件事情,一定请恩公如实告知娜迦。”   “什么事?”沈闻挑眉。   “恩公帮助我和娜迦,是为了获得洗髓草种一事,还请恩公一定要告诉娜迦,她性格左强又刚烈,若是恩公不如实告诉她,我怕她……”胡忠垂下眼,突然将两个爪子抵在一起,对着沈闻拜了一拜,“洗髓草种乃是渠乐王族传家之宝,小狐没有权力代替娜迦做决定。”   沈闻的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里去了。   这狐狸除了长得一般之外,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女性恋爱理想型了。   “啊,我会说的。”沈闻耸了耸肩。   当然,这句话的真假还得由她自己来决定,毕竟洗髓草种是她一定要得到的东西,不管是等价交换还是巧取豪夺,她都是志在必得。   沈闻看着娜迦,嘴角勾起了一抹危险的笑意:“再说了,既然是联姻,为什么一定要公主嫁过去?那边嫁个王子来不行么?”   娜迦:啊?   “没什么,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沈闻把手里的甜秸秆一丢,“你的气海被封住了,行动不方便,所以必须进食,否则的话到时候跑都没力气跑。”   “即使进食了,力气也有限。”娜迦道,“鸠摩尊者封了我的气海,还在我的金丹上下了金刚锁,我一日挣不开金刚锁,我一日都是受制于他的。”   沈闻:……这秃贼挺会玩啊?看着不像正经和尚啊?   “除非能说服鸠摩尊者,否则我没有办法逃跑。”娜迦垂眸,“恩公听我一言,若是我……”   “这个你不用在意。”沈闻道,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娜迦,“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干不干这票就行。”   娜迦:啊?   “逃婚,干不干?”沈闻又问了一句。   “可我……我是渠乐的公主,于情于理……”   “放屁。”沈闻打断她,“你是有独立人格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有选择自己想要东西的资格,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只要你负担得起自己的选择,谁能逼你选择你不想要的婚姻?再说了,你都和狐狸私定终身了,这桩婚姻真的对楼兰王又公平吗?没事纠结这些个干什么?跑不跑就一句话的事情,剩下的别管,鸠摩晦我来搞定。”   娜迦从来不曾听见过这样的话,这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她这些日子……不,更长久以来的心结,不由得让她的内心吹起了清爽的风。   娜迦沉默良久,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我听从恩公的安排。”   沈闻自然是爽了。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又戴上面纱离开了。   而月光朦胧,落在渠乐王庭之上,最终隔着纱幔撒入了一处静室。   金瞳的僧人微微睁开眼,问道:“谁?”   外头那人恭敬道:“尊敬的大尊者,老朽携着一些贡果,前来供奉您,略略尽些心意。”   那声音听上去真是苍老又谦卑,足以让每一个尚且留有良知的人心生怜悯。    第75章 75   如果说在五洲之中,最为容易被人下套的修士是哪一种的话,那肯定就是佛修了。《通天路》这本小说之中,对于“道”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位,但是从一些只字片语之中还是能推断出,佛修要恪守的戒律远比其他修士多。   不仅仅是最为核心的“戒律”,甚至还有对待信奉者的态度。   比如说大塔林寺修习罗汉道的修士们,虽然不需要像沈闻世界僧侣一样接受别人的食物供奉才能活下去,但是作为虔诚修习佛道的一种修行,佛修们不会拒绝信奉者虔诚的供奉。   他们的慧眼又没长在人心里,谁知道这供奉者是虔诚的,还是包藏祸心的呢?千年之前大塔林寺出过创立“欢喜禅”的邪佛这件事,其实就和这个习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自此之后,大悲寺和大塔林寺双寺的高僧们出于无奈定下了“不接受食物供奉”的规定。   鸠摩晦虽然常年在大塔林寺闭关参苦禅,却并非完全不涉足高塔之外的世界,只是他生的英俊又气质孤高,极少有凡人有胆量敢靠近过来,请求他接受自己的供奉。   像这样匍匐在他门前,请求他接受自己供奉的凡人,这还是头一个,毕竟,西域诸国向来以佛修为尊,莫说凡人庶民,就算是一些修为低下的王族,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他,对着他虔诚行礼罢了。   他刚刚从自己的“心境”之中脱出,脑子尚且还没有从“心境”之中的景象里转圜过来。   想他这样寿元绵长的大乘佛修,给自己制造“心境”的时候,可以一连潜进去几十年,几百年,醒过来说不定外头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只是他最近屡屡进入“心境”之中,想要给自己内心的迷惘寻找一个答案而不得,反复进出了多次,精神上也有少许萎靡。   他将僧袍袖子搭在胳膊上,双脚落地踩着月光推开了门,外头的老妇人像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颤抖了一下。   “老妇是侍奉渠乐王庭的老姆姆。”诗玛姆姆的声音苍老又嘶哑,像是被攫住了喉咙濒死的大雁一样,“听闻大尊者在此……”她话还没说完,一把老泪先纵横而开,“老朽是即将入土之人了,想恳求大尊者接受老妇的供奉,赐给老妇一段经文,好让老妇免去死后的苦恼。”   她伏在地上,像只蜕皮失败的老蝉,佝偻成一团,额头碰在身前的泥土上,双手平伏着,前面小心翼翼得摆放着一品供佛碟,上头似乎是她精心制作的糕饼。   这种沙枣糕饼在渠乐到是很常见,奈何这老妇人心思细腻,将沙枣去皮取肉,拌上樱桃细细捣碎,见不得一点碎果肉渣子,如戈壁上风霜千年再细不过的白沙一般柔腻,再用蜜酿过,晒干之后便得到了薄如蝉翼的饼纸,在用这“纸”以巧手缀叠,竟然成了一品佛莲,这等巧心思,实属罕见。   鸠摩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圆寂的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凡人朝生暮死,命如蜉蝣,更会生老病残,若是有那黄沙都已经埋到了脖子的老人前来求他解脱,不妨慈悲一些。   鸠摩晦生性高傲,久居庙宇,比起妙法,他可能更接近于遗世独立的避世修者。然而这样的结果,只能导致他对“慈悲”的理解,有一大部分仅是来自于经书而已。   而眼前这个老得可怜的妇人,常见、平凡,正是诸生苦相的一面。   他想了想,道:“老人家不必如此。”他伸手捻了一朵佛莲,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储物佛珠之中,并未入口,“若是一段经文,贫僧可舍得。”这样说着,他手持佛珠,屈膝弯腰,一手持佛礼,一手按在了诗玛的头顶上。   诗玛听到了的。   大尊者在为她念经。   传闻中那个孤高不群,洁癖冷傲的大尊者,愿意屈膝俯身为她念一段经文祷祝。   诗玛的眼泪止不住的落在手背上。   ——不能后悔了。   已经来不及了。   诗玛姆姆并没有把“毒”下在供奉的佛莲上。   这“毒”是她的主人特意研制出来的,无色无味,放在食物之中自然可以,只是它还有别的用法——擦在发间,以人体的温度蒸发,渗入空气之中,便是无形无相,悄无声息。   而且刚刚身中其毒的时候,受害者还不会注意到,直到它渗入气海,直到受害之人生了那邪欲之念,才如同蛰伏在阴影之中的毒蛇一样,骤然露出獠牙,死死往受害之人的血脉里注入致命的剧毒。   对于寻常男人来说,指不定出门见个漂亮姑娘就当场暴毙了,而对于鸠摩晦这样清心寡欲的佛修,需要的是人间绝色。   若不是沈闻在此,诗玛手上这瓶杀人于无形的剧毒,还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鸠摩晦一段经文念完,将手从诗玛的头顶收回,看着她有些稀疏的银发,道:“老人家,且去吧。”   他不是妙法,不懂如何柔声细语地对凡人说话,只能这般生硬地发号施令。   诗玛颤抖着站了起来,蹒跚着向后退去,鸠摩晦却不懂得诗玛叫做“尊老”“怜老”,不曾伸手去扶她,也不再对她多说一句话,只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再度坐到蒲团之上打坐。   他还是要再一次进入“心境”之中。   这是他日常修行的一部分。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在菩提树下,他的心境之中,坐下是碧莹莹的清澈湖泊,倒映着头顶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天地广阔,空无一物。   天地唯他,唯他身后的菩提树。   而最近这段时间,却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寂寞、旷阔的世界里的东西。   天上隐隐有仙乐传来。   鸠摩晦只是闭着眼睛,对着美妙的仙乐充耳不闻。   女子的笑声,光脚踩在水潭之中,溅起水珠,泛起涟漪的声音,绸带随风飘舞的呼啦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于这个空间之中,鸠摩晦只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菩提树下,拇指拨弄着手中的持珠。   霎时,天朗气清,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沉寂了下去。   一双白嫩纤柔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来,将他脖子轻轻环住。   这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心境”,是鸠摩晦用以砥砺自己心性的“魔像”,以前,这个“波旬魔像”的脸是模糊一片,没有固定长相的,现在它却似乎像是得了新生一般,占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倾国倾城,妩媚自生的脸。   一张只要微微皱起眉,便能让世间所有人为她能展颜一笑而绞尽脑汁的脸。   魔像散发柔顺,缠在鸠摩晦的身上,而僧人的金瞳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片刻之后,魔像散去,心境重归寂静,鸠摩晦只双手结禅定坐着,半晌才呼出一口气:“红颜枯骨,皆为欲生魔像。”他并没有被那张脸魅惑到。   这似乎足以证明他的道心足够坚定了,可是大尊者内心的疑惑,并没有散去分毫。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沈闻从娜迦公主处回到自己暂时下榻的,王宫厨房边上的小房间,此时正在根据娜迦公主给出的王宫地图推算最有可能藏着洗髓草种的地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有人在想我?”沈闻收好地图,在楼兰王到来之前,她还是应该找机会在渠乐王庭走上一走,确定自己要拿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娜迦她是肯定要带走的,但是若是能提前把公主和洗髓草一起带走,那就不必辛辛苦苦冒着和好几个高修为的大能正面对上了。   渠乐王庭设计上窄下宽,像是一把锁桓在地下河和灵脉之上,锁住了灵气一般,这个布局在数术之中被求心称为“镇灵锁”。   沈闻分析了一番渠乐王庭的宫廷设计图,借助从求心那里学来的,越发精进的数术推算能力,敏感的发现渠乐王庭的分布设计暗和八卦数术,这种设计通常是用来藏某种重要的,体积比较庞大的东西的。   简答来讲,渠乐王庭的下方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直接连接着渠乐的地下河,想要逃走的话这倒是条很不错的后路。   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和地下河以及灵脉相符,渠乐王庭没有必要设计成这个“镇灵锁”的格局。   沈闻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好奇和搞事欲望的,她快速将自己的发现记在了信封里,藏在了和贺兰韵说好的,交换情报的地方。   自己则换上更加方便的衣服,偷偷溜出了厨房。   鸠摩晦睁开眼睛,他心里依然有迷惑,故此不能好好休息,便试着用“慧眼”观测起了渠乐王庭之中修士们的动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渠乐和楼兰王室之间婚期将近,他作为四十六国所尊的“大尊者”受到娜宁女王的托付,要保证这场联姻的顺利举行。   娜迦公主性格刚烈,跑过一次必定会跑第二次,这也是他还留在这里的缘由。   这一看,到是有了意外收获。   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渠乐王庭边沿似乎像是废弃掉的地下室入口探索着什么。    第76章 76   渠乐王庭之中巡视的守卫对于沈闻来说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而她在分析渠乐王庭的构造图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地下暗流的入口处,这个王庭应该是根据某个以前留下的遗址进行改造之后,才完成了“镇灵锁”的格局。   她要找的入口处在一处不被重视的废弃地下室,这里很多年以前就因为渠乐王庭储藏仙酒的地下室空间不够而被打通,又被酒窖占去了一大部分空间,唯有入口暗格这一块小地方因为小,放什么都放不下而被放弃了。   她绕着地图指示的地方转了两圈,利用数术推演了三次之后,才基本上确定了位置——这种大晚上的,基本上也没有人会分散注意力在这种谁也不放在心上的地方。   废弃地下室的光线很暗,沈闻凭借着优秀的听音变位能力,听到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连忙将自己手上的荧光石放进了储物袋里,整个人往堆积如山的酒坛子后面一躲,随手顺了一小坛子仙酒抱在怀里。   她躲在最阴暗的地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来到酒窖的人脚步很轻,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人走了两圈寻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脚步略微一顿,向着沈闻躲藏的地方走去。   人在黑暗之中,听觉会越发的灵敏,以至于沈闻在对方的脚步声步步逼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三步。   两步。   ……   “夜深人静,施主为何在此?”   酒窖外头传来一个沈闻一听就非常耳熟的声音,她甚至觉得这声音好像比步步逼近的陌生人的脚步声更加要命一些。   那脚步声的主人明显是愣住了,没有想到从不参与西域四十六国事务的吉祥物,又有洁癖的大尊者会亲临这种阴暗的小地方——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废弃地下室作为渠乐王庭酒窖的一部分,倒也算是干燥清爽。   后者发出一声轻笑:“大晚上的睡不着,来偷杯酒喝。”   这声音对于沈闻来说倒也是熟人。   正是那个楼兰行商“霍吉”,虽然沈闻觉得这多半不是他的真名,但是此刻他出现在渠乐王庭之中,可见此人和楼兰王室的关系也是匪浅。   像是看大尊者一脸不信他的模样,霍吉捋了一把自己的刘海,笑道:“大尊者明鉴,我从楼兰到渠乐办要事,平时最好这穿肠物,愣是一口没敢碰,现在我都到渠乐了,可是兄长又怕我喝多了误事,一壶酒没给我带,我又不喜欢凡酿,只好来偷灵酒过过瘾……”   “霍吉”说的实在是恳切。   两人似乎也是早已相识,而且鸠摩晦深知此人性情,沈闻听他道:“饮酒、偷窃,皆为恶因,施主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大尊者说的极是。”霍吉笑道。   只是这笑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些皮笑肉不笑,牙痒痒的味道在里面。   沈闻并不觉得霍吉发现了自己,或者是追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他应该是为了找别的东西才会出现在地窖,毕竟他要真的来偷酒,他就该直奔酒坛子,而不是在酒窖里晃了一圈又一圈。   至于他来找什么,沈闻姑且存疑。   至于鸠摩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闻就不得而知了。   ——话说霍吉这个小色批找的脱身理由都和自己一样啊?   沈闻的眉头纠成了一团。   她听到霍吉在对大尊者行了一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酒窖,而另一人却迟迟没有动。   沈闻:……   好的,他不是来抓霍吉的,他是来抓自己的。   关键麻烦在于这个人知道自己救了胡忠,立场又是站在渠乐王室这边的,别说帮忙了,这人要是认出了自己来,怕不是要把自己五花大绑丢进渠乐的关押修士的大牢里锁着。   “还不出来。”鸠摩晦道。   沈闻咋舌,摘下了面具,擦亮了火折子。   “大尊者好雅兴,还来管小散修偷些灵酒养气海的闲事?”她抱着小酒坛子从角落里转出来,一步一步踱到了靠近通往地下暗流的暗门处。   这地下室阴暗,唯一的火光又在沈闻的手上,鸠摩晦的站姿到是极为笔挺,硬生生像是一株挺立的红莲。   他金眸微动,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身上。   沈闻把手上的小酒坛子放在地上,笑嘻嘻道:“哎呀啊呀,我就是馋渠乐的仙酒,想试一试,毕竟我这样的小散修也没有机会上宴席去尝不是吗?”   鸠摩晦依然一言不发地看着沈闻。   那双金色的眸子里,虽然倒映着沈闻的绝色皮囊,却似乎又像是目空一切一样。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半晌,他才道。   “大尊者真是说笑了,那会大尊者不是说还要来找我么,怎么现在反倒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了?酒我也还了,大尊者可否放我一条生路?”沈闻背过手,脸上依然挂着那种仿佛卖萌一样的笑容。   鸠摩晦又不开口了,似乎是看面前这个女修修为比自己低下,对自己并没有威胁的样子,他只是跟一堵墙一样堵在出口处,一句话也不说。   沈闻:……   说真的,她挺讨厌这种一句话也不说的闷葫芦,闷葫芦不说话,都不知道他们那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鸠摩晦并不是不想开口,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作为一个修行多年的罗汉道尊者,即使对方非人种,要他对一个十五六岁,身姿袅娜,容颜绝色的少女说:“我在我的心境之中的修行场,拿你当天魔女捏魔像来引诱我,却发现终究不太对,所以我还是需要你亲身试法助我修行。”   这恐怕他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沈闻当然不会给他时间纠结。   就在鸠摩晦沉默的时候,他的赤足突然敏感的感受到了一股从脚底传来的凉意。   待他低下头,却发现脚下早已蜿蜒开一片纤细冰晶阵法。   他眸子微动,将目光放在了沈闻刚刚放在地上的小酒坛上。   不知何时,这小酒坛的坛身偏下的位置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纹,也就是这些裂纹,让灵酒缓缓流出,借着比较高的地势,渗入了鸠摩晦脚下的泥土之中。   这个少女在和自己说那两句话的功夫,便已经借助着灵酒之中的灵气,在自己周围布了灵阵。   心思到是十分巧妙,只是她忽略了两人之前那天上地下的修为差别。   沈闻两指并拢,催动了阵法,阵法牵动四周的灵气化作尖利细小的冰锥直刺向鸠摩晦。   这些细小的冰锥当然不会给鸠摩晦造成什么损伤,他只要一挥袖子就能将它们全部化为齑粉。   只是沈闻的目的并不是伤到鸠摩晦,她的目的是争取时间,打开暗门之上的阵法,潜入暗河之中,最好能把这个黑皮大和尚也一起拖下去。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按照求心的要求,沈闻会给求心和鸠摩晦制造出辩法的机会,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按照之前的计划来进行了。   啊,说真的,沈闻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大尊者会这么无聊大晚上的到处跑。   说好的对外物毫不关心呢?   说好的冷漠高傲又死宅呢?   鸠摩晦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女修颇有心机。所以,不管她要做什么,都要马上阻止她。   而就在他伸手做爪状攫向沈闻的时候,沈闻也适时开启了暗门的阵法,从地下河涌上来的灵气经过暗门阵法的引导形成了巨大的旋涡,反而将鸠摩晦拖住。   后者的金瞳里闪过一丝意外,却并没有慌乱,反而扭身一把揪住了沈闻。   他的双手如铁铸一般,一旦被抓住便极难挣脱了。   沈闻:……卧槽。   她现在心里就奔腾着一万只草泥马跳着踢踏舞在她的脑子里碾来碾去,倒不是因为鸠摩晦伸手抓她,是因为这家伙手劲太大,捏得她胳膊好像要断了。   暗门之处灵光一闪,将二人都带进了阵法之中。   阵法出于地下河和灵脉交界处,整个区域的灵气仿佛乱流一般毫无章法,这也是渠乐王庭仿佛一把“镇灵锁”的缘由之一,逼得鸠摩晦不得不撑起罗汉金身以抵御这强劲的灵气旋流。   沈闻……沈闻不想努力,她努力了可能也会被撕得浑身都是伤,虽然死不了但是很疼啊,所以她果断放弃了努力,一把紧紧抱住鸠摩晦,就跟蛇缠着兔子一样,借着他罗汉金身的领域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鸠摩晦:……   西域的僧人本来就因为炎热的天气穿得少,沈闻这一抱几乎紧贴着他,甩也甩不掉,眼下的情况又不适合分心,只好将自己的修为用以调动金身,防止紊乱的灵气侵入自己的气海和经脉之中。   不得已,他还得保护这个没皮没脸,不想努力的少女。   两人穿过阵法通道,“噗通”一下,双双掉进了灵气充裕的暗河之中。   大约是因为进入了鸠摩晦的金身之中,和他的灵气短暂接触了一会,就在这白驹过隙的一瞬,沈闻看到了一些东西。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涌进鼻子耳朵嘴巴里的暗河水,沈闻挣扎了两下,终于咳嗽着爬上了暗河中突出的怪岩之上,没多久,鸠摩晦也从暗河之中跃出,双脚踩着莲花稳稳落在沈闻面前。   趁着他还没开口,沈闻先问道:“臭和尚,你要不要点脸?”   鸠摩晦:????   沈闻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拿着我的脸每天在自己的心境里捏小电影,你心理没问题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万里杏林的金牌弟子疏导一下啊?”   鸠摩晦:……   然而沈闻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狠狠给了他一刀:“你这个荤都没开过的老处男捏小电影怎么这么熟练呢?还要不要脸了你?在自己脑子里歪歪我勾引你,你还不上当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   鸠摩晦:……   “你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么?”沈闻对着他比了个拇指朝下的手势。   鸠摩晦:……   他之前,并未来得及细想,只是当现在终于回过神来,他才想到了为何在心境之中修行时,始终有种不太对的感觉萦绕心底。   ——因为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   不似刚刚,事出紧急,怀里拥着的,紧抱着他的,却是真正的温软。   “是cup不对啊老哥,你按着自己的癖好硬给我捏大了至少两个档次,出家人你还行不行了你啊?看着禁欲系,其实想法挺多啊?小老弟你这倾向可怕得很啊!”沈闻吐槽。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老流氓了,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鸠摩晦:……   “休得胡言。”他叱道,“此乃修行之道,不是你等凡俗可以参悟的。”   沈闻:……哦,你黑你有理,反正我看不见你脸上的变化。有本事你骂人别结巴。   还有老哥你没问题吗?你眼睛都红了啊?    第77章 77   若是说沈闻以前可能还会演演戏,装装绿茶什么的,但是现在么……对着鸠摩晦这个大尊者,她已经槽多无口,连戏也懒得演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你TM有病,你需要治疗”。   她坐在怪岩上休息了一会,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荧光石灯笼,这灯笼虽然小但是光却能照很远,整个地下河是个极为幽暗的空间,而且水流湍急,又因为和地下灵脉纠缠在一起而充斥满了溢散的灵气。   如果镇压在上头的渠乐王室不是镇灵锁格局,这些灵气很可能会破土而出,将整个渠乐化为一片焦土。   所以,渠乐王庭的存在,其实是保证了渠乐这片土地的稳定和生机。   王庭左右相通,地基之下又设计了诸多分支暗流,配合暗门阵法,既保证了灵气可以稳定的溢散到上方的土地之中,又防止了地下暗流涨潮时将过分充裕的灵气冲上地面。   “设计这个格局的人,”沈闻举起了手上的小灯笼,“当真是大手笔啊。”   沈闻摘下自己头上佩着的方巾往前一丢,这件简易的小法器就逐渐舒展开来,变成了能承载她的小飞毯,她一脚踩上去由着方毯托着飞到了暗流溶洞上方,上头篆刻着许多阵法图案,以顺势引导着灵气有条不紊的散入渠乐王庭之下的土地。   “这些图案看上去都已经很久了……”沈闻虽然会一些西域语言和文字,但是这些图案看上去并不像是自己接触过的西域之物,便扭头对一旁的鸠摩晦道:“喂,大尊者?你好了没?好了过来看看这些图案。”   鸠摩晦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毫无礼貌的指使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见沈闻不耐烦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鸠摩晦并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此处阵法复杂,不能以暴力突破,否则极有可能祸及渠乐的无辜百姓,虽然沈闻态度极差,但是此人精通阵法数术,应当可以帮助找到离开地下河阵法的出路,于是他脚踏着莲花浮上来,借助沈闻灯笼的光看了一会,才道:“这不是古西域语。”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法图案,精细复杂,环环相扣,每一笔每一划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在,缺一不可,光是这样一小部分就已经是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高峰,而在地下河阵之中,这样的阵法图绵延百里,几乎覆盖地下河整个河窟。   鸠摩晦自觉很少有什么东西能震撼到他,但是此时此刻,渠乐王庭之下的巨大阵法却着实让他产生了一种渺小感。   “这绝非一人之力可成。”他喃喃自语道。   “而且年代也很久远,风格也和现在的渠乐王庭大有不同。成阵时间应该远早于渠乐建国之时。”沈闻搭乘着小飞毯继续往前,顺着阵法疏导灵气的方向飞去,鸠摩晦也紧随其后。   “现在的渠乐王庭,应该是根据还残留在地表上方的建筑修改而成的……”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问道,“大尊者知道渠乐王庭的历史吗?”   鸠摩晦沉默了一会道:“渠乐在六国之中成国最晚,起初只有凡人群聚于此,世代繁衍。后有来自其他国度的修士长居于此,便寻灵气最为昌盛之处修建了渠乐王庭,但是不知为何,历代王室都资质平平,极少出现高修为的大能,渠乐此土,灵气也不甚充裕,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到是凡人在此生活,极为昌盛,远胜修士。”   但是西域四十六国的地位,比的是领导此国的修士强大与否,和凡人是否昌盛并没有任何关系。   “原本只是道渠乐此土灵气匮乏,没有想到居然在渠乐王室底下竟有这样庞大的锁灵阵法。”鸠摩晦忍不住感叹,“这阵法于修士无益也无害,可是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死繁衍的凡人来说,却是护佑一方的大手笔。”   “……这究竟,是何人所作?”   让他站在这绵延百里的庞大阵法之下,心生渺小,震颤不已。   不由得双手合十,虔心行礼。   沈闻到是没有他这样的感受,只是专心地研究着这个复杂的阵法,而地下河的幽暗一眼望不到边,远处的黑暗像是猛兽一样吞噬者她手中的点点荧光。   地下河汹涌澎湃的浪涛声激起满耳的拍岸声。   而在这拍岸声中,沈闻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细小的摩擦声:沙沙、沙沙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却见暗河深处扑棱棱飞来一群足有幼童大小的蝙蝠状生物,沈闻差点冷不防被这些玩意扑了一脸,鸠摩晦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边上拽了一把才勉强躲过,不至于又一次被撞下河去。   待到这些东西急急忙忙从沈闻边上略过,她才借着微弱的荧光分辨出这些东西,应该是毒蝠——这种灵兽在地表以灵气和毒虫为食,最多也就只能长成拳头大小,大约是在地下河困久了,改变了食性,这些玩意爪子上不仅有锋利的毒针,还带着可以从水中攫鱼的利爪。   只是它们这般急急忙忙的,倒不像是来捕食的,更像是逃命。   啊——是了。   地下河因为灵气充足,所以连灵兽都长得格外巨大呢。   沈闻面无表情。   几乎是同时,她一把拽住鸠摩晦,头也不回的追上了那群毒蝠。   她虽然通兽语,但是,不是每一头灵兽都是可以交流的,比如说现在自己身后这个玩意。   鸠摩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沈闻拽着他的僧袍不放,因为被沈闻拽着跑,反而令他有时间回头看一看。   只见幽深黑暗之处,借着岩洞之上的点点微光反射出一丝金属质感的反光来。同时,那诡异的“沙沙”声也越发频繁——也终于显出了它的原型。   无怪乎沈闻转身就跑。   鸠摩晦并不清楚这个小女修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东西的真身的,但是只有她在的话,除了没命的奔逃,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那是一条长蛇。   确切来说,是一头蛟。   头生独角,身侧前后各有一对三趾龙爪,身形庞大——而那沙沙声,正是这条恶蛟鳞片摩擦的声音。   这东西不知道在渠乐王庭之下的暗流里生活了多少年,但是鸠摩晦基本可以猜出此物应当是阵法困在了暗河之中才不得出,只能以毒蝠、灵鱼为食,因为长年累月的被困在此处,双目早已经习惯了黑暗,一双眼睛早已巩膜发白,和瞎子无异了。   那恶蛟咆哮着,从喉咙里啸出怒吼来。   “这个气味——”   “啊……我闻到了……”   “这个气味——”   “元姬,元姬,你的后人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沈闻:……   反正这个后人肯定不是鸠摩晦对吧?   这位老蛟,你上来就用这种充满“啊——雪莉”味道的语调对着我喊,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琴酒的东瀛朋友啊?!   恶蛟翻腾起地下暗河的巨浪,眼看着就要将沈闻搭乘的小飞毯掀翻,却见鸠摩晦身后浮现出金身法相来虚抬一手,又将小飞毯稳了下来。   那恶蛟依然不肯放过,发出一声咆哮来,这咆哮夹杂着灵气,原理和效果都和音修使用本命法器相似,鸠摩晦并不退只是保持着金身法相,周身浮现出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浮屠经文,将咆哮的冲击硬生生抗了下来。   那恶蛟见一击不中,越发恼怒,周身鳞片竖起,又从口中喷出尖利的冰针来,这冰针在幽暗的环境之下,针尖却依旧泛着绿色的寒芒。   沈闻来不及跟鸠摩晦道谢,只是操纵着小飞毯用蛇皮走位躲避来自老恶蛟冰针,这老恶蛟常年在此以毒蝠为食,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鬼知道有什么毒。   但是就这么蛇皮走位躲技能,并不能苟延残喘多久。   加上沈闻的小飞毯位置太过靠近那些古老的阵法,它躲过的冰针几乎都打在了阵法之上,让鸠摩晦不由得有些担忧会不会破坏这些古老的阵法图。   他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身上的金浮屠迅速融入金身法相之中,隔空同恶蛟缠斗起来。   沈闻当然不是傻乎乎的贴着阵法跑,她有自己的想法。   这条老恶蛟的修为应该在鸠摩晦之上,若是有能力从阵法中冲出去,早就冲出去了,怎么会在这里以困这么多多年。要么就是这片阵法没有出口,要么就是这片阵法自带困锁效果。   联系到他喷出的毒针只是带毒却没有灵力,后者的可行性不是一般的高。   若是鸠摩晦和他缠斗,以鸠摩晦的修为,应该能逼着老蛟使用灵力。   不过,她有另外的想法打算试一试。   于是,就在鸠摩晦分散恶蛟注意力的一瞬间,沈闻突然从小飞毯上一跃而起,割破自己的手掌心,将血和灵力一并注入了墙上的阵法之中。   一瞬间,阵法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寸图案都亮起了炫目的金光,这金光化为锁链,将恶蛟困了个五花大绑。   鸠摩晦脚踩着莲花,落到了河面上,手里拎着沈闻的小飞毯。   沈闻激活了阵法,这阵法吸走了沈闻一部分的灵力,害得她一时间没有办法调动灵力御剑飞行,只好自由落体往鸠摩晦那边砸去:“大尊者……接一下我!”   鸠摩晦果断往边上移了一步。   “噗通”一声,沈闻再次落水,随后才被金身法相的手掌从水里托了出来。   沈闻:……   Wdnmd,死秃驴,一点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的。    第78章 78   沈闻给自己洗了一个涤尘咒,把自己湿漉漉的秀发和身上的衣服都甩干了,才抬起头来看着被阵法五花大绑吊在半空中的老瞎蛟。   “喂。”她问道,“你说的‘元姬’是谁?”   那老蛟原本跟一条泥鳅似的在阵法金光下蠕动,看着特别让人想把他做成一道泥鳅豆腐,听到沈闻这么问,他骤然停止了挣扎,像是被沈闻这个问题给困扰到了一样。   “你不知道元姬?”老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道。   “元姬后人,不知元姬?”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条老蛟的声调里已经掺杂了一丝颇为癫狂的笑声。   不出所料,片刻之后,这条老泥鳅像是被沈闻逗乐了一样,爆发出沙尘暴一样的笑声,这笑声震得鸠摩晦不得不又开了一次金身,顺手将不想努力的沈闻庇在金身范围之内。老蛟的笑声掺杂了灵气,更进一步的触发了河窟上方的阵法,于是他身上的灵气金丝锁一下收紧,几乎绞进了老蛟的鳞片之中。   沈闻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甲。   老蛟痛得闷哼一声,却似乎极为愉快地摆动起了自己的尾巴。   “有意思,有意思,这是我被镇压在此听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老蛟的声音里浸透了仇恨和快意,对他口中那个“元姬”的恶意几乎都要溢出皮肉了。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是被他口中那个“元姬”镇压在这里的,而沈闻作为他口中的“元姬后人”,基本上能确定这位女士,应该属于天女族。   这条老蛟的修为在鸠摩晦之上,在这种灵气充裕的地方被镇压了这么多年,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加上这些阵法正能将他锁住,足以见得能完成这项大工程的“元姬”,肯定不会是现在天女族这幅落魄可怜的样子。   沈闻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龙皇山秘境之中看到的另外一个称呼——元女。   老蛟似乎开心够了,尾巴一甩一甩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沈闻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沈闻开口。   在等沈闻提一个交易。   然而沈闻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对身边的鸠摩晦道:“大尊者,走了。”   虽然嘴上叫着大尊者,但是她这表情态度,却像是叫“臭弟弟”一样。   老蛟:……?   他奋力挣扎了两下,怒道:“无知小儿,你都不问问老朽元姬之事吗!?”   鸠摩晦心里的想法其实和这条恶蛟是一样的,只是他不动声色,一双金眸微眯,睨着沈闻,等待她作答。   “我问了,你会毫无保留,不求回报的告诉我吗?”沈闻扭头,越过肩膀看着这条老蛟,“你无非是等着我开口问,便提出交易要我放了你罢了。”   她的眼神冷漠,浑然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倒像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   “看看这地下河河窟之上的咒术和阵法,再看看这阵法做了什么,并不难推测出元姬是个即使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庞杂的知识,却依然心系弱者的大圣母,像这种类型的大圣母,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把一条什么破事都没干的老蛟关在这这么多年。”沈闻摊开手,转身,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条被五花大绑的老泥鳅,“元姬的事情,你不告诉我,我也自然能查出来,比起想知道这些事情而和一条不知道会不会老实,自己还掌控不了的恶蛟做交易,我还不如早点找出路,自己出去查呢。”   她这没皮没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很好的激怒了恶蛟,令他又扭动挣扎起来:“无知小儿,你以为老朽不知道?元姬后人不知元姬,你们元女一族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老朽用爪子尖都能想出来!元姬她活该,元姬她——”   恶蛟这般咆哮,一方面是愤怒,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激怒沈闻继续和他对线,果不其然,原本已经转身走出十米远的沈闻停下了脚步。   老蛟的双目虽然在阴暗地方待久了,只能模模糊糊的视物,但是他却学会了通过细微的震动和嗅闻空气之中的气味来确定周遭的环境,沈闻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以为对方被自己激怒了,便停下怒骂和讥嘲。   虽然他怒骂、讥嘲,实际上所说的内容,却是经过思虑的,最能激起元女族后裔愤怒的内容。   若要想知道跟多,便只能和他交易。   鸠摩晦看着沈闻的背影,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等待着这个少女对对方的挑衅做出反应。   少女非人种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若真有一族,曾经拥有这样逆天的实力能够创造这样庞杂的阵法,那么,当他们的后裔没落之时,祖先的荣耀就会化作他们无法跨越的伤疤,又痛又耻,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成熟,深深理解耻辱为何物的人感到痛苦。   他突然生出了一些好奇,想要看看这个少女面对这样的挑衅,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愤怒?悲伤?耻辱?或者其他?   却见沈闻扭头,“呸——”得吐出舌头,对着老龙扒了扒眼皮,“自嗨去吧,傻diao。我就不上你的当,嘿嘿,气死你。”然后就转身拍拍屁股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老蛟:……?   鸠摩晦:……   他扭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随后又想起了此女对着自己的连环刀,刀刀扎心的吐槽。   笑容逐渐消失jpg   于是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他只好咳嗽了一声,跟上了沈闻。   “檀越何必如此。”他道。   “他让我不爽了,我干嘛要让他爽?”沈闻露出一个睚眦必报的表情,“我记仇不行吗?”   鸠摩晦便也不说话了。   “还是快点找出路吧。”沈闻道。   虽然她将自己的计划写成了秘文交给了贺兰韵,但是阿马毕竟嫩,她能早点回去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而且,通过老蛟的话和地下河窟的冒险,她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确定了元女和天女之间的关系。   ——二者本身就应该是一族。   身后依然传来老蛟的怒吼声:“这里没有出路——”   这话连鸠摩晦都不信。   要是没有出路,他们就应该在某处看到元姬的尸骨才对,但是老蛟恨成这样,明显元姬不在此处,并且从沈闻激活阵法的表现来看,元姬一定给自己的后人误闯阵法留下了后路。   “檀越不生气吗?”他问道。   “生什么气?”沈闻举着小灯笼在河滩上走着,沿途分析着阵法图案所指。   鸠摩晦垂眸:“先祖辉煌至极,后裔堕入泥中,恶蛟之言如伤口撒盐,檀越不气恼吗?”   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持珠,静静等待沈闻的回答。   沈闻之前嫌弃他闷葫芦,现在又觉得他话多了。   她手上的灯笼垂了下来,沈闻本人则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样,直到鸠摩晦以为她站着睡着了的时候,却听她道:“我的梦里,有一片土地,她曾经有过最辉煌的时代,也曾有过最黑暗的屈辱,她背着这份屈辱苦苦挣扎、反抗了百年,虽然在我的梦醒过来之前,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之处,距离‘重归辉煌’这个词还有很远,但是我看见她一点一点的,背着那些伤疤靠近自己的目标,我就知道了,愤怒归愤怒,最重要的是把愤怒化为力量,去洗刷那份耻辱。我已经过了无能狂怒,因为别人一句无能挑衅而暴跳如雷,忘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做什么的年纪了。”   沈闻顿了顿:“当然啦,专戳我伤疤让我生气的家伙我不介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这就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带头冲锋我不会输,打嘴仗,我也不会输的。”   “而且这老蛟的挑衅,比起让人生气的程度,还不如你拿我的脸来捏小电影还擅自给我捏大了俩cup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老铁?”来人呐,喂大尊者吃桃,撑死他算喽!   说完,沈闻又一脸嫌弃地扭头回去继续研究阵法上是不是有关于出路的提示了。   鸠摩晦:……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这似乎是面前这个女修最为真实的性格。   在他的意识里,冠以此女容貌的天魔相,是妩媚的,是娇柔而魅惑的。这是他以自己曾遇到过的媚修、女魔修的行为所定义的“色相之魔”。   然而,沈闻的行为和性格,却轰然将这个刻板的形象一锤粉碎,碎成了满地的琉璃渣,拼也拼不会去了。   而这样,似乎也不错。   最为奇异的是,他竟然觉得这性子还有些可爱。   ——这必然是疯了。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寒热交错的气从丹田气海,直冲灵府。   “哦,对了。”沈闻直起脖子,放松了一下肩膀才扭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你能别再yy我了……吗……喂?喂你没事吧?大尊者?鸠摩大尊者?”   只见鸠摩晦一手撑地,一手按在胸口,七窍之中具涌出鲜血来,双目涨得赤红。   沈闻:????   她自然不会是觉得这位老哥终于给自己气死了,他这样子无外乎是受伤或者中毒了,若是刚刚受了伤,或者中了蛟毒,早该发作出来了,或者说,在进入地下河窟之前,他就应该受伤或者中毒了。   既然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么应该是某种不容易让人察觉到的毒。   沈闻从储物袋里拿出从贺兰韵身上压榨来的“万灵解毒丹”升级版,倒出一颗拿在手里——这东西包解百毒,外头有价无市,孟回春给了阿马整整一瓶,足见贺兰韵确实受到师父的重视了。   而这有价无市的解毒丹,被沈闻强行拿走了半瓶。   她将瓶子收好,想过去给鸠摩晦服下解毒丹,却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了手腕。   解毒丹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得滚进了地下河汹涌的波涛之中。   沈闻:……   哦,不是毒药啊。    第79章 79   鸠摩晦此人,猿臂蜂腰,而西域僧袍因为气候的关系,比起包裹的严严实实中洲三衣,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骚——以至于裸露在外的胸前蜜色的肌肤和肌肉线条紧实的手臂,都给他带来一种让妖女迎风垂涎的性感。   嘶,不愧是《百美图》排行前四的极品美色。   而鸠摩晦这样自幼生长于寺庙,修行上百年的佛修,自然是一点元阳未泄的大补之身。   沈闻自问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六十了,装纯情少女没意思,但是鸠摩晦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中了什么毒,什么药之类的玩意,她就没什么肖想的兴趣了。再说了,现在都这档口了还想着裤子里那些事情,她是有多无聊啊。   沈闻被鸠摩晦一把揪住手腕,原本捏在手中的那颗万灵解毒丹掉到水里了,但是沈闻在试图给鸠摩晦解毒的时候就考虑到过这种情况。   她也不是那种面对着中了XX药,浑身发烫眼睛发红基本没有理智可言的男人时会手足无措的那种小姑娘,只见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金色双眸略显混沌的僧人脸上,清脆的一声“啪”回荡在河窟上方,直接将鸠摩晦打得侧过脸去。   不得不说大乘佛修脸皮厚,这一巴掌沈闻带了修为,若是同修为的修士挨了这一巴掌,面颊骨都给他打折了,鸠摩晦只是脸颊微红而已。   而这一巴掌唤起了鸠摩晦天人交战之中的理智,他的眼神略微清明了那么一瞬,如触蛇蝎一般松开了沈闻——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刚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逃”,就被沈闻揪住僧袍,借力一拉。   却见少女右脚向前一铲,左脚借力作为支点,竟然硬生生将鸠摩晦放倒了。   当然,虽然这也有大尊者一时夺回理智,将自己的修为内敛的结果,但是光看两人的体型差距,沈闻能做到这一点足够让鸠摩晦惊讶了。   毕竟鸠摩晦身高足有七尺,按照《通天路》里一尺有二十七厘米来算,也算是一米九的模特大高个身材了。   而沈闻现在这个身体……只有一米六。   沈闻右手被制,一巴掌脱困又把人放倒之后,自然没有时间给她喘息,她立刻就从腰侧取出了那半瓶装着一共九颗万灵解毒丹的瓷瓶,她也不会蠢到以为自己一米六的轻瘦个子能压制得住一米九的鸠摩晦。在以巧劲短暂制住他的一瞬间,沈闻捏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抵,强迫他张开嘴,并且毫不留情得……怼了他一嘴九颗解毒丹,连瓷瓶的瓶颈都给他怼嘴里了。   鸠摩晦:……   沈闻的动作太快,太狠,太让人震惊,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人的修为低于自己了。   一气呵成塞完药,沈闻飞起一脚把大尊者踹进了冰凉刺骨的地下河之中,随后自己一个滑铲躲到了礁石后面,招出了她这些年一只留在身边的宝剑“无名”,猫下身子,一脸警惕的盯着地下河河面上时而汹涌,时而温顺的波涛。   冰冷的河水能刺激大脑的意识清醒,加上九颗万灵解毒丹都给他怼进去了,是死是活就是个缘了。   毕竟,这种XX药催化的炮,不安全,搞不好会炸炮楼的。   鸠摩晦被踹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的时候,脑子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毕竟,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大尊者鸠摩晦,自幼出家于大塔林寺,他见过那些垂涎他元阳的妖女围着他极尽妍媚,乃至于丑态百出的模样。   他听到的最多的话其实是“死秃驴你没有心”。   若是所谓的“心”,便是沉溺男女情爱,不得超脱那档子事,他觉得没有心似乎也没什么。   几乎每一个、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带着目的靠近他的女修都是这样的。   而安静的浸泡在冰冷的地下河水之中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事情,有自己过往的所悟,自己见过的人间诸苦,也有   到底是谁给自己下的毒。   他在进入地下河窟的时候,所接触到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而已,排除掉刚刚把自己踹进河里的那个少女,就只剩下楼兰王的那个纨绔弟弟,还有……   他浮出水面,借着修为仰面躺在微微起伏的波涛上——还有那个须发皆白的凡人老妇人。   他并没有吃她供奉的佛莲,所以,这毒应该是下在了她自己的头发上,再借由自己为她念经祈福时将手盖在她头发上的机会,将这无形无色无味的毒,沁入他的肌肤之中。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鸠摩晦有些想不通。   而后,他从水里坐了起来,捂住胸口吐出了两口黑色的鲜血。   那种痛苦的像是□□灼烧了他每一寸经脉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丹田往外渗的凉意。   而后,鸠摩晦扭头,恰看见沈闻从岩石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机警地审视着他。   沈闻:暗中观察jpg   “你没事了?”她问道。   鸠摩晦盘起双腿,双手结禅定印,灵气从丹田到百会走了一个周天,确信自己吃下去的那些药丸起了作用,便对着沈闻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些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才好,便只能木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   “如果不知道摆什么表情的话,只要微笑就好了。”沈闻一本正经道,“盛惠,万里杏林出品万灵解毒丹,一颗一百上品灵石,你一共干掉了十颗。”   鸠摩晦:……   沈闻见他面有难色,便道:“不会吧不会吧,堂堂大塔林寺大尊者,不会出不起一千上品灵石吧?”   鸠摩晦:……   他轻叹一口气:“檀越,修行罗汉道的尊者,不会保有自己财产,只需蔽体三衣即可,至于灵石、法宝,皆是外物,归于大塔林寺所有。”   沈闻:……   哦,你也是穷鬼啊。   大塔林寺由后尘国举国供奉,你是大塔林寺的和尚头你跟我说你是穷鬼,你自己信吗?   “不是,大哥,这是一千灵石啊,这可是一千灵石啊……”沈闻道。   鸠摩晦垂眸,半晌才双手合十道:“檀越高义,大塔林寺的所有财产都是由西域百姓供奉,贫僧无权随意动用,贫僧能支配的,唯有自己的一条命,一身修为而已。”他唇角微微翘起,若说他平时板着脸是宝相庄严,像是庙宇金漆玉塑的佛像,那么他笑起来,就……格外的西域妖僧了。   ——甚至有点妩媚。   沈闻:……谢谢,我不吃色-诱这一套的。   我要你一条命干什么?煲汤吗?   我要你一身修为干什么?双修吗?   我只想要你的钱啊?!我想赚点钱去跟公输弦那个铁公鸡定做个阳光桑尼号啊你懂不懂!    第80章 80   沈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寻找出路上,但是这地下河窟的阵法实在是太过庞杂了,以至于沈闻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到其中隐藏着的出路。   她想了想,对着边上的鸠摩晦道:“别闲着啊。”   鸠摩晦微微蹙眉:“贫僧不通阵法。”   “我是说你跟我聊聊天,别让我因为老盯着阵法犯困。”沈闻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穿越过漫长岁月留下的阵法线条,“太复杂了。我不太能理解。”她想了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盘起了腿,“这么复杂的阵法不太可能是一个人建造的。”   沈闻现在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脑子嗡嗡的。于是她暂停了思考阵法的事情,转而和一边盘腿坐着的鸠摩晦聊起了天。   鸠摩晦吐了两口黑血,很显然万里杏林的万灵解毒药在他的身上起了作用,但是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而且他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沈闻要和他说话。   毕竟,鸠摩晦修行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静默的待在大塔林寺的舍利塔林之中,一坐数年,直到身上都落满尘灰。   除了辩法之外,他极少和人开口。   只是他是西域众多修行僧之间无冕的佛子,他这番作风也会让人觉得他高深如海罢了。   “聊……什么?”他道。   沈闻:“大尊者,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鸠摩晦:……   他只好双手合十道:“诸生生灭,皆如白驹过隙,缘法皆空,无所执。”   “哦,没朋友。”沈闻道,“那随便聊点什么,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吧。”   大脑是需要休息的,长时间将注意力放在阵法上,花的时间越久,越难找到突破点。   鸠摩晦:……   这句“没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扎心。   不仅扎心,还让他有些想出口反驳。   但是仔细想想,他好像真的没有朋友。   于是他道:“檀越,是不是还在生气?”对他说话这么夹枪带棒,对着心窝子一个劲的扎,尽显其恶劣的本性。   沈闻靠在岩石上,打了个哈欠:“嗯?你是指刚刚没接我,又让我一头扎水里,还是指你拿我当妖女意-淫?”   鸠摩晦:……   他极少被人这样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至于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性格恶劣的小妮子。   ——却见少女纤颈修长,一双眼睛跟没睡醒一样迷离着,一举一动自然妩媚。这确实是天生的绝色,若是定力不够之人,怕不是一眼就魂飞神荡,恨不得把命也给她了。   “我有件事就觉得很奇怪。”沈闻扭头盯着鸠摩晦,“你好歹也是个大乘佛修,怎么会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药……我是说毒呢?”   鸠摩晦沉默了一会,道:“给我下毒的,恐怕是个凡人。”一个头发雪白,眉毛稀疏,垂垂将逝的老妇人,对着这样一个人,即使是孤傲如鸠摩晦,也没有办法不心生怜悯。   沈闻一听就来了精神:“嗯?谁?”她低头思忖了会,笑道,“哦哦,我猜到了,是诗玛姆姆吧?她和你有仇吗?你骗她感情了?还是你骗她女儿感情了?还是你骗她孙女感情了?!”   鸠摩晦微愠:“贫僧从未见过她。更遑论她的女儿、孙女了!”   “指不定人家年轻的时候对你一见钟情,结果你根本没注意到她呢?”沈闻根本不在乎鸠摩大尊者语调里的愠色,继续逗弄这个大和尚。   鸠摩晦又被她噎了一下,薄唇微抿,不再理睬沈闻。   沈闻却继续掰着手指和他分析:“你想想啊,一个凡人,还是个老妇,给你下这个药难道还打算睡你不成?而且这药早不发作晚不发作,落到刚才才发作,可见是延迟性的药效,到时候她早就走了,说明并不是她想睡你,而是想让你去睡别人……”   鸠摩晦忍无可忍:“女儿家莫要满口虎狼之词!”   沈闻:……   “你个大男人羞涩什么啊。老哥你想想你每晚拿我的脸捏的小电影?你做都做了,不许我说?太双标了吧。”她打了个哈欠,“你们佛修破色戒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功法反噬之类的?”   鸠摩晦真是受不了她这样满口不避讳,还一个劲的逮着他戳,这少女这般五次三番的提到他以她的容貌构筑心境之中的天魔相……他心里骤然一明:“檀越可是,想要小僧道歉?”   沈闻:……哦,老哥你现在才想起来要道歉啊?   “不要道歉,要打钱。”沈闻道。   鸠摩晦:……   他决定无视掉她了。   于是他闭上眼,盘腿开始念经。   沈闻见他这样,扁了扁嘴道:“喂,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们佛修破了色戒是不是会被功法反噬啊?”   鸠摩晦不理她了。   沈闻:啧,没趣。   没求心好玩,也没求心乖巧。   她盘腿道:“诗玛姆姆曾经问我能不能帮她做用来供奉你的供碟,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她这个要求非常的奇怪。”   鸠摩晦闭着眼睛微微侧了一下头:“罗汉道大乘佛修破戒,会被功法反噬,不仅自身修为会折损,而且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行动也不能运用灵气,除非剑走偏锋,堕入欢喜邪道,不然只能等反噬过后,转修菩萨行。”   “她若是自己来找你,直接向你下毒,还能说是你骗了她感情她记恨在心,可她先来找我,这就很奇怪。她似乎觉得我这张脸必然能引诱得了你,若你是骗了她感情,令她生恨……”   “贫僧没有。”鸠摩晦忍无可忍插嘴道。   “你听我说完,”沈闻瞪了他一眼,“女人若是真喜欢过某个男人,哪怕生了恨也不会愿意让他和别的女人有欢愉……所以她并不喜欢你,所以,她只是为了暗算你罢了。”   “这问题就又来了。”沈闻撑着脸,眯起一双眼睛,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一个凡人,一个在渠乐王庭奉献了一生的凡人,为什么要毒害无辜的,才到渠乐王庭的大尊者?她这么不是为了某个人,就是受人指使。”   “一个对渠乐王庭‘忠心耿耿’的老仆,谁能指使得动她?”沈闻抱着胳膊歪了一下脑袋,“这一切都不好说,但是我隐隐觉得这事情一定不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鸠摩晦道,“渠乐王庭此时尚且还有联姻之喜,我若是不在,会引起无谓的波澜。”   “你真的觉得这是喜?”沈闻反问。   鸠摩晦沉默了一瞬,道:“此乃红尘中事。”无论西域四十六国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后尘佛国都是置身事外,作为保护西域这一方土地的最后防线。   沈闻也不和他多说什么了,只是站起来双手插着腰,仰起头看着地下河窟之中如星如斗的阵法:“渠乐楼兰联姻,楼兰带来国宝,渠乐则送出洗髓草种,难免受人垂涎。”她自己也垂涎洗髓草种。   若是鸠摩晦在,她确实也不怎么敢动手,所以其实她自己本来也打算暗算这个倒霉大尊者的。   鸠摩晦原本好好打坐,突然打了个寒颤。   沈闻休息完了,又站起来继续研究河窟上的阵法,虽然她的阵法数术是求心教的,但是就连云中君那个老头都不得不承认沈闻在阵法玄数上确实极有天赋,然而即使这样——沈闻发现自己还是很难从这仿佛一团乱麻的阵法之中找到那个能出去的“线头”。   “不会跟那头老泥鳅说的一样,真的没有出路吧?”沈闻有些为难得抓了抓头发。   鸠摩晦睁开了眼:“恶蛟修为极高,不可毁了这地下河窟之中的阵法,放出去便是为祸人间。”   “我知道。”沈闻道,“但是我也不能一辈子给困死在这吧?”   “此处灵气充裕,是个静修的好地方。”鸠摩晦道,此时他的嘴角到是挂了一丝不自觉的,仿佛得胜了一般的笑意,“若是出不去……”   “你还想留在这长毛?”沈闻见他这般死鸭子嘴硬又幼稚,自然忍无可忍,伸手就想往他光溜溜的脑壳上弹一下,“我可不愿意哈。”   她还等着拿洗髓草种去给求心洗骨换体呢。   鸠摩晦当然不会让沈闻的毛手毛脚得逞,在沈闻的手靠近他的时候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少女手心、虎口皆有茧子,一触便知是常年练习剑术所致,也不曾留葱管长指,倒像是白糟蹋了一双纤纤玉手。   沈闻猛地抽回手,顺手在身上擦了擦。   鸠摩晦自觉尴尬,又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间静默,只有地下河水的哗哗声聒噪得很,沈闻不再戏弄这个三岁半的大尊者,继续扭头计算阵法,随着这些纹路走向越来越附和玄数推理,沈闻开始觉得这阵法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苦思冥想间,河水粼粼的反光突然给了她一些提示,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自己在龙皇山找到的那个金罗盘,将上头的群星调整到和地下河阵法相同的玄数方位,这时,她才几乎可以确定,二者的阵法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之前一直不知道金罗盘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的,现在她才明白。   这东西,寄存了元女一族几乎所有的阵法知识和相应的破解方式。   沈闻咬破手指,又将自己血擦在地下河窟的阵法之上,这一次她不是随便乱擦,而是通过金罗盘上群星的位置来寻找相应的方位点上血痕。   鸠摩晦睁开眼,看着她这么做,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能安静等待了。   地下河窟的阵法再一次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还伴随着诡异的地动山摇,以及地下河窟的数个旋涡。   沈闻差点站不稳,鸠摩晦站起来在刚想托她一把,却见她自己伸手揽住了边上的石柱站稳了。   鸠摩晦的手虚抬了须臾,便不着痕迹地折回身后。   只是沈闻未曾注意。   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道路给吸引住了。   此处原本已经是地下河窟的尽头,再往前就得钻进冰冷的、灵气充裕的河水之中,这地下河同灵脉纠缠浸染,不知尽头,不知起源,贸贸然钻进去冒险不是明智之举。   而沈闻按照金罗盘上的指示打开的,是一处奇异的,由灵气构筑而成的旋涡状大门。   若要说的话,到是很像当初的龙皇山秘境大门。    第81章 81   “大尊者不见了?”在听到侍女们的报告之后,娜宁的身子往前倾了一瞬,又稳稳地回到了王位上,纤秀的眉毛微微蹙起。   鸠摩晦不喜与他人来往的孤傲性格,整个西域四十六国的修士都有所了解,他若是在某个时候不辞而别,那么必定是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娜宁在思忖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一切照旧。若是大尊者此刻离开了渠乐,他必定是觉得有事比楼兰和渠乐的联姻更为重要。”鸠摩晦的房间里干干净净,连一壶泡好的酥茶都没有,自然也看不出他是暂且离开,还是一去不回。   边上的侍女有些复杂地看着娜宁女王,双手交叉按在胸前道:“女王殿下,属下还有事情要禀报。”能在娜宁跟前自称为属下的,多少都是有些修为的修士,只是因为灵根太杂乱而无法更精进一步,才只能留在娜宁身边当侍女“说吧。”娜宁道。   “新来到王庭的那个女散修,也不见了。”侍女说这话的时候,犹犹豫豫,像是极为艰难一般,半晌才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属下听凡人侍婢说,那女散修极为美艳,恐怕是擅长修习媚术之人……大尊者他会不会……”她话说到这,却又刹住了,嘴唇微微抿起,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娜宁怒道:“你不要胡猜,大尊者乃是西域四十六国无冕的佛尊,岂是区区媚术和美色能够动摇的修行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生气,只觉得侍女的话极为冒犯。   屏退了侍女之后,娜宁自己呆坐在王座上,不禁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鸠摩晦来过渠乐两次,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是娜宁的筑基庆典。彼时的娜宁仅有二十余岁,身量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十六岁的少女。渠乐先王为她准备这个筑基庆典,其实也就是为了昭告其他五国,他渠乐后继有人了——二十筑基,在许多百岁就被卡死在练气九层的修士来说,已经算是资材出挑了。   而就是因为渠乐先王对于这个单灵根,又有天赋的女儿抱以厚望,却不知不觉之间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以至于筑基大典之上,她因为过分紧张而行差了灵气。   娜宁的目光投向了渠乐王庭大殿的入口处,像是跨越了时光一般,又一次看到了过往曾经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鸠摩晦出现在了那里。   她始终记得自己那金瞳的僧人,踏莲而来,将手悬在她头顶,替她念一段经文祝祷加持的样子。   彼时他应当是刚刚从苦修之中出关,整个人还显得有些清臞,却似乎更多了一份圣洁俊秀,僧人低眉垂眸,指尖仿佛生着佛光。   娜宁原本险象环生的筑基灵气,在佛光的加持之下逐渐平稳了下来,而修士筑基引动天地灵气之后,多余的灵气也化作了天上落下来的瓢泼大雨,滋润了渠乐的土地。   僧人并没有求取报仇,只是双手合十,对着先王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冒着灵雨,踏风而去。   娜宁只是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忘记了行礼,脑子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那带来欢愉的灵雨,是否能滋润尊者因为苦修而干裂的嘴唇?   “你真是好运气啊。”恍惚间,娜宁听到父亲这般说,“大尊者的祝祷,能祝你更好、更快的修炼,进阶,这是你福缘。”   二十余岁,恰是妙龄的娜宁,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她将这梦藏在心底,像是什么充满诱惑力污秽毒物一样,挖出来,又埋下去——每一次都埋得更深。   ——胡言乱语,她想到,大尊者是何等人物,他是大塔林寺心智最为坚定的苦修者,是西域无冕的佛子,他眼里,怎么可能会有“女色”二字。   其中定是有什么不知道的症结在。   另外一边,胡忠他们的状态可能就不太好了。   “沈道友不见了?”胡忠现在到不再是方脸多毛的狐狸样了,他现在是人形,露出一张毫无特色的路人脸,包着个头巾坐在驴车上紧紧皱起了自己的眉头,“那这……”   一边的贺兰韵也是西域打扮,虽然他这张脸看上去也不像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但是沈闻走之前给他留了一些清单,都是西域四十六国王室之间极为紧俏的热销商品,让他办做中洲来的商人和娜宁商谈。   贺兰韵也对沈闻失踪的事情感到忧心,但是他从胡袍的袖子里掏出了沈闻给他的密信——这东西厚厚的一叠,装在防火的信封里,上头还写着:“至我亲爱的母亲”,虽然贺兰韵微妙的对这个称呼感到不爽,但是他还是按照沈闻的指示,取出了信并且在上头刷上醋,显出了上头紫色的字迹。   顺便再说一句,沈闻的字难看极了,跟鸡爪剌出来的一样。   “若是阿闻不见了。”一边的求心终于开口道,“不必忧心,照着她的计划继续行动便是。”   贺兰韵:……   哦,行吧,当着人家的面叫“沈檀越”,背着人家就敢叫“阿闻”。你们佛门弟子的心思我不懂。   贺兰韵扁了扁嘴道:“你倒是很信她。”   求心攥着持珠的手微微捻紧,因他僧袍宽大,袖子略长,遮住了手,才让贺兰韵看不见他的指腹微微发白:“小僧与她相处三年,见识过她诸多手段,行事肆意,自然信她。”   胡忠:……   亲爱的娜迦吾爱,阿忠我似乎误闯了什么奇怪的婆媳内斗场景,现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狐毛起了静电。   怎么办,他现在好想变回狐狸把脑袋一头扎进沙子里啊。   贺兰韵收起密信,嘴唇微微翘起:“求心小师父说得对,若是这家伙不在,那就应当按着她的计划来,自然当信她不是那种没事瞎胡跑自己一脚把自己的沙盘踹翻的家伙。”   求心笑而不语。   二人似乎火速达成了共识。   以至于,那个被他二人谈论的人,在一片山清水秀之中,对着一口大锅,猛地打了个喷嚏。   沈闻擦了擦鼻子,虚着眼看着面前的鸠摩晦:“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鸠摩晦一脸无辜的抬起金眸,看了她一眼:“贫僧不曾。”   沈闻吸了吸鼻子,从锅里捞出了一碗青笋蘑菇汤,吹了两下,嘬了一口。   他们两人从地下河窟的秘境大门进入这个秘境已经有半刻了,沈闻看着满地的食材,终于是憋不住了。   “好鲜。”沈闻烫的吹了两口气,“都是素的,你喝点尝尝?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她之前在地下河两次掉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确实需要一些鲜美的热汤来去去寒气。   鸠摩晦原本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听到沈闻这般说,自觉她说的有道理,便取过沈闻给他的木碗,也盛了一碗,送到嘴边饮了一小口。   这口锅里都是沈闻就地取材,从边上的竹林里取来的各色素食,最多的还是青笋和菌菇,却不知为何这汤色发白,倒是有几分鱼汤的颜色在里头。若不是鸠摩晦在边上看着沈闻把食材剁吧剁吧都倒进锅里一顿乱煮,他是决计不会碰的。   青笋干净脆嫩,菌菇柔亮鲜香,几乎不吃东西的鸠摩晦也得承认,这汤的确极为勾人。   他喝完汤,便又抬头端详起四周景致来了。   这地方,山清水秀,同西域外头黄沙漫天的景象完全不同,一看便知道是自成一个小世界。   而且,除了各色温顺的小灵兽、植物、灵石、灵矿之外,这里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唯余下那壮观的残垣断壁,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极为兴盛的文明。   而不巧的是,他们一进入这个秘境,鸠摩晦的修为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不能行气。沈闻试了试,发现也不能御剑,这地方灵气比她想象中的匮乏,但是沈闻的修为却没有鸠摩晦那样被封印的感觉——这可能和她天女族的特殊体质有关系,当然,也有可能和她修为比较低有关系。   不过沈闻脸皮厚,两者都不放在心上。   这里四处都是被长久的岁月侵蚀的痕迹,过去曾经有人居住的地方,现在都已经是一捧黄土,只留下些许人工穿凿的痕迹。若要说有什么东西最为显眼的话,恐怕就是不远处那个高耸入云的石壁了。   而那隐隐约约似乎镌刻着什么的石壁,就是沈闻他们前进的方向。   沈闻有一种预感,这石壁,应该能解答一部分她关于“元女”的疑惑。    第82章 82   沈闻站在石壁下面仰着头,一脸木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原本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历史正文,结果发现就是个原始壁画,还是那种意义不明的原始壁画。   鸠摩晦在边上抬起手,伸手将挡住壁画的一些藤蔓和青苔处理掉,上头用颜料染过的内容历经小世界之中的风吹雨打,大部分都已经被磨砺得极为模糊了,沈闻得趴上去才能看出这里曾经有刻画和染色的痕迹。   “这似乎,是一副庆贺婚仪的壁画。”鸠摩晦仔细端详了半天,才道,“后尘周边的小国有类似的风俗。”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所说这这幅壁画。   沈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注意到这儿有两个小人各自手持一个杯子一样的礼器,一边将杯子高举过头顶,一边相互下拜的壁画。   “也不一定是婚俗……”她嘟囔了一会,将目光放在了岩壁最上头的一副壁画上,这壁画磨损得最厉害,但是图像却远比其他比它晚的更清晰。   她端详了半天,才确定这壁画应该是对应着她三年前在龙皇山秘境之中“鸿蒙生元女”的内容——壁画上一团褪色的紫气之中,飘飘然走出几个光着身子的女子形象,她们下降到大地之上。   鸠摩晦的目光原本是随着沈闻看向的方向走的,当他发现壁画上从紫气之中走出的女子未着一缕的时候,便像是看到了什么蛇蝎一样猛地闭上眼,整个人转向了另外一边。   沈闻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不过她现在懒得理他,便顺着鸿蒙生出元女的壁画借着往下找,不管是谁,这个在这里染刻壁画的人,一定是个具有抽象派画家精神以及朴素原始审美观的艺术家。因为几乎是无缝衔接着“元女诞生图”,这些从鸿蒙之中诞生的,懵懂无知的女子身上便已经披上了不知用什么材料制造的衣服。   而这些已经锦衣华服的元女面前,跪拜着一群用树叶和树枝做成遮蔽之物遮住身体的小人。   “大尊者。”沈闻问道,“大尊者可知道天女族?”   她之前想要和娜迦搭上线,其实也是为了探听西域王族之中是不是也会和其他门派家族一样豢养天女用以双修提升修为,但是既然鸠摩晦在此,她也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去问娜迦公主。   只是鸠摩晦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和别人交流,估计他知道的概率也不是很大。   鸠摩晦原本闭着眼睛,听到沈闻问他,便睁开眼沉吟了一会,最后道:“贫僧未曾听说过。”   沈闻倒也不在意,毕竟这些事情,即使西域有,也是暗地里暗搓搓的搞事情,原本是不会传入大尊者这种地位的佛修耳朵里的,鸠摩晦又这么宅,一无所知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在西域,贫僧年纪尚且幼小的时候,曾经听凡人的老人家讲过,西域人的先祖乃是天上降下的仙人和凡人结合生下的后代。只是这等传说多为凡人信奉,修士之间多谓之为无稽之谈。”鸠摩晦轻轻捻着手里的珠子,也不知为何他说这番话,似乎有那么一点是为了掩饰自己对沈闻所说的“天女族”的无知,带来的尴尬。   沈闻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捡起边上较为扁平的石块,用力铲掉了遮挡住壁画的攀爬植物的根茎,果然在“跪拜图”之后,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   这边是一个女子高举起双手,正对着像是龙卷风扭曲成一团的线条——应该是用来表示某种□□的。   另一边是一个女性,手持扁长物件——应该是一并宝剑一类的东西——正在同一只肋生四翼的恶兽缠斗,不远处的洞窟里蜷缩着几个几笔画成,基本上和火柴人没啥两样的小人。   那边又是另一个女子躬身指导一些小人耕种、去火、纺织……   这些破碎的画面最终指向了鸠摩晦一开始点出的那副类似“结婚照”效用的壁画。   而从这一幅“结婚照”开始,代表着“鸿蒙”的紫气之云,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壁画之上。   这些壁画的内容,其实部分和沈闻在龙皇山看到的内容相符合。   元女生于鸿蒙,诞生远早于生于混沌的“人种”,在“人”尚且还茹毛饮血,身披树叶的时候,元女们凭借着鸿蒙天赐的智力和力量,已经拥有了一个相对发达的文明。   某一天,元女们发现了生于混沌的“人”,便开始教导他们自己所拥有的知识。而随着两个部族的接触,诞生元女的鸿蒙逐渐消失。最终,一部分元女,和“人”开始了通婚。   这里所有的壁画整理起来,也就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沈闻不由的叹了口气,她还有很多的问题没有得到解释,比如说“元女就是天女的话,这个称呼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又比如说,元女和人通婚,教授的内容除了衣食住行,是不是也有“如何修炼”这一条。   这壁画解释了沈闻一部分的疑问,但是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这些疑问,恐怕还得等着其他的线索——比如龙皇山中提到过的两座天女浮空城之一的瀛洲——来补足,才能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来了。   而且,此处秘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出路,这里是不是就是以前“元女”聚居的地方,在这里除了壁画之外,又是不是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沈闻心里的迷雾更大了。   只不过,算算时间,她恐怕不能继续再在这里呆着了,外头的楼兰王迎亲队伍正在赶来,而且还有个行事诡异,似乎背后别有主使者的诗玛姆姆,她在这里浪费的时间越是久,洗髓草种就越难到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听到鸠摩晦问:“贫僧有一件事想问檀越。”   沈闻:“你想想就行了。”   鸠摩晦:……   虽然被明确的怼了,他还是问出了口:“檀越为何会在渠乐王庭?莫要告诉我,檀越是为了玉成娜迦公主和那妖修。”   这人说话还挺文绉绉的。   沈闻双手叉腰,一挺胸道:“是啊,我看不惯你们违背妇女意志强行干涉对方婚姻选择,所以决定多管闲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鸠摩晦:……   沈闻这实在是老辣无耻,打死不认,他又不能真的把她给打死算了。   于是大尊者也不多和沈闻纠缠了:“还是赶快找出出路,从这离开吧,若是不尽快回去,我怕那幕后之人又要生事。”   沈闻并不在意什么幕后之人,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弄到洗髓草种。   不过,既然鸠摩晦这么说,她也不反驳什么。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此时此刻,远在渠乐王都的城门外较远的地方,一队气势颇为威严的队伍,顶着漫天的风沙,伴着声声驼铃,逐渐逼近了渠乐王都。   ——楼兰王的迎亲队伍,提前来到了渠乐。    第83章 83   对于楼兰人——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楼兰王哥舒鹰应该算是一个传奇的名字了。楼兰作为西域最先崛起的一批王室修士,祖上也曾阔过,只是出了几代杂灵根的楼兰王之后,楼兰也渐渐没落了下来,其状况也如现在的渠乐一般,只是仗着所占的土地灵气充裕,境况比现今的渠乐好一点罢了。   比起一直比较强势的南拓,和被全西域四十六国奉养的后尘佛国,楼兰一度气势低迷。直到哥舒鹰的出现,才一扫之前的颓势,他作为出窍后期的修士,一举将楼兰王室的地位在这个以修士为尊、为王的特殊世界之中,又捧回了巅峰——仅次于南拓。   后尘因为是佛国的关系,到是不在乎这西域四十六国切实领导者的地位,毕竟他们是被奉养的僧人,是出家人,不问红尘俗世。   这哥舒鹰的外表是个约莫二十八、九的而立之人,不知道是他个人的品味如此,还是楼兰国整体对于男人的审美就那样,明明是个颇为英武的而立青年,却留着一脸的络腮胡。不同于鸠摩晦,哥舒鹰肤色洁白,鼻梁高挺,更有一双蓝天一样眸子,是非常典型的西域人。   娜宁也没有想到哥舒鹰会在这个档口提前来到渠乐,连忙设宴款款待,哥舒鹰坐在客座上,他原本不必对修为低于自己的娜宁行礼,但是作为平起平坐的“王族”,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作为客人,哥舒鹰还是象征性的将手握拳放在胸口,对着娜宁行了一个客礼。   “我提前从楼兰出发,未曾知会渠乐王尊,是本王的失礼。”   他坐姿豪放,虽然不算是十分清隽的男子,却也有一分大漠的万丈豪气。   ——若不是这般豪气的人,恐怕也没有能力年纪轻轻就突破至出窍后期吧。   娜宁笑道:“无妨,这也是楼兰王看重你我二国的盟约。”她现在心思有些散,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哥舒鹰。   对方其名为“鹰”是有理由的,他的这双眸子,虽然是湛蓝如大漠万里无云的天空,可是仔细一看,却像是昆仑千丈的玄冰一样锐利到让人胆寒。   娜宁的心不在焉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于是哥舒鹰便笑道:“本王千里迢迢来到渠乐王庭,实在是有些累了,恐怕要辜负渠乐王尊为我设下的接风宴席了。”他对着娜宁拱了拱手道,“至于本王和渠乐王妹之间的婚礼,虽然小王早到了一些,却应该严格按照占星所得的时辰才是。”   娜宁松了口气,笑道:“楼兰王尊说的是。”   哥舒鹰四面环顾了一下,问道:“为何不见大尊者?”   鸠摩晦来到渠乐的事情,哥舒鹰也知道,作为后尘佛国至尊,联姻若有鸠摩晦祝祷支持,对于哥舒鹰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些日子,他和南拓国主伊力木没少明争暗斗。   若能把鸠摩晦拉到自己这边来,他的人望会迅速上升。   若是沈闻知道的话,恐怕会直接吐槽一句:所谓的国王……其实是国家的奴隶啊.jpg娜宁心下一惊,却知道此时隐瞒并没有什么好处,便将鸠摩晦突然失去踪影的事情同哥舒鹰和盘托出,哥舒鹰沉吟片刻,便笑道:“或许大尊者又别的什么要事,先去处理了也说不定。”他神态轻松,举止豪放却不失礼仪,这“楼兰豪杰”的称呼,落在他身上倒也不算是辱没了。   “既然渠乐王尊尚且还有要事要处理,那么本王便不再叨扰了。”哥舒鹰站起来,对着娜宁拱了拱手。   这人,要不是顶着一脸的络腮胡,基本上看不清脸型,倒也算是豪气帅哥一枚了。   娜宁现在自然分不出心神来应对他,哥舒鹰愿意先行去客房休息,她心里自然觉得再好不过,便忙不迭的吩咐身边的侍女将哥舒鹰送往早已经准备好的别驿。   这里就必须说一下这个别驿了——楼兰和渠乐向来有抢婚的习俗,对于新娘子来说,她们不是老老实实呆在蜗室里等待出嫁的,而是由新郎偷偷将她抢走,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还回来,最后对着天地祝祷,完成夫妇结合的仪式。   这种习俗在西域很多见,不止楼兰、渠乐两国,四十六国这种至少有一半的小国有这样奇特的习俗。只是光“抢婚”,不祝祷天地话,就只能算是强盗行为,不能算是完成了“婚仪”。   所以,在正式举行婚仪之前,哥舒鹰都会暂住在渠乐王室为他准备的别驿之中。   而同样住在这个别驿的,还有“霍吉”——或者说——楼兰王尊同父异母的弟弟,哥舒隼。   哥舒隼现在挺慌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这几天在渠乐王庭撩妹斗鸡,到是骗到了几个不知世事,见他出手阔绰的楼兰侍女,从她们口中得知了鸠摩晦失踪的消息。   他之所以慌,是因为他是最后见过鸠摩晦的人。   鸠摩晦的地位在西域四十六国那是不言而喻的。若是有人知道鸠摩晦失踪和他有关系,那他非被哥舒鹰抽一顿不可。   好在鸠摩晦的失踪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还能转圜一番。   只是鸠摩晦失踪的时间太过微妙,让哥舒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和尚,不会是知道了他想干什么了吧?   只是他还没担忧多久,就被他哥跟提着小鸡仔一样从自己房间里提了出来,揪在跟前。哥舒隼一看他哥那个脸色,他就知道事情要不好了。   于是,赶在哥舒鹰开口之前,他便道:“兄长,我根据留下的线索试图寻找地下河窟的入口,但是渠乐王庭经过多次高手的改装,我实在是没能找到,您罚我吧。”   他来到渠乐王庭,当然并不只是单纯来送个菜……不是,是送个聘礼的,他是带着任务来到这里,准备想办法打开渠乐王庭这把“镇灵锁”的。   但是任务失败了,还险些被大尊者撞破,哥舒隼觉得自己这顿抽恐怕是逃不掉了。   哥舒鹰却没有说什么重话:“找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抬起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三灵根弟弟,“还发生过其他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吗?”   因为是三灵根,所以无法服用药物来改变自己的灵根,哥舒隼只能生活在那个“完美、豪放、人缘极佳”的哥哥的阴影下,逐渐变得放浪形骸起来。   他怕极了哥舒鹰这个眼神。   好像在说“你这个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他又恨极了哥舒鹰这个眼神。   好像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他一辈子都只能仰仗这个哥哥过好日子。   喜欢和美人厮混,没关系,反正你是个废物。   喜欢走鸡逗狗,没关系,反正你是个废物。   可若是哥舒鹰真的只把他当做一个废物,寻找和打开地下河窟的任务又不可能落在他的身上。   要知道,楼兰和渠乐的这一次联姻,对于哥舒鹰来说是一箭多雕,他不知为何,笃定的认为在西域传说之中,早已经销声匿迹的雷首独角蛟应该就在渠乐王庭镇灵锁的下方。   而西域一直有这样传说——能够斩杀雷首独角蛟的人,当尊他为西域之王。   如今楼兰哥舒鹰和南拓伊力木分庭抗礼,谁也不服气谁。   一则二人都知道这样没休没止得斗下去,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西域四十六国迟早会散成一盘沙。   二则,他俩真的是谁也不服谁,任何一方都觉得自己摆低身段承认对方在自己上首,对自己是一种屈辱。   三则,让他俩谁不服先出来单挑打一顿,是最不现实,也最没有意义的行为,毕竟他俩都是出窍后期,真打起来,白白给魔修,和其他宗门看笑话罢了。   所以,谁先斩杀雷首独角蛟,似乎成为了二人唯一的选择了。   “兄长,”哥舒隼看着自己兄长的脸色,终于小心翼翼道,“我在寻找地下河窟入口的时候,遇到了大尊者。”他斟词酌句,想极力将这件事情往鸠摩晦身上引,“大尊者似乎也是追着什么人来到那个酒窖的。”   他想了想,道:“会不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认为雷首独角蛟就在渠乐地下河窟之中?”   除了伊力木,还真就没哟别人再去打这个雷首独角蛟的主意了。   听完哥舒隼的猜测,哥舒鹰也难得沉吟了起来。   他到是不怕伊力木,他就怕伊力木真的有能力把鸠摩晦拉到他那一边去。   “大尊者有没有说什么?”他问道。   哥舒隼摇了摇头。   其实,他还有很多实话没有对哥舒鹰说,他对兄长所说的,自然都是实话,只是有些话,不一定要全都说出来。   比如说,他当时觉得酒窖之中似乎还有别人。   因为酒窖的浮土之上,还有一些痕迹轻微的脚印,对方似乎躲得很匆忙,只是草草的处理了一下,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身量较轻,脚形状也娇小,应该是个女子。   大尊者不是冲着自己去的,而是冲着那个躲起来的女子去的。    第84章 84   而被诸人惦记着去向的大尊者鸠摩晦,此时正跟着沈闻在秘境之中转悠。   大约是因为被人惦记多了,几乎不会生病的大乘佛修,猛地打了个喷嚏。沈闻扭头看了他一眼:“着凉了?”   鸠摩晦猛地将头一侧:“没有。”   他顿了顿,又道:“檀越还未推算出此处秘境的出口么?”   沈闻的表情木然的一瞬,道:“快了快了,在算了在算了。”   虽然和求心学习过一年多的占卦术,但是沈闻对于秘境数术的占卜能力依然不能和求心比,若是叫她玩弄人心,布置战术,她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占卦定位,风水玄学这种术业有专攻,还需要极高天赋的事情,当然还是求心厉害。   她一路上在秘境之中转悠,磕磕碰碰到是算出了秘境阵眼所在——这里就又要解释一番了,所谓的“秘境阵眼”也是《通天路》这本小说里比较特殊的秘境设计,每个秘境都会有一个支撑其运作的巨大阵法,或者天然而成,或者人为而做,而且这种“秘境阵眼”在整个秘境之中灵气最为充裕,极容易产出好东西来。   有的时候,一个比较大的秘境里,会有好几个阵眼同时出现,而这些阵眼附近,一定会出现和外界相连的“出口”。   ——说到这里,沈闻又一次在内心吐槽《通天路》的原作者,明明有能力构造一个十分玄幻庞杂的世界,偏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推妹上。   一边的鸠摩晦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换成现在还尚且年轻气盛的贺兰韵,听到这声叹气估摸着大概就觉得自己被逼视了,但是对于沈闻来说,这种级别的挑衅……   “怎么的,你不信我?”沈闻瞪大眼睛,对着鸠摩晦怒目而视。   都说美人发怒别有韵味,加之沈闻现在这个身躯仅有十五岁,整个人奶凶奶凶的,鸠摩晦噎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闭上眼双手合十。   他这段时间在心里默默计算楼兰王到达渠乐的时间,他们已经在这约莫待了一个日夜,他向来独来独往,为人甚是孤傲,不知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并非自愿离开渠乐王庭。   沈闻自然没有时间注意鸠摩晦这点自己的小心思,她还是拿着自己手上的金罗盘,努力的卜卦占算秘境阵眼的确切位置。   这是一处大秘境,照理来说应该会有多个阵眼,但是她现在算来算去,阵眼却只有一个。这大概也是此处灵气稀薄的原因吧。   “嗨,这推算阵眼真是难,为什么求心就这么熟练呢?他到底做过多少次这种事情啊。”沈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盘着腿,在这种灵气稀薄的秘境之中,所有的修士都知道要尽量避免使用灵力,先固守自己的气海灵府,防止引气不成反而被秘境吸走灵气。   而且修为越高,越有可能遇到这种危险,所以鸠摩晦现在一点灵力都动用不了。   至于沈闻,虽然只有筑基,灵气损失没有鸠摩晦那么大,但是她当然还是稳妥为上。   鸠摩晦对数术一窍不通,沈闻不走了,他自然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沈闻捶了捶腿:“我走不动了。”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走不动了,毕竟,她还记得自己身边这个大和尚和自己是站在对立面的,眼下为了走出困境相互扶持,但是一旦离开秘境,鸠摩晦恢复了功力,凭着沈闻的修为是不可能拖住他的。   计划既然有变,她已经暴露,那么鸠摩晦绝不能过早的出现在渠乐王庭。沈闻计算着动手的时机,想着自己能拖鸠摩晦多久。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对自己这么样,杀也不能杀,最多打一顿。   不就是耍赖么,她擅长啊。   鸠摩晦:……   他的目光落在沈闻身上,这尊永远无喜无悲罗汉尊者像一般的大和尚,终于显出了一些表情来。   鸠摩晦挑起了左边的眉毛。   他一脸的“演,你再接着演。”   沈闻就是不动,低着头继续捶腿:“哎呀,腿酸死了,我真是走不动了,大尊者大乘之尊,身体自然强健,走一天一夜也不算多,我可以个才筑基的弱女子,你看——”她伸出手,“细胳膊细腿都没什么肌肉,一看就知道——啊!”   沈闻尖叫当然不是因为她被蚂蚁咬了屁股。   而是鸠摩晦这个臭男人,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沈闻只觉得自己一腾,下意识的揪住了鸠摩晦项上戴着的念珠。   ——妈的这个和尚,假和尚吧他!   沈闻调戏过妙法,欺负过求心,也曾让善溪掌院一头撞碎了大悲寺的千年石板,更是让圆通老和尚直呼内行……不是,是你不出家啊可惜了。   但是她从没试过,被个尊者公主抱。   换成别的场景,那可能就是X癖被戳爆现场,但是沈闻并不是X癖入脑的类型,以至于现在她不觉得自己被撩了,她只想把鸠摩晦的脑壳当复活节彩蛋打了。   “既然檀越累了,贫僧到是愿意代步。”鸠摩晦不看她。   他是男子,又是僧人,自然不会动手打沈闻,但是这女子实在是无赖,明摆着就是要拖延时间,他现在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鸠摩晦来到渠乐是为了见证楼兰和渠乐的婚仪,大尊者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你放我下来,来人呐,救命啊,花和尚强抢民女啦——”   “此处一个人影也无,檀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沈闻:???????   你这和尚好骚啊?你穿着佛祖的衣服说艾莉的话你像话吗?!   鸠摩晦在沈闻震惊的目光下,终于回过味来自己说了一句什么充满歧义的话,便下意识的咬了一下下唇:“檀越莫要多想,贫僧只是想早些出了这个秘境罢了,此处灵气稀薄,我实在不便久留。”   沈闻“啧”了一声。   耍赖拖时间自然是不成的,这家伙不管是体力,修为还是身体强度都在自己之上,若是立场换个位,沈闻站在他的位置,那么那个胆敢在她面前明目张胆的耍赖拖时间的家伙,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妥协。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沈闻道,“若是我指出秘境阵眼所在,大尊者要答应我三件事才成。毕竟,大尊者吃了我的药,也算是我救了大尊者这浑身修为,三件事不过分吧?”   特么召唤从者都还有三个令咒呢,三件事当然不过分。   鸠摩晦叹气:“不用檀越说,贫僧也猜得出你想说什么。”   “你抱够了吧,放开我。”沈闻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鸠摩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横抱着她,连忙像是抱了一窝毒蛇一般撤手。   沈闻“哎呦”一声,差点被他摔得散了一地。   沈闻:……这尼玛都第二次了!臭秃驴我记住了!   “那你说说,”沈闻揉着屁股扬起脸,看着鸠摩晦,“我会提什么要求?”   鸠摩晦虽然孤僻,却并不是傻子,沈闻一开口就知道她要使绊子挖坑,道:“贫僧不会说的,这是檀越提出的条件。”   “嘁。”沈闻咋舌,一脸的嫌弃,“救命之恩你都不愿意往恩人坑里跳,你还能做什么?”   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第一件事,我们带走娜迦公主,你不许出手。”沈闻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楼兰王或者渠乐王有誓言,不指望你帮我,发生什么你装没看见就是了。”   鸠摩晦垂下眼,算是默认。   “第二件,我要洗髓草种。”沈闻竖起第二根手指道,“你安心,我不是拿来做坏事的,我队里有个倒霉蛋儿,三年多以前被人害了,种下了人造灵根,我要用洗髓草种救他的命。”   鸠摩晦侧头,微微思忖了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贫僧可允。那第三件事呢?”   沈闻竖起三根手指:“再来三个愿望?”   鸠摩晦:……   他木然半天,屈起手指,像是揍大塔林寺新入门的小沙弥一般,在沈闻的脑袋上“梆”得一下,敲了个爆栗。   “阿弥陀佛,檀越可悟了?”   沈闻:……我悟了,我悟了,我你爹的都快给你一爆栗送走了。   “行了行了,最后一个留着,等我想到了在来问你要。”大概率是小钱钱吧,沈闻抱着脑袋,泪水涟涟,视线模糊。   沈闻揉了半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去,找阵眼去了。”言罢,便自己甩开大步走了起来。   鸠摩晦望着她的背影,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衣,只是当手背掸过袖子的时候,鼻尖却缭绕过一丝散烟一半似有若无的女儿味。   大尊者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掸下了这抹余香。   沈闻走在前,侧头让目光越过肩膀,瞥了一眼鸠摩晦——她的第一个要求是有坑的——诗玛姆姆掌管喜宴膳食——尤其是酿造仙酒,而西域王室不同于中洲修仙门宗,烟火气极重,在喜宴上必然是要饮仙酒的。   而鸠摩晦作为僧人,饮酒是大戒,他在喜宴上必定什么都不会碰。   这大约就是诗玛对鸠摩晦下毒的原因——她幕后之人并不是冲着鸠摩晦的元阳去的,他的目标是毒翻整个喜宴上的修士。沈闻留给贺兰韵一半的万灵解毒丹,为的就是防止这种可能的,来自第三方的危险。   不然她早给全顺走了,阿马哪来的机会留一半啊!   只是这一点,若是鸠摩晦自己不曾想到,她是不会提醒他的。   而经过大约一个时辰的跋涉,二人终于到达了秘境的阵眼之处。   眼前是一片映照着蓝天的广阔湖泊,里头一片闪闪发亮,几乎拉直沈闻的目光。   那是无数的天成上品灵石,在阳光下搔首弄姿。   ——发达了,这阵眼好肥啊。    第85章 85   啊,这光辉。   啊,这色彩。   啊——这   沈闻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鸠摩晦侧头看着她:“檀越为何如此?”   “我到现在没见过这么多野生的灵石……”她上次见到这么多灵石还是在玄术宗的时候,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过着拮据的生活。虽然也不是吃不起苦,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钱好啊。   在出去之前,还是先清空储物袋,把这些可爱的野生灵石都变成家养的吧。   “大尊者带储物袋了么?”沈闻扭头问道。   从没穷过的鸠摩晦,当然不知道这些灵石对于沈闻的意义在哪里,毕竟他是全西域白供养着的佛尊,又是秉持苦修的佛修,对于他来说,灵石恐怕真的和粪土一般。   但是沈闻是俗人,她到现在都没放弃去找某个死抠死抠的炼器师定做航空母舰……不是,是阳光万里号的梦想。   鸠摩晦看着沈闻已经开始清空自己手上四五个储物袋,储物戒指,就知道她今天不把秘境阵眼给薅秃她是不会放手的了,和沈闻相处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的理解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沈闻想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去做,谁也拦不住。   她不是剑修,也不是媚修——倒像是个道修。   大尊者取下自己手上戴着持珠,道:“此物虽是持珠,但是首颗却是储物珠,名为须弥芥子。”他平时用不着,里头空空如也。   沈闻有些诧异他这般配合,便问道:“怎么突然间想开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住持珠的一端想拿过来。   ——没拽动。   沈闻又用力拽了两下,依然没拽动。   鸠摩晦那头根本没松手。   沈闻:“……你不是要借我用用吗?”   “贫僧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并没有说要将须弥芥子借给檀越。”鸠摩晦浅笑。   沈闻:……   她站起来,估算了一下眼前阵眼里的灵石,公输弦做东西虽然基本上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但是这仅仅是对某些他早就做到想吐的东西而言。若是个人色彩太过浓烈的定制,这家伙自有一本黑账,搞不好会坐地起价。   “要不然,大尊者借我须弥芥子,这装入须弥芥子之中的灵石,你我二人二八分账,你二我八?”沈闻摸着下巴,试图和鸠摩晦讨价还价。   这里的灵石她肯定都会搜刮走的,只是在那之前她要先甄选一番,把最为上上品的灵石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然后再用鸠摩晦借出的须弥芥子装余下的灵石。   鸠摩晦摇头。   “三七分你也太黑了吧!”沈闻惊叫。   鸠摩晦道:“只需檀越回答我几个问题便是。”   沈闻:“你说的几个是几个,给个确切的数啊。”   沈闻擅长话术,又擅长揣摩对方心理,行为,鸠摩晦这话一开口,她就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鸠摩晦知道糊弄她不过,便道:“一个便可。”   这个问题,必定是切中要害的。   并且,只有沈闻如实回答了,鸠摩晦才肯借给她须弥芥子,这不是之前沈闻以“救命之恩”问他讨要的“三个条件”,而是一对一的换取。   “问吧。”沈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怕个锤子。   她甚至能扭个大总统立,大喊一声:“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属正义!”   “檀越所修,可是逍遥道?”鸠摩晦的问题却有些让沈闻哑然。   “嗯,对,逍遥道。”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伸出手,“能借我了呗?”   鸠摩晦将自己的持珠放在了沈闻的掌心:“须弥芥子所装,悉数归于檀越,灵石于我如粪土,贫僧用不着。”   沈闻半信半疑的拿起持珠,跑到阵眼附近开始筛选灵石。   一边的鸠摩晦却难得露出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逍遥道。   沈闻行事,看似肆意嚣张,实际上仔细推敲,却又发现此人一举一动都是心机,这种性格和为人,就算是修佛都很难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因一念之差突然堕入魔道之中。   更何况,是她修的是逍遥道。   自在随心,无拘无束。   而逍遥一道,历来较为特殊——北荒五届魔尊,有四个是逍遥道入魔,无一不曾掀起腥风血雨。   其中也包括现在在位的这一位魔尊,道号青霓,此人曾是昆仑一带的逍遥道修,却不知为何堕入魔道,血洗了明家的逐日城和九宗之一的昆仑殿,最后青霓道人被当时初出茅庐的太一玄君重伤,遁入北荒闭关修养——对于此人入魔的缘由,逐日城明家和昆仑殿一致守口如瓶。   这一宗一姓至此几乎一蹶不振,在玄术宗的扶持之下,才在那之后的百年里渐渐又缓了过来。   所以说到谁最恨魔修,最恨北荒魔尊,那无疑就是差点被灭宗灭门的明家和昆仑殿了。   至此之后,修逍遥道的人就更少了,有资质而修逍遥道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面前这个女檀越,显然是极有资质的那一种,无论是心性还是天赋,都是极佳。   然而这个肆意妄为的性格,才是关键。   鸠摩晦叹了口气,才将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沈闻身上,却见她一身便装,整个人像条鱼似的在湖水里扎猛子,时不时捞出一捧灵石丢在铺满白色细沙的湖畔,两条白玉莹莹的胳膊在秘境的阳光之下晃的人两眼酸痛。   大尊者猛地扭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昔佛主布道之时,曾有八百女子求出家为比丘,佛主不愿。皆因女子易勾起他人邪念,僧团之中多比丘尼,则易招他人觊觎。女子久居于僧团之中,难免会有比丘心旌荡漾而不能胜任修行。   鸠摩晦对于这一段话,曾抱有怀疑。世间美色与他不过是红颜枯骨,这身躯不过是寄宿灵魂的皮囊,再没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他却是略略懂了一些。   那是因为自己昔年所见的女子,都还有没有到达“皮囊”的极致罢了。   因为“美”而使人生觊觎。   这并不是“美”的错。   心生邪念之人,才是龌龊不堪的那一个。   “阿弥陀佛。”鸠摩晦双手合十,低吟佛号。   ——此亦修行。   沈闻挑选完了灵石,把自己的储物袋塞得满满之后,在用鸠摩晦的须弥芥子转头装那些灵气较为不够精纯的灵石,她越游越深,又给自己的眼睛、耳朵部位施加了隔水的法咒,到是能看清楚水底的情况。   这湖泊极为清澈,阳光照下来宛若一片水晶,看着似乎清浅,其实大多数地方都很深,沈闻越往下游,越能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巨大的肋骨化石。   那边的鸠摩晦还在闭着眼睛念经,沈闻已经冒出了睡眠,对着鸠摩晦道:“大尊者,过来搭把手!”   见鸠摩晦不理睬自己,沈闻把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尊者,水底下有东西!”   大尊者只好睁开眼,皱着眉头看向了沈闻,后者指了指水底:“水底下有好多奇怪骨头。”   鸠摩晦脚下一点,踩在水面上,透过湖面观察了一会,才道:“应当是雷首独角蛟的尸骨。”他顿了顿道,“那困锁在地下河窟法阵之中的蛟龙,也是一头雷首独角蛟。在西域,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斩雷首者,天王之’——意思就是有能力单独斩杀雷首独角蛟之人,是天道要他做西域的共主。”   “嗯?还有这等好事?那你为什么不杀?”沈闻随口一问。   鸠摩晦道:“此蛟已经困锁在河窟之中,不能作恶,不得自由,不管他做什么,此番折磨已经算是赎罪,我又何必枉造杀孽。”   沈闻点点头:“不错嘛,大尊者还是大尊者呀。”这个时候,沈闻才算是对这个佛修有了一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水底下的独角蛟死状颇为惨烈,巨大的肋骨上满是同类厮打留下的巨大爪印和牙痕,其体型之巨大,大概足够一口吞掉玄术宗浮空大阵。   而它的周围,散落着其他支离破碎的巨大妖兽尸骨,足以见得当年这场战斗打得有多么惨烈。   “不管是怎么死的,这多少也曾经是一方霸主吧。”沈闻叹息了一口气,从水里爬起啦,用涤尘咒快速甩干了身上的水。   收拾好自己搜刮来的灵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扭头翻了翻自己那堆为了给灵石腾空间倒出来的垃圾,从里头翻出了三支香点燃。   “后人沈闻,叨扰前辈安息。”   她握着手上的三支香,对着那巨大蛟龙尸骨拜了三拜。   虽然不止这场争斗到底因何而起,如何结束,那蛟骨之上不下数千的致命伤痕,沈闻就能猜测出当初是怎样一场一对多的惨烈战斗。   是个勇士。   而当沈闻郑重其事的拜完三拜之后,那蛟骨之上居然溢散出星星点点的金光来,落于沈闻跟前,化作了一枚……金蛋?   沈闻:?????   前辈,不必了吧,我就拜了拜你,你居然要我帮你养孩子?   那金蛋之上浮现出一些雷云纹记,引动了四周原本就不算充沛的灵气,为沈闻和鸠摩晦,打开了一扇云雷缭绕的大门。   而与此同时,秘境因为灵气流逝,由远及近开始坍塌。   沈闻:……   她看了鸠摩晦一眼,鸠摩晦并不傻,立刻会意,开了罗汉金身法相,将自己整个铸做风雷不侵的铜墙铁壁,沈闻一把捞起金蛋,揪住鸠摩晦的僧袍袖子,挨进了罗汉金身的防御范围。   反正,她就是不想努力了。   ——渠乐王庭之上,飘起了一片旋涡状的雷云。   此时此刻,他们原本应该正在准备举行欢庆的典礼,却不知为何,寂然无声。   裹着黑色袍子的男子,站在渠乐王庭之上,有些迷惑的看着这突然聚集起来的旋涡雷云。   他的面前,渠乐和楼兰的修士们倒了一地,似乎身中剧毒,尚且有气息,却不能动弹半分。   风吹起躺在地上的白发老妪那稀疏的头发,却盖不住她已经不能眨一下的眼睛。   ——诗玛姆姆死了,死于剧毒发作。   娜宁女王扶着食案,她是少数几个还有一点力气的修士,只是她此刻浑身颤抖,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雷云之中,如同落雷一般降下一人的身影,仔细一看,却是失踪多时的鸠摩晦。   再仔细一看,却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有个少女紧贴着西域万人尊崇的大尊者,躲在他的金身防御里,大约是怕少女掉下去,鸠摩晦还伸手以法相虚揽了她的腰肢。   ——在外人眼里,两人举止显得过分亲昵,亲昵到扎眼。   沈闻:……   谢邀,人在修罗场中心,跳不了车,就很想双手一拱,对在场所有人说一句:告辞。    第86章 86   对线别害怕,谁怂谁尴尬。   沈闻揪着鸠摩晦站在渠乐王庭的最高处,看下面的人都处在一种,看是看得见,但是看人认不出的情况,尤其是对方脸朝下的时候。   嗯……求心应该不在。   沈闻想着,自欺欺人一般往鸠摩晦的身后躲了躲,想借助他长长的僧袍挡住自己的身形。而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就……更加的微妙了。   只不过沈闻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大不了离了渠乐换个面具继续浪。   鸠摩晦侧头看了一眼沈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便又舒展了开来,此时到不是纠结她没皮没脸的时候,却见大尊者手持念珠,身后浮现出金身法相,对着那一道阴影一般裹在灰黑色袍子里的人影便是一掌下去。   对方并不硬接,之间他身形如鬼魅,一时之间竟然能化身为数个人影同鸠摩晦缠斗。   沈闻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战术——既然此人能化身千万,谁敢说现在在场上的,就是他全部的分-身?加上此人一开始不硬接鸠摩晦那一掌,不是保存实力,就是根本没有接下鸠摩晦这一掌的力气。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遍地都是人质的地方,他会采取什么战术?   沈闻当然不愿意当这个倒霉鬼,毕竟虽然对方刚不过鸠摩晦,欺负欺负自己还是成的。   她这样想着,调动起了周围的灵气,拇指用指甲在中指上划了一道伤痕出来,她的灵气随着血渗入底下,就像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渗入地下一般,地上泼洒得到处都是的仙酒,沈闻并不担心这地方会缺少水。   她脚下方寸,自有天地万千。   而就在那一瞬间,魔影突然在沈闻的左侧闪现,沈闻两指并拢,在身前捏出了一道刻有阴阳八卦的冰盾。她之所以喜欢使用冰,纯粹是因为水汽是最为方便就地取材的道具。   冰盾并没有能支撑太久,按照沈闻的预估,她阻挡住这个魔影的攻击最多只有一两秒,几乎是下一刻,沈闻面前的冰盾就被魔影一爪击得粉碎,碎裂的冰晶像是星星落下来撒了一地。   沈闻自知以自己的修为,不可能和对方硬碰硬,但是即使是被虎鲸一尾巴掀上天的海豹,也是有资格反(tao)抗(pao)的!   于是在冰盾碎裂的一瞬间,沈闻身边的阴阳阵法骤变,由守变为攻,沙土岩石化为利剑向那道魔影刺去。   但是沈闻的目的并非于魔影一战,因为刚刚在一旁观察了几秒黑影同鸠摩晦的战斗,她意识到对方可能并不是真正将自己的身体化作千万,而是利用自己的灵力制造出一个“影”,本体则在这些“影”之中穿梭。   而沈闻凝结出来的冰盾没有灵力只有实体,这意味着对方只能实打实用拳头来击碎冰盾。   此刻,他的本体是在“阵”中的。   “大尊者!”沈闻拔尖了自己的嗓音,十五岁的小姑娘尖叫声可以很高,高到刺得人耳膜一阵阵颤痛。   鸠摩晦回身,一掌横扫向被岩石利刃逼退跳起的魔影,而一掌挥过,却徒留一件被瞬间击碎成为碎步片的黑灰色斗篷飘落在地。鸠摩晦虽然精通佛法,但是若要比起打架……物理超度,可能他的也无熟练程度还在妙法之上。   见对方躲开,立刻从法相之中绽出万丈充满修为灵气,恍如利剑的佛光。   这应该是个大范围群攻技能,以至于沈闻只好抱着头趴在了地上。   那个把自己裹在黑灰斗篷之中躲避西域炙热阳光的人,轻巧的落在了高出,躲开了鸠摩晦的攻击。青年露出了惨白如死灰的容颜,而这长相,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霓魔君。   在场大约只有沈闻不知道这人是谁了,不过她直觉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毕竟,她刚刚趁着躲到鸠摩晦身后的时候,粗略看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假酒受害者们,其中并没有某只老实狐狸或者乔装打扮成了路过行商的贺兰韵——甚至没有新娘。   也就是说,她的计划成功了。   青霓的面色惨白,似乎是多年以前为太一玄君重伤之后的后遗症,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脸上,惨白的脸配上青色的眼珠子,看上去瘆得慌。   “不,不是青霓魔君。”一旁的哥舒鹰道,“他应该只是青霓的傀儡罢了!”   ——所谓的傀儡,就是以特殊的方式炼制而成,可以将自己的神识灌注其中的法器,这既然是青霓魔君的傀儡,那么他本人现在一定不在此处了。   沈闻见他盯着自己,倒也不惧怕,只是耸了耸左边的肩膀,看着地上被风沙吹起白发的老妪:“你是她的幕后主人?”   青霓魔君并没有回答沈闻。   “她十五岁来到渠乐,在渠乐卧底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你?”沈闻挑眉。   她腰杆子到是挺得很直,只是……   你倒是从鸠摩大尊者的背后出来啊!你这话说得这么器宇轩昂,以筑基修为胆敢在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尊面前昂首挺胸的质问,别人还以为你有多胆大呢!感情这话你只敢躲在大尊者身后问啊!   “她自作主张之时,我便知道可能不成了。”青霓手中握着一枚金色的印玺,远远看着上头的纹路,沈闻到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像是出自元女手笔的意思。   “东西已经到手了。”大概因为是傀儡的关系,这个“青霓魔君”说话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叹息一般,“你们若是不来,她若不是自作主张,本是可以保命的。”   沈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是个冷静的成年人了,也知道这种能让一个女孩子耗费一辈子最为珍贵的时光、践踏他人的信任,舍弃一切旁的感情为他做一件龌龊事的控制狂,是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工具自作主张的。   青霓用那叹息一样的声音道:“我不太愿意和人动手的,若是乖乖让我擒了,此刻大约我已经离开此处了。”   沈闻:“我自然不会让你擒住我的。我又不是傻子。”   青霓的嘴角撤出一个颇为僵硬的冷笑:“大尊者也阻止不了我现在离开。”   “不能让他走,他挖走了洗髓草——”娜宁喊道。   ——一听到这个,沈闻可就不干了。   她最多也就是想搞草种子,这鳖孙这么连草都挖走了?!    第87章 87   让时间倒流回到沈闻和鸠摩晦从秘境之中出来之前。   贺兰韵的心理压力其实挺大的,沈闻的计划,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抛弃节操,极限—换一”。当他打开那封迷信的时候,内心就有—群万里杏林的大角羚羊跳着踢踏舞从他的脑子上碾了过去。   “所谓[划掉]女装[划掉]——乔装打扮,是身为一个医修必须学会的基础技能……”   贺兰韵忍了又忍,最终强忍着撕掉这份玩意的冲动,把它拍在了地上:“医修学个鬼的女装啊!”然而,他还是深呼吸两口气,又从地上把这玩意捡了起来,继续研读。   “真假新娘交换的时间,就在于楼兰王抢婚,再将新娘送回,缔结婚姻这—段时间,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装作和娜迦一般的模样。我已让娜迦装作恼怒反抗,将第一套婚服泼上松烟油墨,此物染于雪珠纱则不可清洗,但是无妨,飞舟之中,有蛮细纱,也是红色,虽无灵气质地却和雪珠纱相差无几,可以覆盖在墨迹上。婚服污染,却无妨,娜迦性格刚烈,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一定会准备俩套婚服,以防止娜迦突然发难。污损的婚服则会被弃置一旁,你可取而用之。”   贺兰韵看到这,自然忍不住要叹气。   沈闻思考得太过细碎了,几乎什么都考虑在了里头。   娜迦的身高足有—米七,放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性感了,而沈闻一行的队伍中,只有尚且是少年的贺兰韵身量与之相仿——沈闻太矮了,—眼就会被识破。渠乐婚服极为复杂,这—层层产自昆仑,染做红色的雪珠纱将新娘子装裹的如同—朵重瓣牡丹—般,更不要新娘的头上还会带着錾金头冠,垂下的金珠帘将她的眼睛遮住,上头还要盖上—层薄纱,下头又要以面巾遮住面庞。   这么—裹,里头哪怕是个胡忠,也不会有人认出来这并非娜迦公主的。   加上娜迦如今气海受鸠摩晦封制,周身原本属于修士的气息微弱,雪珠纱本身又带有—定的灵气,这么—套装裹下来,娜迦公主本身的灵气就很难被别人察觉到了。   这就给贺兰韵女装假扮新娘提供了机会。   贺兰韵修为比胡忠低,他假扮娜迦不会因为灵气修为的差距而被人看出来。这样一来,贺兰韵可以拖延时间,当他们发现新年并不是娜迦公主的时候,胡忠已经带着真正的公主往渠乐边境过去了。   至于贺兰韵的第二项任务,就是当渠乐和楼兰在婚礼上交换双方聘礼、嫁妆的时候,偷梁换柱换走洗髓草种。   看到这里,贺兰韵已经忍不住想要吐槽沈闻这厮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了。   直到他看到这—行:“你—定想问为什么不是我假装成新娘对吧?”   贺兰韵:……   谢谢我不想知道。   但是有—种人,嘴上说不要,眼睛却很诚实,他的目光忍不住往下面一行瞟去。   “我这么貌美如花,万—有去无回怎么办。”   阿马捏着信的手,—下子收紧了。   “说得好像我不会有去无回—样啊!”他怒撕信纸,却见信纸中央那比别处略厚—些的黏连处——这地方处理的像是纸张不够,用浆糊粘起来的—般——掉出了—小片薄薄的鱼骨片,上书:“逃跑路线在信封内侧,别生气,生气老得快。”   阿马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狂跳,脑袋—涌—涌的:“你还有空跟我玩这个啊艹!”他掀桌了。   边上的胡忠见势不妙,连忙扑上去手脚并用抱住了贺兰韵:“贺兰道友算了!贺兰道友,冷静啊!”   “放开我,我要去渠乐王庭把她揪出来揍一顿!”   兵荒马乱的半天,贺兰韵才冷静了下来。   “贺兰道友,我们……”胡忠偷偷看了他—眼,道,“若是贺兰道友不愿,这是胡忠和娜迦之事,道友助我至此,已经是仁至义尽,胡忠不忍再看道友为难了。”   “没事没事。”贺兰韵叹了口气。   他这段时间以来,—直忧思过度,午夜之时总是辗转难眠———会要忧心师父到底怎么了,—会要担忧求心的寿数是不是将尽了,—会又想到胡忠和娜迦这对硬生生被人给拆了的苦命鸳鸯以及他们的偷龙转凤计划,—会又想到自己来渠乐是为了偷洗髓草种,数下夹攻,弄得他整个人有气无力,灵气隐隐有郁结丹田的倾向。   刚刚这—通咆哮,到是让他的心神舒畅了不少。   “还是按照阿闻的计划来。”他拆开了沈闻的信封,上头绘制着—副极为详尽的渠乐王庭图。   胡忠是西域沙狐狐妖,这个种族极为擅长打绵长的地道作为自己栖身的狐狸窝,而沈闻需要—条密道,—头连接着灶台,出口则在渠乐王庭之外的怪岩边上——胡忠必须立刻借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贺兰韵身上的时候,迅速带走娜迦,从王庭厨房出发,顺着密道逃离王庭。   而这个计划之中,本来是由求心以“集市相见,未曾来得及讨教佛法”为由,主动上前挑衅鸠摩晦,并且把他从渠乐王庭引开的,但是现在鸠摩晦失踪了,这条自然用不着了。   求心坐在一边,脸上无喜无悲,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贺兰韵将心比心,知道求心并不是贪生怕死、希望什么活都不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庸碌懒汉——他此刻的心情,怕也是憋着—股气,只是脸上不显出来罢了。   “小师父,你且在飞舟处等着,待到胡忠和娜迦公主逃出了王庭,我取到了洗髓草种,便和你们汇合。”贺兰韵安慰。   求心浅笑:“小僧知道。若是能守好飞舟,也算是小僧略尽绵薄之力。”   贺兰韵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原本这计划实行的极好。   胡忠出手迅速,带着娜迦便借着侍女的装扮将人从王庭厨房,他累死累活,彻夜不眠挖出来的暗道中带出了王庭。   虽然这小队只有两人,但是配合默契仿佛演练过无数遍—般,—分—秒都不会浪费——可见沈闻的计划书精细到了何等的地步,连他们在路上会遇到多少人,都计算在了其中。   贺兰韵也成功穿着女装……不是,是婚服出来假扮新娘了,却出了岔子。   渠乐的仙酒不知被和人下了毒,而前来贺喜的修士们都举杯一饮而尽——贺兰韵原本就是装作气海被封的娜迦公主,自然不会有人把他当做威胁,于是,在那身着黑袍的黑影出现的时候,他很切实的———头栽在了地上。   顺手打翻了装着洗髓草种的宝箱。   洗髓草种晶莹剔透,乍—看仿佛—颗莹润圆满的珍珠—般,被贺兰韵顺手打翻,便咕噜噜得,滚进了宴席的下方。   他只需要等待机会,扯下这身皮就跑。   虽然少年意气,但是贺兰韵毕竟有自己的狡猾之处,这黑袍魔修,修为远高于自己,上去就是送菜,不如装作人事不知,伺机逃跑为上。   功夫不负苟鸡人,这机会还真让他等到了。   就是……   就是   就是……   阿闻啊,答应兄弟我,不要对大尊者出手,好吗?   光有求心和妙法贤师,就已经很乱了啊!你到底要糟蹋几个圣僧你才满意啊,你为什么糟蹋圣僧这么熟练啊,你到底在脑海里练习过多少次啊?!   年轻的贺兰韵,再—次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沈闻的取向果然是圣僧。   第二件……做人可以渣,也可以海,甚至可以又渣又海,但是做人绝不能当沈闻。   会遭报应的。   当然,此时此刻的沈闻是不可能听到贺兰韵心中的吐槽的。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个异父异母水浓于血的亲妈在心底指天画地的求她不要继续搞奇怪的修罗场了。   她的注意力都在青霓魔君挖走了洗髓草的事情上。   她没有在王庭那堆横七竖八的中毒受害者里找到贺兰韵的身影,就说明他不是躲起来了,就是洗髓草种已经到手。   但是对此,沈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这个人不能放他走,除非他留下洗髓草种。   先不管阿马或者胡忠,就以沈闻对求心的了解,这朵佛前白莲花是绝对不会对渠乐王庭现在的情况坐视不理的。   渠乐地处西域最边缘的地区,距离其他国家虽然较远,但是它边上就有九宗之—的御兽宗,二者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却有那么—分利益瓜葛在。   ——毕竟,修士们虽然看上去高高在上,实际上作为金字塔的顶端,供奉、维持着他们的体面的,都是些需要恰饭的凡人大商贾。西域盛产各色宝石美玉、金银铜铁矿产,而渠乐,更是“西域第一门”,御兽宗不少用来制作御兽匣的材料,都是来自西域。更遑论两边凡人之间的生意来往了。   所以,御兽宗不会对渠乐的困境坐视不理。   而通知御兽宗前来帮忙,在没有传音镜的情况下,满打满算需要多长的时间?   青霓的傀儡身瞅着并打不过鸠摩晦,否则他—开始就不会采取刚刚的战术。   来不及。   根本来不及。   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拖住时间?   西域的罡风吹过,卷起—地的尘沙,青霓的傀儡身只是静默的站在高处,鸠摩晦在听到娜宁的话之后,似乎更不可能放走青霓魔君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周身浮现出金色经文,大概是打算给青霓—套完整的物理超度。   ——只是,这种情况下,对方拼尽全力逃跑的概率更大—些。   毕竟,鸠摩晦这里躺了—地人质,对方则是孤狼深入,—人吃饱全家不饿。   沈闻伸手挡在了鸠摩晦身前:“大尊者何必咄咄逼人。”   青霓将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脸上,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的眼里闪过—丝疑惑。   “大尊者可是忘了答应为我做三件事,我第一件事是怎么要求你的?”   鸠摩晦皱眉,似乎—瞬间不能理解沈闻的意思。   沈闻也不再看他,只是走上前—步,笑道:“青霓魔君也别急着走。”她捋过—缕鬓发,绕指搅着,“我非西域人,也算不得什么正道修士……不巧的是,阁下手上的洗髓草,我也很想要,阁下……不若和我打个赌如何?”   青霓魔君挑起了—边的眉毛,半晌笑道:“你以为本君怕这个秃贼么?他奇毒初解,经脉却依然受了损伤,用不出一半的功力,本君若是乐意战—战,他必死。”   沈闻侧目,妩媚地瞥了—眼鸠摩晦:“秃贼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有这—瞬间,鸠摩晦听着,心里却白驹过隙—般转瞬过—丝异样的恼怒。   沈闻笑得张狂,艳丽,无法无天:“这—城的人,死不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两手—摊,仿佛—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一般。   “我只是想要洗髓草而已。”   “所以,魔君那边赌注,只有洗髓草。”   “而我这边的赌注,魔君可以任意选择。”   鸠摩晦道:“胡闹——”   “你闭嘴。”沈闻瞪了他—眼,言罢,才浅笑着注视着青霓魔君。   青霓的喉咙里发出了—阵阵有些沙哑的嗤笑。   半晌,笑完了,他才道:“你很美。”   沈闻面无表情。   “可是,再美的人,也不能如此这般巧言令色,算计本尊。”   “本尊愿意用洗髓草和你赌。”   他的眼神瞬间狠厉:“但无论输赢,我都要你的命。”    第88章 88   对于娜迦和胡忠来说,这可能是他们遇到的,最为纠结的时刻了。   若是此时走了,就是天高海阔,远走高飞,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左右他们的命运和选择。   娜迦早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婚服,换上了平时穿着便于行动的服饰,她不梳妆,只是草草将头发束起来扎了个马尾挂在脑后,此时她依然被鸠摩晦的灵力封着气海,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作为金丹修士的强悍,却很飒爽。   “阿忠,我们得回去。”娜迦的指甲嵌进掌心里。   她讨厌渠乐王庭,也不喜欢王庭左右她的选择,她自幼所爱的是在大漠上驰骋,与野狐群狼为伴,与繁星篝火共眠的日子。   但是   娜宁唯有一句话她是赞同的。   她是渠乐的公主。   胡忠的脸色有些不适很好,混杂着心疼和犹豫:“娜迦,若是现在回去,我们恐怕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他们逃婚,下了楼兰和渠乐的面子,在楼兰和南拓相争的时候,这无疑是大大得开罪了楼兰王。   胡忠虽然只是个狐狸,但是天下雄性的内心是共同的,无论这个哥舒鹰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是个豪放的大漠男儿,作为一个男人,即将和他缔结婚姻的女子却堂而皇之和一个妖修私奔。这件事情,他是不会理解,更难以原谅的。   “可是王庭有难。”娜迦抬起脸来,一双湛蓝和西域天空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恋人,“我知道,在姐姐眼里,我这个妹妹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可是,阿忠,若是渠乐王庭没有此时此刻的劫难,我走了,只是任性妄为——可我现在若是一逃了之,便是卑鄙。”   她伸手抓住了胡忠的手:“我可以任性,可以妄为,但是我不能卑鄙。”   胡忠反扣紧了她的手,这狐妖生的忠厚老实,怎么看其实都不怎么像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狐妖。   半晌之后,他笑了:“妇唱夫随,若是娜迦你要回去,阿忠自然没有不守在你身边的道理。那魔修修为极高,此次回去,恐怕是有去无回……”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我这啥都没有,婚服都没有。”   他紧张得很,又有些害羞,以至于耳朵都从脑袋边上支棱起来了,一抖一抖看着傻不愣登。   娜迦拔出自己的胡刀来:“血染的也是红。”   胡忠愣了下。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是看着这个自己一直都心爱的女子,半晌,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是,血染的也是红。我和你去,我们俩,谁也不丢下谁。”   他爱的女子是个肆意妄为,刁蛮任性的小公主。   她可以为了姐姐不顾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而拼命反抗。   也可以为了渠乐受难,再归困境之中。   也许她并不怎么光明正大,大义凛然,可他真的很爱她。   爱她的任性,爱她的妄为,爱她的拼命劲——以至于,可以生死相许。   没有婚服,没有那艳丽妍绝的雪珠纱——天为媒,地为证。   血染的,也是红。   然而王庭之中的气氛也极为紧张。   面对对方的威胁,沈闻依旧巍然不动。   她不知道面前的青霓魔君到底在太一玄君手上遭遇到了什么,但是他刚刚的那些话却透露出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信息。   ——这个人自视甚高,以至于美女给他下套,他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顺便再说一句,这种男人不是不行就是基。   这样自恋又在奇怪的地方有着绝高自尊心的男人,不可能在面对鸠摩晦这样的强敌的时候,说出“我只是不想打”这种话,沈闻敢确定,只要他有百分之九十的自信能干掉大尊者,他都会直接骑脸。   所以,他身上应该还留着什么旧伤还没好,至少,这个旧伤对他的伤害,远比表面看上去更严重。   沈闻并不是真的要和他赌,不管赌什么,这家伙都有一地的人质。她以前又不是在毛子家混的,击毙人质这种事情她做不了。   “好啊。她笑道,“那就这样吧。”   青霓魔君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苍白脸,终于浮现出一丝醒过味来的表情。   “我以为你是个媚修。”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却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感觉,“没想到,以你的姿容,你居然会抛弃媚修之道,而修习逍遥道。”   这世上要是有什么疯批可以毫不犹豫拿自己的命和青霓这种级别的魔头打赌,那这人肯定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其疯批程度恐怕完全不亚于青霓。   娜宁和哥舒鹰这些还有意识的修士一听就明白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看到鸠摩晦搂着沈闻落下的时候,哥舒鹰还以为大尊者失身……不是,是没有坚守住禅心,但是之后看到鸠摩晦对战青霓却没虚弱之相,便知道鸠摩晦并无破戒之举,但是那女修显然还是辖制住了鸠摩晦。   青霓又提到鸠摩晦中过毒,这美艳女修口中又提到过鸠摩晦答应过她的条件,便知道这二人其实只是简单的救命解毒之恩罢了。   只是……   哥舒鹰侧目,却看见娜宁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握拳,眼睛盯的不是青霓,而是那个美艳女修。   哥舒鹰:……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自己脚边,撞到了自己的脚踝上。   这东西冰凉坚硬,触觉仿佛如玉一般。   青霓的注意力都在防备鸠摩晦上,自然没有把他们这些已经身中奇毒,没了战斗力的人放在眼里。加上这里的青霓只是一道魔偶傀儡,感官并不如本体那般灵敏,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哥舒鹰原本就是扶着案几的姿势,他此刻再倒下,却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滚到他脚边的是个瓷瓶。   也不知道是谁给丢上来的。   贺兰韵并不知道自己手上的万灵解毒丹足够给多少人解毒,所以他必须谨慎选择解毒之后对战局变化最为有利的那个人。   他趁机滚下去的时候,距离渠乐女王其实是最近的,趁着鸠摩晦和青霓打斗,他俩的攻击范围没有波及到自己的时候,贺兰韵跟个蚯蚓一样一扭一扭地从厚重的婚袍里钻出来,奋力爬到了哥舒鹰这边。   ——如果有条件,他当然想所有人都救,这是他的情感,只是这一刻,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他的理智思考占更上风。   而就在此刻,却见数道凌厉的寒光直扑向青霓魔君,对方侧身闪开,却见手持双刀的娜迦跃入王庭广场之中,恰落在沈闻边上。   她回眸瞪了一眼大尊者:“大尊者,你封我气海,可能帮我解了?这是我渠乐之灾,我自该在此和渠乐共进退。”   这档口鸠摩晦自然不会再继续封着娜迦的气海和修为,便双手结印为她解开了封印。   娜迦似乎气急了这个秃驴之前的行为,也不跟他道谢,只是扭头继续和青霓对峙。   沈闻浅笑:“你怎么回来了?”   “我是渠乐人,这人在我渠乐地盘上作恶,我为什么不回来?”气海解开封印的娜迦灵力暴涨,到是极有几分金丹修士的威压在里面了。   沈闻也不多说,只是抱着胳膊和娜迦站在一起。   ——娜迦在这里,胡忠呢?   这忠犬可是不会丢下娜迦一个人,任由她独自回到危险的渠乐王庭的。   沈闻略一思考,便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西域沙狐擅长地行,这狐狸,恐怕正在他们的正下方。   虽然娜迦、胡忠二人此刻逃出生天却去而复返,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来的。但是这二人也不是什么不过脑子的蛮勇之辈,毕竟就算是要送死,这王庭横七竖八一堆失去意识的人质,他们都得想办法先带出去。   胡忠不擅战斗,却对地行搬运之术极为擅长,由他在地下行动,伺机救走王庭之中的人质,也是他们二人商量好的战术。   “沈道友。”娜迦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你已为我二人仁至义尽,我夫妇二人不能再继续拖累你同这觊觎我渠乐国宝的恶徒周旋,还请你速速离去。”   她一个字也没提鸠摩晦。   还在生鸠摩晦把逃婚的她抓回来封了气海的事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鸠摩晦是西域佛尊,魔修来袭这种事情,本来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不用跟他客气。   哥舒鹰的脸有些绿。   他知道这一身劲装,鲜艳明媚又飒爽的女子就是渠乐二公主娜迦,但是……她这句“我夫妇二人”中的“夫”显然指的不是自己。   但是他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已经握到了那个瓷瓶,他不是不识货的那种人,这瓷瓶里装着的是万里杏林的万灵解毒丹,他一闻那独特的香味便知。只是这药吃下去之后,还需要打坐调息,运用灵气排出残毒才可。   青霓是不可能给他这个时间的。   光是娜迦在此,不会让青霓警觉,但是大尊者,再加上一个出窍期的自己,对方会做什么那就很难说了。   反正将心比心,哥舒鹰觉得自己会先下手为强,将整个地方屠个遍。   而场上的变数,却远比哥舒鹰想得多。   就比如   那从远方传来的,毕方嘹亮的啼叫。    第89章 89   随着清越的毕方鸟鸣叫由远及近,从毕方鸟的背上一跃而下一道金光,落在了青霓魔君的身后,将他的后路给堵死了。这金光落地,冲击力极大,掀起一阵风沙,倒是给躲在地底伺机拉人的胡忠打了一番好掩护。   这倒是不像御兽宗的手段,反而接近罗汉金身的效果。   当烟尘散去的时候,来者的身份倒也明了了。毕竟这么大一个光头摆着,谁都知道这位是个武僧了。   这张脸,沈闻前几天还见过。   鸠摩晦微微皱眉:“大悲寺?”   大塔林寺和大悲寺之间关系微妙,一般来说不是辩法会,大悲寺入禅期及以上的僧人不怎么会踏足西域,而善溪作为大悲寺掌院之一,修为已经是小乘,照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瞧他风尘仆仆,恐怕是好几天前就已经从大悲寺出发,先到了御兽宗,再借用御兽宗飞得最快的毕方鸟赶来渠乐。   善溪相貌平平,属于那种要是长着头发丢进人海,那一转眼就会找不到的类型,说他丑吧,倒也不算丑,说他俊吧,那距离俊还有一段距离,顶多就是个周正脸。属于沈闻原来世界老一辈特别喜欢的那种正气小伙的长相。   不过他此刻穿着的是大悲寺的武僧套装,手里还紧握着降魔棍,身上更是金光缭绕,反而有些像佛祖身边罗汉气质了。   善溪一落地,目光就匆匆扫了一下四周,看到沈闻的时候楞了一下。   毕竟,在善溪的记忆里,沈闻永远都带着那种只露出两个眼的面具,审美还很有问题,专爱找那种奇形怪状绘图的。看到这小丫头摘面具还是第一次。   然后他也看到了沈闻身后的鸠摩晦。   善溪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沈闻:……   不知道为什么,她精准的从善溪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不是,善溪师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吧?”沈闻道。   “也是。”善溪毕竟是正经人,不是正经人他都不能在大悲寺当上掌院,便手持降魔棍摆出架势,对着青霓魔君的傀儡道,“魔头,你为祸西域,还不快快放下宝物束手就擒!”   这番发言不知为什么让沈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啊,这发言……真是相当的中规中矩啊。   不过,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善溪会在这里,可见早几天就出发了,沈闻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西域的原因,还是因为善溪作为大悲寺的高僧,跑来西域这种番僧大本营,到底是敏感了一些。贺兰韵再怎么“妈”也不会背着她私自联系善溪。   那么,会联系善溪,还能把他叫来的,也就只有……   沈闻有些头痛的抓了抓头皮。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求心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擅自联系善溪前来渠乐,除非他又偷偷占卜凶吉,并且得出了不好的结论。   鸠摩晦侧目看着沈闻,这个人自从见第一面都是一种吊儿郎当,万事不放在眼里,老神在在的模样,现在却咬着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乎焦躁和恼怒之间的表情。   她根本没把青霓放在眼里,她是为了别的事情在焦躁。   “怎么了?”大尊者轻声问道。   沈闻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什么?什么怎么了?”   既然现在援军已到,那她为什么还要和青霓虚与委蛇?   “善溪师叔!”她一扫脸上短暂的焦虑表情,“大尊者,不要跟邪魔外道讲道义,大家一起上啊!”   青霓:??????   鸠摩晦:……   善溪:……   嗑完解药,抓紧时间调息,清除气海和经脉之内毒素的哥舒鹰:“小道友说得极是!诸位不要和邪魔外道讲道理,他夺我楼兰、渠乐至宝,岂可轻易放他走脱了!”言罢,便拔出自己的法器弯刀,率先迎了上去。   其余两个修为较高的佛修在愣了一瞬,也随后迎上,呈三面夹击之势袭向青霓。   青霓当年被太一玄君重伤的时候,修为是合一后期。而魔偶傀儡的好处在于,虽然实力会不如本体,却能极好的掩藏本体现在的修为。所以,即使是众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鸠摩晦,也不能确定青霓魔君现在的修为到底到了第几层了。   四人战做一团,光是四周激荡开的灵气余波,就足够让低修为的修士不死也褪层皮了,沈闻自然不会跑去凑这个热闹,转而伸手拉住了尚且还是金丹期的娜迦:“走,别凑热闹,帮你家狐狸救人去。”   娜迦收起自己的弯刀,有些疑惑的看着沈闻:“你怎么……”怎么知道胡忠在下面挖地道准备救人?   “我能掐会算呗。”沈闻推了她一把,“快点去吧,趁着他们还能拖延一会。我看这个青霓魔君一时半会也没有空注意我们这边了。”   娜迦看了一眼四人缠斗远去的身影,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去救助中毒的人。”言罢,便转身去。   另外一边,善溪三人同青霓缠斗,青霓修为高,灵力强悍,加上傀儡身感觉不到疼痛,对上三人居然不落下风,只是像是要逃跑一般越战越远离渠乐王庭,往着西域辽阔的满满黄沙而去。   原本躲在人群之中的贺兰韵见到青霓已走,刚想钻出来去拿那颗滚到王座下面的洗髓草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见沈闻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了一起。   这是她开玄阵的手势。   ——青霓已走,她为何要开阵?   聪慧如贺兰韵,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沈闻的意思。   ——继续趴着,不要爬起来。   这就是沈闻给他的指令。   为什么沈闻会给这样的指令?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沈闻取出“无名”,双脚踏上,御剑上升,似乎是想要逃跑。   而就在贺兰韵有些摸不透对方想法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暗处显现出来,追着御剑的沈闻而去。而那袍子猎猎作响,看上去和被鸠摩晦一掌击碎的那件袍子一模一样!   此时渠乐王庭的天际尚且还有盘踞着乌云,显然过一会便会有一场瓢泼大雨将至,沈闻御剑立于厚厚的云尘正下方,看着自己面前浮着的黑袍人,叹了口气。   “嗨,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魔君放我一马可否?”她背着手,手心微微有些沁汗。   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面对高修为的魔修呢,想一想还有些小紧张。   青霓不说话。   诚如沈闻所猜测的,青霓使用的傀儡不止一个。这个也并不是他的本体,他将两个傀儡派遣到渠乐,与鸠摩晦他们缠斗的傀儡分担走了他大部分的修为,而沈闻面前这个,分到的修为较少,长相也和青霓魔君的本体相差甚远。   为了应对善溪、鸠摩晦、哥舒鹰的围攻,青霓不得不将另一个傀儡分到的修为压到最低。而这个傀儡,其实是青霓留下的后招。若是不怎么顺利,分担修为较多的傀儡会负责引开鸠摩晦,而这个低修为的傀儡,会将洗髓草和楼兰至宝带回北荒。   而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被对面的少女所察觉,更被她反拿住要害,逼得他将暗度陈仓的傀儡修为压到了和她一样的筑基。   青霓叹气:“我很少遇到能把我逼到这份上的。”   “我觉得我挺懒的,要装作自尊高傲,目空一切挺累。”   魔偶傀儡摘下斗篷,露出一张懒洋洋的脸:“但是本君说出口的话,还是不愿意改。”   “算计本君的代价,是你的命。”   沈闻:……   哦,原来你也是演员啊,失敬失敬。   “嗨,看到我这张脸,都不愿意放我一马,不是基佬就是不行,魔君您选一个吧。”沈闻嘲讽道。   青霓道:“……你找死。”   言罢,便欺身而上,和沈闻拳脚相拼起来。   出乎青霓意料之外,这个女修的拳脚功夫相当不错,虽然没有什么路数可言,但是一手一脚都极为毒辣,插眼戳喉踢裆,几乎都是冲着废了对方去的。   ……不要脸是真的不要脸,阴险也是真阴险。   这女修之前和他短兵相接,使用的是似是而非的玄术宗法门,像是从玄术宗的玄阵之中脱出,里头又掺杂了许多她自己琢磨的东西,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倒也不想,毕竟她画的不是虎,是别的什么认不出来的玩意。   而她两次开阵,阵眼都在坎卦上,可见是个水灵根,此刻如此靠近云层,无非是想要借用乌云之中的水系灵气来增加自己的胜算罢了。   可惜,她算错了一步。   沈闻踩着无名再次开阵,不出青霓所料,又是“坎”卦阵眼。   青霓的灵根是极为霸道的雷灵根,单论输出可能只有火灵根能和它一较高下,现在这具傀儡的修为虽然压到了筑基,但是不妨碍灵根属性之间的生克,加上二人战斗经验之间差距,青霓并不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胜算。   她之前的嘲讽,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鱼一样。   嘴硬罢了。   青霓是个欲望很低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对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心生贪婪——哪怕对方的美艳是自己生平仅见也一样。   这种人,越是美丽,就越是麻烦。   青霓讨厌麻烦。   他指尖凝起雷光。   ——还是杀了就行了。   而就在雷光骤起,借着乌云之势凝聚成贯通天地的雷柱落向沈闻阵法的时候,后者的嘴角却挂上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玄阵的阵眼,从“坎”,转向了包罗万象的“干”。   ——将这道白龙一般的雷柱,悉数吞没于阵法的方寸乾坤之中。   青霓见多识广,这一幕也不是第一次见,愣了一瞬,聪明的小脑瓜才再次占领高地——去你妈的水灵根,这他妈是天灵根!太一玄君同款的!   淦!   下一刻,从阵法之中跃出的,雷光幻化而成的白龙,便咆哮着吞没了青霓的魔偶傀儡身。    第90章 90   沈闻并不觉得这一道雷能将对方彻底打败,于是她迅速用灵力包裹全身,乘着雷光向前逼近。这雷光原本不是她的所有物,即使在干阵中走了一圈,出于谨慎起见,沈闻并没有贸然转化其中的灵力,只是将它强行散进了头顶的云层之中。   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击溃这个魔偶傀儡,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这个魔偶傀儡即使修为灵力只有筑基,它的肉身强度也肯定超出沈闻的预期。而且这东西一定会随身带着需要被带回去的洗髓草,沈闻必须欺近它才能伺机夺走它的储物袋。   之前和它近身作战的时候,沈闻都是以灵气包裹和对方触碰的地方,再以巧劲最大限度的卸去和傀儡对打的力道,但是这种最大限度的卸力,对拼之后沈闻的手臂上依然留下了非常明显的青紫伤痕。   这样最大限度的延长和对方近身的时间,为的也不过是探知他身上储物袋所在的位置罢了。沈闻不会等待雷光散去之后再做打算,她一头扎进雷光就是借“势”追击,而在冲入雷光之前,两片冰晶从她的指尖回旋而出,化作一道虹弧飞了出去。   无名缠着雷光,随着一声刺耳的“铮”,恰是两样质地不同的金属器皿撞在一起的声音,青霓的手中握着一把雕錾着诡异饕餮纹的匕首,轻易地架住了无名。   他周身攒动着雷光,只是身上的法衣也碎了,斗篷也裂了,看上去就像某种过时的行为艺术一般,特殊材质的傀儡面庞裂开了几道细缝,一动便落下几块碎屑来。   沈闻知道自己乘着雷光追击的这一剑自正面而来,若不是这样架住,很容易被她劈碎狗头,而就在这一瞬间,被她丢出去的两片锋利的冰晶中的一片,随着她的阵法牵引直接从左侧切入,楔向傀儡原本已经破碎的太阳穴,大有将傀儡一举爆头的倾向。   傀儡侧身躲过这一片冰晶,抬腿下意识一脚踹向沈闻的腹部,欲将其逼退。   这一脚确实切切实实的踢中了东西,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 _u_w_a_n_g_._c_o_m 但是触感却极为奇怪,就像是踢中了一层厚厚的铠甲一般。傀儡的肢体强度极高,沈闻即使以全部的灵力集中在腹部阻挡,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他踢断了两根肋骨,吐了一口血出来。   ——当然,以沈闻的性格,哪怕是吐血,这口血也得让对方尝尝这招“以血蒙眼”才行。   所以这口血,基本上全仗着风向喷到了青霓的脸上。   而就因为他这个抬脚的动作,暴露了挂在他腰间的那个香囊似的储物袋——之前一次近身战斗的时候,对方的动作都在护着这个香囊,很显然里头装着非常重要的东西。   第二片冰晶早已在一边蓄势待发。   就在青霓的长袍扬起的那一刻,第二片冰晶以一个早就计算好的刁钻角度从斜刺里冲出,削断了香囊形储物袋的系带。   那香囊直直向着王庭坠去。   另外一边,和另一个傀儡对战的鸠摩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们追着这个傀儡太久了,而对方与其说是在和他们缠斗,不如说是且战且退,缠着他们往远离渠乐王庭的方向去。   鸠摩晦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就暗叫不好。   他是围堵青霓傀儡的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若是他此时撤身离开,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为今之计,唯有快速解决面前这个傀儡,打散青霓放在这个傀儡身之中的修为,才能快速从缠斗之中脱身,赶回渠乐王庭。   这样想着,他的身上迅速覆盖满了经文样的图案,那图案晕开,将原本小麦色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耀眼灿烂如纯金的光辉。   一旁的善溪同样修的也是罗汉道,他自然知道以鸠摩晦大乘罗汉道佛修的实力能做到何种地步,但是在看到尊者法相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柠檬了一下的。   毕竟,这是尊者法相不是么。   嗨。   难怪师父老说他心思繁杂,难以使自己的修为更加精纯呢。   不过,这大概也就只有一汤匙左右的柠檬了,毕竟善溪只是个普通的正经和尚,他就是这个性子,看到别的小朋友……不是,是小佛修有尊者法相,他心里的柠檬最多也就和幼儿园小朋友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漂亮玩具那种程度吧。   柠檬完了,他又会乖乖修炼的。   对于心思更为活泛的哥舒鹰来说,他想的可能就更要多一些了。   鸠摩晦开了尊者金身,显然是想要速战速决——那么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们三人围攻青霓魔君的傀儡身,并不落在下风,除非是大尊者注意到了什么必须要速战速决的缘由。   哥舒鹰不愧是在西域四十六国常年和其他国君撕逼比拼心机的老演员,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被自己和其他两位佛修所忽略掉的东西。   傀儡身不止一具。   还有别的傀儡身在渠乐王庭。   而大尊者想要速战速决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赶回渠乐王庭,确认那个女散修的安危。当然,哥舒鹰脑子里的并不只有男女之事,他还有点别的东西——比如说,这个傀儡身上可能并没有储物袋,装着洗髓草和楼兰印的储物袋,恐怕是在另一个傀儡身上。   想通了这个症结,那么他们眼前这个“青霓傀儡”且战且退,装作甩不掉他们一般,和他缠斗的所有行为,其实都是为了将他们引开。   好一招“金蝉脱壳”。   哥舒鹰对青霓魔君的“狡猾”的理解,又更深了一个层次。   “善溪长老!”哥舒鹰道,“还请善溪长老立刻回到渠乐,莫要做停留!”   善溪一时间没有别过劲来,挥舞着手中的降魔棍,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楼兰国主:“何出此言?”   “来不及解释了,此处交给我和大尊者,您速速归去,务必拦住青霓的另一尊傀儡身!”   虽然嘴上说着来不及解释了,但是哥舒鹰还是用最短的话,表达了最长的内容。   善溪也不是个傻子,对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自然一瞬就醒过味来——阿弥陀佛,青霓这魔头,还有一尊傀儡身藏在渠乐王庭。   沈小檀越有危险。   她要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跟妙法师兄交代啊!   善溪当时就把降魔棍一收,踏在脚下就想要回防渠乐,青霓怎么会放过这个突围的机会,刚想欺近,就被守在一旁的鸠摩晦截住,对方尊者金身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他的出路全盘堵了水泄不通。   这秃贼委实讨厌。   此时,天空之中确传来一声清越的长鸣,一头庞然大物自天儿降,将自己的阴影投射在三人的身上。   哥舒鹰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为何此处……会有云鲸?”他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天际那道庞大的身影。   遮天蔽日,行于云海。   那云鲸的额头上有一道特殊的纹记,张口便向三人吞来,鸠摩晦和哥舒鹰赶忙错身躲开,却也被成年云鲸巨大躯体下降带来的气流掀出数米之远。   哥舒鹰立刻察觉到这云鲸来者不善。   至少不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既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那么是为了谁而来,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作为来了援军的一方,青霓魔君的脸色却不对,他道:“不——本君还能——”   “青霓,”那云鲸头顶的饕餮纹闪耀出一阵蓝色的幽光,传出一个懒洋洋,没什么精神仿佛刚睡醒一般的声音,“差不多得了。”   这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即使青霓面上的表情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咬着牙跃上了云鲸之背,他扭头对下方的鸠摩晦道:“告诉那个小丫头,她的命我随时回来取。”   鸠摩晦却也不退,他双手合十,对着居于云鲸之上的青霓魔君道:“阿弥陀佛,那么贫僧便一步不离候着了。”   云鲸甩尾,又一次掀起海啸一般的灵力波涛,鸠摩晦以金身为禅杖,破开了灵力的波涛,那波涛翻涌起千丈黄沙,却最终以鸠摩晦为起点,展开一个扇形,避开了渠乐大部分有人居住的集落。   哥舒鹰踏着飞行法器悬停在大尊者的身边:“青霓已经是魔君之尊,到底是和人能指使得动他?又是何方大能可以使唤云鲸这等庞然大物?”   鸠摩晦不答,只是摇了摇头,默然向着渠乐王庭踏莲而去。   哥舒鹰只好闭嘴跟在身后,一句话也不多说。   善溪赶回渠乐王都的时候,恰好看见沈闻躺在地上,手里攥着个香囊,两眼无神的看着正上方悬停着的飞舟。她落地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开了个巽字诀,好歹稳稳落地了。   “求心啊。”因为断了两根肋骨,加上半空中闪转腾挪,运动过度,她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发困。   原本香囊坠落的时候,她也是跟着一起坠落,去抢那个香囊的。青霓的傀儡身见沈闻抢香囊,自然不会让她得手,便也追赶过来,只是   追到一半被飞舟给撞飞了。   贺兰韵还在下面趴着,所以开飞舟的只能是求心了。   好家伙,沈闻直接就好家伙,盲人开飞机,闭着眼睛瞎开。   ……算了,还是睡一会吧,太困了。   “——驾驶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    第91章 91   沈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青色的床帐。   还有贺兰韵瞪着死鱼眼的大脸。   沈闻:……   “我还是再睡一会吧。”她翻了个白眼,想翻个身继续睡,结果肋侧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差点蜷成一团,“艹,肋骨断了。”   “你也知道你肋骨断了啊。”贺兰韵瞪着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地收起自己的药箱,“我跟你说,老实点躺一段时间吧,我已经给你接上了,你在床上躺个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沈闻跟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道:“我现在在哪啊?就算是躺床也得先告诉我这是谁的床吧?”   贺兰韵道:“这里是渠乐驿站。托你的拼命的福,洗髓草是救回来了,现在楼兰王正在和渠乐女王商谈结盟的事情。”   “啊?还结盟?”沈闻撑着床板爬起来,挑起眉毛看向贺兰韵,“我以为楼兰王会生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老哥哪怕是头上跑马,他也绝对不会意气用事的。”贺兰韵有些感慨地抱起了胳膊,“娜迦公主说无论如何也不嫁给他,他就大方取消了婚约,问娜宁女王愿不愿意从他的几个弟弟里选一个入赘当王夫。”   他那几个弟弟各个都是三灵根的修士,很难在修为和地位上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即使“嫁”到外国去,也不妨事。   这下连贺兰韵都看出来这家伙是个心机深沉,能屈能伸的家伙了。   沈闻喝了一口边上的沙棘汁道:“那如果你是娜宁女王,你会怎么选?”   “我不太清楚……”贺兰韵道,“但是,似乎娜宁女王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就别管了。”沈闻道,“东西到手了么?”   贺兰韵:……   行吧,这也挺干脆。沈闻说的也对,他们和娜宁女王非亲非故的,她自己高兴选择,他们好像犯不着管。   “怎么说呢。”贺兰韵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叹了口气,“你睡觉的时候我去觐见了娜宁女王,她为了感谢我们夺回了洗髓草,就把洗髓草的种子送给我们当做谢礼了。不过,这洗髓草种是洗髓丹的基础材料之一,是不是能拿来替求心该换体质还需要斟酌。”说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愁容,“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沈闻到没有他这么愁,说到求心,她到是想起来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的事情了:“我的飞舟……不对,求心怎么样了?”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从斜刺里冲出来的飞舟直接将青霓的傀儡身之一撞飞,连舟带偶一起撞进了渠乐王庭的了望塔这件事情。   “……”贺兰韵欲言又止,“你……我说了,你坚持住,千万别晕倒。”   沈闻的表情逐渐狰狞。   “不不不,求心小师父没事,最多就是点皮外伤,敷点草药就好了,至于飞舟……怕是废了,龙骨都撞断了。那魔偶质地坚硬,当时飞舟的速度又快,你懂的对吧,这个肯定保不住啊。”贺兰韵小心翼翼地瞄了表情木然的沈闻一眼。   只见沈闻“哇”的一声:“梅丽号,你死得好惨啊————”   撕心裂肺,真情实感,让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惜贺兰韵感受不到,他抬起手,“梆”一下给了沈闻一个爆栗:“肋骨还断着呢,不许鬼哭狼嚎的,等等把灵药喝了,坚持喝药好得快。”   沈闻在这一记爆栗之中,感受到了如山的母爱。   贺兰韵收拾好药箱走到门口:“总之我先出去了,师父留下的药方里应该有可以用的东西,洗髓草种子太罕见,我不能随便试,先从师父留下的丹药方子开始吧。你也别老躺在床上,有空下来走走,散散步,驿站现在没有别人。”言罢,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虽然医生劝病人没事多出去散散步这个是正常的,但是考虑到这人前不久还跟自己说“老老实实休息”,说完还跑的比见了猫的耗子还快,沈闻觉得这个医嘱可能有诈。   别以为她没看见这家伙嘴角那个似有若无看好戏一般的奸笑。这种兄弟掉进蹲坑,边笑边拍的损友笑容,沈闻上辈子见得多了!   于是她躺倒在床上,打算继续睡一会,却因为肋骨疼得不行,又爬了起来。   “嘿呀阿马这厮,我还不信他能算计我了。”沈闻扶着肋骨,走到了房间外面,“来啊,有本事就让我康康到底是哪个坑敢——”她说到一半,话就噎在了喉咙口。   西域此刻正是冬天,驿站中央的那颗胡杨树飘飘扬扬落下金黄色的树叶,到是一地融金,配上扎在树枝上的红绸缎带,金与红在湛蓝的天下、泥砖糙砌的墙前交相辉映,浓烈又粗犷。   树下摆着一个石墩子上头放着西域人常玩的“走棋”——除了一些棋子的称呼不同,玩法和棋子的数量都和沈闻世界的象棋大同小异。   求心和鸠摩晦盘腿坐在树下,一人执一边棋子,嘴里念着佛号,手上冲杀战场。   沈闻:……   告辞,我   “既然来了,阿闻何不来观战?也好散散心。”求心浅笑,推着自己面前的“飞军”吃掉了鸠摩晦的“枪士”。   “女檀越伤势颇重,该早些回房休息才是。”鸠摩晦撤回了一枚棋子回防,“阿弥陀佛,妙法收你为徒,砥砺于你,佛法更是以慈悲为上,切忌沉溺杀心,不留后路。佛法如此,棋艺更是如此。”   “大尊者邀我手谈数局,各有胜败,弟子甚为受教,只是都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小僧却是想休息一会。”求心的嘴角依旧噙着云淡风轻的笑意,言罢手指一翻,便丢下了手中的“飞军”,“一局胜败,何必执着。”   沈闻:……   “那什么,我肋骨突然很疼,我先回去休息了。”沈闻缩起脖子,转身溜进了房间里,关门上锁一气呵成,浑然像个根本没受伤的健康人。   哇擦,这俩聊得太高端了,沈闻承认自己都没有听懂。   虽然没有听懂,但是以她惊人的战斗直觉,她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充满了红茶和白莲的火药味。   不出去了,打死她也不出去了。   贺兰韵!你小子坑我!你给我等着!    第92章 92   就在沈闻抱着小被子缩在房间里,等着外头两个门神走一个的时候,娜迦正和胡忠坐在驿站外面,一人一杯小奶茶。   胡忠这两天充分发挥了其忠厚老实又肯干的主观能动性,成了沈闻不在的时候,整个驿馆的唯一厨房劳动力。   “你和你姐姐……”胡忠空嘬了半天奶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娜迦这件事。   “姐姐说,我已经不是渠乐王庭的人了。”娜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已经不是公主啦。”   “那你……”胡忠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我跟她说,渠乐若是有难,我还是会回到渠乐的,我的修为也不会仅仅止于此,总有一天,渠乐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要靠着联姻才能稳固自己在六国之中地位。”比起愁眉不展的胡忠,娜迦到是笑得很轻松,“阿忠可会陪我?”   胡忠在之前的王庭之战中救了一部分的修士逃出王庭,虽然收效甚微,但是至少也是没有苦劳有功劳,加上贺兰韵身上的解毒丹药方,终于还是保住了渠乐王庭之中的修士们的性命。当然,中了这样的奇毒,修为折损是不可避免了,这自然是后话。   他原本有些忧心娜迦和娜宁闹翻,娜迦自己心里不痛快,又担忧娜迦离开故乡是不是会不适,所以这几天越发做小伏低,极尽温柔哄着娜迦。听到娜迦这样问她,便丝毫也不犹豫:“这是自然,我们沙狐一生一世只有一位配偶,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碧落黄泉,我都会陪着娜迦你去的。”   娜迦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哪有这么严重。”她擦了擦眼角,嘟囔道。   他俩坐在厨房的屋顶上,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胡忠一激动,声音就高了一些,直接塞了下方屋子里的贺兰韵一嘴怪味狐粮。   在驿馆厨房里研究药方的贺兰韵:……   这对狗男女真是不避嫌啊。   有老婆了不起吗?   青春期单身狗贺兰韵,一脸冷漠的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药方。   想了想,又伸手拿起另外一张属于万灵丹的药方——忍不住想起之前他为渠乐王庭之中诸多修士解毒时候注意到的东西。   他们所中之毒,是一种名为百花醉的奇毒,这种毒原本是少司命叶落,也就是他的前师伯研制的。这奇毒混在酒水之中,毒性会更为猛烈,足以致人死命。但是当时王庭之中的修士们饮下的剧毒,却并非是致死量。   青霓既然要下毒,自然是没有道理特别绕他们一命,不一步到位直接下致死量的“百花醉”的。所以,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个下毒的凡人老妇,终究是对自己服务了七十年,注入了一辈子心血的渠乐王庭,软了心肠。   当然,是否真的是这样,却已经随着老人的毒发身亡而永远的落入黄泉之中,无法证实了。   贺兰韵宁愿这是真的,至少,他还能从中寻到一丝软弱、可怜,却又无价的温情。   对于楼兰王哥舒鹰来说,这场联姻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和渠乐之间的合作。此刻他同娜宁商量完相关事宜,又回到了自己下榻的房间——此刻他已经从驿站之中搬出来,带着弟弟哥舒隼暂住在王庭客室之中。   此刻兄弟二人屏退旁人,正在聊着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准备。   哥舒隼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脾气:“兄长不会是想让我入赘渠乐吧?”   哥舒鹰吹了吹灵茶上缥缈的白雾,抬起一双和弟弟相似的湛蓝眼睛看着他:“离了我,你也喘口气不是吗?”   骤然被自己又惧怕又恼恨又羡慕、崇拜的兄长点明了心思,哥舒隼的脸色一青,随即又哼笑出了声:“不行,当了王夫我就不能出去寻花问柳,和美人共度良宵了。”   “娜宁女王不美么?”哥舒鹰垂下眼,品了一口灵茶。   要是以他们的目光看来,娜宁肤色如羊脂玉一样洁白,姿容自然是无比出挑,加之身材妩媚,也算是个绝色佳人。   “美啊。”哥舒隼叹了口气,“可是……”他拨弄着自己面前的青瓷,露出了一丝怅然的表情,“可是,见过那样的美貌之后,天下还有别的美人可以入眼么?”   哥舒鹰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贪好美色的弟弟为何这般怅然若失。   若要说实话,他当时也是被那个女子艳光四射的容颜狠狠震颤了一瞬,才注意到她是被大尊者搂在怀中的。   “我大漠的男子,若是喜欢便去抢她的芳心便是。”楼兰王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茶杯,“只不过为兄提醒你一句,那是大尊者的人。”   “兄长你这就想岔了。”哥舒隼反而不把哥哥的话当回事,“大尊者是罗汉道佛修,放个明妃在身边,只能看不能吃,这不是自己找煎熬么?”   “你懂什么。”哥舒鹰冷笑,“全天下的男人,哪怕是自己吃不着,也不会放着自己属意的女人投在他人怀抱里的。”   “我看大尊者未必有戏。”哥舒隼想起他假扮为行商“霍吉”时,遇到沈闻那天,她身边还有个来自中洲大悲寺的佛修。现在想想,两人虽然坐得不算近,却不知怎么的,像是中间一点空间都没有了的样子。   只不过,不管是大尊者,还是那个中洲佛修,那都是出家人,是不近女色,不得动凡心的僧人,即使有想法,那也是不可宣出口的隐秘,是不得光明正大的龌龊,是要被千夫所指、受人口舌的不伦。   不管性子如何,女人的心里总隐秘地渴求一份光明正大,一份天长地久,一份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侬我侬的情谊。   而这两人,无论是那一个都是应当向着他的佛道而行的。   佛道修为之中,容不下俗世的男女情爱。   天底下哪有又想要得证罗汉,又想要卿卿佳人的道理。   到最后,只会酿成一泓苦水,苦得人心如死灰罢了。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年轻英俊又多金,还懂女人心,可以去碰瓷一下了呢。   想到这里,哥舒弟弟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觉得自己又行了。   毕竟,大尊者还能光明正大和他抢佳人么?不存在的。   而此刻,被他“寤寐思服”,惦记不已的“佳人”,因为晚餐时间到了却没有人给自己送饭而试图翻窗。   “阿嚏。”她趴在窗户上打了个喷嚏,肋骨顿时一阵抽疼,疼得她半趴在窗台上泪水涟涟,“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来渠乐,我不来渠乐我就不会遇到胡忠,我不遇到胡忠我就不会来凑热闹,我不来凑热闹我就不会遇到鸠摩晦,我不遇到鸠摩晦我就不会肋骨疼,晚餐时间了都连口热馕都没吃上……”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试图从窗台上挪下来,却见幽幽月光之下,立着一尊身长玉立的罗汉像,沈闻浑身一个激灵。   “求、求心啊,你还没睡呢?”她干笑着从窗台上爬下来,捂着肋骨,却见求心手上拎着个食盒。   “没睡。”求心浅笑。   他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这种像是大漠流云一样浅淡的笑意,但是不知怎么的,沈闻总觉得他今天这个笑,能解读出各种奇怪的意思。   “阿弥陀佛,求心师侄也在么?”沈闻左边传来一个醇厚的男音,让她差点闪了脖子。   鸠摩晦和求心挂名的师父妙法是同辈,互相称呼对方为师兄弟,鸠摩晦叫求心师侄倒也不是占便宜。   就是听着怪怪的。   求心在右边。   鸠摩晦在左边。   沈闻:……   最要命的是,鸠摩晦的手里也提着食盒。   求心是刚刚从外头逛了一圈回来,被渠乐笃信佛教的凡人送了一些当地的糕点和烤馕。鸠摩晦则是刚刚从厨房过来。   胡忠原本在好好地给娜宁做饭,结果鸠摩晦一来,可怜的老实狐狸显然是大尊者ptsd还没治好,手一抖,一罐子盐都倒进了煮着的羊汤里,只好倒了重新煮。临走想给娜迦送晚餐,才想起沈闻一个病人被两个秃驴堵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仿佛是为了打发走大尊者,才给他盛了一碗羊汤放在食盒里,让他给沈闻送去。   大概五分钟后,沈闻坐在几案中间,右边盘腿坐着闭着眼持佛礼念经的鸠摩晦,左边则坐着打坐盘持珠的求心。   沈闻:……没有想到我沈家小霸王有一天也会面对这种左右围男……不是,是左右为难的危险时刻。   她面前摆着的是糕点、烤馕和羊汤吗?不,这摆的不是饭,是鸿门宴啊!   胡忠那厮,绝对是报复自己让他跳火圈来着。   沈闻的肚子“咕噜”一声。   鸠摩晦睁开眼,瞥了一眼她,刚想开口,却听求心道:“吃点吧,虽然烤馕有些冷了,但是用大尊者带来的热羊汤泡一泡,还是能果腹的。”   好家伙,他把话都说了。   沈闻能说啥么?她啥也不能说啊。   “是。是哦,这羊汤闻着还挺香的,胡忠手艺不错啊。”沈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拉过羊汤,撕了点烤馕沾汤咬了一口。   渠乐烤馕不比更深入西域的国家,口感更为松软,发酵更加彻底一些,炭火烘烤过之后,外头的面皮焦香爽脆,里头却依然是松软的,在鲜美的羊汤里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饱满,简直是面香和羊汤的完美结合。   反正不想(gan)抬头看这俩家伙,沈闻干脆低头胡吃海塞起来。   “嗯嗯,好吃,这个真好吃。”羊汤是荤的,沈闻当然不会问这俩和尚吃不吃,反正都是她的了。   鸠摩晦叹了口气,又低头轻声念起了经文。   这时候,一个大大咧咧的嗓门由远及近冲进了沈闻的耳膜里,并且再里头嗡嗡作响:“沈家小檀越,我听贺兰施主说你还没吃饭呢,特地去化了一碗素面来——啊,鸠摩师兄?求心师侄?”   贺兰韵原本是好意,想着善溪这个老实大师去给沈闻送饭总比求心或者鸠摩晦跑去找沈闻一人独处强得多,谁知道善溪来晚一步,沈闻已经深陷奇怪的修罗场了。   善溪抓了抓头皮,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房间里奇怪的氛围一般,径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沈闻的晚餐,摇头道:“哎呀,哎呀,沈家小檀越肋骨都没好,怎么能吃羊汤这种油腻的东西呢,这烤馕又冷了……”他一个光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师兄知道了我怎么和他交代呢。”   他将手上的素面放下:“来,沈家小檀越,吃些清淡的素面养养吧,不然师兄知道你受着伤还不注意调养,都没法好好闭关的!”   沈闻:……   不,停下来,不要扯上妙法啊!   一边的鸠摩晦睁开眼,瞥了一眼善溪,又随即看向了沈闻,眼神颇为复杂。   沈闻:……   不,这个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善溪的大嘴巴依然没有停:“沈小檀越在西域三年了,修为到是进步的很快,等到师兄出关,必然会欣慰的……”   “善溪师叔。”沈闻头痛地扶着额角,“您安静会,成吗?我头疼。”   善溪:????   什么?你还伤着头了?那还得了?!    第93章 93   “哇!你在干嘛啊!”贺兰韵早上去给沈闻送药的时候,被她的状态给吓了一跳。   “孵蛋啊。”沈闻盘着腿,怀里抱着那枚从秘境之中带出来的雷纹金蛋,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不,不是,你昨晚上都没睡觉吗?我是问你这个状态怎么回事?”贺兰韵放下手上煎好的药,有些疑惑地盯着沈闻的死鱼眼和黑眼圈。   这样一看好像是没那么漂亮了……   “啊?你问我?”沈闻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继续萎靡不振地抬起头看着贺兰韵,“你过来的时候都没看到大尊者和求心吗?”   贺兰韵:……   他浑身一震。   “不、不至于吧?不会吧?不可能吧?”他向后退了半步。   沈闻:……   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她抄起边上的枕头,丢在了阿马的脸上。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啊!给我把你脑子里奇怪的东西收一收!”   贺兰韵被一击倒地,半天才捂着流鼻血的鼻子爬起来:“你才是想到哪去了啊!”阿马捂着鼻子咆哮道,“到底谁该清清脑子啊!”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到哪去了?!”沈闻理直气壮。   贺兰韵随手从储物袋里扯出两个棉花球塞住了鼻子:“行行行,你说啥都行。”他盘腿坐在地上,“昨晚上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一个时辰都没睡到。”   “别问了,问就是鸠摩晦的错。”沈闻拿起边上的另一个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脑袋,“他说什么青霓魔君立誓要杀我,于是他说要寸步不离守在我边上,直到报答完我的救命之恩。然后求心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好,加上我又体质特殊,所以他也决定留在边上,结果这俩坐在我边上一左一右,念了一宿的经。”   贺兰韵很想笑,但是他不敢笑。   “善溪师父呢?”他问道。   “别说了,这秃贼一点也不老实,看到情况不对自己先溜了。”沈闻怒捶了一下自己怀里的金蛋。   “那你怀里又是什么?”贺兰韵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沈闻怀中的雷纹金蛋上。   “不知道啊。”沈闻坦率回答,“要是孵不出来我就敲碎了做一锅蛋炒饭吧。”   “不是!这种东西明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能拿来做蛋炒饭的蛋吧!”贺兰韵咆哮。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孵它啊!”沈闻更加理直气壮了,她端起边上的药一饮而尽,“从刚才开始,输灵气,滴血什么都试过了,它根本不理我啊!”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蛋啊?”贺兰韵挺着头疼,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却听门口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   “应当是雷首独角蛟。”鸠摩晦道。   贺兰韵的眼神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作为修仙界的土著,他对于雷首独角蛟的了解是从《异兽谱残卷》上来的,雷首独角蛟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完全销声匿迹,现今的修仙界根本见不到活体的雷首独角蛟,传说此兽为龙种害兽,所行之处雷暴肆虐,可以说是雷灵根一脉之中输出最高的异兽了。   “这真的是雷首独角蛟蛋?”贺兰韵凑过去,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这个圆滚滚的蛋。   “西域向来有可斩雷首独角蛟者为王的传统,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见过雷首独角蛟了。”鸠摩晦盘腿坐在几案边上,“若是他人得知你这里有此物,怕是要再起波澜。”   沈闻扭头看了一眼鸠摩晦那双金色的眼睛——一般来说,这种瞳色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和侵略感,但是大概是因为鸠摩晦沉浸于佛法之中多年,他的金眸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具备侵略性。   “我倒是一直想问大尊者,我在西域三年,从来没有见过大尊者这种眸色,可有什么说法?”沈闻在西域三年的时间,见到的最多的瞳色是褐色,余下是青色和蓝色,翠绿色就极少,金色……目前只有鸠摩晦一人。   大尊者摇了摇头:“我自幼在大塔林寺修行,眸色并没有什么说法,常见也罢,罕见也罢,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这话其实挺好理解的,也就是说,鸠摩晦其实算是个孤儿(字面意义)。   沈闻摸了下下巴,也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我说,”她伸手敲了敲蛋壳,“这东西孵不孵得出来都是个问题,别的事情等临到头了再想吧,大不了谁要给谁呗。”   鸠摩晦并不赞同:“如今南拓和楼兰之间明争暗斗,若是他们知道你身边有此蛋,必定引来腥风血雨,虽说不知此蛋何时才能孵化,但到底是一条幼小的性命,我佛慈悲,不忍其无辜丧生。”   沈闻惊道:“你揍胡忠和娜迦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慈悲为怀的性子?”   鸠摩晦:……   他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沈闻了。   沈闻把贺兰韵晾在一边:“我说大尊者,你今天不会还打算在我房里蹲一天吧?”   贺兰韵:……   别说,他还真的挺像听答案的。   “青霓之事,尚有蹊跷,他既然说会再来去你性命,此时施主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仅是金丹,那贫僧自然不能离开。”鸠摩晦将持珠缠在手上上,单手行了一礼,便闭上眼睛盘腿坐在几案后面不打算挪窝了。   “那我怎么睡觉。”沈闻面无表情。   “檀越只管休息便是。”   贺兰韵:……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这家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咳嗽了一声:“咳咳,大尊者,阿闻的意思是,你杵在这边她睡不着。”   鸠摩晦却道:“我若不在,她应当更睡不着。”   贺兰韵:……   他想了想青霓魔君丢下的狠话,再联系一下沉闻的性子,突然觉得大尊者说的有道理。毕竟沈闻对自己完全揍不过的对象,肯定是能跑先跑,先撤再说。   要不是鸠摩晦在这,她恐怕早就卷铺盖先逃回中洲再说了。   沈闻很累的扶住额头:“我真的,不想再听你俩念一天的经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被超度了……”   “阿闻心性跳脱,多听听经文有益于修身养性。”求心从外头进来,浑然没把跟在他身后看戏的娜迦和胡忠当回事。   沈闻看到这两人就想到之前鸠摩晦说他们这一行中修为最高是金丹期——但是沈闻本人只有筑基,所以他说金丹,其实是算上了这对狗男女。   “你俩咋得,我飞舟都撞坏了,还想入伙呢?”沈闻决定无视身边的两个秃贼,先跟胡忠和娜迦这对狗男女掰扯干净再说,她拉过边上的被子盖住了雷首独角蛟的蛋,发话道。   “姐姐限我一个月内离开渠乐,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决定先跟着你们。我经常在大漠之中到处游历,对大漠可熟悉了,胡忠又是西域沙狐,可以给你们做向导。”娜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脸,“若是我和胡忠寻到了合适定居的地方,我们自然会离开,不会继续打扰恩公们了。”   “道理我都懂,你俩躲在求心身后干什么。”沈闻虚着眼。   “……”胡忠不说话,他的大尊者ptsd还没治好。   “大概是小师父稳重,给我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吧。”老实狐狸老实道。   “而且,恩公们的飞舟虽然撞坏了,但是我自己有一艘小飞舟,恰好可以载下一行人。”娜迦也跟着点头,“也算是我们两人拖恩公们下水的致歉……”   沈闻拍板:“嘿,我就是喜欢你们这种实在人。”   从西域去中洲,路途遥远,他们非得租借飞舟不可,但是租借飞舟的定金又贵,租借费又高昂,沈闻一点也不想借,既然娜迦有飞舟,能白嫖她为什么要花钱。   贺兰韵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   鸠摩晦和求心则齐齐皱起了眉头。   求心是因为不习惯,鸠摩晦……他不喜欢和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地方。   但是他们几个不爽并不能左右沈闻的决定,她其实并不排斥娜迦加入自己的队伍里,毕竟她身边都是些男人,能和她一起聊天的女孩子一个都没有,这个实在是叫人不爽——没有闺蜜一起聊八卦的人生是不圆满的。   娜迦为人虽然任性刁蛮,但是于大节无亏,又是个豪爽的性子,沈闻还挺喜欢她的。   “那行呗。”沈闻道,“不过我得先回一趟中洲。”   确切来说,是公输门。   她在秘境之中得到了不少的灵石,不管怎么样,先去诈一诈公输弦那个狡猾狡猾滴技术宅,把他那本黑账诈出个大概的底来。   求心自然知道她想做什么,鸠摩晦的眉头缺皱得更深了。   他几乎不踏足中洲,如是沈闻要去,他自然得随发愿而行,跟着沈闻一起去。   求心浅笑:“大尊者若是有难处,自然可不必随行,毕竟善溪师叔也在,大可不用担心我等一行人的安危。”   沈闻:……   这话说的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出了一丝……白莲味?   还有你不是瞎子么?为什么知道鸠摩晦现在在想些什么啊?!   鸠摩晦沉吟片刻:“天下之大,岂仅有一个西域,我久困于大乘境,多出去游历一番,倒也无妨。”   他俩一来一往,用最正常的语气说着最正常的话,活生生让沈闻用双手支棱起了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边上的直男马和直男娜还一脸懵逼。   胡忠一身狐毛都快炸起来了。   ——娜迦吾爱,我们还是不要和这三个人一艘飞舟了。   压力太大,阿忠我要掉毛了。    第94章 94   公输门,炼器圣地,至少在墨城公输家崛起之前,公输门一直都是每一位想要品质绝佳、高端大气的法器的修仙人士必到之地。这也奠定了公输门富得流油的基础。   至少,在沈闻看到公输门山门的时候,她整个人是充满了某种仇富心理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昂着头,嘴唇抿起,插着腰,摆出了一副羡慕嫉妒恨的酸葡萄表情。   “嗯……”胡忠和娜迦都是第一次来到中洲,显然公输门那个镶金嵌玉,雕梁画栋的山门入口很好的震慑到了他俩。   当然,娜迦是不至于说出仿佛乡下人进城一样的话的。   “公输门啥都有,最有钱。”沈闻叹气,“我上次来找这家伙订飞舟的时候,他就跟我说我要完成我向他订购的那种飞舟,把我卖了都付不起账。”   沈闻叹了口气,从飞舟上下来,找到负责传话的门童,沈闻上一次来的时候,公输弦不知为什么给了她一块玉牌,说是交给山门口负责接待的门童,可以直接找到他。   上一次沈闻见到他的时候,那还是三年前宗门大比事件之后。上一次她身无分文,穷得连声叮当响都没有,但是这一次,她有一大堆的灵石。   照理来说,公输弦这个死宅一向是不提前一个月预约见不到人的,但是因为玉牌的缘故,到是省去了沈闻不少时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孤僻的死宅愿意给自己破个例,但是沈闻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上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跟他聊了聊自己想要和他订购的飞舟设计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在里面。   鸠摩晦到是没有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沙弥一样四处张望公输门的一些设计,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盘自己手上的持珠。   贺兰韵此刻不在,比起去和公输弦讨价还价,他更乐意待在飞舟里研究洗髓草相关的药方。   娜迦和胡忠更不要说了,一看到鸠摩晦要跟着沈闻进山门,立刻脚底抹油说什么从没在中洲大宗门好好逛过,决定先四处走走云云,跑得比见了猫的耗子还快。   善溪师叔进入中洲地界之后,就先行回到大悲寺去了,此刻不在公输门于是,沈闻现在的情况就是……左边,鸠摩晦,右边,求心。   行吧,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快速适应这个场面了。   负责接待沈闻一行人的童子对着沈闻行了一礼道:“师祖在机巧峰等着诸位,请诸位随我来。”   言罢,童子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玉盘来,须臾之间便变化为能搭乘下三人的大小,沈闻率先跳了上去,回身对着一边的求心伸出手:“走了,上来,稳一点。”   求心踟蹰了一瞬,才伸手搭在了沈闻的手上,扶了一把踩在了玉盘上,盘腿坐稳。   他只是一句话不说,轻轻捻着自己手上的佛珠。   鸠摩晦在一旁不动声色,门童躬身问道:“大尊者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关于门童知道鸠摩晦是大尊者这件事情,到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毕竟作为当今唯二的两个大乘佛修,鸠摩晦即使是在中洲也有极高的知名度,门童知道他并不奇怪。   鸠摩晦摇了摇头,并没有登上玉盘,只是自己脚踩莲花浮上半空:“贫僧自有手段。”   沈闻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此刻她脸上已经戴上了面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再遮一下自己的脸。   大概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门童,正在用看渣男的眼神看自己吧。   不过,沈闻调整了一下心态,又端正了自己的厚脸皮。   玉盘载着沈闻和求心向前,最终落在了机巧峰,引路童子看到沈闻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和尚,表情当时就抽了。   当然,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引路童子了,前来拜访东君的人各式各样,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算了,这一个小姑娘带着两个大和尚的组合真的没见过。   但是引路童子是专业的,再怎么奇怪他也不会多问。   “沈道友这边请。”他躬身点起一盏琉璃灯,引着沈闻和二僧往公输弦会客的地方。   原本公输弦会见来客的地方多半是在机巧峰的偏厅,但是引路童子带着沈闻一行人,绕开了偏厅,直接到了偏厅后面公输弦自己的私人的花园。   公输弦此刻正穿着松松垮垮的丝袍,嘴里叼着个锉子,头发上挂着木屑,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东西,他周围立着十余个身姿袅娜的少女,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曼妙——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些都是用木头雕刻成的仙偶,却也栩栩如生。   公输弦抬起头来,捋了一把披散下来的秀发,把上头的木屑抖了一些下来,他这一动,原本披在身上松松垮垮,连衣带都没系好的丝袍自然散开,露出了里头一大片宅得雪白的肌肤。   沈闻:……   哦,你这是在色诱老夫吗?   “你这来的挺快的啊。”公输弦吐掉了嘴里的锉子,瞥了一眼沈闻,以及她身后两个和尚,“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等能耐,还能让西域佛尊鸠摩大尊者也成了你的小跟班了。”   沈闻:……不是,老哥你这话说得我怎么听着好像有问题,但是一时半会我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决定先无视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发言。   鸠摩晦道:“沈小檀越于贫僧有救命之恩,小僧自愿随行,并无什么问题。”   公输弦瞥了一眼边上的求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沈闻道:“你来找我,一定是发了一笔横财对吧?”   沈闻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做到边上的青玉石台边上,拿起上头泡着的仙茶抿了一口:“哎呀,这个茶真不错,有一股桂花的清香。”   “此茶名为赤珠玉桂,”公输弦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太不像样,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至少把自己胸前露出的那一大片肌肤给遮住了,“饮之清心明目。”言罢,他才像是注意到了沈闻身后还跟着俩大和尚一般,伸出手请道:“两位师父也请坐吧,我这乱的很,随便坐,随便坐。”   鸠摩晦之前并未见过东君公输弦,但是此人性格慵懒随意却是“九天君”之中最为出名的,甚至比他的炼器功夫更为出名。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作为一代高僧,他对别人的言语攻击已经有了相当的免疫。   通俗来说,就是他把公输弦的阴阳怪气都当成对方放了个屁。   求心也不曾把公输弦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此人性格乖张,属蟑螂的,越是和他来劲他越是兴奋。   两人此刻到是难得不再向对方散发奇怪的红茶白莲味了,行动一致地盘腿坐在了随意散落的蒲团上,沈闻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赤珠玉桂:“东君阁下啊,最近有空吗?”   “有倒是有,而且我也知道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所以多余的试探就大可不必了。”公输弦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发带,将披散着的头发扎了起来,也没管里头还沾着的木屑,“你是为了三年前和我所说的那个飞舟才来的,对吧?”   沈闻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满得“啧”了一声。   “而且我也知道,你会在此时来找我,肯定是因为你现在用的飞舟彻底毁坏,不能再使用了。”公输弦吹了吹手上的赤珠玉桂,“不过,先不提别的建造这样一艘飞舟需要多少灵石和相关的材料,光是龙骨用料这一关,就很难过去了。”   沈闻:……   三年前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三年前你说最严重的问题是我穷!   不过,沈闻还是压下了自己的吐槽欲:“哦?这话怎么说?”   “能够支撑起你所说的那种结构的飞舟,一定需要非常坚硬的龙骨,而且还得采取双龙骨的结构,嗨,这些我和你说你也听不懂。”公输弦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一个专业人士不可反驳的威严,“能够支撑这种强度的材料,目前只有七宝如意树。”   鸠摩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公输弦笑道:“大尊者知道此树吧?”   “名曰七宝,自成如意,千年生一寸,万年长一尺,据在下所知,此树应当生于昆仑,乃是明家和昆仑殿就其所属权,数代以来争执不下的一样异宝。”鸠摩晦摩挲着手上的佛珠道,“这两家,是绝对不会让他人染指七宝如意树的。”   沈闻:……   这段话槽点太多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伸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不能用别的东西来替代吗?”   “我是什么人,你跟我定做,那我就要做到最好。”公输弦的嘴角抿起一个狐狸一般的浅笑,“弄不到七宝如意树,你的图纸我做不了。”   沈闻“哼”了一声:“怕不是你自己也想要七宝如意树,才想忽悠我去挑明家和昆仑殿这两块硬骨头吧。”   什么做到最好,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公输弦笑而不语。   “哦,对了。”他从茶杯上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将目光定格在了一旁的鸠摩晦脸上,确切来说,是大尊者那双金色眼眸上。   “有件事我可以跟你们先透露一下。”   “逐日城明家代代族内通婚,从不和外族人诞育后代,明家人在外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是唯有一次,我曾经见过明家现任家主明曌的真容——别的我不太好说,但是……”公输弦伸出手,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指着自己的一对狐狸眼,“唯有这一对金色的眼眸,叫本君难以忘记。”   “在那之后,我阅人无数,却再也没见过那样眸色特殊的眼睛。”   “直至今日,本君得以一见大尊者尊容。”    第95章 95   “你在想什么?”   从公输门的山门回到宗门之下依附于公输门的班城,沈闻已经保持撑着脸望窗外的姿势在他们下榻的客栈之内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们这个房间隐蔽,窗户外头一棵野松将四周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沈闻这时候就能轻松一些,摘下脸上不透风闷得慌的面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了。   她发呆时间太长了,长到求心忍不住开口问她。   “嗯……当然是在想七宝如意树的事情啊。”沈闻眨了眨眼,为难的语气吐槽道,“也不知道这七宝如意树到底长得有多大,搞不好折一两根枝条就能满足需求了呢?”   她这话说得吊儿郎当,似乎完全不把七宝如意树作为一件至宝,被九宗七姓中两门大佬究其归属权争斗不下数代这件事情放在眼里。   求心并没有回答她。   “求心,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沈闻转过身,翘起了二郎腿,“有什么事,好好和我说成么?”   “没事,我只是不太习惯罢了。”求心摇了摇头,浅笑道。   罢了,他像是扯开话题一样道:“东君阁下所说的,阿闻有什么看法?”   “我也说不太好。”沈闻抓了抓头发,她知道求心不想和自己聊他的形态问题,逼着他和自己推心置腹可能反而引起不适,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公输弦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慵懒随意,但实际上却可以说是个工于心计的老妖怪,这家伙是个蛇蝎美人,一不小心会上套的。”   沈闻知道求心所指的是“鸠摩晦有着一双明家人的眼睛”这件事情,但是这事后她稍微琢磨了一下,却发现这完全只是公输弦本人的暗示,他既没有表面金色的眼眸是明家人独有,也没有明确表示鸠摩晦的金色眼睛和明家是同款,稍微少想那么一层,就会给这糟老头子给算计进去。   “而且……”沈闻沉吟了一番,“如果大尊者真的是,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明家当年和昆仑殿一样,是被青霓屠杀过一遍了。自那之后,昆仑殿还好,毕竟人家还可以靠着收徒重新壮大起来。明家就比较惨了,一是因为历代族内通婚,人口本来就不算多,青霓这一杀杀得都还是本家的子弟,人口凋零加上本家衰弱,明家这百年来都没缓过劲。   沈闻刚刚粗略的计算了一下时间线,如果鸠摩晦真的是明家的遗珠,他的辈分比起明家家主只会高不会低。再说世代族内通婚的明家,于情于理上都应该极为在意自己的血脉,那么这种情况下,鸠摩晦作为可能的明家血脉,是怎么流落到大塔林寺自幼出家的?   这里头这么多可能的秘辛,沈闻自问自己是个好奇心爆棚的人,但是她也深刻的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   有些好奇,好奇一下就得了,没必要整得和自家东风快递一样使命必达,不搞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罢休。   求心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沈闻瞪了他一眼。   “我笑你,既然说东君阁下是‘蛇蝎美人’,为何还执意要寻东君为你打造飞舟?”求心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很恬淡佛系的笑容。   “他业务能力过硬呗。”沈闻叹了口气,“就像有别的木材能代替七宝如意树,那么我也肯定不愿意冒着同时得罪两家的危险去砍树。但是即使是墨城公输家,也做不到他这么好。”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墨城公输家豢养天女,光是这一点,沈闻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就不打算和墨城公输家做交易。   “所以,你还是惦记七宝如意树?”求心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重点。   “总得先去看看再说吧。”沈闻直言不讳。   “你还说你没有上东君阁下的套。”求心皱眉,似乎有些不赞成沈闻的决断。   “不,我这是砍了树,带回去给他,才叫上套,只是去看看这个不叫上套。”沈闻挺起胸,理直气壮道。   求心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歪理,便只能摇摇头不说话了。   “对了,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可就说了。”沈闻突然站起来,伸手撑住了求心正坐着的椅子背,下腰逼近了求心,“你是不是又占卜了?”   求心任由她逼近自己,并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捻着手上的持珠。   他和沈闻之间,自从渠乐一战之后,似乎多了一些之前不会有的隔阂,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开口说,也不能开口问,只是胸口凭白盘桓了一股郁结之气。   不能问她心里到底在焦灼些什么。   不能问她拼命算计洗髓草种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能问她和大尊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占不得,卜不了。   他是因为迷茫才会跟在沈闻的身边,想要在自己最后倒数可记的岁月里,求得一丝清明,可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他却更加迷茫了。   “是。”求心笑道,“我又占卜了。”   沈闻的嘴角抽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抹焦躁:“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占卜这种事情和氪命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你……”   求心抬起手,缠着持珠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沈闻的唇上。   “阿闻,我没事的。”他道。   他一生都不能修炼,只能以练气之身走完这短暂的五六年,而沈闻作为天女,即使不修炼,也有将近三百年的寿元。   沈闻的目光落在了求心没有焦距的双眼上,而他的手指和自己的嘴唇之间,相隔着一串常年缠绕在他手上的素木佛珠。   求心并不避开沈闻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沈闻觉得自己心底腾升起了一种想抽他两巴掌的恼怒感,随后,她又熟门熟路的将这种恼怒感压了下去:“求心啊,你再不把手挪开,我当你调戏我了哦。”   僧人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行事作风,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自乱了阵脚,反而施施然挪开了按住沈闻嘴唇的手。   沈闻“啧”了一声:“你好歹有点和尚被妖女调戏的娇羞吧?”   “阿闻自认妖女?”求心似笑非笑。   “那当然必须不是。”沈闻笑着直起腰来,“但是我还是得去一看看那个所谓的七宝如意树。”   原因到是无他,只是沈闻这个人,喜欢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罢了。而且,公输弦此人神秘莫测,他作为一个炼器大师,对七宝如意树这种至宝会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   或者说,此时他提出的这个建议,其实是一种双边交易。   他作为九宗之一公输门的门主,又是九仙君之一的东君,他有许多值得顾虑的地方,好让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去索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而沈闻则不一样,逍遥道,散人,天女,诸多的身份让她自身就跟一个大□□桶一样。是最能肆意,也是最不能肆意的那一类人。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沈闻向后退了一步,拿起了边上的茶点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却见贺兰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胡忠和娜迦。   三人显然是刚巧遇到,有说有笑跑进来找沈闻。   沈闻也迎上去,脸上挂着笑意,似乎刚刚和求心的交谈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你接下来要去昆仑吗?”听到沈闻的打算,贺兰韵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听到沈闻这么说,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沈闻注意到他皱着眉头,开口询问了一声。   “没事。”贺兰韵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下意识回道。   “没事”,沈闻现在最讨厌就是听到这个词了。   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想说,自己开口问就容易伤到这种青春期小男生脆弱的心灵,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要是有事一定得跟我说。”   贺兰韵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没事,我能解决好的。”   但是哪怕是边上的胡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沮丧味,就更不要说沈闻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还不够有说服力,贺兰韵捏紧了拳头,深呼吸一口气道:“没事,我肯定能处理好。”   沈闻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那行,我还是那句话,有事你开口。”   似乎是害怕沈闻继续再讨论这个问题,贺兰韵道:“你要去昆仑的话,我正好,师父的洗髓药药方里还有一味昆仑玉髓液。我正好可以去取。”他顿了顿,又露出了十足狐疑的眼神,“不过昆仑向来是昆仑殿和逐日城的地盘,你先得告诉我你这次去不是盯上了他们什么不外传的密宝一类的。”   沈闻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肯定不是。我只看看,不动手。”   贺兰韵咆哮:“结果你还是惦记人家宝贝啊!”   门口传来了一声“吱呀”声,众人回头,却看到鸠摩晦站在门口,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既然如此,贫僧也是要去的。”   贺兰韵他们没有在现场,自然不知道鸠摩晦和逐日城之间可能的关系。   沈闻只是看着他。   却见那无喜无悲,仿佛庙里罗汉像的僧人,突然抿唇一笑。   “檀越不必介怀,凡生因果,必有了断。”   “贫僧只是去了断一份疑惑而已。”    第96章 96   尼婥河,发源自昆仑,横贯整个西域,从一条清澈的冰溪,在开春的时候裹挟着覆盖西域的冬雪融化的雪水,—路奔涌向东,注入汪洋大海之中。   只是此时此刻,西域还没有迎来开春的第一捧雪水,天气也没有回暖的倾向。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其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和城寨,有相当—部分依附于昆仑殿,也有—部分依附于逐日城,而昆仑山脉紧贴着西域,注定了这两块地方从文化和习俗上的密不可分。   此时的昆仑山脉尚且还在冬封之中,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所以沈闻一行人就在距离昆仑山脉最近的土戈城住了下来。   土戈城隶属于西域四十六国之中“上六国”的皮山,在开春以前要进入昆仑山脉的商人、矿工等等都会在土戈城暂住和做准备。   鸠摩晦因为身份特殊的缘由,外出总是带着斗笠,用黑色的纱遮住样貌。只不过他的僧人装束太过醒目,走在路上总有虔诚的信徒对着他行礼。   此刻的沈闻正坐在路边的小摊边上,面前摆着—盘子自然羊肉串和—条油腻腻的烤羊尾巴,她的面具是可以拆卸的,吃东西的时候可以把下半部分拆卸下来。托之前在地下河秘境之中得到的灵石的福,沈闻将—些下品的灵石筛选之后,拿去换了不少玉币,她的生活到是比之前和求心—起游历时候阔绰了—些。   当然,抠……不是,是勤俭节约这个习惯还是很好的在她身上保留了下来。不过,对于沈闻来说,衣食住行,别的可以差一点,在吃这个问题上她是一点都不会妥协的。   羊肉串肥瘦相当,—串有四到五个肉块穿在细长的木签上,刚拿下来的时候滋滋作响,脂肪微微烤焦却更有—种脆而不腻的口感。   “你少吃点行不行,我总觉得有—天要是我们又穷了,那肯定是给你吃穷的。”贺兰韵在边上扶额,他刚刚吃了半个烤馕就饱了,原则上来说,他其实只需要吃辟谷丹就可以,但是看着沈闻吃得这么香,就忍不住也来一点。   严格来说,这个世界的修仙者们,对于—餐吃多少没有多大的概念,他们通常会用辟谷丹来计算,但是贺兰韵跟在沈闻的边上,又经常和凡人为伍,对于“—餐”的量多少有个通俗的认知。   沈闻已经独自干掉了—条羊尾巴和三十几串分量十足的羊肉串了。   贺兰韵就好奇她那个纤细的腰腹到底是怎么装下这么多羊肉的——她吃得比隔壁桌在这里暂居的络腮胡子矿工壮汉都多了。   以至于隔壁桌都用一种半惊恐,半敬佩的眼神看着这个大胃王少女。   “阿姆,仙子都这么能吃吗?”边上—个围着打补丁头巾御寒的凡人小女孩小声对她身边正在用热汤泡馕喂给她弟弟吃的妇人道。   “嘘。”妇人瞪了—眼自己的女儿,示意她少说两句。   摊主的表情也有些不太好,毕竟现在距离开春还需要—些日子,他的存货没有这么多,沈闻一下子干掉了他两天的存货,看他那个眼神,估摸着就快跪下来哭着求沈闻不要对他的存货赶尽杀绝了。   到是边上围观的矿工们脸上挂着看戏的笑,时不时吹声口哨来表达自己对这位带着面具的小仙子的口头助威。   然后沈闻就着马奶酒又干掉了—盘切得薄透脆亮的烤羊尾巴,那端的是吃得满嘴流油,便高举起了手道:“哎呀,老板好手艺!”   老板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啊……吃饱了吃饱了。”   就在贺兰韵担心沈闻举起手来喊“再来一盘”的时候,她终于拍着肚子表示自己吃饱了,不知为什么,贺兰韵觉得自己跟着羊肉串摊的老板一起松了—口气。   “你这么多肉都吃到哪去了啊。”贺兰小神医有些疲累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求心出去化缘了,胡忠和娜迦这对天天洒狐粮的狗男女说是要离开—会,先看看这地方适不适合他们定居,又结伴不知道跑到拿去了。   至于大尊者……实际上冰封的昆仑山并拦不住已经是大乘修为的佛修,他还留在土戈城完全是因为沈闻坚持留到开春再进山,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昆仑玉髓液的消息。   昆仑玉髓液比较特殊,这种用来凝练灵气的液态灵玉只产自昆仑山脉的矿洞深处,非要用昆仑玉来装盛不可,在市面上产量也不高,多半是公输弦这种炼器大佬用来制作傀儡仙偶用的。拿这玩意入药,贺兰韵还是第—次见。   就是因为要留到开春,所以贺兰韵反而有更多的时间接触凡人了。之前就说过,土戈城以矿工和行商为主要人口结构。凡是能修行的人,谁会去昆仑矿脉之中采矿呢?这些矿工自然全都是凡人出身,正因为都是些采矿以养家糊口的凡人,所以他们多半都患有和灵矿接触而产生的“采矿症”。   贺兰韵跑前跑后忙了好一阵子,又是送药又是针灸,到是在这些养家糊口的矿工中间获得了不少的人望。   沈闻闲着无聊也会去打打下手,顺便观察—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想到这里,沈闻忍不住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眼神看着贺兰韵。   要知道,在原着里,这家伙后期成为天尊之后可是动不动就—副“人心丑恶贪婪,不如以天下为祭助我登顶”的态度,整个走的都是黑深残反派主角霸总种马路线。   “哇,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贺兰韵略略向后挪了挪,“感觉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顿了顿又道,“我跟你说,虽然店主跟我说可以打半折,但是你吃的实在是太多了,我都没好意思和他要半折优惠……”   沈闻捂着嘴打了个嗝:“行啊,反正也没多少。”她现在有钱了,整个人脸上大写的“豪横”两个字。   “那我等等还要去义诊,你跟我过来吗。”贺兰韵叹了口气,背起药箱,“我缺人手。”   “行啊阿马,都知道使唤我了啊。”沈闻戴好面具,笑嘻嘻得看着贺兰韵。   贺兰韵瞪道:“别说你了,大尊者不也乖乖被我使唤么。”   医修修习医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可以走功德修的。但是孟回春教导贺兰韵,从来不提治病救人赞功德这件事情,久而久之,贺兰韵也就不把功德修当回事,—心—意提升自己的医术了。   沈闻到是赞同孟回春的想法。   道修和功德修—样,功德修看似好像很容易,但是实际上,却隔着—层名为“名利”的悬崖峭壁,多少人看不穿这—层迷障,最终折损在一味汲取“功德”的道路上。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以佛教的说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修功德者必先把“功德”放下——虽然听着和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样,却从心境上极好的避开了瓶颈迷障。   所以说,有个好老师人的—生都会有很大的改变,这句话并没有错。   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串玉币递给老板,后者挎着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沈闻倒也理解,毕竟—开始他说半价请贺兰韵吃肉,没想到沈闻这么能吃,肉疼也是情有可原。   “对了,这个采矿症,你有什么看法?”沈闻和贺兰韵并排走着,—边走—边讨论关于采矿症的意见。   “这个得等昆仑解了冬封之后我去看看才知道。”贺兰韵摇了摇头,竖起身上的羊毛斗篷遮住了脖子,“目前看来,应该是凡人矿工们和灵矿接触太久导致的。”   凡人的身躯本身就不能承载太多的灵气,长期和灵矿接触,势必会导致身躯沾染灵气而出现各种问题,加上矿井下面肯定会有细小的灵矿粉末飘散在空气中,这些患有“采矿症”的病人多半都是肺部和关节先出问题。   “有些严重的,肺部甚至出现了奇怪的晶体。”贺兰韵叹了口气,“我不管就真的没人管了。”   灵矿需求量巨大,只要是修士都绕不开需要灵铁矿铸造的灵器,而这些修士又不可能去下井采矿,凡人又需要养家糊口,这简直就是个闭合的循环。   “昆仑矿产所属复杂,有明家又有昆仑殿,还有西域四十六国,”贺兰韵掰着手指数道,“他们居然没有—家注意到凡人采矿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么?”   “不是想不到。”沈闻嘴里又叼了更麦芽糖,“是给凡人准备过滤灵矿粉的装备太耗费财力物力,所以当没发生过罢了。”   这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这个世界又没有工会和他们对刚。凡人在各方面对修士又都处在弱势,会发展成这样也不是不可预见的。   沈闻皱着眉头“啧”了—下。   她老早就不爽了。   两人走着,路上还时不时有受贺兰韵照顾的病患和他点头笑着问好:“贺兰小神医好呀。”   贺兰韵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忽略掉边上散发低气压的沈闻,气氛到是相当和谐。   天空中呼呼吹起寒风来,从远处飘来一朵乌云,瞅着似乎要下雪的样子。   俩人走到贺兰韵义诊的帐篷边上,却看见求心早已外出化缘回来,守在帐篷边上安置前来寻访贺兰韵的矿工,—边耐心的询问他们的症状。   不远处,还站着—个身着中洲僧服,戴着斗笠的僧人……   沈闻乍—眼还以为是又从哪冒出来个大悲寺的小师父,再—看……哦,大尊者。   大尊者,你为什么穿着求心的衣服?!    第97章 97   鸠摩晦当然不是为了跟沈闻玩什么“你好骚”、“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之类的老梗才打扮成这幅模样的。   他这么穿纯粹是为了躲开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皮山国距离后尘国并不远,大塔林寺的沙弥也偶会在这一代进出,他作为西域人人敬仰的佛尊被人认出来了少不得还要有一番麻烦。为了避免这些耗费时间精力,可能还没什么意义的繁琐事,他宁可穿着中洲僧服在一旁为信徒祝祷。   土戈城里的凡人不知他身份,有亲人在冬日里逝世,便跑来求僧人们祝祷超度,逮着求心就是求心,逮着大尊者就是大尊者。   鸠摩晦也不曾多说什么。   他此刻站在一旁,一手持着贝叶,一手默写《地藏经》,边上还跪着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等他赐下经文的信徒。   和另外一边正在耐心询问病患症状的求心相映成趣。   沈闻对着他二人挥了挥手:“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尊者充耳不闻,他默经书的时候从不被外力分散心神。   求心还在耐心听病患描述症状,他博闻强记,跟着贺兰韵打下手自己能学到一些常见症状的治疗方法,也很好的替“贺兰小神医”分担一部分压力。   一阵寒风吹过,沈闻的手举了个寂寞,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边上的贺兰韵差点笑出声。   但是不能笑,笑了肯定被沈闻按在地上摩擦。   “没道理啊,我这样的美女和他们打招呼,一个都不理我的,不愧是一心向佛的和尚。”沈闻抱着胳膊碎碎念。   贺兰韵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得加个指向才行。”他一边说,一边憋着笑,整个就是大写的欠揍。   沈闻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狠狠掐了一下:“加了指向还得了。”   那边的求心终于询问好了症状,取了一包贺兰韵之前配好的缓解“采矿症”的药递给病患。相应的,另一边的鸠摩晦抄默好了《地藏经》,舒了一口气,却听二人异口同声道:“回来了?”   沈闻:……   不,别,停下来,你们这还不如不回我。   贺兰韵的脸憋笑都憋青了。   沈闻当然没空计较贺兰韵这种损友行为,她深呼吸一口气:“那什么,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做,我就先去找找胡忠他们……”   鸠摩晦道:“他二人刚刚回来过,不必去寻。”   “阿闻若是有空,过来帮我分祛风寒的药可好?贺兰小施主坐镇义诊帐篷,自是不能离开的。”求心笑得云淡风轻,愣是让沈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临近开春,昆仑解封这段时间,天气骤变,对于一些体质娇弱的孩子,大漠的风寒可是能要命的。沈闻在土戈城逛了一段时间,建议贺兰韵多准备写祛风寒的药剂,此刻到是派上了用场。   这些功德日后都是算在贺兰韵的身上的,沈闻占不到半点好,只不过作为一个逍遥道,她本人并不在乎这些功德带来的修为最后落在谁身上。   鸠摩晦也好,求心也好,贺兰韵也好,甚至胡忠娜迦也好,她并不在意。   当然,求心这个提议……   嗯……   “我还是留下来给阿马打下手吧,要不然你和大尊者去?”   一次搞定两个,不管是红茶还是白莲,都熏不到自己,欧耶。   贺兰韵面无表情地拿起边上的药包塞进沈闻的怀里:“去,别在这碍手碍脚,求心还能帮点忙,你就待在边上嗑瓜子。”   沈闻:……   妈,你还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妈么你就嫌弃我。   她咳嗽两声:“我觉得求心和大尊者组队就很好,我留在这帮你打下手,你想啊……”   鸠摩晦已经走到了边上:“若是小檀越要留在义诊帐篷这种,贫僧自然也要留下的。”   沈闻怒瞪鸠摩晦。   可惜这俩人,一个戴着纱笠,一个戴着面具,这个愤怒的眼神被次元壁挡得严严实实,再说了,就算现在没有东西隔着,鸠摩晦也不太能接收到沈闻此时此刻的脑电波。   求心默默地拎起储物持珠:“既然阿闻不去,那么小僧便自己去了。”他顿了顿,用听上去十分善解人意的语气道,“不必担心我,土戈城同西域别处一般尊佛,我安全得很。”   沈闻:……既然你这么说……   掀桌!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得不跟着了啊!   她叹了口气:“阿马,你药包还有么?”   贺兰韵翻了她一记白眼:“都在求心的储物持珠里了,你自己和他要。”言罢,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大尊者,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大尊者……”   “嗯?”鸠摩晦侧眸,他原本就是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对着贺兰韵这个才抽条的青春期少男有着碾压式的身高优势,贺兰韵抬头就能看见他纱笠下的金眸。   “……没,没事,你要跟你就跟吧。”贺兰韵的内心腾盛起了一种“老子再也不管这个麻将桌上的事了”的想法。   “阿弥陀佛。”却见鸠摩晦单手持佛礼,口呼佛号对着贺兰韵行了一礼,就抬脚跟上了沈闻和求心。   沈闻叹了口气,捋了一把头发。   也是,这俩僧人跟着,总比自己一个戴面具的怪人上门分发医疗物资可靠的多。   土戈城是由矿工和行商慢慢建立起来的城市,有很多地方显得拥挤嘈杂,甚至有些脏兮兮的,沈闻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注意的这儿有一部分地方的排水系统几乎等于没有。因为缺少排水系统,所以当春天到来的时候,融化的雪水和冰棱带来的充沛水源很快就会让整个城市成为蚊虫滋生的绝佳繁殖地。   另一方面,大漠旱季干燥的天气对于这个城市某些地区以帐篷、胡杨木、泥砖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地区来说,又容易引发火灾。   这地方虽然隶属于皮山,实际上确是三方势力混杂的灰色地区。   贺兰韵在此处义诊,派发免费的医疗物资这种容易让人和“功德修”联系在一起的行为,很快就会招来别人的注意。   而且,就沈闻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照理来说,土戈城只有在昆仑山脉解开冬封之后,住在这里的凡人才会有收入,而这些收入有一部分会当做税收进入名义上的主国皮山的国库。皮山对土戈城的税收是六税一,加上平时的花销,若想要存下点余财来,在冬封一整个冬天,他们应该启程前往其他的地方——比如说就近的皮山,较远的后尘等国另外做些工才对。   沈闻多少对比了一下附近的物价和土戈城中的消费比例,让她不解的事情就产生了。   一整个冬封时节,几乎没有人选择离开土戈城,即使是最贫穷,几乎无法安然度过冬封的那一部分凡人,也不愿意离开土戈,到附近的城池去打打零工什么的。   要知道,土戈作为一个三方势力混战的城市,它的交通实际上并不简陋,即使做不到一路都有驿站岗哨,但是在去往主国皮山的道路上,却总是不缺驿集的。   用沈闻的话说就是“一路讨饭也能讨到皮山了”。   然而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宁可在冬封的时候饿死,也不离开土戈城。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人的求生本能。   “在想什么?”求心问道,他刚刚柔声叮嘱完一个老妇人如何服用祛除风寒的药物,扭头却发现沈闻一句话也不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心眼却明得很。   “啊,没什么。”沈闻摇摇头。   他们来到土戈城还不足半个月,这地方的秘密却有可能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没有这么快就将面纱下的真容给她看。   她不说,求心自然不问。   一边的鸠摩晦突然开口道:“沈檀越,师侄。”他的食指略微动了动。   沈闻敏感,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有人跟踪。   人数是“一”。   沈闻眼睛微微眯起,故意用明媚的声音笑道:“我们三人结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药分完啊,我们家那个小神医还等着我们回去打下手呢,要不然分开送吧。”   求心刚想开口反驳,却像是突然抓住了沈闻的想法一般,转而笑道:“我眼盲,劳烦前辈同我一道。”   鸠摩晦侧目看了一眼沈闻,却见沈闻抱起了胳膊,手指和中指做了个并拢的动作,便叹气道:“那么,檀越便一人行动吧。可千万小心,此处地势复杂,你还记得回义诊帐篷的路吗?”   沈闻笑道:“哎呀,白担心,我又不路痴。”言罢,便自己提了一些药包放在储物袋里,转身向另一个小巷走去。   三人分道扬镳,沈闻往小巷里去,这小巷如羊肠,七歪八扭,脚下的道路又凹凸不平,极为难走,她走了一段路,便突然狂奔,一闪身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此时,才有一道身影从暗处猫着身子窜出,此人一身暗装,脸上更蒙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快步赶到沈闻消失的地方,像是极为不解似的皱起了眉头。   ——他对土戈的每一条暗巷都了如指掌,这条小巷是个死胡同,即使是修士,也不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而那身材娇小,背着一柄用布条扎起来的长剑的蒙面女剑修,没有使用飞行法器,也没有御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下一秒,他的后脖子那里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凉意。   不能动。   ——只要一动,对方一定会毫无犹豫的削下他的头颅来。   “好了,告诉我,跟着我干啥?先说明,劫财没有,劫色不行啊。”   “月黑风高,尾随独自在外的单身女性,不说实话我可把你当色-狼骟了哈。”    第98章 98   沈闻拿剑指着这个身着灰暗服装,看上去有些邋邋遢遢的年轻人,忽略掉他微微驼起的背,目测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五左右,手脚硬朗、爆发力强,丝毫不像是土戈城内那些缺衣少食的平民之流。   看到对方似乎有回头的倾向,沈闻将剑锋微微向前送了一点,挑破了他后劲的皮肤,细小的血流渗出顺着青年的后脖颈蜿蜒而下:“别回头,蹲下去,两只手举起来抱住后脑勺,”她用来指着青年脖子的宝剑并非是无名,而是另外一把品质一般的灵铁剑,“快点。”   青年似乎还想还嘴,沈闻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弯里,逼着他跪了下去。   这样一来,两人的位置就从对沈闻不利的举剑姿,变成了更加方便她动手的持剑式。   青年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对着她没有优势,乖乖跪在地上按照沈闻的要求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沈闻并不是那种因为制住了对方就放松的人,虽然自己的利剑指着他的脖子,覆盖着自己灵气的灵铁剑可以轻易的把他的颈椎当豆腐切了,她还是很谨慎的将一个阵法埋入了自己脚下差不多半尺深的地方。   这样一来,不管是谁踏入这个阵法之中,她都会有感应,至于鸠摩晦和求心的脚步声,二人踏入阵法应该会出现的频率,她则再熟悉不过。   “名字。”沈闻问道。   青年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他原本以为对方会直接询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却没想她开口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快点。”见对方有些犹豫,沈闻则拿出了自己上辈子的做派,兜头拍了他一巴掌。   用专业点的话来说,这巴掌把人脑袋瓜拍得“嗡嗡”得。   青年的犹豫是有原因的,沈闻这一巴掌下来,把他脑壳都快拍碎了,连忙抱着头滚在地上:“二狗,我叫二狗,我就是看仙子和大师们出手阔绰,又是义诊又是送药的,就想跟着你们看看能不能捡点漏财……”   “你以为我们人民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沈闻面无表情,收回灵铁剑。   她伸手拍他后脑勺那一下带了点灵气,想要试探一下他的灵府和气海,却发现这个青年根本没有气海。   也就是说,他是个凡人。   青年见她收回宝剑不再指着自己的要害,连忙想要一个平沙落雁式转过来,却被沈闻又一巴掌拍回去:“转什么转,叫你转了么?蹲回去。”   姑且就暂时称呼这位胆大包天的尾随青年为“二狗”吧,这第二巴掌抽得二狗抱着后脑勺又蜷了回去。   沈闻一行——或者说,贺兰韵一行在土戈城做的事情,种种对凡人较为亲善的态度,确实会招来一些较为胆大凡人的好奇。   西域虽然总体气氛来说算是尊佛,却也不是人人都尊敬僧人的,只是这样的人修士较多,凡人反而少,若是能找出那么几个不信轮回,不信天命的凡人,沈闻就要忍不住问问他天王盖地虎了。   眼前这个听声音大约只有二十余岁的小伙子,确实是个凡人。   “年龄?”沈闻又问。   阵法里有两个人进入的波动,沈闻知道这是去而复返的求心和鸠摩晦,也就没有多管。   二狗蜷在地上,还是抱着头,这次却老老实实回答道:“二十一。”   这倒是和沈闻的判断差不多。   “你有几根手指?”   这问题更奇怪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称为“二狗”的年轻人迅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十根。”   “脚趾呢?”   “十、十根。”   “家里还有亲属吗?”   这个问题引起了二狗的警觉。   这个女修为什么要这么问?她问这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于青年来说,这个时候最正常的问法应该是“你还有什么同伴”才附和人之常情。   “小、小的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亲属。”二狗小心翼翼道。   这回答却让沈闻皱了眉头。   她让对方蜷在地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此刻他们脚下有个三尺见方的阵法正位于沈闻脚下,阵法之内,一呼一吸,每一下心跳,都在沈闻的掌握之中。   简单来讲,这个阵法就像是一个方便的测谎机一样。   青年的名字并不叫二狗,就跟他有十根手指那么显而易见。   但是沈闻并不想计较他的真名,让她感到困惑的是二狗对自己刚刚问题的回答。   他迟疑,说明他对这个问题有所保留。   但是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心跳的频率却和回答自己是“十根手指”一样。   他确实孑然一身。   但是沈闻之前已经铺垫过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般人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迅速,并且因为大脑形成的惯性而下意识的作出正确答案,而不是犹豫一番之后再作答。   所以,他的犹豫来自别的方面。   是沈闻的询问方式太过奇葩,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造成的。   这就……非常奇怪了。   “你说,你是想跟着我们看看能不能捡漏?捡什么漏?”沈闻粗暴的一把抓住青年的头巾,连带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按在了阵法上,“你小子一个凡人哪来这么大的狗胆敢惦记三个修士?快点回,不回我搜你魂了啊。”   青年的脸被按在了泥地里,沈闻却能通过阵法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在逐渐放缓。   比起面对刑讯逼供,这态度到好像是松了口气。   沈闻一时半会没办法摸偷对方这个变化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却听到吃了满嘴烂泥的小伙子发出一阵闷哼一样的笑声:“仙子,您别这么努力装坏人了,搜魂是魔修秘术,您要是真能搜魂,早逮着我的时候就用了。还用问我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吓唬我么?”   “您和贺兰小神医开义诊,送驱寒药,又帮矿工看病,会用搜魂的必定是狠人,狠人哪还会做这等好事。”   沈闻是聪明人,这个被她牵制住按在阵法上的小子也不是个笨蛋。   事实上,这是一次心理战一般的相互交锋。   两个人都已经越过了试探期,直接开始用语言攻击对方的心理防线。   只是青年表面上处于劣势,他的进攻方式更加迂回曲折,难以察觉罢了。   是,搜魂是魔修秘术,也是正道修士严禁使用的秘术之一,要做个比喻的话可能就和那个什么阿瓦达啃大瓜是一个级别的玩意。不是狠人还真狠不下心来用这玩意来搜谁的魂,获取点什么信息。   但问题并不在搜魂法术上。   问题在……沈闻……真的是个狠人。   于是当求心和鸠摩晦顺着惨叫找到沈闻的时候,她正在有节奏的殴打一个凡人:“啊?你当我傻么?”   “梁非凡都不会信你的话好吗?你当我们人民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以为你是凡人我就不揍你了?”   求心并不知道“梁非凡”和“人民警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沈闻这么揍下去,对方可能变成猪头。   “大尊者不阻止她么?”他侧身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鸠摩晦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鸠摩晦这个百年老和尚精在自己这个而立尚缺的师侄背后,看到了一朵正在绽放的黑色莲花。   “我观檀越下手极有分寸,不至杀生,便不必插手。”大尊者单手持佛礼,念了一声佛,便在边上看着沈闻殴打这个一身黑衣的可疑尾随者了。   求心想了想,出声道:“阿闻,再打他就要装死了。”   正准备装死的二狗:……   不对劲,你们这俩中洲的和尚不对劲!   慈悲为怀呢?割肉喂鹰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假和尚吧你们!   沈闻停下了手,蹲下下来把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脸上的面罩一把拉下,当然,经历过仿佛大锤八十小锤四十洗礼的二狗君,那张脸基本上已经跟开了酱油铺,仿佛被鲁提辖光顾过一般了。   “第一,搜魂是魔修秘术这件事情,我去大街上随便抓个凡人过来问问,十有八九会回答我不知道,还有一二会回答我‘好可怕’。你却在我提到搜魂秘术的时候突然安心了。”   沈闻竖起一根手指:“这唯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你一开始就做好了被我采取非常手段套取信息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接受严刑拷打的准备。第二种情况,你确实对此有所了解,并且知道正道修士使用搜魂是大禁忌,如果我真的对你搜魂,就暴露了我自己。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是你对我提出‘搜魂’的回答却是把我摆在好人而非狠人的位置,这说明你心存侥幸。”   “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狠人,还是好人。”   “你不知道我来这做什么,你也不确定我的到来是否会对某些事情造成影响,会带来什么改变,所以,你选择冒险来接触我。”   沈闻面具后的眼睛又迷瞪成了死鱼眼。   “狗子,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之间说话大可摆正姿态,搞得简单一些。整这么多花花绕你累不累?”   青年:……我怎么还成狗子了!?   二狗……不,青年垂下眼,嘴角终究还是挂上了一抹毛头小伙子不服输的笑:“所以?”   沈闻蹲下来,对着满脸泥的青年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半眯缝着一双死鱼眼笑道:“我叫沈闻。这个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不太想杀你。”   “所以,狗子,给个真名呗?”   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镶出一线金光来,照进了这个采光有些困难的死胡同里。   青年在震惊了半晌之后,才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一声。   “我叫月隐。”    第99章 99   沈闻放走了月隐。   “我还以为,阿闻会把他扣下来。”求心跟在沈闻身后返回义诊摊的时候如是说道。   “嗯?扣他干什么?”沈闻在街边买了根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跟身后的求心解释道,“放他回去他未必走,一个饵料,活着回去才更有趣不是吗?”   只有这时候,沈闻作为逍遥道的疯批本质才从她糙老爷们一般的逗比耍宝行为里稍稍侧漏出了一些。   求心也不再说话了,便对沈闻道:“少吃些糖葫芦,倒牙。”   沈闻嘴唇上镀着糖葫芦亮晶晶的糖衣,伸手摘下糖葫芦串上的一颗糖衣山楂,抬手塞进了求心的嘴里:“阿马跟个妈似的没完就算了,你也别跟个妈一样啊。”   求心被她突然袭击,差点给糖葫芦噎死。   鸠摩晦原本距离二人不算近,看到这番场景,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是三人靠近贺兰韵义诊摊的时候,沈闻突然“哎呦卧槽”一声,“嗖”一下便窜出去老远,求心眼盲,自然不知道沈闻为什么突然做出这般举动。但是一边的鸠摩晦却看见了,只见义诊摊前站着几个制服统一的青年修士,为首的是一个容颜素净,也算得十分俏丽,小家碧玉般的女修。   几人手中都持着灵铁剑,看上去来势汹汹,显然不是跑过来看病的。   “怎么回事?”既然沈闻一个“狐狸扎雪地jpg”躲到边上的杂物堆里去了,不明所以的鸠摩晦自然只能询问求心,“有几个似乎是从中洲来的修士正围在贺兰小施主的义诊摊前。”   求心摇了摇头:“小僧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不见,沈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这三年又总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没少得罪过一些小门派里的宵小之辈,哪天被人堵了他都一点也不奇怪。   沈闻当然不会怕宵小之辈堵门,她之所以躲得这么快,完全是因为现在在门口堵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贺兰韵三年多没有联系过的未婚妻——沈雪柔。   她身边那些,自然都是沈家子弟了。   沈家子弟不远千里从春城这个南边城市来到昆仑山脉脚下的土戈城,沈闻当然一点也不愿意和他们打个照面。   要打不一定打不过,但是还是悄悄找个地方做掉他们算了。   毕竟……自己还杀了他们家一个长老,偷了他们的钱出来浪呢。   先别说别的,和凤家还有玄术宗的联姻这事黄了,都够沈家家主把她脑袋给剁下来给沈家赔罪了。   不管沈家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沈闻是绝对不会在他们面前现身的。   贺兰韵现在也挺着急的。   虽然沈闻这人欠揍又总是欺负他,还一口一个“妈”的称呼他。   但是一日做妈终生为母,他是不可能出卖沈闻,让她再被沈家抓回去的。   于是他便对着沈雪柔高声道:“雪妹,我知道你很想知道闻素的下落,但是我真的已经三年多没见过她了……”   求心耳朵灵,自知这点距离他无论是走开还是做什么都很显眼,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顶带沙的防风斗笠戴上。   这时候,他和鸠摩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庙里出来的和尚。   沈雪柔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她上前一步拉住了贺兰韵的手道:“韵哥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闻素姐姐有情谊,但是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事,还逃了三年,家里都对她下了追杀令,若真是有什么误会,让她出来澄清也是好的呀。”   贺兰韵:……   我不是,我没有,我对天发誓我不想加入沈闻那个麻将桌。   你别害我,我可以对佛祖发誓我没有这个想法,要是有我就剃头出家跟圆通大师修行。   他有些尴尬地从沈雪柔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沈雪柔身后那些沈家弟子哪个不是欺负过贺兰韵的,见他这般不配合,早就不耐烦了,更何况贺兰韵现在只是个练气九层的小医修。他们这些沈家弟子,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后期了,欺负个贺兰韵还不是手到擒来。   “师妹,别和他多废话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抓回去拷问拷问不就知道了?”沈雪柔身后开口这个弟子身材略有些发福,一张脸上横肉到是生了不少,看着便是个面向凶恶的。   贺兰韵寻声望去,皱起了眉头。   这里还真有几张熟悉面孔。   这些人,昔年在他根骨被毁,被告知不能修炼的那段时间,在沈家家学之中对他百般羞辱,殴打更是没少过,这帮人,这几张脸,他记性好的很呢。   少年的眼神里略略带了一丝狠厉。   那沈胖子被他的眼神震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没面子,便推开沈雪柔,上前想抓贺兰韵的领子。   “尔敢。”少年如稚虎一般怒道,“区区沈家一个边陲小家族,还敢对我动手吗?”   这话显然是激怒了在场所有的沈家弟子,沈雪柔的眉毛都微微垮了下来,一脸震惊得看着捏紧了拳头的贺兰韵。   “小子,废物攀上高枝了还知道狐假虎威怎么写了是吧——哎呦!妈的谁砸我!”胖子显然知道贺兰韵师从山鬼仙君的事情,但是他现在在气头上,自然管不了这么多。   所以在他动手的时候,就有个破布娃娃不知从哪飞出来,直接砸在他身上了。   “不许欺负小神医!”丢出破布娃娃的小孩大约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话倒是能说通顺了,可是因为缺了两颗门牙有些漏风。   贺兰韵记性好,不一定记得住全部病人,但是能记住所有的症状,这孩子前几天风寒高热被送来,灌了两副方药下去算是救回来了,人却变得有些憨憨的。   大约是因为烧坏了,有些憨,才会看到贺兰韵和修士起了争执,却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破布娃娃丢到胖子身上。   胖子一看更恼怒了:“区区一个凡人——”   “区区一个凡人如何?”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求心此时却开口了。   一边的鸠摩晦目光落在背靠着杂物的沈闻身上,她的手指并拢按在地面上,一道蜿蜒的细流顺着她的指尖汩汩流出,逆着地形而上,正在缓缓靠近沈家的弟子们。   “凡人也好,修士也好,皆是万物生灵,这位施主何必如此傲慢,摆出一副鄙夷凡人的模样呢?”鸠摩晦上前走了两步,一脚踏在了那蜿蜒的细流之上。   沈闻:……   啧。   “你又是哪跑出来的——”胖子见还有人来横插一脚,他没认出求心来,更不认识边上的鸠摩晦,只知道他俩身上穿着的是中洲僧服,身上又有修士的修为气息,便知道他俩应当是大悲寺的僧侣,一句秃贼刚想出口,却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哎呀这位中洲来的沈家兄弟,莫要这般着急嘛,早知道你们是来找这位小神医麻烦的,在下我就不让你们跟着我的商队来了。”来人用孔雀羽扇遮住自己半张脸,那双天青色的眼睛和油腻腻的说话方式却让贺兰韵瞬间认出了对方是谁。   还顺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舒隼笑嘻嘻的挤到前面来,把胖子往边上一挤,他是金丹修士,修为比胖子高出一个境界,胖子不敢和他硬怼着来,只好气哼哼的退了一射之地。   其欺软怕硬可见一斑。   哥舒隼自称是个女性主义者,在路上对沈雪柔颇为照顾,沈雪柔见他来了,便松了口气:“哥舒大哥,”她双手抱拳对着哥舒隼行了一礼,“雪柔尚且还没有谢过哥舒大哥一路照顾,便给大哥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了。只是这位小神医,是我……”   “未婚夫婿,对吧?我知道。”哥舒隼笑嘻嘻的走到贺兰韵身边,才正色对着一边的鸠摩晦行了一礼,“叨扰了。”   鸠摩晦单手持佛礼,对着这个一身宝蓝,打扮得花里胡哨活像只孔雀的青年回了一礼,便退到一边去,恰好和求心做了一左一右两尊门神,把躲在杂物堆里的沈闻给挡住了。   沈闻:……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但是哥舒隼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自从渠乐一事之后,沈闻就再没见过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带着商队来了土戈城,沈闻还以为这家伙会留在渠乐嫁给娜宁女王呢。   贺兰韵瞥了一眼这个花里胡哨的家伙,俗话说的好,同性看同性,容易看出问题来。虽然自己有给哥舒隼解毒,但是事后他是收了一定诊金的,所以两人说交情,其实也不算什么交情。你说他现在出来是为了给大尊者买个人情,人家大尊者根本不需要他卖人情,大尊者一根手指就能把沈家这群欺软怕硬的蛞蝓给变成蛞蝓酱。   而且这家伙一过来,眼神就四处乱瞟,确认了自己、大尊者、求心都在,他却还在张望。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兰韵几乎肯定,这是一个想努力挤进沈闻麻将桌的好色之徒。   想到这,他看向哥舒隼的眼神,基本上就混杂了婆婆的挑剔和吃瓜路人的同情。   你放弃吧,你有头发,你没戏的。   然而这个眼神落在沈雪柔的眼里,却又变了味。   在她眼里,贺兰韵的眼神三分嫉妒,三分吃味,还有三分抗拒和一分无奈。   “韵哥,我——”她刚想开口解释,却听边上传来一声娇叱。   “贺兰韵,可让我逮着你了,告诉我,姓燕的跑哪去了?!”   这声音,明媚,娇俏,刁蛮,听一声便觉得是春天里的黄鹂,空谷里盛放的红玫瑰。   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   贺兰韵:……   沈闻:……   求心:……   你们一个个都千里迢迢来找我,问我感不感动,那我当然是……不敢动啊。    第100章 100   沈闻的脑袋上悬着一个大写的“危”字。   她并不担心越女,毕竟这个姑娘真的是傻妇妇的,沈家要解决也简单,等他们出了土戈城,随便找个地方下点毒,乃伊组呔就好了。   她担忧的是这几股势力突然齐聚在昆仑山脉下到底是打算整什么幺蛾子。   土戈城迷雾重重,沈家、霁月城、昆仑殿、明家还有可能的一些不知名的势力都聚集于此,就好像有什么人专门散布了什么消息,让他们在这里等着相聚一样。   沈闻并不相信“巧”,她上辈子玩个战略游戏吃个鸡还能期待一下圈圈眷顾自己收在自己这,修仙界天南地北这么大块地,偏偏这群人齐聚一处,比起光有一个“巧”字,沈闻更相信背后是有人谋划。   当然,沈闻并不觉得自己重要到需要专门有人去谋划在这些东西,所以,她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而出现在土戈城的。   至于是什么事情,等等她去试一试越女就知道了,只不过三年过去了,抖M大小姐不知道有没有稍微长进一些,变得更聪明一点点……   看着阿马好像还能盾一波的样子,就先让他顶着吧。   一边的贺兰韵看到求心和鸠摩晦就知道沈闻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躲在哪个小角落里准备使坏,介于他这些年年纪渐长,但是还是知道要对喜欢自己的女孩子多些照顾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准备着手先把沈雪柔和沈家的弟子们赶走。   “多说无益,我实在是不知道沈闻素在什么地方,还请你们走吧。”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试图将这几个牛皮糖赶走。   沈雪柔的表情一下子暗了下去。   她跟着这些沈家的师兄们,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土戈城,其实对她来说,她只是想见贺兰韵一面,跟在他身边罢了。   沈闻素自从三年前离开春城之后,就一去无踪迹,一点消息也查不到,他们沈家当时也有擅长在山中寻找踪迹的弟子,但是找了几巡,都找不到沈闻素。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当时云上寺的小沙弥云生和一群孩子一起回到春城,而贺兰韵、沈闻和另一个云上寺挂单的云游僧则没了一点踪迹。那名为云生的小沙弥一口咬死了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救了出来,沈家一群人哪里信他,但是当时凤家主还在,凤家小公子见他们对一个小沙弥多番恐吓,甚至都想要动用刑讯,顿时就不乐意了。   于是在凤小公子的一力保护下,沈家到是不能再继续为难云生了。   原本凤家来到春城就是为了沈闻素作为“天女”的价值,现在沈闻素逃了,他们原本也不必给地处边陲的沈家这样一个小家族什么报酬。   偏偏凤长歌脑子又有些轴,硬是认死理,凤家主一边满意自己的儿子心性坚定,一边决定再给沈家一个机会——若是能找回沈闻素,那凤家和沈家的婚约就依然还在。只是沈家得自己找线索,不得为难一群孩子。   沈家这三年来才不间断的往外派遣弟子,最终锁定了已经投入万里杏林门下的贺兰韵。   沈雪柔自告奋勇,跟着沈家弟子们一起前往万里杏林,却被告知孟回春老早就遣散了一众弟子。沈家这个级别,又没有胆子去招惹孟回春这个九仙君之一,便只能沿途寻找线索。   最终,还是给他们在西域渠乐找到了线索。但是在那之后,贺兰韵几乎都是和沈闻他们待在一起,沈闻这个人又十分小心,很少留下能让人抓住的小尾巴,以至于让他们一度在渠乐断了线索。   原本他们一行人是在听说了渠乐王庭被魔修所害之时,曾经有个极为美艳的绝色少女跟在西域的佛尊身边,才打算去后尘国碰碰运气。谁知半路上遇到了毒龙风沙,所幸得哥舒隼的搭救,才一路颠簸着来到了土戈城。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叫他们在这里逮着了贺兰韵。   而现在,人是见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贺兰韵对自己有些冷淡。   其实,当初贺兰韵为人也挺冷淡,只是那时候的贺兰韵在沈家屋檐下总是被欺负,沈雪柔又是少有的几个对他温和的人,他自然对她也就显得不那么孤僻。   只是这一份罕有的温和亲近,在这三年里,在沈雪柔深深的脑海里不停的发酵,最终成了他俩其实原本亲亲热热、两情相悦的“错觉”。   沈雪柔的长相属于温柔清纯的小家碧玉,是邻家追着你叫哥哥的那种小妹妹,但是一和沈闻素那张脸比起来,就显得寡淡无味了。   这一点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咬了咬牙,向前一步,抓住了贺兰韵的手:“韵哥哥,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贺兰韵:……   此时的阿马一个头两个大。   一方面,沈闻不会允许沈家人跟着自己,因为沈雪柔出卖她的可能性很高。   另一方面,沈雪柔如果执意跟着,沈闻极有可能对她下黑手,这也是贺兰韵不愿意看到的。   而另外一边被贺兰韵无视了的越女也来了脾气,她来土戈城是和师姐、师兄一起出霁月城的任务,谁知道还能在这逮着跟泥鳅一样滑溜溜,三年找各种奇怪的理由搪塞她,不肯告诉她“姓燕的”去向的贺兰韵,当即就冲进人群直接把贺兰韵的后路给堵死了。   “你谁啊,没看到我在问他么?你等我问完成不成?”小琵琶仙瞪起一双杏眼,不满得注视着沈雪柔。   沈闻躲在杂物堆里,眼见着世界线收束,阿马的两个原后宫就要当场开撕。   妈,女儿不孝,这个我真的帮不了。   却听贺兰韵一声怒吼:“都安静点!”   沈闻在杂物堆后面颤抖了一下,正在感叹贺兰韵有长进的时候,却听他道:“我的话就放在这了,”这句话是对着沈家人说的,“哪怕雪柔留下来,跟在我这,她也不可能见到‘沈闻素’。”   这情况就很尴尬了。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那边却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修士,分作两排,中间则抬着一乘轿子。轿子的帘子上龙飞凤舞的绣了一条长着翅膀的蟒蛇,这徽记在土戈城只意味着一件事。   土戈城隶属于皮山,而赤羽蛇则是皮山修士多用的徽记,在外也极好分辨。   沈闻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见那轿子上下来一个身材矮胖,包着头巾的圆润老小子,笑嘻嘻的走到哥舒隼的跟前:“不知道哥舒公大驾光临,小的实在是有失远迎了。”这位掌管土戈城的城主身量不高,整个人看上去猪、珠圆玉润,那皮肤都跟羊脂玉一样泛起一阵红色的油光,脸上更是堆着愉快的笑意,对着哥舒隼大献殷勤,“小的陋室备下了中洲来的茶水,哥舒公若是不嫌弃,到可以到鄙府喝上一杯解解渴,去去风尘。当然,小的家中也备了绝色伶俐的舞姬,可让哥舒公好好松弛一番。”   沈闻从他的话里,到是听出来了,这个矮胖子和哥舒隼之间怕是还挺熟悉。如果不是熟悉,那就是这个胖子提前调查过哥舒隼的爱好——这人,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   哥舒隼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他本不算是个笨蛋,沈家和贺兰韵争执不下,沈闻又不见踪迹,显然是为了躲避沈家一行人,他本就馋沈闻美貌,想着独占佳人才好,自然也不会出卖沈闻的去向,便面上含笑道:“这几位是我的客人,”他指了指沈家的这一群弟子,“风尘仆仆来到土戈城也是累了,正可巧,到是要蹭一杯茶水了。”   城主当然知道这个“客人”其实指的就是要将这几个当街给哥舒隼找事的中洲修士一起带走,好在他们几个最高也就是筑基后期,用点蛮力“请”他们去府上喝一杯,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当即脸上堆着笑,上前揪住一个弟子的手:“既然哥舒公这么说了,那小的当然是来的客人越多越好啊。”   沈家弟子被团团围住,一时间没法脱身,硬是给簇拥着往城主府邸去了。   哥舒隼打开自己那把骚包的孔雀羽扇,对着大尊者的方向意味深长得一笑,便抬脚跟了上去。   鸠摩晦的眉头微微一皱,却也让开了路,沈闻从杂物堆里爬出来,给自己施了一个涤尘咒:“这杂物堆里头还真是灰尘多。”   越女见她爬出来,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姓燕的?”   沈闻:“我不是姓燕的,我是姓燕的他相好。”   求心:……   越女面无表情。   鸠摩晦不知其中曲折,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听着。   越女:“别装了,我知道你是。”   沈闻:……   她想了片刻,便将目光投向了眼观鼻,鼻观心,吹着口哨装无事发生的贺兰韵。   最后在沈闻的逼视下,他才道:“其实我觉得她一片真心迟早要翻船,所以我就告诉她是女扮男装更安全才……”   沈闻举起手:“好了,你不要说了,这是我的锅,我认。”   越女却极不耐烦:“所以呢?”   沈闻:……   她蹲下来举起手:“姐啊,打人不打脸。”   越女都被她这幅没皮没脸的样子气笑了:“不打你,起来。”   沈闻犹犹豫豫地爬起来:“那你要干嘛?”   却见玫瑰般的小琵琶精越女露出一个灵动的坏笑:“我要你帮我个忙。”   她笑起来甜得很,也坏得很,一双眼睛眯起来仿佛闪着光,愣是让沈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感觉要坑啊。    第101章 101   越女来找沈闻帮忙,当然是自作主张的行为。她并没有和那两个和自己一道来到土戈城的师兄、师姐商量,便径自跑来找贺兰韵了。   之所以不找他们商量,纯粹是因为师姐方翠瓶为人古板,她认定了霁月城出任务便是霁月城的私事,没有求助外人的道理。至于另外一个师兄,他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跟个墙头草似的两面倒来倒去,方翠瓶强势便觉得方翠瓶对,越女觉得需要借助外援,说的有道理他也觉得越女对,问问他站那边,他就站中间。   越女懒得和他多说了,自己找了个理由就跑了出来。   另一方面,这一次的任务,对于霁月城来说,可能可以用“家丑”来形容了。   沈闻给她倒了一杯奶酥茶:“喝一口,慢慢讲。”   义诊帐篷附近,到底是人多嘴杂,所以沈闻干脆把越女带到了自己的飞舟里,土戈城外允许交付一定押金的外来修士停泊自己的飞舟,沈闻自然而然就住在里头了。   这飞舟原本是属于娜迦和胡忠的,舱房中间隔开,沈闻的那一间向阳,越女进去的时候就粗略的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装扮。   和三年前流云阁的客房不同,沈闻自己飞舟的房间带着她浓烈的个人色彩,怎么说呢……越女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个房间异常干净整洁,干净整洁到和沈闻这个人平时没皮没脸的个人作风完全不一致。   尤其是那床被子,整整齐齐,有棱有角仿佛她在凡人城寨见到过的一种叫做豆腐的食材。   在看边上的窗台上空无一物,连女儿家的梳妆台都没有,只在距离床榻稍远一些的距离摆放着一柜一桌,四条椅子。   越女从小便在花团锦簇之中长大,头上梳的发髻戴的钗环都得是最有品味的,若是用她的眼光来看,“姓燕的”作为一个少女,完全没有体会到作为女孩子的快乐。   或者说,不该叫她“姓燕的”。   想到这里,越女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呀?”   “我姓沈,单名一个闻。”沈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奶酥茶,泡茶用的奶酪是她一路上尝过来找到的最好吃的酥酪,虽然闻上去略微带点发酵的酸味,但实际上将它磨碎了用半发酵的茶叶泡出水来搅匀,再往里头加一点盐,一口下去奶香里伴着茶香和咸味,极为适口,也更能暖身。   “确定是单名为‘闻’?”越女想到了之前在那个小家碧玉一般的少女口中听到的“闻素”这个名字,比起单名为“闻”,可能闻素这个称呼更像个女孩子。   越女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到是显得相当的可爱。   沈闻抿了口奶茶,呵了一口气:“是。”   “你面具摘下来嘛。”越女到底还是有些小孩子一样的心思,看沈闻带着半拉面具遮住脸,就开始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毕竟对于越女来说,对方三年前各种插科打诨没皮没脸的行为还历历在目呢。   沈闻瞥了她一眼:“没事别瞎好奇。”她放下手中的素坯奶茶杯,对越女道,“不是说,有事情找我帮忙么?说说是什么事吧。”   见沈闻不吃招,越女便将杯中的奶酥茶一饮而尽道:“你可知道醉仙?”   沈闻不回她,只是认真听着,越女便继续道:“‘醉仙’是最近在中洲突然流行起来的,你如是长时间留在西域,确实可能不知道醉仙。”   “事情还得从三个月之前说起,三月之前,本是我霁月城新入门的弟子第一轮考核,我霁月城弟子入门,先要历经一年的学习,才能由霁月城的各位长老们各自挑选合眼缘的弟子,若是一年学习之中,有极为出类拔萃的弟子,更有可能直接被师父收在门下。”说到这里,越女甚至有些骄傲的挺了挺胸。   越女本人就是因为这个“极为出类拔萃”才会被广寒仙子顾红霜收下,成了广寒仙子最小的入门弟子。   但见到沈闻没什么反应,她暗自扁了扁嘴继续道:“这一届弟子之中,也有两位非常优秀,无论是音律还是修行,就算得不到师父亲自收入门下,成为上位的几位长老的弟子,总是绰绰有余的。”   “然后?”沈闻像是来了兴趣一样,笑嘻嘻的撑着脸听着越女继续说。   后者白了她一眼:“这又不是什么好事,瞧你笑嘻嘻的,不许笑。”这话说的颇为刁蛮,沈闻抹了把脸,面无表情继续听了。   越女只是随口这么一怼,见她真不笑了,又噎了一下:“你——算了,我还是继续说正事吧。”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那两位弟子的资质都不错,便按照往年一样,以音律、修为、心境为试,上品者夺魁,音律和修为两试没有什么问题,却在第三场心境试的时候,出了岔子。”   “让我猜猜,是其中一位弟子的心境出了问题,疯了?”沈闻身体微微前倾,半拉面具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越女。   却见越女摇头:“不是,是两个都出了问题。他二人在心境试之中,双双突然崩溃,体内灵气狂乱暴走,以至于七孔流血而亡。”小琵琶仙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似乎是想起当日的景象,还有些于心不忍,“但是练气期的心境试根本不会造成这么惨烈的结果,后来,几位长老前往新弟子的学堂和宿处调查,却意外发现这一届弟子之中,约有七八人吸食‘醉仙’,程度各有不同。而这两个在心境试中暴毙的弟子,对醉仙的依赖最为严重。”   “说到底,你还没解释醉仙到底是什么呢?”沈闻听着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了,却不贸然开口,只是等着越女自己把答案抛出来。   “‘醉仙’此物,据说吸食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灵气充裕,经脉畅通,头脑清晰无比,虽以‘醉仙’为明,实则确实清醒药,对于一些练气期的修士来说,表面看上去似乎有所助益,但是这东西长期用会产生依赖,随着修为越往上,对醉仙的需求也就越高。”越女想到这里,忍不住啐了一口,“没出息,不好好自己琢磨修炼,尽想走写旁门左道的捷径。”   “师父得知此事之中,命门下弟子调查醉仙一事,一路追查,只找到其中一味关键的药材产自昆仑矿脉,乃是一种灵石石皮磨成的粉,师父便觉得要追查到底是和人在生产醉仙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还得从昆仑矿脉开始查。”越女说了这么多,到这里却骤然止住了话头,“你知道我想请你帮什么忙了吧?”   沈闻叹了口气:“投鼠忌器啊。”   昆仑山脉的矿产,势力分布复杂,无论是逐日城明家,还是昆仑殿,或者西域四十六国的皮山,扯上其中任何一个势力,越女作为“九宗七姓”之一霁月城的弟子,都会碍于师尊的关系放不开手脚。   但是沈闻这么个散修就完全不同了。   散修嘛,那基本上和魔修一样,都是拿来背黑锅的。   “哦,就是背锅我去,送死还我去对吧?”沈闻就地一躺,“那你还是打我吧。”   “你!”越女气结,“你——你起来,再不起来我真打你了!”   沈闻躺在地上摆了个大字:“你打呗。”   端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越女气得脸都红了,招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对着沈闻的肚子就伦了上去:“起来!”   沈闻: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沈闻才抹了把脸,擦掉了喷出来的口水:“我也没说我不帮忙啊。”   听越女的叙述,这种名为“醉仙”的药剂,和她上辈子深恶痛绝的某种玩意是一路的,沈闻可能没皮没脸,可能死不要脸,但是对于这些大是大非的东西,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其实是不爽越女这种“送死你去,背黑锅还是你去”的态度。   “我跟你说,送死……不是,是调查我可以,但是黑锅,我不背。”沈闻揉着肚子,“查出来要是和九宗七姓相关,你们霁月城自己背锅。”   越女道:“若是查出来和九宗七姓有关,师父定然会和他们割袍断义的!”   沈闻反问:“若不会呢?”   越女没想过,一时被问道了,咬了咬嘴唇,一双杏眼有些雾蒙蒙,半晌,她才道:“若是真的查出来和九宗七姓有关系,师父却还要包庇制造此物的罪魁祸首,那这霁月城,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沈闻看她这幅样子,咳嗽了一声道:“只是做个最糟糕的心理建设,你不要这么紧张,说不定查出来这锅要丢在某些魔修身上呢?”   这话说得原本有些紧张的越女舒了一口气,又笑出了两个酒窝:“是呢,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当然只有魔修才会做。”   沈闻:……   行吧,天真是福。   “你来找我帮忙,你师兄师姐知道么?”沈闻突然打出暴击。   越女:……   “不、不管,这事是我自作主张,你千万别让师姐知道。”   沈闻:……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行吧。”沈闻道,“我帮你。”   而且,这件事情,恐怕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那巍峨壮观,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脉里,还有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土戈城,沈闻都要去探上一探。   好好地看看,这“九宗七姓”之中,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第102章 102   烛光如豆,在夜色之中闪闪烁烁。   求心在飞舟的房间距离沈闻最远,也是除了鸠摩晦之外最暗的房间,倒不是沈闻苛待他,这房间是当初分房间的时候,求心自己选择的。沈闻劝了他几句,他坚决不肯换,就只好随他去了。   鸠摩晦习惯了苦修,他原本在大塔林寺的禅房也和个雪洞一样干干净净,除了僧人必须的一些东西,别的一切全无。   求心的房间也很干净,无一处不显出他是个苦修者。   他盘腿坐在床榻上,手里的持珠随着拇指的动作一颗一颗转动着。   倏然,捏着持珠的手指收紧,求心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咙里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手心里则攥着粘腻的触觉——从温热慢慢变凉,就像是握着自己的尸身一样。   求心怔了怔,没事人一样取出一条麻手帕,摸索着擦掉了手上的血迹。   他这段时间已经很少和沈闻单独待在一起,或者和她说话了。一是求心心底其实有些害怕,沈闻在渠乐一事之后就没有询问过他他在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他有些担心一旦和沈闻独处,她又会旧事重提。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慢慢疏远沈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许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好受一些。   求心知道自己这么做是自私的。   他考虑的并不是正在努力的沈闻和贺兰韵的想法,他只是自私又胆怯的考虑了自己的感受。   佛曰涅槃而往生极乐。   可佛从没有说过,他在涅槃往生之前,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翻遍经典,也寻不出一个答案来。   求心给自己占过卜,几乎每一卜都是“大凶”。   而他的占卜,从来不曾错过。   也就是说,沈闻和贺兰韵的努力,可能最终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求心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和他们说,以沈闻的性格执拗,虽入道“逍遥”,却是队里最不信天命的那一个。   有的时候,求心甚至觉得,若是她有一天发现自己前进的道路上站着“天”、站着“命”,她也有胆子弑天正道。   他熟门熟路的将沾上血的麻布手帕妥帖地收了起来,却依然是没有忍住,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的锦囊。   求心原本是想当天就将这东西交给沈闻的,但是却因为贺兰韵突然出现而没有成功。之后又因为渠乐之行,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便将这东西忘在了自己储物袋里。   如今,确定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他到是犹豫要不要将这礼物送出去了。   只是这锦囊捏在手里,他也觉得微微有些烫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求心连忙将自己手上的红锦囊塞进了袖子里,又将手往里拢了一下,确认东西藏好了,才起身打开了门。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沈闻轻巧道,“我找你有些事。”   “天色已晚,阿闻有什么事,大可明天再说。”求心虽然还没睡,但是身上只穿着最里面一件单薄的僧衣,门一打开便有一股飞舟走廊内的冷风袭来,差点没给他吹清醒了。   “嗯……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拓宽一下自己的活动时间,所以来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土戈城外面走一走。”沈闻看着求心穿得单薄,便侧身挤进了他的房间里。   之前三年只有他二人的时候,沈闻也经常这样突发奇想的跑来拽他出去走,他看不见漫天灿烂的星辰,却能听见风吹寒秋的松涛。   只是自从贺兰韵来了之后,求心便一直有意识的避开和沈闻独处,鸠摩晦加入之后,他和沈闻独处的时间就更加被压缩了到可怜了。   但是   大尊者很强,以他在西域的地位,若是能出手保护沈闻,至少在她凝丹以前,她应该都是很安全的。   是的,若是鸠摩晦在……   求心食指的指甲微微嵌进了自己的拇指指尖之中,才让他心里那种针扎一样的感受稍微被冲淡了一些。   ——不应当的。   身为佛弟子,当知一切孽果由痴妒生的道理。   无论站在哪一方面,他都不应该有这种异样的情绪。   “穿上穿上!”沈闻像是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求心神色有异一般,伸手捞起一边的斗篷,硬是丢在了求心的脑袋上,“走啦陪我出去逛一圈吧。”   土戈城内部有夜禁,凡人到了夜禁的点便不会再出门了,一般来这里的修士若是修为低一些,自然也会乖乖遵守夜禁的规矩。但其实若是修士不遵守夜禁,自己往外头跑,以土戈城目前的情况,实际上也不会人来管他们的。   于是夜晚便成了“凡人在家呆,修士到处跑”的景象,当然,为了给土戈城那个胖子城主一点点面子,土戈城夜游大队基本上都会戴上面具。   求心:……   他叹了口气,扯下了自己脸上罩着的斗篷:“阿闻,夜游不好。”   沈闻看着他,肩膀微微松弛下来:“求心。”   “嗯?”   “我觉得我还挺聪明、挺敏感的。”   有那么一瞬间,求心觉得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我再问你一遍。”   他听到沈闻这么说。   “和我出去逛逛么?”   求心犹豫了片刻。   他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他——不可以,之前已经很努力的疏远了沈闻,降低了自己在她这的存在感了,这么做就是前功尽弃。   可是   无论理智在怎么命令他,劝诫他,不要让之前的一切功亏一篑,只要想到——是的,只要想到,沈闻还在看着他,等他给一个“去或者不去”的答案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回答——无论多少次都会回答   “你等等,土戈城夜间风凉,我多添一件。”   这么说着,求心便将沈闻推出了房间,沈闻在外等了一会,才见穿戴完毕的求心走了出来,头上戴着遮住容貌和光头的纱笠,纱笠之下还准备了作为二重保险的半个眼罩面具。   土戈城的夜晚确实是挺凉快的,尤其是在这种即将开春的夜晚,前几日的风雪尚未融化,风吹雪卷沙,连头顶上的星空都显得极为寂寞。   “话又说回来了,冬季的星空果然还是太寂寞了些啊。”沈闻叹气抬头,在辽阔的夜空下张开双手道,“若是夏季的话,就能看见蜿蜒着横跨天空的银河了。”   求心不发话,只是微笑着听着沈闻声音传来的方向,将脸转向她这一边。   忽然,他那过分灵敏的耳朵,却听到有不远处传来人踩在沙子上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阿闻,过来。”   沈闻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单手叉腰转身向后:“哟,这么巧?这几位同修在此,莫非也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传闻?”   三人之中有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人,有些疑惑的相互看了一眼。到是三人中身量最小的那一个,有些心虚得摸了摸鼻子,上前道:“这位道友,可也是听说了土戈城夜市,前来寻个乐子的?”   沈闻来到土戈城半个月,虽然也曾听说土戈城晚上会有一个修士之间的野夜市,但是她本着初来乍到,什么都要谨慎小心的原则,一开始并没有试图去接触这个“夜市”。   什么?带着大尊者一切都好说?   那当然是不能带大尊者啊,这家伙的修为太高了,哪怕故意隐藏自己的修为,到“夜市”这种可能鱼龙混杂的地方,也很快会被人盯上的。   而且“夜市”这种充斥满了各种不可言说东西的地方,大尊者这种德高望重的罗汉修,还是不要去为妙。   万一被个媚修缠上了什么的,估计日后西域小报头条可能就是:震惊,西域第一佛修现身地下XX楼,场面一度让人脸红。   ——之类的了。   至于娜迦和胡忠,胡忠这个老实狐狸每天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和老婆练练眉来眼去狐粮功法,夜市这种地方他根本不会去。胡忠不去,娜迦自然也不会一头扎进沈闻、求心和鸠摩晦的斗地主牌局,自己给自己折腾一身的炸-药味。   而“夜市”这种地方,不是老手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去,沈闻作为一个□□湖自然清楚得很。而且就算是组队,队伍里最好也有三人以上,修为方面至少得带一个金丹才能保险。   之前沈闻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夜市”上,是因为在和越女交换情报之前,她并没有把土戈城的异样和这个在土戈城夜晚的郊外存在着的“夜市”联系在一起。   现在看看,似乎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进入土戈城的凡人们离开土戈去别的地方。   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缘由,沈闻暂且还没有更多的线索。   所以,她打算去一趟这个“夜市”。   恰巧,越女身边的那个墙头草师兄,虽然他老站中间和稀泥,修为却是实打实的金丹前期,正好可以和他们组队。   他们会出现在这,也是越女“出卖”他们,和沈闻通气之后的结果。   ——求心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   听着沈闻在那用一种轻快的语调道:“自然,几位也是第一次前来,不如搭个伙也好相互照应——”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沈闻拉他出来,原来是因为身边有个周正的僧人,更容易让人信任她。   这也是她的作风。   ——那便随她欢喜吧。 第103章 103   土戈的“夜市”入口处所处,乃是渠乐的郊外一处石窟,也不知是哪个人才先发现的此处这个连接着底下天然底下石窟的洞穴,又将其发展成了一处黑白两道皆可染指的秘密场所。   沈闻、求心、越女,以及和越女一道的师姐方翠瓶,师兄梅洛音进入此处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各处气息混杂,更有一些人故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和气息,好让人看不出他的底细来。   沈闻给求心准备了斗篷,但是之前为了博取方师姐和梅师兄的信任,故意让求心穿着僧服,若是两人之中没有人提出要让求心换掉这身衣服,好方便在夜市之中行走,沈闻自己也会“一拍脑袋”想起这件事情。   不过,在沈闻“一拍脑袋”之前,越女的金丹师兄就率先开口了。   他原本生的相貌平平,外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顾红霜那个铁杆颜狗的弟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偏小,细长细长的一双,基本上看不到瞳仁,只不过此时带着面具,倒也看不出美丑来:“这位小师父还是先换下僧服,装作俗家模样吧,夜市此地鱼龙混杂,难免有些动歪心思,走邪门歪道的人,小师父还是谨慎些好。”   既然对方都开口了,沈闻自然是借坡下驴:“哎呀哎呀,这位师兄说的对极了,是我光顾着想去夜市采买一番,没有想到这件事情。”   沈闻这么说,当然是想给对方留一个“迷糊大意”、“初入江湖”的印象,却见梅洛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位道友,这世上险恶之事千万,女修行走在外,切莫迷糊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为上啊。”   他跟个老妈子一样,边上的越女暗自在面具下面翻了个白眼。   这姓燕的……不对,这姓沈的,比戏子还会演。   但是她未揭穿沈闻,沈闻之前要她好好保持自己的什么“人设”——也就是面对不认识的女修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不要被她师姐师兄察觉出来她二人串通之时,气的越女又敲了沈闻的脑袋好几下。   在这人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方翠瓶似乎是察觉到越女身上有些小脾气,趁着梅师兄跟个老妈子一样跟着沈闻便走边说的时候,故意落后一步,问越女:“师妹怎么了?”   越女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唬了一跳:“什、什么?”她一时慌乱,急中生智,将自己起了小脾气的缘由全推在了梅洛音身上,“师兄平日里对着门中姐妹‘是是是、好好好’也就罢了,这么对着门外不认识的女修,还这么体贴得和个老妈子似的么?”   她这话说的人是为了扯开话题,听的人……   方翠瓶:师妹你口味挺清奇啊,居然?   越女自己都没回过味来,也没注意到方翠瓶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五人走入夜市洞窟之中的时候,求心已经换上了能遮住全身的斗篷和长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行走的黑色一样。   沈闻则依旧是寻常装扮,整个人看上去透出一股贫穷的味道。   而越女三人原本在门派之中是穿门派常服的,现在为了遮掩身份,也换上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常服——尤其是越女,虽然沈闻和梅师兄一样,已经严肃要求她穿得朴素些了,她身上现在穿得是一件素绿色的襦裙,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脸,却依然能看出这少女身姿袅娜,款款可爱。   “夜市”最大的买点,其实就在于“什么都能卖”,有些摆在路边的摊位上有不少素材也就罢了,还有一些店铺是直接将岩壁掏空,在上头装了一扇大门,下了禁制,分为明暗两层,暗层不是熟客不准进。   里头卖的东西,多有些惊世骇俗。   尤其是夜市里最大的“潮海阁”,这种地方都是要有熟客引进,才能去他们的暗层里坐一坐,参与他们的拍卖的。   至于里头到底有什么,要等进去了才能知道。   沈闻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第一次来,就有能力坐进潮海阁的暗层雅座,喝着一杯上好的仙露酿跟着人玩拍卖。   她带着求心逛摊,买了一堆筑基丹、固灵丹一类的东西,而且几乎不还价,仿佛要把“人傻钱多”放大了写在脸上。   一边的越女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按下了沈闻看灵草的爪子:“你买这么多没用的基础丹药做什么?人傻钱多啊。”   沈闻哀哀得叹了口气:“这位道友,你不懂,我自从上了筑基之后,便觉得自己体内灵气干涸,修为阻滞,所以想要多买些丹药回去试试……”她还抬起手,虚擦了一把面具眼睛的位置,“我好不容易存了些灵石,听说夜市里有帮人提升修为的好药和灵草,前来采购。”   “散修的生活,就是这么悲惨、贫穷,且走投无路啊。”   越女:……骗子!我看你过的很滋润啊!   好在面具遮住了她的脸,旁人看不见她脸上抽搐的表情,只觉得这姑娘好像羊癫疯发作了一样,握着沈闻的手一个劲抽抽。   沈闻当然不是真的修为阻滞了,她想进阶随时都可以,之所以现在这样,一方面是她的戏精瘾犯了,一方面……她有自己“请君入瓮”的打算。   而她这番话,居然还真的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共鸣——当然也有可能是看戏——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沈闻把采购的一些废物丹药,贺兰韵看了都要抓狂的东西小心塞进储物袋,此时那边却走来一辆用孔雀拉着的车,上头坐着个戴面具和没戴基本上没差,一身五光十色压倒孔雀的年轻公子哥,手里还拿着个孔雀羽扇。   这家伙自从不用装行商之后,做事越发随意张扬起来。   孔雀羽车在朝着“潮海阁”飞出三丈远之后,又慢悠悠的转了个弯,停在了沈闻的面前,车上的人撩开纱幔,露出了戴着镶嵌松绿石和青金石的面具的脸,这让哥舒隼看上去仿佛一只迷你开屏孔雀。   这厮离了他哥,越发骚包。   这兄弟俩的审美品味都有问题,一个沙漠糙汉大胡子,一个花里胡哨孔雀男。   沈闻面无表情,却听哥舒隼道:“这位道友好生面善,可愿意同在下一起去这暗室最好玩的‘潮海阁’走走?”   沈闻:……   好常见好烂俗的撩妹发言哦。   沈闻作为一个机智聪慧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新时代女修,那当然是——她竖起拇指往自己身后四个大电灯泡一指:“带上他们,我就去。”   哥舒隼:……   嘤,他不想要灯泡一起啊。他好不容易发现大尊者不在,想用钞修为撩一波绝色佳人的!    第104章 104   哥舒隼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夜市了,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尤其是潮海阁给他这样的“贵客”准备了一个单独的厢房,可以让他居高临下的观赏即将拍卖的潮海阁藏品。   贵客厢房设下了特殊的禁制,比起外头挤满了普通修士的大厅更加温暖和干燥。   而且从外头看进来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哥舒隼往胡姬榻上一坐,便摘下了脸上那个孔雀开屏面具,他对着求心等人招呼道:“带着面具多闷,不妨都摘下来吧。”   梅师兄好歹也曾经在西域行走过,对于哥舒隼这样的人物多少有些印象,便道:“敢问阁下可是楼兰国的飞骑公?”   楼兰王哥舒鹰有好几个异母弟弟,其中最为出挑的是被众人成为飞骑公的哥舒隼,但是到底比起哥舒鹰来,这些多灵根的弟弟资质还是差了一些,挑不了大梁。   一旦确定对方是九宗七姓之中的人,有些基本的态度就还是摆出来的。   毕竟,哥舒隼自己率先摘了面具。   梅洛音迟疑了片刻,便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边上的方翠瓶却摇了摇头:“我不太方便。还请飞骑公见谅。”   哥舒隼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梅洛音自然是知道方翠瓶不摘面具的缘由——她脸上那块黑斑,这些年越发大了,她便即使在宗门之中,也不摘下面具来。   求心摘下了斗笠放在一边。   两个男队友都摘了,一边的越女本就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便伸手摘下了面上的面具。   只是哥舒隼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容貌,只是垂着眸品仙露。   要知道,越女容貌出色,在霁月城除去天下第一美人的师父广寒仙子,便是她最为出挑了,行走在外总能收获诸多惊艳的目光。   小姑娘年纪不大,可爱的虚荣心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被异性、尤其是俊美的异性夸赞和追捧,就算面上不显出来,心里也是暗自高兴。   见哥舒隼不说话,越女便扁了扁嘴。   哥舒隼当然知道这中洲女修放在诸多美色之中也算上乘,若是沈闻不在边上,他肯定也得夸一夸,赞美一下对方生的袅娜可爱。   但是既然沈闻在,他又抱着“趁着大尊者不在撬他的明妃”这种心思,以他的经验,在一个美丽的女子面前夸赞另一个美丽的女子,是会引起战争的。   他哥舒隼不做这种会引火烧身的事情。   想到“明妃”一事,哥舒隼有些食不知味,手里的茶它都不香了。   大尊者如今依然是罗汉修的功法,可见他并未破戒,但是拘个少女在身边,又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因为修为被困在大乘期,冒险想要剑走偏锋,才预先留个明妃在身边养着。   不下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少女看上去还太小,又比如说,大尊者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等等。   哥舒隼和兄长哥舒鹰不一样,他是从来不怎么信这些一个个虔诚中正的僧人们,骨子里面就没有一点龌龊的。   要知道,这天下第一的双修功法欢喜禅,可是出自大塔林寺。   沈闻只摘了下半部分的面具,并且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了块磨牙肉干出来,递给越女,凑过去小声道:“别在意,你穿这身清水出芙蓉,很漂亮的。他不夸我夸。”   哥舒隼:……   ??????   越女被小声点破小心思,气地伸手在沈闻的腰窝软肉上掐了一把:“死鬼。”言罢,一把抢过肉干,不知道是不是那肉干当沈闻来啃。   别说,这东西和它看上去的一样硬邦邦的,但是舌头卷上去又能很明显的尝出肉香混杂着一层层口感丰富却不喧宾夺主的香料,居然让人有些上瘾,于是越女又从沈闻手上抢了一块。   两个小姑娘的互动让哥舒隼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他也没反应多久,便听到主持拍卖会的修士用某种可以扩大自己音量的法器宣布道:“在此次潮海阁拍卖开始之前,我们先放出几件物件,给各位贵客们寻些开心。”   这么说着,那主持人便推上了第一件用来“寻开心”的小拍品。   “此物乃是取数百东海百年珠贝所取的珍珠编成的珍珠璎珞,佩之可使肌肤莹润。一百中品灵石起拍,可有那位疼道侣的贵客肯出价,让自家貌美如花的道侣锦上添花一番呀?”   堂下当即有人大笑出声。   沈闻所处的贵宾室,可以轻易的看到外头,外头人却看不到里头。   越女一看到那串珍珠项链,眼睛就“噌”一下亮了,要不是她还有理智,想着自己有要事在身,恐怕就要加入竞拍行列了。   “道友不想要吗?”哥舒隼笑眯眯地询问沈闻——此时外头的竞价已经飚到了五百中品灵石。   沈闻无语地瞥了一眼这个孔雀男:“我需要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侧着身,露出纤长的天鹅颈来,那脖颈一片莹润洁白,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上一下。   哥舒隼:……   你问他敢不敢动手,那当然是不敢。   他不敢动手,别人却未必,至少一边的越女就没那么多男女之防顾忌,伸手往沈闻的后脖颈就跟撸猫似的撸了一把。   “虽然……”她搓了搓手指,不无遗憾道,“虽然用不着,但是漂亮啊。”   哥舒隼:……   嫉妒到恨不得当场变性jpg   “我要存钱买自己的飞舟,我不在这种不是刀刃的地方花钱。”沈闻理直气壮。   最终,珍珠璎珞以一块上品灵石的价格,被拍给了某位不知名的修士。   第二件拿出来的藏品是一件灵玉镯,上头应该还镶嵌了青金石一类的宝石,制式看上去花里胡哨的。   “此物乃是无瑕疵的昆仑灵玉所制,由公输门一等一的炼器长老亲自雕琢,戴在腕上,更显女子手腕纤细,素手娇娇,更能存储灵气以备不时之需!”   沈闻算是看出来了,在正式拍卖之前放出来“让大家开开心”的这些藏品,都是骗女人钱的。什么带符咒的护身步摇,集防身和高端大气有品位为一体啊,什么下了禁制可在紧急情况下摔碎,便能传送至千里之外的明红宝石耳珰啊,储物金臂钏啊……花里胡哨的。   越女抓过沈闻的手,又跟个lsp一样摸了半天:“你这手都是薄茧,”然后翻过来,撸了一把沈闻的手背,“手背到是很好看……”   沈闻:打住打住,姐姐你搁着验货呢?!   她抽回手,挣脱了越女的禄山之爪,并且在她脸颊上狠狠捏了一下:“摸什么,下流。”   哥舒隼:……   嫉妒到面色扭曲jpg   求心干咳了一声,及时打断了两个女孩子旁若无人相互摸来摸去的行为:“似乎结束了。”   沈闻身上从来不带饰物,倒也不是因为不喜欢,纯粹就是沈闻个人的习惯问题罢了,她有耐心把自己的被子叠成豆腐块,却没有耐心给自己梳个飞仙髻。   求心觉得挺好,她喜欢的话,怎么样其实都可以。   沈闻收回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台上的主持人刚好将最后一件金臂钏以五百中品灵石的价格拍了出去,他脸上自然也戴着眼罩,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真容。   “感谢各位贵客的捧场,那么,本场昆仑山脉开春之前,潮海阁藏物拍卖会正式开始!”   “以下是我们的第一件拍卖品!”   这位主持人大概在此处已经混了许多年,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台风自然,言语风趣且极具有煽动性,放在沈闻以前的世界,也是分分钟月入十万的高级司仪。   两个修为至少为金丹的修士推着一个遮着红布,大约有四米多宽,两米多高的方形容器走上台来。   这容器之中,传来低沉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仿佛什么野兽正在昏睡,却从利齿之间倾泻出凶厉的咆哮。   这种出场方式到是极为吊人胃口,连沈闻都不啃肉干了,屏住呼吸等着揭晓。   主持人将自己的手放在红色绸布之上,提醒台下的看客们:“请诸位修为金丹以下的贵客稳住气海灵府,尽量居于我潮海阁的禁制结界保护之下,不要太过靠近。”   听到他这么说,一部分由亲朋带来的筑基以下的修士们就自发走到了禁制结界的保护范围。   待到确定所有人都安全了,主持才继续道:“此物乃是我潮海阁于昆仑山脉之内发现,并且折损了三位金丹修士才捕到的灵兽——”   他五指一收,猛然将红布扯下。   那坚固的灵铁牢笼里,数十根钢索将一头黑色的灵兽死死捆住,灵兽生有五目,左右各有一对眼睛,额上还生了一只,形容看上去像只长了毛的大蜥蜴,口中流下毒涎来,身形像狼,声音却像虎。   沈闻:……嘿,这不是682大爷么?跑错片场了?   “此乃异兽狼蜥,起拍价为——”主持人正要开始拍卖。   682大爷……不是,是狼蜥此时却睁开五只眼睛,它身上的灵铁锁突然绷紧,勒得它发出了一声尖锐,威严,且充满愤怒的咆哮。   通兽语的沈闻:……   它在问候在场所有人的大爷诶?不要紧吗?   更要命的是,沈闻突然觉得自己的储物袋猛地向前窜了一点。   ——她储物袋里算得上是活物的玩意……好像只有一个啊? 第105章 105   沈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她现在储物袋—蹦三尺高,并且在隔壁哥舒隼的脑袋上跳起了踢踏舞,她也能淡定地把它从某人的脑袋上抓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样系回腰间。   当然,这—次,储物袋窜的有点狠,于是沈闻把它从腰间解了下来,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甚至有那么—点点无情地塞到了屁股底下。   目睹一切的哥舒隼:?????   沈闻瞥了他—眼,后者不愧是情场老手,既然沈闻都当做没事发生过了,哥舒隼当然不会死抓着不放。   而且储物袋会窜出去,百八十成是这个袋子里装了什么活物,虽然贵宾室的禁制挡下了“狼蜥”吼声中自带的戾气和威压,但是这声音到底还是传了过来,沈闻装在储物袋里的活物听到了声音想要逃跑,全然无可厚非。   ——至于沈闻把活物装在储物袋里完全不担心这玩意给憋死的行为,就不在哥舒隼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这会还有女神滤镜,沈闻干啥他都觉得香。   但是一边的梅师兄注意力却不在沈闻可能疑似虐待小动物上,他精通异兽种类,虽然身在霁月城,却有丰富的御兽知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投入御兽宗门下。   “狼蜥虽然也是狼身而蜥尾,但是头部并没有五只眼睛,而且也不会连头上也生着这般粗厚坚硬的鬃毛。”梅洛音摇摇头,向前—步,基本上把脸都贴在禁制的边缘了,还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铁笼中的“狼蜥”。   那畜生挣扎不断,甚至身上的精铁灵索也给它挣断了两根,主持人一看不对劲,连忙招呼身边的两位符修掏出招雷符。   招雷符—经催动,就于铁笼的四角释放出几乎要闪瞎沈闻双眼的雷光啦,沈闻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防止被招雷符的雷光闪瞎。   而当雷光暗淡下去之后,那只“狼蜥”趴在铁笼中央,似乎又—次晕了过去。   嗯……虽然长相和682大爷很像,但是看上去脑子却完全比不上呢。   沈闻摸着下巴,继续听梅洛音解释:“虽然也有记载狼蜥这个种群之中会出现—些变异的种类,但是最多也就是变成白色,通体花纹如雪花一般罢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会变成这样……”   正常的“狼蜥”体格应该比现在这个正在笼子里奄奄—息的异兽小—些,并且通体为墨绿色,而不是这样污浊的黑灰色。   所以梅洛音猜测这头异兽并非狼蜥。   “昆仑山脉已经存在有千百万年了,其中会有什么没有记载的上古妖兽沉睡,也未可知。”梅洛音说的头头是道,—开始也将台上的异兽当做变异狼蜥的哥舒隼微微皱起了眉头。   昆仑山脉之中的矿场越挖越深,最老的矿脉开采至今已经有快千年的历史,挖到什么哥舒隼都不奇怪。   “狼蜥的内丹可以炼制凝气丹,提升修行者的修为,但是狼蜥这种异兽又狡猾难寻,其中更是以变异的个体尤为贵重。”梅洛音伸手摸了摸下巴,“当然,此兽到底是不是狼蜥,这仅仅是我的—家之言罢了。”   更何况不仅是内丹,此兽的皮毛、蜥骨、爪子、毒液等等,几乎可以被一点不剩得利用起来,可谓是比猪猪还要浑身是宝。   沈闻坐在储物袋上,感受着储物袋—点点往外挪的毅力。   “是不是狼蜥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东西可能不太好。”沈闻想起这低配682大爷被电晕过去之前那声破碎的粗口。   这玩意应该是有—定灵智的,不然没办法这么口吐芬芳地问候在场所有参拍修士的大爷。   而且……   先不管为什么蛋蛋听到这异兽的嘶吼声就到处乱窜,沈闻自己也不太好。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这当然不是什么心动的感觉,沈闻觉得这极有可能又是自己的天女体质造成的意外。   而这—次,导致自己心跳加快,喉咙发凉,胃里—阵阵抽筋的对象,就是台上这个低配682大爷。   沈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边的越女注意到她不对劲,连忙拿起边上的茶盅递给她:“是不是被那吼声给吓到了?”   沈闻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暗自运行灵气,平复这种怪异的痉挛感。   然后她拿起越女手中的茶盅,将里头的茶水—饮而尽。   “这东西,似乎有些不太妙。”沈闻呼出一口气,才对哥舒隼道,“你是这儿的常客吧?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阁主?”   哥舒隼虽然是常客,但是阁主向来是不和人见面的,他自然是联系不到,但是他又不想在女神面前丢脸,便道:“虽然能联系到,但是阁主很少会因为一面之词而收回拍卖物,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我个人当然是完全相信你的,”花花公子投向似的举起双手,手里还捏着自己的孔雀羽扇,“但是不管是梅先生的推断,还是道友你的‘直觉’,都做不得数的。”   这就是潮海阁做事情的规矩。   除非事情怼到脸上,他们是不会放弃拍卖,放弃到手的利润的。   台下早就开始竞拍了,价格从—万中品灵石一路往上,直逼三万。   哥舒隼笑道:“不过,如是道友想要,却还有个光明正大的法子——”他原本是想说,自己可以出钱帮沈闻买下来。   却见沈闻眼神古怪地瞥了他—眼:“为什么要买?”   哥舒隼:????   他居然一时半会没办法意会沈闻的意思。   到是边上的求心叹了口气:“阿闻,哥舒施主,越施主他们都是名门子弟。”言下之意,他们是没办法这么快就理解到沈闻的指导精神的。   沈闻看他的眼神跟古怪了:“你还不是大悲寺的弟子。”意会得不是也很快?   越女:……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忍不住插嘴道。   沈闻理直气壮:“等别人拍下来,然后记住他是谁,半道上把人截住,找他借来看—看就好。”   这个“这个看—看”就很精妙,当然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其余众人:……   你不对劲.jpg   沈闻:……   “你们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在你们眼里我是那种借来看看不还给他的人吗!没有问题那我当然是还给人家啊,有问题那我就是救人性命,是做好事!”   她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让越女都产生了—种“她说得好像挺对”的错觉。   —边的求心早已经习惯,只是捻着手中的持珠笑道:“是,阿闻说得对。”   哥舒隼:……   这台词本来是我想说的!和尚你抢什么台词?!   他憋着—股气,又将目光投向了大厅,此时这“变异狼蜥”的价格已经拍到了五万中品灵石。   确认过眼神,是沈闻出不起的价。   ——当然也不是出不起,就是太贵了,没必要。她是个理智的消费者,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上头。   沈闻抱着最后的尊严和倔强如是说道。   低配682大爷终于以十万中品灵石的价格被—位贵客厢房中不知名的“贵客”给买走了,沈闻默默记住了对面石窟贵客厢房的位置。   接下来还有别的东西要拍卖,那厢房里似乎坐了个大佬,影影绰绰得看不清人影,沈闻暗自决定了,若是下—把这人还继续出价要拍下—件藏品,她就上去和他抬杠。   主持的修士命令两人将“变异狼蜥”抬了下去,很快便奉送上了第二件藏品,沈闻的目光—直紧盯着那个拍到了狼蜥的贵宾室中的影子。   可惜藏品—件件送上来,—件件被拍走,却不见那个大佬继续出价,似乎什么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玉,他都兴致缺缺。   直到最后一件藏品被几位衣着清凉,蒙着面的大胸小姐姐小心翼翼地拥簇着捧上来。   这最后一件藏品依然是盖在布帛之下,不显山露水,体积不大,也绝不是活物。   “此物乃是生于昆仑山脉之中,为我阁主意外所得。此物生长于昆仑浩瀚山脉之中,吸吮天地灵气而成,虽然只有这么—小段,却可炼就无上神器!”他伸手揭开了第二件藏品的庐山真面目。   “此乃—截七宝如意树的枝干,—万上品灵石为底价,现在开拍!”   沈闻:卧槽!   这东西确实足够劲爆了。   而且   太贵了,太贵了我的朋友,不如我自己去砍。    第106章 106   在主持人说出“七宝如意树”这五个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   整个会场甚至为此寂静了那么一两秒。   哥舒隼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常年混迹西域,昆仑殿和明家的地理位置距离西域又很近,沈闻便问道:“你可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沈闻知道七宝如意树生长在昆仑山脉之中,据说是明家和昆仑殿究其归属权争执不下的某种天生灵宝。这还是某个想占便宜诓她去康康的某个死宅给的信息。   哥舒隼看了一眼沈闻,心情在“女神开口问我了”和“要不要告诉她”之间徘徊,可谓智商在高地和低谷之间反复横跳。   最终,聪明人哥舒隼决定让智商保持在丹田的位置,于是他开口道:“这七宝如意树是明家和昆仑殿交界处生长的一棵宝树。”   这一点沈闻早就知道了,还用他多言。   但是考虑到这是讲故事的前奏,沈闻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我其实也没有见过七宝如意树的真面目,只知道明家和昆仑殿早年为了争夺这棵宝树,双方具是死伤严重,更是结下了世仇。”哥舒隼头上压着个哥哥,自己修为又不可能超过哥舒鹰,所以转而喜欢收集些名门八卦聊以自娱。   “直到现任明家家主明曌之父……啊,就是被青霓魔君所杀那一位,大概也就是四、五百年前吧。”修士寿元绵长,哥舒隼提起四、五百年,就跟“四、五年”一样。   “直到他继位,提出了两边都派人轮流在七宝如意树下巡逻,防止他人窃取,并且双方都不可取用此树,权当它不存在之后,昆仑殿和明家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当然,这也有云中君和太一玄君从中周旋的功劳在里头。”   其实大部分都是云中君这个小老头在忙前忙后,太一玄君搁那就是个吉祥物。   哥舒隼手上的孔雀尾羽扇子轻轻敲打着胡姬塌的一边,本人也是眉头紧锁:“阿闻这般聪明,我说到这也该猜到了吧?”   他打蛇随棍上跟着求心称呼沈闻为“阿闻”,在口头上占起了亲昵的便宜。   沈闻充耳不闻,反而从另一个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块自制的牛乳酥沙琪玛,配着仙露茶吃了起来:“我不懂。”她装傻道。   哥舒隼:????   就算是女神,你这演得也太过了啊?   他只好继续解说道:“这截七宝如意树的枝干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有人动了七宝如意树,若是外人取用,此人修为何其恐怖,居然能突破明家和昆仑殿两重的防御,从昆仑山脉之中取这样一截树枝出来。”   “若是监守自盗,作为昆仑山脉的两大势力,明家和昆仑殿再起龃龉,对于正道门派,尤其是九宗七姓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这事复杂了。”   “还有一点。”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方翠瓶开口道,“此人将此物放在潮海阁内拍卖,‘阁主’此人,到底是何身份,难道不怕昆仑殿和明家打上门来讨说法吗?”   “这就是这位道友不懂潮海阁了。”哥舒隼笑道,“你看这潮海阁,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此处洞窟,规模宏大吧?实际上他们存有奇货的地方不在此处,这对他们来说,只是诸多会馆之一罢了。”   “也就说,其实潮海阁根本不担心昆仑殿和明家会打上门来?”越女吃着沈闻给的沙琪玛插嘴道。   这牛乳酥一股奶香味,入口松软化渣,又带着蜂蜜的清香,甜度适中配上微苦回甘的仙露茶真是绝配,她忍不住多吃了一个。   看到方翠瓶看过来,连忙用手指抹了一把嘴角的渣,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方翠瓶作为大师姐,多少在师弟师妹面前都会摆出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来,性子更加左强冷硬,跟越女凑在一起就被越女比得木讷了。   沈闻把盘子往前推了推:“两位道友也尝尝,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方翠瓶把目光黏在那极快金黄色长方形的糕点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修行之人辟谷,不食无灵气之物。”她顿了顿,又像是在霁月城对着师弟师妹那般开口道,“道友已经是筑基,也该戒除食用五谷杂粮,酿生浊气的坏习惯了。”   这人真是无趣啊。   沈闻忍不住想起了三年前的方翠瓶——好吧,唯有无趣这一方面,她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到是梅洛音这个和稀泥狂魔,笑呵呵地拿起了一块沙琪玛咬了一口:“哎呀哎呀,虽然没有灵气,但是味道确实不错嘛,方师姐,不过这么一寸见方的糕,尝尝也不影响什么,你不尝尝真可惜了。”   言罢,便也拿了一个递给方翠瓶。   后者犹豫了一会,才从师弟的手上接过,象征性的咬了一口。   哥舒隼:……   他自诩为西域贵公子,当然是不会在沈闻没有开口请他“尝一尝”自己的“得意之作”的时候,跟个小女孩一样伸手去要的道理。   于是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沈闻。   沈闻:“哥舒公子也来一口,垫垫肚子继续说。”   哥舒隼便没皮没脸地取了一块,还没放到嘴里,却看到边上的求心嘴角噙着笑,歪着头似乎正在侧耳听着这个贵宾室里的一切声音。   于是花孔雀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甜糕”——问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问题:“小师父不尝尝么?”   求心像是刚刚听到他的声音一样,愣了会才回过神,眉眼间浅笑如春溪:“阿闻常做给我吃,我不必贪这一口。”   哥舒隼:……手里的甜糕它顿时不香了,甚至变成了酸味.JPG他也不知是跟谁赌气,一把把牛乳酥沙琪玛赛进了嘴里,差点把自个给噎死。   沈闻趁着他们纠结沙琪玛的时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大厅之中,负责主持的修士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解开了翡翠玉盘上那一截七宝如意树枝干的真面目。   沈闻定睛一看……嗯……就……   就这么说吧,所谓“七宝”这个称呼,出自佛教经典,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顾名思义,七宝俱全,就意味着……这东西,七彩斑斓、自带佛光,虽然小小的一截,却能从心里释放出一道彩虹——充满了原始审美风味之中最为质朴的花里胡哨。   “七宝如意树,此宝树材质非金非玉,琢之有金声,抚之有木纹,色七彩如霓,千年生一寸,乃是最为难得的至宝!”   台上的主持修士还在一张小嘴叭叭个没完。   沈闻看着那截树枝,觉得这么一小截东西,给求心的导盲竹杖雕个把手刚刚合适。   就这么点,还要底价一万上品灵石,上不封顶。   你们怎么不去抢.jpg   七宝如意树是明家和昆仑殿争执不下的宝物,到谁手上都是个烫手山芋,在坐各位应该没有那么多土暴发户家的败家傻儿子愿意花一万以上的上品灵石买个随时会炸的祖宗回去。   所以,一时间台上台下,都出奇的安静,甚至主持的修士,站在台上都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但是,主持这回事,他是专业的,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那些“我就看看”的拍卖玩家。   沈闻:……看,我就说肯定没人要,这东西   “两万上品灵石。”一片寂静之中,有人出价道。   沈闻:——噗!   老哥,你是不是阁主请来的托?   她的水喷了越女一裙子,气得越女抬手给了她一记爆捶。   沈闻爬起来:“谁?谁出的价?”   哥舒隼默默无语地指向了对面。   虽然沈闻嫌这玩意又小又贵,性价比不高,但是别人却不这么想,比如说对面贵宾厢房里那位被沈闻盯上的“狼蜥”买家。   沈闻扶住了额头:“我错了,我预判错误了。”   越女还在用手帕擦裙子,听到沈闻这么说,开口嘲笑道:“怎么?错了什么?”   “我以为不会有人花大价钱来买下这东西。但是我错了,至少有两家,一定会花大价钱买下来,无论多少钱。”沈闻站起来,目光落在了对面厢房中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上。   若是说百年之前,明家尚且还能和昆仑殿一较高下,两者势均力敌的话,那么经过青霓一难,明家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正面和昆仑殿撕起来,肯定吃亏。   于是,让这一小截流落在外的七宝如意树枝“落叶归根”,便成了明家迫在眉睫的一等要事。   毕竟,若是昆仑殿认真纠结宝树失窃的事情,追究起责任来明家肯定跑不掉。   要是真的打起来,明家可能完全丧失夺取七宝如意树的可能。   所以这么一想,沈闻觉得昆仑殿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也很高。   如果明家急着想要将这一截树枝寻回,那么   沈闻的坏心思就这么起来了。   她通过贵宾厢房里的传音阵对外喊道:“两万五千上品灵石。”   哥舒隼:?????   姐姐,不对,祖宗你别害我啊!   对面的厢房里,现任明家家主明曌,“咔嚓”一下捏碎了自己手上的冻雨天青玉茶盏。   ——昆仑殿,这时候会出价抬杠的,一定是昆仑殿!    第107章 107   但是明家毕竟是七姓之一,家大业大,明曌还是很好的调整了心态。   他直接把价格拉上了整数:“三万。”   但是对面好像是故意要恶心他,也吃死了他一定得把这一截树枝带回去,立刻跟着出价到:“三万一千。”   明曌:……   作为明家家主,尤其是在明家遭受青霓之祸之后上位的家主,虽然百年以来他经历过无数艰难困苦,可是对于他来说,七宝如意树丢失一小截枝干,却是这其中最为凶险的一桩。   因为他不知道,做这件事的,到底是所谓的“自己人”,还是明面上的“敌人”。   明曌的容貌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修为也只在分神后期,平时在外行走都是带着面具,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到是有那么一份摄人心魄的味道在里头。   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会,意识到对方如此出价,可能是因为囊中羞涩,或者完全就是勾引他出更高的价格——毕竟明家在这场拍卖会之前,就已经打点过了可能有财力购下七宝如意树枝干的人。   那么,此时可能和自己抬杠的人,除了昆仑殿,还有潮海阁请来的托,或者……幕后那个偷取七宝如意树,前来拍卖的“黑手”。   想到这里,明曌到是不急着出价了,甚至起了耗对方一下的心思。   他招了招手,身边立马凑上来一位明家的弟子,明曌凑近对方的耳朵吩咐了一声,那名弟子点点头,便走出了明家的贵宾厢房。   台上的主持修士开始竞价倒数。   一边的越女听着竞价倒数的喊声,心口噗通噗通得狂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紧张,连忙拉了一把沈闻:“你干嘛呀!”   一边的哥舒隼脑门上全是汗。   照理来说,他想要在沈闻面前博得好感,篆刻在雄性生物求偶DNA里,并且左右他们求偶行为的本能告诉他,“买买买”是讨好一个女人的捷径。   实际上,在邀请沈闻来参加这次拍卖会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沈闻想要什么他都愿意花钱,只求一亲美人芳泽。   但是……没人告诉他,绝色佳人这么疯,开口就和明家抢七宝如意树啊?   他现在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毕竟,在沈闻面前丢脸,和欠下三万一千上品灵石,然后被他哥杀了,孰轻孰重,他一时半会居然有些难以抉择。   于是在难以抉择之下,他只能——疯狂祈祷对面能继续出价,然后他们这边的祖宗不要继续凑热闹了。   他这纠结的表情自然逃不过沈闻的眼睛,显然作为舔狗他还有一丝理智,这是个优点希望他能继续保持,但是吧   连三万上品灵石都不愿意给我花,你那是爱我么?你那是馋我身子,你下贱懂吗?   沈闻骤然被越女拉了一下,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做什么?”   “三万一了吧!三万一上品灵石了吧!”越女指着外头喊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啊!”她扳住沈闻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   沈闻:……   嗨,难怪原着里和阿马成了红颜知己,贺兰韵要是在这,八成也是这么干的。   因为是大宗交易,所以“七宝如意树”的竞价倒计时是从十开始倒数到一。   在倒计时进入三的时候,沈闻还在优哉游哉得吃沙琪玛、喝茶。   “等呗。”她歪着身子,嘴角微微翘起,乍一看慵懒妩媚,甚是无上风情。   越女:……   就在倒数进入二的时候,对面还是出价了——三万五千上品灵石。   越女悬到嗓子眼的心“呼”一下落回了肚子里,沈闻不紧张,她到是沁出了一身冷汗。   “嗯?”沈闻嘴里包着糕点,忙不迭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出价变得沉稳了?那我这边可就要狂野——”   越女扑上去,一把捂住了沈闻的嘴,还坐在了她的肚子上:“不许凑热闹了!”她瞪着一双杏眼,气鼓鼓地盯着沈闻。   后脑勺着地眼冒金星的沈闻:……   不知道是不是吊桥效应,哥舒隼突然觉得这个小女修,真像个女菩萨。   沈闻推开越女,揉着后脑勺爬起来:“嗨,不要这么紧张。”她说话的腔调懒洋洋的,甚是没皮没脸,气得越女都想上前掐她的嘴。   只不过沈闻似乎还在想别的事情,一双眼睛转了转,当真是一副狡猾模样。   当所有人都以为堵住了沈闻的嘴就没事的时候,却听边上的求心道:“三万六千上品灵石。”   他声音低醇,听上去甚至有些淡淡的,一丝一毫也品不出什么竞价夺宝的刺激兴奋来。   沈闻吹了一声口哨。   越女:?   小师父?你怎么也跟着一起发疯了?   方、梅二人:?   哥舒隼抱头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个出家人凑什么热闹?你凑什么热闹?啊?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哥舒隼感受到了比在哥哥面前更大的心理压力——他快要厥过去了。   另外一边的明曌捏紧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数着倒计时才开口道:“三万七千。”   这一次出价,绝对不能操之过急,若是对方出价频繁,一直和自己抬杠,就说明他们一定和把这截被窃的七宝如意树树枝交给潮海阁的人有所联系。那么只要事后盯着他们,就一定能找出七宝如意树被窃的幕后真相。   沈闻想了想,还想跟着继续出价,却听人群之中一阵骚乱。   她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哥舒隼有随从在下面大厅之中,在骚动一起边和他用传音符通信:“说是之前的那头狼蜥不知怎么的,挣脱了精铁灵索,又将关押在灵兽室的一些等待取材的凶兽也一并放了出来。”他站起来对着沈闻道,“还请诸位先行避难。”   沈闻皱起了眉头。   这个狼蜥挣脱控制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诶?我的储物袋呢?”提到狼蜥,沈闻才注意到自己的储物袋不见了,她的储物袋是妙法借给她的上等货,只有注入主人的灵力才能打开取物,如果暴力损毁里头的东西也会一并毁掉。   之前狼蜥的吼声引来雷首独角蛟的蛋上蹿下跳,之后沈闻就一直把这玩意压在自己屁股下面,谁知自己刚刚被越女扑倒,现在储物袋也不见了。   “在这。”求心道。   沈闻扭头才看见他脚下踩着个不停挣扎的袋子,似乎是刚刚沈闻被越女扑倒在地时,求心顺脚踩住的。   众人:……   联系到刚刚求心一起凑热闹的行为,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达成了某个共识。   你这和尚不对劲jpg   沈闻似乎早已经习惯他这种时不时助攻的行为,上前就把储物袋捡起来系到了腰间。   “那就走吧。”她笑道,率先走出了厢房的结界。   却见外头站着一个面上戴着黑色面具,身着带有金色花纹黑色法衣的修士,正站在厢房的门口,看到沈闻出了门,便道:“家主有请,还请诸位和我走一趟,如何?”   哥舒隼到是知道这一身打扮,错金为饰,周身劲装底色为黑,配金乌石雕刻而成的玉佩用来辨明身份——这是明家家主的近身侍卫,也就是出身自明家,血统却不如明家主系一脉的孩子,统一被称为金乌卫。   这些人虽以“金乌”为名,却极为擅长在夜间行动。   哥舒隼也曾经收到过一些金乌卫在楼兰行动的消息,但是因为没有触及楼兰王室的利益,所以便不当一回事轻轻放过了。   如今这个金乌卫在这里,显然是因为沈闻之前的抬杠激怒了明家的家主,对方要过来找她聊聊了。   想到这里,哥舒隼忍不住瞟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   却见罪魁祸首十分冷静,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沈闻:……   哦。   这不就,送上来了么?   她浅笑道:“若是我说不呢?”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沈闻会这样回答自己,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才从身后抽出一柄乌金短刀来:“那便是我得罪了。”   沈闻想了想,笑道:“你们为了不花钱,居然放狼蜥咬人?”   金乌卫:?????   我们没有,你别瞎说,你这样是要负责任的我跟你说!    第108章 108   沈闻这一手恶人先告状玩得非常溜,对面的金乌卫小伙子显然没有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修,沈闻的行事作风很好的弥补了对方对于女修生态的知识不足。   这个其实也不能怪这个金乌卫小伙子,毕竟明家代代族内通婚,他能深入接触的女孩子都是明家的少女,她们没有一个有沈闻的厚脸皮。   也没有沈闻的绿茶功力。   小伙子绷着脸:“还请这位道友慎言。”   他稍微凶了一点,沈闻便向后退了一步,躲到求心身后,夹着嗓子娇滴滴道:“我只不过是看那七宝如意树生的光华灿烂,讨人喜欢,便出价竞争。潮海阁规矩如此,既然拿出来拍卖,便是价高者得,你明家如此霸道,为了省那么七八千个灵石,便逼迫恐吓妙龄少女么?”   越女:……   好家伙,她直接好家伙。   逻辑清晰,黑锅稳定,一口接一口不带停。   她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哦,忘了,她一向这么厚颜无耻的。   于是小琵琶仙想了想,也开口道:“就是,潮海阁规矩如此,你们凭什么在厢房门口堵人?”   沈闻又道:“狼蜥出笼,所有人都急着逃跑,唯有你们老神在在在此堵人,你们敢说狼蜥逃脱的事情和你们没关系?”   她夹着嗓子娇滴滴的,又是用丹田发声,从其他厢房里出来有人听了一声,见越女生的娇媚可人,狼蜥又一时半会影响不到这些从贵宾室中撤离的“贵客”,遂起了护花使者之意,便有人出声起哄。   ——毕竟,起哄是不要钱的。   “就是就是,潮海阁自有规矩在此,你明家仗着七姓之一就胡作非为,威逼佳人么?”   越女:……谢谢哦,虽然被威逼的不是我。   而且说起来,现在对面那个金乌卫可能更像是被威逼的那一个。   那金乌卫小伙子面具下的脸都涨得通红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微微泛光,显然是动怒的征兆。   就在此时,他的金乌佩却发出了一道金光,似乎是为了阻止他动怒一般,金乌卫小伙子金眸中那一点危险的金光逐渐隐退了下去,他收起乌金短刀,对着沈闻道:“家主会再来拜访。”言罢,便转身迅速离开。   好像再多呆一秒,他就可能忍不住对沈闻一个筑基饱以老拳了。   沈闻:……   哦,来拜访就来拜访呗,说得跟什么似的。   越女道:“狼蜥危险,我们还是先走吧。”潮海阁既然能举办如此规模的竞拍会,那么他们肯定会有相应的修士来保证安全。   虽然越女看上去一副岁月静好,娇俏妍媚的样子,可是她在某些事情上相当的冷酷,也不会和沈闻一样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   沈闻却摸着下巴,一副不想走的样子。   “不如我们——”   “不行。”越女无情得打断了她的发言。   “不是,我是说——”   “不管是去猎狼蜥,还是偷七宝如意树,都不行。”小琵琶仙一脸的冷酷。   沈闻:啧。   一边的哥舒隼扶着额一副要吐出来的模样:“那狼蜥凶狠无比,之前不是连主持的修士也说了吗?为了这头畜生,他们折了三个金丹修士,你才筑基就不要去以卵击石了。”   他之前女神滤镜对沈闻说话极为曲意小心,经过惊魂拍卖事件,说话腔调开始逐渐往贺兰韵发展,吐槽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沈闻又“啧”了一声:“我就去看看。”顺便取一些“狼蜥”血,她之前对着雷首独角蛟的蛋又是输灵气又是滴血都不管用,这次用狼蜥血试试能不能孵化这只小蛟。   求心知道沈闻的性子,她一旦说“要去看看”,那肯定不刮层地皮走那都不是她的作风,便把自己手上的护身佛珠塞给她道:“小心为上。”   越女震惊回头:“小师父,你不劝她也就算了,怎么还让她去凑热闹?”   求心道:“阿闻有数。”   却见沈闻嘻然一笑,把护身佛珠往腕上一缠,便冲着狼蜥吼声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越女惊了一跳,刚想上前一步,却被方翠瓶拉住了胳膊:“闲事勿管,既然她有不被狼蜥伤到的自信,那就随她去。”   越女把目光投向一边的梅师兄,却见对方一双眯眯小眼努力睁大了一些,一脸的严肃:“你师姐说得对,你已劝过此人,若是她和她的同伴都不听,那么你也该作罢了。”   越女气得跺了跺脚,又不好和两个同门就此时掰扯,只好被方翠瓶捏着手臂往和沈闻的方向走——走得不情不愿的。   哥舒隼到是在原地,他对求心道:“小师父当真不担心?”   求心不做声,半晌才道:“我且在外等候,阿闻自己有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凶兽冲破禁止,若是逃出此处,首当其冲必定是土戈百姓,还需劳烦哥舒檀越前去通知土戈城主。”   土戈城现在虽然有大尊者在,逃出禁制的凶兽数量却未可知,难保大尊者会漏掉一两匹,这就还得靠土戈城中的修士们了。   哥舒隼看着他,却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盲眼的僧人满目的无奈。   “行,这事交给我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等沈姑娘。”楼兰的花花公子,夜店之王,花场老手哥舒隼,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惜你头顶寸草不生。   好苦啊。   阿弥陀佛,佛祖我悟了。   此刻一些凶兽已经冲破牢笼闯到了大厅之中,部分修士退之不及,只好举起手上的武器和这些凶兽厮杀起来,一时间大厅之中弥漫着粘稠的铁锈味,还混杂着凶兽身上的恶臭,沈闻撕了两块小碎布堵住了自己的鼻孔,又为了防止吸入什么奇怪的气体而在嘴里含了一颗从贺兰韵那边敲来的避毒丹。   逃出来的凶兽和灵兽太多,以至于潮海阁的人手有些不太足,沈闻看见那个带着面具的主持修士怀里抱着装有七宝如意树的匣子,在几个修士的庇护下向后撤走。   沈闻本来可以追上去的,但是此刻她并不能走。   若是现在撤走,这些凶兽走了一匹,给它们冲出去。那么第一个遭难的一定是近在咫尺的土戈城。   总不能什么都靠鸠摩晦吧?   沈闻“啧”了一声,召出“无名”,单手双指并拢,以自己为阵眼开了法阵。   她本是天灵根,以自身为“乾卦”阵眼,法阵覆盖的面积会更大一些。   原本正在和凶兽鏖战的,一些来不及撤退的修士们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底涌来一股彻骨寒意,不及细想,却见细小的冰晶已经顺着凶兽的四肢往上漫延。   原本和恶畜对战,便是片刻生死,那冰晶如跗骨之蛆,沾肤就化作尖利的冰刺钻入恶兽的身子,弄得这些灵智本来就不高的恶兽疼痛咆哮,四足猛踏地面,想要甩掉这些讨厌的玩意。   这便给和它们对战的修士制造了机会,一拥而上砍瓜切菜一般剁向这些凶兽们。   也有会飞的,凭借着野兽的直觉在沈闻施展阵法的时候便双翅一展,想要从石窟上方突围。   沈闻当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沙土在灵力和阵法的催动下,化作锁链缠住了鸟妖的双足,边上得以抽出手来的剑修连忙以飞剑斩杀之。   大厅之中和凶兽的战斗如此激烈,沈闻却还有余力观察周围和野兽鏖战的人群。有几个修士的面具被打掉了,或者被撕下半截手臂来,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不见一个金乌卫,也不见狼蜥的身影。   ——要么是去围捕狼蜥了,要么就是去截七宝如意树了。   沈闻微微皱起眉头,随意扬剑劈杀了一头扑过来的贪狼兽,她身形灵巧,仿佛不是她去劈杀贪狼兽,而是那兽主动将自己的脖子送到她的剑锋上。   沈闻被那兽从大动脉喷出来的血浇了一头一脸,有生之年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无敌的待遇。   弄得她只好摘下面具,随便抹了一把脸,才恢复了视线。   在她擦掉遮住视线的血的时候,右侧又扑上来一只贪狼,却被骤然升起的岩石墙挡在了外头,一头撞得差点头骨粉碎。   沈闻只觉得自己的储物袋又是一阵上下撺动,显然是被周围凶兽的血腥味刺激的难以忍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雷首独角蛟本来就是西域凶兽之首,它闻着其他凶兽的血腥味会躁动,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恰在此时,战场之上传来一声带着修为的咆哮,原本在围攻沈闻的贪狼群突然和野犬一样压低了身子,两个耳朵折在脑后,尾巴紧紧夹在后面,向后退了两步。   沈闻扭头,却见那头狼蜥嘴里叼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身上黑雾缭绕,五只眼睛紧紧得盯着自己。   沈闻:……   在狼蜥那带着修为的吼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沈闻提着剑单手向上一指,便从周围的石壁上窜出数条锁链来,但是这临时制成的岩土锁链不能和之前用来困锁“狼蜥”的灵锁比,那畜生轻轻一挣便脱了身,昂起头,压低身子似乎要扑上来。   沈闻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困住这恶兽,在恶兽挣脱锁链的时候,她便御剑悬浮到了狼蜥的上方,并且趁着四下无人关注,哥舒隼那厮也不在的时候,打开了储物袋。   被沈闻关在储物袋里作为储备粮,随时可能被做成一盘蛋炒饭的雷纹金蛋,“嗖”一下窜了出来,直奔低配682大爷而去。   速度之快,仿佛一道雷霆万钧的金色流星。   却见那畜生一伏身,昂起遍布獠牙的头,一口把蛋蛋吞了。   吞了。   吞   嗯?   沈闻:?????   老娘以为你是去降妖除魔的,结果你是去送菜的?那还不如我把你当蛋炒饭做了呢?!   沈闻正悬在半空中傻眼,那吞了金蛋的狼蜥疑似打了个饱嗝,站定在原地不动了。   紧接着,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原地摇晃了两下,便用四只爪子抱着腹部轰然倒地。   那腹中,发出了可怖的嚼骨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啃噬着它的躯壳一样。 第109章 109   沈闻高高踩着无名悬在空中,确定那黑毛畜生真的不再动了,才小心翼翼得落地,脚往地上一踩自己造了个掩体出来,秉着呼吸观察接下来的走向。   那黑毛畜生的腹部也是黑色的,仿佛能把阳光也一起吞噬掉,沈闻躲在掩体里看了半天,才见那黝黑的腹部透出一丝金色的雷光来,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此时这块地方已经没有了别的凶兽,大约是被狼蜥震慑而拼命远离,也间接赶着修士离开了这块地方。   刹那间,从狼蜥的腹中,钻出了一条头顶独角,大约有一尺多长,婴儿手臂那么粗的……小四脚蛇?   要说长相,这小家伙应该是渠乐地下河窟中那一条的微缩版,但是大概是因为尺寸小,所以看上去其实还是有些可爱的。   尤其是那个独角,小小的一根顶在脑壳上,看样子这就是它用来破壳和顶破狼蜥那坚硬腹部皮肤的作案工具。   像是感受到了沈闻的气息一样,这条初出茅庐的小雷首独角蛟,突然炸起了浑身的鳞片,连脸边上的两根须子也随着灵气激起的微风飘扬,看上去非常威武霸气——忽略尺寸的话。   它额头的独角又一次积聚起了雷光——雷首独角蛟是雷灵根凶兽的王者,哪怕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也能熟练呼风唤雨、行云招雷。   但是吧,这个小宝宝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什么凶兽能凶过沈闻?   于是就在小家伙积聚雷系灵气,打算攻击这个尚且还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异类时,沈闻率先借着土系灵气能隔绝开雷电的特点,将缠绕在幼蛟周围的雷引入了底下,紧接着一个滑铲——铲到了幼蛟的下方,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   幼蛟:????   要说沈闻对付小朋友那端的是心狠手辣,一揪住尾巴,她就侧身借力“啪”一下把这个刚出生的幼蛟跟拍泥鳅一样拍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一下子把心智尚且幼小的雷首独角蛟给拍懵了。   沈闻不给它反抗的机会,一骨碌爬起来抓着它的尾巴用力轮起了墙——那当真是“八十、八十、八十”的威力。   大概还考虑到了将来只要不拿去煲汤,就要给它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这个因素,沈闻一边轮还一边喊:“木大木大木大!”   雷首独角蛟幼崽:?????????????@_@沈闻一套轮下来,饶是凶兽之首皮糙肉厚脊索结实,这小东西还是当场眼冒金星,直接失去了反抗能力。   沈闻随手把这条小蜥蜴往储物袋里一塞,随便从边上的尸体上扒了个面具下来戴上。   “也不知道求心他们来不来得及。”她将储物袋系在腰间,看了一眼刚刚护送七宝如意树逃跑到位置,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确定土戈城的安危。   另外一边,因为哥舒隼及时带着求心前往土戈城报信,一些没来得及阻拦、逃窜出来的凶兽又被越女挣脱方翠瓶之后,有意识的引向了修士聚集的飞舟停泊处,以至于撞上了出来寻沈闻的鸠摩晦,这次拍卖场凶兽逃逸的事件才没有给土戈城的凡人们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当沈闻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贺兰韵和胡忠他们正在帮忙安置被逃逸凶兽毁坏了家园的凡人们。   鸠摩晦在一旁一脸淡然的念经,哥舒隼大约是被嫌弃笨手笨脚了,被越女赶到了一边,可惜这小琵琶仙也不知怎么和凡人接触,于是又被贺兰韵赶到了一边。   到是胡忠和娜迦熟练得仿佛两个药童,令一边求心手熟,想要什么药膏都能准确的递过去。   于是不会打下手三人对眼懵逼,鸠摩晦还能念个经,仿佛为了不空着手尴尬,越女就抱紧了自己的小琵琶。   哥舒-手里啥也没有-隼:……只要你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我。   几人看到沈闻一身血站在不远处,还给唬了一跳。   “没事,我没受伤。”沈闻淡然道,“我回飞舟洗个澡,你们等等来找我。”她说的“你们”自然是鸠摩晦等人,把哥舒隼排出在外了。   贺兰韵点头:“行,过会来找你。”他大部分的止血、解毒药膏都放在飞舟上,这次凶兽一闹腾,到是给他机会让城主允许他把飞舟开进城内了。   如今,他们的飞舟正悬在义诊帐篷上方,沈闻御剑便能飞上去。   一想到沈闻是去洗澡,哥舒隼那就坐不住了。   鸠摩晦瞥了他一眼:“阿弥陀佛,檀越,非礼勿视。”   哥舒隼:……   他只好摸了摸鼻子问边上的越女:“这位道友,想喝点奶酥茶吗?”   越女白了他一眼,跟美少女躲色狼一样挪到了一边,把鸠摩晦当成了天然掩体。   大尊者:……   当贺兰韵他们忙完,安置完最后一个伤员之后,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颗启明星,好在修士不太需要睡眠,贺兰韵也只是微困而已。   哥舒隼自觉没趣,还想着追沈闻,作为情场老手自然不会逼迫太紧,虽然他也觉得沈闻支开自己是有别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件事情是不能被“不是自己人”的人知晓的,但是,只要他足够有耐心,总有一天能达到目的。   ——都说烈女怕缠郎嘛。   “阿嚏!”沈闻在飞舟上打了个喷嚏,却见贺兰韵率先推开门走了进来。   后者原本是想问她怎么样了,却见沈闻房内的桌子上盘着一条一脸消化不良的四脚小蛇——额头还有一点闪着寒芒的独角。   “你的蛋炒饭活了!”贺兰韵指着那条独角蛟幼崽喊道。   沈闻瞥了他一眼:“安静点阿马,我知道你当奶奶了很激动。”   贺兰韵:……我呸你的奶奶。   鸠摩晦的眉头皱了起来。   毕竟,关于雷首独角蛟在西域的那个传说,之前没有此物还好,若是有了   “那件事情以后再说。”沈闻拍了一下桌子,一脸消化不良的独角蛟幼崽懒洋洋地摆了摆尾巴。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伙伴——杜娇娇。”   鸠摩晦:……   大尊者憋了半天没忍住:“这似乎是条雄蛟。叫‘娇娇’似乎不合适吧?”   沈闻拍桌:“瞎说,大尊者你不懂,娇娇可是一个无敌的名字啊!”   鸠摩晦:……   虽然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刻在灵府里、从认识沈闻第一天开始的记忆告诉他——别多问,问多了胃疼。   独角蛟——哦,不,杜娇娇一脸菜色,十分痛苦地打了个饱嗝,并且以一个屁,开启了他长达百年的龙生黑历史。    第110章 110   越女因为违逆了大师姐方翠瓶的意思,这几日总是不知道怎么和方翠瓶说话,便一股脑往沈闻那边钻。   沈闻原本想提醒她这么做容易暴露他俩合谋的事情,但是想想,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便由着她往自己的飞舟跑,毕竟她每次来都能帮忙把纠缠不休的哥舒隼赶走。   这花花公子脸皮贼厚,光靠大尊者可赶不走他。   仿佛是因为串门的次数多了,越女又是那种性子跳脱,懒得管一些繁文缛节的女孩子,以至于这天她照常去找沈闻吸娇娇的时候,直接就推开了门。   本来嘛,两个女孩子熟络起来之后最常做的事情除了结伴上厕所,估计就是相互串门了。   越女这不敲门的行为,其实还存了一丝好奇在里头,想要趁机看看沈闻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个从小就在他人的赞美中长大的漂亮妹子,看别人自然第一眼看的也是容貌,若要起争驰之心,那也必定是在美貌上。   结果,就在她推开门的,把好奇的目光投入沈闻的卧室的时候,她看到的场面却不知道怎么形容。   若要说的话   那便是阳光从厢房那一头的窗户中投射进来,照得空气中的灰尘亮晶晶的,一个身穿奇怪亵衣亵裤的少女把手背抵在下巴上,正出神凝视着眼前的一块木板。   那亵衣制式奇怪,只有半截,扳住了肩膀和后背,露出两条玉雪胳膊,应该是用昆仑的雪域蜘蛛丝编织而成的,极有弹性,将沈闻后辈的蝴蝶骨纤毫毕露地够了了出来。   也正是因为只有半截,所以沈闻腹部,腰部的线条便暴露无遗。   那亵裤更是夸张,短短的一条,只松松垮垮得遮住了小半个大腿,露出下面下方白花花的一片羊脂。   无论是腰腹,还是手臂,或者腿,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尤其是腰腹那两条,从亵衣的末端蜿蜒而下,游走入裤腰,根本让人移不开眼睛。   女孩子看女孩子先看身材再看脸,越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软绵绵小肚子。然后,又充满欣慰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沈闻:……   你拍胸脯的时候那一脸的释然是认真的吗?   沈闻这一身,算是上辈子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习惯,短裤小背心,做晨练的时候比现在这身古装方便得多。   她现在随便编了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做完一套负重下蹲之后,便站起来继续折磨自己脑细胞过剩的大脑。   谁知道越女突然推门进来——不过沈闻并不在意,侧头瞥了她一眼。   一滴汗水顺着沈闻修长的脖颈流进了已经被打湿的小背心,也将越女的视线从身材引到了沈闻的脸上。   ——若要越女说,这可能是她见过最美的脸。   切切实实地满足了世上一切对于“女子之美”的幻想。   以至于她就这么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沈闻拿起边上的手巾擦了一把汗,然后用涤尘咒清理掉了身上和短裤背心上的汗渍:“怎么了?”   这一声,将越女从如坠梦中的状态拉了回来,她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沈闻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装备:“我穿着呢?”再说了,极乐宫的姐姐妹妹们比自己穿得少多了,也没人说她们“不穿衣服”啊。   越女“砰”得把门一关:“只有媚修才穿这么少到处跑呢!”   沈闻正色道:“你这想法不对,太刻板印象了,姑娘们爱穿什么到处跑那是姑娘们的自由。再说了,我也没到处乱跑,我在自己的厢房里呢。”她把手巾甩在脖子上,拿起边上的干梅子泡茶喝了一口,酸溜溜得止渴生津。   越女不再和她讨论穿衣的问题了,便跑到之前沈闻一直盯着的木板前,却见那木板上挂着一幅昆仑山脉的地形图,上头还用不同颜色的颜料标出了皮山、昆仑殿、逐日城的位置和势力分布。   地形图边上还贴着几个用朱砂笔写上“昆仑殿”、“明家”等等字样的标签,边上画上了奇怪的图形。   “这是做什么的?”越女不疑有他,指着朱笔标签问道。   “我在想七宝如意树被窃之事。”沈闻倒也不隐瞒,“但是想了半天,却依然想不通其中症结。”   有能力从两家的重重包围下偷走一截树枝,只要带着储物袋,他要多少树枝都能砍下来,为何只取一截?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七宝如意树,他就是想让明家和昆仑殿打起来。   “若是明家和昆仑殿打起来,是谁得益?”沈闻问越女道。   越女:啊?   小琵琶一脸的懵逼。   沈闻:……对不起我忘了你是那种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人设了。   于是她又把手放在下嘴唇上,自言自语陷入了思考:“这事还得问鸠摩晦……不,这死宅不一定懂,啧,还得问哥舒隼吗?”   越女:……   这个越女听懂了,舔狗果然是没有人权的。   但是,她似乎又微妙的理解了哥舒隼死活都要纠缠沈闻的原因——毕竟,她真的太美了。   却听这时,沈闻的门口传来敲门声:“阿闻,有人寻你。”听声音,似乎是求心。   沈闻略微一思忖,便知道是谁招来了,道:“你让他们在下面等着吧。”   求心允了一声,转身走开了,似乎是要去飞舟甲板上告知对方沈闻的意思。   前段时间凶兽逃逸,贺兰韵忙了许久,这两天才算是收了尾,就算是修士那也不是铁打的,钢铸的,自然需要休息,于是沈闻的飞舟上现在到是人员齐全,一个不少。   哦——忘了船上那对小夫妻,胡忠自从娇娇孵化了之后,他就紧张到大把大把的掉毛,早早就和娜迦出去了。   沈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平时穿的常服就打算套上,却被越女一把按住了手腕:“你就穿这个?”   沈闻:?????   小琵琶恨铁不成钢,用力掐了一把沈闻的脸:“你给我过来。”   “姑奶奶我今天非得好好调-教调-教你不可了!”   沈闻:???????   不是,姐姐,我故意的,你别闹。   比起穿着打扮,我还急着拉上大尊者去给我撑场子呢。    第111章 111   前来找沈闻的不止一个人。   或者说得更详细一些,前来寻找沈闻的是两拨人,一拨人气势汹汹,穿着统一的黑底金纹劲装,为首的男子身材挺拔,面上带着金乌纹面具。   另一个……只有一人,一身白底蓝纹道袍,手持拂尘,嘴角两个酒窝,一双仿佛永远弯着的眯眯眼,即使对面人多势众,一看就不好惹,他还是在笑。   站在中间的是鸠摩晦,两拨人碰头过来找沈闻的时候,他就站在这了,毕竟明家是来兴师问罪的,沈闻让他们等,他们绝对不愿意等。   至于另外一名访客,他上来便自报家门,说是昆仑殿刘楚客的大弟子,名叫雪霁。   明家好昆仑殿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明家兴师问罪,昆仑殿过来掺和一脚,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比起一介家主之尊,亲自过来兴师问罪,那边雪霁看上去就安定得很,似乎只是过来走个过场罢了。   那边的明曌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便对依然将面容遮了起来的鸠摩晦道:“法师,那人何时下来?”   鸠摩晦道:“施主等着便是。”   既然沈闻不马上下来,只是让他们等着,那就说明沈闻并不愿意那么快就见他们,若是拖到他们不耐烦走了自然好,若是想打……   鸠摩晦一个大乘佛修,一个打他们全家都够了。   至于沈闻,她面无表情得坐在越女的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仙子髻、娇娥妆、一身越女提供的绣裙,仙子髻上的素银步摇微微轻颤——不管多少次,看到这张脸沈闻都有一种“这不是自己”的感觉。   不过习惯了三年,她已经逐渐能适应这种瞬间出现的“我非我”的不适感,并且熟练的压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要习惯性的扶额,却被越女眼疾手快一把排在手背上:“别乱摸,万一把额妆擦花了怎么办?”   越女是个美丽的女修,霁月城对于女弟子的品味要求很好,不但要懂美,更要能创造美——大师姐方翠瓶虽然脸上有那么大一块黑色的胎记,却画得一手好娇娥妆,广寒仙子时常让她在重要场合为自己上妆,这一点越女承认自己不如方师姐。   她不仅爱美、懂美,更知道怎么搭配才能最大限度的表现出美——沈闻发如黑绸,肤若羊脂,配上,容貌生得宜淡宜浓,只是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在衣着上更要清雅娇俏,才能凸显出那一份和年龄相宜的少女感。   而因为衣着俏了,身上的配饰才宜素淡,所以项坠、臂钏、耳珰、步摇、玉簪这些女子出门必备的小饰品,全以素银打底。   她原本那随便的穿着,显得她跟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样。   “你老带着面具都不会闷么?”越女抱怨了一句,“你真好看,我都要嫉妒了。”说到这里,她堵着嘴一副“我哄不好了”的姿态。   沈闻看了看边上的面具,眼睛微微转了转,笑道:“今天不带了。”   言罢,便起身轻拂了一下裙摆,往甲板上走去。   越女还犹自跟在后头絮絮叨叨:“你平时也多学着些穿衣打扮,白瞎你这张脸。”   “无所谓啊。”沈闻在前头笑道,“反正也看不见。”   越女楞了一下,便以为她说的“看不见”指的是她常年戴面具,别人看不见她在面具之下精心做了妆容。   “那不一样,姑娘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怎么就是给别人看了,你这是刻、刻板印象,我为着自己舒畅不成么?”   “是、是,越道友活学活用。”   于是小琵琶就跟个骄傲的孔雀一样昂首挺胸了。   沈闻走到甲板上,恰听见明曌和鸠摩晦口角,询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见客,便趴在船舷上,用抹着蔻丹的素手微微扶住下巴,道:“我来了,不知明家主有何指教?”   她看上去懒洋洋的,像是刚刚睡醒,只是像挑衅一般垂眸望着、唇角噙笑,便如满园春色纷至沓来。   一边的雪霁脸上的笑意隐去,半晌才又露出两个酒窝,眯笑着道:“等得值,再长些也值。”   沈闻:……   这发言,lsp了啊。   她将脸转向雪霁:“这位道友,可是昆仑殿的人?”   雪霁收起云扫,对着沈闻抱拳行礼:“在下昆仑殿殿主大弟子雪霁。”   沈闻笑道:“小女子怠慢诸位,诸位唐突来访,未曾准备茶水。飞舟地方又小,怕挤了诸位贵足。”   她这话说得虽然好听,但是语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如坐针毡。   鸠摩晦微微皱了皱眉。   越女:……   这个她懂,这茶味太浓了,熏得她眼睛疼。   明曌瞥了一眼刘楚客的“大弟子”,对着身边的金乌卫道:“你们等在此处。”言罢,便对沈闻道:“我一人上去便可。”   边上的雪霁好脾气得笑道:“那,我便唐突佳人了。”   沈闻无所谓地颔首,鸠摩晦闻言,便先行一步跃上了飞舟。   大约三分钟后,飞舟客厅茶案边的蒲团上边坐了四个人,沈闻是主,自然在上首。   越女虽然可可爱爱没有脑袋,但是她多少是懂事的,自然不会硬挤过来。   于是下首便是鸠摩晦、明曌和雪霁。   沈闻给三人倒完茶,便对明曌道:“我知道明家主为何来寻我,这事我没事好多说的,我看那七宝如意树七彩可爱,想拿来做件漂亮的法器,也得罪明家吗?”   明曌刚想说话,却又被沈闻一句话堵住了话头:“我今年才十五岁,刚刚修炼了没几年,哪里知道这里头有多少复杂的事情,看样子,明家也拿回七宝如意树了,不知者无罪,阿闻以茶代酒,和明家主赔个不是。”说着,便一仰脖子将茶喝尽了。   明里暗里一张嘴,话都给她说尽了,明曌哪里还有开腔的机会,只好摘下面具也喝了一口茶。   他年纪不大,在九宗七姓一群老怪物中间更是资历浅薄的后辈,容貌自然是俊秀,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却又和金乌卫不同——颜色更深一些,更接近鸠摩晦。   看样子,明家除了世代族内通婚,血统高低还可以从金瞳颜色深浅判断。   鸠摩晦金瞳颜色也很深,比起明曌可能更深一些,按照年岁和修为来判断,恐怕至少是明曌的叔叔辈。   一边的雪霁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言罢,也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看了一眼鸠摩晦,又看了一眼沈闻,笑道,“家师原本听说拍卖会上有人竞价,心生担忧,所以过来看看,既然误会解除了,那么在下便先回复师命去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细细思考,便知道此人到底为何而来,沈闻笑道:“到是劳烦雪师兄了。”   “不烦不烦,怕是日后,在下还要劳烦沈姑娘。”雪霁留下这句,便笑着退出了客厅,御剑远去了。   沈闻舒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鸠摩晦,后者收到沈闻的眼神,便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露出了一双和明家众人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瞳。   ……   谁也不知道三人聊了些什么,底下的金乌卫只知道家主上去的时候心事重重,下令回到逐日城的时候,心事更像是多了十倍一般沉重。   沈闻坐在茶案后边,又沏了一壶奶茶:“要我形容一下明家主看你的眼神么?”   大尊者略一思考,便道:“自然是警戒和排斥。”   他原本也不指望能做些什么,他是出家人,便是无家。此番来,也只是了结自己的一个因果罢了。   至于明家人的想法,其实并不怎么重要。   沈闻摇摇头:“不,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把你迷晕了绑回去,每天轮流派十几个妹子轮x你,争取让你三年抱至少二十了。”   明家百年之前遭灾之后,就子嗣凋零,有资质的子嗣更是少得可怜,明曌本人更是矮子里拔将军。   鸠摩晦又是单灵根,又是修炼到大乘的高资质,这么一比,简直种粮绝佳啊。   鸠摩晦回想了一下明曌的眼神:……   ——檀越,有话好好说,不要吓贫僧。    第112章 112   先不提鸠摩晦是不是打算扛着火车站跑路,反正沈闻现在对七宝如意树的兴趣正浓,她是不会离开昆仑山脉的。   而距离开春的日子越来越近,沈闻的飞舟又多了一个时常来蹭饭的闲人。   雪霁捧着面碗把里面的汤汁都喝了个干净,然后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条丝巾来擦了擦嘴,夸赞道:“丰腴而不油腻,实在是上品。”   沈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号称“刘楚客第一入室大弟子”的雪霁:“宁能不能不要老是跑来蹭饭?”   边上的哥舒隼捻了块糕点了点头:“那是,你同阿闻又不熟。”   沈闻怒道:“我跟你也不熟啊!”   她这几天把娇娇放出去散养了,不就是因为这俩天天厚着脸皮过来蹭饭吗?   “阿闻你这么说我就很伤心了。”哥舒孔雀假惺惺得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   “人总是多相处相处,才会熟的嘛,这位小师父,我说的对不对?”雪霁的脸上依旧笑眯眯,甚至还问起了边上因为这几日胃不舒服而喝了好几天白粥的求心。   求心浅笑:“雪施主,死缠烂打不叫相处,也不会拉进任何距离,只会让人徒生厌烦而已。”   他这话说得两个“死缠烂打”的都白了脸,哥舒隼的表情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到是雪霁,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可不是死缠烂打,主要还是师命难违。”他叹了口气,“我每日来看看,主要还是担忧沈道友被明家暗害,要知道,明家虽然素来不和别人多来往,可是背后可有玄术宗撑腰啊。”   哥舒隼白了他一眼,抢白道:“玄术宗撑腰怎么了?玄术宗撑腰也不能在西域四十六国的领地胡闹吧?”   “这可难说。”雪霁浅笑,“虽然说是‘九宗七姓’,但是玄术宗一家独大,以一宗之力便可独挑其他宗门,更何况这数百年来,又有多个家族为他们所扶持,欠下人情。听说当初太一玄君原本是应当入佛门为僧的佛子命,这不照样给云中君抢了去?他玄术宗想做什么,那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   这话听得,好像雪霁、乃至于整个昆仑殿对玄术宗都颇有微词。   沈闻:……我这听得好像玄君活像个被抢走的小媳妇。   求心在边上打了个喷嚏。   沈闻立刻道:“怎么了?这几日快临近开春,天气多变,感冒了吗?”   求心摇了摇头:“小僧有问贺兰施主讨要驱寒姜片,每日含着,不曾着了风寒。”   “哦,”沈闻便放下心来,对雪霁道,“这倒是不用担心,这几日明家就算是要找,要找的也不是我。”他对玄术宗的一番话,到是更像昆仑殿弟子不满玄术宗插手他们和明家的事情,扶持明家继续和他们争七宝如意树,从而诋毁玄术宗的一家之言。   “那是谁?”雪霁脸上的惊讶倒不算是假。   “自然——是那个偷七宝如意树的贼呀。”沈闻笑道,“解决了这个贼,不就解决了问题了嘛。”   到时候不管是监守自盗,还是他人算计,都能有个告一段落。   明家和昆仑殿,不管怎么样肯定是打不起来的,毕竟就算是要打,玄术宗为了维持正道之间的平衡,也肯定会出手调解。   一道灵光在沈闻的脑海中闪过。   她好像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可是最关键处,却依然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久久不肯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   却见雪霁站起来道:“不过,近日来,土戈城中也有些不太平,明家的金乌卫多有在其中活动……”说到这里,他特意顿了顿道,“沈道友可不要觉得明家人是什么好相处的,现任明家家主为人狭隘自卑,又好报复,沈道友捉弄与他,怕不是要招来不利。”   他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云扫,又补充道:“至于那金乌卫——我昆仑殿同明家比邻多年,虽然未曾亲眼所见,却听说过明家不仅有出身分家的弟子组成的金乌卫,还有一支由凡人组成的队伍。”   哥舒隼刚想吐槽他“凡人有什么可怕的”,却又想起渠乐的诗玛姆姆,遂闭上了嘴转而道:“因修士轻慢自大,不将凡人放在眼里,如巨象鄙夷蝼蚁。却不知蝼蚁一搏,竟可绊倒巨象。”   沈闻难得用“你长进了啊”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哥舒隼受宠若惊,尾巴翘到了天上,整个人显出了一种“女神夸我了”的浮夸感。   至于雪霁所说的“凡人队伍”,沈闻却忍不住深思了起来。   见沈闻面露凝重,雪霁站起来道:“今日得见沈道友无恙,雪霁深感欣慰,明日还会前来造访。”   哥舒隼恨不得把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的脑袋按进泥巴里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茶香四溢,说到底还不是和他一样,看上了沈闻的美貌。   你那是爱她么?你那是为她好么?你那是馋她身子,你下贱,懂吗?   沈闻摆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送他了——刚来那会她还送送,结果这家伙天天过来蹭饭,沈闻都懒得送他了。   送走了雪霁,她扭头看着还坐在桌子边上吃奶糕的哥舒隼:“你怎么还在?”   哥舒隼最近越挫越勇,越勇越挫,整个都被激发出了诡异的抖M气质,这放在楼兰,谁信他们的花丛小王子会追个妹子追得天天被妹子嫌弃呢?   哥舒隼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昆仑殿和明家的事情,便去查了查那日关着狼蜥的铁笼,这么一查之下果然有收获。”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丝绸包裹放在台子上,打开之后露出了一块被烧化又凝固起来了的铁块。   “这是?”沈闻皱眉。   “这是关押狼蜥所用的灵铁锁。据我所知,能将此物融化到这种程度的,唯有火灵根最高的‘金乌灵火’可以做到。”哥舒隼把那团铁块往前推了推,示意沈闻过目。   这似乎是坐实了明家不想花钱,放狼蜥出来搅乱会场,好趁机浑水摸鱼抢走七宝如意树的罪证。   “有这个,到是证明了不是明家做的了。”沈闻垂眸看着那团东西,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就算是有玄术宗撑腰,明家也不会傻到让人知道自己做了这种事情。”   拍卖场被毁。   凶兽逃逸,屠戮修士,哪怕是玄术宗再怎么扶持明家,这种和“伪善”都相去甚远的,绝非正道作为的行为,玄术宗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包庇。   留下证据,只能让昆仑殿更加师出有名,甚至连边上的皮山、西域四十六国,也会对明家群起而攻之。   除非明曌是个被实力、势力蒙住了双眼盲目自信自己可以一打N的傻子,否则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偏偏他不是。   梗呢,玩玩就算了,当真大可不必。   所以,这就是有人想要嫁祸明家,桩桩件件,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昆仑殿和明家打起来——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总之你们就得给我打起来。   之前她的思路有些问题。   皮山虽然和两家都有利益之争,但是远没有到这种非得撕破脸搞对方的地步。   昆仑殿和明家虽然有争宝之仇,但是他俩一起被青霓屠过,倒也算是难兄难弟,倚靠着上任家主留下的互不侵犯条约,其实表面的和平是可以维持的。   既然昆仑殿拖了这么久没有对七宝如意树和明家动手,那就说明其实他们也不是很急着想要用这宝树。   那么“利益之争”这个思路,其实是走不通的。   所以,沈闻打算改换一个思路,那就是——若是两家打起来,一定会牵连到谁,谁一定会给这个幕后搅屎棍的布局搅进这个麻烦里来。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玄术宗”。   桩桩件件,看似挑起两家、乃至于三家之间的争端,其实全部都是冲着玄术宗去的。   明家是玄术宗扶持、明家和昆仑殿之间的关系是云中君从中运作,同屠两家的青霓是太一玄君所退,细究其中因缘,竟然全都离不开天下第一宗的“玄术宗”。   想到这一层,那么在后面搞事的人到底是谁,就很难说了。   哥舒隼看沈闻愁眉紧锁,便想安慰她一番,却听边上一只不声不响的求心道:“若是阿闻实头疼——”   “不许。”沈闻怒瞪了他一眼。   美人瞪人也煞是好看,即使不是冲着自己去的。   求心垂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沈闻拍了下桌子,难得表现出一副对什么事情极其强硬的姿态,“你给我好好呆在飞舟里念经就行,别的东西不许碰。你就——”只剩下那么几年了。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抿起了嘴唇,凶人的是她,到头来却像是她受了委屈一样。   求心不说话了,捏紧了自己手上的佛珠:“好,我不碰。”半晌之后,他才苦笑道。   “我去找阿马。”沈闻夺路而走,连桌子都懒得收拾了。   求心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细不可闻得叹了口气。   哥舒隼一脸酸溜溜得看着他:“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若是她也能瞪我这么一瞪,我魂都给她了。”   求心:……   半晌,盲眼僧人才道:“阿弥陀佛,哥舒施主。”   “嗯?”哥舒隼下意识回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   哥舒隼:……   嗨,这中洲的和尚,嘴巴都这么毒吗?    第113章 113   因为之前和求心的“插曲”,沈闻难得有些心烦意乱。   求心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的时候,这种烦躁感又上升了好几倍,以至于她只好戴上面具到土戈城来散散心。   她心烦的时候往往谁也不想见,只想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   沈闻那个脑子,不到死那一天都没办法放空,于是当她踏入土戈城的时候,她又开始思考“为什么土戈城的凡人从不离开土戈城”这个问题来了。   跟路边卖羊肉串的大叔买了三串羊肉之后,她又忍不住问对方道:“大叔,你这肉串实在是好吃,肥而不腻,膻味也无,没想过去更繁华的地方做生意么?为啥老留在土戈啊?”   对方被她突然提问给问住了,楞了一下才道:“这……我也不知道,就是习惯了,之前有想要离开,去皮山都城试试的,但是喝不惯外头的水,离了土戈就开始生病,回来就好了——诶,不信你可以问问隔壁卓姆……”   这么说着,一把胡子的诺木叔还拉长着脖子对着边上的干果馕摊老板娘喊,那吼声跟头牛似的:“卓姆,卓姆,你来说,你们家前年不想着居家搬迁到外头去么。不是生了病才回来的?”   卓姆妈妈是个中年妇女,见买羊肉的诺木叔哪壶不开提哪壶,顺手抓起两个葡萄干丢过去:“呸,你还提呢,要不是离开土戈城全家浑身上下都生痒的要死的红疹子,老娘早去皮山都城过好日子了!”   卓姆妈妈声音大,边上有几家矿工家的子弟听了,也大声附和道:“是啊,原本不想留在这里跟祖辈一样当矿工,想去皮山都城找些别的活,但是奈何病得快死了,才不得不又回到土戈来了。”   沈闻微微邹起了眉头。   虽然说,很多人在骤然换了生活环境之后,就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但是只要调养得当,也不至于会病到完全不能在新环境下生存。   但是土戈城这种情况,过分的诡异了。   如果是一个两个,那么说是个人体质问题倒也没什么。   但是这么多人,同时出现了“离开土戈城就会生病”这种情况,就只能调查他们共同的特征了。   这一般都是由平时的生活习惯、饮食、土质等微量元素的缺失、或者特殊需求导致的,先把土质问题放到一边,沈闻最先想到的,还是饮水。   土戈城西域诸国的诸多城池一样,饮用水都是来自纵横交错的地下水系,所以实际上可以说,整个土戈城的人都是喝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的。   若是河水之中有些什么,渗入泥土,再进入作物,日夜和土戈城的百姓接触,最终导致了他们只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沈闻并不会为此感到奇怪。   比较奇怪的是,贺兰韵之前给大家把脉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沈闻他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所以这可能是什么隐藏的疾病之类的,贺兰韵经验不足,以至于没有分辨出来。   医修这种职业,自然是越老越值钱的。   想到这里,贺兰韵作为沈闻的首席亲妈兼工具人,自然又被沈闻这个没良心的给盯上了。   沈闻决定自己先去调查一下土戈城的母亲河水质问题,把样本带回去给贺兰韵看看,再让他多留心一下土戈凡人们的身体症状。   辞别了一众凡人,沈闻决定自己先去土戈城郊外据说直连地下河窟的一眼小泉去看看,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敏感得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还没有出土戈城,却总觉得自己身后似乎跟踪着什么人。   出于天生的,对于四周环境的敏感察觉力,让她在之前的多次危机中都能安然避险,沈闻对于自己的直觉十分信任。   对方既然选择跟踪,而不是在闹市区直接把自己绑走,那就说明他们有着自己的顾忌。   于是她脚下一踩,微微加快了步伐一头往地势复杂的贫民区钻了进去,这里屋子叠着屋子,小巷套着小巷,不熟悉地形,或者方向感不够好的人,都容易在此迷路。   沈闻加快步伐之后,便几个转巷,利用视觉盲区躲在了一处进可攻退可逃的角落里,用阵法收敛起了自己的气息,却见几个金乌卫打扮的人匆匆从她边上走过,修为似乎都不低。   其中有一个在和沈闻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转头走过来一探究竟。   沈闻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几个金乌卫的注意力被这身巨响吸引,分散注意力望向了那边。   沈闻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紧,便被人拽着往小巷的另一头跑去,那人在逃跑之前还往巷口丢了一件下品的结界法器。   沈闻被他拽着跑,此人极为熟悉此处的地形,从背影看,应该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直到拉着沈闻跑到了一处小楼下,对方才喘着气拉下了自己的面罩,道:“你怎么会惹上他们了?”   沈闻板着一张脸。   对方是个长得极为清隽的青年,若是放在沈闻以前的时代,那是绝对能包装一下出去当爱抖露的那种漂亮、阳光系的男孩子。   “你是哪个……哪个……”沈闻竖起一根手指,装作思考困难一样开口,“月狗蛋儿!”仿佛是为了演出效果,她还特地把儿化音读的特别重。   青年:……   “是月隐。”他不但笑容渐渐消失,他还不得不木着一张脸纠正沈闻的称呼,并且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回答这人的问题。   “哦,是月隐啊,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沈闻煞有介事得点点头,突然出手如闪电一般,捏住了月隐脖颈上的穴位,将他硬生生给捏昏了过去。   当月隐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给五花大绑,身处在一间小破屋里头了。   月隐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很惊慌,只是对对面盘腿坐着的那个正在锉指甲的少女道:“我好心救你,你却这般对我?”   “救我?你当我是傻子么?”沈闻吹了吹指甲,垂眸望着月隐。   若要月隐不怕死的形容一次的话,大漠霜降之时的月光很冷也很美,沈闻的目光比那更美,也比那更冷,更肃杀。   这是真正久经沙场、见过血,要过命的目光。   “明明说好了不再找我麻烦,却派出金乌卫跟踪,跟踪也就罢了,还不改身行头。修为都不低,却被低阶的结界法器给骗过去……你救我?你救个锤子。”沈闻现在的表现就差点根烟,脖子上挂根大金链子,再戴副墨镜了。   “有人告诉过我,明家手底下有一支凡人组成的队伍,起先我还不信,我还想哪个家族怎么有前瞻性,吸收凡人做自己的敢死队,现在我算是见到了。”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小匕首来,“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我刑讯逼供的手段可多着呢。”   不过,月隐也没打算隐瞒,他努力挪了两下,坐了起来,对着沈闻苦笑道:“没打算能瞒过你。”   沈闻:……   “别呀,这么容易就交代了,我会怀疑是不是你骗我啊。”沈闻露出了一副痞子腔调。   她现在没带面具,那张倾国倾城的女神脸配上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违和。   月隐:“你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抬起头来,十分诚挚地盯着沈闻:“我确实是明家的奴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屈辱,又可悲的事情。   “说是‘奴仆’,其实我是明家出生的,没有灵根的孩子。”   “明家世代通婚,为的是金乌血统不要变得稀薄,本该是代代出生的孩子都具有金乌血统和灵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事与愿违,明家主家、分家,哪怕是血缘比较远的家族。”   “只要有孩子诞生,就注定会有那么几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诞生。”   说到这里,月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一样。   “早在百年之前,出生在明家、没有灵根孩子,会被视为耻辱,一律被坑杀。但是,百年之前,青霓魔君残杀明家子嗣,导致明家子嗣凋零,以至于现任家主明曌不得不改变了之前对待出生的‘无灵根’子嗣的态度,将他们的性命留下来,训练成为奴仆。”   “只是这些子嗣因为只是凡人,不能修炼,便不可再以‘明’为姓氏,统一改为了‘月’姓,不见天日,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沈闻像是听故事一样撑着脸,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所以,你其实是明家的子嗣,只是因为没有灵根,便沦为奴仆和工具人?”   月隐点点头。   沈闻夹着嗓子,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居然还有这等鸟事!”   “所以,他们派你来接近我,他们跟踪我,你搞一出舍身救美的戏码,好骗取我的信任?其实你心里好恨他们,不愿意跟他们一起骗我,就乖乖回答了我的问题?”她歪了一下头,双手合十枕在脸下,笑得眯起了一双眼。   月隐没有否认。   沈闻不再夹着嗓子说话,声调反而变得更加冷酷了:“那么,我是不是也能当你刚刚讲的那个故事是为了利用我身为女性的同情心,而精心准备的一个骗局呢?”   “你当我是傻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第114章 114   月隐一时无话。   半晌,他才道:“若是你不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是你和明家的恩怨,你找我给你主持什么公道?我看上去是那种好管闲事的人?”沈闻单手撑着脸,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   月隐噎了一下,道:“你同土戈城的凡人也无亲无故,为何要替他们主持公道?难道不因为你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吗?”   沈闻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替他们主持公道了?”   月隐:????   仿佛并不放弃论证沈闻是个爱管闲事的正义人士这一点,他道:“你给土戈城的百姓们分送驱寒药,不是多管闲事?”   沈闻无所谓地耸肩笑道:“这是阿马,我是说和我在一起那个医修——贺兰韵你知道吗?那是他的意思,我只是帮他管闲事而已,这是个人关系上的私情,不是我爱多管闲事。”   月隐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你在夜市之中力杀凶兽,为的难道不是凶兽一旦冲出,受灾最严重的的就是土戈城的凡人么?”   沈闻露出了一个十分鸡贼的笑容:“哦?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在夜市,不对,你在潮海阁之中?”她不靠近月隐,脸上露出了一种“嘿我只是想诈一下你没想到你真的招了”的表情。   月隐:……   他早知道这人很难对付,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人这么难对付。   沈闻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上,笑眯眯地盯着他,突然往前一步掐住了月隐的下巴,并且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随后合上他的嘴,逼着他咽了下去:“这个呢,是我偶然得到的一种毒药。刚吃下去的时候没事,但是只要我想,它就能在你的肚子里孵化出千万条铁头百足来,从你的胃开始,一直吃光你的五脏六腑,在你的五脏六腑被吃完之前,你是不会死的。”   貌美如花的女修,嘴里说着比大漠毒蝰还毒的话,脸上却挂着一种装可爱的笑容。   “你怕不怕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信你,但是我决定留着你。”沈闻拍了拍手,打了个指响解开了月隐身上的束缚,“我也懒得问你为什么会在潮海阁了,反正你也不会对我说实话。”   这么说着,沈闻丢给了他一串用绳子绑住瓶颈的细颈小瓷瓶:“跟我走。”   月隐原本以为自己就要面对一波刑讯逼供了,对面却不按照常理出牌,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为什么?”   “那当然是我一个人做不完,又不想找同伴来帮忙做,所以让你来当苦力啊。”沈闻用手指夹着一个被包成三角形的黄纸符咒道,“你身上的东西我都搜出来了,逃跑就不要想了,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等等干活的时候可以跟我说。”   “不是,难道你不应该——”   “刑讯逼供?”沈闻戴上面具瞥了他一眼,“我本来想的,但是想想好像也太麻烦了,我就不干了,你招不招其实都无所谓,反正我不信你。”她耸了耸肩,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另外一件飞天法器,“上来做好,我告诉你接下来的活要怎么做。”   月隐愣怔了半天,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喜怒无常,做事不按逻辑来的行为方式,甚至一时间脑子里都没有办法组织起一个针对的计谋来。   从两次和沈闻的接触下来,他其实很容易就发现了对方做事完全随心所欲,但正是因为这种性格,让他把不准沈闻给自己吃下去的那个丹药,是不是真的会和她说的那样发作。   死……他其实不怕,但是由内而外被铁头百足啃食干净这种事情,没有那个正常人愿意领受一遍。   更何况,还是为了他所厌恶的明家领受一遍。   沈闻估计的并没有错,他确实是被明家主命令接近她,获取她和她伙伴的信任,作为一个无害的凡人,对凡人并不排斥、贬低的沈闻一行人,是很容易相信他的——原本应该是的。   但是早就和沈闻交锋过一轮的月隐却知道,也许别人好骗,但是沈闻却绝对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所以,他自己准备了第二套说辞,也就是“深恨明家,借此机会投靠沈闻”。   只是明曌并不知道,这个第二套说辞,是真正的发自肺腑。   没有灵根的凡人子嗣在明家,受到的待遇那是真的活着还不如死了,至少没受过苦,没被人当做狗一样活。   想到这里,坐在小飞行法器上的月隐突然遮住眼睛笑出了声。   早知如此   “你笑什么。”此时飞行法器已经落到了水源附近,沈闻从飞舟之上一跃而下,却看着月隐遮住自己的眼睛笑得和哭一样。   “我那日在潮海阁之中,原本是为了暗中调查潮海阁和偷走七宝如意树之人的关系,却意外的看到了有人放出了关在笼中的狼蜥。”他道,“待到凶兽四散之后,我看着那笼子,突然心生恶念,想着明家不如就此毁了才好……便用明家储存金乌灵火的法器,烧化了那灵铁锁,装作是明家人为了夺宝故意放出的狼蜥。”   沈闻看着他。   月隐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在飞行法器上弓身蜷缩:“我恨明家,我恨我自己出身在明家,此话并非为了骗取你的同情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这样一来的话,那个被金乌灵火烧化了的灵锁到是有说法了。   然后……   沈闻:“有话好好说你脱衣服干什么?”   月隐:“……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身上的伤痕,证明一下我所言非虚罢了。——你为什么要后退半步?”   “我说了我要看了吗?”沈闻又往后退了半步,“我告诉你,就算我把你看光了我也不会对你负责任的懂吗!”   月隐:????   你不对劲jpg   ——不过,确实恰如月隐所说,他的身上纵横交错着众多的伤口,鞭痕、刀痕、烫伤,不下十种不同武器造成的痕迹遍布全市。大约是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好看,所以施虐者并没有划伤他的脸。   “赶紧把衣服穿上。”沈闻粗暴道,“再废话我们就只能在外头过夜了。我敢在外头夜不归宿但是不敢半夜偷偷溜回去。”   月隐:???   这人真的不对劲。   他道:“知道我陷害明家,又伙同明家欺骗你,你也不杀我吗?”   沈闻正蹲着取水,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一脸的诧异:“狼蜥是你放的吗?”   月隐道:“自然不是。”   沈闻已经取好了一瓶水,道:“那我为何杀你?”她站起来,大漠夜间的风沙吹着她的衣角。   这个人映着冷淡的月光,说出了月隐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话:“你若是放走狼蜥之人,便是视土戈万千无辜凡人之命为无物,合该杀。”   “可你只是出于对于明家的憎恨而诬陷明家,我不是明家人,我无权替明家处理你。”   “同样的,我也不是你,我没吃过你吃的苦,所以我不劝你大度。”   “至于骗我……先不说你没骗到我,骗我又不是死罪,我干嘛杀你。”   月隐这一辈子,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只觉得鼻子在大漠的夜风里一阵阵发胀。   半晌,他才提起手上的细颈瓶,挤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道:“所以,你给我吃的药,也是假药?”   沈闻:……   “我收回前言,满肚子坏水喜欢诈别人的臭小子还是给我去死吧。”    第115章 115   贺兰韵忙的要死,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脚边跟条死蛇一样的杜娇娇。   沈闻这两天都把这条独一无二的凶兽放出去独自捕猎,还美其名曰:锻炼孩子。   由此,贺兰韵这个大家认证的金牌男妈妈得出了以下结论:如果让沈闻带孩子,那这孩子不是野蛮生长,就是早早夭折。   娇娇能长这么大,一定是因为他运气好。   当然,也可能不那么好,毕竟现在他跟一条小死蛇一样躺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一副吃坏了肚子的样子。   这实在是太过正常了,毕竟没有成年的雷首独角蛟教导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踩着雷不是理所当然么?   想到这,贺兰韵蹲下来,给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肚子胀得老大,一脸菜色的娇娇灌了一杯催吐药。   过了一会,小蛇就趴在地上抽搐了半天,吐出来一只浑身沾满粘液、已经死去多时的野生荒漠雉,这玩意一半都已经被消化掉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贺兰韵捏着鼻子,戴着鹿皮手套捏起了野鸡尚未被消化掉的翅膀,想要把这玩意先从他的义诊摊子丢出去。   大约是因为雷首独角蛟的胃液消化力实在是太强了,这玩意本来就已经糊成了稀烂的一团,被贺兰韵一拎,“啪嗒”一声便散了一地,散发出了更让人作呕的气味。   贺兰韵原本是要冲出去先吐一阵的,却在看到那一团黑色肉糊还混杂着什么玩意之后,强忍着吐意从边上拿了根拨火钳把那玩意扒拉了出来。   沈闻正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捂着鼻子嚷嚷:“哇靠,阿马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贺兰韵白了她一眼:“问你儿子啊。”他用下巴指了指边上把东西吐出来之后精神了不少的娇娇。   沈闻施了个涤尘咒,消除了空气中那股难闻的臭味,并且把自己手上的一串细颈瓶放在了边上的药案上。   “我儿子那不就是你孙子吗。”沈闻脸皮贼厚,被贺兰韵损了还满脸笑嘻嘻的。   贺兰韵:呸。   沈闻捞起娇娇,后者不太情愿地在沈闻手臂上缠了两道,吐了吐信子。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还未来得及修炼,娇娇不会说话,没有办法和沈闻进行有意义的交流。   它的更多行为更接近被沈闻揍怕了而臣服的野兽本能。   同样的,它也不能理解“娇娇”这个名字对于一条雄性来说有多么的羞耻。   贺兰韵将从娇娇肚子取出来的硬物冲洗干净沈闻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堆闪着荧光的石子。   “这什么?”她隔着手帕捏起了一颗观察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灵石,只是普通的石头。”   “但是上面却附着着超出了其承受范围的灵力。”贺兰韵皱起了眉头,“没道理啊,土戈城没有处在西域灵脉之上,不至于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自然界中有不少灵宝会以“石”为质地,但是“灵石”的本质是固态的灵气,和“石头”有着本质的区别。   普通的石块自然能附着灵气,却不能承载很多,就像是一辆只有一吨承载量的卡车,你给它装上两吨的货物,它自然会被压垮。   而这野鸡胃囊中的石块正是因为灵气超载而散发出幽幽绿光。   而娇娇这条小蛇吃了野鸡,却没能消化掉野鸡肚子灵气超载的石子,才导致了它消化不良。   顺便说一句,灵气超载这种情况,通常只会发生在灵气极为充裕的地方,土戈城显然不是。   而问题就在于,荒漠雉不会出现在昆仑山脉之中。   所以这家伙到底跑到多远去觅食了?   贺兰韵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便暂时把这怪异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他转身拎起了沈闻丢在药案上的细颈瓶:“你又给我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活。”   沈闻道:“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土戈城的百姓几乎都没有离开土戈,我觉得很奇怪吗?然后我就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一旦离开土戈,就会生奇怪的病症。所以我来问问你在替他们诊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贺兰韵指了指边上那一串瓷瓶:“这个呢?”   “顺便帮我探查一下土戈的水质。”沈闻使唤起贺兰韵来一点心理压力都都没有,弄得贺兰韵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家伙的。   “你是觉得土戈城的凡人得了这样的怪症是因为长期摄入土戈城水源的缘故?”贺兰韵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摇摇头道,“我倒是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了,我们来到土戈半月,饮用吃食都是土戈水源、作物,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啊?”   沈闻叹了口气:“总之先看看吧,万一呢?”   说到这,贺兰韵的目光落在了沈闻身后的月隐身上,这人自从跟着沈闻进来之后就一直安静得站在一边,看着沈闻和贺兰韵交谈。   贺兰韵注意到了他,但是沈闻现在做的事情他不觉得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所以也没避开这个人——再说了,沈闻带进来的,她没示意避开,就说明她有自己的打算……   想到这,贺兰韵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沈闻:……   你后退半步看渣男的眼神是认真的吗?   她“啧”了一声,迅速把可能歪掉的话题扯了回来:“我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沈闻组织了一下语句,道,“这人是明家的子嗣,但如你所见,他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说到这,沈闻瞥了一眼贺兰韵的表情。   后者的表情有些震惊,似乎像是被点中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半晌之后,贺兰韵才道:“你是想问我,贺兰家到底是怎么没落的对吧?”   当初的贺兰家,在春城也算是一方豪强,就算家族逐渐不再能生出有资质的后代来,却也不至于要和沈家这样一个刚刚崛起的小家族结亲,还点名要娶的是天女之后。   沈闻一直想不通其中的症结,到是月隐的出现给了她另外一个思路——若是贺兰家的没落不是因为“生不出有资质的后代”而是“大多数子嗣开始出现无灵根的状况”呢?   “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只是听刁大爷说过那时候的事情,说那时候,贺兰家接二连三出生无灵根的子嗣,以至于家族逐渐没落,能挑大梁的后代几乎没有,到了我祖父这一代,祖父为了治疗这种奇怪的‘病症’,出去遍寻良方,走遍了千山万水。”   贺兰韵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他回来的时候,便逼着父亲立下誓言,说一定要……”他想着月隐尚且还是个外人,自然不能暴露沈闻天女的身份,于是便用了一个模糊的字眼,“一定要娶一个和你一样身世的姑娘才可能改变家族的窘境,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月隐道:“原来你二人是未婚夫妇?”   沈闻同贺兰韵异口同声道:“早退了!”   话一出口,贺兰韵的眼神又惊恐了起来:“我说,你不会……是来加入这个麻将馆的吧?”他瞪着沈闻,“已经快凑成两桌麻将了!”   沈闻:……   你这发言,让我很想和你玩梗。   “娘,放心,搞得定的。”沈闻把手放在鬓角,千娇百媚地抚了一把。   贺兰韵:呸。   只是话音未落,义诊帐篷的帘子却被掀起来,带出一阵佛铃脆响:“贺兰施主,阿闻在你那么?她昨夜一夜未归,我甚是担忧……”   沈闻一个眼疾脚快,把还一脸茫然的月隐踹进了贺兰韵用来发酵特殊药材的麦秆堆。   月隐:?????   这一脚不重,但是他陷在一堆麦秆有点懵逼。   求心的手定格在了撩帘子的动作,半晌,才听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般道:“回来便好,我泡了些茶,口渴就回飞舟上喝一杯吧。”   贺兰韵:……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正宫气度吗?当真佛光四射,让人折服啊!    第116章 116   有些事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若是一旦宣之于口,便如装满了水的陶碗一般,一朝倾泻,覆水难收。   求心盘腿坐在榻上,手里轻捻着自己的佛珠。   他一向穿着朴素,一身木兰色的僧衣素净,垂首念经的时候,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只是现在这分气质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不记得自己的前尘往事,便以挂单云上寺为一切的开始,若问他对自己到底是谁,来自何处有没有好奇之心,他的回答恐怕是“没有”。   并非逞强,而是真的“没有”。   有的时候,只要他进入冥想之中,便能觉得自己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同星辰共耀,和日月同辉。又仿佛如一缕清气溢散于空中,无形无体,万物为他,他为万物。   当年佛尊涅槃之时所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恐怕就是他这种状态。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一介凡人会拥有净琉璃体的缘故吧。   这是以前的他。   目空一切,心中没有生死,也没有欲求,仿佛下一秒就能坐地而化,如清风一般远去了。   如今的他,虽然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同万物一体的逍遥境界,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番体验之中,却多了一丝异样。   求心原本以为,生死于他不过是一种“体验”罢了,就像这副皮囊,肮脏如浊泥也罢,澄澈如琉璃也罢,都是终将要抛弃的东西。   只是,现在却不同了——“死亡”被切切实实的定格为倒计时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就这样死去。   在他的冥想境里,除了天、地、海、云、星、风,还多一样东西。   一样原本他以为不会有的,属于某个人的声音。   三年以来和某个人的对话,零零散散,如佛铃一般在他耳畔回荡着。   比如说,她原本打算取一条金鲫用来炖汤,却在最后关头把它放走了,若问起原因来,那人所给出的回答却令人哭笑不得:“它一直盯着我,让我觉得没胃口了,就放了。”   又比如说,大漠夜晚的风凉得彻骨,那人却喜欢泡一杯热酥酪茶,裹个毛毯在戈壁怪岩上坐上一夜,求心曾经因为好奇她为何总喜欢坐在高处独自一人抬头仰望着星空而陪她坐了小半夜。   那时正值仲夏,入夜的大漠却格外的凉。   那时候沈闻身上一个字都没有,连毛毯都只有一条,为了抵御寒风两个人裹着一条毛毯子,手里捧着陶杯,里头盛着冒着热气的奶酥茶。   求心还记得那陶杯表面有一层光滑的釉,虽然摸上去温度不高,却不知怎么得,暖得烫手,让他经不住一口一口地喝里头微甜的奶酥茶。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沈闻用一种探讨占星术一样的态度,和他形容着大漠的漫天星辰——就像是新入学的稚童,学到了些什么便急着炫耀一番,却全然忘了这些东西是他教授给她的。   而他只是笑着点头,首肯了她那些充满想象力的,怪异的形容方式。   这样的独处,最近已经很少了。   自从和贺兰韵重逢之后,沈闻的身边开始聚集起了各种各样的人,她又是那种一旦钻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里,便会忽略身边人想法的那种自由自在的性格。   以至于,求心骤然发现,自己和沈闻独处的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可怜的地步。   而精通于佛法的他,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   这是“贪欲”。   因为曾经几乎拥有她全部的时间,所以,骤然发现不再全都属于他的时候,便产生了落差,因贪欲而生了落寞,因落寞而生了嫉妒。   “此乃罪过。”盲眼的僧人双手合十,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不知是在向谁忏悔。   他的心里,原本应该什么都没有,却在结识了沈家小女之后,在潜移默化之中,骤然回首,才发现某一处早已尽是她的身影。   最为可笑的是,他竟然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三年大漠同行?   是天机城、龙皇山秘境的同生共死?   亦或是万里杏林之中,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告诉他——你该为你自己活着。   甚至也许   早在她从那沾着春雨的千年滕树之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便注定背着这满心不可说的罪孽了。   “此亦罪过。”   不向她讨要饭食,便是化不去这份因缘。   ——这也是“贪欲”。   出家人不该有的贪欲。   “阿弥陀佛。”   伴随着佛号响起的,还有求心房间的门被敲响的声音,他放下手,仔细辨别了一下敲门的方式,才道:“阿闻寻我何事?”   沈闻推开了门,却见求心好整以暇地盘腿在榻上打坐,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不是说有茶么?”   求心苦笑:“冷了。”   沈闻咳嗽了一声:“那我自己再泡一点。”   她熟门熟路拿起了边上的茶壶,又沏了一壶玉露茶,坐在桌子边上自己喝了起来。   她这些天因为求心的倔强有些烦躁,但是烦躁完了,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和求心好好聊聊的。   毕竟,她一直秉持着“把话说开了就什么都好”的想法。   虽然现在是来“把话说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开口,人就开始虚。   她是希望求心能好好活下去的,只是她屡次三番不许他占卜,沈闻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伤了求心的自尊,想好好和他聊聊。   “求心,那个……其实我——”   “我不会再——”   在静默了一会之后,两个人同时开口,气氛尴尬了一会,沈闻把鼻子埋进了茶盅里:“你先说吧。”   “我不会再占卜,虚耗自己的寿命了。”求心的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眼睛虽然无神,却依然努力“看”向沈闻的方向,“阿闻,听闻昆仑之中有什刹花海,若是路过,不知可否为我形容一番?”   沈闻楞了一下,半晌才笑道:“好。——那作为交换,事了了之后,陪我去天机城八卦塔上喝一杯,我喝,你坐着。”   求心没想到这事她还记着,便值得无奈道:“好。”   沈闻的身边出现了那么多人,虽然他们挤压了自己和沈闻的时间,虽然在这些强者之中,他一无是处,令他原本应该恬淡的内心翻涌起了波澜。   但是   阿闻努力想让他活的更久一些。   他便遂她的心愿。   纵使凡人之身活得再久,也不过百年,在那之后,他便归于尘土,而沈闻作为天女,作为修士,会拥有千百年的寿命。   他只是她漫长寿元中的一小部分,恰如流星只是星盘之中的一瞬。   若此刻他为她死了,自然能让她记住自己一辈子。   可是这么做,便是何等卑劣自私,知罪而行之。   倒不若他长命百岁,须眉皆白,还能陪着她走遍千山万水。   如此这般,待到圆寂之时,他这背负一生的贪欲之罪,便能消弭了吧。    第117章 117   “所以说,为什么你今天又在啊。”沈闻把手背贴在额头上,有些头痛地看着面前的雪霁。   和求心谈心之后,她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又能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了,就是某个每天过来跑一趟刷存在感的家伙不知怎么的,总给她一种特别抗拒的感觉。   用另外一个词来说,大概就是“生理性的拒绝”吧。   说来也怪,这种感觉别人没有,就他独一份——可能是因为他笑起来像个男狐狸精,纠缠起沈闻来频率更高,也远比别人更没有b数吧。   跟块牛皮糖一样,赶也赶不走。   “嗯,”雪霁思忖片刻,笑道,“那自然是沈姑娘做的碧落糕实在是让人一尝难忘,再尝倾心呀。”   沈闻并不觉得感动,只觉得这种搭讪方式又油腻,又尴尬。   雪霁口中的碧落糕,是用中洲南部产出的一种“绿珠米”磨成粉,按照一定的配比加入江米和甘草汁揉捏、发酵两遍之后,再蒸制而成,口感清甜软糯,小队里最喜欢吃此物的是求心。由此沈闻做得最多,最拿手的也是这个碧落糕。   雪霁嘴上这么说着,还伸手拿了一块糕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煞有介事地吃了起来。   沈闻叹了口气,道:“难道雪道友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雪霁这个眯眯眼稍微楞了一下,随机把手指放在了下唇上思考了一会笑道:“我现在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呀。”   沈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此时贺兰韵却闯了进来,看到雪霁在,便将目光放在了沈闻的脸上。   沈闻瞥了一眼雪霁,对贺兰韵道:“有什么事吗?”   贺兰韵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让雪霁退出去,但是他知道这厮这段时间和哥舒隼一样一天到晚地纠缠沈闻。   于是,万年老妈子贺兰韵的内心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痛心疾首道:“我以为两桌麻将已经够了……”   沈闻拿起边上的碧落糕,糊了他一脸。   雪霁脸上稍纵即逝过一丝玩味,便笑道:“既然不方便,我就先走了,若是哪一天沈姑娘有空了,一定要来昆仑殿坐坐呀。”这么说着,便一甩手上的云扫,走了出去。   这人贼不走空,临走还顺走了一块碧落糕。   贺兰韵在他走了之后,还是在纠结着“麻将桌”的问题,并且甚至用一种老母亲的态度摇着头:“不行不行,雪道友肯定是不行的。”   沈闻:……你到底在那边不行个什么劲啊。   她叹了口气,看着桌子上只剩下三块的碧落糕道:“找我是为了水质的事情吧。”   贺兰韵的思路这下到是被拉回了正事上:“是的。你之前给我的东西,我用师父教我的方法探查了一下,发现水源之中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啊呀啊呀,我刚刚想到一件事——”就在贺兰韵开口的时候,门口却又传来了某人轻浮的、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却见雪霁又走了回来,将手搭在飞舟的门扉上,一脸诧异地看着沈闻和贺兰韵,“啊,我是说……”   沈闻盯着他:“雪道友,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太过我行我素了?”   雪霁脸皮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昆仑殿里的师妹们都挺喜欢我这样呀。”   这倒不是他自夸,毕竟他长得帅,出手又阔绰,整个人又跟个中央空调一样对谁都很温和,有必要的时候也会风趣幽默一把。   这样的人在团体之中,其实远比那些高岭之花更受欢迎。   贺兰韵道:“会被阿闻讨厌的。”   “啊?真的吗?不会吧?真的?”雪霁的眯眯眼睁开来,难得露出了一丝惊慌的表情,“沈姑娘?”   沈闻:……   她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对贺兰韵道:“接着说吧。”   “不要紧吗?”贺兰韵指的是边上远远还不算“熟人”的雪霁。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沈闻叹了口气,“他要听就听吧。”   “我首先说明,我绝对不是因为好奇才回来的,其实是我最近成了几张上品符咒,想着沈姑娘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难免落单……”雪霁这个牛皮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几张折成三角形的金色符咒,“这是我秘制的神行符,还请沈道友收好才是。”   昆仑殿多符修,修士在外行走除了法器,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上品符咒,所以雪霁这厮,还真是不缺钱的主。   就是这舔狗行为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贺兰韵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拉长声调,拔高声音继续对沈闻汇报他对水质的调查,来扯回已经被扯远了的话题。   “水质之中并没有什么毒素,只是我发觉其中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略高了一些,有些奇怪,却想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症结。”贺兰韵抱着胳膊,一脸无奈,“若是师父在,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雪霁在边上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着,半晌才道:“二位,是在调查土戈城的水质?”他将目光落在了贺兰韵的身上,“这位小道友是医修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他恍然大悟道,“啊,二位是在调查土戈城百姓的奇怪病症吧?”   贺兰韵瞥了这个花痴一眼,第一次觉得他似乎没那么讨厌了:“正是,之前我注意到土戈城的百姓不能随意离开土戈城,便觉得奇怪,调查了一番,发现他们不离开此处是因为会生病。说到这个——”   他扭头对沈闻道:“我发现土戈城的百姓离开此处容易怪病,是因为他们通过摄入土戈城的作物和食水,体内累积了一定量的灵气造成的。”   “怎么说呢……”贺兰韵用手比划了一下,“虽然凡人没有气海来容纳灵气,通过饮食进入他们身体内的灵气很快就会被吐纳掉,但是这也是有一定的‘量’的,土戈城的百姓常年摄入灵气充裕的食、水,身体对于灵气的契合度和容纳量比起别处的凡人都高。”   “所以,一离开土戈城,就会因为体内摄入的灵气不足而生病吗?”沈闻到是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只是边上的雪霁听着,却露出了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但是土戈城,并不是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   这也是沈闻和贺兰韵感到奇怪的地方。   此处灵气不够,产出于此地的水源、石子、土地蕴含的灵气却会超载,这实在是不符合情理。   想到这里,作为擅长符咒固灵的符修,雪霁却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若是这土戈城下方有极为强大的风水固灵阵法,到是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第118章 118   “莫非……土戈城之下有一个非常巨大的风水灵局来固灵?”   雪霁将手放在下巴上,摆出一副喃喃自语的样子来,随即自己先轻笑出了声,“不可能不可能,是那位高人有这闲心在土戈城下布置这样一个风水灵局?即使有,这种灵局一般都是用来助益自己修为的,在上应该构筑自己洞府,怎么会发展成凡人工匠聚集的城市呢?”   他拼命摇起了头:“绝对不可能。”   虽然本人否定了这种猜想,确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到风水灵局,沈闻的第一反应就是渠乐城池下那个遍布阵法的地下河窟。   那个地下河窟是为了在渠乐这样一个对于凡人灵气过分充裕的土地上,开辟出一个能让凡人安居的土地而设计的。   而土戈城若是有风水灵局,这个灵局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比起开辟出一个“适合凡人居住的区域”,倒不如说,这是强行将一片原本没有多少灵力的土地,变成一个凡人一旦入内,就无法离开的——看不见的牢笼。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思忖了片刻,便道:“若是能有土戈城的地图便好了。”   渠乐王城作为整个阵法的上的镇灵锁,锁住了原本会冲垮上层凡人居住区域的充沛灵气,并且引导灵气流向远方。   土戈城下若也是又这样一个巨大的灵局阵法,那么它肯定也有一个相应的阵眼。   “若想要得到土戈城的大致地图,大约是可以求助于土戈城主的。”听到沈闻这样嘟囔,雪霁立刻献殷勤道,“在下在土戈城也颇有些话语权,若是沈姑娘愿意……”   “要是阿闻愿意,我倒是可以陪你去找城主,不过这土戈城是大约近三百年来,昆仑山脉开发矿洞以来慢慢扩建而成,没有什么标准的地图可言哦。”哥舒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单手拿着扇子,笑眯眯地站在那儿。   见沈闻望过来,故意打开了孔雀羽扇遮住了半张脸,抛了个媚眼。   说句实话,这人生的其实非常好看,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标准的一股异域风味帅哥,可是吧……   沈闻:……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踹你一脚。   然后哥舒隼就被踹了。   他“哎呦”一声被踹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才回过头来看踹自己的人怒道:“你干什么呀!”   沈闻:……比起生气,我觉得你这态度更像是撒娇,老哥你还好吗?可曾读过什么书?吃的什么药?   哥舒隼的态度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因为踹他的人是个女孩子,若是换做男人来踹他,他现在可能已经一孔雀羽扇焊到对方头上去了。   越女道:“没什么,就是看到有个什么在我面前拼命摇尾巴,忍不住有点脚痒。”   哥舒隼道:“摇也不是冲着你摇啊。”   沈闻:拜托你不要这么快就承认好吗?   她咳嗽了一声道:“土戈城最早是什么样的?”还是快些把话题扯开吧。   这个抢答题,雪霁比哥舒隼回答得快,毕竟哥舒隼常年生活在楼兰一带,在土戈城发展起来之前从未到过此处,于是便噎了一下,被雪霁抢了先。   “这个我知道。”他笑道,“土戈城最早只是几个帐篷,一些游民,后来昆仑山脉开发矿脉,师父考虑到凡人有生老病死,三餐三急,才给他们准备了一些板房,随后才慢慢发展起来成为土戈城如今的模样。”   只是后来,明家和皮山也逐渐加入经营土戈城的队伍,这里才变成了三家势力的交汇处。   “那么,”沈闻来了精神,又继续追问道,“在这里开始居住凡人之前又是什么样的?”   雪霁楞了一下,反而低头开始思考:“就是……很普通的一片平原呀。”   沈闻就知道他根本没注意这片地方之前到底是什么样了。   照理来说,若是早在凡人们在此聚集之前,这个风水灵局就已经存在的话,那么凡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并不适宜居住而搬走。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的,他们在此聚居了下来,并且一代代繁衍,逐渐适应了此处带着灵气的食水。   由此可见——这个风水灵局,极有可能是在凡人们开始在此聚居之后才被建造出来的。   而有能力又有机会建造这个风水灵局的人……   沈闻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在宗门大比的时候见到的小胡子男人——昆仑殿殿主刘楚客,可能并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哈儿。   七宝如意树丢失是一件、土戈城地下可能存在的风水灵局是一件,若说谁最有动机、最有实力做这件事,那必定是擅长符咒,也同样擅长阵法的符修刘楚客了。   只不过,眼下为了调查此事,还是先糊弄雪霁,让他以为这风水灵局是早在土戈城有人居住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吧。   沈闻道:“那便很麻烦了。”   雪霁也不是个笨的:“沈姑娘不会真的认为土戈城下会有什么大型的风水灵局吧?不可能不可能,若是真有,我在昆仑殿这么多年早就该察觉到了。”   沈闻笑道:“我只是猜测而已,不然,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这个问题了。”   “什么风水灵局?”越女像是小伙伴背着她偷偷出去玩的三岁小孩一样凑过来,她这两天跟着师姐等着昆仑山脉开春上山,等得人都快长毛了,沈闻暗中调查什么事情不带她,她就不高兴,“跟我说说,跟我说说嘛。”   她吵得和只叽叽喳喳的小雀一样,弄得沈闻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谓风水灵局,便是利用五行八卦之术,配合一定的图案以达到某种效用的阵法,最为常见的小‘灵局’便是符修们手上的那张黄纸。”飞舟主厅舱室的两边悬着珠帘,后又有门扉隔开,是看不见住人的地方的,所以当这珠帘一阵喧哗的时候,便是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并且,还伴随着潺淳温和的,对于“风水灵局”的解释。   沈闻扭头:“求心,你起来了啊。”   求心双手合十,对着在场所有人行了一记佛礼,浅笑道:“小僧贪睡了,令诸位檀越见笑。”   “不、不见笑,不见笑。”哥舒隼手都不知道往何处放,干脆向后一步,挪到了越女的身后。   越女极为嫌弃的往边上也挪了一步,哥舒公子秉承着“你动我也动”的不要脸精神,跟着越女又移了一步。   越女:……呸,莫挨老娘!   一边的雪霁见求心出来了,把原本伸向碧落糕的手“嗖”一下缩了回来。   贺兰韵叹了口气:……好家伙,我直接就好家伙,这就是正宫气度吗?能直接和求心跳脸的就只有大尊者了吧!   ——啊,说到大尊者……   大尊者跑到哪去了?   虽然贺兰韵每天都要吐槽沈闻跟三个和尚打麻将,另外一个还好闭关了没有来,不然看到鸠摩晦和沈闻纠缠不清,怕不是当场暴起痛殴同修。   但是吧,作为损友,他还是很乐意看到沈闻站在两个光头中间一动不敢动的怂样的,甚至有一种扬眉吐气的错觉。   贺兰韵这样想着,就自己的动作和表情就控制不住了,以至于沈闻眼尖,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动作:“你是不是在找大尊者啊?”   阿马:浑身一颤jpg   “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他跑去哪了。”贺兰韵连忙笑得满脸尴尬。   “大尊者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求心笑道,“似乎是接到了青鸟传书,这是大尊者的私事或者是宗门之事,我们并不方便过问。”   越女:……哦!这题我听懂了!求心小师父你是在说鸠摩大尊者没跟阿闻请假就走了,有事瞒着阿闻!   跟着沈闻混久了,她都快变成品茶高手了。   沈闻点头道:“也是。这是他的私事。”那个青鸟传书,八成是来自明家的,还有两成是来自后尘国,不过要是后尘国来信的话,以鸠摩晦这个西域直男的性子,怕不是直接把她也一起扛走了。   求心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极为清爽温柔的笑意,像是昆仑淙淙的溪水一般沁人心脾,甚至让越女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这人并不是雨前龙井而只是心思纯直而已。   “你早上睡过头了,现在没有粥给你喝。”沈闻道。   “虽然这般说,阿闻却给我留了点心不是吗?”   却见求心将手伸向边上的盘子,信手拈了一块碧落糕,像是早就知道此处有一盘他最爱吃的点心一般。   “这位道友,也擅长风水数术吗?”雪霁这人脸皮贼厚,哪怕是贼心不死的哥舒隼,在求心出现以后都会短暂的出现一种名叫“艹正宫来了先躲躲”的状态。   而雪霁,真不知道这人是心大还是脸皮厚,反正就是求心在这,明明和沈闻之间表现出了一种谁也插不进的气场,他还要往里凑,一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的架势。   ——而目前为止,贺兰韵见过能和求心这种气场抗衡的,也就只有大尊者和妙法。   当然,这可能和沈闻本人的怪癖密不可分。   求心有些茫然,半晌才柔声道:“略通一二。”   雪霁刚想继续说,却听外头传来一声粗暴的怒喝:“沈闻素,速速出来随我等回春城领罪!”    第119章 119   能这样叫嚣的,唯有某些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情况的人了。   沈闻叹了口气,对着沈家人,既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她到是不用继续戴着面具了。   于是她发出了轻微的“啧”一声,刚想上前,却被求心捏住了袖子:“阿闻。”   沈闻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哎呀,哎呀,不要紧张,只是出去和他们聊聊而已。”   求心闻言,便松开了手。   言罢,便走出了飞舟舱室来到甲板上,单手撑着脸靠在船舷上,居高临下得看着那几个站在飞舟下方的沈家弟子。   其中自然就有阿马的未婚妻——沈雪柔。   她看上去有些踟蹰、又带着些惊惶和犹豫,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往上看。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沈雪柔的内心被生生刺痛了。   她心心念念的贺兰韵,就站在沈闻素的身后,而这个懒洋洋得靠着船舷,修长的手指抵住下巴,睥睨着他们的少女唇角含笑,像是没有睡醒一般毫无精神。   或者说,她浑身上下都写着对沈家人的“懒得应对”。   雪霁虽然跟块牛皮糖一样我行我素,却在这时候一言不发。   倒是哥舒隼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他话没说完,便被那个气势汹汹的、为首的胖子喝止道:“你这小白脸,上一次我也忍了,这一次你还想管这叛出沈家的妖女闲事!此人残杀我族中长老,弑上不敬,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带她回去领罪受罚,外人不要管闲事!”   哥舒隼活这么大,哪有人这么叫过自己,登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那胖子虽然嘴上骂得狠,一双因为胖而拉得细长的眼睛却不敢看沈闻。   沈闻笑道:“胖子,嘴上骂骂咧咧的,这么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啊?”   沈胖子的原名叫沈荣,修为在一众沈家弟子之中最高,是金丹中期,对着沈闻自然有金丹修士的大架子:“你这叛家的小妖女,还敢多说一句!你同族相残,杀了长老,还不下来跪着乖乖伏法!”   沈闻嘴角依旧噙着笑意,像是看猴戏一样看着他们:“证据呢?”   沈胖子噎住了。   证据,什么证据,证据现在都飞到北荒去了,要不是凤家讲道理,沈家估计还得被扣上一顶“勾结魔修”的帽子。   “好你个沈闻素,还敢狡辩,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沈胖子一张圆饼脸涨得通红,将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灵剑上,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将沈闻打一顿强行带回沈家了。   哥舒隼微微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孔雀羽扇“唰”一下合了起来。   越女也不爽,把手放在了自己的琵琶腰坠上。   沈闻伸手拍了拍他俩的肩膀:“别紧张,别紧张,这是他们沈家找我麻烦……”   其实沈闻原本也觉得沈家迟早会找上门,不用他们来找,她自己也会去找他们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现在既然他们找上门来了,沈闻也不打算一味躲避。   再说了……   “区区沈家,走就走了,还跟个牛皮糖似的纠缠个没完没了,怎么就这么缺我一个女儿去攀高枝啊?”沈闻的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这话刺耳得很,落在沈雪柔的耳朵里,就像是在嘲讽她是个“连拿去攀高枝都不配”的沈家女儿一样。   她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沈荣一声怒喝,刚想拔出自己腰间的灵剑,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脸上。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用这种速度接近自己的,只听见耳边钻进一声“离卦,三昧真火。”便觉得脸上猛然一辣,一道白光闪过便失去了知觉。   他周围的沈家弟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震惊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见沈闻从沈荣身上跳下来,漂亮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恬淡又无所谓的笑容:“这位胖道友修为在你们之中最高,我只好出其不意了。”   “至于你们嘛——”   言未罢,她便两指并拢,举到面前:“开阵。”   一个以沈闻为中心的八卦阵迅速展开,沈家也有反应快的子弟,意识到不能立在沈闻的阵法之中正欲先行退出阵。   沈闻哪里会让他逃,一个错身逼近对方,这速度依然快得不可思议,那边的雪霁到是看出了一些门道:“这是将灵气集中在脚后,迅速释放之后将自己整个投射出去么?好家伙,一般也不会有人这么做,因为可能一个没克制好,便炸了自个的后脚跟。”   “这也太疯了。”边上的贺兰韵头痛地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是过命的兄弟沈闻,一边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沈雪柔,即使他在上头喊“你们不要打了”,最终的结局也有可能是被沈闻一起揍。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弱小,无辜,又无助的医修。   而沈闻她当初练气就敢强杀金丹,现在揍几个金丹前期就跟揍孙子一样,他……嗯……他不敢阻止,也没有立场阻止。   边上的哥舒隼也看出了些沈闻的战术来:“我之前就想,闻姑娘应该只有筑基修为,不过现在看来,她极有可能是将大量的修为积存起来,用以短暂的提升自己的力量和肉身强度了。”   哥舒隼虽然在他哥哥的光环下喘不过气来,但是他毕竟也是修炼多年的人精,一旦想通其中症结,就开始大声感叹:“这什么疯子战术。”   他以前觉得沈闻是朵倾国倾城的花,现在他觉得这朵花嘴里长满了利齿,可能还很疯。   越女难得赞同他:“是啊,万一肉身受不住这个灵气量……”她打了个寒颤。   沈闻的战斗方式确是和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她将大量的修为积压在灵府,不通过劫雷凝丹,而是将这些灵气不断地压缩,最终把自己的气海塞成了一个高压气泵,由此带来的巨大压力也使得她的肉身必须拥有承载金丹级别灵气量的强悍度。   这是反向以“灵气”来加强肉身,一般来说,哪怕是高等级的体修,也不会剑走偏锋到这种地步。   因为把修士视为“命根”的气海当做高压气泵是很危险的——众所周知,高压气泵这种东西,很容易爆炸。   而她这种修炼方式直接导致了……现在直面她拳头的沈家弟子们,觉得自己快被她捶成弹力十足的猪肉丸子了。   这他妈筑基?你给我找个捶金丹跟捶孙子一样的筑基出来?   沈闻手里拎着最后一个失去意识的沈家弟子,这些出来追捕沈闻的沈家弟子除了沈雪柔都是男弟子,沈雪柔一个筑基估计挨不住沈闻一拳,她也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   沈闻殴打沈家众弟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夜叉一样,那是一种落在沈雪柔眼里,略带嗜血又极为兴奋的笑容。   好像和沈家战斗莫名戳中了她什么奇怪的点,让她整个人在拳拳到肉的搏斗之中感受到了异常的快乐。   她双腿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怪物。   难怪、难怪族长如此宠爱她,却一直不让她修炼。   沈闻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见沈雪柔扭曲惊恐着一张脸向后挪了两步。明明沈闻谁也没有杀,沈雪柔脸上的惊恐却好像是沈闻当着她的面屠了整个沈家一样。   不过,虽然沈闻不打算揍她,却似乎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只见沈闻随手把她手上那个弟子丢在了一边,摸了一把脸上沾到地血,走到沈雪柔面前蹲下,笑嘻嘻得看着她:“谁告诉你我在这的呀?”   面前这个人好声好气得,却让沈雪柔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是沈荣师兄,师兄收到了一只青鸟来书,说是你在、在这里——他、他之前也一直觉得韵哥哥包庇窝藏你——”   沈闻蹲在地上,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信上是不是说‘你们想要找的就在土戈城外某某飞舟之中’?”   这就……很他妈有趣了。   沈雪柔被她脸上沾血的样子吓破了胆,连连摇头:“我不知道,闻素姐姐,我不知道,我只是来找韵哥哥的——”   沈闻站起来,目光落在了从飞舟之上一跃而下的贺兰韵脸上:“阿马,”她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沈家子弟,他们中任何一个挑出来,那都是当初欺负过贺兰韵的狗眼看人低小分队成员,“这些人你还记得几个?”   贺兰韵黑着一张脸:“我都记得。”   沈闻嘻然一笑:“把他们都宰了你看怎么样?”   沈雪柔脸上的表情更惊恐了几分。   贺兰韵反而难得沉默了半晌,过了一会才回答道:“你要杀我不拦着,但是我不会杀。”   沈闻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动弹不得的沈雪柔:“为了她?”   贺兰韵道:“为了医者的自尊。”   “他们若要杀我,那我便会反抗。但若是他们不杀我,还受了伤,你还愿意放过他们,我便治。”   沈闻把手拢在了袖子里,一脸懒洋洋万事不管的模样:“那就给你了。”她侧过头,越过肩膀对她身后的沈雪柔道:“你加把劲啊,不然配不上他了啊。”   “还有啊,别再来烦我了,我很忙的。”   如果贺兰韵还是原着里那个low货,沈闻自然举双手双脚同意沈雪柔和他天生一对,但是现在阿马进步了,她就觉得这桩婚事不般配了。   言罢,沈闻便跳过几个沈家弟子叠在一起的人墙,在下头对着求心挥手道:“求心,我们去土戈城附近逛逛吧。”   ——顺便去看看土戈城那个可能存在的“风水灵局”。    第120章 120   沈闻站在土戈城外最高的戈壁石崖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整个土戈城的全貌。   临近开春,土戈城的凡人们都开始为“开春”准备祭祀了——所谓的祭祀,其实是远早于土戈城落成之前,在西域四十六国之中流行的一种庆典。西域人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庆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土戈城来自异国他乡的矿工、匠人们将自己的习俗带到了这片土地,糅杂之后变成了如今的“土戈祭祀”。   沈闻因为出于对风俗的好奇而调查过最原始的祭祀对象,然而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很多人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知道最早的传说是“西域早年有恶兽作乱,有神女从天上而来,降伏恶兽,并且嘱咐凡人们,每到开春时节,便要大肆歌舞庆祝以安抚恶兽。”   后来这个庆典逐渐变异,在西域四十六国不同的国度之中,开春祭祀的对象也各有不同——在土戈城,祭祀的对象、要“安抚之”的对象,不是恶兽,而是昆仑山脉。   矿工们在正式开春进山那一天,祈求山脉赐予更多的财富。   这是身为朝生暮死的凡人,最为质朴的祈求,和美好的祝愿。   不过,再把话题扯回“大肆歌舞庆祝以安抚恶兽”上,沈闻并不觉得这种行为能安抚恶兽,毕竟坟头蹦迪这种事情,她要是恶兽那棺材板可能就按不住了。   所以“大肆歌舞”的目的,可能是以特殊的方式触发阵法,继续镇压“恶兽”。   当然,因为时代太过遥远了,沈闻已经无从继续追溯了。   她蹲下来看着张灯结彩的土戈城,扭头对求心笑道:“怎么,有心事?”   “你又知道了?”求心也不反驳,只是略有些无奈的笑道,“我只是在想,大尊者前脚刚刚被明家叫走,沈家的人就来堵你,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沈家在集市上找阿马麻烦的事情,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沈闻十指交叠,用一个颇为豪放的姿势坐了下来,“到底是不是明家找大尊者,等等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人在后头怒道:“你就非得在这时候把我叫出来不成?”   求心的耳朵动了动,侧身将脸对着来人:“你是……那日阿闻放走的那个凡人?”   月隐瞥了这个盲眼僧人一眼,嘴唇微抿:“是。”   当然,他自然不会提起这他在那之后还挨了沈闻一脚的事情。   沈闻则一脸的轻松,丢给他一块上品灵石:“辛苦了呀,我要的东西呢?”   虽然月隐这家伙并不是冲着钱帮自己做事的,但是他做事要用钱来打点上下做人情,沈闻并不会吝啬这么一点灵石。   “把大尊者叫出去的确实是家主。”月隐将灵石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里,“家主回到逐日城之后,就拜访了在别庄闭关的一位明家分家的前辈,之后便决定将大尊者约出来一叙。”   沈闻转身,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瞪着眼睛一脸认真地听着:“和我猜想得差不多……那么另外一件事呢?”   月隐摇头道:“虽然没有明说到底是不是,但是我推测可能是……”   这话求心都听不懂了:“什么?”   沈闻笑着解释道:“七宝如意树那截丢失的树枝啊,显然明家没有能回收。”   月隐道:“这几日,昆仑殿把守边境的弟子数量翻了几翻,一些被派遣出去的金乌卫、外出历练的分家弟子也被召回了逐日城,事情再拖下去,昆仑殿可能真的要上逐日城兴师问罪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家这段时间都没来骚扰沈闻的缘由,他们现在分身乏术。   求心思忖片刻道:“这也是为什么明家主要在现在这么着急火燎的约见大尊者。他想请大尊者替明家坐镇,尽量延长可能的开战期限。”   “鸠摩晦不会管的。”沈闻摇头道,“他可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是西域四十六国的无冕佛尊,他掺和明家和昆仑殿的事情,西域四十六国的立场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所以,明家在拿不出七宝如意树枝干,又无力和昆仑殿一战的情况下,一定会选择求援玄术宗。”求心垂眸,“就是不知道是云中君只身前来,还是整个玄术宗浮空大阵都前来了。”   沈闻“嘁”了一声:“那个糟老头子做事这么高调,肯定是开着玄术宗浮空大阵过来炫耀啊。”   求心无奈道:“阿闻,事情没那么简单的。”西域四十六国地域广袤,以玄术宗浮空大阵的行进速度,哪怕是早前一个月求援,也未必能在开战之前及时赶到。   月隐道:“你们说的玄术宗求援一事,这就是机密了,出了家主和几个长老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再往里查下去,我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他帮沈闻做双面间谍,一方面是沈闻手里捏着他“栽赃明家”的把柄,另一方面,他深深恨着拿自己当牲畜的明家人,若要说明家和昆仑殿打起来他帮谁,那他肯定会扭头捅明家一刀。   沈闻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只要能让明家吃瘪,他什么都会做。   “不过,大尊者这次会去赴会,说明他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沈闻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道,“若那个明曌的脑子稍微好用一些,我肯定会在一发现七宝如意树树枝丢失的时候,就联系玄术宗的。”   而且会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一些,造成昆仑殿随时可能兴师问罪的样子来。   做好两手准备,若是能寻回树枝自然无事发生,如是寻不回……那么也不至于被昆仑殿打个措手不及。   “唉,一棵七宝如意树,居然惹得一宗一姓如此鸡犬不宁,实在是祸害。”沈闻露出了一个落在月隐眼里非常厚颜无耻的表情,“那我就勉为其难,为两家解决这个祸患根源吧。”   求心:……   虽然这么说,其实你只是想把这棵宝树连根拔了拿去做飞舟龙骨吧?   “还有一个问题。”沈闻竖起一根手指问月隐,“你知道明家是谁和沈家的人联系的吗?”   明曌眼高于顶,傲慢自许,鸠摩晦是明家后裔,按辈分来说还是他祖宗,他亲自约见无可厚非。   沈家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他是决计不会亲自去和对方联系的。   所以,如果真的是明家将自己的消息出卖给沈家人,做这件事情的应该是明家的下人。   月隐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件事情我倒是没有注意,再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查一查。”   沈闻点了点头。   “我不能离开太久,就先走了。”这么说着,月隐便纵身跃下石崖,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沈闻站起来,手搭凉棚往下望去:“哇靠,没有搞错吧,这可是悬崖啊。”   求心道:“你信他吗?”   沈闻用一个会扭到腰的姿势转头看着求心诧异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耶。”   求心被她调侃,虽然绷着脸,耳朵却不由自主得红了:“莫扯开话题。”   “一个人眼睛里有恨意,那么为了给他仇恨的东西添堵,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沈闻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漠,“比起他给出的信息可信不可信,我比较在意的是把我的行踪出卖给沈家那群铁废物的人……的动机。”   是的,动机是最为重要的。   如果是明家做的,那么理由有很多种。   但若不是明家,那么问题就很大了。   “我不记得我有招惹明家之外的人啊。”她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来,对着求心吐槽道。   求心:……   阿闻么,其实什么都好,就是自知之明这一点,时有时无的。   于是他决定扯开话题:“我感受了一下附近的灵气流动,并没有什么风水灵局的迹象,若是能到地下去探查,可能会更好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能占卜……”   沈闻:“你又要占卜啊。”她瞪着一双死鱼眼,一脸不满地瞧着求心,“你前不久才跟我说了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极限一换一?”   求心听不懂“极限一换一”的意思,但是多少能猜到:“阿闻早些想出法子来该我的体质不就好了么?也不差那么一会吧。”   “我怕你算这玩意当场暴毙。”沈闻也不客气,伸手往求心的脑袋上rua了一把,手感颇佳,“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改天到附近的石窟再探查看看,说不定会有别的收货。阵法数术上我不如你,还得仰仗你多帮忙呢。”   说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夕阳,这大漠壮丽的晚霞将黛青色的天空都染得火烧一般,沈闻又看了一眼求心。   那金色的火烧云的光辉镀在他面上、僧服上,让他看上去像一尊金身罗汉像。   求心抿唇一笑,这一笑竟有些难得的腼腆:“阿闻太谬赞小僧了。”   沈闻被他这一笑弄得心情极好,便想再欣赏一下大漠晚霞的壮丽之美,谁知这一看也就罢了,她的目光所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点。   那黑点逐渐变大,沈闻把手搭在眼上,眯起眼看着它渐渐显出一个明显的轮廓来。   ……好家伙,她发出了和三年前一样的感叹,天空之城啊。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鹤重楼这个老东西做事果然高调。    第121章 121   鹤重楼收到明家的求援是在一月半之前。   也恰是明家发觉七宝如意树丢失的时候,明曌出于各种考量,到时第一时间放出了青鸟联系了云中君。   擅长数术之人都是精通算计之人,鹤重楼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百年前,明家和昆仑殿争执不下的时候,就是由他和玄君出马,摆平了这随时可能打起来的一宗一姓。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了保持正道宗门之间微妙的平衡,同时也是为了维持玄术宗的地位,鹤重楼不顾昆仑殿的不满,强行扶持了明家。   也正是这种“一切以玄术宗的地位为考量”的行为,埋下了今日的隐患。   但是不管如何,时光倒流再来一次,他鹤重楼还是会将玄术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他的年纪大了,修为却凝滞不前,一直停在了合一后期。   不要看正道之中攀登上合一期的人不少,但是也正是这个“合一期”,将无数在他人眼中是“天之骄子”的修炼者,卡得心境动摇穷极一切无法再往前走一步,到达之上的“再造”。   鹤重楼在晋升合一后期的时候,就在度过雷劫的那一瞬间,他就几乎已经确定了——他这一生,都无缘“再造”。   既然如此,他就干脆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了建设玄术宗,以及培养太一玄君上。   而如今玄君闭关修炼要度过的劫数,正是攀登“再造”这一修真界暂时无人能到达的高峰的关键。   若是太一玄君成功了,那么鹤重楼这一生也算是圆满,哪怕陨落也能面上含笑了。   所以,自从三年前宗门大比出事之后,他就比以往更加紧张太一玄君的情况。   三年前的宗门大比,那批魔修的目的并不是杀死玄君,而是要将玄君的肉身带回北荒,经过这一次,鹤重楼基本上就确定了对方之中一定有个地位相当高的老妖怪盯上了玄君的“天生道体”,想趁着玄君闭关,夺舍他的肉身。   因为昆仑殿对玄术宗不满,又是名副其实的昆仑一霸,玄术宗虽为九宗七姓之首却鞭长莫及,而放任他们闹将起来,又容易撕破九宗七姓之间微妙的平衡。   若是他一人前来,对方全力攻打玄术宗,那么留在玄术宗八卦峰的那些峰主们未必能抵挡。于是在做决定之前,鹤重楼特意起了一卦,算下来却是“大吉”。便注定了他这一次开着宗门过来当老娘舅的行为。   “好家伙,他咋不把太一玄君栓他裤腰带上呢?”沈闻坐在自己的飞舟甲板上,看着悬停在天空上方的玄术宗浮空大阵,跟边上的鸠摩晦吐槽道。   她的手指上挺着一只小青鸟,显然是刚刚穿过信。   求心在玄术宗浮空大阵前来的时候,又难受得蜷成了一团,沈闻给他喂了点贺兰韵配的药丸,又在飞舟四周撑起结界来阻隔来自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影响,便让求心先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   鹤重楼也算是老人精了,但是沈闻复盘了一下他的计划之后,就基本上明白了他这种不远万里将整个宗门搬过来的行为到底是个啥意思。   鸠摩晦是看到玄术宗浮空大阵降临,才回到飞舟的。   而且回来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沈闻问他。   “无事,只是……”他将手伸进自己的僧袍里,取出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石,“明家是三足金乌之后,死后因血脉的缘故,会化作这样的玉石。”   沈闻凑过去:“这是你爹还是你妈?”   鸠摩晦:“……这是我从小戴着的。”   “所以,你想去弄清楚这是你爹还是你妈?”   鸠摩晦双手合十:“确有此意。”   沈闻道:“那你就去呗,和我说什么?”   鸠摩晦道:“小僧想带沈檀越一起去。”   沈闻向后退了半步,抱紧了自己的胸:“你想干嘛?”   鸠摩晦确实一脸的坦然:“渠乐之时,青霓魔君曾放下狠话,一定会来取你性命,小僧必须护沈檀越周全。”   “……你咋不拴根绳在我脖子上拽着我走呢?”沈闻毫不留情地吐槽他。   却见大尊者垂眸思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建议(吐槽?)的可行性。   沈闻连忙又向后退了一步:“你想也别想。”   “说到明家……”沈闻皱眉,“大尊者,我要去见个人,你跟我一道去吧。”   鸠摩晦到是没有拒绝,只是在点头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浅笑道:“这人的修为一定高于沈檀越吧。不然,此刻应邀的便不该是贫僧,而是求心师侄了。”   沈闻刚打算从飞舟上跳下去,听他的话差点一个趔趄从飞舟上翻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怎么你也开始了?你这发言怎么回事?这味也太冲了吧?   见沈闻这般,一向端着架子,法相庄严的鸠摩晦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人板着脸还好,一笑就像个妖僧。   沈闻抓住船舷稳住了身形,才对他道:“到时候,你先躲在一边,等我喊‘动手’,你就跳出来爆锤对方可以吗?”   鸠摩晦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却还是点了点头:“若是对方为大奸大恶之人,不必施主开口,贫僧自然会出手。”   “不,这不是大奸大恶的问题,这是出手时机的问题……算了,你答应我就行。”这一切事情的缘由,沈闻有一个猜测,她现在需要去诈一诈那个家伙。   沈闻知道自己这么做属于剑走偏锋,。若是对方不像是自己猜测的那般,自然也就无事了,若是……带上大乘期的鸠摩晦也是为了多一道保险。   为此,她还特地将死活不肯回来直面娇娇的胡忠,以及娜迦叫了回来,护持飞舟——他们这几天在外头租个了小屋住,到是逍遥自在的很,比挤在飞舟这种小地方强多了。   鸠摩晦垂眸,单手行佛礼:“喏。”   听他这么说,沈闻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夜,月朗星稀,土戈城的凡人们都沉入了梦乡之中,天空中悬着的玄术宗浮空大阵仿佛能将月光也一并遮挡住。   沈闻特地拖了时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鸠摩晦赶到了约定的地点。   风吹着流云遮住了婵娟,待到乌云散去,清辉重新洒下,却见雪霁唇角翘起,将手拢在袖子里,一双一直眯着的桃花眼依旧含笑,却不知为何在月色之下显得有些冷冽。   “闻姑娘把在下叫出来,实在是叫在下受宠若惊呀。”    第122章 122   雪霁脸上的笑容在月光的渲染下,竟然显得有一些恬淡。   “就是不知,闻姑娘把在下叫出来,为何还要拉上大尊者?”他抬起手来,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在下好伤心呀。”   鸠摩晦原本是躲在一边等着沈闻的信号,听到雪霁这么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知道,他作为一个大乘佛修,凭借着罗汉道的修为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在万物之中,想要发现他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他打算动的时候,却听沈闻道:“你在瞎说些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把大尊者叫来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着实迷惑,好像根本不知道雪霁在说些什么一样。   满口瞎话的小骗子。   鸠摩晦这样想到。   “你可真是个不老实的小骗子。”雪霁轻笑了一声,“不过,在下也基本上能猜出闻姑娘为何要把我叫出来了,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横竖都是想不通——在下觉得自己没有露出马脚来,为何闻姑娘会怀疑在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沈闻木着脸。   半晌,她才笑道:“雪道友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   雪霁半睁开眼,他原本是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但是此刻因为半睁着,所以看上去有些狭长:“没办法呀,计划实施的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若要说有什么给我造成了一些困扰,那就是闻姑娘你猜到了太多内容。”   短短半月,就将自己百年来的部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着实让他惊讶。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给对方更多的时间了。   “我第一个怀疑的,是七宝如意树丢失这件事。”沈闻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双指并拢,却竖起了另一只手的食指,“明家在处在劣势的情况下,是不会去主动染指这棵宝树的,所以能在双方的紧密关注下,取走树枝的人,只有可能藏身于昆仑殿。”   “但是,昆仑殿和明家起冲突,作为九宗七姓魁首的玄术宗一定会前来劝架,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昆仑殿并没有招惹玄术宗的本钱和实力,这么做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沈闻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的指甲抠破了自己背在身后的手的食指,血液汇聚到指尖,随后滴落在她身后的土地上,迅速渗入沙尘之中。   “所以,我几乎确定,这么做的人虽然属于昆仑殿,却绝不算是昆仑殿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细作’,此人在昆仑殿的地位应当不低,极为受人信赖和尊敬。”   雪霁一边听一边摸着下巴,点头称是:“但是,光是这样,也不足以让你锁定我啊?”   “这是自然,在今天白天之前,我只是怀疑这个幕后之人蛰伏在昆仑殿,却并没有锁定对方到底是谁。”沈闻一边说着,一边借助血液之中含有的灵力,调动起脚下原本的灵气结阵。   “但是沈家的出现太过突兀,就像是冲着我来的一样……而如果调查一番的话,就会知道这些人之前是冲着贺兰韵前来,为了寻找一个名为沈闻素的女子。告密的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么会没有想到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大尊者。”   “可是,大尊者被叫走了呀。还是被明家叫走的。这又怎么赖到我的身上呢?”雪霁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寒霜一样的表情。   “这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精妙的一环了。”沈闻道,“明家遭昆仑殿围堵,明曌必须寻一个人来为玄术宗到达昆仑山拖延时间,作为明家后裔的大尊者,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只要在那段时间引开了大尊者,你自然就能让沈家的人来‘试探’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对吧。”   “退一万步来讲,能做出如此缜密部署的人,一定会亲眼来确定自己部署的效果,所以,他必定在场。你当时一句话也不说,是怕沈雪柔认出你的声音吧。”   “嗯……”雪霁用拂尘柄搔了搔自己的头,突然咧开一个爽朗到让人恶心的笑容,“对,你猜得基本上都是对的……不,不算是‘基本上’,你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他扬起拂尘,一股强劲的灵力爆发开来,竟然将沈闻部下的阵法冲散了两个卦象。   一旁一直在等待沈闻指令的鸠摩晦立刻闪身而出,金身法相一掌横扫向雪霁,却见雪霁拂尘轻摆,便轻松接住了这一击,学着沈闻的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闻姑娘很聪明,大尊者就有些猴急了。那么,在下不妨再提醒沈姑娘一点——我说的‘计划比想象的顺利’,指的是什么呢?提示一:在下从来没有骗过沈姑娘哦。”   鸠摩晦的攻击如同暴风骤雨,罗汉法相夹带着修为的拳脚紧逼雪霁不放,对方却似乎根本不把这种攻击放在眼里,鸠摩晦已经意识到此人的修为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二个提示,三年前只是预演,为了让老头寸步不离太一玄君。”雪霁轻盈如一只沙雀,落在不远处凸起的怪石上,“提示三:土戈城下面的,并非风水灵局。”   沈闻楞了一下,立刻瞪大了双眼。   这个人,就是康秋水和青霓背后的那个出谋划策的黑手。   “大尊者!”她将全部的灵力注入脚下的阵法之中,以冰墙隔开了鸠摩晦和雪霁,吼道,“回防土戈城,能救一个是一个!”   “提示四——晚~喽~”雪霁用一种充满孩子气的张扬语调,欢快的宣告着,“土戈城下阵真名为‘千怨万毒噬灵阵’——一经启动,绝不停下。”   他张开双手:“闻姑娘挑了个好位置,可以说是观赏得特等席呢!”   “这也算是小生,对闻姑娘聪明才智的赞赏吧。毕竟,百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打起精神来对付一个人呢。”   “阿闻!”鸠摩晦冲着沈闻的方向喊道。   “走!去玄术宗!”沈闻喝道,“你修为比我高,会比我更快到达!去!不去我立刻死给你看!”   鸠摩晦咬牙,但是他也清楚,沈闻的决定是此刻的最优解。   沈闻以“坤卦”扬起尘沙,雪霁不由眯起了眼睛,挥了挥手:“闻姑娘安心,即使大尊者现在回防,也决计已经来不及了。”   沈闻的嘴角抿起一个落在雪霁眼里有些疯意的笑容:“不试试怎么知道?”   雪霁不笑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笑意:“我筹谋了三百年,一切都在我的筹谋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很有成就感,终究是有些寂寞……一想到,此刻要让唯一懂我计谋的女子去死,我就很难过。”   沈闻咋舌:“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啊。”   雪霁腼腆一笑,突然像是变戏法一样伸手一召,便从一片黑暗之中,拽出了一个人影。   “不若这样吧,为了感谢闻姑娘让我多耗费了些脑力……在下便成全了你二人这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愫如何?”   那个被他从扭曲的黑暗之中拽出来,扑落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素净的僧服。   而这身影对于沈闻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求心。   “你做了什么。”沈闻只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来,她却不得不熟门熟路的把这股怒火强压下去,并且逼迫自己冷静的思考。   “沈姑娘的碧落糕很好吃,我往里头掺了点料……啊呀啊呀,那个真的是意外,我没想到可以成功的,总之,这是在下的独家小秘密,是不可能告诉沈姑娘的。”雪霁在求心的身下打开了一个黑色的空间。   一瞬间,昏迷的僧人便向下坠去。   与此同时,雪霁的脚尖轻点地面,向后跃去,似乎是打算逃走。   ——哪怕是求心死了,沈闻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个叫雪霁的人,必须在此和他同归于尽。   杀了这个人,才能   ——可是身体不受控制。   她所追逐的目标,不是向上跃去的雪霁。   而是那坠入深渊的,越来越小的身影。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123章 123   “千怨万毒噬灵阵”是失传已久的恶阵,启动阵法需要以千万生灵为祭,“雪霁”将此阵法设置在土戈城下,一旦发动,土戈城内所有的都将化作此阵的燃料,而他们的魂魄面对亲人死亡,家园崩塌之时发出的绝望悲鸣,又能大大的加强阵法的力量。   几乎是启动的一瞬间,猩红的光芒染红了天边原本皎洁的月亮,将一整片天地都染成了让人作呕的红色,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   而玄术宗浮空大阵此时正悬停在上方,展开的噬灵阵将其笼罩其中。   噬灵阵是何其强悍的阵法,吞噬的魂魄越多,它的力量也就越是强大。在察觉到强大的阵法展开的那一刻,玄术宗浮空大阵之中,包括云中君鹤重楼在内的长老们立刻撑起了护宗阵法,想要在这一片猩红之光中,维持住宗门之内的人不受阵法影响。   而此恶阵恶心的地方并不全在于以生灵魂魄为祭,那些被困在阵中的怨灵会不停地发出哀嚎哭泣之声,影响玄术宗守住宗门阵法的弟子的心神,与此同时,噬灵阵也会逐渐蚕食玄术宗护宗阵法的灵气,若无援助,这阵法自然不能坚持太久。   贺兰韵此刻目眦欲裂——他在土戈城行医已久,和这些凡人的情谊远比旁的修士深厚,然而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凡人的身躯一个个被灵气冲做齑粉,魂魄则被噬灵阵吞噬,恨得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烂了。   ——师父,是徒儿无能。   昔年你曾教导,为医者,不能医百万人,却要一步一步走起,一人一人医治。可是在我面前出现这样尸山血海的大地狱,我却恨自己此时为何只是个医修。   “贺兰施主,切不可心生怨愤,如此便是着了此阵的道。”   一道佛光从天而降,却见鸠摩晦落在怨灵之中,秉持佛法,双手合十,以他为中心散开的佛音正试图超度那些不停哀哭、求援,将自己的手伸向每一个活物的怨灵们。   这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些靠近鸠摩晦的怨灵逐渐平静了下来,随即消散。   然而土戈城在此已经历经三代,一些已经作古的凡人魂魄也被强行拘留在土地之中,此刻也一起涌出来,鸠摩晦的超度杯水车薪。   “大尊者!”贺兰韵道。   “贺兰施主,快快从此阵中退出去。”鸠摩晦以大乘修为硬拼百年阵法所积蓄的怨灵,自己已经有些不支。   除非   除非他能寻到此阵法的阵眼,并将自己的修为、功德全部填入阵眼之中,才能从根源上堵住这个阵法,断绝它源源不断的放出更多的怨气和怨灵。   此阵法之阴毒,令人发指。   可是,这也必须是在他知道阵眼所在的情况下,他此刻分身乏术,不能进入玄术宗的阵法之中,询问云中君是否能推演此阵的阵眼,只能指望贺兰韵即刻前往阵法外求援。   “贺兰施主,这枚舍利珠是贫僧师尊所留,可以保你在此阵之中清明,你即刻前往城外金乌卫所在之处,求明家同昆仑殿前来支援。”鸠摩晦将一枚金色、只有拇指肚那么大的珠子弹入贺兰韵手中。   贺兰韵双手捧住舍利珠,便觉一股暖流流入心口,使他心中的怨愤之情淡去不少:“阿闻呢?”   鸠摩晦沉默了一瞬,便道:“不必担心,她自己有数。”   贺兰韵便知道沈闻又去孤身涉嫌了,他心里又忍不住涌起一丝烦躁感,但是他也知道,这人每次有最危险的事情,都是自己去做的,他贺兰韵一个练气九层,不能在这里拖这个后腿。   于是他将舍利珠紧紧攥在手上,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师父孟回春送给他的飞行法器,一脚踩了上去。   寻常的飞行法器都需要驾驶者本人的灵力驱动,但是这杆青竹杖上头注入了孟回春的修为和灵力,只要贺兰韵催动,便能带着他跑起来。   就在他一心一意催动着青竹杖的时候,边上又飘来无数周身缠绕着怨气的怨灵,似想要将贺兰韵缠住。   贺兰韵一个闪身躲过,对方的数量却越来越多,恰在此时,边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琵琶响,仿佛是为了加大灵力的伤害,这一拨弄听着还有些刺耳。   却见不远处一张俊脸都快咒成一团的哥舒隼挥舞着手上的孔雀羽扇,将聚拢过来的怨灵打散——这些怨灵极为顽强,即使被灵风削成数瓣,也很快会聚拢起来,哥舒隼的攻击只是暂缓了怨灵攻击的步伐罢了。   也就是说,除了鸠摩晦的佛音超度之外,没有别的手段可以对这些怨灵起作用。   贺兰韵对着一边的越女和哥舒隼道:“多谢二位道友。”   “少说废话,快去求援。”越女拨弄着手上的琵琶,指法之快,仿佛都能看到残影。她的技法比起三年前越发纯熟,一手琵琶担得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赞了。   贺兰韵也不多说,于二人擦身而过,越女一边弹奏琵琶,一边向着哥舒隼的方向退去,一只怨灵如钩的爪子从地下伸出,眼看就要抓到越女的脚踝。注意到这边情况,向来有护花使者之称的哥舒隼连忙挥出一记风刃,斩断了那只鬼手。   越女连忙后撤,和他背靠着背,看着天际那数不胜数的怨灵,哥舒隼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能和越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   “呸!”越女背对着他啐了一口,“我才不愿意和你这个黏糊糊的登徒子死在一起,我还要活着呢,为我护法,我们杀出去!”她在刚刚的战斗之中和梅师兄、方师姐走散了,此处遇到贺兰韵和哥舒隼,也算是缘分。   别看她这人叽叽喳喳的,战斗的时候边上少了人,她容易心慌。   哥舒隼被她逗笑了:“姑娘家倒是豪言壮语,”他将全部修为注入手上的孔雀羽扇,“那便合力杀出去!”   阵法之中自然是血战不止。   而另外一边,沈闻随着求心跃入阵法之中,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袍角。才凭借着巽字诀,紧紧地抱住了他。   沈闻自知雪霁绝无可能留活路给自己和求心,这仿佛漫无边境的坠落的终点,一定会是死亡。   “阿闻?”   她听到那个被她紧紧拽住的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求心。”   “我——”   一只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微微带着一点汗湿——不知道为什么,求心的汗水一直都是没有味道的,连一点点的咸味也没有,这可能是所谓“净琉璃体”的特制吧。   “我知道了。”   这条道路的末端,一定是死亡。   二人坠入了一片粘稠如血液的深潭之中。   ——我不愿意和你一起死。   我想让你活着。   活的比我好,活得比我久,直到岁月让你忘记我,再去寻一个能陪你的人。   我曾因为自己行将就木而躲过你,却到底心有不甘。   我曾因为痴妒贪婪而渴求你,却自惭形秽。   阿闻。   “阿闻。”   血潭之中绽放出千万耀眼光华来。   求心此生所憾唯有一事   “真想看看你到底生的什么模样啊。”    第124章 124   两人四周缭绕着菩提佛光,即使求心口中说着凡俗之事,心中的遗憾是未曾得见沈闻的真容,可这佛光没有丝毫暗淡,反而越发明亮,像是要照亮整个血池一般。   这血池之上,哀嚎着,呼啸着的,是无辜死去的魂魄。他们被噬灵阵所拘,只能依靠这个阵法保持自己微弱的灵魂,而这血池,便是他们的怨念和悲痛凝结而成。   求心精通阵法,自然猜到这阵法最为凶险的阵眼处,便是怨恨和不甘最为浓厚之处。雪霁急着要他俩的性命,之前试探过沈闻的手段之后,便认为求心一个区区闻梵境的佛修,以及一个压制修为的筑基散修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丢入这怨气深重的血池之中,顷刻间便能要了二人的性命。   却不曾想到求心的身上居然背负着这么深厚的功德,在这一刻以菩提佛光的形式笼罩住了二人。   但是这也只不过是片刻,血池之中的怨气像是抓住了一头白鹿一样,漫延上求心的僧袍,他单手拥着沈闻——自从她及笄以来,求心就不曾离她这么近过了。   “有什么好看的。”他听到她这样说,“又不是我的脸。”   求心并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受到她牵起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脸颊上,他说不出那是什么触感,只觉得湿湿漉漉,唯有耳、鼻、口、眼的轮廓那般清晰。   “阿闻。”他道。   “你得活下去。”   “此处冤孽深重,我实在是不忍看他们这般彷徨至灰飞烟灭——”   “阿弥陀佛,求心这短短二十余年,活得没一日像个恪守戒律的沙弥,如今,且让我血池不净,不出此阵吧。”   求心将妙法给他的护身持珠戴在了沈闻的腕上,微微低下头。   他一开始似乎是想要用上唇触碰她的额头,却最终只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用鼻尖挨了她一下。   “阿闻。你要活下去。”   “从此时此刻起,你便是我看万水千山的眼睛。”   “好吗?”   盲眼的僧人脸上带着微笑,用力推开沈闻,转身双手合十,身上的佛光越发耀目起来。   他身上的僧服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鼓起,仿佛一只在展翅欲飞的大鹏鸟一般,阵阵佛号充盈了整个阵眼。   沈闻说不出话来。   她手上的持珠散做星辰,笼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道防护。   于是,沈闻看到的最后一道足以让她满目都是盲白的光,便是那个前不久,还笑着说要她看他变成老和尚的僧人。   ——恰如他所说,他这些年来,活得并不像个恪守戒律的僧人。   可这最后一秒,却如菩提涅槃。   “求心——”   凄厉的呼喊像是有穿透力一样,遥遥地,跨过了整个阵法,似有若无般,落入了还在阵法之中苦苦挣扎的众人耳中。   贺兰韵攥着护身舍利往阵法边缘赶去,他看到的却是无数和影子一般漆黑粘稠的凶兽,以及和这些凶兽战做一团的金乌卫,以及一些身穿蓝白法袍,手持符咒的昆仑殿弟子。   ——原来,是不必他前去求援的,他们没有前来援助的缘由,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贺兰韵跪在了地上,手里还紧紧捏着大尊者给的舍利子。   他这三年,过得太过幸福、顺遂了,虽然见过无数的生老病死,却不曾直面过战场的血腥恐怖,更没有和像雪霁一样可怕的对手交锋过。   他太自大了。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自大,仿佛一只鼓起肚皮的井底之蛙,只要一根现实的针,就能把他戳爆。   而一直追在他身后的怨灵们,此刻已经近在咫尺。   贺兰韵的手指狠狠的嵌进了自己的掌心,他擦了一把眼泪,猛然转身:“此刻若是贪生怕死,我便不是贺兰家的子嗣!”   雪霁站在高处,用一种观赏釜中游鱼的心情侧目望着脚下的尸山血海。   在他眼中,三百年来万无一失的部署,已经足够他预见近在咫尺的胜利了。   玄术宗浮空大阵的阵法终于被这三百年来不断积累怨气,并且血祭了数以千计无辜凡人的阵法所侵蚀,怨气一拥而入,钻入上一刻还在催动护宗阵法的弟子灵府,将他的气海也染得一片血红。   这名弟子的身上很快爬起了一身血疹,鲜血从他的七窍中奔涌而出,将他脚下纯白的石板染成了带着铁锈味的红褐色。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鹤重楼怒道:“畜生!”他拂尘一甩,盯着这脚踩着一匹云鲸,一脸冷酷得望着这人间地狱的修士。   他记得此子,此人乃是昆仑殿殿主刘楚客的大弟子,昔年他曾因为爱才之心点拨他符修的修炼之法,谁知此人竟然这般狼子野心!   雪霁的神识已经搜遍整个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中心,却没能找到安放太一玄君肉身的地点,此时此刻,比起他继续辛辛苦苦用神识搜寻,不如直接拷问这个老头儿。   “老小子,你且告诉我玄君肉身在何处,我便放过你玄术宗的残兵败将如何?”雪霁原本生的就极为清隽,只是这一笑带着邪气,令人不寒而栗。   雪霁放出了他作为修士的“威压”。   自从三年前宗门大比之后,玄君的水精棺便不再放在天衍塔,而是转移到了他原本居住的“凤鸣小筑”之中,鹤重楼更是拼尽毕生所学,为玄君护法设下极为复杂的阵法,别说雪霁这个黄口小儿,哪怕是玄君自己醒过来,都未必能出来。   他这条老命算什么,自然是玄君更重要。   纵使阵法加持,怨气缠身,但是以鹤重楼的修为,居然无法胜过雪霁的威压,此人到底还是不是雪霁,这件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而就在这一刻,阵法之中突然绽放出千万条耀眼的光辉来,伴随着这光辉,原本呼喊嘶嚎的怨灵们突然停下了动作。   鸠摩晦的金身法相已经被怨气染得有些黯淡,此刻爆发出来的佛光,却像是给他的法相又镀了一层金一般。   他昂起头,看向阵眼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越女和哥舒隼浑身都是血,背靠着背坐在一起,相互嫌弃对方拖后腿,而这佛光,让原本围攻他们的怨灵停下了袭击的动作,反而一个个一脸呆滞的看向阵眼的方向。   那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便将它们化作缕缕轻烟,袅袅娜娜向着天边的朝阳飘扬而去了。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注意到,这普照一切的光,像是映照着东升的旭日一般,缓缓、柔柔,托着这些无辜的亡灵们,前往了那不知在何处的极乐净土。   位于阴阳双-峰之间的一处小山谷别有洞天,因为水精棺之中溢出的灵气,凤鸣小筑的周围植被茂盛,四季长春。   一只手折下了附近的一枝正在盛放的桃花。   阵法被破的事情大大出乎了雪霁的预料,就在他拔出自己的佩剑,一剑刺向鹤重楼的时候,却有一枝点缀着一抹嫣粉的桃花枝架住了他的宝剑寒锋。   眼前的青年白衣当风,一头华发。   鹤重楼的眼中已经被惊讶充斥。   “孩子……你——”   太一玄君微微侧目:“多谢师父多年护法,弟子此刻却不得不出关了。”   雪霁的目光一瞬间狠厉了起来,他耗尽心血布下这一连串阴谋的目的,便是为了谋夺太一玄君的天生道体,回归自己原本的修为。   原本想着趁他闭关沉睡,直接夺舍,既然他醒了,那就少不得要一战了。   只是当他催动气海,在自己和玄君周围搅起黑色的龙卷风的时候,却有一人直接冒着被撕碎的危险,从那黑色的气流之中冲出,一剑刺入了雪霁的后心。   “你问我从哪里回来的话。”   那人身上血肉模糊,几乎都看不到一块好皮,这也是她强行越过黑色灵气流的代价。   但是——这似乎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从地狱回来,不拉你下去陪葬不甘心。”   沈闻沙哑着嗓子,瞪大了一双猩红的眼。   只是因为她浑身都是血,脸上也被血块覆盖着,以至于同样站在她对面的太一玄君,只能看到她那双闪耀着疯狂光芒的眼睛。   一点寒芒,燃尽了浑身的疯狂。   她手上只有一把剑,剑身古朴,甚至有些土气,剑柄末端却镶嵌着一枚无色的宝石。   雪霁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下一秒,他的嘴角却挂上了一个疯得不相上下的狂气笑容:“好呀,元姬之后,天女之裔,这才是本尊想要的样子!”雪霁的身躯瞬间散做黑灰,又在不远处聚拢,“本尊在北荒等你,等你找到瀛洲之后!”   他狂笑着卷起黑色的灵气,引爆了埋在土戈城四周的灵石。   沈闻知道不能在这里放他走,自然准备好了冲上前去,自-爆气海,却因为她冲过黑色气旋的时候,将几乎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防御上,想要动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难以移动半分。   她气海翻腾,几乎要疼死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百会穴上。   一股清澈、柔暖的灵力顺着天灵盖涌入了她的灵府。   “抱守丹田,你追不上他,此刻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他的声音很轻,却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力量一般。   言罢,他抬起手,手中桃花枝上的花瓣四散而去,连带着桃花枝也化为齑粉,随风飘扬。   “散。”   言出法随一般。   不祥的黑气尽数散去,那朝阳恰在东边,挣开万缕金线。   沈闻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顶着满头满身的血,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边上的白衣仙君。   随后,翻白眼晕了过去。    第125章 125   “孩子,你……”鹤重楼看着坐在香案前研磨香料的弟子。   玄君自入玄术宗开始修炼之后,便稳坐太一玄君之位,因此也无名无姓,甚至没有一个乳名,鹤重楼一直称呼他为“孩子”,他也便欣然接受。   此时此刻,太一玄君身上的修为确实无误地拔高了一个层次,但是相对应的,他那一头原本黑如鸦翅的秀发,已经全部转为白色。   “弟子确实突破了合一后期,如今已经是再造境了。”玄君停下了手中研磨香粉的小碾子,抬起头来看向鹤重楼,“相应的,我强行破关,神魂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损伤,才会导致如今的情况。”   这样说着,他伸手捋了一下耳边垂到胸前的鬓发:“也太长了一些。”   众人之上的太一玄君,用有些孩子气的态度小声嘟囔道,不知指的是自己闭关的时间太长,还是头发在闭关期间野蛮生长长得太长了。   “神魂损伤……”鹤重楼一脸心疼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是师父的错,若不是师父我——”他占得的卦象是“大吉”,确实,玄君破关,晋升再造境,这应当是玄术宗数百年来最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   可是,如今眼下玄术宗八峰皆有大量的弟子折损,护宗大阵更是被沾染攻破,这样的情况,能被称为“大吉”么?   “这不是师父的错。”玄君轻声安慰起了面露悲戚的云中君,“对方太过残忍狡猾,也过分能隐忍,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还有一件事情,请师父同意。”他道,“虽然我突破了合一后期,晋升了再造初期,但是眼下乃是我玄术宗百年不曾遇到的困境,弟子晋升再造之事,不必大肆宣告。至少……”   “至少也要等在此次灾祸之中无辜死难的人都得以安息之后。”   原本在九宗七姓之中就有这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有修士晋升出窍及出窍以上,家族和宗门都会为其大肆操办宴会,而玄君晋升再造,更是整个九宗七姓数千年以来唯一一位,他自己提出不要操办宴会,也是考虑到了众多死难者的情绪。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鹤重楼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听到玄君这么说,心里却大受感动。   原本鹤重楼就想着不要操办玄君的“再造大典”,但是又怕玄君觉得委屈,现在他自己提出来,鹤重楼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加觉得自己的弟子受了委屈了。   “师父。”大约是鹤重楼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听到玄君用一种哭笑不得的态度开口道,“我快四百岁了,莫要再把我当四岁小孩了。”   鹤重楼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那……里头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玄君研磨香料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会,又继续研磨起来:“她灵府受损,又耗损了大量的灵气,让她先留在凤鸣小筑休养一段时间吧。”   “可她是——”   “她是谁并不重要。”玄君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师父,“有我保着她就是了。”   ……这完全不管别人看法和想法的发言,说是四百岁那起码要去掉两个零才是正确的年纪。   但是鹤重楼此时此刻却不能去追究什么了,毕竟当时,那个现在在内暖阁之中熟睡的少女是怎么顶着遍体鳞伤和一身血污冲进黑色的灵气旋涡之中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当时玄君在她昏过去之后,有那么一瞬的迷茫,犹豫了一会,像是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该做什么一样。最终,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蹲下去打横抱起了浑身血污的少女,也不在乎她身上的血渍沾染了他白色的衣袍。   然而,此女是天女的事情,却被那邪祟堂堂正正告知了在战场上的所有人。   这就是那邪祟,给这破坏了自己百年阴谋的少女,最后下的绊子吧。   想到这,鹤重楼不禁道:“孩子——”   “师父,我心里有数。”玄君浅笑,他生的极为好看,只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唯有这么一笑,便像是这鲜花锦簇的凤鸣小筑一样让人舒畅。   鹤重楼便也不再好说什么了,他憋了半天终究是憋不住:“那……里头那女娃娃……”   “我是男子,不便照顾她,还请师父指派几位侍女前来。”玄君微微颔首,“师父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徒儿便不留师父了。”   鹤重楼:……   这个徒弟,嫌弃自己话多赶自己走的时候,态度永远如此生硬。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稍微圆滑一点?   但是作为一个宠爱“老来子”的老父亲,他当然是不可能对玄君发脾气的,毕竟玄君所说也没有错,修整如今的玄术宗,调和明家和昆仑殿之间的矛盾,都需要他去忙。   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能丢给玄君去做?这孩子神魂受损已经很累了,这种事情当然是他这个掌门去做啊!   他这条老命算什么,当然是玄君更重要啊!   ——若是沈闻听到他内心的活动,怕不是直接一口茶喷出来,直呼“爹道牛逼”了。   都说惯子如杀子,玄君被鹤重楼这般惯着,还没有长歪,这大概和他天生就是个温和而不喜争斗的性子密不可分吧。   待到鹤重楼离开之后,玄君才站起来,掀开通往内暖阁的纱幔,将研磨好的香料倒入了床榻边上的香炉里,再将香炉放在了香笼里。   床榻上笼罩着厚厚的纱幔,那个被他带回来的少女还因为伤势的关系在睡觉,之前他身为男子,自然是不能为她更衣喂药的。虽然他以玄术宗的疗伤秘药治疗了这姑娘身上的外伤,她的内伤却需要慢慢调养,也不便转移,便问鹤重楼借了几个侍女,让她们照顾昏睡中的天女后裔。   那些侍女挤在一起,若是边上没有人看着,便要多嘴多舌,他在外头观研佛经,里头那几个侍女替少女擦身、沐浴,一边做活,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压低了嗓音赞叹少女的身躯“嫩滑、娇俏、有弹性”。   逼着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们自己听得见。   之后倒是没有人再聊了,他却有些心神不宁,再读不进一个字。   侍女替少女更衣完毕之后,便急匆匆得退去了,少女睡得有些不安稳,总是发出细碎的呻-吟。玄君便想着左右读不进书,就做了一些凝神香点上。   待他将香炉笼进香帐里,便将目光落在了那缥缈如雾的纱帐上。   睡在床榻上的少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牡丹襦裙,一身素白唯有抹胸上绣着的牡丹嫣娜俏丽。   美人隔着纱帐看不清,朦朦胧胧反而更有意境。   不知怎么的,他总想伸手撩开帘子,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女孩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握住纱帐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令玄君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来,才没有掀开帘子。   他捏了一下自己沁出一层薄汗的手,转身离开了内暖阁。   沈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糟糕的噩梦,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浑身都是虚汗。只是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血色,而是纯白的纱帐,到是让她头昏脑涨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伸手掀开纱帐,走到了内暖阁的外面。   外头现在空无一人,仅有雕饰着复杂花纹的大门敞开着,外头是花团锦簇,蝴蝶翩飞的小庭院,一个白发白衣的青年坐在桃花树下,边上的香炉袅袅生烟,青年的手中捧着一卷贝叶。   沈闻眼前有些模糊,那身影似乎莫名其妙的和一个一身素净僧袍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沈闻用力摇了摇头,才让自己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你醒了?”青年抬起头来,柔声询问了一句。   沈闻只是绷着一张脸看着他。   太一玄君能常年霸占百美图第一名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光是这一身素衣,披发不束的样子,便是个十足十的小仙男。   美人在骨不在皮,但若是骨、皮具美,那便是美人之中的极致。   只不过,沈闻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美人。   她伸出手来:“我的剑呢?”   玄君愣了一会,便道:“是一把好剑。我收起来了,若是姑娘要,便还给你。”   只是……那剑柄上所镶的,是谁的舍利么?   “还给我。”沈闻冷漠道。   玄君握着贝叶经文的手微微收紧。   不知怎么的,面对沈闻这样的态度,他心口突然有些紧——仿佛……她原本不应对自己这个态度。   应该是更加、更加   回过神来,他已经回答了:“姑娘灵府受损,凤鸣小筑灵气充裕,能加快姑娘伤势痊愈,此刻还是留在这里调养更好一些。”   沈闻收回了手。   她有些执拗,又有些苍凉的站在那,一双眼睛盯着太一玄君,似乎像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一般。   “姑娘有事要问在下,便问吧。”玄君柔声道。   “你度过劫数使用的方法,是不是寻一人为替身,替你受苦受难,替你身死道消。”沈闻开口,这问题就像不是从她嘴里问出来的一样,木得不带一点情感波动。   没人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玄君楞了一下,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枚钉子一样,楔得更深了一寸。   半晌,这站在如今修真界顶端,如雪如玉、如风如松的男子才站起来,走到沈闻的面前,以郑重无比的态度回答道:“不是,也不会。”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第126章 126   青桃是玄术宗浮空大阵中后土峰的女弟子,确切来说,她是因为四灵根而无缘金丹的筑基女弟子,这一类“弟子”,因为终其一生都无法攀登高峰,最终只能沦为打杂的侍女。   天赋、灵根、资质这一类的东西,在修真的世界就更加显得残酷而真实。   好在青桃生的极有几分姿色,人这种生物,无论在哪个世界,对美丽的女子和颜悦色,并且怀抱着“她会接受自己的好意并且同样也给自己点什么甜头”的想法都是共同的。   虽然生的貌美,不会被指派粗重的伙计。但是青桃却也是真的勤快,故此也经常在后土峰峰主面前转悠,颇为得用。无论是沏灵茶,还是调香,她都能做得令峰主满意。   这一次玄术宗宗门受到重创,不少像她一样的侍女躲避不及时,被怨气缠身,最终落了个化作血水的下场,让青桃原本就不算强韧的心智受了刺激。   虽然如此,她还是强忍着悲痛和恐惧,每日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这日她照常给后土峰峰主赵苏婷沏茶,却见这年纪已经和云中君不相上下分神修士一脸的像是吃了苍蝇的表情。   “峰主?”青桃小心翼翼得问了一声,“茶好了。”   赵苏婷回过神来,“哦”了一句,又仔仔细细端详起青桃来,最终摇了摇头,“不行,差远了。”   青桃吓得连忙跪下:“不知青桃何处惹峰主不悦了?”   赵苏婷正在喝茶,刚想感叹青桃泡茶的手艺又精进了,看到青桃跪下,自己先愣怔了一秒,随后便笑道:“无事,只是这几日其他峰的峰主都是各显神通,一个个的,不是把自己的入室女弟子装作侍女,就是让自己的侄女呀、外侄孙女呀,学起了端茶送水,你知道是为何?”   青桃摇头。   “凤鸣小筑那一位要几个侍女,他们都动心思了呗。”尤其是浩渺峰的峰主林晨,有个生得姿容绝世的外甥女,原本是留在自己身边修炼的,现在也被舅舅赶去学端茶送水的本事,指望着玄君看上她呢。   这些个臭男人的心思,真是比茶杯子都浅,看一眼就见底了。   云中君许他们这般折腾,还不是因为凤鸣小筑那位在内暖阁里藏了个天女,鹤老头怕玄君和上任天尊一样沉迷天女无法自拔,才出此下策。   若是玄君等那天女好了,又肯放人家走,这些人怕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苏婷用茶盅盖子轻轻刮着茶盅:“要不然,我把你也送去伺候玄君怎么样?”   青桃“唰”一下一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连忙跪下磕头:“峰主,青桃想跟在峰主边上,若真是照峰主所说,其他诸峰的长老们各显神通将自己家的姑娘送到玄君身边去,那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四灵根侍女,不要被她们活吞了么!”   “你懂什么,玄君要的是真能伺候人的,你勤快,比她们留下的机会高得多。”赵苏婷面露喜色,笑道,“这便是说定了,你不要起旁的心思,玄君让你伺候谁你就伺候谁,到时候好处可比那些个满腹不切实际幻想的黄毛丫头多得多呢。”   待到玄君宠幸完那天女,事后一团乌糟糟的,难道还要玄君亲自清理不成?那些个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哪会做这些事。   再说了,太一玄君也算是赵苏婷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孩子什么性子她也不算不知道,如是他真宠幸了他带回凤鸣小筑的天女,那旁的人再怎么绞尽脑汁想在他身边混个侍妾当那都是痴人说梦。   而凤鸣小筑的风雨,来的比赵苏婷预计的还要早一些。   被各位峰主塞到凤鸣小筑,学了几天端茶送水的小姑娘们,原先在自己的家中那可都是金尊玉贵的女孩子,如今被送到这来,伺候玄君也就算了,偏偏玄君让她们照顾的是个窝在内暖阁里的天女,她们哪受过这种“委屈”,玄君在,她们要保持自己的仪态。如今玄君被云中君叫去了玉宇峰议事,她们自然不必再忍,先一个个忍不住嘲弄起那半依在暖阁窗前拨弄外头桃花的身影来。   “区区炉鼎,那配得上我等端茶送水。”林巧诺是浩渺峰峰主的外甥女,在这些少女之中修为最高、生得也最美,整个人明艳张扬,充满攻击性。   于是,最先发难的也是她。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附和。   她们之前其实已经窃窃私语,捧了半天林巧诺了。   沈闻在暖阁里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她受的是内伤,又不是断手断脚,太一玄君这个封建地主家的傻逼崽子四百岁不会自己穿衣服也就算了,当她也是巨婴需要人照顾就过分了吧?   “你们安静点,好吵啊。”她懒洋洋地扭头对着暖阁外一个个跟兴师问罪一样的大小姐们道,“太一玄君给内暖阁下禁制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们的声音也一起挡在禁制外头?嘎嘎嘎得,像是吃多了馊饭馊菜的鸭子,打个饱嗝都是一股发霉腐烂的酸臭味。”   “你——”林巧诺何时被这样尖酸刻薄地讽刺挖苦,当下召唤出自己的本命剑,“区区炉鼎狐媚,居然还敢对本小姐口出狂言!”   她们虽然被告知送来是“伺候”玄君的,但是大家都清楚,“伺候玄君”也往往意味着自己有机会能成为玄君的仙侣。   太一玄君,如今修真界唯一的再造境,又是九仙君之首,更兼玉树临风、当真是翩翩少年郎,这样的仙侣,谁不想要?   哪怕他身边有个天女做炉鼎,只要能做玄君的仙侣,她们都可以不在乎——天女不就是拿来做炉鼎的么?哪个正妻会把炉鼎放在眼里?   林巧诺压不住自己的怒气,她身边那些撺掇她想出手教训“狐媚子”的大小姐也不阻止她。毕竟林巧诺在诸人之中最为出挑,先去了她,别人才能有机会。   沈闻像是累极了:“你不仅酸,你还蠢,被人当刀使还沾沾自喜。看在你蠢的份上,待会你躺最上面吧。”   ——什么最上面?为什么要躺在最上面?躺在什么最上面?   众女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内暖阁中窜出一个身影。一巴掌按在了林巧诺的脸上,凭借着顺势的力道,愣是给人按得在空中转了两圈才“扑”一下,俏脸着地,沈闻一脚踩在了她的腰上,把人跟标本蝴蝶一样钉在地面。   “好的,干掉一个。”   那个弓着背的少女对着众女露出了一个流氓看美女的笑:“知道我心情不好,还特地过来送菜真是煞费苦心了啊。今个,都别走?”   众女:??????   “不要啊——”   “你走开——”   “我是晷景峰峰主的——啊——————”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青桃,在沈闻开始打人的时候,选择了躲在柜子后面瑟瑟发抖。   峰主,我觉得问题可能不在事后洒扫,或者清理天女的身子。   此女这般生猛,需要“照顾”的可能是玄君。   于是,当太一玄君从玉宇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闻坐在高高的人墙上面,屁股底下垫着鼻青脸肿鼻血横流的林巧诺。   所谓的“躺在最上面”,当然是“人肉沙包墙”的最上面。   玄君:……   “沈姑娘下来说话可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脸上挂着快要挂不住的浅笑。   “我是内伤,不是断手断脚。你找这些个货色过来膈应我,是觉得她们能把我的内伤气得更严重一些?”沈闻嘴里叼着草叶子,“呸”一声吐掉后,从人肉墙上跳了下来。   她用拇指指了指后面的人肉沙包:“这帮长舌嘴碎的小姑娘,有事没事就喜欢在那聊你睡没睡过我,几天一次一次多长,换你你膈应不?”   玄君眸子微沉:“我已和师父说过了,不必再送侍女过来,如今来的人,我也一并请她们回去,”他双手交叠,对着沈闻行了一礼道,“是我思虑不周,让沈姑娘受委屈了。”   青桃从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一桶水:“沈、沈……大、大哥,还要奴做什么吗?”   沈闻往边上的秋千上一坐,二郎腿一翘,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再装睡泼你们水了啊。”   那些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姑娘们才爬起来,林巧诺最为不忿,刚还想开口,却一眼瞥到边上的玄君,想到自己现在鼻青脸肿,整张脸火烧一般,突然悲从中来,跟个皮球一样泄了气。   “玄君,玄君你要为我们做主,这天女如此凶悍,怎么能留在玄君身边伺候洒扫——”有人哭道。   太一玄君的脸色已经暗了下去。   他原本是想着沈闻受伤,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才想着请师父指派几个干粗活的侍女来照顾她,没想到诸位峰主如此心思灵活,反而弄巧成拙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秋千上的沈闻:“我现在便勒令她们各自的峰主带她们回去。”   “不。都给我留着。”沈闻开口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让她们留下来,让我重温一下往年的旧梦吧~”   众女:……   旧……梦……?   她们想起了沈闻之前看她们的眼神。   齐齐打了个寒战。   救命,这个变态不会有磨镜之好吧?   救命、谁来救救她们啊!    第127章 127   贺兰韵昏迷了差不多三天,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边上有个穿着素白法衣的少女正在照顾自己,当他努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少女正是沈雪柔。   “啊。”他呻-吟了一声爬了起来。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但是随着坐起来的动作和身上传来的疼痛感,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昏过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贺兰韵醒过来了,正在给他煎药的沈雪柔连忙上前:“韵哥哥。”   贺兰韵这个直男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关切的神情,只是下意识得抽了抽鼻子,道:“治疗内伤的药快煎好了,你可以把火灭了,不然会熬去三成药力。”   这是他当初跟着孟回春学的时候,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沈雪柔脸上一阵红白,连忙低着头回到药庐边上熄了火,却见贺兰韵用手捂着腹部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的菜色。   沈雪柔将药汁倒出来,递到贺兰韵的跟前,后者拿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浆糊一样的脑袋里才渐渐回想起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阿闻呢?求心呢?其他人呢?”他问沈雪柔道。   沈雪柔噎了一下,咬紧了嘴唇。   ——果然,韵哥哥不管怎么样,先想到的永远是沈闻素。   她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露出了一些为难的表情:“韵哥哥,你的伤还没好,先休息,旁的事有大尊者在……”   “那我就去见大尊者。”贺兰韵掀起被子,拿起边上的外袍套上,刚走了两步,却见到胡忠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啊!贺兰小友。”胡忠见他醒过来了,连忙上前,“你的伤还没好呢,不要站起来。”   “胡大哥,”贺兰韵却不管这些,满脸关切的拽住了胡忠的袖子,“阿闻呢?求心呢?”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这两个人。   胡忠原本要说的话,都一下子噎在了喉咙口。   贺兰韵并不是笨蛋,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来,便明白了七八分:“是谁?胡大哥……是阿闻,还是求心小师父?”   胡忠作为妖修,指甲原本就锋利,他一捏紧手,指甲便刺破掌心,淌出血来:“是……求心小师父。都怪我,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离开飞舟的,只是当我和娜迦注意到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贺兰韵伸手扳住胡忠的肩膀:“那阿闻呢?阿闻又在什么地方?”   胡忠只能一脸愧疚得摇摇头。   求心和沈闻都对他和娜迦有恩,自从发现他二人没了踪迹之后,他和娜迦一直都难受得食不下咽。   大尊者在对阵阵法怨灵的时候耗损了功德修为,修养的时间却比贺兰韵少一些,当鸠摩晦意识到那击破“千怨万毒噬灵阵”的光是菩提佛光的时候,就知道是求心拿自己的命去填了阵眼,待到佛光消失那一刻,他便已经圆寂了。   沈闻也不见了踪影,只知道那引起此祸的恶首“雪霁”的声音回荡在土戈城上空,钻入每一个或者的人耳朵中,昭示着沈闻作为天女的身份,以及她还活着的事情。   他注意到贺兰韵醒过来,便从边上的厢房走到贺兰韵休息的病房,对着他单手行了一佛礼:“贺兰施主不必着急,沈檀越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顿了顿,开口道,“沈檀越身为天女之事,贺兰施主可知道?”   这下贺兰韵连喝药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大尊者:“你——大尊者从何处知道这件事的?”   鸠摩晦沉默了一瞬,如实讲贺兰韵昏过去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这位对着沈闻当爹又当妈的小医修。   却见贺兰韵的表情逐渐变得焦急起来:“也就是说,阿闻还活着,极有可能落在玄术宗的手上了?”   西域王室不豢养天女,鸠摩晦作为西域的佛尊,即使西域众修士知道中洲修士有利用天女双修以增进修为的习俗,也不会用这些事情来污染鸠摩晦的耳朵,所以其实他并不太理解天女落在玄术宗意味着什么。   “不行,要去把阿闻救出来。”贺兰韵喘息了一口气,强撑着就想往前走。   鸠摩晦却一脸的不解:“我观那太一玄君当是个周正谦润的君子,沈檀越虽然貌美,他却也不至于做出越礼之事吧?”   “不是的,大尊者你不明白。”贺兰韵白着嘴唇,强撑着精神解释了一番当初在春城发生的事情,尤其着重描述了峰主董诚为了太一玄君求纳元阴尚在的天女做炉鼎之事。   他也顺带解释了一番中洲修仙家族豢养天女这“历史悠久”的“习俗”。   听得鸠摩晦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到是不知道中洲的修士们还会行此恶行。   “那便是不好,沈檀越已经被太一玄君带走有数日了。”鸠摩晦听完贺兰韵的叙述,深深叹了口气,“我只知道沈檀越日常过的没心没肺,又异常小心翼翼,却不知她还有这般苦楚。”   他对着贺兰韵双手合十道:“贺兰施主不必担忧,贫僧现在就去玄术宗带她回来。”   一边的沈雪柔偷眼看了一眼黑皮金眸的大尊者,此人英俊甚至胜过贺兰韵,似乎也对沈闻素极为上心……想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贺兰韵,拿起边上的药碗道:“韵哥哥,玄术宗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们,你在此担忧闻素姐姐也无用,不如就交给大尊者吧。”   贺兰韵接过药碗,把剩下的残药一饮而尽:“大尊者,我同你一起去——”   却听鸠摩晦留下一句:“你且疗伤。”便踩着莲花法器离开了飞舟,径直往玄术宗浮空大阵而去。   此刻太一玄君正在玉宇峰和鹤重楼手谈,却见他捏着一枚白棋道:“师父,你要输了。”   鹤重楼叹气:“你这怎么都不回自己的凤鸣小筑了?”虽然徒弟不回凤鸣小筑就不会被天女迷惑,但是这天天呆在玉宇峰也不是个事啊。   玄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回不去呀,师父,我被沈姑娘赶出来了。”   他说得轻巧,仿佛已经习惯了这般。   待到玄君正要落子了结这一局的时候,捏着棋子的手却悬停在了空中:“不知西域佛尊来此,所为何事?”   玄术宗浮空大阵的结界受损,此刻正在调息修复,又因为玄君已醒,此刻的玄术宗已经不需要时时开着护法结界了,以鸠摩晦的修为和地位,巡逻弟子拦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   却见那金眸的僧人落下,站直了身子,对着玄君和鹤重楼行了一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是来要人的。”   “请问太一玄君,可否将沈檀越还给贫僧。”   玄君不动声色,只是垂眸。   只是   那原本捏在手上的白玉棋,已经被捏做了一堆齑粉,窸窸窣窣地落在棋盘上。   “若我不还呢?”    第128章 128   “若是我不还呢?”   这句话落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像是一句彻头彻尾的挑衅。   鸠摩晦想起了贺兰韵之前说的,中洲修士之间存在有豢养天女以双修采补的恶俗,他不动声色,只是双手合十道:“那贫僧便自己去寻她了。”   玄君原本坐在玉石棋盘前,听到这句火-药味十足,几乎等同于宣告自己要在玄术宗的地盘上强行抢人的发言,便略微侧头道:“佛尊是出家人,火气何必这么大,沈姑娘眼下是没空理睬佛尊的,不如坐下来和本君手谈一局如何?”   一边的云中君被徒弟的味冲到了,一张老脸不停地抽抽,便站起来走到自己弟子身边,正对着大尊者:“不知尊者来我玄术宗,到底所为何事?”   他当然是明知故问,主要是为了将玄君和鸠摩晦的注意力从这种随时可能打一架的气氛中引出来。   却见鸠摩晦一脸实诚道:“来接沈檀越。”   鹤重楼:“……没旁的事?”   鸠摩晦还是一脸的诚然:“没别的事。”   鹤重楼:……   不是?和尚?和尚你醒醒?佛门清规戒律呢?你为了个女子就不顾自己是西域佛尊的身份,冲到玄术宗来要人,你不对劲啊!   鹤重楼的转移注意力的战术自然是失败了,鸠摩晦将目光放在了捡棋子放进盒子里的太一玄君身上。   大约是因为在水精棺里睡了二十余年不见天日,玄君的手指苍白纤长,仿佛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而那一头白发,应该是强行破关进阶,神魂受损导致的。   这人衣着也颇为随性,便是一身白衣,腰带上坠一枚小小的镶金玉佩,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素净。   却见玄君抬头,一双清润淡泊的眸子定在大尊者身上,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本君已说过,即使你现在去了,沈姑娘也不会走。不如坐下来与我手谈一局,消磨消磨光阴。”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鸠摩晦却敏感的察觉到他持子的手上微微萦绕着一丝凝而不散的修为。   ——这人说是手谈,实际上还是想在这棋盘方寸间和他暗自比拼一番。   由此可见,自己开口便问他讨要沈闻的事情,是触了他的逆鳞。   想到这里,鸠摩晦内心也涌起一丝不悦来,事实上,他的内心萦绕着些许不祥的猜测,只是看玄君这样,这种猜测又隐隐被证实了一些。   莫非,沈檀越落在他手上,已经……   虽然他是出家人,但是并非完全不通人事情理,也知道男女之事,只是不以为意罢了,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放在自己的眼前,他却突然泛起了一阵带着恶心的愧疚感。   他说自己要保护好沈闻,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沈闻性格刚烈,不知道对方使用的是何等手段。   “也罢,我同玄君手谈一番,随后再去寻沈檀越。”   “阿嚏!”正在凤鸣小筑架了块小黑板和盘腿围坐在前面的大小姐们讲解4V4特种战术沈闻猛地打了个喷嚏。   玄术宗送到凤鸣小筑的“侍女”一共有八人,正好一峰一人,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沈闻直接让玄君在凤鸣小筑下了禁制,以至于她们出又出不去,打又打不过,消息也传不出去,家里人也不来问。   她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联手坑这个天女,但是一天之内,所有的努力都被对方轻易识破,并且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绕着凤鸣小筑蛙跳一百圈什么的,她们现在想起来还浑身疼。   她们是法修,不是体修啊qaq   最终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由沈闻揉圆搓扁,折腾了三日,身心都变成了沈教官的形状。   至于玄君为什么会被赶出去,那大概是因为这些妹子现在穿的都是和沈闻一个款式的小背心和小短裤吧。在沈闻的强迫下,复杂的发髻被麻花辫和马尾辫取代,琳琅得钗环被头绳和护腕替换。   沈闻看着面前这帮变成自己形状的大小姐,心里十分满意。   “教官!我不懂!”林巧诺举手,“阴阳双峰、凤鸣小筑的地形复杂,要是我们在小筑上方布置阵法的话,对方也会想到吧!”   “林同学说得对。”沈闻道,“这就要求极为精细的战术揣摩了,比如说,对方意识到你会在此处布置阵法。”沈闻在沙盘上一处插上小旗子,“那么为了防止被发现,他们一定会选择这条路进行包抄。”沈闻把几个自己捏得歪瓜裂枣的泥人围在阵法周围。   “所以,为了反包抄,你应该怎么做?”   青桃灵光一闪:“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不容易被发现的小型阵法或者一碰就能发动的法器,尽力削弱对方的战斗力,并且将他们引入较低的地势,利用自然环境对其进行第二波攻击!”   修仙界因为可以使用法术和符咒、法器的关系,战略玩法更是多种多样。   只有在实战带兵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才会浮现出层出不穷的战术和各种工具相应的骚操作。   沈闻用教鞭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虎口,一脸的满意:“再有两个星期,等到你们真正习惯了,我就带你们去进行实战。当然,地图还是在玄术宗浮空大阵这个你们熟悉的场景里。在那之前,你们得先跟着我训练。”   她现在每天除了训练新兵蛋子,就是吐纳灵气调理内伤,忙得没有一刻能安静下来想事情。   “啊——还训练啊……”林巧诺有些泄气,一想到自己还得落在这个半夜会踹门进来拿灵气扫射的家伙手里半个月,她就……   舅舅,你坑我,说好的来凤鸣小筑是为了竞争玄君的道侣呢?   现在别说竞争玄君的道侣了,这玄君的面都见不到啊。   “林同学,你刚刚上战术课的时候表现得很好,但是……”沈闻的尾音微微上扬了一瞬。   林巧诺:遭了,刻在灵府里的恐惧动了。   “报告教官,我再也不敢了!训练就训练!吃苦耐劳好改造!”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绷直紧贴大腿,还真有那么点站军姿的味道。   沈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了,原地解散,为了夸奖你们这两天的良好表现,我去给你们弄点糕点尝尝。”   言罢,便洗了洗手,向凤鸣小筑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小厨房走去。   沈闻的菜谱很简单。   “一升清泉。四两绿珠米粉。六两糯米粉,十两玉珠粉。白糖五两……揉做面团,留以醒之……”   沈闻揉面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滴水渍落在了面团上。   “……啊呀,换个东西做吧。”    第129章 129   鸠摩晦手持黑子,一双金眸微沉。   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修真界大概能换成“眼睛是修为的窗户”,这个器官连接着人和外界,左右着人的认知和接受的信息,而若是仔细看去,像鸠摩晦和太一玄君这种等级的修士,他的眼中会流转着莹润的神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中的神采是判断一个人状态的最好依据,同时,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也会让人看上去更加的俊美、迷人。   鸠摩晦如是。   太一玄君,也如是。   只不过此刻的鸠摩晦皱着眉头,显然是被太一玄君的棋路逼到了死角,同时这纵横交错的棋盘间,还有二人试探性的修为灵气狭路相逢,看得边上的云中君一阵阵的肉疼。   他觉得自己的玉石棋盘迟早是要碎的。   倒不是这东西有多名贵,就是他用这东西用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碎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只是此刻的鸠摩晦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帮云中君心疼他的棋盘,只是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后辈。   太一玄君虽然是修真界如今唯一的“再造境”,却实打实是修真界上层一群老怪物中最为年轻的一个。   鸠摩晦虽然对一些私底下的龌龊事情知晓的不多,但是从“棋路”观人性格,却挺准。   太一玄君,棋路刁钻、张狂,却能步步为营,又在关键处极为豁得出去。   表面看上去像是谦谦君子,实际内里……怕不是个唯我独尊的狂徒。   而且……这棋路……微妙的恶心,让鸠摩晦仿佛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大尊者为何思忖良久?”玄君浅笑,他笑起来像是三春的风,夏日的云,开口说话也极为谦和,丝毫看不出他棋路里的张狂劲。   ……这一点,似乎也和某个人十分相似。   “只是觉得玄君的棋路似曾相识,同贫僧的一位师侄十分相似。”鸠摩晦直言道,“也是同玄君一般,看上去谦和,实际却张狂异常。”   太一玄君沉默片刻,才丢下手上的棋子道:“大尊者这般说,却是无趣了。”   言罢,他便站起来离开了棋盘,朝着空中招了招手,便有一只青鸟落在他手上:“本君还是得先和沈姑娘说一句,让她早做准备才是。”   “玄君的意思是,愿意让贫僧带走沈檀越?”   却见太一玄君背着光,侧身道:“我说了,这得看沈姑娘自己的意愿。”   鸠摩晦垂眸。   太一玄君此人,当真张狂得很。   鹤重楼看到两人转身离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保住了自己的白玉棋盘高兴,刚想伸手收拾棋局,却只听见“轰隆”一声,那棋盘裂开,当下碎做一团乱石。   云中君的心和人也跟着一起裂了。   ——孽障,还我棋盘qaq   沈闻另外给姑娘们做了一道蜂巢糕,当女孩子们盘腿坐在凤鸣小筑前的空地上吃糕的时候,玄君的青鸟才扬着凤凰似的尾羽,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口吐人言,却是玄君的声音:“沈姑娘,片刻之后我将带着西域大尊者前来,还请早做准备。”   玄君指的早做准备,自然是让这些一片白花花的姑娘好好穿衣服,毕竟凤鸣小筑没有男人的时候她们这么穿都可以,他若是要带大尊者来,这些女孩子自然不能做那种打扮。   沈闻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虽然有点小逆反心理,但是一想到一起来的还有大尊者,她就……还是好好穿衣服吧,不然被大尊者抓着跟唐僧一样念十卷经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看这家伙初见一脸“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的样子,实际上没人比他更保守了。   女孩们一听玄君要带着鸠摩晦回凤鸣小筑,一个个都来了精神,沈闻扭头看了她们一眼。   众女:……   怂得缩起了脖子jpg   我们其实想看看传说中的西域佛尊长什么样,没别的意思。沈老大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   沈闻道:“你们先进去吧,可以偷看,但是别跑出来。”言罢,便走内暖阁换了一身素色道袍。   牡丹裙虽然好看,但是为了突出女子婀娜的曲线,特地勒了胸部,沈闻嫌弃穿着不舒服,于是就随便套了一件道袍应付了事。   玄君和鸠摩晦从法器上下来的时候,恰看见沈闻手里拿着跟胡瓜坐在凤鸣小筑的屋顶上,两条腿还极为不雅得岔开着,弓腰驼背,啃得“咵嚓”作响。   鸠摩晦:……算了,我习惯了,懒得说她。   玄君到是一点也不奇怪,抬起头来道:“沈姑娘,大尊者问你回不回去?”   沈闻瞥了一眼下头两人,道:“大尊者,我没事。这里灵气比别处浓郁,对我调息内伤有益处,再让我在这呆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再去找你们。”   玄君便浅笑着侧身对边上的大尊者道:“这下,大尊者可相信在下确实没有伤到沈姑娘了?再说了,即使大尊者不信在下为人,也该信沈姑娘的性格刚烈吧。”   他这声音不轻不重,恰能落在在场所有偷看偷听、光明正大看,光明正大听的女孩子耳朵里。这些姑娘一个个都是在自家那个封建斗鸡场饱经风霜的鉴茶十级,当时那一个个的绿茶雷达就都当场被引爆了。   ……艹,原来玄君他,味这么冲的吗?   沈闻张开嘴,嘴里还有没嚼烂的胡瓜:谢、谢谢,不要这么抬举我。   鸠摩晦浅笑:“中洲修士素有恶行,贫僧虽然以偏概全,委屈了玄君,却是一片丹心为沈檀越好。”   躲在门后偷听的姑娘们:……   这个段位也很高啊!   沈闻不由得开始罕见地反省自己的团队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妖魔鬼怪了。   只是恰在这时,又飞来一只青鸟,停在了沈闻的肩膀上,开口作声道:“徒弟,刘掌门和明家家主前来拜访你了,说是考虑到多年争端和土戈之祸的起源是那棵七宝如意树,二人在和合族商量之后,决定将此物进献给你。”   这简直张张嘴就能看到喉咙口,这两家是打算舍弃七宝如意树,不给对方占好,顺便巴结玄君以求庇护了。   沈闻再低头,却见玄君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见,我要七宝如意树做什么。”   “不要的话,送给我呗。”沈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屋里偷听的大小姐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天,狮子大开口啊。   玄君沉默了一会,“呵”得一声笑了出来:“好啊。”眉眼之间,竟然有些温柔宠溺的味道在里头。   沈闻:……我开玩笑的?   “我是说一整棵。”   却见太一玄君抬起头,在早春微暖的融光之中,唇角含笑,秀眸微眯:“我说的,自然也是一整棵。”   沈闻:……   “不,不是,不用考虑刘明二人的意见吗?”   “他们给我了,我送给谁都可以吧。”玄君无所谓道,仿佛不管是庇护昆仑殿还是明家,或者一整棵人人垂涎的七宝如意,对他来说都是不起眼的小事。   沈闻:……???   小仙女问号.jpg   看不出来啊老哥,你也挺疯的啊?    第130章 130   “什么?大尊者去问玄君讨人了?”传音镜里的公输弦表情十分微妙,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那种便秘了十几天的表情吧。   “至今未回,我想去玄术宗,但是苦于人微言轻……”贺兰韵皱着眉头,一脸的头疼。   他之前战斗留下的伤还没好,喝完药强撑着精神和公输弦对话,后者顶着一头的木屑,敏锐的贺兰韵发现他身后的木偶又多了一尊。   “这个就很麻烦了。”公输弦的便秘表情变成了为难的表情,“太一玄君这人,看上去似乎是个谦和君子,但是这竖子性子相当幼稚,看上手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贺兰韵不悦道:“阿闻不是东西。”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深究,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讲,沈闻这个人确实不是个东西。   但是,阿马骂得,别人骂不得。   公输弦都给他的表情逗笑了:“这么说吧,太一玄君这个人,你们不去招惹他,他就是天上的云,松林的风,既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也不会看你一眼。”他玩味地卷着自己的鬓发,“但是,若是你惹着他了,你就会明白‘九仙君’中,唯一和天尊并驾齐驱的黄口小儿有多讨厌了。”   “……”贺兰韵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东君阁下,是不是和玄君有私仇啊?”   “哼,怎么会呢,一支卦签要了我三万特品灵石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记仇呢呵呵呵呵。”   “你的表情都扭曲了啊。”   不过,三万特品灵石……做个简单易懂的类比吧,三万特品灵石能将整个聚宝阁所有乱七八糟的法器都收入囊中,顺便还能把聚宝阁的老板也一起买下来了。   “不过,如果沈家丫头真的落在他手上,而他又对沈家丫头有兴趣,那你还是放弃吧。”公输弦撸了一把自己顺滑油亮得看上去几个星期没有用涤尘咒清理过的头发,“那小儿属水蛭的,看上什么都不会松口。”   在贺兰韵的眼里,公输弦的性格就已经足够诡异、任性、不讲道理了,但是就是这么个人,却用各种贬义词毫不留情地往太一玄君身上招呼,可见玄君此人……性格可能真的不太好。   先不提大尊者能不能从玄术宗带回沈闻,他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乎——比如说,求心的遗物。   虽然贺兰韵也难过于求心圆寂的事情,只是……比他难受的大有人在,他现在完全是骑虎难下。   如是他收拾了求心的遗物,等到沈闻回来了,她会说什么?做什么?这一点,他完全把不透——也不能告诉沈雪柔,就怕沈雪柔弄巧成拙,自作主张收拾了求心房间里的遗物,惹得沈闻把火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便只能自己一人放空,独自焦虑了。   只希望大尊者此去,能确定沈闻的安危,并且暂时将她带去大塔林寺一段时间,让她好好地冷静下来,再谈求心遗物的事情,在此之前,他是不会去打开求心房间的门的。   至于被两人在背后吐槽的“水蛭”本人,站在天衍塔最顶层打了个喷嚏。   天衍塔所处的阴阳双峰,是整个玄术宗浮空大阵海拔最高处,如今玄术宗浮空大阵派遣弟子离开宗门,下降到土戈城收拾残局,自然整个宗门浮空高度下降了一个档次,但是天衍塔所在的位置依然在云层之上。   这意味着大晚上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格外的浪漫。   当然,风也萧萧作响,吹得人骨头缝里一阵阵的颤。   太一玄君站在天衍塔的顶层,长长的大氅,以及那似乎懒得细细修剪的白发,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停脚歇息的白凤。   “大冷天,自己一人上来喝酒看月亮么?”他问道。   沈闻边上摆着一个盘子,因为考虑到天衍塔没有平稳的地方给她放盘子,她干脆用“坎字诀”造了几根冰柱来稳定。   盘子上放着的一壶酒,两个酒杯。   以及一叠颜色翠绿欲滴,似乎十分可口的甜糕。   沈闻到底还是舍不得把那面团直接丢了,于是做了蜂巢糕的同时,还是将那团做碧落糕的面团分了分,蒸做了碧落糕。   她以前做给自己或者求心吃的时候,只是随便分几个剂子,随便蒸一下便了事了,但即使如此,清香甜糯的碧落糕依然是求心最爱的那一口。   白天折腾了一天,其他那些女孩早就因为灵气耗损和高强度的训练睡了过去,大尊者因为确定了沈闻无事,需要暂时留在玄术宗调养伤势,便扭头和云中君道要留在玄术宗做客,直到沈闻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再走。   这当然是把云中君这个老顽固在心里气了个仰倒,打呼“天女果然都是妖姬”。   但是,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毕竟死和尚不死道士,若是大尊者能收了沈闻这个妖姬,玄君不就安全了么?   自然也就将鸠摩晦安置在了距离凤鸣小筑最近的玉宇峰侧峰客居上。   白天这么闹腾,晚上除了巡逻弟子,其他人自然乐得休憩一会,玄君却注意到沈闻偷偷溜出了凤鸣小筑。   他迟疑了片刻,才跟着沈闻来到了天衍塔的最上层。   “也不算一个人吧。”沈闻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插在她边上的宝剑无名——确切地说,她抚摸的是“无名”剑柄上那颗无色透明的琉璃珠。   “我看到这柄剑的时候,就在想这琉璃珠,可是……”太一玄君柔声说到一半,却刹住了。   这琉璃珠上有佛法围绕,应该是某位高僧圆寂之后的舍利,沈闻却将它镶嵌在剑柄上,足以见得其中有着说不尽的秘辛。   “是舍利。”沈闻道。   求心以命为祭,击破“噬灵阵”的时候,她被菩提佛光的力度给弹飞了出去,落在了地面上,随着她一起飞出来的,还有这颗琉璃舍利珠,这珠子缓缓落下,最终自己镶嵌在了无名的剑柄上,就好像“无名”剑柄上那一个缺口原本就是为它准备的一般。   贴合到让人心头发苦。   太一玄君的头有些微微作痛:“舍利?”   “是个瞎子,挺狂的。”沈闻拿起一块碧落糕塞进在嘴里,抬起头看着清冷的月光。   那月亮缺了一块,冷光洒在舍利珠上,让舍利涣出一道五彩的霞光。   “明明是瞎子,却敢闭着眼睛胡乱开飞舟。当时也不想想他快那么一点撞到的就是我这件事情。”   “还说什么……以后我就是他看遍千山万水的眼睛,所以一定要活下来……”沈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事用得着他说么?你说用得着么?我肯定得活下来啊——”   “沈姑娘,你醉了。”玄君道。   他从刚才开始,一靠近那琉璃珠便觉得头疼欲裂。   之前在对阵“魔尊雪霁”的时候,也是这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令他没有再追击。   只是脑袋疼得快要开裂,他也没有离开天衍塔,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   “我没醉,我喝一瓶二锅头我都不会嘴。”沈闻抽了抽鼻子,“这鬼地方真冷啊,冷的我鼻子都流水了”说着,便抬起手来无所谓地擦了擦鼻子下面。   一件鹤裳兜头罩了下来。“晚上的天衍塔,确实会很冷。”玄君坐到了盘子的另外一边,伸手拿起另外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仙酒。   只是这酒刚一沾唇,他的眉头便微微皱起。   这是冷酒。   大晚上的顶着冷风喝冷酒,别说受内伤的人了,寻常修士都会觉得五内打颤。   于是他掐了个“离字诀”,两团明火便以一定的距离围绕在了沈闻的酒壶边上,给里头的酒加热。   “玄君不喝冷酒啊。”沈闻瞪着没啥精神的死鱼眼道。   在玄君坐下的时候,她就将“无名”收了起来。   也是她这个动作,让玄君原本快要疼到炸开的脑袋缓了过来。   他随手拿起一块碧落糕:“这个糕,颜色到是翠绿可爱,像是天机城周围的竹海一般。”说着,便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他之前除了特殊炼制的辟谷丹之外,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不带灵气的食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这糕点,便生出一种喜爱之情来。   这东西闻上去有一股甘甜的清香,想必味道也十分可口。   却见沈闻眼疾手快,“啪”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糕点。   玄君:?????   见他一脸的茫然和震惊,沈闻道:“揉面团的时候汗水滴进去了,自己能吃,不能给别人吃。”   太一玄君有些遗憾得看着这盘糕点:“那若有下次,还请沈姑娘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来沾沾光,尝一口。”   沈闻道:“不会再做了。”   玄君沉默了一瞬,才道:“也好。”   这绿色的甜糕,应该是那以佛法超度亡魂的僧人最爱的吃食。   沈姑娘说的“不会再做了”便是将这独一无二,留给了这个一辈子都会在她心底的人。   头疼。   他垂眸,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以及……   难以清晰表述的不快,几乎填满心房。   “太一玄君阁下。”   来不及多思忖,沈闻便打断了他的沉思,以至于他下意识回了一声。   “嗯?”   “帮我算算,”沈闻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金色的罗盘,递到他面前,“‘瀛洲’在何处吧。”   他愣了一会,便露出了一个不自觉的宠溺微笑:“好。”    第131章 131   玄君的目光落在这个金色的罗盘上,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接过。   他修长的,对于男性来说有些过分纤细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上头的金色星光,略微摆弄了一下便道:“坏了。”   沈闻:啊?   “很久以前就坏了,这是星命盘,可占卜天地万物,不知道是那位高人所做,可惜已经坏了。”玄君将罗盘还给沈闻,“你要我占卜的‘瀛洲’到底是什么?”   沈闻垂下眼眸,嘴唇微微抿起。   见她这样,玄君便知道是她自有顾虑,不知道该告诉自己多少,或者说正在算计应该告诉自己多少,才能让自己卜算出一个确切的方位。   “用什么都可以算吗?”沈闻道。   “自然。”玄君点头,他从来不说自己能不能卜算,用什么卜算,反正他从来不出错就是了,“不过,还是告诉我越多的细节,我的卜算结果就越接近。”   “……你是不是从来不管别人有什么难处啊。”沈闻虚着眼。   “哈哈。”玄君有些愉快地笑出声,“凡是能拉下脸来让我卜算的,总是有自己不能解决的难处。”   沈闻:“……这人恐怕没朋友吧。”   她想了想,伸手从脑袋上薅下来五六根头发:“用这个可以吗?”   瀛洲是两座天女浮空城之一,她作为天女的后人,用她的头发来占卜应该会让占卜结果大概率接近吧。   玄君看着她指尖缠绕着的几根青丝,伸手从她手上捻起来:“交给我吧。”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沈姑娘为何知道我可以用你的头发占卜?”虽说九宗七姓之中不乏有有求于他而奉上无数灵石异宝而求他一卦的人,但是他从未在这帮人面前暴露过自己占卜的方式。   像沈闻这样一开始就仿佛早就知道他可以“以万物为媒介”进行占卜一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玄君略略压下之前的烦躁感,开口笑道:“沈姑娘从何处知道我可以用这种方法占卜的?”   沈闻面无表情:“这不是你刚刚告诉我你用什么来算都可以的吗?”   玄君一思忖,似乎他确实这么说过,但若说到占卜,一般人的反应肯定是在扶乩,龟卜,祝签,算筹之间“随便选一个用来占算”,但沈闻似乎对数术占卜一道一窍不通,所以误以为“什么都可以”的意思是,他随手拿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占算。   虽然也有不少散修能掌握梅花易数的占卜法,但是实际上这种占卜过分笼统,精确性不如龟卜、祝签,只能观测一个大概罢了。   能做到和太一玄君一样,随时随地随手便能占卜的人,迄今为止只有历代“玄君”。   玄君之所以“无名”,是因为拥有了名字的人会将自己束缚于“自我”这个方寸,而无法发挥天生道体那无以伦比的天赋。   所以,“玄君”自出生,便已经是“太一玄君”。   当然,若是当初大悲寺争过了玄术宗,那他现在应该是大悲寺的佛子才对。   他笑道:“也是。”   便将那几根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沈闻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家伙,在防备自己吗?   “喂,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卜算呢,沈姑娘别打断我呀。”   沈闻:……   她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也和什么人发生过一样的对话。   这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心生疑惑,忍不住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关于太一玄君的零碎信息在脑内整合了一遍,同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待到差绕在玄君手指上的黑发全都断裂成细小的灰烬,随风飘散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南疆,万刃海。或许能给沈姑娘一些想要的东西。”   “是这样啊,麻烦你了。”沈闻伸手拍了一把玄君的肩膀。   后者似乎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眼神微动,最后才笑道:“应当的。”   然后他又将话题扯回了沈闻之前问的“打算怎么办”。虽然沈闻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他却能很好的理解沈闻的意思:“想查出这位魔尊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吧。”   毕竟,要知道对方的底细,才能做到知己知彼。   听他这么说,沈闻垂下眼:“也是,不知道他是谁的话,有火也没处撒。”   玄君敏锐的抓到了沈闻话语之中的重点:“火?”   “那狗东西害我死了一个同伴,这笔账我回一五一十的问他要回来。”沈闻的身上一瞬间蔓延出了滔天的杀意,让玄君想起了自己初见她的时候,她脸上那副表情。   “愤怒是好东西,但若是沉浸于愤怒,于自己的修行无益,逍遥道易入魔,也就是因为不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加以束缚所致。”他道,“凤鸣小筑的书房有佛经百卷,沈姑娘有空可以去看看。”   沈闻“啧”了一声,这人怎么跟个妈一样:“我看上去像是会沉浸在愤怒之中的人吗?我只会送他全家下地狱而已,如果他还有那种东西的话。”   玄君:……   她这发言越来越危险了。   但是此时扯开话题的话,大概会让沈闻更加的烦躁,于是玄君决定把话题换一个方向:“沈姑娘不如说说,你如是那魔,你会做什么?”   “我?”沈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嗯……”她把手放在下巴上,昂起头对着月亮思考了半天回答道,“从依附于九宗七姓的小家族开始,一个个腐化、堕落他们,九宗七姓目标极大,人员复杂,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是一条心,总有一些人为了一己私利愿意投奔他,和他沆瀣一气。”   “而且,以他算计你的肉身可以用百年作为计量单位,这种事情肯定很早以前就在做了。”沈闻竖起一根手指,盯着太一玄君,“修士是人,究心而不究行,则世间无圣人,人会怯懦,会贪婪,会鬼迷心窍,可以被腐蚀,被贿赂,被诱惑,所以……”   她顿了顿,最终得出了结论:“你们需要一个政委和一套纲领,并且快速拔除你们内部的一些巨大隐患。”   “巨大隐患啊。”玄君听到沈闻这么说,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么一说,似乎九宗七姓确实太过庞大了。”更不要说依附于九宗七姓的小家族了。   “第一步,先从各家把自己豢养的天女交出来如何?”沈闻压低了嗓音,露出了一个算计的微笑。   玄君自然立刻就明白了。   她自己一个个去拯救自己的同胞,不知道要救到什么时候,她现在的修为还太低,又挤不进九宗七姓的上层之中,接触不到对方藏匿自家豢养的天女的地方,拿不到话语权,所以干脆忽悠他出手相助。   虽然小坏心思还挺多的,但是他并不讨厌。   “我对天女一族也有所耳闻,妙法贤师曾在我闭关之前,也来寻我助他。我觉得这些女子甚为可怜,他一人救过来,不知要救到什么时候,便寻师父商量如何杜绝九宗七姓豢养天女为炉鼎的恶行。”玄君叹息道,“只可惜,若要立下法典废止此恶行,必须‘天尊’和‘玄君’二人共同提出,九仙君有半数以上通过才行。”   沈闻:……好家伙你们是联合国吗?   “如今天尊缺位,这一条恐怕做不到。”玄君不无遗憾道,“师父也禁止我接触天女相关的事宜,我只好暗中替妙法贤师占卜。助他将人转入菩提秘境之中。”   “缺天尊啊……”沈闻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双手向后撑住了后倾的身子,“那就我来当吧。”   言罢,她不顾玄君惊诧的眼神,继续往下自顾自的说。   “我说实话,如果没有妙法和孟回春,我会很讨厌九宗七姓的人,待到你们与魔修相争,我不但不会站在你们这一方,甚至可能两边搅乱,趁机从中捞一把。”沈闻身上又溢出了杀气,“但是那狗东西搞到我头上来了,我就非得搞死他了。”   玄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人真是让人愉快的睚眦必报的性子啊。   “他走之前曾经提到过‘元姬’,这人的身份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若要知道他是谁,还得从天女一族的秘密开始说起。”沈闻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白雾,“你出过远门吗?”   太一玄君自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便回答道:“不用出门,光靠卜算,我也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师父也不会让他出远门的。   从小到大,他去的地方,必定有玄术宗浮空大阵相随。   沈闻一脸眼神死。   “你是爹宝吗?”她歪着嘴十分嫌弃地吐槽。   玄君不知“爹宝”为何物,但是从沈闻的表情上他基本上可以理解这是个很招人嫌弃的称呼。   “应该不是吧。”他想了想,笑道,“若是的话,便该听师父的话,把沈姑娘从凤鸣小筑丢出去了。”   沈闻:……这人肯定没朋友!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兄die你四百岁了,你都没经历过青春叛逆期吗?”   玄君只是好脾气地笑着。   沈闻蹲下来,伸长脖子对着玄君道:“你,离家出走约不约?”   玄君:……沈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笑得这么诡异。   对方笑得太明媚、太张扬,也太疯太不管不顾,以至于太一玄君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不合适,是唐突佳人,才移开了目光。   ——“也可。”    第132章 132   “这七宝如意树生于我昆仑殿和逐日城势力之前,百年以来,我二人为此物争执不下,才会使得贼子趁虚而入,酿成今日惨祸,若无玄君出手,怕不是我们两家皆已陨落,所以,在我两家商量之下,决定挖出此树,献于玄君,以表寸心。”   刘楚客现在到是穿着一身熨帖的法袍,他昆仑殿坐落于常年积雪的昆仑最高峰,所有弟子的入门制服都是蓝白色系,和一边逐日城的金黑色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曌原本低着头在喝茶,刘楚客发完言之后,他也跟着说道:“原本父亲在世时,也曾有过‘此物虽为宝也为货’,无命之人难以享用的说法,土戈祸事之后,我同家中长辈商量,最后也终于获得了他们的首肯,同意和刘殿主一起将七宝如意树交出。”   玄君坐在上首,脸上依旧戴着面具。   刘楚客以前见过太一玄君,也记得他曾经是黑发,如今一头白发,一定是强行出关导致的神魂受损,虽然他成功晋升到了“再造境”,但是神魂受损不是小事。更何况,他强行破关也是因为土戈城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昆仑殿和明家有连带责任。   所以,他们这不就给他送灵宝来赔罪了么……   那七宝如意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约莫需要十名男子伸开双臂合围才能抱住,高度更是惊人,不过一般来说,这样的灵宝会被分成许多大小适中的部分用来制作不同的法器。   ——毕竟,大概也没有人能豪横到把整棵树都拿去做什么吧。   趁着玄君看着七宝如意树愣神的时候,明曌开口道:“敢问,西域佛尊鸠摩晦可在玄术宗做客?”   他原本和大尊者约定开春之后便前往逐日城,询问他的身世,但是土戈城突生异变,导致他们身上现在都有些伤,明曌不得不放下之前和鸠摩晦的约定,转而先去处理和昆仑殿,玄术宗之间的各种事务。   玄君想了想,回答道:“他确在此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烦这个西域佛尊,明明二人素未谋面,他却巴不得这人快点离开玄术宗。   明明知道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极不好,有可能会影响他和天地万物的沟通,但是他依然不由自主。   若要做个形容。   每次看到鸠摩晦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沈闻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攫进了整个泡进醋坛里,一直浸到喉咙口。   这滋味可不好受。   明曌道:“还请玄君许我前去寻他。”   玄君面具下的嘴唇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明家主请自便。”   最好……快点将大尊者带走。   明曌可以现在离开,但是刘楚客不行,毕竟闹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他名义上的大弟子“雪霁”,他作为师父,这么多年没有看出此子包藏祸心,他是有责任的。   “玄君……”只是他刚起头,便被玄君伸出手阻止,只好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头,有些惴惴不安得看着这个年轻的九仙君之首。   不得不说,玄君身长玉立,原本一头黑如鸦翅的秀发变作白发之后,反而更显得气质清冷。   “若是觉得此树占地,我可以命人先将它切割。”刘楚客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道。   玄君一直盯着此木,想必是想将此物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法宝吧。   “不。”太一玄君偏开了目光,“就这么放着便是了。”   太花哨了。   虽说七宝如意树的七宝对应的是佛经之中的“七宝”,色彩丰富而鲜艳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就这么七彩斑斓地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是觉得……太伤眼睛了。   这么大的东西,待会要完整的交给沈姑娘,他得把自己的储物戒指“无量”交给她才行。   “玄君可还有什么示下?”   因为玄君戴着面具,刘楚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小心翼翼的听他说话的声调来判断他的喜怒。   但是玄君说话向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言,他也就判断不出什么了。   只是最近听说玄术宗八峰峰主都在往玄君的凤鸣小筑塞女人,此人怕不是憋了四百年,终于打算寻个道侣了。   刘楚客心里其实也有些盘算,毕竟若是昆仑殿有女修能和玄君搭上关系,哪怕是去做个能吹枕边风的侍妾,也大有益处。   只是……他现在把不准风向,不知道玄君本人是怎么想的。   他这个消息,还是给玄术宗的打杂弟子塞了点灵石换来的,若是想再知道些确切的,恐怕还得找上面一等的弟子,塞些灵石打听才成。   却见玄君从自己的手上摘下储物戒指——他知道此物,名为“无量”,是当今修真界唯一能整个囫囵装下七宝如意树的储物戒,出自上一任东君,也就是这一任东君公输弦的师父公输归尘之手,可以说是他这辈子的得意作。   太一玄君做完这件事,才相当边上还尴尬地站着一个刘楚客,便温声道:“关于你的弟子雪霁……”   “那畜生已经不是我的弟子!我刘楚客识人不清,居然悉心教导了此魔百年之久,放心交给他这么多事情!令他有机会补下如此毒局,实在是惭愧之至。”这么说着,刘殿主甚至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玄君看着他,叹息道:“他并非你的弟子。”   雪霁这个人,当年他尚未闭关之时,也曾在宗门大比之中见过,彼时的雪霁还是个半大孩子,因为资质出众而被鹤重楼好好夸奖过一番。以他不过三百余岁的骨龄,根本不可能知道万年之前天女族首领之名为“元姬”。   比起此人是“雪霁”,太一玄君更加倾向于原本的“雪霁”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妖怪给夺舍了。   这也是昨天他和沈闻夜半聊天得出的最终结论。   刘楚客听完玄君的叙述,一行老泪止不住从眼里淌下来:“我……我……玄君此言当真?”   他之前无数次在心底痛骂雪霁是个狼崽子,包藏祸心的魔修,却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捡回雪霁的时候,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之后便一直长在昆仑殿,怎么会突然想出这么恶毒的禁术,想要夺舍太一玄君呢?   “所以,本君才想要反问刘殿主,你可曾记得他提议修建土戈城之前,去了什么地方。”玄君把自己代入了一下刘楚客,心想若是自己有一个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子,突然被人夺了舍,这夺舍的歹人还做下这等恶事,他应该也会愤怨异常。   “这……”刘楚客思考了一下,他待雪霁如亲生儿子,什么事情都愿意放手让他去做,他提议修建土戈城的时候,刘楚客自然也没有多加阻拦,甚至觉得孩子长大了,会为昆仑殿谋取利益了。   如今想想……   “在那之前,他去了一趟昆仑矿脉深处,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撞到了脑袋,调养了数年才回转过来,莫非从那时候起——”刘楚客想起多年前,雪霁独自一人前往昆仑矿脉深处寻找画符最好的材料赤金朱砂,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回朱砂,却带了一身重伤。   现在想想,他的大弟子雪霁恐怕早就已经殒命于那矿脉深处,回来人……是夺舍的魔修。   他一大把年纪了,百年之中都未曾注意过这一点,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将雪霁当做孩儿一样看待?   这世上,会有认不出自己孩子躯壳内的魂魄已经换了人的父母吗?   玄君看着他,最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殿主,请节哀。”   别的,他似乎也不好多说。   另外一边,明曌在玉宇峰转了一圈,却并没有能找到鸠摩晦,拉住了一个小侍,一问之下才知道鸠摩晦去了凤鸣小筑。   玄君现在不在凤鸣小筑,大尊者去哪做什么?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明曌出于对玄君的尊重,还是给太一玄君发了一只青鸟。   以至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收到青鸟回复说玄君已经先行前往凤鸣小筑,还请明家主立刻一同前往。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明曌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现在似乎不应该去。   但是,因为玄君开了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起前往凤鸣小筑。   可怜的明家主刚一踏进凤鸣小筑的结界,便看到了让他十分想吐槽,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吐槽所以只好绷着脸的画面。   那一声白衣,满头华发的俊美青年自然是太一玄君,他正对面坐着慢条斯理品茶的大尊者,两人都不说话,中间坐着的那个,正用一脸“我要死了”的表情扶着额头。   哦,别说,正中间那个他认得,是那个叫沈闻的姑娘。   要说美色,可能明曌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根小指头。   但要说讨厌程度……她可能是他见过最讨厌的女人。   不驯服,也不可爱,甚至不温柔——相对应的,狡猾、阴险、多智谋。   但是现在的气氛……明曌作为三足金乌的后代,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祖先的野性本能,哪怕是走地鸡,也能察觉到要命的危险。   比如说……在即将爆炸的修罗场边缘来回试探什么的。   他刚想悄无声息得退到后面去,却见沈闻抬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闪过一道“唉呀妈呀,救命的菜来了”的精光。   那一瞬间,明曌就觉得大事不好。   只见沈闻站起来,昂首阔步走向他:“这不是明家主吗?来来来,我们聊把你家那些凡人都交给我的事情怎么样?”   明曌:……啊?    第133章 133   火锅。   人类灵魂的至上发明,没有什么事情不是一顿火锅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顿烧烤。   明曌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的,但是他现在坐在一个圆桌上,左边是大尊者,右边是玄君,正对面坐着那个妄想把他全家的凡人一起打包带走的奇怪女子。   大尊者原先在沈闻的飞舟上已经习惯了这种奇特的饮食方式,只不过之前还有个求心陪他涮清汤锅吃素,现在周围三个,沈闻是纯粹的肉食动物,能让她全程吃素她可能会把你吃了。   玄君……玄君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盯着鸳鸯锅,而明曌则完全是食不下咽的样子。   也是,任谁坐在太一玄君边上都会容易食不下咽。   “沈姑娘,这是?”   “我饿了,我想吃火锅。”沈闻道。   她储物袋里还有一些食材,虽然放在储物袋里也不会腐败变质,但是多少占地方,所以她决定在离开玄术宗之前,先把这些占包的玩意给收拾干净。   至于林巧诺那班人,被沈闻按着欺负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大魔王决定网开一面,暂时先让她们都回家去休息一天。   于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明曌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加入了凤鸣小筑火锅小分队之中,并且一脸的毫无胃口。   这种把生食丢进煮沸的水中烫熟的做法太过野路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修仙世家人的做法。   他们就算是要摄入灵食之中的灵气,也会采取更加精巧的处理方式,而不是像这样直接丢进去乱煮一气。   沈闻当然懒得管他是真的想吃还是迫于太一玄君的压力,反正她是来讨论明家那些凡人子嗣的归属问题的。   她想好了,这些人留在逐日城就是鸡肋,不如让她带走。   沈闻夹起一片切得薄亮透明的西域蛮牛五花肉,在辣锅里迅速涮了涮——这种可以代替辣椒的食材名为山芙,生的和辣椒没什么相似的地方,辣味却完全不输给红辣椒:“明家主家中,如今还有四十余位出身明家,却没有灵根的子嗣,这些人反正留在明家也是给明家添堵,不如交给我如何?我缺人,非常缺。”   明曌看着玄君照着沈闻的样子在辣锅里涮羊肉,吃了一口之后就皱着眉头猛喝边上的冰水,筷子便调转了一个方向,夹着手上那片黄喉涮了清汤锅:“总是是缺人,你要一群没有灵根的凡人做什么。”   凡人不能修炼,朝生暮死,做什么都难以持久,沈闻一个修士,还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沈闻喝了一口边上自己调配的冰镇白茅竹蔗水:“嗯……这就直接说吧,我出多少钱才能问你赎这些凡人?”   明家的凡人们,没有资格冠以“明”姓,只能以“月”为姓氏,平时在明家做的是端茶送水,打杂扫院子一类的活计,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遭受责罚,或者被虐待。   落在旁人眼中,这日子确实过得像是奴隶一般。   但是这些凡人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成长起来的,有一些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觉得自己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想过要反抗,或者离开明家什么的。   明曌也几乎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没有继承灵根的,和自己有着亲缘关系的凡人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沈闻突然提出要“赎”他们的时候,他还楞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才道:“是我明家凡子之中有人和你交好吗?”   沈闻义正言辞:“看到受虐待的人觉得他们可怜,想让他们离开造成他们痛苦的高压环境有什么不对吗?”   这话说的真是冠冕堂皇,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明曌到底也是多年家主,这人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   而且,沈闻在黑市给他下套的事情,他现在还急着呢,明曌作为一只记仇的走地鸡,当然不可能白给对方拿个好,包括那个可能和沈闻交好,并且让她提出“赎明家所有凡人”这个建议的人,他也得给这家伙添点堵才是。   明曌此人睚眦必报可见一斑,只不过明家人几乎都是这个性格,哪怕是自小长在大塔林寺的鸠摩晦,偶尔也会露出这么点苗头来。   “你可以带走那个和你私相授受的凡子,但是别人不行。”明曌拿起边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即使是没有继承灵根的凡子,也是我明家后裔,别人无权置喙。”   话刚一出口,明-小学生-走地鸡-曌就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降了一度不止,他抬起头来才看到大尊者垂眸捻着佛珠,玄君喝着冰水笑而不语。   他俩似乎都挺生气。   但是他们私底下撕得天昏地暗,明面上是都不会对沈闻发火的。   结合沈闻知道明家有大量没有继承灵根的凡人,并且开口讨要这件事情,所以明曌这一句“私相授受”就几乎坐实了沈闻背着他俩在外面还有别的鱼。   明小鸡:……遭,这情况和我想的不一样。   沈闻一拍桌子:“你吃了我的锅,还想不给我人,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你自己掂量掂量?再说了,四十个凡人,你缺这么几个端茶倒水的?”   明曌:“……”   “就算我把人交给你,你也带不走吧?”他把自己的态度往下调了两个档次,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倒不是他怂,那一边是太一玄君,一边是明家长辈,他这是尊重。   沈闻喝了一口甜汁:“暂时安顿在土戈城。你们还是需要土戈城的对吧,作为昆仑矿脉连接其他各处的中转点,这地方无论如何也要再建立起来才行。”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袋灵石来,“土戈城的再修建,我也要入股。”   土戈城中原本的凡人居民已经几乎都已经殒命,还有一部分当时不在城内的,在外头也被那些和明家、昆仑殿厮杀的异兽给残杀殆尽,此时的土戈城早已经没有了沈闻刚来时的繁华和热闹,只余下一座鬼气森森的空城。   鸠摩晦先前联系了师门大塔林寺,大塔林寺的住持和长老们同意派出一队弟子前来超度剩下的亡魂,而这地方的重建,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理。   其中离不开西域四十六国的支持。   在沈闻自己的宗门建立起来之前,这些凡人暂时留在土戈城,加入土戈城的重建是最好的安顿。   不过,也仅限于愿意和她走的人罢了。   如果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别人的身上就是了。   毕竟,他们和自己毫无关系嘛。   这样想着,沈闻把筷子伸向了原本放着肥牛片的盘子,结果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沈闻:????   谁趁着她谈事把她最爱的肥牛片全吃了?   大尊者吃素,她刚刚目光一直盯着明小鸡,也就是说……   她把目光落在了一脸无辜,还在喝冰镇甜汁的玄君身上。   后者满了半拍才注意到沈闻愤怒的眼神。   他想了想,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团打了结,乍一看和大绣球一样的东西,丢进了沈闻怀里:“这东西吃的。”   沈闻定睛一看:……嘿,这不是娇娇吗?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气息也没感受到?   “起初我也没怎么注意,它开始吃肉的时候我才发现的。”玄君微微皱眉,“它似乎是……”   沈闻解开了娇娇,单手拎着这条小蛇甩了甩:“介绍下,我儿子,杜娇娇。”   玄君的眼角狠狠抽了两下。   娇娇肥了一圈,不过好像身上也多了几条刚刚长好的伤痕,可见前几天战斗的时候,它狠狠地成长了一番。   “我们雷首独角蛟幼年期的时候是可以改变鳞片的颜色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   就在沈闻还好奇娇娇到底是怎么隐蔽自己气息的,就听到一个大约十岁少年的声音在自己手上传来,循声望去,却见娇娇吐了吐信子:“别看了,是我。快点放我下来,大妈。”   沈闻思考了一瞬,捏着小蛇的七寸放在了火锅上方:“我瞅着这蛇挺肥的,我们煮了它吧。”   娇娇:?????   你不讲武德的,你捏着我的七寸要把我放锅里!   “妈、妈妈!不!我错了!你放我下来!”娇娇拼命扭动,把自己蜷成一团。   “叫爸爸。”沈闻道。   娇娇:……你不对劲。   “……爸爸。”好蛟不吃眼前亏,娇娇迅速地怂了。   至于为什么娇娇会在这,它完全是冲着整块地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来的,没有想到沈闻也在这里调养,才会一头撞进克星怀里。   明曌:????雷首独角蛟?这不是……这不是西域销声匿迹已久的凶兽吗?虽然还是条小蛇,但是它身上散发的气息已经足够暴戾了,这女子居然直接捏着往锅里放?   而且……她刚刚是在和雷首独角蛟交流?众所周知,只有主人和灵兽之间才能交流无阻,这女子收服了雷首独角蛟做自己的灵兽?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可以把明家四十余号凡人交给你。”   沈闻挑眉:“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明曌笑道:“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我不仅会把家族之中的凡人安顿在土戈城,同时,我也希望能和你达成合作关系。”   传言斩雷首独角蛟者为西域王,这个女人没有斩杀,却驯服了做灵兽,先不提西域四十六国那边知道了到底怎么打算。   此人绝非池中物,和她打好关系自己又不损失什么。   论见风使舵和赌博,他明曌是专业的。    第134章 134   沈闻盘腿坐在内暖阁的床榻上,身边没有侍女给她梳妆打扮,她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扎个马尾就算打扮了的随意派女人。   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气逐渐凝实成为一团,只要机遇合适,这一团比其他地方密度、纯度都要高得多的灵气,就会在劫雷的淬炼下凝为金丹。   太一玄君凤鸣小筑的灵气远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浓郁充沛,对于沈闻的修炼也有益处。   她床头放了不少书籍,都是从凤鸣小筑的书房拿出来的,两叠堆在一起,边上还散乱着几本翻开的。   沈闻将灵气调息一周天之后,从凝神冥想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想了想,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玄君白天给她的储物戒指“无量”,送走了明曌和大尊者之后,他便将这东西交给了自己。   这里面放的,自然是沈闻梦中情舰的龙骨材料。   娇娇白天差点被拿去下火锅,现在整条蛇跟个麻花一样缠在暖和的熏笼上睡觉。   沈闻知道娇娇作为雷首独角蛟,对整个西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她必须尽快给这条小蛇弄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御兽匣。   不然以她现在的情况,虽然明面上不会有人过来找她的麻烦,但是私底下就很难说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要忽悠太一玄君和她一起逃家的原因。   她现在还个小号,除了努力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之外,抱紧大腿也是重要的选项。   至于为什么要去抱太一玄君的大腿……沈闻的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天衍塔顶端的时候察觉到的那些奇怪的违和感。   这人身上恐怕还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当初对自己说不会寻找替身挡劫,虽然他面容真挚,沈闻却有自己的考量。   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沈闻就是这种牛皮糖一样的性格,想要知道什么真实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去调查。   这就是为什么三年了她还在继续追查天女一族信息的原因。   想到这,她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了被太一玄君断言为“坏了”的星命盘,这东西可能并不是坏了,而是要放在确切的位置才能打开。   虽然沈闻不知道此物的确切结构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这种厚度的盘身,以及盘身上奇异的凹槽,都在暗示沈闻这星命盘恐怕是某个更大建筑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后把手伸向了一边的传音镜,试着注入了一点灵力:“喂?”   传音镜的操纵方式有那么一点点像她时代的对讲机,只不过是专人对话,就比如她这个传音镜,只能连接到妙法。可以连接公输弦的那一个现在还留在飞舟上,至于在紧急状态下可以和贺兰韵联系的那个小传音镜……早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当是没把这东西放在储物袋里,恐怕是掉进血池了。   传音镜这东西,说方便也方便,说不方便么,其实也真的不方便。只希望那些炼器大佬们能突发奇想一下,整出只用一个镜子就能和多人聊天的好活吧。   妙法现在的镜子在善溪手上,就算沈闻现在接通传音镜,也只能看见善溪那张铁憨憨的脸而已。   镜子闪了一下,从里头传出一个温润的低音:“怎么了?”   沈闻:……   “求心死了。”她木着脸道。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她一开口说的就是这句话,半晌才轻声安慰道:“哭吧。”   “已经哭过了。”沈闻的下颚绷得紧紧。   镜子对面,是闭关之中的妙法。   大悲寺的住持高僧还是一副天上皎月,水中白莲的模样,沈闻也看不出他闭关和不闭关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在闭关吗?”沈闻道。   “也不是闭死关,还是能出来走走的,枯坐虽然练定力,然而菩萨行修的是‘行’,我还得出来行功德事。”妙法耐心的解释道,“善溪把传音镜还给我了,说是阿闻你淘气,闹得他心慌,觉得拦不住你,下次还是让我来。”   “啧。”沈闻咋舌。   妙法沉默了一会,他道:“求心的事情……”大悲寺的弟子会取一滴心头血掺在长命灯的灯油里,神魂不灭则油灯不灭,他刚刚听到沈闻说“求心死了”的时候,心里还一阵唏嘘。   毕竟求心在佛法之上造诣极高,虽然是凡人,妙法却愿意对他另眼相待。   毕竟,所谓修佛、佛修,却不一定是修真之人才配得上此等称呼。   他看着眼圈微微有些融粉的沈闻,还是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阿弥陀佛,来去自由定数,缘法各成生灭,阿闻你若是难过这一遭,就把他放在心上,当做是一种供奉吧。”   他不能劝沈闻忘了求心,放下求心,这种事情,只能让沈闻自己去做决定。   沈闻摇了摇头:“没事。”她哽了一声,“没事,和你聊聊我能舒服一些,我现在在玄术宗疗伤,等到内伤调理完了,我就去南疆寻瀛洲。”   “是有下落了?”妙法关切道。   “也不能说是,不过,这一次我要去的不仅是南疆,还有万刃海。”提到万刃海,她的那个便宜阿妈不就在万刃海某位九仙君的手上么?   妙法眉头微皱:“那——”   “不用担心,你安心闭关吧。”沈闻知道他是担忧自己撞上西门清越,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把玄君一起拉下水了,他说要和我一起逃家去南疆。”   妙法:……   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好吗。   大概是妙法长得太俊,以至于他表情一扭曲,就会很快被人注意到,沈闻便问道:“怎么了?玄君有什么不对吗?他不是在闭关前助你占卜过?”   “确实如此,玄君也愿意助我废止豢养天女的恶行。但是……他是个不太合适一起外出的人。”妙法的表情更加为难了,“怎么说呢,若要用佛祖初诞的说法,此子为人便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这种性子,不会甘于人后,说不定会和沈闻闹将起来。   沈闻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挺温吞的啊?”也很听话,说往东不往西,说把住处让给她,就乖乖去玉宇峰折腾师父。   妙法自然是知道玄君已经突破了再造境,虽然这些日子玄术宗不提玄君的再造庆贺宴,但是太一玄君破关晋级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五湖四海。   听到沈闻用“温吞”这个词形容玄君,妙法便是一阵疑惑和无语,但是他并不蠢笨,便想到了沈闻现在的情况:“你……现在在凤鸣小筑疗伤?”   沈闻点头。   “你可知道,玄君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凤鸣小筑。若是有人想不经过他的同意便闯入小筑,就会被他设下的阵法所伤。”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不对啊,大尊者今天来寻我的时候就没有碰到什么阵法。”   妙法那云中皎月、池中白莲一般端庄的神情都快绷不住了:“大尊者?”   “哦,这人妙法贤师你肯定认识,鸠摩晦,西域佛尊。”   妙法差点厥过去:“大尊者又为何会来寻你?”   看着老父亲一脸的“你不给我个正常回答我当场心肌梗塞给你看”的表情,沈闻歇了玩闹的心思,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之前在渠乐,我救了他一命,他没钱拿灵石报恩,便发愿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听到沈闻的回答如此正常,妙法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便还好。”   沈闻道:“你以为我怎么认识他的?”   妙法别开了脸:“总之,你先好好调养,待到伤好了,也先别急着前往南疆,南疆风物、地形、民宿都同中洲、西域有极大的不同。你想到大悲寺来,我给你些法宝防身,再细细和你说说去往南疆需要知道、注意些什么。”   这人的表现就活像是女儿要出远门的老妈一样。   沈闻无奈,只好笑着说:“是,反正我也得去一趟公输门才是。”   “为何要去公输门?”   沈闻偷眼望了望外头,压低了嗓音道:“我搞到七宝如意树了,一整棵。”   妙法木然。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搞到七宝如意树啦,一整棵,我能找公输弦做空中战舰啦。”沈闻斩钉截铁的又重复了一遍。   她那副贼样子,妙法第一反应就是她去偷鸡摸狗了,但是……一整棵似乎又不是一般的偷鸡摸狗。   沈闻见他表情纠结,便将玄君赠树的事情说了一遍。   妙法:……   傻孩子,快点跑,这人肯定不对劲。   “总之,我现在还需要和玄君联手,调查关于瀛洲和天女,以及‘元姬’的事情,所以必须和他一起行动,大尊者是西域人,我不能指望他一起和我去南疆对吧?”   妙法点头:“也是,鸠摩师虽然性子有些左强,却是说的通话的人。”   其实也没有那么说的通话,他就是直男,非常的直男。沈闻在内心吐槽道:“我该睡了,便先不聊了。”   妙法道:“早些歇息吧。”便隐去了传音镜上的灵光。   两人结束了通话,妙法还犹自坐在蒲团上思考,直到外头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若是求心已经圆寂,还是收起他的长命灯,置于大悲寺弟子的舍利塔中吧。   这么想着,他便起身进入佛堂,循着牌子找想找到求心的长命灯。   只是   那长命灯上烛光如豆,在风中微微颤动。   根本不曾有熄灭的迹象。    第135章 135   沈闻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头疼的状态。   没有什么比正在疗伤,一觉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更加胃疼了。   但是仿佛是大世界的恶意一般,她就是……被迫面对了这个有意无意的奇怪修罗场。   一般来说倒也没有什么,但是这次来的对象……嗯,是物理意义上的比较让人头疼。   凤长歌如今已经是个抽条青少年了,大约是营养好的关系,他长得比贺兰韵还要高半个头,加上青春期抽条,他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些剑修不怎么会有的瘦高纤长。   不过,沈闻知道他很快就会变得敦实起来了。   和凤长歌一起来到玄术宗的,还有竹海城千梧宫凤家的家主,就是那个正直铁憨憨凤栖梧。一般来说,知道自己家定下的“儿媳妇”被太一玄君收了,要么不是当她死了,捏着鼻子忍下,要么就是借根杆子往上爬。   只有真正的正直的铁憨憨,才会选择正面怼。   边上一起来的还有沈家家主……哦,沈闻已经不记得这个正主的绿帽爸爸到底叫什么名字了,只还记得他是沈家的家主,并且脑袋上顶着一顶青翠欲滴的帽子。   这家伙现在的表情大概是,不管沈闻到底跟了谁,他在另一边手上都不好过吧。再加上沈闻身上还背着个她已经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也不太记得他到底排行老几的长老的命。所以这个家主的脸色就像是吃了翔一般五颜六色。   沈闻为了不打击他们,被玄君通知过来见他们的时候,脸上还戴了个面具,但是沈家主作为原身沈闻素的父亲,现在还觉得面前这个少女是自己千恩万宠的女儿,见到她戴着面具来见自己,封建大家主目前唯一的自尊又被狠狠得践踏了一番。   毕竟,他在在座的各位面前,是最弟弟的那个弟弟。   “素素,来见为父怎么能戴着面具这般无礼呢?”他低声呵斥道。   “唉。”沈闻叹了口气,“我说沈家这群牛皮糖怎么就怎么也甩不掉呢?你们就这么缺我一个给你们吸血么?”她闷在面具后面道。   “胡说八道,我可是你爹!”沈家主怒而一拍凳子。   跪坐在上首蒲团上的太一玄君喝了一口茶,轻舒了一口气,发出了“呵”得一声。   沈家主立刻跟被猫叫惊到了的耗子般抖了抖。   “你待价而沽,打算把我卖给凤家或者玄术宗的时候,就不是我爹了。”沈闻把手盖在自己的面具上,“既然你们想看看,那我就不戴了,反正这面具也闷得慌。”这么说着,她便将面具摘了下来。   沈家主派人在外寻沈闻素三年有余,用的还是沈闻十二岁时候的留影石,如今记录沈闻模样的留影石,他们是没有的。   而之前玄君将她带回凤鸣小筑的时候,她脸上都是干涸的血渍、血块,所以只有少部分人见过她——这少部分人虽然离开了凤鸣小筑就开始疯狂吹沈闻的绝色美貌,但是只靠语言描述来形容沈闻的“绝色”是很苍白的,比不上亲眼看一看她。   所以,当沈闻摘下面具的时候,全场都陷入了一种凝固般的寂静中。   打碎这片寂静的,是沈家主手中的玉雕杯从他手中滚落,在地上碎成千万片的清脆声响。   “惊、惊鸿……你——”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不、不对,不是惊鸿……你是……素素?”   玄君叹了口气。   他自从认识沈闻之后,这一个月叹得气,远比之前四百年都要多。   沈闻道:“你知不知道惊鸿夫人现在在万刃海望帝西门清越的手上?”   “我、我不知道……”沈家主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却有些漂移。   骗人。   他知道。   “她是你妻子吧,被人掳走你也不去救她?还是说,你为了换取什么东西,干脆把她拱手让人了?”沈闻挑眉,出言讽刺道,“看不出来呀,沈家主,这个大王八壳还是你自己给套上的,忍辱负重呀?”   她在这种场合不顾沈家的面子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家主自然是要否认的,但是对着这张和惊鸿一模一样的脸,他又突然觉得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凤栖梧乍听这不入流的八卦,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她说的那个万刃海是我知道的那个万刃海吗?”   “沈姑娘所说,可是真的?沈家主?”凤栖梧开口道。   “莫听小女胡说八道,她不足月母亲便离开了沈家,是我辛辛苦苦将她拉扯长大……”沈家主连忙解释,只是额角沁出的汗水滚落到了下巴,又滴落到襟前。   一边的太一玄君默默地低头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算筹,似乎懒得反驳,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沈闻和沈家主在线掰头。   “然后拿来换沈家一个锦绣前程。至于我,是死是活,还是生不如死,根本不重要,对吧,沈家主。”沈闻一脸讽刺得笑道。   “胡说!”沈家主又拍起了椅把手,他指着沈闻道,“你扪心自问,我何曾苛待过你!”   “啊?不给我修炼,还给一个发育期的少女一日三餐只吃花,你管这叫‘何曾苛待’?”沈闻嘴都歪了,“您老摸着自己的龟壳好好想想,这不叫苛待,什么叫苛待?”沈闻张开手,对着在场所有人道,“各位看官,评评理,这不叫苛待什么叫苛待?”   玄君赞同道:“稚女尚未修炼,不能辟谷,一日三餐只使其餐花饮露,确实是苛待。”   凤栖梧:“确实……”   沈家主:……   “但是我好歹养了你十二年啊!”他道。   “你还把我妈买了呢!”比起无赖,他怎么可能胜得过沈闻,只见她双手捧心,一脸哀哀戚戚,眼泪只要挤一挤就能立马梨花带雨,“我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你娶一大堆妾逍遥快活,叫我小小年纪没了妈啊!”   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沈家主。   “既然诸位觉得我当还沈家主这个受肉之恩,要屈从于他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态度,将我卖给我不想嫁的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没有人这么说啊!   凤长歌:……等等,和我成亲你这么委屈吗?虽然我也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但是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啊!   “诸位逼我,不如小女就在此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沈闻说着,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匕首。   瞅着就要冲自己的小臂割上去,玄君垂眸弹出一片算筹,“铛”得一声,当场弹掉了沈闻手上的匕首。   “沈姑娘,没人逼你回沈家。也没有逼你嫁给凤家。”他站起来走到沈闻边上,替她拾起匕首,弯腰凑到她跟前,“差不多得了,别真割伤你自己。”他压低声音轻声耳语道。   沈闻:啧。   在场一群长老,各个都被我精湛的白莲绿茶功力给唬住了,你居然看穿了?这不科学,说好的玄术宗都是理科直男呢?   却见玄君扭头,对着坐在客座上的凤家主和沈家主道:“二位家主,沈姑娘与我有恩惠,又与我有同生共死、一并对敌之情,本君要护她。”   他浅笑:“二位……赞同亦可,反对亦可。只是,本君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沈闻:……   凤长歌:……   两个其实并不怎么想和对方成亲,甚至在多年前还有那一丝丝小玩伴情谊的青少年对了一下目光。   好家伙,什么“赞成亦可,反对亦可”,你这态度明显是谁敢说反对,就一巴掌把他抽出玄术宗吧!    第136章 136   沈家主自然是灰溜溜的走了,无论是玄君还是凤家主,都不会让他把沈闻带走,继续和沈闻做口舌之争,只会闹的整个沈家合族上下更加丢人罢了。   凤家见玄君对沈闻徇私相护的意志非常坚定,也就暂时搁置了所谓的“婚约”。   毕竟,沈闻前脚刚和沈家撕了,沈家和凤家的婚约还能作数么?再说了,这里还有玄君这么个巨大的变数,让一切发展都变得未知起来。   只是沈闻在回凤鸣小筑的时候,却被凤长歌几步赶上,拦在了身前。   “怎么?”沈闻道。   “我随父亲来的时候,先来去寻了贺兰兄,土戈一战,他受伤不轻。”凤长歌正色道,“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闻诧异道:“什么话?”   “他说,飞舟中还有些东西剩着,你记得去收拾收拾。”凤长歌想了想,如是回答道。   沈闻:……   嗨呀,阿马这个家伙终于学会了什么叫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他让沈闻回去收拾的“东西”,自然是求心还留在飞舟上的遗物,而之所以让凤长歌带话,一是因为凤长歌是个烦烦小憨憨,二是因为凤长歌不清楚自己和求心之间的瓜葛,所以自己也不会暴起拧了凤烦烦的头。   行啊贺兰韵,什么时候学到的这手猥琐发育?   沈闻抱着胳膊笑出了声:“行,我今天就回去。”她用拇指指了指一边还在和凤家主打太极的玄君,“但是得和他说一声。”   凤长歌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一些什么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挤牙膏一般憋出几个字:“那可是……九仙君之首……你就用大拇指指着他?”   沈闻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我以为九仙君之首是九天天尊?”   “有天尊那自然是天尊,但是现在天尊缺位,当然是以玄君为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爹在堂上再怎么黑着脸,也不和玄君直接对上?”凤烦烦朝天翻了个白眼。   沈闻:……孩子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从“我爹最棒”,变成了“我翻我爹白眼”了?青春叛逆期到了?   她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凤长歌——这小子生的到是挺清秀,虽然在外貌上比不上阿马,但多少也算是个少年英俊了。   “你干嘛?”凤烦烦下意识的抱胸后撤。   “没事。”沈闻耸肩,“你好像对你爹没有当场和玄君打起来很失望啊。”   “那倒是没有。”凤长歌摇摇头,“父亲……”他说到一半,沉默了下来,“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你爹卡境界了?”沈闻猝不及防直逼软肋。   凤长歌一双细长的凤眸一下子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剑修进阶和别人不一样,剑修是为“战”而生的,他们的境界和“战斗”、“剑术”有着极大的关联,可以说,每一个剑修都是天生的战斗狂。那天你看不到某个剑修和人当街插旗切磋了,那他的剑修命运也就走到头了。   “你爹只是尊敬玄君而已,”沈闻把手放在嘴边,凑近凤烦烦耳语道,“而且说起动手,其实他是个只擅长卜算的战五渣,你想让你爹和他打架,多不合算。而且玄术宗跟个马蜂窝似的,万一打伤了,你爹非被云中君追杀十八条街不可。”   她压低嗓音窸窸窣窣得吐槽:“我过段日子,调息好了就要去万刃海踢馆,你们竹海城不是距离那边还蛮近的吗?有什么关于万刃海的独家情报和我分享分享?”   “你说到万刃海我就不困了,我跟你说——”   他当然是没说完,不但没说完,甚至还被亲爹给揪着领子拖走了。   凤烦烦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等我啊!我有空一定和你说清楚!”   太一玄君踱步到沈闻边上:“沈姑娘似乎有很多话对凤少主说。”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桃花一样清雅迷人,可是这飘出来的味道却酸得呛人。   沈闻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跟他要点万刃海的情报罢了。”沈闻笑着扭头,“毕竟都是剑修,凤家和万刃海可是竞争关系。”   玄君道:“那你可以直接问我。”   沈闻:……   你现在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媳妇哦。   她耸了耸肩,决定无视这种群奇怪的错觉:“我要回一趟自己在土戈城的飞舟。”阿马既然让凤烦烦帮忙带话了,她也得回去才行。   毕竟……虽然求心人不在了,他的舍利却镶嵌在自己的剑柄上,拿下来是不可能了。   昔年和他坐在一起喝着咸奶茶聊天的时候,两人甚至聊到过自己的后事,沈闻因为肉身是天女的关系,她死后会直接羽化,什么都不剩下,于是便兴高采烈的说至少要弄个衣冠冢。   求心的诉求到是很简单,他不想安眠在大悲寺的塔林,说有一天若是自己圆寂了,便找个景色旖旎的地方将他火化了。   然后,再由着大风将他吹到天涯海角。   这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有舍利,自然也就不把舍利的处理后续也一并安排了。   如今,倒也是不用安排了。   玄君见沈闻神色微暗,自然也不会阻止她回自己的飞舟:“你去吧。”他顿了顿,原本想说“我也去”,转念一想这似乎也黏得太过紧了,会让沈闻觉得尴尬,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对沈闻道,“只是你的内伤还未完全痊愈,不可在外头逗留过久。”   沈闻原想告诉他贺兰韵是山鬼仙君孟回春的弟子,但是看到他眼里真实透着关切,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点点头:“尽早,看我要花多少时间了。”   玄君便也不再多言。   沈闻回到飞舟的时候,恰好是傍晚,隔壁的残阳如血,让人看着苍凉。   贺兰韵见她回来了,连忙给她打开了他锁起来的,求心房间门锁的钥匙。然后带着其他人都躲了出去。   他知道沈闻性子刚强、古怪,不需要别人安慰她,若是安慰过了,怕不是适得其反,倒不如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而对于沈闻来说,明明前不久才刚刚来过,她再次来到这个素净的房间时,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她关上门,然后坐到了求心的床榻上,弓腰弯背。   求心的房间其实没有多少可以收拾的东西,他是个极为朴素的人,身上的三衣也就三套,翻来覆去的换,木鱼、钵盂、持珠都是最为平平无奇的材质。   一穷二白,啥也没有,彻头彻尾的苦行僧一个。   连床上的被褥,原本也是飞舟自带的,只是沈闻看不过去才又给他添置了一些。除了被褥,他剩下的东西也就是几卷手抄的佛经,以及一些游方僧必须带的东西。   沈闻坐在床边上觉得心里梗得慌,于是便脱了鞋翻身平躺在了求心的被褥上,像是为了顺平呼吸那样摊开了双手。   随后,她的手意外触碰到了一样硬邦邦的方形物体,弄得她手指关节一阵疼。   沈闻“嘶”得一声爬了起来,掀开被褥,却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个锦绣小红包,制式和御兽门每年派发的红包十分相似。   沈闻捡起红包,鬼使神差的打开,却从里头掉出一个黑底金纹,其形如饕餮的小盒子。   沈闻愣了半秒,才意识到这其实是她三年里一直心心念念特别想弄到手的御兽门出品的极品御兽匣。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随后,才发出一声哭笑不得的声音:“我说呢……早点给我呀。不然也不至于天天放娇娇出去打野了。”   这是求心给她的遗物。   是怎么来的,她似乎稍微想一想,眼前便有了画面感。   “怎么这么笨……”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又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胀热。   就在她捏着御兽匣深呼吸的时候,她挂在腰间用来联系妙法的传音镜突然闪出了一阵灵光。   她连忙抹了两把脸,联通了传音镜:“妙法贤师?”   后者见她面有融粉,也不好多问,只是一脸严肃道:“阿闻,贫僧有事相告。”   他发现求心的长命灯没有熄灭之后,一开始是觉得沈闻弄错了,但是沈闻这样一个聪明又谨慎的人,是不至于连对方生死都没有确定,就自己一个人独自伤感的。所以,他还是得向沈闻确定求心圆寂的一切细节。   看看是否能和自己的猜想印证起来。   “什么?”沈闻抽了抽鼻子道。   妙法见她这样,不由得有些犹豫,但是终究还是开口了:“我前几日查看了求心的长命灯,发现他的长命灯还亮着。”   沈闻:????   “对于大悲寺弟子来说,长命灯明,便是神魂俱在。”妙法一脸的严肃,“阿闻,你确定求心是拿自己的命魂、功德去填了‘噬灵阵’的阵眼?”   沈闻木着脸道:“他的舍利现在还在我的剑柄上。”   妙法哑然。   “那么……贫僧便有个不成体统的猜想,想告知阿闻了。”   沈闻:……   这么巧,我也想到了一点让人火大的猜想呢。    第137章 137   太一玄君现在有些头疼。   不,更正一下,与其说是头疼,不如说是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毕竟,在沈闻从她的飞舟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凤鸣小筑的玉石棋桌前,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捻着白棋钻研棋局。   自从上次沈闻把林巧诺那班“侍女”都放回去休息一天之后,他就通知各峰峰主都把人丢出去历练,或者丢去重建土戈城,反正就是不要回凤鸣小筑。   这地也就那么丁点大,挤满了人,不但沈闻半个眼神不在他身上,他还要被沈闻赶出去和师父一起住。   虽说君子不当和及笄少女瓜田李下,但太一玄君想了想,自己也是个伤病患,还是留在凤鸣小筑慢慢调养自己受损的神魂更好一些。   于是当沈闻问起林巧诺那班姑娘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太一玄君此人便理直气壮的回答道:“自然是向自家长辈辞行,欲下山历练去了。身为修士自当如此,长年累月混迹于内宅之中,哪还有丝毫鸿鹄的模样。”   他说得那般理直气壮,正气凛然,以至于沈闻不得不信了他的鬼话。   沈闻和妙法聊了聊自己的猜想之后,先和宅在公输门的万年死宅公输弦用传音镜交流了一番,并且告诉他自己已经弄到了七宝如意树,还是一整棵。   公输弦那张俊脸当场就扭曲了,沈闻见多了丑人酸起来的样子,没想到帅哥酸起来也格外的……柠檬。   “这么大一棵树呢,玄君说送你就送你?”公输弦酸着一张晚娘脸张开手,“可恶……”   “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么酸。”沈闻一脸的嫌弃,“总之东西我弄到了,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不等对方酸完,沈闻就熄了传音镜上的灵火。   之后,便是回到凤鸣小筑,她撑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钻研棋局的玄君了。   玄君开始尚且还能稳住心神,持子落子,将目光放在眼前的棋局上。沈闻一双杏眼瞪得他如坐针毡,便在最后落下一子之后,撑不住开了口:“沈姑娘有何事寻我?”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自称本君的,却不知怎么的,在沈闻面前自称“我”十分熟练。   沈闻伸出手来,捏住玄君的手指拉到自己跟前。   玄君:!   他一时间不知是抽回手好,还是任由沈闻这样捏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拽才好。   太一玄君因为天生道体的关系,云中君极少许他人触碰玄君的身体,自他六岁以来,身边伺候他的侍从都是公输门制作的傀儡人偶,而他长到二十余岁,这些傀儡人偶都不再被使用了。   用沈闻所处时代的说法,这个人其实在童年时期开始,就极度缺少“抚触”安慰。   一个人童年时期越是缺少什么,待到他成年之后,便越是渴求什么。若是不曾抓到过,理解过这种渴求,倒也罢了,只要一旦尝到,便再难杜绝这种奇异的诱惑。   沈闻的指腹上蒙着一层薄茧,因为她自己也略有些紧张的关系,上头湿湿得沁这一层细汗,捏住玄君手指的食指和拇指微热,甚至有些烫。   玄君不知是该躲开,还是由着她放肆,这么一犹豫之下,手已经被拉过去了,宽大的袖子在棋盘上拖曳,搅乱了一局黑白。   “沈、沈姑娘?”玄君压住心头的异样,声音却压不住有些发颤。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沈闻按了按玄君的指腹,却见他不由自主得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因为他手白,所以这炸毛的样子就看得更清楚了。   “沈姑娘问便是,不要动手动脚。”玄君撤回手,扭过头去,从那一缕霜白鬓发中微微漏出的耳朵尖上,早已是一片红梅色。   “你在闭关期间,能感受到外界的东西吗?”   玄君垂眸如实回答道:“不能。”   他在水精棺中吸纳天地灵气,整个人处在一种如梦似幻的状态,他总觉得自己在棺材里做了一个极为舒适,却从未接触过、想也未曾想过的梦,梦里有千回百转,梦里有风光无限。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会甘愿冒着神魂受损的风险,强行出关破阵?”沈闻盯着玄君的眼睛追问道。   不知怎么的,太一玄君总觉得被沈闻这双眼睛盯着,总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想要撒谎,却不知怎么的不敢撒谎。   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因为梦碎了。”他浅笑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美,带着馨香的梦。可那天,这场梦却突然碎了,碎得丝毫不剩,待我新来,只剩下满腔疑惑和不舍。”玄君垂眸,“以及,我必须出关。”   “贼子谋夺我的肉身,我不出关便为其所制,这是一。”   “神魂受损是小,生灵涂炭是大,我必须出关阻止这场惨无人道的杀戮,这是二。”   玄君顿了顿,又自顾自的摇摇头:“这么一排序,似乎显得我太看重自身了。”   沈闻木然道:“不看重自身的人,也无法看重天下苍生,没必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中纠结个不停。论行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也是。”玄君点头。   然后,他猛然回过神来:“沈姑娘问我这个做什么?”   沈闻还是一张晚娘脸:“叫一声‘阿闻’来听听。”   这态度活像是街边小流氓拦住了刚出门的小家碧玉,把人家堵在巷口逼着人家叫“好哥哥”一般。   玄君心口猛跳了一记,便垂头侧眸:“我与沈姑娘相识不过数日,怎好直呼闺名。”   沈闻:……   艹,这扭扭捏捏的白莲花样也越看越像啊。   “甭废话,叫一声来听听。”她道。   玄君只好压下心中的异样,张了张口,未语先笑:“阿闻姑娘。”   沈闻:……   她有些头疼的地扶住了自己眉心:“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对吧?”   玄君点头。   ——虽然不记得,但梦中愁肠百结的滋味,他的神魂之中还尚且残留有几分。   “闻姑娘有何指教?”他柔声道。   玄君原本就声音低沉稳重,柔下声线来便更是醉人如醇酒般。   沈闻老酒鬼了,不至于喝一口就醉,但是她现在头真的很疼。只是扶着额揉了一会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因她低着头,玄君看不到表情,便只能听到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好、挺好,你,挺好。”   是杀气。   玄君:……?   他怎么,突然觉得浑身一寒?    第138章 138   公输弦把脸贴在了七宝如意树的树干上,一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树,一边充满节奏感地抚摸着树身。那笑容,那眼神,那动作,老色批不过如此。   事实证明《百美图》榜上有名的强者,在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也会让人从生理上产生拒绝的情绪。   “这人,果然是个恋物癖。”沈闻一脸嫌弃的往玄君身后挪了一步。   自从上次和沈闻聊过闭关期间的事情之后,玄君就一直有些惴惴不安,虽然表面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到沈闻之后都不再提这些事情了,他才渐渐松了口气。   公输弦在听到沈闻弄到了七宝如意树之后,几乎从不出门的技术派死宅几乎是驾驶着自己宗门最快的飞舟,日夜兼程赶到了昆仑,一下飞舟,哪也不去就直奔玄术宗正中央的凤鸣小筑,速度之快、态度之旁若无人,差点让巡逻弟子以为这是什么入侵者。   而这家伙奔入凤鸣小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拜会玄君,而是直奔沈闻所在处,要她马上把她刚到手的大宝贝掏出来给他康一康。   沈闻面无表情的取出“无量”,把里头的七宝如意树放了出来,之后么……之后就是这样了,公输弦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七宝如意树上,让自己和宝树融为一体。   玄君叹气道:“东君,不必如此。”   时隔多年,公输弦这个性格还是这般诡异,太一玄君称呼其他位列“九仙君”的修士,都是以“仙君位”为替代,就比如公输弦,别人可能呼他为“公输门主”,但是太一玄君必定会称呼其为“东君”。   公输弦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眼馋此木多少年了!”   沈闻:……   这人到是承认得大大方方,一点不矫饰。   “所以我要的飞舟,用这棵树做龙骨,就能达到我想要的大小了对吧?”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凭借着记忆画下来的图纸。   “应该是不成问题了。”公输弦恋恋不舍的松开七宝如意树,接过沈闻的图纸,在一边的石桌上摊开,“一般人做飞舟,都是为了出行舒适方便,规模也没有这么大,我倒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想做这种规模的飞舟。”   “这个不能叫飞舟,应该叫航空战舰。”沈闻道。   “不管它叫什么。”公输弦伸手指了指设计图纸上的几处了望塔,“我研究过了,你所说的那种灵石起爆的法器,可以组装在这些位置,”他将沈闻在图纸上标出的炮塔位置标了出来,“但是要承受起起爆、喷射造成的反伤害,我需要产自南疆万刃海的精钢。”   万刃海的精钢几乎都是拿来打造本命宝剑的,他们把这玩意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沈闻的“航空战舰”一共有三十六门炮台,把整个万刃海的剑都融了恐怕都不够。   玄君原本在边上,一句话也插不上,听到万刃海的精钢便开口道:“昆仑精钢不行吗?”   公输弦白了他一眼:“一样花那么点灵石,做都做了,为什么不要最好的?”   太一玄君:……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找不到点来反驳。   沈闻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某种逻辑悖论之中:“龙骨我找,炮台材料我找,钱还是我出,那我要你干什么?”   公输弦挺直胸膛:“帮你造啊,没有我你自己造的出来吗?你是炼器师吗?你知道怎么激活七宝如意树之中的灵气,将整个飞舟不同材料的灵气统一吗?”   沈闻:……妈的他说得好有道理,我马上去学。   “对了,”公输弦指了指身后的七宝如意树,“用剩下的材料给我一些。”   “什么?你要我找材料,还想昧下我的东西?”沈闻拎住了他的领子,“不行,不给你,一块都不给你。”   公输弦虚着眼:“反正你还是要给我造的……大不了给你便宜一些。别、别、别摇我,我要吐了——问你买总行吧?”   沈闻送你开他:“你要这玩意做什么?”   七宝如意树是难得的天生灵木,质地非金非玉非木,能拿来制作各种法器。   “雕个老婆。”公输弦白了她一眼。   沈闻:?????   这句话一共四个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加起来就……嗯?   天女问号jpg   “天下女子各有性格,我天生目中无人,也不擅和人交际,要我敷衍着别人,同人磨合,我为何不自己造一个完全符合我所求所愿的人偶出来?”公输弦理直气壮,把话说得掷地有声。   沈闻:……?   这家伙,不知道是该说他有自知之明,还是说他脑子有病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知道自己变态,至少没去祸害无辜少女,这难道不是大功德吗?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对公输弦的想法报以肯定了。   太一玄君:我觉得在这方面肯定东君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公输弦瞥了抱着胳膊的沈闻一眼:“你若是想要,做完飞舟、雕完人偶之后,若还有些剩余,我也能给你做一个,算是你弄来这七宝如意树的报酬。”   沈闻实名心动了:“能动?”   “能动。还能歌善舞,调转随心。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多做几个随时替换的零件……”   玄君:?????   沈闻:?????   你说的这个零件,是我想的那个零件吗?   太一玄君咳嗽了一声:“不必了吧,东君自己有恋物之癖,到是不必将自己的癖好都强加给他人。”   “六岁以前都是靠我做的傀儡人偶伺候穿衣沐浴的家伙说什么呢?”公输弦白了他一眼。   虽然两人外貌看上去相仿,实际上公输弦的年纪却比太一玄君大得多,所以也算是实打实见过玄君还是个奶娃时代的老前辈了。   突然被戳穿陈年黑历史的玄君:……   沈闻扭头,瞪着太一玄君:“什么,你六岁以前都是靠他的傀儡人偶过活的?”   “只不过是师父不许他人随意触碰我罢了。”玄君木着脸道,心里想着如何把东君杀人灭口。   被盘算着杀人灭口的对象毫不在意:“他师父防别人防得他好像是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我倒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哄他上手的。”   沈闻一脚踹过去:“什么哄上手,你把话说清楚点。”   “我来的路上听说玄君收了个天女在凤鸣小筑……”公输弦揉了揉自己被踹的后腰,“难不成是假的?”   沈闻撇嘴:“假的。谁当真谁是傻逼。”   玄君眸子微微一沉。   公输弦“哼”了一声:“虽然是假的,不过有人当真,三人成虎懂不懂?”   太一玄君道:“东君若是无事,为何不去玉宇峰见见师尊呢?”   “我去见云中君干嘛?”公输弦怪道,“云中君那又没有七宝如意树。”   玄君忍无可忍:“东君在此逗留太久,凤鸣小筑的灵气都被东君吐纳浊了,东君可还记得我二人都是身上有伤的病患这件事?”这里的“我二人”指的自然是沈闻和玄君。   公输弦:????   这人嫌弃我臭啊?   这黄口臭小儿真是一点礼节都不懂啊?修真界第一个突破再造境了不起?要不然不要找我炼法器呗?   边上的沈闻只觉得这俩家伙加起来都不满三岁,一人一岁半,不能更多了。   她掏出“无量”,将七宝如意树重新收回了储物戒之中:“我先把东西带在身边,然后南下南疆去寻精钢,还需要别的什么材料你一并说了,别跟蚕宝宝似的一截一截慢慢说。”   公输弦站起来:“所有材料之中唯有七宝如意树最为难得,这一桩已经有了,别的都不是什么问题,既然收了钱,我自然也会办事,你去南疆寻回精钢,我托人去寻别的材料便是,就是……”   “就是什么?”沈闻不耐烦。   “这样一艘飞舟,需要极为精确的星盘来做它的‘心’,而星盘这东西,历代只有玄术宗的人才能起卦印刻。”这么说着,公输弦把目光落在了玄君的身上。   后者浅笑:“有本君在此,东君是否过于疑虑了?”   “瞎说八道,全天下都知道,比起七宝如意树更贵重的,是你太一玄君的卦。”公输弦一脸的嫌弃,“你莫不是忘了自己一卦要多少极品灵石了?”   公输弦保持着自己的晚娘脸转向沈闻:“记住了,你给我的灵石里,至少有三分之二是被这家伙起卦刻印的星盘分走的。”   沈闻:……   她盯着太一玄君。   眼里满是控诉。   玄君干咳一声道:“阿闻姑娘与我有恩惠,自和别人不同,我会分文不取为你起卦。”   这下轮到公输弦瞪大眼睛了,这家伙性格恶劣,而且完全不会管别人尴不尴尬:“你还说你没被她哄上手,你这都找不着北了好吗!”   “休要胡说,再胡言乱语,本君起阵丢你出玄术宗。”   “来呀,你又不是没丢过。就算你丢了,我还是要用嘶哑的嗓音一路喊出真相——”   沈闻:……   一人减半岁吧,一岁,不能更多了。   这届仙君都是这种问题儿童和幼稚鬼吗?   那她加紧修炼、开宗立派、当上天尊,四舍五入不就是个问题儿童头子?    第139章 139   “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他有没有想起来的可能性吧。”   “……若是,他想不起来呢?”   “那他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阿闻不助他么?”   “我会帮他修补神魂,至于能不能找回记忆,找回记忆之后又会不会来找我坦白,这得看他自己。”   究其所以,玄君并非沈闻认识的那个“求心”,即使有了记忆,即使有着相似的性格,即使有着许多共通的习惯,“太一玄君”,都不是那个和自己生死与共,那个要自己替他去看万水千山的盲僧。   他有头发,他还是万人之上的九仙君之首。   虽然白头发也能冲,但是到底不一样。   沈闻判断自己需要在接触太一玄君的时候,保持有自己的理智思考,不能将他当做求心来看。   沈闻承认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太过理智和冷酷,但是贸贸然将“玄君”和“求心”划下等号,对三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伤人伤己,没有必要。   至于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吧。   沈闻单手撑着脸,看着把公输弦送走之后,整个人还处在一种窘迫状态的玄君,脑子里想起和妙法的对话:“怎么?不高兴被我知道你的黑历史?”   玄君楞了一下,旋即摇头:“也不能这般说,我只是……”他顿了顿,苦笑道,“被傀儡人偶抚养长大,自幼在师父跟前学习玄门数术,鲜少和人接触,某由此不通人情世故。让阿闻姑娘见笑了。”   这个人看上去永远这般彬彬有礼的,谦和温柔的模样,只有少数知道他本性的人才不会被他骗到。   “见笑到是没有见笑……算了,我在你这里待的够久了,在凤鸣小筑休息对于调理内伤原本就是事半功倍。我前两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沈闻伸了个懒腰,“是时候南下去南疆踢馆了。”   玄君:????   踢馆这个词你是不是用得不太对。   沈闻斜眼一笑:“这一次我本来就是冲着西门清越去的,为什么不能用‘踢馆’这个词呢?”   玄君低头思考了一下“西门清越”这四个字指的到底是谁,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望帝是无心境的剑修,你不要轻举妄动。”   “是不是无心境我不知道,他确实是挺没心的。”沈闻吐槽。   玄君也不多说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南疆。”   沈闻瞥了他一眼:“先陪我去土戈城吧。”   玄君有些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   沈闻垂眸,唯有此时,她的眼神有些怅然:“……先去看看吧。”   她说话的态度太过伤感,以至于玄君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好。”   大劫过后的土戈城,几乎没有什么生气,经过来自后尘国的佛修们,齐心协力一段时间的除秽和超度之后,弥散在土戈城上方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才稍稍变淡了一些。   皮山王室早在事情发生之后,就立即在国内征招愿意前往土戈从事矿工的子民,皮山王史思力是个手腕精明的商人,土戈这一块地方的利益,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只是现在还没有多少人愿意顶着土戈城周遭浓郁的怨气和血腥味在此居住下来,所以现在的土戈城显得空荡荡的。   唯有城市中央那些悬挂用来增加开春祭祀喜庆氛围红绸的麻绳,在土戈的寒风中发出让人心口打颤的嗡嗡声。   麻绳上还零零碎碎得挂着一些污浊得瞧不出原本颜色的红绸。   土戈城数以万计的凡人血肉在阵法启动那一刻,连带着他们的魂魄都被搅碎,自然也寻不得一具全尸让他们得以安葬了。   皮山、明家和昆仑殿,外带前来超度的后尘佛修们讨论之下,一致决定为原本生活在土戈城的凡人们建造一间镇魂寺,由大塔林寺的僧人在此长期驻扎,为剩下的亡魂们念经超度。   昆仑此时已经开春,从山上融化的积雪之中流淌出的淙淙雪水丰沛了附近的水源,连从山中吹出的风也带上了融融暖意。   只是,那些原本可以在漫天的红绸之下,歌舞欢唱的人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沈闻坐在高处,手背上绑着个酒葫芦一口一口喝着。   她脸上似乎无悲无喜,只是边上站着的太一玄君侧头望着她。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沈闻伸手指了指一处:“这以前原来是个羊汤摊。这家煮出来的羊汤膻味不浓不淡,配上烤馕吃最是可口。”   “那家是个肉串摊子,老板儿子是矿工,肺病是阿马……我是说贺兰韵治好的,所以他每次去老板都给他打半折,我也跟着一起去蹭,奈何对方嫌弃我吃太多。”   “那边是个果酒摊子,摊主是个一个顶我四个宽度的圆脸大妈,心情好了会便宜我一个免费的沙枣。”   沈闻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我不记得他们叫什么了。有些人,我甚至没试着去问他们叫什么。”   玄君垂眸,抬起手来,却僵在半空不知要做些什么,便只好又放下:“诸事无常,阿闻姑娘不必惦念太多。”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双手合十,加入那如轻烟散入土戈的袅袅梵音唱经之中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闻扭过头去看着他:“这笔账我会要回来的。”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走吧。”   “?”太一玄君一时半会不能理解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却见沈闻走在他前面,瞪大双眼道:“难道你还想回凤鸣小筑收拾个行李,拿上一大堆的灵石,然后再逃家啊?当然是直接走啊。”   玄君这才意识到,沈闻说的“走吧”,并不是回玄术宗,而是直接从土戈开溜,说走便走往南疆而去。   他自幼时起,便极少离开玄术宗,单独一人什么都不带便逃家这样的体验更是几乎没有——不知怎么的,他的胸中居然隐隐升起了一丝雀跃。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品味这种异样的情绪,便被打断了,玄君微微皱眉,往身后看去。   沈闻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回过身去,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一身黑色,仿佛一只乌鸦一般的青年。   月隐虽为逐日城之后,却没有继承逐日城血脉那双至关重要的金色眼睛,他看人的时候往往会带着一种让人后退一步的怨愤和戾气。   而他此时却没有以往那种会把人刺伤的眼神,只是平静的望着沈闻。   ——他眼里,甚至都没有玄君。   “怎么?”沈闻问道。   月隐低下头,半晌才复抬起头来:“是你让明曌放走逐日城所有的明家凡人么?”   沈闻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周围。那些建筑后有一些窥视的身影,其中几个似乎还只是幼童身材。明家出生的凡人没有资格继承“明”这个姓氏,便以“月”为姓,自从被明家放出来之后,这些“月”姓族人便聚集到一起,成了新土戈城的第一批凡人住民。   也许接下来,他们便会开始繁衍生息,最终成为土戈城的一方大族吧。   “是我,怎么了?”沈闻道。   月隐望着她,突然对着她单膝跪下:“月隐谢过恩人。”   沈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不用谢我。”言罢,便转身欲走。   只是没走出几步,就意识到月隐还跟在自己的身后,而且玄君也没动一步。   “?”沈闻皱眉。   月隐用右手按住了胸口:“恩人大德,月氏一族上下无以为报。”   沈闻还是没能抓住他的意思:“你已经自由了,不必跟着我,没有必要总是一口一个大恩大德。我也没指望你们回报我什么。”   玄君望着这些自称“月氏一族”的凡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为首的月隐身上。   月隐依然没有打算走开,只是弯着腰,对沈闻道:“我们月氏一族,已经习惯了为人驱策的生活,自由对于我们来说是过分遥远的字眼。”   沈闻:……   所以嘞?   “从今往后,我月氏一族会在土戈城繁衍生息,如扎根大漠的沙枣树一般。但在那之前,请许我代替月氏一族,常伴恩人左右,为奴为仆,任君驱策。”   沈闻:?????   等等。   停。   你说啥?   你要干嘛?   仿佛是觉得沈闻愣怔是因为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一般,月隐将自己的身躯更向下弯了一点:“这是我全体月氏一族的共识。若是恩人不满意在下,自然可以从众人之中再选出一位来,替月氏一族常伴恩人左右。”   沈闻:不是,你们明家人是不是都喜欢用“报恩”当借口往我身边黏糊?大尊者这样,你也这样?   原本躲在暗处的月氏一族陆陆续续走出来,对着沈闻单膝下跪道:“恩人安置我等,恳请恩人许月隐代我等跟随恩人左右。”   四十余人,男女老幼皆有,开口说话到是整齐划一。   玄君道:“若是她不要,你们打算在此长跪不起,逼她许此人跟在身边吗?”   他态度倒是并不高傲,相反的,甚至十分随和温柔,只是话语的内容却犀利如刀:“你们这是报恩,还是欺负她心软呀?”   太一玄君浅笑,如昆仑开春的风一般和煦,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威压十足。   即使他根本没有放出一点修为来,也让人难以忽略这种上位仙尊的气势。   月隐顶着这股威压,低下了头。   “月隐绝无此意。一切单凭恩人决断。”   沈闻想起他极为擅长情报刺探,比起修士,凡人更不起眼,也更加容易融入当地环境,虽然月隐相貌颇为出色,但是修士是极少将注意力放在凡人身上的。有些沈闻不方便做的事情,月隐却能做。   这个人用得着,只是还需要调-教。   “好吧,你可以跟着。”沈闻耸肩道。   “!”玄君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沈闻。   随即又撇开了目光。   沈闻:……   不是,你委屈什么?    第140章 140   贺兰韵最近压力挺大的。   毕竟前不久沈家主才在玄术宗大殿上被沈闻怼了个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当着诸仙君的面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然,后面这个“挖个地洞钻进去”是贺兰韵自己猜想的,毕竟他不是沈闻那种究极厚脸皮,当场被这么奚落嘲讽,还被揭穿当了十年的大王八,是个男人有点血性估摸着回家就上吊了。   也正是因为沈闻在玄术宗上给沈家主闹了个无地自容,他当天下来就带走了所有沈家弟子,唯独留下了沈雪柔。   贺兰韵现在是山鬼仙君最为得意的弟子,沈雪柔温情婉转,若是能拴住贺兰韵,沈家没了沈闻素,多少还有个九仙君的相关者。   至于沈闻素……沈家主几乎是确定这丫头是靠不上了,即使她有能耐把玄君都哄上手,也未必会提沈家出头,争取一丝一毫的利益。   以至于现在,沈雪柔在一班修为至少都是金丹期的大佬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贺兰韵也不能拉下脸来赶她走,整个人处在一个比较焦虑的状态。   尤其是这天,沈闻带着太一玄君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凡人回到飞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我裂开了”的状态。   他只不过是受了点伤,调养了一个月,怎么麻将桌又多了人,还有一个是太一玄君?   之前大尊者说要把沈闻从玄术宗带回来,沈闻到是没带回来,他人自己不知道去到什么地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娜迦和胡忠说是要留在土戈城帮助重建,飞舟就暂时借给沈闻一行人。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南疆气候潮湿、多毒多瘴,确实不适合他们一同前往。   沈闻一回到飞舟,就注意到了沈雪柔还在,左边的眉毛都快飞进头皮里了,贺兰韵一看她那样,只好叹气道:“春城距离南疆并不算太远,待到靠近南疆边境的时候,我便租一艘飞舟把她送回去,她修为不济,跟着我们……”   “韵哥哥,不要丢下我。”听到贺兰韵要将她送回去,沈雪柔连忙上前紧紧握住贺兰韵的手,用娇弱小白花一般的眼神祈求他,“我发誓,我会好好修炼的,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那便等这位小友突破金丹,再来寻贺兰道友如何?”玄君道。   修仙界强者为尊,他是现场几人之中修为最高,也是整个修仙界境界最高的修士,他一开口,别人自然先矮了七八分,更不要说沈雪柔本来就是个柔弱没主见的女孩子。   她先是用受惊小鹿般的眼神看了一眼玄君,又扭头盯着贺兰韵,后者虽然没甩开她的手,但是脸上也露出了头疼的神情:“玄君说得对,我们南下南疆,多毒虫、瘴气,我是医修,精于此道还好,你修为不足,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他拍了拍沈雪柔的手:“安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沈家主在灰头土脸带着沈家弟子离开土戈城之前,先找到沈雪柔给了她一个任务,任务的内容自然是好好抓住贺兰韵,他现在修好了根骨,又成了山鬼仙君的爱徒,沈家之前同他有退婚之仇,如今自然至少要有人在他枕边吹吹风。   沈闻当然是知道这老东西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狗侍玩意的。   只不过,按照原着里贺兰韵娶了沈雪柔还照样灭了沈家满门的记仇心性,吹枕边风未必有什么用处。   惊鸿夫人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啊?难不成真的只是一双手?   “不用啊,我看沈家主走了也没多少天,就借一下玄术宗的飞舟,把她送回去不就好了?”甲板上传来一个娇俏又张扬,极为拉仇恨的声音,众人扭头一看,却见越女抱着胳膊站在甲板之上,一脸的“我就看不起你了怎么样”。   沈闻道:“你怎么不和你师兄师姐一块?”   “他们回霁月城复命去了……”越女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边上的月隐道,“这人又是谁啊!”   “这个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你师兄师姐回去复命了,你留在这干什么?”沈闻把眼见着就要歪掉的话题一把扯了回来。   “我和师姐闹不愉快了,之后又受了伤,就留在土戈城修养,他二人先行回去复命——我已经先派出青鸟去请示师父了,反正……反正在师姐消气之前我是不会回霁月城了。”越女嘟嘟囔囔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宝宝满脸委屈jpg   沈闻懂了,这个傲娇女怕不是拉不下脸和师姐道歉,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所以干脆选择逃家了。   “你要去南疆,带上我一起去。正好师父说让我出去历练历练,老呆在霁月城没什么出息。”越女脸上挂了个甜甜的笑意,过了一会之后,才又将沈闻好不容易拉回来的话题踹了出去,“所以,他们两个都是谁啊?”   一边一个,虽然芝兰玉树,发如霜花,生得异常俊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这人好欠揍。   另外一个,虽然生的也算玉树临风,身材精干,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满脑子都是坏点子的滑头。   沈闻看了看边上的太一玄君,又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月隐,大笑着走到越女边上:“一起下南疆的无关人士而已。”她一把揽住越女的肩膀,“走,去娜迦那儿喝酒去,这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掰扯完,等他们掰扯完了我们再来。”   她走出几步,才背对着贺兰韵说:“阿马,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要做什么,怎么做,要顾全什么,这都是你说了算的,你若是做决定,我也尊重自己的兄弟。”言罢,便搂着“兄弟”的“前后宫(之一)”,踩着另一把飞剑往娜迦的酒庐去了。   无关人士玄君:……   无关人士月隐:……   风口浪尖、自作主张、尊重兄弟贺兰韵:……   三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决定在沈闻和小姐妹喝完酒回来之前,先把事情都解决了。   毕竟,这家伙看上去好说话,其实对自己认定了,别人却还要继续和她掰扯的“事情”一点耐心都没有。   娜迦的酒庐前有不少来自皮山的工匠在买酒,光看她把头发梳起来,一身当地卖酒女打扮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她是个修士,还是一国的公主。   她远远见沈闻和越女来了,便擦了擦手,迎了上去:“阿闻,越女。”   她们三人都是性格洒脱之人,到是容易聚在一起。   “馋了,找你来喝酒。”沈闻道。   娜迦有些日子没见到沈闻,原本还担心她,见她气色都好,便舒了口气,笑道:“前不久还说大尊者去接你,结果他自己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闻道:“应该是去明家了吧,现在可能正被绑在床上接受几十个姑娘的无情……”   她话没说完,被越女一杯温酒吨进嘴里:“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明家要真敢这么做,西域四十六国会对明家群起而攻之的。”   沈闻:啧。   娜迦道:“那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西域来的,毕竟大尊者是西域佛尊,了了尘世一点缘分之后,自然是要重归佛门的。”   鸠摩晦也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他恐怕也不适合下南疆,沈闻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跟着。   越女酒量一般,娜迦酿的酒又颇为有劲,没嘬几口脸上就泛起桃花来:“阿闻,那两人到底是谁啊?一个瞅着是凡人,另一个我看不出修为来?”   “是太一玄君。”沈闻给自己倒了一杯温酒,小口小口品着。   “噗——”越女喷了沈闻一脸。   后者抹了一把脸:“不必如此激动吧?”   “完了完了完了,我在太一玄君面前丢丑了,我要被师父逐出师门了……”越女两眼放空。“百美图上不是说玄君发如乌云吗?为什么会是一头白发啊!”   “他突破再造之后就这样了。”沈闻轻描淡写道。   玄君神魂受损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她没必要跟个傻子似的到处宣扬。   而且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你也看《百美图》?喜欢哪个类型的?”   越女:????   你这话题跳的也太快了吧?   娜迦凑上来:“我觉得阿忠这样的挺好。”   沈闻:……我知道你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胡忠这个老实狐狸长得真的一般啊!   娜迦“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嫌弃阿忠生的不美,他是狐狸精,想变什么样都可以,化作这般形态只是他懒罢了,再说了,办事的时候摸摸毛茸茸的大尾巴和狐狸耳朵,不香吗?”   沈闻喷了。   她竖起大拇指:女中豪杰,我比不了。   越女道:“我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若要说百美图中谁最对我胃口,应当是山鬼仙君……吧?”   沈闻:????   你喜欢男妈妈?   “阿闻呢?”越女道。   沈闻一秒回答:“妙法贤师、大尊者那种的。禁欲系制服诱惑,香不香,我就问你们香不香?”   越女和娜迦双双开裂:“玄君……那种呢?”   太一玄君好歹也是百美图之首,而且刚刚越女也见过他的真容,也切实不得不承认,其人如兰如玉,举世无双。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沈闻道,“白头发哪有光头好冲。”   越女:……   你不对劲啊!快点吧你这个奇怪的爱好掰回来啊!   娜迦面无表情,伸手拍在了沈闻的肩膀上,随后,挤出了一点安慰的微笑:“阿闻,答应我,控制住你自己,千万不要去冲大塔林寺,好吗。”   她什么也不敢多说,生怕刺激到沈闻。   求心没了,阿闻也跟着一起疯魔了,这份情感她没资格说一句话。   只希望她能快些走出来吧。   沈闻当然不知道娜迦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她手里把玩着粗瓷酒杯,在心底默默地发了一个愿。   若是太一玄君来寻她坦白,她就把他那头银丝全剃了,以儆效尤。    第141章 141   南疆的地貌又和西域、中洲完全不同了。   这里植被繁多,水源充沛,甚至有些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下雨,除了一些依附于万刃海的小家族掌控的城寨之外,只有在深山老林之中才能找到隐藏得极深的蛊修村落。   蛊修是南疆的土著,从语言到习俗都和中洲的修士们有极大的不同。只是因为蛊修们大多数都是那种不同外界交流接触,也从不将自己的修炼之法外传的阿宅,如今的南疆还是以迁居到此处的中洲修士为主要势力。   “说到南疆的话,果然还是——”   “够了,不要再挖了,你挖奇怪的东西回去我会头疼的。”   “说什么呢,你不是还准备了你师父的《南疆毒物大全》吗?按图索骥难道还会翻车不成?”   这段对话,来自于在南疆的山中穿行的沈闻和贺兰韵。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自然是因为   “说起南疆的话,果然还是菌子火锅啊!”沈闻用自己手上的小锄头的把手,用力捶着边上粗壮的榕树。   “这就是你大早上非要从飞舟上下来的原因吗?”贺兰韵抱着孟回春给他的《南疆毒物大全》卷轴,一脸无力吐槽的靠在一边。   沈闻不到寅时就起床了,这家伙平时不睡到辰时是不会动弹一下的,结果进入南疆的时候恰逢雨季,正是南疆各种菌菇生长的季节,沈闻这家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硬要拉着贺兰韵下来挖菌。   沈闻飞舟上一干娇生惯养的,哪个做过这种挖菌的事情,纵使月隐绝不是那种娇生惯养之辈,但是他自幼生于昆仑,那里见过南疆这样五花八门的菌子,贺兰韵也不敢放手让他去挖,只好抱着卷轴跟在沈闻的身后。   沈闻现在穿着南疆女子多见的粗布蓝裙,背上背着个小竹篓,一头乌发草草扎在脑后,前额又有梳不进鞭子的碎发随风飘扬,到是看不出什么修士的样子来。   倒像是南疆常见的土家凡人姑娘。   她的小背篓里现在浅浅得铺了一层红菇,她还拿着小锄头四处搜刮。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判断这些东西能吃不能吃的。   ……不过,这些菌子上都没有灵气,这种菌子若是有毒,凡人吃了可能会危及性命,修士……修士最多也就是拉几天肚子吧。   当然,贺兰韵作为一个医修,他觉得身为修士吃菌子吃到拉肚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沈闻扯过背上的小竹篓,看了看里面的红菇和牛肝菌,原着之中,贺兰韵和他的小基友们流落深山的时候挖过菌子吃,作者应该没有特别设定这个世界的菇和她原来世界的有什么不同,牛肝菌和红菇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两种。   当初她参加七天七夜的雨林野战竞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全无补给的情况下做过野炊。   这些菌子,她还是蛮熟的。   “挖太少了。”她看着小竹篓里的菇抱怨道,“而且一路上都没遇到松茸,这点根本不够啊。”   贺兰韵单手扶额:“我说你,都快进阶金丹了,为什么还这么贪嘴。”   “胡说八道,吃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了,这么还要剥夺它呢!”沈闻把自己的小背篓往贺兰韵怀里一丢,抓住边上的藤蔓两三下就爬上了榕树那绿伞一般的树冠之中,惊飞了一群原本栖息在树冠之中休息的四翅雀。   沈闻爬到树冠的最顶端,手搭凉棚向远处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绿色海洋。   这和一望无际的西域、白雪皑皑的昆仑相比,又带着另外一种风味了。   突然,沈闻敏感地听到了一声尖叫。   显然树下的贺兰韵也听到了,他连忙寻声想要找到发出尖叫的人。   但是沈闻的动作比他快得多,在听到尖叫的一瞬间,她就从对方的音色判断出这是个女孩,并且位置距离自己并不远。   沈闻的听音辨位能力很强,在确定了对方在自己八点钟方向之后,便召唤出了宝剑“无名”,御剑往那个方向赶去。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发出求救的尖叫声的,是一个头上别着银花,手脚上都带着银镯,身上穿着蓝裙的少女,而她对面是一条约有十米多长,比边上的榕树还要粗上一些的妖兽。   那妖蛇张开脖颈上的皮,露出两颗尖牙,眼看这就要冲那少女一口咬下去,沈闻倒也不着急,从储物袋里掏出御兽匣,就放出了里头的娇娇。   娇娇是生活在西域的灵兽,他原本就不太习惯南疆潮湿、闷热的天气,骤然被从干燥、舒适的御兽匣里放出来,他还有些不高兴:“怎么……嗯?”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眼睛先盯着下头那条肉质肥美的灵蛇放出了光:“好东西!”这么说着,这条贪吃蛟额首的独角便缠绕上的雷光,“烤着吃,看我一击把你做成烤蛇肉——”   娇娇这招是非常典型的光炮AOE,一个操作不当可能误伤边上的妹子,而那条妖蛇早在杜娇娇从御兽匣之中飞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条对它来说有着极强种族、级别压制的上等灵兽,连忙调转庞大的身躯打算逃跑。   娇娇怎么会放弃到嘴边的美食,连忙冲着那妖蛇的头颅就是一招天降正义-闪电版。   就在紫色的雷光劈下来的那一瞬间,沈闻脚踩着无名一个滑行,就将那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女捞了起来,避开了来自雷光的伤害。   贺兰韵顺着雷光寻来,恰好撞上闪电落在妖蛇脑袋上,把它的脑袋变成烤脑花的时刻,连忙背过身去遮住眼睛,以防过分强烈的光芒照瞎他的双眼。   待到光芒散尽,他才从躲藏的榕树后转出来:“哇,娇娇你好厉害啊,这可是金丹妖兽,你一招就把它烤熟了?”   也不算全都烤熟了,毕竟娇娇年级小,功率有限,于是只烤了个脑袋。   娇娇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刚想下来尝尝自己刚刚烤好的妖蛇脑花,就听见高空出传来一声:“小心!”   还未等娇娇反应过来,却见那妖蛇脑袋虽然被烤熟了,尾巴却突然甩出,直击娇娇而去,而此时的娇娇距离那粗壮的蛇尾已经太近,也没有见过脑袋被烤熟了,身子却还能动的妖物,顿时怔在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直钉入巨蛇身体的一侧,那庞大的身躯才像是被斩断了一般,轰然倒地。   娇娇瞪圆了眼睛,扭头看向边上双指并拢的沈闻,才注意到此时她脚下踩着的已经换成了一个小玉盘。   无名一剑钉穿了蛇妖的金丹,将妖丹一击粉碎,才让这巨蛇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娇娇啊,爸爸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妖兽要击碎妖丹才会死,你烤脑花也没用啊。”沈闻道。   娇娇:……哼!   他之前刚刚从蛋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是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蛇,现在他已经可以成功化形成三、四岁娃儿模样了!就算不记得要击碎妖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有进步不就好了吗!   “还是个没有法抗能力的小宝宝啊。”沈闻走到巨蛇边上,凑到蛇皮边缘闻了闻,“好臭,一股腥味。”   贺兰韵见两人都没什么事,便转而向一边的土家少女走去,这少女肌肤白皙、水润,一身装扮更能看出并非中洲人氏,而是这南疆万里瘴林里土生土长的姑娘。   “你怎么样?”他刚刚听对方喊了一声,便知道她会说中洲话,也就不多做赘余的事情了。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   “她脚扭了。”沈闻割下块蛇皮,放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鉴定了一番,“只能拿去给越女绷个琵琶面了。这质地,给她她也不一定要……娇娇你少吃点,我等等拿点肉回去,今晚除了菌子火锅,还有椒盐蛇肉。”   那南疆少女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半晌才道:“这条毒蟒两个月前吃了我几个师弟。”   言下之意,似乎是蛇吃人,人就不能再吃回去了。   “……那就太好了,除了我和娇娇,没人会抢了。”沈闻道。   你不知道,那个椒盐蛇肉,只要做得好,嫩滑,爽口有嚼劲,吃的时候,一口杂菌汤,一口肥蛇肉,那简直是一等一的美味。   南疆少女:???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都说了这妖兽吃人,这少女怎么还想着吃了这毒蟒?见她生的如此貌美如花,放在附近百里的蛊修村寨里,都是无人能出其右的美人,怎么比村寨里吃尽天下毒物的老蛊修都不讲究?   贺兰韵叹气:“我先帮你正骨吧。”他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的脚踝。   后者一个条件反射,一脚踹在了他脸上。   贺兰韵:????   这位小姐姐你也不对劲啊!   我都说了我是来给你正骨的,你踹我干什么?   贺兰韵松开手,捂住了自己被踹出熊猫眼的眼睛。   “傻瓜,”沈闻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看她的手腕和脚踝,还有脖子,上头是不是都带着银环?人家有情郎的,谁让你乱碰了?”   少女慌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着急,我就顺手、顺脚,反正……对不起哦。”   贺兰韵:……妈的我也是第一次来南疆,你说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啊?!   捧了一鼻子灰的阿马揉了揉眼:“没事,是我没注意。”   沈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到姑娘面前,背过身蹲下:“走,我背你回去总是没关系了吧?你家在哪个村寨?”   少女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推却道:“不必,我的村寨很远,要翻过那座山才行。”她伸出玉手,指了指远处那座烟雾缭绕的山峦。   “我叫芸娘,是白箬村寨的蛊修。”   沈闻:……   哦!我记得你,你情郎就是原着里被阿马R了的那个倒霉蛋儿!   贺兰韵:……阿嚏!   沈闻这家伙,又在编排自己什么了?    第142章 142   在中洲修士之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南疆蛊修的恐怖故事。   说什么,蛊修村落以女性蛊修为首领,男子若是进入她们的村寨,千万不可以手贱触碰村寨里的任何东西,不然的话,就极有可能被女蛊修下蛊,永远留在村寨之中做她的入赘道侣。   其实,也不尽然。   在沈闻看来,这些蛊修村寨因为年代久远,多少还保留着远古时期的母系社会法则。这里的女子无论是修士还是凡女都是婚嫁自由,一派鸡犬相闻,阡陌交通的模样。比起那些金碧辉煌的宗门世家,沈闻到是更喜欢南疆这种原生态的自由味道。   蛊修村寨散落在南疆的群山之中,如群星散于夜空。   而蛊修修炼的核心在于“蛊毒”,每个村寨修炼核心的“蛊毒”都不同的,所以即使同为蛊修,两个相邻的村寨也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特性,让这些蛊修村寨在和抱团的大宗门、大家族争抢资源的时候,毫不意外得落于下风了。   近些年来,虽然也有些村寨提出村寨之间交换通婚,好加强蛊修村寨之间的联系,但是因为蛊修村寨之间习俗、婚俗都各有不同,这个预想当然也毫不意外得流产了。   芸娘所在的白箬村寨距离中洲修士在南疆的城寨很近,这些蛊修们偶尔会带着自己制作的蛊毒、丹药前往城寨之中售卖,即使没有这些东西,他们也会带着毒虫猛兽身上剜下来的材料前往城寨之中,换取一些自己修炼需要的材料。   更不要说村寨之内的凡人生活需要的盐巴、茶叶,一些生活日用品等等了,也统统都是从中洲修士的城寨之中采购的。   沈闻带着芸娘回到白箬村的时候,村口有两个头上戴着银蝴蝶的小姑娘正在拿挖泥巴玩,见到沈闻扶着一瘸一拐的芸娘,连忙丢了手上的小石子凑过来:“芸姨,你怎么了?你不是说去猎毒蟒了吗?村里几个阿叔都急坏了,四处寻你呢!”   芸娘的脸涨得通红。   她总不能说,自己毒蟒没猎到,差点被毒蟒当顿点心吃了吧?   原本芸娘准备完全,打算去榕树岭猎杀那只吃了自己一个师弟的金丹毒蟒,原本是打算趁着那东西蜕皮散功,谁知道近几日雨水频繁,它居然晚了两天蜕皮,才会弄得如此危险狼狈,差点成为毒蟒的盘中餐。   若不是沈姑娘和贺兰公子路过,她这条小命就真的搭在里头了。   “那毒蟒已经死了。”芸娘有些心虚道,“这位是沈姑娘,那边那位是贺兰公子,是医修,我被那毒蟒弄伤了脚腕,全谢他二人肯送我回来。”   她当然不想承认自己被毒蟒追着跑的事情,便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丢脸事”都隐去了,唯独剩下沉闻二人带她回来的事情。   蛊修村寨虽然有些排外,但是对帮过自己村民的人却是和颜悦色,极为热情的。   两个小妮子听芸娘这样说,连忙撒开丫子往村里跑,边跑边喊:“老祖宗,老阿姆,芸姨姨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外头的!”   不一会,清脆如山雀的咋呼声便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寨。   芸娘这时候不再靠在沈闻身上了,她努力了一把站直了身子:“外人若要进村,得先得到老祖宗的首肯才是,这是我白箬村的规矩,不可以改的。”   沈闻点头:“来了便是客,自然是依着主人规矩的。”   芸娘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她见过不少傲慢的中洲修士,对中洲的修士们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她到是挺喜欢沈闻的。大约是因为她生的也好看,说话又好听吧。   村口传来了两声铃铛响,沈闻原本以为被称为“老祖宗”的蛊修,一定是眉发皆白的老人家,谁知走出来的却是个一身银饰,手戴银铃的妙龄女子。   沈闻先是一愣,随机自嘲得笑了笑。   是了,自己来这里这些年,怎么就忘了——这帮都是修仙的人,容颜常驻一个个都百岁高龄都跟吃了定颜丹一样瞎搞年龄设定,别以为叫老祖宗就是老人家,还有可能是长腿貌美的大御姐。   对方年纪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身高比沈闻还略高一些,大约有七尺左右,是名副其实的妖娆与稳重共存的大御姐。   芸娘低下头,对着御姐鞠了一躬:“阿姆。”   对方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身上。   美人见面,分外眼红。   她拖曳着一身琳琅作响的银饰走到沈闻边上,绕着她缓缓走了一圈,道:“敢问小友师承?”   沈闻思考了一会,觉得说自己是个散修对方未必信,便伸手指了指边上的贺兰韵:“这位小友师承自万里杏林的山鬼仙君孟回春。”   对方却不接招,直言道:“我只问你的师承。”   沈闻咳嗽了一声:“我。散修。”   对方的神情略微迷惑了一下:“虽然我蛊修村落排外,却也知道,散修无踪迹可觅,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无法寻其师门。”她微微低头,“近年来我蛊修村寨频频受犯,作为首领,不得不多加小心。”   沈闻毫不在意:“应该的。”   她挥了挥手:“我原本也只是送人回家而已,不进去看看倒也没什么……”她的目光越过这位“老祖宗”,落在了白箬村的建筑上。   白箬村这种蛊修村寨,凡人和蛊修们聚居,到是看不出什么阶级差距来,而且这些蛊修有自己特殊的“文字”——也就是将他们一族的一些传说、见闻画作五彩斑斓的画,绘在墙面上,老人们闲来无事,便喜欢指着墙上的画作跟后辈将自己年轻时的见闻。   白箬村已经存在了许久,墙上的绘画复杂、多样,还有一些画作已经被新的画作覆盖了,但是沈闻还是一眼看到最大的一间房子的白墙上,画着一副十分引人注目的画作。   ——那是一团火从天而降,坠入海中的景象。   这画作颇为抽象,沈闻眯着眼睛端详了半天,才能从画作周围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以及另外一个已经燃烧殆尽,散做千万流星的“火球”。   “这位小友?”白箬村的蛊修首领出声提醒了一句。   沈闻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步道:“我虽然是散修,但是若要寻我的踪迹,到也简单,我算是一般师承于大悲寺妙法贤师。目前跟着玄术宗太一玄君学习,出了事好找对吧?”   她没贸然伸手去摸蛊修姐姐的手,但是人却看上去热情多了,热情到甚至有些恶心的地步。   “我想进去看看你们那副画,可以吗?”   首领:……   可以是可以,但是先请你把你那个恶心的笑容收起来行不行?   明明是个美人,怎么笑起来这么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143章 143   “话说,在那远古时期……”讲故事的花白胡子凡人老爷爷身上穿着对比年轻人来说,花里胡哨也丝毫不逊的蓝底印花服饰,头上还缠着代表德高望重的花头巾,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移动的花田一样。   他抽了一口边上的水烟筒,惬意得吐了一口。   边上听故事和孩子围了一圈,各个眼巴巴的盯着他。   只不过今天这群听故事的娃子之中,还多了一个不太和谐的音符。   库巴爷爷瞪着一双老花眼,看着拿了个小马凳,坐在听故事和孩子最中间,还拿手撑着脸一脸“快讲快讲,我等着呢”的陌生姑娘,用略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他上了年纪,有些老糊涂了,但是谁家姑娘长什么样,还是记得的。   就比如,他记得白箬村从来没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家,她身上穿着的服饰也不是白箬村姑娘会穿的。   “我是来听故事的”沈闻道,“您快些讲呗,我想听那最大房子上的壁画。”   “那个我们早听过了……”周围一些年纪大的孩子反驳道,“我们要听别的……”   沈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麦芽糖来:“乖,姐姐想听那个大壁画的故事。”   小孩们咽了咽口水,看看沈闻手上的麦芽糖,又看看库巴老爷爷,最后还是拗不过麦芽糖的诱惑,一人从沈闻那领了一块麦芽糖,乖乖坐到沈闻身后去啃着磨牙了。   库巴爷爷:……   行吧。   他清了清嗓子:“那大壁画的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传说,在那远古时期……”   沈闻举手:“爷爷,远古具体是指多久以前?”   库巴爷爷坐在大树底下给孩子们讲了这么多年的壁画,第一次有人问这么刁钻的问题,一下子答不上来,咳嗽了两声:“这、这至少得五千……不不不,至少得一万年以前了吧?”他估算着壁画的实际年龄,有些心虚得回到,“我小时候,我爷爷小时候,我爷爷的爷爷小时候……都见过那幅壁画,那时候村里的凡人们就坐在树下讲故事了——”   “你咋知道你爷爷的爷爷也坐在树下讲那壁画的故事?”沈闻抱着严肃、严谨且认真的杠精态度再次举手发问。   库巴爷爷如今活了耄耋之年,虽然比不上村落中那些蛊修活得久,但也是村落里实打实的老一辈的,他活得久、见得多,哪有人问过他这么刁钻的问题。   于是他瞪着那双藏在脸上皱褶里的小眼睛,怒道:“你到底听不听!?”   “听、听。我听的。您老歇歇气。”沈闻又乖乖缩回到小马凳上去了。   边上一个路过的蛊修笑道:“这我能证明。”南疆蛊修村落,凡人修士聚居,内部向来和谐,几乎看不出什么凡人和修士之间的阶级差距。   这也是沈闻对这地方感到舒适的缘由之一。   “你若是去问老祖宗,她也一定会回答你‘这壁画在我小时候就在那了’。”那路过的蛊修看上去年纪只有二十余岁,但是修为却是金丹初期,所以年纪恐怕得百岁朝上了,“老祖宗说,这是我们蛊修哪一位前辈目睹了火从天降而画下的。至于画里面讲的,应该是……”   “唉唉唉,虎耳,你这是不给老头子我面子了啊。”库巴嘬了一口水烟,“老头子我刚刚酝酿点感情,你这都给我说了可不行。”   这发言大概属于说书人的“禁止剧透”吧。   “你不要看着人家女娃娃生的好看,就想尽办法往她身边凑。”库巴爷爷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把虎耳的小心思给点出来了。   名为虎耳的蛊修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嘿嘿。”   沈闻生的好看,她一进村,一些没有道侣的小伙子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了,虽然知道她是中洲修士,但是若是肯留下来,白箬村也会接受她作为家人的一份子。   虎耳算是胆子比较大的,直接就找了个由头来接近沈闻,至于其他人,都只敢观望着。   沈闻却兴致缺缺,蛊修村落是母系社会,也是非常典型的一夫一妻制。中洲男修士之间,也有不少关于“撩了蛊修女子不负责,被下了奇蛊整得生不如死”的传说,蛊修的“专情”不是道德、人品,而是“规则”。   再说了,沈闻飞舟上已经带了一桌麻将,她不想再节外生枝,自讨修罗场吃了。   毕竟,每次翻车倒霉的都是她自己。   “我有道侣的。”沈闻道。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展示了一下那个戴在自己中指上的储物戒指“无量”:“这东西在中洲就跟你们蛊修的五银环一样,懂吧?”   虎耳的表情如遭雷劈,失望了一会之后,便脚步虚浮地“飘”走了。   沈闻解决了这个小插曲,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壁画故事上:“爷爷,继续呗。”   库巴爷爷清了清嗓子:“话说,在那远古时期……”   “你这话都说了三遍了!”   “闭嘴,要不要听啊!”   沈闻怂:“要。”   “在南疆崇山峻岭所托的苍天之上,每隔五十年,就会有两座圣山从天而降,落在那最高的神女之峰上。”不得不说,库巴爷爷讲故事确实感情饱满,加上他那仿佛饱经风霜的声线,这故事的开头就透出了一股广阔的苍凉。   “那两座圣山上居住着仙人,不老不死,修为高强。”   “两座圣山形影不离,仙人的首领是一群绝色貌美的女子,她们之所以每隔五十年下降到凡间来,就是为了寻找夫婿,绵延子嗣……同时,也给凡间的百姓们带来一些恩泽……”   “那些被选中的男子会移居圣山之上,同那圣山上的仙子结为夫妇。”   听到这里,沈闻再次举手:“请问,传说有没有说这些和仙子结为夫妇的男子是凡人还是修士?”   库巴爷爷再一次被这个问题噎到了,他给孩子们讲这些传说也有几十年了,自从做不动活之后就喜欢蹲在树下一边抽水烟,一边讲故事,谁知道今天居然遇到个刁钻古怪的好奇宝宝,专门找些想都没想过的问题问。   他顿了顿,侧着脑袋思考了一番,最终还是本着朴实美好的愿望回答道:“大约是修士吧?既然是下山来寻道侣的,那么仙子不老不死,她的伴侣便也得是不老不死之人才能长长久久?”   沈闻追问道:“那那些入赘圣山的男修,之后还能不能从圣山上下来?”   库巴爷爷同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便恼羞成怒地瞪起眼:“你还要不要接着听了?”   沈闻连忙点头:“要的要的。您老继续、您老继续,嘿嘿。”   库巴爷爷吹了吹胡子:“这样五十年一次的选婿大典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有一日,圣山如往常一样降临在神女之峰,开始为期一月的停留。”   沈闻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只是那一夜,天空之中突然响起巨响,两座圣山化为火球,一座圣山直接崩毁,另外一座则拖曳着大火,如流星一般向南坠去——”说到这里,库巴爷爷还举起手,做了一个坠落的动作,“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两座圣山,和圣山之中的仙子了。”   沈闻瞪着眼睛看着库巴爷爷。   库巴爷爷也瞪着她。   “没了?”沈闻道。   “没了。”库巴爷爷摇摇头。   “就这?”沈闻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还想要多少?!”库巴老头吹胡子瞪眼,“这都多少年前的故事了,你以为还有多少细节能留下?”   “您再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更细节的东西?”沈闻双手合十,跟个吃不到肉骨头耍赖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啊这。”人对高颜值的东西多少都是没有抵抗力的,更别说沈闻这种级别的美貌了,库巴老爷爷心虚了一阵,便在搜肠刮肚的想自己小时候还到底听到了写什么,最终缺还是摇摇头,“就这些了。”   凡人之间对这些故事口口相传,会逐渐失去许多细节,又添加上自己添油加醋的幻想,以至于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陷入了思考。   这个传说里的“圣山”无疑就是在龙皇山壁画之中看到的“蓬莱”和“瀛洲”,天上的“仙子”们,也应该就是当时的天女一族,天女一族在浮空山城之中避世,大约五十年一次才会降落到人间来寻找男子婚配。   浮空山上应该会有隐蔽两座圣山的结界,也就是说,当它们现世时,就是结界最虚弱的时候,彼时想要侵入浮空山应该就会很简单。   再加上山中如果真的有之前被选上去作为“夫婿”的修士在,里应外合,浮空山不被攻下都很难。   传说中那一座崩毁的“圣山”应该是两座浮空城之一的“蓬莱”,瀛洲……难道说当时有天女支撑着将瀛洲驶向别处,才最终保住了瀛洲使它不至于彻底崩毁。还有那传说之中的“神女之峰”……又和龙皇山秘境的入口处有什么关联?   沈闻总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抓住事情的真相了,却总是还缺少几块拼图。   待她找到那几块拼图,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不过,就在她低头思考的时候,却听见有人边跑边喊道:“村口来了个白衣的中洲修士,生的好漂亮,快去看快去看——”   “不是还有个金眼睛的佛修么?也好看呀!”   沈闻:……?   不会吧?    第144章 144   贺兰韵身为医修,在白箬村到是比沈闻还受欢迎一些。   白箬村的蛊修们不少也修医道,在修真界,越是古老的功法,修习的内容就越是庞杂,随着大宗门对功法的研究以及对灵根的开发。大家族的功法划分越发精细,倒是南疆的蛊修们还有相当一部分修炼的是从缘故传下来的秘传功法。   蛊修“老祖宗”,也可以说是白箬村的长老,姓江,单名一个椿字,在确定贺兰韵的姓氏是“贺兰”而非“贺”之后,便将他带到了白箬村祖庙一侧的偏房之中。   一开始贺兰韵还有些茫然,不知道江椿到底要做些什么,却见江长老将他带入偏房之中,从房中的祭坛上取下一个储物荷包:“昔年曾有一个姓氏为贺兰的中洲修士来我白箬村,阴差阳错之下,帮我白箬村寨渡过了一次劫难,此人走之前,将这个荷包留在了这里,说是他年若有同姓为贺兰的年轻修士,便可将这个荷包给他。”   贺兰韵连忙双手接过荷包,一脸恭敬道:“这位前辈可是姓氏贺兰,名讳为珏?”他的祖父贺兰珏曾经为了改变贺兰家出生的孩子多为无灵根凡人的情况,走遍五湖四海,到过南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留下留言说给姓氏为“贺兰”的修士,却没说必须是贺兰家的后人,是做好了“贺兰家”再无修士诞生的准备么?   想到这里,贺兰韵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江椿点点头:“确实。”   贺兰韵叹了口气:“多谢前辈保存此物,留下这储物荷包的,正是小子的祖父。”   江椿道:“怪道我觉得你同那位恩人有些相似,原来竟是血亲。”   贺兰韵将这个储物荷包拴在自己的腰侧,出门便看到几个白箬村的女子三五成群,也不拘修士、凡人,扎着堆便往村口跑去。   一边跑,一边还传来莺声燕语,什么“好看极了的白衣修士”、“金眼睛的大师父也不错呀”之类的发言,飘飘荡荡,随着风吹进了贺兰韵的耳朵里。   贺兰韵:……   见鬼,他的耳根子才刚刚清净多久啊?   他连忙辞别江椿,跟着跑去看人的姑娘们往村口跑去。   当他到村口的时候,恰看到太一玄君和鸠摩晦双双杵在那,两个人神色皆如常,甚至有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但是不知怎么的,周边来凑热闹的南疆女虽然多,却没有几个敢靠的更近一些。   一是在场有些见识的蛊修出言提醒那些不识好歹,为中洲、西域修士美色所迷的小姑娘“这二人修为皆是不低”。   二么……这两人来此处是为了寻人,寻的还是同一个人,虽然同对方似是相识的模样,却各自相背,不看对方,这气氛简直是谁靠上去谁找死。   看美人么,自然可以远远地看,为了看美人凑上去找死,那就大可不必了。   贺兰韵远远看着二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当然,除了头痛,他可能更多的还有作为沈闻损友的幸灾乐祸。   玄君不看大尊者,只是浅笑道:“南疆气候湿热,大尊者怕是不太习惯吧?”   “区区气候不适,倒也无妨。贫僧昔年也曾外出游历,做过云游僧人,到是比不得玄君金尊玉贵,去哪都有玄术宗浮空大阵相随。”鸠摩晦也不示弱,嘴角挂着简直能把人超度的笑容,一双金色的眼睛更显得他端庄之中带着些难以名状的邪气。   太一玄君玉树临风,大尊者法相庄严,照理来说这样两位相貌出众,修为高深的修士站在一起,周身气场必然是一种神圣不可侵,飘逸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存在。   俩人的对话似乎也很正常,但是周遭围观的姑娘们,却偏偏闻到了一股夹杂着酸味的茶香。   哦,还有似乎一点就要爆的火-药味。   “这两位,一位是仙君,一位是罗汉,都是神仙人物,怎么说的话都有些怪怪的呀?”一个娃儿咬着玩伴的耳朵小声怪道,“听着就跟我三婶酸隔壁王寡妇似的……”   贺兰韵:噗   这比喻用得恰当,简直是太恰当了。   但是他敢笑么?他区区一个筑基医修,对面那俩酸货,一个是大乘佛修,一个是修仙界“再造”第一人,哪个他都笑不起。   所以他决定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等沈闻过来,吃个瓜什么的。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他二人尊重白箬村的规矩,没有得到长老的首肯便不进入村庄内,只是以他二人的修为,想要闯入村寨之中直接将沈闻揪出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当沈闻拖着脚步,不情不愿的踱到村口的时候,看到两个人瞬间就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我说,你俩到底是怎么找来的啊?”   太一玄君不用说了,他原本就在沈闻的飞舟上,是跟着沈闻一起逃家出来的玄术宗在逃小公主。   大尊者在沈闻离开西域的时候,尚且还在逐日城解决自己的根源问题,加上考虑到他即使从逐日城回来了,也要和大塔林寺的佛修们一起超度亡魂,为镇魂寺的佛像注入修为功德,所以沈闻直接给大塔林寺的小师父们留了个言,让他不必跑来寻自己。   所以结果为什么他还是找来了啊?!   这家伙是真的不听人话啊?!   难得沈闻还考虑到他一个大漠人,南下南疆会水土不服呢。   “占卜一下,便知道阿闻姑娘在什么地方了。”太一玄君道,“你说要去挖些野生的菌子,没想到去了这么久。我实在是有些担忧,便寻来了,还请阿闻姑娘不要怪罪我。”   沈闻:……好家伙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能怪罪你么?   “那你呢?”沈闻将目光落在了一边的大尊者身上。   他原本在干燥、炎热的西域经常穿得那一身僧袍并不适合南疆的气候,他现在穿的这一身应该是从某个南疆的佛寺中借来的。南疆僧袍比中洲、西域都要大得多,几乎能将人整个都裹起来,露出一条精干的手臂,以及一边的锁骨。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他原来穿得那一套更那啥了。   鸠摩晦看了一眼边上的玄君:“逐日城事了之后,我为了寻檀越,便想去了玄术宗。谁料玄术宗上下乱成一锅粥,说是太一玄君不知所踪了。”   他又将目光放回到沈闻身上:“云中君气得捶胸顿足,仿佛是自家的幺女被人教唆着私奔了一般。”   “我去寻他的时候,说是要找你,他便给我算了一卦。”   沈闻:……你想说啥?你想说你是靠着云中君的卜卦找到我的,你就直说嘛,说什么云中君捶胸顿足,什么幺女私奔……你这话说出来都不脸红吗?   “出家人说话嘴上有个把门好吗?”沈闻扶额。   “云中君还请我给玄君带个留言,说是玄君不宜在南疆久留,还是尽早回归玄术宗才是。”他说到这,嘴角抿起一个有些不赞同的浅笑,“话虽带到,贫僧却觉得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玄君不过是外出游历罢了,‘再造’第一人,说什么也不必和担忧三岁小儿一般担忧他才是。”   沈闻:你这话说的到底是希望他回去还是不希望他回去?你是在变着法说他是个妈宝吗?   不对——这家伙这么多年过的确实和个爹宝一样。而且还没把他开小号骗感情的事情给我掰扯清楚,还失忆,还一脸无辜。   但是你们男人撕起来好可怕啊?   “不是啊,我是想说,你一个西域人,大可不必这样千里迢迢来南疆寻我啊。”沈闻有些心累的往村口那块大石头上一坐,扶住了额头。   “贫僧发过愿,若不能笃行,便是有损梵修。”他双手合十,对着沈闻道。   沈闻:……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毕竟大尊者作为一个大乘修为的战斗力,多一人帮忙自然是好的。   至于修罗场……沈闻自觉自己能屈能伸,能划船不用桨,自然也能在修罗场里浪。   修罗场什么的,只要自己有阿马原着中“不醒、不动,就躺着装死”的精神,绷紧皮她就能挺过去!   现在沈闻的飞舟上出了他自己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奉师父旨外出游历的越女、打算到下一个中洲修士的城寨再放下来让他去干活的月隐,另外两个就是充当船医的贺兰韵和吉祥物太一玄君了。   再多一个大尊者也没什么。   只不过看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不便在蛊修村落夜宿,而且这俩家伙一左一右跟门神一样堵在门口,怎么看都更像是来挑事的。   所以沈闻迅速和长老告辞,拉着贺兰韵、大尊者和太一玄君离开了白箬村。   沈闻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想到了自己小竹篓里的红菇——若是天色还早,她到是不介意做一顿菌子烤肉来尝尝。   只是当四人一起回到停泊在湖边上的飞舟时,出来迎接沈闻的却不是月隐和越女。   “沈小檀越回来了?”   站在飞舟甲板上那人衣着朴素,容颜俊秀,整个人就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一般。   “喵喵喵喵——妙法贤师?”沈闻炸毛。   ——所以你不是在闭关吗?!    第145章 145   铜锅发出让人垂涎的“咕噜”声。   空气中弥漫着酸味。   ——哦,不要误会,这不是修罗场的酸味,而是酸汤的味道。   原本修真界的修士们是不怎么吃东西的,他们靠着辟谷和吐纳就能使身体不需要摄入食物。加上鸠摩晦和妙法都是佛修,更加对“食”这种东西没有执着。   之所以围成一圈坐在八仙桌前,也不过是因为沈闻个人的爱好罢了。   越女自从和沈闻混了之后,也突然开启了“人间烟火”的模式,毕竟在霁月城呆了这么多年,她几乎都是靠着辟谷丹和吐纳过的,也几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吃食上过。   谁能知道,这世上还有酸汤这么鲜美、酸辣,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的东西呢。   “这个是真的极为开胃。”月隐给自己盛了一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那是,南疆一地湿热,比不得西域干燥,最容易湿毒入体,喝些酸辣的到是好。”贺兰韵捧着碗,从里头夹出一片爽滑的面鱼,又配了些脆鲜的红菇一并嚼了。嘴里蔓延着酸辣味,又用边上的竹蔗汁给压了下去。“不是我说,阿闻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以前在春城还好,之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干的。”   他这一席话,自然是把正在和大尊者微妙对峙的太一玄君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贺兰小友和阿闻姑娘都是春城人?”他饮了一口沈闻煮得甜汁,一双秀气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怎么的让人不自主得和“风情万种”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妖道啊。   贺兰韵酸酸地想。   沈闻从碗上抬起头来:“他以前是我未婚夫啊。”   正在喝汤的大尊者端着碗的手稍微顿了顿,便继续若无其事得喝汤了。   玄君神色不变,浅笑道:“我怎么记得凤家小公子才是同阿闻有婚约的那一个?”   贺兰韵如坐针毡。   没等沈闻开口,他自己先交代了:“我是被退婚的那一个,我觉得很好,情绪稳定,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觉得她干得很好。”   童年阴影沈闻素,又不是拿来吹的。   他要是不被退婚,现在被三个大佬盯着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就是自己了。而且说实在的,阿闻虽然真的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但是一想到这个麻将桌上都是些什么老妖怪,他一个弱小无辜又无助的筑基小医修,就不去凑热闹了。   玄君抿唇一笑,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一边的妙法从来到飞舟上之后,目光就一直在鸠摩晦的周围打转,似乎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以至于原本在他边上的越女都以“女子身不好坐在贤师边上”为理由,强行挤到了沈闻这,并且把妙法贤师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太一玄君。   于是现在八仙桌和沈闻坐在一条凳上的是越女,对面妙法边上坐着贺兰韵,右边是明家一对祖孙,只有太一玄君,孤零零得坐在沈闻左边。   不过他孤寡惯了,并没有觉得被排挤。   “比起玄君难得离开玄术宗一次,贫僧到是更为好奇师兄为何会在此。”妙法果然发难了。   鸠摩晦道:“欠沈檀越一身修为一条命,要还恩情罢了,你也曾是罗汉道修,不会不懂其中的道理吧?”   妙法道:“自然是懂的。”   两位高僧对视一眼不知在这电光火石之中到底对波了些什么。   坐在沈闻边上的越女觉得自己的胃一阵阵抽疼:沈闻平日里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吗?那她也太强了吧?   玄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甜汁,扭头夸赞沈闻道:“这甜汁甚是清香,阿闻可否把配方舍给我?”   “啊?”沈闻喝完汤,听到玄君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便思忖片刻,“我等等写给你吧。”   “多谢阿闻。”   沈闻点点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嗯?你叫我什么?”   玄君面不改色:“我觉得叫阿闻姑娘有些赘余,闻姑娘又有些古怪,沈姑娘你嫌生分……便自作主张唤你为阿闻,若是你觉得冒犯,我也能改回来。”   沈闻:……   不、不是,老哥你这味更冲了啊?   “哦,说到这个,我白天在白箬村听了一个南疆传说,我觉得是个有用的线索。”   酒足饭饱,沈闻觉得让这帮人继续掰扯,茶味冲天,不如消耗一下他们的脑子,便将自己白天从白箬村听来的故事说了一遍。   “以上就是我在那边听到的故事的内容,以下是我的猜测。”沈闻一挥手,恰了个涤尘咒收拾掉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换上了饭后糕点,“传说中的‘神女之峰’,应该就是玄术宗龙皇山秘境之中的‘神女峰’,而玄术宗浮空大阵的核心,也就是阴阳峰,就是崩毁的天女浮空城之一‘蓬莱’的核心,而龙皇山秘境……我想,在成为玄术宗的所有物之前,应该是天女们用来遴选夫婿的秘境。”   “这样一想,在龙皇山秘境之中能发现天女一族遗留下的壁画,还有遗物,似乎就也说得通了。”   沈闻说完,一双美目盯着边上的太一玄君,后者手中把玩着粗瓷茶杯,垂着眼,半晌才回答道:“玄术宗开山立派的祖师是一位精通玄门数术的前辈,我不知道他是否和天女浮空城的崩毁有关,若是有关……”   他顿了顿。   随后,露出一个苦笑来:“若是有关……”   “若是有关又关你屁事。”沈闻道,“你又不是玄术宗开山立派的祖师。我不爽玄术宗还能逼着你叛出师门不成。”   玄君放下手中的粗瓷茶杯,双手交叠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生长于玄术宗,所学功法、玄门数术、奇门阵法皆有玄术宗的功法为基础,若玄术宗浮空大阵真的是‘蓬莱’,我受蓬莱恩惠久矣,得之不正,即使无法劝说师门归还正主,也不应当再行享用。”   沈闻挑眉。   这家伙,居然完美的避开了死线。   “也不一定,玄术宗立宗在三千多年前,而就贫僧这些年收集到的情况,天女流落各处至少有五千年往上的岁月了,若是天女一族从蓬莱崩毁开始变流落各处,那玄术宗的开山祖师,便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了。”妙法在沈闻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开口道。   虽然玄君无缘成为大悲寺的佛子,但是其为人清正,妙法还是看好他的人品的。   贺兰韵弱弱得顶着压力举起手:“那个,我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从腰间拿出那个储物荷包:“我祖父曾经来过白箬村,也就是南疆。”他将自己家族当时败落的缘由,以及明家也出现类似情况的事情说了一些,“祖父从南疆回来之后,便叮咛父亲一定要给家族中娶一个天女,我想,可能是祖父调查到了什么,才会立下这样的遗嘱吧。”   他将那个储物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这荷包里头只有一副地图,上头写了一个“珏”字,贺兰韵猜想这是祖父当初查明真相的地点,他没有带回贺兰家,而是留在了他曾经帮助过的白箬村,恐怕是因为这东西要是带回去,会给当时已经衰弱的贺兰家招来危险。   大尊者垂眸,手中轻捻着自己的佛珠,过了一会才道;“渠乐王庭之下,有一老蛟,呼沈檀越为‘元姬之后’,那河窟密道的尽头是个秘境,里头也有壁画。说的是鸿蒙生元女,而元女同凡子婚配而生育后代的故事。”   “所以,贫僧想……所谓的元女,应该就是天女。”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副壁画,“但若是如沈檀越所说,天女后代皆为女性,那么元女就又和天女有些不同了。”大尊者过目不忘,他清楚的记得壁画上,那些元女和凡子生下的后代有男有女,装扮不同,所以特别好分辨。   沈闻则一脸淡然的撑着脸:“我倒是有一个猜想。”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修士们,用一种“我下去喝个茶”一样的语调开口道:“天下修士,皆为元女之后。”   “天女应该是元女的一个分支,起初鸿蒙诞生元女之后,元女和凡人结合,剩下有灵根的后代,并且教导这些后代吐纳、修行之法,这片土地上才渐渐产生了‘修士’。而原始的元女一族,和凡子生下后代之后,元女的血统逐渐变得稀薄,于是一小支元女自行参悟了某种特殊的手段,可以让自己的后代血统十成十的保留原汁原味。这一支元女,后来为了和原始的天女区分开,便自称为‘天女’,创立了天女浮空城,也就是我们所调查到的‘蓬莱’、‘瀛洲’二山。”   沈闻说的内容有些惊世骇俗,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一下。若是此猜测是真,那——”越女站了起来,一双眼里满是震惊,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眼前一阵晕眩。   “也不一定是真,我猜猜的。”沈闻歪了下脑袋,“还需要证据验证我的猜想。”   她有些懒洋洋的往桌子上一趴,又将视线放在了妙法的身上:“妙法贤师还没说,你这千里迢迢跑到我这来做什么呢?”   妙法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毫不避讳地开口了:“你说,惊鸿在万刃海?”   沈闻:……   好家伙,老和尚你不讲戒律,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46章 146   沈闻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对于妙法来说,惊鸿是他求道之路上永远无法避开的心魔。沈闻在玄术宗大殿上指着沈家主的鼻子骂,斥责他将惊鸿卖给万刃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沈老头在春城之外的地方根本待不下去,只好灰溜溜的回春城。   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但是,无论怎么样,这件事情一定会传到妙法的耳朵里。   所以,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一是来寻沈闻的,二还是为了惊鸿。   “嗯,是,三年前我在宗门大比的时候就知道了。”沈闻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只是那个时候不能和你说罢了。”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对敌魔修,虽然沈闻觉得妙法并不是那种因为私情而忘记当下最重要的事的人,但是到底那时候把话挑明并不合适。   所以她就没有告诉他。   这是沈闻自己精准又冷酷,甚至有些无情的判断,这个判断是建立在惊鸿失去更长时间的人身自由之上的,这一点她并不否认。   当然这也不是说她就不想救出惊鸿了,从西门清越对于惊鸿的痴迷和独占看来,即使他现在限制了她的自由,但是这变态一定会保证惊鸿的安全,不会让她落在别人的手上。   以惊鸿的美貌和天女的资质,离开西门清越的庇护,惊鸿会发生什么都是未可知。   至于为什么沈闻没有把宝压在妙法能击败西门清越上,一方面两者都是九宗七姓之一,西门清越还占据了一个“望帝”的位置,九仙君有一半缺位,为了保持上层的平衡,云中君一定会出手,到时候惊鸿还有没有命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情暂时压下去。   “……”妙法不说话,只是微微蹙眉看着她。   ——啊,这个不是沈闻花痴,而是这人虽然是个光头,但是蹙着眉的时候,就像是被雨露打湿的白莲花一样清新。   沈闻默默地抹了一把鼻子:“我有我自己的道理,贤师不必这样看着我。”   妙法叹息:“贫僧知道。”他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只是你若早些告诉我——”   “若是早些告诉你,玄君尚在闭关,为了保持九仙君的平衡,九仙君仙位不至于空缺过多,云中君也不会许你为了区区一个天女和望帝起争执的,有可能还会连累我自己的安危,甚至连累惊鸿性命安危。”沈闻木着脸道,“其中利害,还请贤师自己思忖。”   妙法道:“我知道。”   他也不自称贫僧了。   “没有告诉你,是我冷酷,这我知道。”沈闻垂眸,双手交叠道,“我隐瞒我所知道事情,让贤师白白又苦恼了这些岁月,自当请罪。”   妙法站起来:“怎么就……”   越女年纪小,看到这一幕刚想开口,却被坐在边上的月隐按住手背,摇了摇头。   越弄得小琵琶精一脸的茫然,只是那一双美目瞪他:“做什么?”   月隐又不好明说这是妙法和沈闻两个人的事情——说不好还得扯上那个只活在对话里的惊鸿——沈闻摆出了态度,别人插嘴反而不合适。   那边的大尊者和玄君都低头只是听着,也不多说什么,自然也有这个原因。   却见玄君站起来道:“我喝多了,想出去吹吹风,醒一醒。”   沈闻:你喝多了?你喝什么了你喝多了?   但是沈闻自然知道他这时候往外走是什么意思——为了给她和妙法腾出独处的空间来。   见玄君往外走,大尊者也站起来。   越女:“大和尚你也喝多了?”   “贫僧想起自己和玄君还有一局棋未完,想去和玄君了了这层因果。”他一手托着僧袍,一手对着妙法道,“师弟请自便。”言罢,便跟着太一玄君前后脚走出了飞舟的主舱房。   越女还在那发愣,直到看到月隐和贺兰韵偷偷往外溜,才意识到那俩一僧一道到底是想做什么,连忙抹了一把嘴往外跑:“姓月的,贺兰韵!你两个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你不讲义气!”言罢,便提着裙子迈开脚追了上去。   刚刚还热热闹闹,蒸汽腾腾的飞舟正舱房,只剩下了沈闻和妙法二人。   沈闻叹了口气:“他们跑得到是很快。”   妙法苦笑:“也很及时。”   他原本来的时候想着玄君和沈闻的事情,以为玄君失了记忆,却依然心悦沈闻。以他孤傲的为人,不会愿意放任他人和她独处,恰如西门清越想要独占惊鸿一般霸道、无情。   只是没有想到,玄君会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沈闻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妙法:“贤师,刚刚他们在,我也不好多问你什么。现在他们都走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   “你到底,对我妈有没有意思啊?”沈闻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块,眯起了眼睛,“一点点,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对面的妙法却长久的沉默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才像是释然了一般,露出了一个仿佛大雄宝殿之中垂眸笑瞰众生的佛像上的笑容:“若是说爱,我确然是爱惊鸿的。”   “恰如贫僧也爱沈施主你。”   “只是这份爱意,和我爱花、爱草、爱山川、爱万物别无不同。”   百年前那位羽化的天女在他心底种下种子,惊鸿是他转修菩萨行的契机——他从未后悔过自己走了这条路,即使他这么做是辜负了师父的厚望。   而沈闻,是他最终坚定了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那块指路的仙人石。   沈闻:……   我的妈你不要说着这种话,我鸡皮疙瘩起来了!你们和尚好肉麻啊!   沈闻搓了搓自己肩膀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不正经的老和尚。”   妙法只是双手合十,垂眸不语。   “那么,我去把那几个偷听的家伙拽进来,我们商量下这么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把惊鸿从西门清越那狗贼老色批的手上救出来。”   最坏的情况,还是有可能需要正面对上西门清越。   沈闻打开门,越女和贺兰韵贴在门上差点摔一跤。   “哎呀哈哈哈,今天月色真好啊。”阿马摸鼻子。   越女毫不犹豫卖了他:“他怂恿我的。”   月隐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装酷就完了,问起来死活不承认就行。   不远处玄君和大尊者席地而坐,似乎是在下盲棋,但是沈闻知道——这俩肯定听见了。   “过来,别装了,商量战术了。”她冲着那两人招了招手。   太一玄君睁开眼,浅笑:“这就说完了?大尊者似乎心不在焉的模样,棋路也有些紊乱,不如改日再战如何?”   鸠摩晦:……小道士你不讲武德暗算老衲!   沈闻:……装,你再接着装。   呸叽!    第147章 147   万刃海,虽其名为海,南疆也靠海,但是真正的“万刃海”却并非是海。   第一次来到万刃海的人,目光会首先被那宗门主峰下的深渊吸引,宗门主峰之下的深渊断崖让整座主峰看上去像是遗世独立的香鼎之中,那唯一的一柱擎天香。   而当访客来到悬崖边上往下看的时候,就会被那深渊之下的点点光炽所吸引,忍不住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直到这时,你才会猛然注意到一个自己之前未曾注意到的“事实”,这宛如星空坠入深渊般的奇景,是建立在无数剑修的陨落之上的。   是的,深渊之下点点光炽的来源,正是无数折断了的灵剑。   万刃海,名副其实,以千万柄宝剑为海,独拥那坐在“剑尊”之位上的天下第一剑修。   不过,就算是“天下第一剑修”,哪怕是他在闭关,哪怕是他那已经仙逝的师父从坟里爬起来了,哪怕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还得出来见客。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来的这个人,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几个人惹得起。   “玄君为何会突然大驾光临我万刃海?”西门清越木着脸,正坐在掌门位上,他轻轻一招手,身后的侍者立刻为坐在一边的太一玄君端上一盏仙茗。   如今的太一玄君头发也不束,面具也不戴,整个人半依靠在茶桌上盘着腿:“和师父闹别扭了,想在这五湖四海走一走,想起昔年望帝仙君曾邀我来万刃海小住几日,便决定来赴约,仙君不会见怪吧?”   西门清越:……   他怎么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开口邀请太一玄君来万刃海小住几日的时候,他是这般人物?   倒不是说不是这个人,而是他说话的方式,举手投足之间的举止,以及其人的气质都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昔日的太一玄君,是个孤高且傲气的后辈,无论是别人与他攀谈,还是他居高临下赐下“卦签”都带着一种无悲无喜,唯我独尊的气势。   强也是真的强。   不像个活人也是真的不像个活人。   如今的太一玄君,整个人看上去到是比以往鲜活了不少。   虽然看上去似乎往着和云中君的悉心教导完全相反的反向狂奔而去了。   不过,迄今为止整个修仙界唯有太一玄君成功突破了再造境,所谓再“再造”境,顾名思义也就是将修行者原本所拥有的东西全都打碎,再将此人重新塑造一遍,置之死地而后生,达到“洗髓塑骨”的效果。   其中千难万苦,从之前冲击“再造”境失败而直接陨落的前辈就能猜到一两分了。   所以,经历了这些之后,性格会稍微发生一些变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加上太一玄君只是“暂住”几日,以他为人孤傲,自然是不会在万刃海宗门主峰四处乱跑的。   玄君轻品了一口仙茶,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西门清越。   此人性格自负,为人更是高傲——这也是为什么玄君会直接来拜访万刃海的原因。   “望帝仙君,不欢迎本君吗?”他浅笑道。   他生的本就很美,这样一笑,说话的声音又是低醇轻柔,直接让站在他边上的侍者红了脸,有些痴痴地盯着他,完全忘了对方是上位仙尊,不可这样无理直视这件事。   西门清越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是不欢迎玄君前来,倒不如说,玄君至此,是我万刃海之荣。”他站起来,身姿挺拔如一柄出窍的利剑一般。   玄君和他身后的侍者被他身上溢出的剑气刺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太一玄君实为“大不敬”,连忙惊慌失措的跪下来:“宗主请恕罪。”   “此二子失礼,还望玄君不要放在心上才是。”西门清越挥了挥手,将两个侍从赶了出去,边上的其他侍从连忙顶上。   “何必呢,小事罢了。”太一玄君无所谓的笑笑,等着对方开口询问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之前沈家的事情在九宗七姓之中也小小掀起了一番波澜,弄得沈家无地自容只好卷铺盖回了春城,事及的另外一位当事人,就是面前这位道貌岸然,浑身上下除了剑的无情和冷冽,并无别物的万刃海剑尊。   其人性格孤傲,平时也是目中无人,加上又在闭关钻研剑道,到是不一定会知道自己“强抢人-妻、人母”的事情已经成为一桩笑谈了。   西门清越垂眸,到底是没有开口,反而道:“如今我暂时出关,为的也是万刃海数十年一次的入门大典,玄君到是赶巧了。”   “望帝仙君身居高位依然不忘提点即将踏入剑道的后辈,实在是不忘初心呀。”玄君鼓掌,脸上也挂着清爽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这家伙明明说的是好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西门清越硬是从他那清润如玉的笑容里品出了一丝嘲讽般的辛辣味道。   西门清越微微皱眉,将这份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   万刃海每隔五十余年就会开一次“入门大典”,届时想要走上“剑修”一道的年轻人们,就会选择从“求道门”进入万刃海的地界。   万刃海不拘新弟子是否修炼过,只要能通过入门测验,便能拜入万刃海门下,正式开始剑修的修行。   前来求道的有来自其他大小家族的弟子,也有一些散修,一些出身平凡的散修之后,身份这块卡得倒不是那么死。   只不过一些来自大家族旁支的弟子小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剑修一道,可能就跟上小学前上过幼小衔接一样自信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门口,等待着那两只停在“求道门”上的白鹤发出第一声啼鸣。   而当白鹤双双开始引吭高歌的时候,便是求道门开启,万刃海“入门大典”正式开始的那一刻。   “嗨呀,你别挤我啊!”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身体自然不由自主碰到了别人,便有人出声让别人离自己远一些。   “抱歉,抱歉啊。”那挤到别人的修士是个身量不高,肤色偏黄,戴着破斗笠,背上背着一把连剑鞘也没有,用破布草草一包便算了的灵剑。   一开口,便是一股饱经风霜的味扑面而来,连声音都听着有些沙哑。   沈闻:……嗨,我这也是下了血本啊。   西门大官人,我来找您嘞,感动不感动噻?    第148章 148   万刃海的入门考试非常简单,就是打。   进入求道门之后,一路顺着两只白鹤飞过的路径走,穿过一处狭长的羊场小道,从山底爬到山顶的一处开阔处。   说是羊肠小道,其实连羊肠小道都比不上,有些地方干脆就是一些湿滑生锈、一足多长,一指多宽的铁条就这么钉在山壁里蜿蜒而上。乍一看活像是爬在青山娇容上的蜈蚣一样狰狞。   而这些想要拜入万刃海门下的弟子们面对的第一条难题,就是徒步登山。   大概是因为设下阵法的缘故,爬上这条陡峭的山壁时不能御剑,一旦御剑就会天雷击落。   前来参加入门考试的年轻人们其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余岁,放在沈闻之前的世界里虽然是而立之年、背负着秃头社畜诅咒的社会中流砥柱,但是放在修真界,这个动辄百岁上数的鬼地方,三十岁可能还不够看的。   不过,虽然也有三十而立前来冲击入门的,但是大部分前来参加万刃海入门考试的童子,年纪都不过十五、六的模样。   沈闻每次被奇怪的年龄观念雷得五雷轰顶之后,又会很快被他们对于“孩子”的概念给搅得有那么一瞬间不适应。   对于修真界的人来说“十五岁就不能算是孩子了”,少女及笄,少年束冠,皆是可以真正踏上“修炼”一途的修士,而“十五”之后,便再无“年岁”之说。   沈闻觉得这种划分方式非常的不人道,不但不人道,而且丝毫没有青少年保护法这一说。   天剑山刚刚下过一场雨,“登天梯”的铁条上沾满了雨珠,显得亮晶晶、湿漉漉,如同挂着一串水晶做的帘幕一般。   登天梯的开端处早就已经如同下班高峰的高速路口一样拥挤了,如果修仙界有导航,那么这段一定是血一样的红。   少年少女们一路不借助修为攀爬至此已经相当疲累了,这登天梯这样窄,又这样危险,若是落下去,掉入葬剑渊之中,岂不是当场变成一串羊肉串?   沈闻挤在人群当众,摸着下巴看着面前这条“登天梯”——太夸张了,一条铁索都没有,就是纯靠着那手指粗细的钢索一根一条钉入山体。   有些上头都是铁锈,可见他们万刃海的人平时也肯定不走这条路。   这条路就是拿来难为这些前来求道,希冀走上剑修之路的年轻修士的。   若是求道之心不够坚定,也不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年轻人,恐怕看一眼这个“登天梯”的坡度,以及下面葬剑渊里头无数的断剑发出的点点寒芒,就足够他们打退堂鼓了、修剑这么难,不如去修法。   哪怕当个符修写写画画,也比一柄孤剑,一身风雪强。   有些俗人自己的资质是不够攀登高峰的,一开始就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顶尖战斗力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听说,当剑修没有道侣的。   听说,当剑修女人会影响他修炼的速度。   听说   “别挤。后面的别挤。”站在登天梯入口的求学弟子冲着身后喊了一声,却见人群之中挤出一个样貌平平,头戴斗笠的年轻人。   虽然看上去身量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有些干瘦矮小,但是他还是缓缓挤过人群,走到了登天梯的最前面。   沈闻现在当然是经过适当的乔装打扮才来搞潜入的。   虽然她并不怎么在意外貌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这幅扮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豁出去下了血本了。   只见“少年”抬起头来,旁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身量纤细的“少年”其实应该算作是“少女”,她穿着半袖,露出小臂——虽然肤色有些暗黄,上头却有着经常以肉身习武来固化修为产生的肌肉线条。   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那么一丝刚硬。   少女的俩上都是奇怪的瘢痕,让人不太愿意看她第二眼。   这些瘢痕自然不是真的,贺兰韵来到南疆之后,就开始研习孟回春留给他的一些医修要诀,这位山鬼仙君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都喜欢尝试,《医修要诀-杂录篇》里头,甚至记在了不少改头换面的蛊毒,经过他的改良之后,只剩下了效用,而除去了毒素的副作用。   贺兰韵一开始不敢给沈闻用,架不住沈闻啥都感试一试,只好给她用上了,结果么……自然就是她现在这幅尊容了。   西门清越在万刃海主峰息鞘之上的大殿之中,借助无处不在的青鸟传影,通过大殿之内的传影石观看这一次前半段的“入门大典”——照理来说,登天梯作为前半段的一个关卡,恰是许多入门弟子的“坎”,每一次入门大典都能刷掉将近七成的求学弟子。   而剩下的那帮前来求学的修士们,爬上登天梯之后,会来到“论剑台”,在这里他们会被两两分组,相互战斗厮杀,直到决出十人作为正式入门的弟子。   而其余则按照其表现进行划分,分为主峰弟子和门外弟子——通俗来讲,就是两个不同地位的打杂的。   “这一届前来求学的弟子,在登天梯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望帝仙君皱眉,冷着脸道。   一边的玄君自然也在看,对比皱眉的望帝,他到是更显得老神在在一些——毕竟,这不是玄术宗选弟子,再说,就算是玄术宗选弟子,也不是他经手,他也不会跑去收弟子的。   “此人似乎是想要过去。”玄君手中端着茶盅,歪斜着身子指了指传来的画面。   他自然认出那人是沈闻,但是他并不在乎沈闻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毕竟他看人也不看脸,当瞎子也无所谓。   ——当瞎子也无所谓。   这话念头刚在他脑子里闪过,便带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头疼。   只不过,下一秒,便被望帝难以置信的怒斥给打断了神思,转移了注意力:“嗯?”   玄君定睛望去,却忍不住哑然失笑。   沈闻那家伙,将自己的披风撕成破布条,然后绑上了自己拆开的斗笠,强行在登天梯上——造了个木板楼梯。   “来来来,各位兄弟姐妹,既然此路艰险,按照以往的经验,万刃海招收弟子,只要上去了、到了论剑台,就能混个名额,不如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木头的出木头,有破布的出破布,咱们自己搭个登天梯,爬它丫的如何?”   论奇思妙想,他还是得对阿闻甘拜下风。    第149章 149   “胡闹!我万刃海的登天梯,岂能这般糟蹋!”西门清越站起来,一巴掌拍碎了边上的雕花紫檀木小桌,“来人,传我掌门谕旨——”   “哎呀。”玄君开口道,“望帝仙君不要这么无聊嘛,本君到是觉得这破阵方法颇为有趣,不如静观其变如何?”   西门清越差点被他做壁上观看好戏一般的态度给气出脑溢血来:“这不是玄术宗遴选弟子,玄君自然不觉得这种走捷径、耍小聪明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太一玄君低头喝了口仙茶:“仙君之前,也未曾说过不能这么做不是吗?”   西门清越皱眉。   “既然没有提前说过不行,若是在玄术宗的弟子遴选中出现了这种情况,本君也会捏着鼻子忍下去的。”玄君放下茶杯,半歪着身子,撑着脸看着传来的影像。   西门清越:……这厮冲击再造境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连“捏着鼻子忍下去”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要知道云中君养他就跟养闺中好女一样,这种“粗话”以前是绝对不会从玄君的口中蹦出来的。   他刚想再说些别的,就见那提议“自己造□□”的小童已经带领众人快把整个登天梯都铺满木板了,一行人一边拆一边建,甚至有人经过提醒,打开思维之后,开始掏出“凶器”凿墙,固定用来保证安全的绳索,打算就这样搞个安全度更高的栈道来。   队伍,有条不紊的推进着。   万刃海的“登天梯”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连守在边上的监督弟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没有西门清越的命令,他们也不能阻止这些被打开了“偷奸耍滑”新大门的求学弟子继续对栈道为所欲为。   毕竟,万刃海的入门大典规则之中,并没有提及不能群策群力,把登天梯修成栈道。   为首之人动作极快,大概半个时辰就已经将栈道搭到了半山腰,其实沈闻完全可以在这里开阵,用“坎字诀”直接造个冰栈道上去,这样攀登的速度也会更快。   但是这么做怕不是太一玄君在上头就要被西门清越揪着领子质问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一根筋的小伙子指责沈闻这种行为是“投机取巧”。身为剑修磨砺自己的肉身和精神,不惧艰险求道是基础中的基础,若是为了夺得进入万刃海的资格而这般耍小聪明,作为剑修确实难成大器。   但是,沈闻一张嘴,泼皮耍赖,偷换概念,煽动情绪她是内行。   提出质疑的少年是个小家族的少爷,应该是依附于万刃海的某个剑修小家族,前来万刃海求学之人众多,这些依附于万刃海的小家族嫡子虽然在入门大典初期的时候,可能不会看出来又太多优待。   但是一旦上了“论剑台”,一下子就能看出这些上过“幼小衔接”的小少爷大小姐在资源上到底占了多少便宜了。   而前来求学的弟子之中,像这样出身小家族的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还是散修泥腿子,他们深知自己在某些地方远不如这些小家族出来,自小就占有了不少资源的宝贝疙瘩。为了相对应,抱团情绪相当严重。   沈闻一开口就是:“那我可以让这位小友先走,想留下来慢慢搭栈道的可以跟在我后面。”   小少爷:????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没等他反应过来,沈闻又补充道:“这位小少爷,我们这些报团取暖的散修们,愿意搭个栈道,大家一起出一份力群策群力,发扬团结互助的精神给对方留一条通天之路。小少爷您既然看不上我们这些散修想出来的办法,自然也不能躲在后面,等我们修好栈道再跟着走吧?”   “对啊!”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讥讽之声,“又嫌弃我们这些泥腿子‘投机取巧’,又要跟在我们这些泥腿子搭建的栈道后面走,这不是当了那啥又要那啥吗?”   “就是就是,小少爷一边说着咱们投机取巧,刚刚走栈道的时候,可没见你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啊?”   有人开口,自然有人附和,少年被嘲讽得两眼通红,这种青少年根本经不起激将法,抱着谁怂谁是狗的想法,直接就挤过人群,大踏步往栈道走去。   少年到是走得身轻如燕,可惜没走多远,就因为铁索湿滑,一脚踩空。   好在边上的监督弟子及时御剑下去,把人捞了上来,不然又是一串葬剑渊中的羊肉串。   不用说,根据规矩,这位小同志是被直接淘汰了。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乖乖跟着沈闻搭起了栈道。   “搅黄了栈道谁也上不去”和“大家一起出力走捷径谁都有机会”之间,该选择谁,所有有脑子的人都该能做出正确选择。   守在论剑台上,正等着这一届的求学弟子从“登天梯”上攀爬到论剑台,再将这些弟子两两分组,另其相互厮杀,比拼剑道的长老——也就相当于监考老师——是西门清越的亲传弟子,大约百年之前,他也是这样辛辛苦苦的爬上论剑台,拿起自己手中的三尺青锋追求自己的剑道。   如今,却轮到他见证新一届弟子的剑道了。   顺便说一句,这些年几乎都是他在这里等着监考,掌门似乎对他十分信任,也没有想过要换一个监考者。   想到这里,长老默默捏紧了拳头:他是不会辜负掌门师尊对他的信任的。   以往来说,大概会有十五到二十个弟子通过登天梯的测验,爬到论剑台之上,加上两两分组,监考长老的工作量并不会很大。   就是——这一届求学弟子爬山的速度是不是慢了点?长老在这里等了一天,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有一个求学弟子爬上来。   莫非,这一届的求学弟子资质已经差到连登天梯都爬不上了?   正当他在思考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剑修被修为强化过的听力听到了一种往年入门大典不会听到的,奇怪的敲击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听得他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从登天梯的出口处探出了脑袋。   对方肤色蜡黄,生得不敢恭维,甚至有些辣眼睛。   但是长老还是坚持住了自己的操守,没有摆出太过扭曲的表情。   只是对方只是鬼鬼祟祟地探头看了看,又把头缩了回去。   监督长老:?????   不对吧,他怎么记得登天梯的艰险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撑对方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却听那人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喊道:“再加把劲啊,我看见监考老师,不是,监督长老了啊!论剑台就在前方,大家的努力得到了收获,这是我们亲手缔造的奇迹啊!”   监督长老:啊?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你们到底在下面干什么?   只是对方并没有给他详细思考的机会,反而纵身跳进了论剑台所在的峰顶。   整个论剑台这么大一块平地,除去“登天梯”的入口处之外,只有中间一块以玄武岩铺成的大场地。   整个论剑台能容纳上百人,这么大一块地方,皆是由万刃海开山祖师的剑气斫出,直接就将一座山的峰顶给斫成了平地,再经过多年的雕琢、修建,才成了论剑台如今的模样。   第一人上来之后,监督长老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慢了一些,但是到底还是有人   紧接着,他就傻眼了。   不断有人从论剑台的入口处跳进来,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不一会,整个论剑台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一、两百号人。   这帮人这么回事?   监督长老目瞪口呆。   好在他的脑子还能转一转,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么多人,他要一个一个监督到什么时候?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随着西门清越的驾临而迎刃而解了。   望帝仙君脚下踩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来的法器,背着手居高临下得看着在场所有人。   属于“无我境界”的剑修自然威压非凡,只是这样一眼,就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两股战战,恨不得给他跪下了。   沈闻摸了摸鼻子,撇开了目光。   西门清越将目光落在了这个身形矮小的散修身上:“你。”   沈闻:“……”   她有些尴尬的抬起头来,却见剑尊另外一边浮着一朵云——确切来说,是一朵云状的法器,上头的人不仅不把长发绑起来,甚至长袍都没好好束着,袒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肤,有些慵懒随意地盘腿坐在上面。   ……哇靠,老哥你穿成这样到处乱跑,不守男德啊。   玄君样貌出色,自然一出现就吸引走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沈闻则在思考这家伙到底是真的不会穿衣服,还是借着不会穿衣服做不守男德色-诱无辜少女的事情。   西门剑尊不悦的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下方的小毛孩们。   “因为这一次通过初试之人众多,所以相应的,本尊要改变终试的规则。”   “此刻开始,尔等相互厮杀,胜者取十人为亲传,余下决出二十人为峰外、门外弟子。”   沈闻:啧。   就知道老狐狸你要玩这一套。    第150章 150   天空有些雾蒙蒙的。   南疆气候潮湿,有这样的积雨云,大概过不了半刻就会开始下小雨。   沈闻当然不是来给西门大官人当亲传弟子的。毕竟过去了三年,现在自己身量都和当年不太一样了,她却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西门清越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   这股像是怨恨一般的气息紧紧缠绕着他,几乎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边,而偏偏这股气息对沈闻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她只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   不过,对于现在的沈闻来说,更加重要的是面对眼前这群菜鸟,她要怎么不进入前十,却保证自己还能做个外门弟子。   这就跟吃鸡进了决赛圈要做个苟鸡一样难。   不过,沈闻刚刚在搭建栈道爬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有几个苗子相当不错,所以当西门清越话音刚落,沈闻就爆喝一声:“诸位兄弟,联手先把那几个看上去很拽的小子淘汰了!”   这发言,又炮灰又反派,但是精妙的点中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思。   她话刚说完,就提着剑对上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某个剑修家族出来的少年,她之前在造天梯的时候就是带头,见她冲上去了,一些抱着侥幸心理的其他人自然也提剑而上。   毕竟,干掉了那些看上去尚且有些资质的选手,他们才有机会在内部决出胜负来,获得成为万刃海掌门亲传弟子的机会。   玄君靠在那云朵一般的法器之上,只是侧头笑眯眯的看着沈闻对上这些前来万刃海求道的弟子们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不过,沈闻自己的修为其实已经反复压制了,所以别人看不出来她准金丹的修为。   “玄君似乎颇为中意此人。”西门清越道。   “倒也不算中意,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玄君给自己倒了杯仙露,“这世上许多修道之人,可会和她一样,把自己所想所做的那些事公之于众?”   他说的轻巧,但是落在西门清越的耳朵里,却让这位剑尊觉得玄君阁下是在暗讽他。   “此子鼓动他人以多欺少,实在是心性不佳,无论修行何种心法,最终都不会成大器。”西门清越木着脸道。   “望帝阁下说什么呢。”玄君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杯沿,将这小玉瓷杯拨弄得“咔嚓”作响,颇有些赤子随心的稚童味道,“你未定下‘必须一对一’的规定,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混战起来,早些结束终选么?”   西门清越没有回答太一玄君,毕竟他这么明里暗里已经给这竖子杠了一天了,心情也越发烦躁,不愿在这些宗门事宜上再耗费时间。   他现在还在闭关参剑期,晚上也不愿意待在洞府之外的地方。   至于原因……   他瞥了一眼边上的玄君,道:“既然我有弟子在此监督,本君便先安置玄君如何?”   太一玄君原本撑着脸看下方的混战,听到西门清越这么说,便抬起头来,嘻然一笑:“本君到是觉得这幅场景颇为有趣,有些流连忘返。”   他的目光落在沈闻的身上,此时的沈闻正在思考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显得放水不那么显眼。   然后她就注意到了玄君看向自己的目光。   好的,谢谢老铁送理由。   原本遭遇围攻的少年并不将沈闻这一行“乌合之众”放在眼中,手中青锋一挑一送便断去其中一人手上的灵剑。   少年名为宣慕白,原本就是某个依附于万刃海的剑修小家族旁支的弟子,他在众多求学弟子之中修为最高,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稳坐了“亲传弟子”的一席位置。所以,前来挑战他的人并不多,也就五、六个的模样。   相比起其他那些更容易利用人海战术淘汰的弟子,会对上宣慕白的,多是写有野心,也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自信的人。   这种人做事,容易瞻前顾后,他们又要沾便宜,又觉得自己身为修剑之人,应该保存自己的骄傲。   宣慕白自然不会给这些人什么机会。   所以相对之下,沈闻这边就显得不怎么像是群殴或者车轮战了。到是沈闻,一直在边上观察着这位老哥的剑法路数,时不时给某些主动惹上来想找事情的小朋友一顿爱的暴打,连剑都不拔的那种。   久而久之,那边的混战渐渐平息了下来,唯有沈闻这里,宣慕白瞪着一双青少年很有精神的眼睛看着沈闻。   他不是很能看出沈闻的路数,毕竟最后一个被她捶晕在地弟子原本是拔剑冲她而去,她却轻易地一闪一让对方的脑袋和脖子就像是送到她胳膊上一样,被她这么一压一圈。那人便像是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一样被她夹在了胳膊弯里。   沈闻制住了对方还不忘补刀,用力往那倒霉蛋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把人跟个牡蛎一样敲晕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太一玄君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此刻宣慕白的注意力全在沈闻的身上,他举起手上一直跟着自己的本命剑:“此剑名为柔风,重八两,长24寸,以昆仑玄冰铁打造。”   沈闻刚刚已经看过了,宣慕白手上的本命剑是一把软剑,挥舞起来确实如一阵清风,无孔不入,剑身又柔又纤薄,如同一条银蛇一般能随着宣慕白的剑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扭曲,可见材料也很柔韧。   而对于剑修来说,报出自己手上宝剑的材质、剑长、剑重,其实无异于和对方下死战书。   沈闻之前怂恿别人车轮战,打群殴,宣慕白作为一个正直到保守的剑修,其实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她。   当论剑台上的人逐渐变少,眼看着这家伙就要不战而胜,成功混入外门弟子的行列,宣慕白便看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此人得给他灰溜溜的离开万仞海不可。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沈闻看在眼里,无论是他想什么,还是想做什么,对于正在头疼应该怎么完美避开“被选为亲传弟子”这个结局的沈闻来说,无疑是瞌睡送枕头。   她指了指自己手上随便拿来的灵铁剑道:“此剑重多少。长多少,我完全不知道,这也不是我的本命剑。”她的本命剑是镶嵌了求心舍利的无名,她是不舍得拿出来用的。   更何况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沈闻却不能确定西门清越是否还记得自己的那把剑,是不是能现场就给她认出来了。   所以,两相思考了一下,还是拿了一把普通蓝色品质的灵铁剑来凑数。   不出所料,宣慕白直接被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给激怒了。   于是他提剑便上,手上的宝剑“柔风”恰如其名,如一阵风、一道白霜、一条吐信银蛇,荡漾开带着修为的波光直逼沈闻而来。   沈闻不退不让,提起手上的灵铁剑就随手一拨,竟然借力打力,将对方手上的柔风震颤出一阵“嗡嗡”声。   看着这一幕的西门清越微微皱眉。   他能看出宣慕白的路数,这个小辈家中长辈同万刃海还较为亲厚,五年前西门清越过大寿的时候,曾带着宣慕白前来。   西门清越也是一时兴起,指点了宣慕白几句,所以他对这孩子有些印象。   此子资质不错,倒也能做他的亲传。   另外一个……生的一般,路数却极为古怪,宣慕白是冲着那少女的名门而去的,对方的回招却显得懒洋洋得后劲不足。   就像是完全不将宣慕白放在眼中一样。   西门清越也不是没有见过散修,他们大多数剑路都极为利落,甚至毫无美感可言,出手便是为了夺去对方性命而去。   而这个散修,若要说什么的话,便是她的路数极为和善,对着宣慕白好像是……对,仿佛是庙里的老和尚打念经时候睡觉的小和尚,虽然下手疼,却满怀慈悲关爱。   这路数,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是菩提佛剑。   虽然剑招完全不同,境界却几乎是一致的。   宣慕白也发现了,对方的灵铁剑材质平平,对上他的“柔风”却丝毫不落下风,整个如游鱼一般,紧紧贴合着柔风的路数,扭转的角度,一带一引,反而将作为软剑的却异常锋利的“柔风引入了对方剑招带来的粘稠“气场”之中。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宣慕白出身剑修世家,但是论实战见血,他终究是比不过这些剑刃上讨命的散修。   眼见着宣慕白刺出一剑,想要借着柔风异乎寻常的柔韧度,将那不知名的散修手上的剑打落,西门清越却知道——这是对方故意放出的破绽,对方是个老手了。   所谓剑修之间的对决,比的不仅是剑术、对剑道的追求,还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无视掉的——经验。   那个散修虽然年纪看上去和宣慕白相仿,却早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了。   只是这经验繁杂,让她看上去是个无章法的野路子。   宣慕白要输了。   在宣慕白刺出那一剑的时候,西门清越就已经预见到了他的结果。   然而。   沈闻并不是那种会照着别人预见结果走的人。   她往玄君那边看了一眼,突然脚底打滑,避开了宣慕白的柔风剑刃,一道鼻血喷涌而出,然后整个人栽倒在地。   好像不省人事了。   不得不停手,一脸懵逼-宣慕白:……   西门清越:……   终究无论如何逃不掉工具人命运的玄君:……   嗨,阿闻你真是的,不要这么热情,本君都不好意思了。    第151章 151   沈闻站在人群后面,鼻子里塞着一团破布。   鼻血这种东西,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支棱起来了,操作并不困难。   至于那边脸色全都黑掉了的望帝和玄君,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   对于沈闻来说,刚好卡死在“门外弟子二十人”的位置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不靠近西门清越,拥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做自己的事情。   所谓的门外弟子,也就是打杂的而已,她何等能屈能伸的人设,会在意区区打杂的问题?   门外弟子的宿舍在侧峰,整个万刃海属于女弟子少,男弟子多,所以女弟子的宿舍比男弟子小得多,位置也更偏僻一些。   沈闻:拳头硬了jpg   沈闻是这一届入门为外门弟子的为一个女孩子,被安排在了之前外门女弟子的宿舍之中,外门的师姐出去游历了,她现在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小茅庐。   当然,不可能白住这种地方,她身为“门外弟子”除了上课之外,还要干些杂活。   不过,沈闻到是根本不在乎杂活不杂活的,她一个人住更容易施展拳脚。   九宗七姓的宗门都会覆盖保护宗门免受入侵的结界阵法,但是这种阵法对于精通奇门术数的太一玄君来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   入门大典结束之后,西门清越曾经数次想要把这尊大佛给赶走,奈何玄君此人不知是脸皮跟谁学得山厚,还是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暗示,总之,他就是不愿意走。   既然暗示不行,明赶可能就更没有用了。   打个比方,若是这个跑来蹭吃蹭喝蹭住的太一玄君是熊孩子,那么云中君就是“我家孩子是最好的”那个熊家长,不管太一玄君做什么,他都给兜底。   熊孩子和熊家长,恐怖如斯。   太一玄君不愿意走,西门清越自然就把安置他的事情交给了万刃海的长老们,由这些长老带着玄君去偏殿客房安置。   此人似乎也真是如他所说“和师父闹翻了”,有地方住就挺开心的,没地方住……西门清越估摸着以此人的性格,估计也会随地开个阵就这么地做床天为被,闭目入定一觉睡到十年后。   玄君盘腿坐在床榻上,在床榻附近又布下了一个小型的阵法。   待到确认阵法无误了,才从储物袋之中取出传音镜来。   沈闻刚刚住进小茅屋,简单用涤尘咒清理了一下四周之后,也同样在床榻附近布下阵法。   她当然不是担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被人意外撞见,她搞这么多陷阱其实是因为她在之前的入门大殿上太欠了,万一晚上有人来敲她闷棍呢?   恰在此时,沈闻怀里的传音镜响了起来,她从怀中掏出传音镜,在上头注入了一丝灵力:“嗯?”   传音镜里显现出了太一玄君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沈闻盘腿坐在床榻上问道:“有什么事情?”   玄君叹了一口气道:“阿闻,你……”   “啊,你问我崩鼻血那事?小意思小意思,只需要强行调动体内的灵力就可以了。毕竟比起真的跑去当西门清越的亲传弟子,还是‘被玄君美貌煞到所以落败’这个理由听上去更有意思对吧?”沈闻单手撑着脸,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牛肉酥叼在嘴里。   “不过也难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连阿马都不愿意多看两眼,你居然到现在没移开过眼神。”沈闻调侃他,“果然玄君非常人也。”   太一玄君被她这幅表情给噎了一下,旋即笑道:“五彩投珠,色相皆空。皮相丑美与我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生得美,笑起来如山涧淙淙,微风习习,春水涨溪。   沈闻都不记得上一次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说过相同的话了。   于是她挑起了眉毛。   太一玄君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在哪里踩了沈闻的痛脚,但是求生欲极强的他还是决定马上转换话题:“刚刚我一直和望帝仙君在一起,他似乎到了一定时候就极不耐烦待在外头,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洞府去了。”   “比起那个,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死缠烂打留在这儿住宿的,你不怕西门大官人现在就青鸟传信告诉你师父你现在在这?”沈闻当然已经猜到惊鸿多半是被关在西门清越的洞府之中,所以她半调侃得开了玄君一个玩笑。   “倒也不怎么担心。”被调侃的那一方微微抿唇一笑,“师父也打不过我。没能力强迫我回玄术宗。”   沈闻:……哦,这就是修真界目前唯一的再造境大佬吗?好有底气哦。   木然鼓掌jpg   “到是阿闻,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惊鸿夫人?”   大约是觉得盘腿累了,玄君随手捏了一个法诀将传音镜固定住,整个人松快地往后一靠。   于是沈闻这边入眼就是他没穿好的衣服,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沈闻:……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   “玄君。”沈闻木着脸开口,“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穿衣服?”   玄君道:“会啊。”   传音镜里传来沈闻的咆哮:“那你给我穿好啊!骚包!”   玄君道:“南疆湿热,这样到是更舒适一些。”   沈闻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跟你计较这个是我傻逼。”她叹了口气,“得有人把西门清越那个牛头人战神给引走,我才有机会接近惊鸿。”   “若是你现在想去,我可以带你去。”玄君道。   “你想去套西门大官人麻袋?”沈闻看玄君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对了,这家伙是这么无所畏惧、无法无天的人设吗?也太拽了吧?!   联想一下公输弦提到他都是满脸的嫌弃,沈闻都开始不由得思考这家伙以前都对死技术宅干了些什么了。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做什么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玄君浅笑。   因为你现在有我站在你这一边。   虽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沈闻却微妙的g到了他想说些什么。   对于太一玄君来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坚定的站在沈闻这一边,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远远地、远远地看着这个人为了获得胜利而绞尽脑汁,而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这种失落感太过强烈,仿佛篆刻在他的魂魄里一样,以至于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倾向于去弥补这种突如其来的空虚。   沈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大哥、大哥,算了算了,倒也不必如此。”   她鸡皮疙瘩多炸起来了!   这下,想要转移话题的人变成了沈闻。   “总之,我还是得先在外门待上一会,找到机会见一见惊鸿,她被关了十五年,我有理由怀疑她的精神状态可能已经不太好了。”她要做到并不仅仅是单纯见见惊鸿。   她还要把惊鸿带出来。   沈闻倒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原身“沈闻素”,事实上她一直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分的很清楚。   她救惊鸿纯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其中并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补偿“沈闻素”那不知所踪的神魂。   再说了,一厢情愿的觉得沈闻素会想救出她的母亲这种想法,沈闻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傲慢也没有意义。   对于沈闻来说,把惊鸿从西门清越的囚禁之中解救出来,就跟她当年拯救被非法拘禁的无辜妇女是一样的,只是当年她有整个国家的法律给自己做后盾,现在她……哦,不对啊,她还有战力天花板太一玄君啊。   有挂不用二百五啊?   于是她抬起头来,再次一脸审视地看着传音镜中的太一玄君。   后者反而被她看得寒毛直竖:“阿闻?”   “不行,现在还不行。”却见沈闻摇了摇头,“战力天花板不是这么用的,现在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了,至少得先弄明白‘雪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元女和天女一族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之后才能……”   玄君:……所以你说的现在不行,到底是什么“不行”?   沈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还是按照老计划来,你是后手,不要瞎动。”毕竟西门清越也是九仙君之一,除非能彻底把他掀下去,不能如毒蛇一般一击毙命,只会徒增麻烦罢了。   “那便如阿闻心意。”玄君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通话,沈闻却听见自己的窗扉上传来轻声的“扣扣”声,像是什么人在用手指拨弄窗子一般。   沈闻在小茅屋边上布下了阵法,一般人很难毫发无损的靠近,所以她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沈檀越不必紧张,是我。”外头穿进来一个温和、清润且熟悉的声音。   沈闻:……哦,妙法啊。   他终于成功混进来了。   她没有熄掉传音镜,走到窗前打开了小窗,一只尾巴蓬松的白猫从窗沿一跃而入,盘腿坐在了屋子中央。   当然,还没完,白猫跃入之后,紧接着从窗户外跃入了一只四肢纤长,精干帅气的豹猫。   沈闻:……   这个金色的眼睛,莫非……?   大尊者?!你在干什么啊大尊者?!    第152章 152   “望帝仙君的洞府周围设下了极为强力的阵法结界,若是我贸然靠近,以我和师兄的修为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事情反而会变得麻烦起来。”喵……妙法盘腿坐在沈闻床榻上,粗大的白色尾巴盖过粉嫩的脚爪,时不时随着妙法说话时的节奏抖动那么一两下。   沈闻:……说实话兄die,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一边动作跟趴在金字塔前的斯芬克斯高度重合的大尊者豹猫:“你怎么也跟着妙法贤师一起?”   大尊者似乎一开始并不多打算开口,听到沈闻怎么一问,便只好道:“还因为什么。”他似乎是动了嗔怒戒,一张猫脸满脸写着不高兴。   沈闻:……哦,你被师弟绑架了。   那边的妙法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师兄的傲娇情况,对沈闻道:“鸠摩师兄担忧你一人潜入是否安全,只是来看一眼罢了。”   沈闻:别说了,懂的都懂。   “南疆多豹狸,将神识附着在此狸奴身上,倒也不会引起巡逻弟子的注意,只会当沈檀越喜欢狸奴,多饲养了两只罢了。”   沈闻:……看看你这个不正经的老和尚,怎么连“饲养”这句话都说出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盘腿做到床榻上去,毕竟这么干站着也很尴尬就是了。   于是她想了想,绕过两只登堂入室的猫,爬到了床上坐着。   太一-到现在传音镜的画面也没有掐掉-玄君:……   他咳嗽了一声:“两位前辈,如今已经是深夜了。”你们两个变成猫跑到女孩子房间里登堂入室是不是不好?还请两位圣僧有点和尚要遵守清规戒律的自觉?   沈闻大手一挥:“讨论怎么混进西门大官人洞府救惊鸿夫人呢,你别插嘴。”   玄君:……我现在就去把西门清越洞府上的结界拆了。   “现在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先见到惊鸿夫人一面,她被关押在望帝洞府这么多年,很难确定她是否还正常。”倒是大尊者瞥了一眼眉头微蹙的玄君,开口道,“师弟说过惊鸿夫人离开大悲寺时已经从最基本的吐纳开始练气,虽然修为低,但是终究是修行之人。”   修行之人,若是心境不稳,就会心魔从生,最终堕入魔道。   惊鸿夫人生下孩子便被沈家转手出卖给了西门清越,她现在的心智是否还正常,这都是个问题。   沈闻一脸惊诧得看着豹喵。   看不出来大尊者平时这么直男,居然还有细心的一面。   不愧是西域人人敬仰的一代高僧。   后者被她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往体积是自己两倍的妙法大白猫身后挪了挪,用对方蓬松的毛发挡住了自己。   妙法的尾巴甩了甩:“师兄说得有理。”他垂下头顶的猫耳,明明是一张毛脸,却明显能看出“担忧”这种情绪。   若不是他前不久斩钉截铁的说过,他对惊鸿的爱和对万物的爱没有什么不同。沈闻恐怕就直接嗑起了cp。   而且这个垂下去的猫耳朵啊……   沈闻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探到了喵法的下巴上,熟练的挠了起来。   妙法:!   此狸奴并非是有他变化而成,而是他将神识附着上去的结果,自然还残留着狸奴的本能,被沈闻这么一挠,瞬间暴露出了作为猫的弱点,发出了可以说是妙法出家为僧以来最为黑历史的呼噜声。   躲在妙法身后,拿师弟当障碍物的大尊者,出于同门情谊,最终还是出手(爪)按住了沈闻的禄山之爪:“沈檀越,非礼勿动。”   这话传进沈闻的右耳朵,然后从她的左耳朵里出去了。   豹猫的爪子纤长,肉垫很弹。   于是大尊者本着同门情谊当出头鸟的结果就是下一秒,他被沈闻抓住两个爪子用力捏起了肉垫。   “嗨,自从来了这鬼地方,我连猫都没吸过几次,你俩这么贴心我真是太感动了。”   鸠摩晦被制住两只前爪,逃又没处逃,亮爪子又不能亮爪子,只好压着飞机耳看边上的妙法,谁知毛茸茸的大白猫却径自跃下床榻:“我这一身只是分出一缕神识附着在狸奴之上,修为却没有几分,却能留在此处为沈檀越望风把门。”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长留在沈闻的茅屋之中了。   沈闻还得给这师兄弟俩搭个猫窝。   大尊者:……师弟你不讲同门情谊!你快点来救我啊!   最后,出乎意料——也可能没有那么出乎意料,将大尊者从这种境地之下拯救出来的,自然还是那个隔着一座山头,正在万刃海贵宾客室盯着传音镜满脸“云淡风轻”的太一玄君:“阿闻,大尊者生气了。”   沈闻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传音镜掐了。   大尊者:……我没生气。   他只是被沈闻捏着两个前爪揉,很尴尬而已。   沈闻看了看压着飞机耳的大尊喵,又看了看那边笑得一脸贤良淑德的太一玄君,啪的一下,很快啊,她就把手松开了。   “大尊者勿怪,我好久没撸到狸奴了,而且还是豹猫这么漂亮的狸奴。”还是金眼睛的!绝品!油光水滑!   “也就是说,大尊者与妙法贤师二人,还得留在阿闻的茅舍一段时日?”玄君低下头,“这不好吧?”   虽然低着头,眼神没有落在传音镜上,他心里却在思忖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原来阿闻喜欢狸奴。   玄术宗似乎从来不饲喂狸奴,他也从来未曾注意过这种毛茸茸的,会喵喵撒娇的生物。   这一次到是让大尊者得了巧。   沈闻大手一挥:“没啥不好的,我在外面弄个猫窝就行了。”做手工她在行啊。   玄君:……   看着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闻道:“虽然以你的实力。破了剑尊洞府的阵法轻而易举,但是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可是最后的保险。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太想在这儿和他彻底撕破脸。”   当然,若是要撕,她也不会怵。   玄君有他自己作为正道魁首的难处,事成之后,能把他摘出去自然是要把他摘出去的。   像是看穿了沈闻在想什么,这一次玄君没有纠正她这种谨小慎微的想法,反而浅笑:“我自是不会轻举妄动,给自己加些什么奇怪的事做,白白给阿闻增加什么意外风险的。”   平心而论,他笑得倾国倾城,佛光四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大尊者&妙法:我觉得自己被他给骂了jpg   沈闻:……   头好痛哦。   他们什么时候能学会和平共处呢。    第153章 153   沈闻并没有想到,接近西门清越洞府的机会,会来的这么快。   西门清越洞府的两名打杂外门弟子,在某一天,突然被盖着白布从洞府里抬了出来。死因众说纷纭,但是没有一个人干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出来。   西门清越洞府杂工的名额空出了两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们都有些跃跃欲试。   要知道,平时能受到剑尊亲自指点的只有他的亲传弟子们,甚至这些亲传弟子之中,也有不少人只能抓到被指点一招半式的机会,其余时候,便再也不能受到师尊细心的教诲。只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部分,才有机会得到西门清越的悉心教导。   而自从西门清越闭关之后,这一部分弟子也极少有机会能被一对一指导了。   更不要说招进来只能被分配在各位长老门下统一学习,平时只能做做杂工,拿最少的弟子补贴的门外弟子了。   连远远看一眼望帝仙君,都几乎不可能。   西门清越洞府的杂工,亲传弟子是不会做的,从来都是由外门弟子担任。   这也是外门弟子能接触到西门清越唯一的机会。   比起新入门的外门弟子,一些入门已经有些时间的弟子却对这次“天上掉馅饼”的机会看也不看一眼,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沈闻在入门大典操作太骚,她住的地方又很偏,所以刚刚来便做了一点糕点,里头塞了一块上品灵石,打点了一下几位比较有威望的师兄。   当然,她送这点石头,为的可不是让对方照顾一下自己什么的。   根据沈闻的观察,那二十位入外门的弟子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某些小家族的分支子弟之类的,这些人在万刃海有着自己人脉,而剩下的一些,有一部分是有些积蓄的散修。   大部分早入门的弟子对“进入剑尊洞府干杂活侍奉剑尊”这件事情都有些排斥,肯定其中有他们的原因。   沈闻觉得这个原因,多半和惊鸿有关。   于是,在剑尊洞府死了人两天后,她特地找了个干杂活的机会,和身边另一个外门弟子一边扫落叶,一边闲聊。   大家都是外门弟子,这位外门弟子比沈闻早入门一届,资质也一般,现在还在外门干杂活,沈闻对付这种类型的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摆低姿态,师兄长,师兄短的,即使她现在满脸都是瘢痕,整个人看上去丑不可观。对方在嫌弃的同时,还是和她多闲聊了两句。   沈闻故作羡慕的模样,用敲打灵铁的锤子柄支撑着下巴道:“听说在师祖洞府干活的师兄死了两个,师祖洞府干杂活的人位置空出来了……”   那门外师兄是个胡子拉渣的邋遢人,他抽了一口水烟,扭头看了一眼沈闻——然后被她丑陋的相貌给煞得下意识抽了抽眼角:“怎么,你想去?”   “嗨,这可是我们这些门外弟子唯一有机会面见师祖的职位,师兄你不想去?”沈闻沙哑着嗓音笑嘻嘻地问道。   “……哼。”对方冷笑一声。   “怎么?”沈闻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问道,“难道师兄不想去?”   师兄敲了敲水烟袋,嘲讽的表情都快溢出他的脸皮了:“那种鬼地方,谁爱去谁去。”言罢,他竖起手指道:“前儿死的那两个,是这十多年来,第十七和十八个。”   沈闻大惊:“什么?之前还有师兄死了?”   似乎是触及到了什么伤心事,师兄低头猛抽了两口水烟:“我以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妹,也是外门人,我俩都知道自己资质一般,没办法和亲传那些相提并论。大约是十五年前,她被选入前去侍奉师祖。”   说到这,他昂起头深呼吸一口气。   “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身。”   沈闻被他这表情哽住了:“师、师兄?”   “在那之后,几乎每年,每年都会有弟子不明不白的死在师祖的洞府之中,渐渐的,门外弟子们都开始惧怕前去干杂活,但是师祖洞府里又需要这些人,所以便只能诓骗新来的师弟师妹替他们去。”师兄道。   “那……没有入门大典的时候呢?”沈闻装作害怕的样子问道。   “哼。”师兄嘴角一抽,也不再多言了。   但是沈闻基本确定,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外门弟子,一定会被商量着丢出去当炮灰。   而这些死在师尊洞府之中的散修若是无亲无友,那他们的“遗物”又会落在谁的手上?   万刃海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黑那么一点。   所以,当她回到自己的茅舍,和妙法商量的时候,后者的毛脸露出了一种担忧的神情:“我们得先弄清楚下手的是谁。”   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如是西门清越下手杀人,这就意味着这两人触及了他不可见人的秘密。若下手的人是惊鸿——那么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沈闻道:“我知道他俩的尸体埋在哪。”   一边交叉前腿坐着的大尊者打了个哈欠:“要去验尸吗?”   “总得去看看。”沈闻道,“先确定到底是谁下的手。稍微评估一下我们两个当事人的心里状况。”   西门清越是个变态这件事情沈闻已经知道了,她就怕惊鸿是个病理性的精神病。   大尊者从猫爬架上跳下来:“那便去看看吧。”   沈闻瞪着他。   豹猫被她瞪得浑身不舒服,抖了抖耳朵道:“为何这般看着我?”   “不是,虽然我做了这个猫爬架,但是喵法他都不会上的,你为什么待在上面一副这么习惯的样子?”   大尊者静默片刻,甩着尾巴扭头走掉了。   妙法:……   仿佛是为了让师兄不那么尴尬,他开口道:“沈檀越。贫僧、贫僧也喜欢那个猫、猫爬架,肚子那边很舒服。”   沈闻:……   不,不要解释,暴露的问题更多了。   入夜,沈闻溜到埋葬那两个枉死的门外弟子的“万刃海公墓”——他们管这个叫剑骨乡,沈闻挖出了那两具尸体,仔细验看之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其中一个死于心肺骤停,而另外一个是被从后面一剑穿胸。   凶手有两人。   沈闻若是被选入进剑尊洞府干杂活,要面对的,估计是两个精神病。   而偏偏。   外门长老在次日早晨,公布了替代两个死去的外门弟子进入洞府干杂活的人员的名单。   其中一个,便是沈闻所用的化名“闻仲”。   嘿,她就是要用闻太师的名字来装逼。    第154章 154   西门清越的洞府意外的干净。   沈闻之前在凤鸣小筑养过段时间的伤,知道玄君的风格是那种明雅暗骚的闷骚风格。妙法的禅房则更加的雅致朴素,由内而外透着“贫僧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感觉。而西门清越的洞府,处处透着股雪洞般的冷酷。   至少,客厅、偏房的装潢多以黑白灰三色为主,整个看上去就像是水墨晕染般。此人的审美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即使房间装潢的色彩不多,在一些细节的小地方,却能偶尔看到一点亮眼的彩色。   就比如,那在泼墨雪山石桌面上贡奉的支红豆蔻,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这家伙要不是个变态,倒也算是个审美清雅的代剑修大能。   好好的代剑修大能,怎么就成了变态西门大官人呢?这到底是姓氏在他脑袋上加的buff,还是女人影响他修炼的速度?   当然,沈闻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和她一起收拾东西前来剑尊洞府干杂活的是另外个外门弟子,对方年纪尚小,看上去身量也不高。   因为年纪不大的关系,对方只敢怯生生的管沈闻叫“闻师姐”。   沈闻应该早已经习惯了太一玄君他们时不时管自己叫“闻姑娘”,所以对于这个称呼倒也没怎么排斥就接受了。   毕竟,有时候她会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姓沈不姓闻。   沈闻两人每天要干的杂活不算多,事实上甚至可以说是“清闲”,要不是送进去的外门弟子可能一朝死于非命,这应该是个人人挤破头都想上的肥缺。   至少,在西门清越把惊鸿夫人搞到手之前肯定是。   沈闻和这个名叫“玉雀”的小师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早早地起来,收集洞府前那一片千年明松林中松针上的露水,然后将这些收集起来的露水都集中放到铸剑炉去,这些明松露水是用来作为降温水使用的。   到这步,沈闻都忍不住感叹,万仞海果然是剑宗大家,降温水用露水,讲究。   收集完露水之后,沈闻要去洞府藏剑阁打扫西门清越收集的名家名剑,这藏剑阁分为东西两阁,东阁是历代万仞海剑尊的藏品,西阁则是本届万仞海掌门的私人仓库。   西门清越收集的藏品都在西阁,不得不说,此人不但有收集癖,还有强迫症。   沈闻第次走进西阁打扫的时候,就被各色按照不同材质、不同铸造工艺分开展示的各路灵剑给惊呆了。她现在不算是穷鬼了,但是看到这些有价无市的剑修心头好,还是忍不住估算了下这些东西如是都拿去卖了会值多少灵石。   至于西门清越这个死洁癖为什么要人天天打扫他私藏……那可能是因为他真的是个物理意义上的洁癖吧。   收拾完西阁之后,沈闻和小师妹就要负责从洞府后山的灵犀泉中打水洗地。   对,这个洗地,就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洗地。   死洁癖虽然真的很少出洞府,但是他每次离开洞府,都要保证自己脚下的每一块青墨石砖都是干干净净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神经病万仞海剑尊到底什么时候出洞府。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洞府,所以只好每天给他洗地。   沈闻甚至有种给青砖打蜡,劳永逸的冲动。   至于打扫清洁利器涤尘咒……西阁那些宝贝灵剑不能用涤尘咒清洗,这点沈闻是知道的。手动洗地的原因更是简单了——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能丢进洗衣机里搅为什么要手搓呢?   就跟手工品在普罗大众的眼里永远比流水线生产高贵一样。   用涤尘咒洗干净的地板,也配不上高贵的无我境剑修老祖。   ——就为了这么点破自尊,无端消耗劳动力,沈闻越发觉得整个万仞海需要吃发社会主义铁拳。   在做完这些活之后,沈闻尚且还有余力思考西门清越到底把惊鸿藏在了什么地方。而小姑娘玉雀,却早已经累的抱着枕头睡着了。   在西门清越洞府做杂活会被安排住在侧厢房,也就是说,这种能住人、平时都有人进进出出的地方,般也不会有人在这儿藏个大活人。   沈闻深呼吸一口气,点燃了贺兰韵给自己的昏睡香。   随后盘腿坐在床榻上,任由自己的灵气走过周天,渗入地表。   她这具肉身和惊鸿血脉相连,灵气相似,之前三年前她在西门清越身上感受到的,正是惊鸿残留在他身上的灵气,他时半会没有彻底消化掉,才会被沈闻捕捉到这丝残余。   以至于沈闻自己身为天女的血统,让她感到了阵阵不适。   所以,现在以她压制的修为,将多余的灵气散入地下,避开阵法去寻找可能藏在此处的惊鸿是可行的。   就是看太一玄君拖不拖得住西门清越了。   至于被她惦记着的当事人西门清越,他觉得最近越来越看不穿玄君了。自从他突破再造境之后,做的事情件比件……超乎常理。   就比如他今天问自己南疆还有什么地方有和之前抓的不同品种的狸奴。   南疆有各种品种的狸奴试问谁不知道?在他们南疆,狸奴这种东西满街都是,犯得着这么郑重其事的来问他?   于是他用一种不置可否的眼神回望过去。   虽然他现在正在闭关期,但是闭关期并不意味着要死死的关在一个地方,那都不能去,尤其越是境界高的修士,闭关的方式越是五花八门。   就拿玄君本人来说,他突破再造的方式,就是一觉“睡”了二十余年。   至于醒过来之后为什么变成了这幅样子,恐怕就是玄君不可说的秘密了。   太一玄君似乎完全无视了对方这幅看无理取闹三岁小孩的态度,转而上前用修长的手指拽住西门清越这个洁癖:“本君今天还想去抓狸奴。或者狸奴外貌的灵兽也可以。”   西门清越:……   云中君平时,就这么带小孩的?   玄君,你四百岁了玄君,你不是四岁小儿啊!   虽然隐隐约约也曾听鹤重楼说过,玄君修习的功法名为“赤子守心”,要求的就是修行者能有颗赤子般天真纯洁的心,但是这不意味着修行者就要行孩童事啊?   再说了,太一玄君当年在九仙君会议之中,也算是挥斥方遒,独掌大局的风流人物,怎么私底下活像个小娃娃?   这其实是西门清越冤枉玄君了,他和太一玄君私交泛泛,也不甚亲密,知道的仅仅是他在仙君大会之上的模样,或者他独坐在阴阳峰上吐纳、修行、参悟的样子,哪知道他平时怎么和云中君,以及其他和他比较亲厚的修士相处?   若要说“亲厚”,百年死宅太一玄君目前唯一在九宗七姓之中比较亲厚的修士,还是身为佛修的妙法,以及失踪已久的山鬼孟回春了。   若是寻常小儿对着西门清越说出这等无理之言,那他现在肯定已经被丢出山门了,但是这个无理取闹要去抓狸奴的人,是太玄君。   西门清越之前到是送出青鸟,去和云中君报过信,希望云中君能快点将太一玄君接回玄术宗去,但是青鸟送到是送到了……对方的回答却极为让西门清越上火。   云中君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管太玄君私逃的事情,甚至隐晦的表达出,现在这个弟子翅膀硬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性格也变了,他这个师父压不住了。   让他代为照顾玄君段时日,玄术宗内藏有块万年的深海玄铁,可作为玄君在万刃海叨扰多日的赔礼。   他西门清越堂堂无我境剑修,万刃海剑尊,怎么可能……原本他是不想的,奈何他的本命剑确实需要万年玄铁辅助淬炼。   所以并不是西门大官人和玄术宗亲厚,而是玄术宗……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西门清越希望太一玄君早些离开万刃海的理由很简单,是因为烦,这家伙跟个小孩子样,每天问他在南疆什么地方能抓到尽量多的狸奴。二是因为,玄君虽然不知为什么行为举止像个讨厌的小儿,他毕竟是修真界再造第一人,又是精通数术阵法的玄术宗魁首,万他哪天突发奇想,发现了自己洞府中的秘密……   为了以防万,在别人看不住他的情况下,还是自己先陪着他,待他玩够了本,抓狸奴抓得满意了,他自然会自己离开万刃海。自己也不算怠慢贵客,尽了万刃海宗主的地主之谊。   另外边,沈闻的灵气逐渐注入地表,利用玄君告诉她的方法渗透入法阵之中,整个洞府就像是3D建模样浮现在她的识海里,她则任由自己的意识在这片庞大的洞府建模之中飞奔,最终——她寻到了处阵法最为坚固、隐蔽的地方,正位于西门清越寝室的正下方。   那里,隐隐透出一股让沈闻体内的血不由自主奔腾起来的诡异气息。   沈闻催动灵力,将这股异样的热压了下去。   这灵力,恰如三年前她在西门清越身上感受到的般。   好家伙,这老变态把惊鸿夫人关在自己的房间正下方的密室里了,真是变态啊他。   还没等沈闻唾骂完,却见外头翻进了只小小的黑足猫。   沈闻:????   “快将灵气收起来,西门清越在往回赶了。”   这声音,听就知道是太玄君。   沈闻:??????   你们这三个男人都是怎么回事?    第155章 155   沈闻一直在郑重的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太一玄君这厮这些时日到底都是用什么理由把西门清越给弄出去的。   沈闻已经知道了西门清越藏惊鸿的地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避开关押惊鸿夫人的阵法,成功见到她,并且寻找机会把她带出来。   至于时机……沈闻并不是毫无准备的就这么闯来南疆,还顺手骗走了太一玄君的。   原着中,九仙君为了缺位一半的情况,特别为了大司命位是否可以由九宗七姓之中某一个家族的人继承而在玄术宗开了一场会。   大部分情节沈闻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她记得在这场会议上,代表着九宗七姓之中不同势力的修士、家主,为了牵制第一宗玄术宗的势力,极力反对再由玄术宗或者鹤家人来继位。   反而在经过一番争夺之后,这个位置落入了当时才刚刚兴起的极乐宫宫主……啊,她终于想起来甄子蓉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了。   总之,原着中并没有提及太一玄君是否在这时候已经醒了,所以会议绕开了玄君的意思。但是现在太一玄君既然已经醒了,那么推选大司命、少司命就不能绕开这个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力上的“九仙君魁首”。   而九仙君缺位又是不得不解决的事情,所以,在玄君闹别扭不肯回玄术宗的这档口,鹤重楼估计会顺着他,将仙君会议的会址定在万刃海。   沈闻也不觉得云中君会对这个提议太过排斥,毕竟现在玄术宗已经拥有了再造第一人的玄君,玄术宗浮空大阵又屡遭暗算,为了安抚其他焦虑的宗门,他一定会将会议的选址定在玄术宗之外的地方。   西门清越这个人,龟毛洁癖,朋友不多,拉帮结派更不是别人的对手,在这种九宗七姓之中,隐隐有两派对立趋势的势力图中,万刃海多少还是个中立地图。   沈闻在这个时候拐跑太一玄君,自然有她险恶的打算。   但是她并不觉得玄君会想不到她想利用九仙君会议的机会,在万刃海搞事。   或者说,他其实都知道,只是顺着自己罢了。   若不是有妙法告诉她求心的长命灯还亮着,太一玄君搞这出,沈闻可能会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现在的她,只会坐在窗前,一只手挠着黑足猫的下巴,歪着脑袋思考自己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或者说,她要为见到惊鸿做什么完全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考虑到那个心脏骤停的外门弟子,沈闻觉得为了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安全,随发性的束缚阵法是必须要准备几发的。   虽然在洞府侍奉杂活龟毛,又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但是该有的福利还是不会少的。侍奉的外门弟子可以每七天休息一日,平时做完了活也能在偏苑自己修习剑法,增强修为。沈闻身边的小师妹玉雀的资质一般,大约是因为修仙界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讲究资质了,玉雀在修炼方面也有些自暴自弃。   不过,沈闻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只要没有人欺负玉雀,她要自暴自弃沈闻是不会管的。再说了,沈闻自己要做的那些事,她和玉雀不熟才是对这个小师妹的“好”。   现在,玉雀不在,沈闻在检查了一下厢房,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之后,便撸着黑足猫的下巴道:“玄君,我有事想问你。”   小小的黑足猫,不足沈闻两个巴掌大,趴在沈闻膝盖上躺平任撸,听到沈闻问自己,才发出了一种像是极为舒服的呼噜声。   “问吧。”   “玄君为何……待我这般?”   对方被挠的很舒服,浑身都很放松,听到沈闻问这个问题,先是僵了一瞬,而后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对着她有着无穷的愧疚,无论如何也想宠着她,告诉她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往后都可以不用像她以往那么累,那么绞尽脑汁去处理。   这毕竟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只要沈闻修为够了,他不介意为她省去诸多的麻烦,直接推她上天尊位。   沈闻木然的捏住了黑足猫的耳朵,一顿蹂-躏。   再宽限他一段时间,若是再想不起来,她就把他那头白毛都剃了。   当天中午,在万刃海的习武场修炼剑法的弟子们,远远看到远处飞来一只五彩的凤凰,那凤凰在习武场上方盘旋了两圈,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啼鸣。   随后,便口吐人言道:“着万刃海剑尊,望帝仙君接此玉音。”   九仙君之中,虽然其余人只有修为差距,但是在地位上,天尊和玄君却是真正的正道魁首。也唯有玄君可以使用“凤凰玉音”来下达命令。   凤凰玉音的命令内容很简单,就是下一次的九仙君会议在一个月之后,就在万刃海举行。   这个时长,正好给了从未接过这类任务的万刃海准备时间。   能被玄君钦点为九仙君会议“瑶池仙会”的地点,对于九宗七姓的人来说,是一宗别样的荣耀。   万刃海上下,包括一些得力的长老们,脸上都挂上了自豪、欣喜,甚至有些自满的神色。   唯有望帝仙君本人,露出了一副被人塞了臭抹布的表情。   玄君本人在万刃海,那宠爱弟子的云中君想必是考虑到玄君不愿意回来,才会强行把这个摊子塞给万刃海。   虽然他将筹备瑶池仙会的事情交给长老也可以,但是这毕竟事关整个万刃海在九宗七姓之中的颜面,他少不得要亲力亲为。   虽然他很想回洞府,日夜陪伴惊鸿,奈何事情太多,总不能如愿。   也罢,小别胜新婚。   待他忙完这些事,他再长长久久的陪伴惊鸿吧。   至于玄君……此人不知为何痴迷狸奴,每日花多少时间在挑选可爱妩媚的狸奴上,放着不管也没什么。   而那个被他下定义为“放着不管的”太一玄君,正趴在沈闻的膝头,一脸的慵懒。   ——因为要准备“瑶池仙会”的关系,沈闻反倒是闲了下来。   她是个不能闲下来的人,她一闲下来,就要搞事。   或者满脑子都是怎么搞事。   就比如,知道了九仙君瑶池仙会确实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将会在万刃海举办之后,她就满脑子:得想个办法干他娘的一炮jpg要不是太一玄君天天换个身子过来串门,让她有猫可撸,她可能真的出去搞点在什么会在瑶池仙会上暴雷的玩意了。   什么?你说大尊者也能撸?先不说妙法,虽然沈闻也想撸,但是到底人家是一代高僧心怀大爱,沈闻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大尊者……豹猫自从上次被沈闻捏了肉垫,就再也不靠近沈闻三尺以内的距离了。   只能说玄君作为一个白毛道士,到底和贞洁烈僧一般的大尊者有着天壤之别,似乎摸肚子也……哦,暂时他不给摸肚子,那就算了。   有毛茸茸吸,谁还想搞事啊。   有猫撸的日子,就是这样枯燥,无味,且毫无斗志。   今天的玄君是一只中等体型的长毛鸳鸯眼白猫,比起妙法那种直逼缅因的体型,到是能更加舒适的抱在怀里。   蹲在猫爬架上的大尊者,一双金眼睛略有鄙夷地盯着玄君。   他是因为真身不在此处,才附身狸奴的,玄君有传音镜,人又在万刃海宗门范围之内,为什么也要附身狸奴,还丝毫不管男女之防,一个劲往沈檀越腿边蹭?   阿弥陀佛,有碍观瞻。   沈闻把玄君喵抱起来放在一边:“我打算今天晚上先去潜入洞府,见一面惊鸿。”越是临近瑶池仙会,出于安全考虑,西门清越便越是会加强禁锢惊鸿夫人的阵法。   到是现在,他忙于应付玄君和安排即将到来的瑶池仙会,会疏于对阵法的控制,沈闻这些时日按照玄君喵的建议,采取借力打力的方式,利用在洞府吸纳的灵气,在她的法衣上织造出了一个可以融入大阵法的小型阵法。   ——这里连太一玄君都要感叹一下,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沈闻真的能给钻研出来。   她是天生学习阵法的料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入了逍遥道。   介于惊鸿可能入魔,沈闻必须在在再坐的两只佛前大喵喵之中选一个带上。   她原本的意思是带妙法,但是大尊者却开口道:“带我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刚向前一步的妙法:“我附身的狸奴体型小一些,比师弟好带。”加上惊鸿夫人的心魔极有可能和妙法有关,在只是见一面而不是立刻将她带出来的条件下,没人知道她见到妙法之后会是个什么表现。   所以,妙法不能跟着去。   沈闻点头道:“大尊者说的有道理。”   玄君道:“我的黑足狸奴还更小一点呢。”   大尊者道:“玄君不是佛修,佛法可镇压化解魔气,玄君术业非专攻,到是不必逞强。”   听完这话,太一玄君的头立刻剧痛了起来。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也真是因为这头疼,这一次,他到是没有回嘴,只是恹恹地趴在沈闻的膝头。   当然,这也同样阻止不了沈闻当夜捞着大尊者,趁着西门清越去拜会竹海城凤家的时候,偷偷溜进他的洞府,进行偷家活动。    第156章 156   月黑风高,沈闻手上搂着豹猫,不得不说猫这种生物……   “大尊者。”   “嗯。”   “你放松一点,爪子钩到我了。”   “阿弥陀佛。”   沈闻披上附着着特殊法阵的法衣,一头扎进了阵法之中。   不出她所料,之前在试探阵法的时候感受到的排斥确实不见了,像是闭气游过一段沼泽一样,沈闻在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一头撞出了阵法结界,进入了里头的世界之中。   出乎沈闻意料的是,结界的内部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情趣。相反的,这里一脉相承的继承了西门清越洞府的大部分装潢风格——朴素,雅致。   或者说,这地方就是西门清越主卧的画风。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床上多了个女人。   这张脸沈闻并不陌生,确切来说,她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会在镜子里看到这张脸。大概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这个以一个妩媚的姿势躺在床上的女人,虽然和自己有着同一张脸,但是风情却完全不同。   沈闻不想多形容她什么肤若凝脂,仿如富贵之花;发如乌木,恰似一道瀑布之类的,只是这片刻的风情,周身的气场,就能让人在千分之一秒之中,确定一件事——没有那个男人能拒绝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奶奶的,当年妙法是怎么管住自己的?   沈闻又一次在心里对这个老和尚肃然起敬了。   沈闻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是个男人,那恐怕不行,忍不住的,不可能拒绝的。   美人似乎还在睡觉,沈闻放下大尊者,将自己脑袋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这个房间在空间上位于西门清越的房间正下方,但是实际上却是西门清越寝殿的镜像空间,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芥子空间,极难发现。   若不是沈闻有身为天女的血统加成,加上身为惊鸿夫人亲生女儿的血脉羁绊,她恐怕在万刃海呆个一年半载都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面前的女子。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沈闻预演过很多次自己真的见到惊鸿会说什么、问什么、做什么。但是真的看到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在那一瞬间除了屏住呼吸,生怕把她惊醒之外,竟然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像是大脑自动强制空白了那么几分钟一样。   直到那躺在红纱帐中的玉人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和沈闻完全不相像的眼睛,沈闻的眼睛是浅褐色,而惊鸿——她拥有一双红玉髓一般莹润、鲜红,充满魅惑感的眼睛。   这一次大尊者的反应比沈闻快,他向前蹿了一步,在沈闻和惊鸿之间打开了一道布满金色经文的修为结界屏障。   “沈檀越,不要看她的眼睛,那是……”   “我当时谁呢?”坐在床上的女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修长纤细的玉指缓缓从垂落肩头的长发中划过。   就如她的外貌一样,惊鸿夫人的声音也极致魅惑,沈闻想不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在“美色”这个方面超过惊鸿了。   “原来,是个英俊的臭和尚呀。”她一动,沈闻才看到她光着的脚踝上锁着一根细细的金色锁链,蜿蜒延伸到床榻里头。   上头还隐隐浮现出一些金色的纹记,似乎和大尊者在自己和惊鸿之间展开的经文结界有些相似。   惊鸿的手指卷着黑绸一般的长发,用一种撒娇一样的声音道:“我讨厌和尚。”   “大尊者,她怎么回事?”沈闻不是那种因为对方美,就放弃思考被蛊惑的人,毕竟这张脸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也是有免疫力的。   大尊者此刻是依附于狸奴之身,无法发挥自己身为大乘佛修百分百的实力,或者说,惊鸿不过是个百岁天女,原本以为她受西门清越关押、采补,自身丹田受损,并不足为惧,谁知道到底是低估了天女这个种族的特殊性:“檀越可曾听说过,百年成佛,不如一朝入魔?”   沈闻:“……刚刚听你说了。”   “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皮了!”大尊者怒道。   沈闻秒怂:“你是说,惊鸿夫人入魔了?”   “波旬魔功——大快乐天。我以为此法已经遗失已久,没想到如今还能得见,檀越你先走,我拖住她——”   之前以为她是被西门清越所囚,现在可能倒过来了,是她以大快乐天功法控制住了西门清越也说不定。   “我说你们这些和尚啊,为什么总是这么……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呢?”惊鸿从床榻上支起身子来,目光却越过大尊者,落在了沈闻的身上。   她目光微动,甚至露出了一个困惑的神情。   沈闻想了想,从戒指“无量”之中取出了贺兰韵给她的解药,一口吞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身上的瘢痕、疤疮都褪得一干二净,她站在惊鸿的眼前,用一种毫无畏惧的表情回看了回去。   “大尊者,撤了经文结界吧。”沈闻道。   “但是!”大概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大尊者附身的豹猫都亮出爪子,压低了飞机耳了,听到沈闻这么要求,他下意识的提高了音量。   “没事。”沈闻摆了摆手,“她可是……我血脉意义上的母亲啊。”   惊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甚至连朱唇都微微张开,露出了一点尖尖的小虎牙。   这倒是和她刚刚那副雍容妖媚的模样完全不同了,甚至多了一分少女的可爱。   ——艹,这到底是什么“不管你喜欢什么口味我都可以满足你”的神仙皮囊啊。   沈闻扶额。   “你是奴家的孩子吗?你是素素吗?”惊鸿在惊喜了一瞬之后,就像是惊喜来的一样快,她的表情也瞬间冷淡了下去,“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沈闻:……   我的妈,你当初难道真的是为了一双手嫁给沈家那个孬种的?   话虽如此,沈闻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双手。   惊鸿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在了床榻边上,伸手握住了沈闻的一双手。   说实在的,沈闻看不出惊鸿这双手有什么不好看的地方,或者说,她的手摸上去就像是嫩豆腐一样顺滑,柔弱无骨。   惊鸿摸索了一番之后,感叹道:“糟蹋啊。”   她指的是沈闻手心、虎口的那些薄茧,以及长时间锻炼、练剑而练出来的,比之惊鸿的手更加分明的骨节。   沈闻:……   “虽然糟蹋了,但是还是能养回来的。”惊鸿又摩挲了一下沉闻的手背,“我的孩子……”她一把揪住了沈闻的袖子,把她扯到了一个更加贴近自己脸的位置。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透出了沈闻之前从未见过的疯狂:“我的孩子,快去,用你那无双的姿容,去诱惑九宗七姓的那些宗主、门主,去勾引那些愚蠢的九仙君……看他们为你争风吃醋,为你欲仙欲死,为你勾心斗角,为你血流成河,看他们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求你爱他们——然后,然后——”   惊鸿的脸上染上了异常疯狂的神色,红玉髓一般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亢奋的诡异光芒:“然后,你就站在他们的尸首上尽情的嘲笑他们吧,快去——快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疯了。   这是无论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得出的结论。   但是。   不知为何,沈闻却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个世界,这个世道之下,天女这个种族,不是疯子的人根本活不到现在。   惊鸿笑够了,一双妩媚的美目都渗出了红珍珠一般的血泪,她才像是脱力一样,双手撑着红纱床的被褥,喘息着冷静了下来。   她将视线落在了一边的大尊者身上。   突然将散落下来的青丝又绾回了脑后:“让圣僧见笑了,奴家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失态了。”   鸠摩晦浑身的猫毛都快炸起来了。   他是毫不相干的人,尚且惊鸿都能表现出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疯态,若是妙法在此,鬼知道这个已经入魔的女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他又一次想要沈闻快点离开这里,毕竟惊鸿这个状态,已经不是他们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却见沈闻看着惊鸿,只是她的脸上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慈悲,只是这样注视着惊鸿。   “我在调查蓬莱和瀛洲的事情。”沈闻道,“母亲如是知道一些,就请告诉我吧。”   惊鸿眨了眨眼:“那是什么?奴家不知道。”   沈闻也不置可否,她道:“我会回来带你出去的。”   惊鸿垂眸,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用一个娇倩的姿势侧头看了看大尊者,红玉髓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大尊者原本就是戒备状态,她这么一搞,弄得他附身的豹猫更是下意识的亮出了爪子。   “难为你们来寻我,奴家送这位尊者一样好东西,能不能受用,却看尊者本人的定力了。”言罢,她便翻身上床,哼起了歌。   “小小竹筏泛江上,撑着竹篙寻呀寻,寻得一道落星归家去……”   沈闻一把捞起大尊者,罩上法衣,扭头冲了出去。   ——惊鸿这情况太复杂了,她还是得找妙法商量一下。   毕竟,沈闻把不准她真放出来了会去做什么。   沈闻一点都不觉得惊鸿对她说的那些话是恨毒了九宗七姓,说说而已的疯话。相反的,她觉得惊鸿一旦能从结界里出来,她一定会去身体力行的实践这些话。   而且,她有这个实力。    第157章 157   沈闻捞着豹猫从结界之中冲出来,她现在必须快点回到自己的小茅屋去。不知道惊鸿“送给大尊者的小礼物”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她最好还是尽快远离惊鸿比较好。   惊鸿修炼确实可以说是“魔功”了,魔修加上天女的身份,对于如今的惊鸿夫人来说,外头的世界对她可不算友好。   不过,沈闻觉得她可能并不在乎外头的世界对她友好不友好,她只想拉着一切和她一起毁灭罢了。   沈闻理解她这种想法。   因为有些时候,她也想让这些盘踞在修真界上层,吸着别人血过活的水蛭全都毁灭算了。   她比惊鸿幸运的一点,大概就是她并不是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所以,还保留有相当程度的理智吧。   沈闻没有受过惊鸿和其他天女受的苦,她不会代替她们去谅解,也不会劝她们理智。   因为没必要。   她也很气就是了。   大尊者自从被沈闻捞在怀里之后,便没了动静。   她现在解了蛊毒,容貌倒是复原了,虽然她身边还带着另外一颗蛊毒,但是见效要等半个时辰,她用真容并不方便在万仞海之中四处乱走。   好在沈闻知道西门清越的洞府附近有个隐秘的小桃花源,这破地方平时不仔细观察都不会发现在这有个小洞窟,里头大小约能容纳两个人,上头用杂草一盖便是严严实实谁也瞧不见。   也就只有沈闻这种满脑子都是野外生存经验的人,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小地方。   沈闻捞着大尊者冲进洞窟之中。   刚把猫放好,却见猫安安静静躺着,不见一点声息。   说句实话,这若是大尊者真身,沈闻未必会紧张。但是……这是豹猫哎?那种,腿很长,身材很纤细,斑纹很野性,长相又帅又萌的那种豹猫哎?   沈闻登时就有点慌。   ——所以说,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如猫。   沈闻抱着猫摇晃了两下:“大尊者?大尊者?鸠摩晦大尊者?”   猫咪死气沉沉,根本不理她。   或者说,鸠摩晦现在正处在一个如梦似幻的状态。   在惊鸿以“大快乐天”中的秘法对他施展魅术的时候,他其实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到,直到沈闻一把把他捞起来,他施展周身修为想要阻挡惊鸿法术的那一刻,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已经中招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何会这般在他浑身戒备的情况下,惊鸿仍然能够得手。   他对“大快乐天”这种秘术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天下第一的魅功是由大塔林寺的某位前辈参悟。也是因为这位前辈入魔的事情,大塔林寺的弟子才失去了角逐净琉璃佛子的机会。   羞耻吗?   鸠摩晦的内心其实是有那么一些羞耻的。   为此,他只能更加的努力,持身更为清白、端正,对佛法的参悟更加高深,压过大悲寺同辈的僧人,才能稍稍弥补一下这种遗憾,缓解心中那难以名状的羞耻感。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参详,无论怎么争驰,这都是没有结果的自我满足。   是他六根不净,修行不足,梵行有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站在自己的菩提心境之中,天水一色,他踏在平静的湖面上,这广阔的菩提心境之中,除了无边无际的水,一望无垠的天——唯有一株肆意生长,挂满红绸的菩提树,他入定参禅的时候,会坐在树下冥想。   但是此时此刻,这菩提树上,却多了一个人影。   看气质,便是无边媚色,婉转撩人。   但是光看容颜,却又是少女姿态。   她像是条美人蛇一般横卧在菩提树粗壮的枝干上,伸出一只手来,指尖缠绕玩弄着系在树枝上的红绸。   “大尊者?”她抬起脚,系在嫩白脚踝上的金铃涔涔作响,成了这一片寂静的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鸠摩晦捏紧了自己手上的菩提佛珠。   这个姿态,这个声音,这个狡黠的眼神——她不是惊鸿夫人。   他一抬手,一颗菩提子从他指尖疾射而出,贯穿了少女的眉心。   那身形顿时化作一汪红痕,消散而去。   而下一秒,她又出现在了大尊者的身边,伸手牵住了他的掌心——僧人的掌心因为常年摩挲着佛珠而留有一层薄茧,而令他惊异的是——那握住他掌心的手也是,薄薄的一层因为练剑、习武而留下的茧痕,让少女的手触碰上去其实并没有幻想中的那么柔嫩。   也是。   沈檀越是修习逍遥道的修士,她也练剑,也习武,怎么可能双手如媚修一般柔嫩无骨呢?   鸠摩晦的指尖,弹出了第二粒菩提子,这一次,贯穿的是依偎着自己的少女的咽喉。   “她”又化作一阵红尘,散落一地。   红得触目惊心。   鸠摩晦一手拨弄佛珠,闭上眼,单手行了一个佛礼,默念起了经文。   第三次,一双白藕一样的手臂,从他的身后拥住了他,因为太用力,反而推得他略微动了动。   鸠摩晦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许没有那么久——在渠乐地下河道里,沈闻疯狂嘲笑他暴露小心思的事情。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哦……   这次倒是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   那靠在自己脊背上的身躯,精干、简洁,和他见识过的任何一个娇艳的,企图诱惑他的媚修都不相同。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将侧脸贴在自己的脊背上。   “菩提若生,众像无色。”他身上佛光大盛,道道佛光如利剑一般刺穿了身后的“少女”,“阿弥陀佛。”   红,晕染了菩提树下的净土。   ……   沈闻在外面盘腿把豹猫放在自己的腿上,她不傻,自然直到大尊者突然失去意识,一定和惊鸿刚刚说的“送你一个礼物”有关系,恐怕是惊鸿借着那个什么“大快乐天”对大尊者的识海做了什么。   才会导致她在外面都戳了豹猫肚子好几下了,大尊者还没跳起来挠她。   “所以,得想办法潜入大尊者的识海才行吗?”   沈闻抬起手,又在洞窟上方设下了一个结界,这个结界可以隔开沈闻的灵气、修为,也能保证别人不发现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她现在好歹也就差一道雷劫就能升金丹了,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才修炼不到四年就能到达金丹修为,天女这个种族的修炼天赋确实惊人,西门清越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阻止惊鸿修炼的人,所以惊鸿会有现在的修为,一点也不奇怪。   她从储物戒指“无量”之中取出传音镜,接通了玄君。   后者因为这几日天天出去捕狸奴,暂住的客房里已经有了一堆猫,妙法自然也就堂而皇之混入其中了。   所以当沈闻接通那边的玄君的时候,后者连声“你好”都没来得及和沈闻说,妙法就凭借着他那缅因一般的巨大体形强行挤进镜头:“沈檀越,如何了?”   玄君被他身上蓬松的毛发弄得打了个喷嚏。   沈闻噎了一下,如是回答了自己和惊鸿不到一盏茶时间的会晤到底发生了些啥。   那边的妙法听完,整个猫都沉默了。   一时间只有熏香的烟缭绕在周围,时断时续。   “贫僧还是想将她带出来。”妙法道,“这一次,由贫僧亲自去。”   沈闻看着一脸严肃的白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这张毛脸上看出“严肃”两个字的。   “还有,大尊者怎么办?”沈闻两只手穿过豹猫的前腿腋下,把它抱了起来。   妙法道:“我不清楚师兄的菩提心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若是惊鸿所修习的媚术为‘大快乐天’的话,恐怕我和玄君身为男子都进不去。”   沈闻:懂了懂了。   “他这本来就是因为我带他去导致的,当然是我来解决。”沈闻挥了挥手,“只需要告诉我怎么进入大尊者的菩提心境就可以了。”   “进入别人的心境倒也不难,阿闻你身边不是有七宝如意树吗?截一小枝,点燃,搓灰为法阵即可。”玄君道。   妙法有些惊讶的扭头看向一边的玄君,最终却开口道:“恰如玄君所说,我将进入菩提心境的法阵法诀给你。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快去快回,不可恋战。”   说吧,便一跃跳到桌子上,将爪子伸到茶壶里沾了些水,在桌子上画了个简单的法阵。   沈闻:……   实不相瞒有那么一瞬她以为那个茶壶要危了。   沈闻掐掉了传音镜,照着样子用七宝如意树的灰烬画了一个阵法。她闭上了眼睛,按照妙法教导的方法放空了自己,神识通过法阵钻入了一个空旷的境界之中。   而在客房之中,随着传音镜被掐掉,妙法却开口道:“贫僧以为,玄君不会告知阿闻?”   “不让她去更麻烦。”他整理了一下白袍,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那白袍瞬间化为更为隐蔽的黑色,“我去加固一下阿闻的法阵,省的她出什么状况。”   言罢,便丢下白猫,自己一人跨出了房门。   另外一边,沈闻已经进入了鸠摩晦的菩提心境,这地方她曾经看到过一次,彼时还是一片空旷无垠,水天一色的梦幻场景。   而现在。   这片空间血河流淌,上头漂浮着无数赤红的彼岸花。   沈闻抬起头,看到那个盘腿端坐在骷髅山上,赤-膊着上身,眉间一道红莲纹,连眼线都画好了的妖艳黑皮光头。   突然有一种“啊,你怎么被玩坏了啊大尊者,大尊者你不行,你要支棱起来啊”的冲动。   ——这个空间,看来并没有时间概念呢。   对方看到沈闻,露出了一个“啧”的表情。   瞬间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沈闻:……   好家伙,惊鸿夫人你这样就过分了啊。    第158章 158   不得不说,大尊者现在这个天魔相,真是相当的妖孽,妖孽到能让人呲溜一下吸口水,然后大骂“妖僧误我”的那种程度。   但是基本猜测出在鸠摩晦的菩提心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沈闻,并没有调戏鸠摩晦的心思,毕竟,他现在这个样子看着还真的就挺吓人的。   沈闻举起手,刚想说什么,对方的骷髅莲座上却疾射出一枚黑色金刚菩提子,沈闻错身挪步,看看躲开了这一击。   “哦?”坐在骷髅莲座上的男人懒洋洋的睁开眼,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似乎有些进步,终于知道要躲了吗?”   沈闻:……   我他妈站桩被你杀了多少次?不对,不是我,算了,你屁股底下坐得难道都是我的脑壳?不对,也不是我。算了,她不计较这种问题。   “大尊者,我是真的。”沈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成不成?”   对方的表情却依旧是一脸嘲讽:“可笑,这种话以为我会信吗?”他抬起手,手指轻轻一动,沈闻立刻感受到一股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左边一道、右边一道,还有左上方一道。   这三道杀气上裹着鸠摩晦的修为,在沈闻的印象里,鸠摩晦的佛光并不像妙法那么柔和慈悲,也没有求心那种清白出尘,那一直是一种充满压迫感、咄咄逼人的光辉。   不管是鸠摩晦的金身法相也好,还是他的行事风格也好,这人好是好,也并不缺乏善良这个特制,只是他锋芒太露,一点也不“佛系”。   她一脚踩在血河的彼岸花之上,将修为集中在双手挡住了左前方冲着自己咽喉而来的那一刻金刚菩提子,光是这么一下,她就觉得自己的双臂好像被铁锤——或者是撞钟的木槌给狠狠冲撞了一下。   但是她并没有躲开这颗菩提子,也没有硬生接下的原因却很简单,她将修为全部集中在手臂,来加强自己身体的力量,她就躲不开另外两颗包抄的菩提子,所以她借着正左前方的菩提子打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双足一点,借着顺力向后躲避。   堪堪躲开了两颗包抄而来的菩提子。   那两颗菩提子撞在一起,登时粉身碎骨。   沈闻向后退了大概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来卸力,随后一个精巧的转身腾挪,便将剩下那颗菩提子的冲击力全幅卸下。   虽然这一招使得精妙,但是鸠摩晦比她高处太多的修为摆在那里,接了一招的沈闻只觉得自己双臂和肩膀都麻得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她连忙调整自己的状态,猫下身用戒备的姿态看着依然单手撑着脸,表情甚至有点君临姿态的大尊者。   这家伙现在完全不是能沟通的状态,沈闻已经清楚了。   但是要打服他,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或者说,以现阶段的修为差距,她几乎没有制住大尊者的手段。   更要命的是,他在这不知道杀了多少自己的“冒牌货”,现在也把自己这个“真货”给当成“冒牌货”了。   与其拼命解释自己不是冒牌货,不如顺着他的思路来。   “所以,你在这到底杀了多少个‘我’?”沈闻转了转手腕,麻木的肩膀发出了一声“咔吧”声——刚刚那一下冲击,差点没给她把胳膊整废了。   对方的神情从嘲讽微微变成了冷漠。   而后,他嗤笑了一声:“所以说,你若不是魔像,怎么将本尊坐下的骷髅,当做‘你自己’?”   沈闻叹气。   然后竖起了一根中指:“行吧,鸠摩晦我日你仙人板板。”   “我不承认自己是魔像。”她摊开手,“但是你根本不听人话啊。”   对方的表情却变得沉默起来,他把手放在下巴上,有些疑惑地看着沈闻:“很是奇怪,你和那魔像一模一样,却似乎有着极大的不同……”   沈闻扶额:“我……”   她的话没说完,鸠摩晦却早已突然闪现在她的眼前,单手捉住了她脖颈。   对于这一招,沈闻多年以来早已经形成反射神经,她攀住大尊者的手,将自己体内剩余的灵力全部调动起来,提腿抬腰缠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顺势一扭。   鸠摩晦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栽倒在了血河里。   沈闻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而是翻身往他身上一坐,调动起了周身全部的灵力,将自己平时储存在气海之中的灵气输送入每一条血管,身体完全处在了超负荷的超载状态。   她一只手按住了天魔相大尊者的胸口,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拳又一拳,结结实实的殴打在了大尊者作为西域人高挺的鼻梁上。   不得不说,大乘罗汉道佛修,就是又肉又硬,被沈闻这么死命殴打了十来拳,大尊者的脸上才出现一点血痕和乌青。   连鼻梁都没断。   沈闻喘息着,“哇”得一口血吐了大尊者满脸。   鸠摩晦有些木然。   他从被压制到挨打,其实没有多长时间,期间他完全有能力反抗,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掀下去。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这个魔像出现的时候,几乎都是对自己极尽媚态,讨好他,引诱他,嘲讽他,挑-逗他,企图让他堕入魔道。   他杀起这些魔像来,也从来不曾手软。   可是他每杀死一个魔像,对方便会化作滚滚红浪,玷污他的菩提心境,最终,他原本清澈,空旷的菩提心境,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鸠摩晦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多久,杀死了多少魔像,又犯下了多少杀孽。   他只是觉得这样不用束缚自己的想法,一直无穷无尽的战斗下去,在疲累之下甚至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   他不知道这种解脱感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   在这里,不停的杀死这些代表自己内心的魔像,他会变得没有空去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   少女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僧人从来没有在血河之中照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讨厌那盛开满黄泉之花的血河。   而如今,映照着他模样的,是沈闻的眼睛。   红莲纹记,天魔之相。   ——入魔之兆。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面对了什么。”沈闻把手放在了他的眼角边,伸手擦掉了她吐在他脸上的血,“但是,你可是鸠摩晦啊,差不多该清醒一下了吧?”   她看着他。   似乎笃定他一定能从这种奇异的迷乱之中清醒过来一样。   他自入大塔林寺以来,数次与妙法争驰高下,互有输赢。自幼天纵奇才的鸠摩晦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为大塔林寺争夺回“佛子”之位的时候,遇到妙法这样的劲敌,还输给了他。   那时候,他知道的。   纵然别人什么都不说,但是……整个大塔林寺上下,都是失望的。   而后,他卡在大乘境界,未曾再能上前一步。   师父说他争驰之心过重,刚愎自用,不得佛法要领。   他未曾信过。   西域修士敬他,却不懂他。   师父懂他,却不信他。   而面前这个人,魔像以她之形诱他入魔,他自己也曾……   如今却是她说   “鸠摩晦,你该醒醒了吧,你可是鸠摩晦啊。”   不是西域的大尊者,也不是大乘佛修,也不是整个大塔林寺给予厚望的弟子。   他只是他自己。   无树所在,无尘可惹。   ——菩提境中,金光大盛。    第159章 159   沈闻几乎是被那铺天盖地的金光给从大尊者的菩提心境之中“弹”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就像是跳伞开赛前一刻的伞兵一样,然后就这么“biu”一下,意识重归肉身。   沈闻迷迷蒙蒙地爬起来,没收住,吐了一地。   怀里的豹猫清醒了过来,“喵呜”一声弹跳起来,一头撞在了沈闻的结界上,惨叫着满地团团转,顺便尿了沈闻一身。   沈闻:……   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尊者的神魂占据了豹猫的理智,倒像是大尊者的神魂离开了这只猫,导致它现在就只是只猫而已了。   沈闻这么想,给自己施了一个涤尘咒,清理掉了腥臊的猫尿,无情铁手一把按住了那只无辜的豹猫,果不其然,猫眼睛已经从原本的金色变成了暗绿色。   豹猫这生物还残留着相当的野生动物本能,知道沈闻这种类型的凶兽,不是它这种小猫咪能反抗的,所以当沈闻伸出手来的时候,它就乖顺的压着飞机耳躺下了。   沈闻:……嗨,这不比大尊者上身的时候听话多了。   撸起来还没那么多注意事项。   外头传来一声咳嗽,沈闻抬起头来,才看到一头熟悉得让她眼角抽搐的华发。   “你在啊。”她把夹着尾巴的豹猫夹在腋下,一脸不爽的伸手打破了自己布下的结界。   豹猫:弱小无辜,又无助,而且一动不敢动jpg   “自然是担忧阿闻……和大尊者,所以过来看看罢了,看样子,阿闻似乎无恙。”说着,玄君将目光放在了她手中的豹猫上,“大尊者的神魂却已经不在这只狸奴身上了。”   沈闻指了指四周:“这周围是你的手笔?”   一个隐身结界就这么以沈闻藏身的洞窟为中心,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遮蔽住,没有人会意识到这里有个结界,还有一对狗男女抱着一只猫。   太一玄君不愧是玄法奇阵这一块的大佬,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雕虫小技罢了。”玄君谦虚道。   沈闻:……好家伙,你不仅茶,你还凡。   她撸了一把在自己腋下乖巧的和个布偶一样的豹猫:“先回去,我这样子不能在万刃海到处乱跑。”她拿出贺兰韵给自己的另外一颗蛊毒,一口吞了下去。   “呕,这玩意真的难吃。”她吐槽道。   大概小半盏茶之后,沈闻和玄君一起回到了她自己的小茅屋,被沈闻夹在腋下的豹猫在被沈闻放下的一瞬间,“呲溜”一下跑得没了踪影,沈闻也不去管它了。   毕竟她最近这段时间被玄君给撑大了胃口,区区一只豹猫,已经不能满足她贪婪的灵魂了。   另外一边,将飞舟停靠在白箬村,凭借着祖上和白箬村之间的关系而暂时将妙法和大尊者的肉身安放在白箬村祭坛,并且为二人护法的贺兰韵被骤然从大尊者身上绽放出的佛光给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从藤榻上滚了下来。   但是他不敢贸贸然去触碰大尊者。   他不清楚佛修修炼的功法,大尊者将神魂附着在狸奴身上随着妙法去万仞山襄助沈闻的计划,留下他看守两人的肉身这件事,本就让他有些战战兢兢。   却见大尊者身上的佛光越发耀眼,几乎要到了将整个地下祭坛都镀上一层金光的地步,这佛光洒在贺兰韵的身上,竟然也给他带来了一丝清透的感觉,像是抓住了某种灵感一般,触碰到了某条以前未曾碰到过的“线”,让他的心境也产生了一丝松动。   在那一片金光之中,鸠摩晦骤然睁开眼,他的身上浮现出一层一层的金色经文纹路,最终这纹路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在他的胸口汇聚成了一个光华粲然的万字符号,又缓缓隐去。   贺兰韵深吸一口气,暂时稳定了自己的心境,才开口问道:“大尊者?”   后者似乎还在为前一秒的情况发蒙,以至于贺兰韵问了好几声“大尊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贺兰施主。”   “你这是?”   鸠摩晦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胸口,最后摇了摇头:“没事,贫僧只是偶有感悟罢了。”   他的脑子里原本一片混沌,处在一个“只有万物,没有自我”的状态,看到贺兰韵才骤然想起自己在西门清越洞府之中遇到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贺兰施主,可还能联系上沈施主?”   贺兰韵在他突然回归肉身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沈闻那边和惊鸿接触的事情可能出了问题,便连忙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他和沈闻联系的传音镜。   说来也巧,沈闻回到小茅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现在茅屋附近布下结界,只是现在有玄君在,这件事情交给他比自己来更靠谱一些。   于是她直接坐到炕上,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和贺兰韵联系的传音镜。   要说谁比较快,那大概是贺兰韵那边稍微快了那么一两秒。   贺兰韵接通传音镜之后,被那头传来的,沈闻现在的样子给辣了一下眼睛:“好家伙,我到现在还没习惯你这打扮。”   之前沈闻有多美,她现在看上去就有多辣眼睛。   “啧,肤浅。”沈闻道,“大尊者呢?”   “贫僧在。”边上的大尊者早就已经随时准备从贺兰韵的手中接过传音镜了,听到沈闻这么问,自然而然就伸手从贺兰韵的手上接过了传音镜。   即使贺兰韵根本还没想到要给他。   “你现在怎么样?还……”沈闻想起菩提心境里那个大天魔相的妖僧,有些欲言又止。   大尊者沉默片刻:“天魔神佛,皆是云烟,贫僧只是贫僧自己,没有必要执着于此。”   沈闻叹气:“所以,你这是……悟了?”   “贫僧自然是有些许摸到了悟道的法门。”鸠摩晦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   ——一个他以前不会露出的笑容。   沈闻:……好家伙,怎么你也凡起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所以,大尊者,接下来的九仙君瑶台会议,九宗七姓的宗主都会来,你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行动,和伊力木一道,直接进入万刃海。”   还省了当猫,被迫营业了……   大尊者是西域佛尊,但凡他开口,伊力木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惊鸿夫人如今的情况,沈檀越还要按照原计划来吗?”大尊者问道。   “……不。”沈闻苦笑,“我要在九宗七姓面前,直接和西门清越‘论剑’。”   “论剑”——剑修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对一决战。   只论剑招,不论修为。   只论心境,不论资历。   “这是我目前,唯一和他正面相对的机会。也是唯一能在九宗七姓之前,保住已经发疯入魔的惊鸿的办法。”   她保的,是惊鸿,也不止是惊鸿。   这是整个天女一族东躲西藏,尝尽血泪之后的,最后一点尊严。    第160章 160   一只白猫蹲在窗前。   南疆湿热的风吹得它的毛有些凌乱,但是它一脸的严肃。   鬼知道到底是怎么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严肃的。   在瑶池仙会之前,沈闻作为一个外门弟子最多就是打打杂之类的,她又是西门清越洞府的打杂的外门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过来故意指使她做点什么。   故此,她和那个叫做玉雀的小姑娘其实都没什么事做。玉雀住的地方距离沈闻的茅屋远,但是为了防止突然有人闯进来,沈闻还是收拾了一下东西,跑进了万刃海那个绝对没有人会来的地方。   ——所谓万刃海绝对没有人会来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葬剑渊”。   这地方遍地都是深红色的铁锈,深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这些折戟沉沙的宝剑上泛起的血腥气。   葬剑渊越是往下,灵气就越是稀薄,沈闻到是没有选择御剑而下,而是趁着夜色,徒手攀岩从顶端一路下到了葬剑渊的最深处。   因为这里灵气稀薄,整个深渊都透出一股“折剑”的不祥气息,所以也没有多少万刃海的弟子会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散心。   一没有野鸳鸯,二没有探宝者。   甚至负责教导沈闻这种外门打杂人的执剑长老都找不到她人在什么地方。   妙法有些担忧,所以也化作白猫跟着下了葬剑渊。   沈闻一下到葬剑渊,就立刻意识到了这里的灵气为什么会这么稀薄。   这里的“剑”,是断剑,是残剑,是败剑,是锈剑。   而每一柄生锈、仿佛了无生气一般躺在葬剑渊底下的宝剑,都曾经是某个剑修的本命剑,他们在陨落于万刃海之时,心中所有的不甘、怨恨、眷恋,全都附着在这些本命剑之上,以至于岁月一层一层的剥去了宝剑的银光,却徒留下这些连属于谁都不知道的执念。   ——这样千年、万年的执念,本身比任何事物都要长久。   沈闻的双脚一踏上葬剑渊地步铁锈色的泥土,立刻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气从虚空之中直逼她的面门而来。   她闪身错步躲过,将灵力集中在两指之间,夹住了另一道扑面而来,毫无阵法的“剑气”,稍稍一用力,便将指间生锈的残片变作了扑簌簌落在自己鞋面上的铁锈碎渣。   像是感受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整个葬剑渊底下所有的残剑都开始震动,发出了一片金属片弹动的“嗡嗡”声。   他们是这片“葬剑渊”中不得被超度的,永陷落于这虚无地狱的孤魂。   沈闻看着这些嗡嗡作响的残剑,以及向着她涌来的,无休无止,轮回一般的弥留执念   “我想活下去。”   “我想攀登剑修这片高山的巅峰。”   “如是能越过这个坎,我就去找师妹告白。”   ——等等,好像混进去了个奇怪的东西。   心有执念,不得参悟。   心有欲念,不得解脱。   心有贪念,不得自在。   沈闻深呼吸了一口葬剑渊之中浑浊的,带着铁锈气息的空气,从灵府之中召唤出了“无名”。   不知像是对谁说,沈闻仰起头,看着铮然跃于空中,以利刃对着自己的诸多“残剑”,单手行礼道:“这些日子,劳烦诸位前辈,与我陪练了。”   ……   玄君的心情很不好。   这段日子,前来参加九仙君会议的掌门和宗主们已经陆续来到的万刃海。   照例他们应该向来拜访九仙君之首的太一玄君。   这一次到达万刃海的还是竹海城凤家的家主凤栖梧,和他一并前来的还有大公子凤长歌。   凤栖梧是个比较老派的家主,他为人耿直,又是个中规中矩之人,自然做事都按照规矩来,一从飞舟上下来,便径直去拜访的太一玄君暂时下榻的客房。   只是……   当凤栖梧一脚踏进侧殿,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边上的凤长歌更是绷不住,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漫天飞舞的猫毛,毕竟太过伤身。   之间太一玄君歪歪斜斜的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压着耳朵瑟瑟发抖的小猫咪,一边撸,一边面无表情。   凤栖梧:……这,之前没听说太一玄君是个爱猫之人啊?   凤长歌又打了个喷嚏,用力吸了吸鼻子,弄得边上的凤栖梧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玄君跟前,怎么能如此失礼。   虽然这也不是凤长歌第一次面见玄君了,但是凭借着少年人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太一玄君……可能是因为极度无聊而放空了自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和沈闻吵架了。   他整个人身上透出的气质就仿佛连续三个月没见凤栖梧的梧桐夫人……对,就是自己娘,一样一样的。   “爹,玄君他……怎么像是拆凰了一般?”凤长歌压低了嗓音,想小声给自家耿直老爹提个醒。   奈何老爹实在是太耿直:“小孩子家瞎说八道,玄君这是在参悟大道,什么‘拆凰’,瞎看话本。”   凤长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却见那边的玄君抬起头来——此人生的确实钟灵毓秀,不愧为“天生道体”,一双眼睛有些懒洋洋的看向凤长歌:“凤家主,凤公子,又见面了。”   “老朽凤栖梧,见过玄君。”凤栖梧将双手交叠,中规中矩的行了一个礼。   玄君原本就懒得动,但是考虑到凤栖梧也算是值得敬仰的前辈,便丢下怀里的狸奴,站起了身子回了一礼。随后,便姿态优雅地一让,请凤栖梧坐下了。   凤栖梧是长,凤长歌是幼,所以凤长歌只能站在老爸的身后,挺胸直背听着两个仙长闲聊。   只是凤长歌到底是少年,站在那里的时候自带新出宝剑一般的锐气。   “老朽没有想到,玄君会莅临万刃海,还会提议云中君阁下将这一次的瑶池仙会放在南疆举行。”凤栖梧喝了一口茶,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从进门以来,都未曾见过半个人随侍在玄君身边,这茶……居然还是热的,“这万刃海茶侍的泡茶手艺到是越发的好了,这猴头露就是要用冷泉水先泡过,才能完全泡开……”   “哦,这个我泡的。”玄君兴致缺缺道。   凤栖梧:……   他干笑道:“不知玄君也有此雅兴……”还有这一屋子喵喵叫的狸奴。   仔细看,玄君的头发、袖口上还挂着猫毛呢。   “凤家主。你有家室,对于一些事情自然有经验……”玄君随手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狸奴撸了起来,“你说,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凤栖梧:……   玄君你莫问老朽,老朽现在更想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见了鬼了,这接下来的瑶池仙会到底还能好好开吗?    第161章 161   沈闻盘着腿坐在葬剑渊谷底。   边上的白猫周围浮着一层淡金色的经文结界,喵法姿态优雅的坐在一边,身上的白毛没有沾到一丝污泥。   他最早陪伴着沈闻来到葬剑渊,而距离沈闻降到谷底,实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上头……九宗七姓的宗主、门主们,该到的应该都已经到了。   再这之前,他已经将一切全权委托给了善溪。这个师弟自从沈闻上山之后,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工作量比以前多了几倍。老实说,妙法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葬剑渊底部的断剑残片比起他们刚刚下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不少。   沈闻坐在这些嗡嗡作响的残片之中,像是入定老僧一般尽情呼吸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妙法是见证了她整个变化的唯一一人。   而沈闻,她现在的心境变化用语言无法形容。   她面前摆着的沙漏是玄君“借”给她的法宝。   这个沙漏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将沈闻和沈闻所处的空间拖入一个“无垠”的概念之中,没有人知道在沈闻和她缩在的这一方天地之中到底过去了多久。   就连一直守在边上的妙法,也不能确定沈闻在沙漏的作用下,到底修炼了多长的时间。   不得不说,玄君连这种级别的法宝都能送给沈闻,他这是下了血本了。   一开始进入葬剑渊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妙法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剑法,在面对葬剑渊残片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知起始,不知终结的攻击。   她从来没有潜下心来好好的思考过这套剑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对于沈闻来说,凭借着过分聪明的头脑,她的心思也过分杂乱了。   沈闻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修士所修行的是“逍遥道”这件事情,但是事实上“逍遥”二字却是很难把握的一个概念。   自由自在,不知前路,是逍遥吗?   随心所欲,不顾一切,是逍遥吗?   自私自利,不拔一毛,是逍遥吗?   看似容易懂,想要达到“逍遥”这个境界,却实在是很难。   她身边的残片发出了即将攻击的嗡嗡声。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难以确定这些残片发动攻击的时间和位置,沈闻的身上留了不少伤痕,现在连衣服上都还沾染着血迹。   久而久之,随着对应付这些鬼蜮路数的方式越来越熟练,沈闻已经完全内化了那套剑法,或者说,她已经从“有剑招”到了“无剑招”的地步。   她完全忘记了妙法传授给自己的这套剑法有多少步,多少招,当她将全部的意识都浸入自己的“剑”之中时,她的身体仿佛下意识的就知道,面对来自左边的攻击,需要用什么力度,什么角度去还击,才能做到耗费最少的灵力。   一道寒光疾射而来,沈闻的指尖弹出一枚泥丸,恰好撞在那寒光的锋芒上,两股力量两下抵消,附着在残片上的怨气挣扎了两下,最终散开,又潜入了别的断剑之中。   此间……为大地狱。   沈闻闭上了眼睛,用“心眼”去看着葬剑渊下的一切,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用心去感受,反而能看到更多。   若要说剑技,她确实已经达到了妙法眼中的可以和任何一个剑修一拼而不落下风的程度。   或者说,在悬崖之下的这段时间,看着沈闻每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进步,妙法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之前自己忽略了的事实。   ——天女这个族裔,若是给她们机会去修炼,她们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妙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沈闻的意识完全潜入了自己气海的最深处,在剑招方面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登峰造极。她现在的情况更像是遇到了心境上的瓶颈。   之前,在鸠摩晦的心境之中,她见识到了这个西域佛尊的执念,而到了她自己,她却发现自己一样处在一个迷茫的境地之中——在她自己的“心境”迷蒙一片,似有终年不散的雾缭绕其中。   她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叹息。   葬剑渊,是执念的地狱,是不得超度的血池,她降到此处来,原本是为了借这些残留的执念磨练自己的剑技,而剑技确实有所提升,或者说产生了一种质的飞跃,照理来说,她可以离开这里,去更进一步的磨练自己的剑技了。   但是。   沈闻却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葬剑渊。即使已经熟悉了每一个攻击的方位、力度,闭着眼睛,发着呆,身体也能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击碎那冲着自己攻击而来,想要将自己也留在这片弥漫着血腥味土地上的断剑残片。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闻垂眸,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她将双手并拢,如捧水一般,而指间滴落的,却是鲜红的液体。   自己不想离开葬剑渊的这份感触,到底是因何而起,其本态又是什么呢?   沈闻缓缓松开手,那盈满一捧的鲜红色液体顺着她的手指落下,滴滴答答的渗入“心境”之中,骤然漫开一片猩红。   而这片漫开的猩红,最终止于一双草鞋。   一双自己纳的,看上去十分简陋,却合脚的草鞋。   沈闻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久违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求心。”   双目失明的僧人双手合十,血池于他的脚下,缓缓往回收,最终又回归了这片“心境”之海最初的模样。   只是。   没有了缭绕不绝的雾气。   “阿弥陀佛。”   僧人不发一言,唯有吟诵佛号。他只是睁着那双没有光彩却依旧温润的眼睛,微笑着看着沈闻。   葬剑之所,最终埋葬了无数的痛苦和执念,这些未曾消散的,对于浮世凡尘的眷恋叫嚣尘上,最终聚集在一起,变得扭曲,沦为了对一切的诅咒和愤恨。   此乃大地狱。   此乃无垠苦。   沈闻和它们缠斗了这么久,对于他们的本体也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或者说,她在这一瞬间,理解到了自己不想离开这里的缘由。   原本她只是想把这里当做一个练级的地方,用来进一步深化自己的剑技,好在之后的论剑之中能战胜西门清越,然而,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挺渺小的。   她依然是带着这种心思,混迹于这片地狱之中,但是心态却变了。   少女睁开了眼,一边的妙法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沈闻周身焕发出一种通透澄澈的气场。她伸手握住了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无名”,看着聚拢为一条铁锈色毒蛇的断剑残片——上头缭绕着代表死者执念的黑气。   沈闻缓缓舒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我现在,只觉得内心十分舒畅。”   她握着无名,就像是来时一样,单手对着这世间的一切行了一个佛礼:“这些时日以来,多谢诸位前辈了。”   ——这地狱,该空了。   摆在她面前的,沙漏状的法器“咔吧”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纹。   ……   此刻的万刃海,没有人注意到葬剑渊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善溪作为妙法的代理人,挤在一群家主和掌门之间,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尤其是当他注意到伊力木身边跟着的人居然是鸠摩晦之后,他就更不得劲了。   ——师兄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对着鸠摩师兄不太敢说话啊。   鸠摩晦像是注意到了善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不舒服一样的神情,扭头对身边的伊力木道:“南拓国主,请许贫僧到师弟那边去暂且叙旧一二。”   伊力木哪里敢说个不是,自从在一起遇到鸠摩晦起,凭借着伊力木自身的修为和多年在西域四十六国之中和诸多国主斗智斗勇积累下来的观察力和情商,他敏锐的察觉到鸠摩晦的境界发生了变化,恐怕是离开西域这段时间别有什么奇遇。   总之……鸠摩晦是西域佛尊,为了西域四十六国的地位,他变强了对于西域来说是绝对的好事。   鸠摩晦来到善溪的面前,对着这个大悲寺的师弟行了一礼:“善溪师弟。”   “鸠摩师兄。”善溪连忙回礼。   “不必担忧妙法师弟,过不了许久就会见到他的。”鸠摩晦浅笑。   善溪:……   他记得,鸠摩晦和妙法之前关系并不好,鸠摩晦对着自己这个师弟就像是憋着一股气一般,总是想证明自己比妙法强,好替大塔林寺夺回“佛子”的指定权。   但是现在,他看上去却又完全不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整个人潇洒通透了起来。   不过,要说什么最为让人惊讶,那无疑就是到场的几位仙君之中,还有已经渺无音讯好久的“山鬼仙君”孟回春。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也不知道云中君到底使得什么手段通知到了他瑶池仙会的事情,总之好歹是来了。   同样没有委托门下长老前来,反而自己一并到此的,还有东君公输弦,这个万年死宅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瑶池仙会才肯赏脸出的门。   不仅根本没有好好打扮,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说,手上还沾满墨迹,撑着脸望着天发呆,一张俊脸上沾到了墨痕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更不要说这场九仙君会议的主持者太一玄君了。   从头到尾,只有云中君鹤重楼对着前来寒暄的宗主,掌门们笑脸相迎,玄君……玄君就跟丢了魂一样在边上一边扯桃花瓣,一边自我放空。   他坐着的蒲团上已经铺了一层桃花瓣了。   善溪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这一场瑶池仙会是不是真的能对“填补空悬九仙君位”这个议题,讨论出个一二三三四五来了。   善溪昂起头来,看到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汇聚起了层层黑色的叶云,似乎还有变厚的趋势。   ——南疆多雨,看样子又要来场不小的暴风雨了。   鹤重楼皱着眉头,捋了一把胡须,扭头对身边的太一玄君道:“孩子,这……”他指的是天上不断聚集的黑云。   他们现在处在论剑台上,下方就是葬剑渊。   玄君抬起头,微微抿唇一笑:“无妨。”   他今天没有带面具,自然露出了一张清隽秀美的面庞,这么一笑,弄得边上的顾红霜都有些把持不住。   广寒仙子连忙轻咳一声,正了正心意。   云中君清了清嗓:“诸君,此刻我们在此,是为了应对北荒魔修之祸。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前不久在西域于昆仑交接之处发生的惨祸。以及魔尊现世之事,为了应对此种情况,我等必须选出数位有德有能之士,填补九仙君位的空缺。”   “天尊之位暂且放下不表,少司命、大司命、湘君之位,不可继续空悬。”   实际上,在坐有不少人,从修为实力上,以及足够担任仙君位了,只是仙君位并不仅仅是对实力的认可,同时也是权力和资源倾斜的一个象征。   顾红霜刚想说什么,却听一个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那么我建议,先把少司命大司命和湘君位的选拔放在一边,我们先来讨论讨论……天尊位怎么样?”    第162章 162   “那么,我们不如先来聊一聊,天尊位的所属怎么样?”   ——无论是谁,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说话之人不知天高地厚。   只见一个一身脏污白衣的少女从她踩着的宝剑之上落下,落在了论剑台上。   乍一看,她身上脏兮兮的,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衣服上沾染着血渍和诡异的铁锈色,看身形明显是个少女,对方却完全没有梳起发髻,身上也没有一样首饰……   不对。   并不是没有首饰。   少女的头发因为没有梳起来,所以落下来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因为重力的缘故飞舞飘散,恰是吴带当风,于是她抬起手来,用右手顺便将溜到前面的长发向后捋了一把,露出了同样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的脸庞。   那只右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枚极为朴素的戒指,但是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有人认错这枚戒指曾经属于谁。   ——这世间唯有一枚的储物戒,传闻之中可以斗量海水的极上之宝“无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边周身洒满了花瓣的玄君,后者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举起手笑了笑:“阿闻,感觉如何?”   “挺舒畅的。”沈闻深呼吸一口气,她脸上因为吞下蛊毒而扭曲的疤痕不见了,此刻的她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她抬起手来,将一个碎裂的沙漏丢在了玄君的蒲团前:“弄坏了,不会要我赔吧?”   鹤重楼一看,好家伙,他差点没给气死。   这沙漏玄术宗历代掌门耗尽心血制作出来的,之所以传给玄君,完全是为了他自身能更好的修炼,提升自己的境界——这种传家宝你拿去讨好姑娘?   玄君却抬起头来,用那一如既往,仿佛只是和以往一样主持九仙君会议时一样的声调开口道:“若是你觉得可以,倒也不枉我花费这些心思。”   一边的大尊者轻不可闻得“哼”了一声,在他边上的伊力木听得清清楚楚。   伊力木:……   作为西域四十六国第一国南拓的国主,在西域的很多事情自然是不能避开他的耳目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尊者为中洲女修所救,至此对她鞍前马后,尽心相护之事。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的说法,其实还要更加不堪一些。   他们说,大尊者为妖女蛊惑,将其纳为明妃,已经破了大戒。   当然,这种不堪的传言,在大尊者出现在伊力木面前的时候,就自然不攻而破了。毕竟此时的大尊者,依然是罗汉道佛修,甚至身上的佛光比往日更加耀目、慈悲,以及令人身心舒畅。   伊力木自然也就将之前的传闻当做道修对和尚恶意揣摩的无稽之谈了。   就是……现在听到大尊者这一声“哼”,作为一个妻妾成群的直男,一个妻妾成群还能在老婆的修罗场里全身而退的男人,他自然对这些事情有着无以伦比的第六感。   这他妈,不妙啊。   大尊者注意到伊力木的目光,却也懒得多看一眼,只是掸了掸袖子,伸手捞起一只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之中,一脸“弱小无辜又无助”的白猫,便携着这只白猫,跃下了论剑台。   白猫之上,已经没有了妙法的神识,他此刻应该是已经回归肉身了。   那么,鸠摩晦也该去和妙法汇合了。   伊力木自然不敢阻拦,只好任由大尊者自行离去。   顶着所有人诡异目光的玄君不但丝毫不觉得有压力,甚至一脸愉悦的伸出手,一滴细小的水珠从天而降,“啪嗒”一声滴落在他的掌心之上。   越来越多的雨滴挣脱苍天的怀抱,返照着阳光,闪闪发亮地落在这片土地上。   瓢泼大雨落在沈闻的身上,将她脸上的污渍洗去。   雨点砸在论剑台的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对于沈闻来说,就像是庆贺自己作为“自己”的“新生”掌声一般。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道”对于天女一族来说实际上是相当仁慈的,天女作为天地二气之一“鸿蒙”的末子,“鸿蒙”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宠爱都交付给了这个种族。   人族修士想要从筑基进阶金丹进阶,必须经过劫雷的洗礼,而天女,尽管突破可能会很难,但是一旦成功破茧,迎接天女的,却只有一场温柔的雨而已。   雨水洗去沈闻脸上的脏污,她身上的衣服原本就不是什么法袍,淋湿之后勾勒出了她身体流畅的曲线。   在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眼中的少女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揉揉眼睛去看,才发现她站在原地,张开双手,全心全意的站在这个世间,仿佛一切的中心一般。   雨中蕴含的大量灵气在她的灵府之中畅通无阻的流动着,优美、自然,就像是她即为天地,天地即为她。   玄君单手撑着脸,嘴角抿起一个温柔的笑意:“真美啊。”   他这声叹息般的赞美,才一语惊醒了在场所有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迷蒙而脑袋有些混沌的众人。   反应过来的公输澜首先发难:“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你——”   “嘘。”边上的公输弦是见过沈闻的,他也跟着玄君一起笑了起来,“修为不足的人就闭嘴吧。”他将目光落在了一边的玄君身上,“我可没想到您还给我们留这一手。”   玄君却一脸的无所谓:“这也是她自己的造化,我原本以为即使给她沙漏,对她来说也只是揠苗助长,最多助她有更加余裕的时间磨练剑技罢了。谁知道她能有如此心境……”看她现在这样子,似乎是悟道了,这一点,其实是玄君所没有想到的。   也只能说,她选择的地方太过巧合,她修炼的剑技也太过巧合,这是她的“缘法”。   毕竟,修仙一事,本不就是“自身”和“缘法”交织而成么?   他能遇到沈闻,这是他的缘法。   她能在葬剑渊之下悟道,这是她的缘法。   算不得谁成全谁。   却见沈闻抬起手,剑锋直指向一边的西门清越:“望帝仙尊,可否能于晚辈‘论剑’一番。”   后者的目光冰冷,像是一把随时可以出窍的剑:“我想,这天也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罢了。   他现在怎么可能认不出眼前这个眼神平静,似乎并没有悲喜可言的少女,她和惊鸿有着那么相似的脸,只是比起惊鸿那因为愤恨和痛苦而变得妖艳、扭曲的面庞,沈闻则相对更加的冷淡一些。   既没有仇恨,也没有什么争胜之心,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平静无波得看着面前的一切。   一边的凤长歌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   他就想听听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修剑的沈闻怎么说。   后者却似乎完全没有将西门清越的话和态度放在心上,只是一味的抬起头,感受着天地之间循环往复的灵气之流。   “呼……”   她侧头,露出了一个浅笑:“无关胜负,论剑只是论剑而已。”   “余下事宜,待这场雨结束之后再说吧。”   一瞬之间。   一道寒光笼罩天地,直逼沈闻而去。    第163章 163   剑作为修真界最为常见的武器,哪怕是以阵法玄数为攻击手段的玄术宗,也几乎是人手一把灵剑,人人都会一点剑术。但是,会剑术,不代表他们就是剑修了。   事实上,真正的剑修在这一方面甚至有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他人的优越感。   他们修剑就是剑修,别人修剑就是二流。   这是整个万刃海,乃至于竹海城凤家,天下剑修共同的傲慢与偏见。   但是。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面前看到的东西。   那个造成论剑台被灵雨笼罩的少女很显然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她的剑法、心法路数都很杂乱,根本看不出一点系统学习过剑术的样子。   这样的人,居然能如同惊鸿游龙一般,脸上带着肆意、张狂的笑容和身为无心境剑修的望帝剑尊交手。   少女无疑是美的。   但是在她的剑招之下,她属于女子的美丽外貌便不再是众人的焦点所在了。   一边的凤栖梧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究竟是什么路数?”   他以西门清越为镜,磨练自身剑技已久,西门清越一出手,他便像是已经和西门清越操练、对战过无数次一样,知道这人出手的第一个起势是什么。   剑者相斗,论剑则定生死。   西门清越身负鸿蒙剑意,已经算是当世剑修佼佼者的巅峰。   剑修戾气、寒气、杀伐气都要比其他修士重得多,那是因为他们手中之物是要人命的“器”,若是一个剑修和自己的剑达到人剑合一,有剑意而无我,便能习得“鸿蒙剑意”,那他就算是攀到了一个他人不可企及的高峰——这也是凤栖梧没有攀登到的高峰。   练到这一步,剑修整个人都会透出一股寒芒般让人难以亲近的气势来,恰如现在无心境的西门清越。   可是,沈闻素的剑法……并不像是剑修修习的。   她的剑招之中没有杀伐气,她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一柄剑。   与其说她像她手中那柄其貌不扬的剑,倒不如说,她手中那柄剑更像是她。   ——慵懒、慈悲,自在于天地之间。   不以自身的悲喜为意,也不以他人的口舌转移。   可以说,是自转自由的“极我”之态。   “逍遥道。”凤栖梧喃喃自语。   在这一瞬间,他才基本可以确定,沈闻此人修习的究竟是那一路的功法。   但是,一个逍遥道修,是怎么能在鸿蒙剑意那铺天盖地的极致威压之下,还能表现得如此轻松自在的?要知道,要抵御鸿蒙剑意,就必须调动起自身的剑意来,和西门清越针尖对麦芒,以自身的“剑”去和对方的“剑意”相互抵消才行。   就比如说自己,刚刚在西门清越放出鸿蒙剑意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儿子凤长歌的身上,以自身的剑意来保护凤长歌不被鸿蒙剑意给压垮。   放眼望去,几个修为颇为不济的九宗七姓子弟已经因为西门清越的剑招和剑意,一身虚汗地跪倒在地上。   而修为足够抵御的大能,也就是那几个仙君位上的天才和老怪物而已。   沈闻素作为一个修逍遥道的道修,却在这等威压之下依然能准确的接住对方的剑招,此子短短数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是玄君借给她的那个沙漏的奥妙?   实在是可惜了,此物已经损坏。   西门清越觉得不对劲。   他的剑招威力极强,搭配上鸿蒙剑意,更是所向披靡,然而和沈闻数次剑招相撞,他却有一种赤手空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沈闻手中的宝剑自然是比不上他的本命剑,但是这把剑却极为柔韧,沈闻总是能像是已经预判到了他的下一步会出什么样的剑招,从什么方向,用什么力度袭向她,然后见招拆招,用极为诡异的路数将他剑上的力道拆分,化解。   这种剑招,他只见过一次。   是妙法的菩提剑。   想到这里,西门清越的内心泛起了一丝酸涩和细微的怒意——妙法啊妙法,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般纠缠不休呢?   沈闻是惊鸿的女儿,你当初不要惊鸿,现在却又对她的女儿关怀备至,甚至将自己了悟的剑法传授给她,你到底是怀的什么心思?   虽然心思有那么一瞬走偏,但是西门清越毕竟是老练的剑修,并没有因为心意走偏而露出破绽。   只是,沈闻只是一心一意的同他“论剑”而战,似乎完全没有把他刚刚那一瞬间的心思繁杂放在眼里。   或者说,那一瞬间,在西门清越眼中的沈闻消失了。   她是剑。   是风。   是雨水。   是流云。   更是她自己。   只是她的剑招有一点非常奇怪,似乎是特意留手,并没有将全部的力量都灌注进手上的本命剑之中。   这也是她的剑招目前唯一的破绽。   ——少女是惊鸿的女儿,也是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修剑天才。但是……她在这里,这个时候,选择了和西门清越“论剑”。   剑修论剑,没有输赢,唯有生死。   可惜了。   西门清越自己的全幅剑意和修为注入手上的本命剑之中,而当他摆开这架势的时候,一边的凤栖梧就知道了——要来了。   西门清越作为最强剑修的,威力最为可怖的杀招。   沈闻只是低头,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无名。   她的脑子里闪过的,是三年多以来接近一千个日日夜夜,这柄宝剑陪伴着自己度过的岁月,还有在葬剑渊之下,那黑暗之中闪烁着微光,血腥味之中唯一的清香——求心的舍利还在上面呢。   在外人的眼里,这就像是沈闻突然放弃了对抗这铺天盖地、令百兽惊惶,天地实色的磅礴剑意,凤栖梧屏住了呼吸,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惜才心痛的“唉”。   “求心……我放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然而,就在下一秒,沈闻和西门清越的位置便轻轻变换了。   少女的步伐如鸿毛一般轻盈。   当她越过西门清越的时候,手中的无名断成了两截,上头镶嵌着的一枚琉璃色的珠子落在了地上,刹那间碎成了齑粉。   沈闻昂起头,毫不在意的舒了一口气。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见西门清越跪坐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迎面扑来了一阵风。   这阵风,撕开了他的剑意,吹进了他的灵府之中,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无疑的、切实的感受到了“死”这个含义的具现化。   他切实的。   毋庸置疑的。   ——被那轻巧的一剑给斩断了。   从魂魄到肉身,他都应该已经被斩断了。   一剑生死,一剑天地。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世间万物包围着,他自从踏入修仙之道,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洪流一般向他涌来,所有的爱恨,所有的善恶,所有的业障在他面前如日升日落,如星罗棋布,如沧海横流。   他被这些业障挤压着、揉捏着,青面獠牙的夜叉恶鬼手持污秽泼在他的身上,然后倒抓着脚踝将他浸入血污之中。   血水涌入他的口鼻、五脏,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那一剑,自天上而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西门清越的额头缓缓蜿蜒而下一道细细的血迹,身上的衣服也裂开了道道剑痕,可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一点致命的伤。   他只是茫然的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最终伸手抚上了胸口,那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应该已经被斩断的躯体,却在他的手掌之下完好无损。   男人只是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渐渐散去的雨云,以及那见缝插针一般,在稀薄的云层上镶上金边的太阳。   那云层断开的地方,如佛像微睁的双眸一般。   沈闻道:“前辈还记得葬剑渊下面的短剑们吗?”   西门清越迷迷蒙蒙的,只是回头回了一句:“嗯?”也不说记不记得。   沈闻浅笑:“我把他们都超度了。”   地狱已空。   西门清越那双迷茫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随后却又低下了头。   “啊……”他站起来,丢下了自己手上的本命剑,仿佛在喃喃得说着什么,谁也不理,便从论剑台上一跃而下了。   唯有当时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顾红霜,还稍稍听到了一些。   广寒仙子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西门清越所说的是——(我)实在是太渺小了。   沈闻看着自己手上这段的无名,也不再去管西门清越。   凤栖梧作为修为仅次于西门清越的剑修,他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   ——不。不可能的。   不会的。   不至于的。   但是   是的。   唯有这种可能性了。   可能吗?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擂鼓一般狂跳着,几乎要跳出胸膛一般。   佛心渡苦厄,斩业非斩人。   她确实斩了西门清越,但是她又没有斩杀西门清越——沈闻斩去的,是西门清越的业障。   ——斩业境。   修剑之人迄今为止没有一人到达过的巅峰之境。   居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到达了。   凤栖梧只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差不多可以退隐了。   只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边的太一玄君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沈闻:……   她扭头看玄君的方向一眼。   几乎紧接着这一瞬,不远处的西门清越洞府,爆发开了一阵强烈的魔气。    第164章 164   妙法回归自己的肉身之后,立刻就从白箬村出发。   沈闻的境界到达这种地步,他是知道的。   或者说,化身为白猫在沈闻周围护法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沈闻修炼自己独创剑法的时候,那种隐隐悟道的趋势。   但是,饶是妙法,也没有想到沈闻竟然能到达斩业境。   所谓斩业境,并非剑修的修为境界,而是一种“道”,沈闻自身属于包容一切的逍遥道,她那个海纳百川,来者不拒的修炼方式,对于一般人来说,很容易走着走着就偏了。但是沈闻不一样,她自身的心境远比其他人坚韧,逻辑也自成一套,很少有人能撼动她的想法。   可以说论“自我”,哪怕是玄君对着沈闻都要自愧不如。   斩业境这条“道”,在妙法初创“菩提剑”这套剑招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这条路的尽头,一定是一个新的境界。只是一般剑修钻研剑道已经很辛苦,需要拼尽全力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去钻研佛道。   而修佛之人忌杀伐,作为“菩提剑”的创始之人,妙法自己也算是半途而废。   这套剑法最终落在沈闻之手,助她悟道,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了。   妙法在踏着法器赶往西门清越洞府的时候,遇到了前来和他汇合的鸠摩晦,鸠摩晦的气色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妙法甚至注意到他胸口若隐若现的万字纹。   但是,不管是妙法还是鸠摩晦,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   毕竟,沈闻在单挑西门清越的时候,他们的任务是赶往西门清越洞府,救出惊鸿夫人。   但是,事情比妙法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当然他和鸠摩晦闯入西门清越洞府结界之中的时候,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在其中缭绕不息的魔气,而当二人下到隐藏结界之中的时候,妙法还是见到了惊鸿。   轻纱罗衣,双眸绯红。   这个以妖娆妩媚姿势横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有着一张和沈闻相差无几的脸,但是在气质上却南辕北辙。   惊鸿在看到妙法的时候,红唇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这不是……妙法师父吗?真是许久未见了。”   既没有鸠摩晦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也没有之前猜想的,可能又的一丝眷恋。   惊鸿在妙法身边的时候,可以说是她这些年过的最逍遥自在,毫无苦处的日子。   但是同样的,惊鸿在妙法身边的时日,也是她对自己最为不满的那一段时间。   妙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安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在他的记忆里,惊鸿似乎永远是那个黏着自己,明明稚嫩却总是异常直接的少女。   如今这个风情万种,浑身魔气的女人,他第一眼几乎无法将她和自己记忆里的惊鸿对等起来。   而后,他将目光放在了锁住惊鸿脚踝的降魔锁上:“虽然你已经走火入魔,但是贫僧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惊鸿,你随我回大悲寺吧。”   话音未落,惊鸿身上便爆发出一阵魔气,鸠摩晦皱眉向前一步,挥手打出一道万字佛光:“妙法师弟小心。”鸠摩晦是吃过惊鸿“大快乐天魔功”亏的人,虽然这一次运气好,反而得了突破,但是他深知如是再深陷一次,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惊鸿不躲不闪,任由这一道佛光打在自己身上,便喷出一口血来,星星点点落在床榻上。便一头栽倒,作不省人事之状了。   鸠摩晦没想到自己这一掌居然会有这样的效果,吃了一惊。   却见妙法连忙上前确认惊鸿的情况,对方却只是白着嘴唇昏倒在床榻上。鸠摩晦犹豫了下也上前去,两人并没有发现惊鸿有什么异常,便对视一眼,解开了她脚踝上的降魔锁。   然而,就在降魔锁被解开那一瞬间,两人即刻被突然暴涨的魔气和灵力推开了,惊鸿突然睁开眼,一掌击中了妙法的胸膛。   暴涨的魔气震碎了西门清越洞府的结界,却见惊鸿不知何时,身上那套媚色无边的轻纱罗衣已经换成了大红的裙子,额头的魔纹鲜红欲滴。   “妙法尊者,倒也足够一成不变,我知道你心软,没想到能心软到如此地步,对着魔,也能一脸慈悲。”惊鸿向后捋了一把遮住胸口的长发,一张浓艳绝色到咄咄逼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来。   “九宗七姓的人,都在那吧。”惊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意,遥遥望向论剑台的方向,“奴,便不和二人多言语了。”   她刚刚那一下毫不留情的偷袭击伤了妙法,鸠摩晦刚想追上去,却见妙法用修为强压下内伤,也强撑着起来:“不要让她去——”   沈闻独自和西门清越论剑,就是要他们两个将惊鸿制住,并且带离南疆回到大悲寺,容后再想办法将惊鸿引回正道,若是她这么一去,暴露在九宗七姓所有人跟前。不止惊鸿保不住,恐怕连沈闻都会受到连坐。   然而就在鸠摩晦想要追上惊鸿,将其击昏的时候,他和妙法具是脚下一软。一阵杂乱无章的灵气从丹田涌起,直攻向心口,弄得鸠摩晦吐出了一口血。   “这——”   即使两人再怎么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了——早在他们进入西门清越洞府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惊鸿的毒……或者说,是西门清越的毒。   惊鸿一朝入魔,加上身为天女的特殊加成,让她的魔功修为不亚于西门清越的无心境,为了压制住惊鸿夫人,西门清越除了使用降魔锁锁住惊鸿之外,也几乎日日喂她足以让她失去气力的灵药。   久而久之,惊鸿的体内积累了大量的药力,就在鸠摩晦一掌将她打得吐血的时候,那些积蓄在她体内的毒血就带着药力散入了灵气之中,导致妙法和鸠摩晦双双中招。   “可恶!”鸠摩晦立刻原地坐下,调动体内的灵气,想要将毒素逼出体外。   而惊鸿也知道仅仅依靠这么一点药力,是没有办法拖住两个佛修太久的,便化作一道殷红的狂风,直逼论剑台而去了。   而在论剑台上,太一玄君突然闷哼一声,抱着脑袋栽倒在地,弄得边上的云中君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查看徒儿的状态。   原本在一边一脸萎靡不振的孟回春立刻打起精神,走到前面来,想要替玄君查看一番。   他是在场唯一的医修,云中君见他过来,便扶起玄君,方便孟回春为他把脉。   却见从沈闻方向飞来一道银光,宝剑无名的残片钉在孟回春的脚下,颤抖着发出嗡嗡声。   孟回春道:“沈姑娘这是何意?”   “你不是孟回春。”沈闻道。   她向前一步,走到了孟回春的跟前:“孟回春身上不会有天女的气息。”   后者扯出一丝苦笑:“沈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刚刚和西门清越战斗过,灵气损耗过度,感觉自然不准,你看玄君都这般了,还是让我好好的去为他诊治诊治吧。”   沈闻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玄君没事,不需要你诊治,我只好奇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孟回春来这九仙君会议,孟回春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对方叹气:“我真的是孟回春本人。”   在场所有人之中,和孟回春比较熟的除了妙法,就只有甄子蓉了,他自从三年前自闭了一段时间,便凭借着对极乐宫一腔热血和宫主的责任心,又一次支棱了起来,现在也算是庇佑一方的修士了。   此次他和孟回春是一起来的,并没有觉得这个“孟回春”有什么问题,便开口道:“沈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闻没有看他,只是昂起头:“来了”。   妙法和鸠摩晦,果然还是没能拦住惊鸿,只见一道如万丈红尘一般的红霞从西门清越的洞府方向滚滚而来,而那红尘之上端坐着一个美人。   她和沈闻,仿佛是照镜子一样,一个俯首,一个仰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沈闻叹息:“何必呢?”   惊鸿浅笑:“我必须得来。”   她落在了论剑台上,目光所至之处,如一潭弱水,引得所有人溺死其中,如痴如醉。   ——魔功“大快乐天”,原本就是配以绝色之貌,千娇百媚之态,才能登峰造极的媚功。   而不巧,惊鸿是天下所有男子的梦,所有人对“美”的究极诠释。   却见修为较低的公输澜呆立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跟条狗一样趴在了地上:“美人、美人……美人你看我一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惊鸿的以一个妩媚的姿势俯下身,一双葱管一样的指甲轻点在狗一样的公输澜下巴上:“我要你的命,你给我吗?”   对方像是被蛊住了一般,一边的公输弦运用功法死死抵抗着惊鸿夫人的魔功,刚想出言让公输澜清醒过来,却见惊鸿的手如同爪子一样,探入公输澜的灵府,一把挖出了他的金丹,捏得粉碎。   “你看……”惊鸿扭头,看向沈闻,“只要你和我一样,他们会为了你欲仙欲死,任由你予取予求。”   公输弦虽然不喜公输澜,却到底是本家,见惊鸿如此,便趁着全幅修为抵御惊鸿的引诱:“阿闻,你清醒一点——”   “我知道,蚂蚁竞走十年了嘛。”沈闻耸肩。   公输弦:……艹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开玩笑!   沈闻叹息:“我知道你挺讨厌他们的,我也挺讨厌他们的,但是这样……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惊鸿露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疯笑:“我说了我要解决问题了吗?我只是来看他们变成狗的。”   沈闻:……   “也是。没指望你正常。”惊鸿已经疯了,这一点,沈闻比谁都要清楚。   云中君怒道:“沈道友,你为何和这妖女多费口舌。”   沈闻一脸无所谓地回头,看着鹤重楼道:“你看她长得和我这么像,就知道她是我妈了,我不站她难道还要我站你们?不会吧不会吧?”   鹤重楼:……?   惊鸿到是被逗乐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呀?”   沈闻叹气:“中间行吗?你撤了魔功,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她还是站在原地,隔开了惊鸿、孟回春和还在痛苦呻-吟的太一玄君。   却在此时,一道佛光从天而降,护在了沈闻周身。   鸠摩晦一身金文,和妙法一道落在了论剑台上。   沈闻:……   这场景,真是肉眼可见的混乱啊。    第165章 165   妙法双手合十,他身上的佛光偏白色,比起鸠摩晦更加柔和,这大概是因为他转修了罗汉道的缘故。   “惊鸿。”却见他眉头微蹙,眼中没有疼惜也没有怜爱,只有单纯的慈悲和哀伤,“回头是岸。”   惊鸿的修为并没有他和鸠摩晦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高,一下子释放出如此多的魔气,加上这么多年被困锁结界之中,整个人内里都已经被掏空了,再这样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魔功,迟早会油尽灯枯的。   “妙法尊者……你说这话,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么?”惊鸿捋了一把鬓发,用一个妩媚的姿势把鬓发夹回了耳朵后面,她笑得千娇百媚,绝色自生,“奴的身后,何曾有过岸啊。”   她将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身上:“你过来。”   沈闻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在妙法和鸠摩晦一左一右从天而降的时候,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的玄君和孟回春身上,力求将“孟回春”挡在远离玄君的位置。   但是惊鸿这么一闹,恐怕其他人会把自己当成和惊鸿一伙的,从而倒戈像那个“孟回春”那边。   然而,那个确实不是“孟回春”,真正的孟回春,那个会帮助妙法替天女诊治、帮助妙法掩盖他做的事情的山鬼仙君,他的身上是不会飘散出天女的气息的。   这种气息她曾经在西门清越的身上闻到过,只有和天女极为亲近,才会沾染上这种气息。   ——以沈闻对孟回春这个毒舌男妈妈的理解,哪怕他对着惊鸿这种级别的天女,他都不会支棱一下的。   在她骤然听到惊鸿开口要她过去的时候,沈闻的眉头还是皱了一下。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能便宜妈妈说过去就乖乖听话真的过去,沈闻又不是没有看到惊鸿掏公输澜金丹时候那个凶残的样子。   “莫要过去。”鸠摩晦的反应比妙法快,他侧身嘱咐了沈闻一句,“她的魔气还在向外溢散。”这样下去,惊鸿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当场油尽灯枯,羽化而去了。   却见妙法向前走了一步。   惊鸿对着一边用如痴如醉眼神看着她的范家家主范不从勾了勾手指,对方便拔出自己身侧的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若是从他的目光看去,这个风情万种的天下至美,只要有一个眼神,轻启朱唇,一个命令,他就能像是任何一个被蛊住了倒霉蛋一样,为了美人一笑而引颈就戮。   “妙法尊者,你若是过来,他就没命了。”惊鸿的声音如春溪淙淙,她一举手一投足,便自成诗画,不可方物。   “我如今已不是尊者了。”妙法道,“我……”   他已经从罗汉道,转修了菩萨行,罗汉渡己,妙法却想渡那些沉沦苦海的可怜人。   “你是尊者还是菩萨,与我何干?”惊鸿缓缓抬起手,论剑台上修为较低,抵御不住魔功的弟子纷纷拔出手上的宝剑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若是再不过啦,他们都得死。”惊鸿的目光落在了沈闻的脸上,她依然是笑着的,可是这笑容,就像是融进冰霜里的血一样又冷,又扎眼。   一边的云中君怒道:“妖女,你行此恶行,不要以为九宗七姓之人会放过你!”   沈闻道:“行了您,好好看着玄君,别让那边那个孟回春靠近他。”   惊鸿被西门清越以上品的迷散几乎喂了十余年,这些迷散对她已经差不多失去了药力,她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上品迷散的药罐子,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迷散和魔气,当她将魔气全力散入论剑台的空气之中是,她也一并蒸发了自己的血,然自己体内的迷散蒸入四周的灵气之中。   修仙之人可以不吃不喝,却不能不从周围的环境之中吸收灵气。   沈闻瞪着一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你就是在这把他们都杀了,也和我没关系啊。”   鸠摩晦猛然扭头,怒瞪了一眼说话没把门的沈闻。   现在这种情况下,聪明人应该和惊鸿撇开关系才是,沈闻却屡次表示自己是站在惊鸿这一边的,这……   不。   不是沈闻“笨”,或者拎不清情况。   她只是……在贯彻自己的“道”罢了。   她自己身为天女,厌恶着诸多在天女身上敲骨吸髓的“正道人士”,若是她放任自己的厌恶,以自己的情绪行事,怕不是现在早就和惊鸿一道动手了。   她想救惊鸿。   同时,她也讨厌九宗七姓之中大部分的人。   一边的广寒仙子顾红霜原本就是有能力角逐九仙君的之位的人,虽然身边的弟子们多已经溃不成军,她却尚且还能抵御惊鸿的魔功,而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却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察言观色之能,她深知这样纠缠下去一定会没完没了,便开口对沈闻道:“这位姑娘,你还是先劝说惊鸿夫人收了魔功,余下的事情,我们还能从长计议。”   沈闻叹息:“从理智上来说,我确实应该帮你们,看着她在这里大开杀戒也不是我的本性。”她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但是感情上来说,我却很想让你们都在这里死了算了。”   ——是的。   即使沈闻的脑子再怎么清醒,但是人这种生物,会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   沈闻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基本上过的还算肆意,已经是天女这个族裔之中过的不那么凄惨的人了。可是,她在玄君的凤鸣小筑修养的时候,还是会有人……同为女子,同为女修的女人们,下意识的将她当做玄君的炉鼎。   她叹了口气:“算了,意气用事无助于解决问题,但是你们最好记住,我对你们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九宗七姓之人,有多少人豢养过天女,又有多少人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对一个无辜的族裔敲骨吸髓,总有一天,你们要偿还的业障还得一一来算。”   她得制住惊鸿。   于是沈闻把手搭在大尊者的肩膀上,悄声对他道:“不必管我,去看着玄君,不要让孟回春接近他。”   沈闻刚刚一直戒备着孟回春,而对方碍于沈闻特殊的斩业境,有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敢轻举妄动。   鸠摩晦微微皱眉,最终还是道:“好。”   这一声,连边上的妙法听着都觉得涩。   妙法:……   不,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是将全幅的注意力都放在惊鸿的身上比较好。   沈闻向前一步,离开了两人经文的庇护范围,就感觉扑面而来的,属于天女和魔功相结合的暴戾气息。   她只好调动起修为,将侵入自己灵府之中的魔气运转周天,随后净化。   沈闻道:“我想救你的。”她对着惊鸿伸出手来。   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沈闻过来,惊鸿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妙法的身上:“那边那个尊者,他也曾说过要救我,我斥他傲慢,也曾恨他无情。”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沈闻又向前了一步。   惊鸿只是笑而不语。   只是,此刻她眼中妖异的红光却淡了几分。   沈闻抓住机会,突然伸手,想要拽住惊鸿,封住她的灵府,后者却红袖一甩,缠住了沈闻的胳膊。   “我知道你会救我。”疯女人惊鸿夫人的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余后岁月,我族所受之苦,还请你为我等讨回公道。若是你,定然可以的吧?”她吐出一枚红色的,血珠一般的内丹。   沈闻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瞪大了眼睛想要呼喊,阻止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惊鸿将那枚红色的内丹渡入了沈闻的口中。   沈闻:……我擦我大意了,我没有闪,你暗算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同志。   四周的魔气顿时如红尘般四散而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妙法,他从沈闻的身后冲出来,扶住了如玉山一般倾倒的惊鸿:“惊鸿!”   ——沈闻不知道他这一声,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情感。   惊鸿只是抬起手,像是闹着玩一样,用指甲刮了刮他的脸颊:“我不要你救,我也不恨你了。”   言罢,便化作片片红色的飞羽,随风消逝在了天空尽头。   没有了惊鸿魔功压制,一干原本被她控制的人都因为骤然放松而昏了过去,那些原本半清醒着抵抗的,也就是各门的门主和家主,以修为压下沸腾的灵气之后,便站出来发难:“这位道友,可否给我等一个解释?”   沈闻把手放在胸口,按住了体内因为摄入内丹而沸腾的修为:“我现在没空理你。”她对着对方竖起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虽然对方不理解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充分感觉到了侮辱。   “此女和那修炼魔功的妖女生的如此相似,也承认二人是母女关系——”   他的话说到一把便被打断了。   “那又如何?”   刚刚一直下线的太一玄君,此刻终于像是完成了某种兼容一样,喘息着推开了自己的师父,站了起来。   “我护着她,难道你们也要为难本君吗?”   ——他想起来了。   那被他丢弃在血池地狱之中的,魂牵梦绕的——魂魄的一部分。    第166章 166   玄君开口,意味着所有针对沈闻的非难,都会被玄君一一驳回。虽然修真界不是什么封建君主制,但是在没有天尊的情况下,玄君就是说一不二的巅峰大能。更何况,太一玄君这个黄金粗大腿,还是修真界现在唯一的再造境。   没人知道他在突破再造境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出关以来,对一个天女极为关心。所以说,传闻中的那个天女,就是面前这个女子?   顾红霜一干人等之前没有见过沈闻,光是她刚刚和西门清越论剑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以及在论剑之前,大放厥词说要“讨论讨论天尊位”的归属,就已经足够让这些人心生警惕了。   更为让人想歪的是,太一玄君,九天天尊,恰好是道法之上的“一阴”、“一阳”,太一玄君代表的是“太阴”,而九天天尊所属,却是“太阳”。   加上沈闻和惊鸿之间的互动,原本在家中、洞府之中就有豢养天女的修士,自然生了急。   天女这个族裔,其实现在存留的后裔已经不多了——还存留于世的天女们,因为不愿意诞育后代,实际上和沈闻同龄的天女,已经几乎没有了。   他们把“天女”这个族裔,当做珍玩豢养,现在“珍玩”之中的一个,手里提着剑,杀了上来。   顾红霜看着这些满脸汗津津的男人,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帮男人随日里作践天女族裔,如今见着突破再造境的玄君站在天女后裔一边,到是一个个都怂了。”   一边的范不从怒道:“顾红霜,你少在那里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豢养天女是没错,你同为女子难道还替天女说过一句公道话不成?”   “范家主不要信口雌黄拉本宫下水,若是我有能耐帮这个忙,我早帮了。”顾红霜犯了一个白眼,“这些年,我身为女修所经历的事情,你们这些男修如何能理解,天下第一美人,天下音律第一,还有人记得我是个体修么?”   沈闻:……啊?这我倒是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体修都是五大三粗,砂锅大的拳头打爆你头那种。   接收到沈闻惊诧的目光,顾红霜冷笑:“音、体、律本是一体,这只不过是我的修炼方式罢了,和小友的佛剑道三修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到是能看出沈闻是逍遥道,同时也修佛、修剑,常人修一道便已经穷尽心思,她居然还能三修,可见其心思敏捷、资质非凡。   “顾红霜你——”范不从还想说什么。   却见一边的鹤家家主鹤望声怒喝一声:“住口!你们这些年造的孽还不够吗?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什么正道修士,活脱脱一副小人模样。”   沈闻挑眉:“……这位老爷爷,我瞅着你好像也没帮天女什么忙,您这平时不发一言,事到临头义正言辞,演技一流,可以上个奥斯卡了。”   鹤望声听不懂沈闻说的“奥斯卡”是何物,但是沈闻这话,嘲讽性极强。   “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空理你们。”她转身,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太一玄君,“我去看看妙法贤师。”   自从惊鸿化作片片红尘羽化之后,妙法便抱着那身红衣跪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这表现在他人眼里,便是活脱脱的和“妖女”有旧情。   这名为沈闻的女子,资质如此出尘,又生的无一丝瑕疵,再结合妙法转修菩萨行的事情,莫非……   沈闻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妙法的肩膀:“妙法贤师?”   却见这光头和尚眼中滴下一滴泪水,落在了那一滚红尘一般的红衣上。   红衣似干涸了的血渍,被他滴上一滴泪,便晕开了一抹残色。   “虽知天女羽化,便是和万物归一,自入涅槃自在境,也是她一身孤苦终得解脱,可贫僧心中,依然有不舍。”   妙法的眼中汩汩流出泪来,顺着他的脸庞汇聚到下巴,随后滑落,滴在自己怀中的红衣上。   天女羽化,没有尸骨,唯有衣冠。   沈闻伸手,接住了妙法的一滴眼泪,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   “在我的故乡有这样一个传说,眼泪递到逝者的身上,会蒙住她的眼,让她看不清回家的路。”   沈闻抬起手,用拇指拭去了妙法脸上的泪:“妙法贤师,莫要流泪了。”   玄君:……   边上的鸠摩晦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沈闻替妙法拭泪的时候,边上的太一玄君嘴唇微微抿了一下,随后便像是累了一般轻叹了一口气。   沈闻却浑然不觉,只是站起来,用灵气化作的剑刃在掌心划了一下,淌出一缕鲜红来:“妙法贤师,你不应该为惊鸿哭泣。”   “她并不是因为受过苦,受过欺辱,发疯绝望而死去的,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的死亡可以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为天女一族的后裔谋取自由,争得一份公平和正义。”   “此乃悟大道者,不要用眼泪模糊了她的前路!不要同情冲淡了她的悲壮——”   随着沈闻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论剑台周围的树木被风吹着,也发出了波澜壮阔般的沙沙声。   沈闻掌心渗出的血珠在灵气的引导下,顺着惊鸿羽化的方向向着远处飘飘扬扬而去。而后,像是脱力一样,完成了祭典的少女因为头晕向前踉跄了一步。   一边的太一玄君虽然惊诧于这个特殊的情况,但是还是向前一步,扶住了沈闻:“阿闻?”   沈闻把手搭在了玄君的白衣上,给他的袖子染了一片红。后者也不嫌弃,只是毫不在乎的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片来帮沈闻按住了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微微垂下了头,尽量将自己的耳朵贴近沈闻,好方便她悄声和自己诉说什么。   沈闻靠近他的耳朵,回答道:“魂魄会归乡,天女的故乡是蓬莱和瀛洲,蓬莱已毁,天女的魂魄羽化之后,剩下的灵力除了归还天地,就只能前往已经坠落无踪迹的瀛洲。”   玄君叹息:“原来如此,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瀛洲的确切位置了吧。”   沈闻扶着他的胳膊点点头。   随后,又瞥了一眼用各色各样目光看着二人的九宗七姓修士们,发现“孟回春”不知何时已经趁乱离开了论剑台,突然一阵疲累涌上心头。   “我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了。我累了。”沈闻闭上眼睛,往玄君怀里一靠,“若是不想我剃了你的头,你去和他们交涉吧。”言罢,便身子一松,装作晕过去的模样了——也许,可能是真晕?   玄君:……   行行行,阿闻你说什么都行。    第167章 167   沈闻坐在香罗床上,有些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洞府的天花板。   她自从把和九宗七姓的人交流的事情都一滚脑的丢给玄君之后,就不管是真睡还是装睡,在床上硬是赖了三天三夜。   顺便说一句,她现在睡得地方是万刃海给玄君准备的侧殿客房。西门清越自从论剑台一战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沈闻这种打跑了人家掌门,还要大大咧咧在人家宗门睡上三天三夜的行为,那杀伤力简直堪比坟头蹦迪。   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人前来找她的麻烦,毕竟对于万刃海的弟子们来说,能在论剑之中战胜剑尊之人,必定是剑术、心境在他们之上的大能。挑战了也是白挑战,哪怕有西门清越的心腹弟子在,在前剑尊已经渺无音讯的情况下,就只能遵循万刃海千年以来唯一的规矩——谁在论剑之中战胜了剑尊,就会自动继承为下一任剑尊。   但是这个打败了西门清越的女修,根本就不是个纯粹的剑修,或者说,她是个杂牌军,主修也不是剑,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万刃海没了西门清越,虽然也有一些见多了风雨的长老很快稳定了下面浮动的人心,然而在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一些原本就有人脉的长老都有些蠢蠢欲动。   到是凤长歌秉承着一番少年赤诚,又来找沈闻聊天了,说是聊天,实际上还是要好好地“质问”她一番。   当初那个死活不修剑的人,转头就了悟了斩业境,还打败了西门清越。   替沈闻高兴的同时,凤长歌还有一种被玩伴丢下了的失落感。   虽然……可惜的是,沈闻其实根本没有把他当成过玩伴。   但是坐在床榻上,抱着黑足猫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猫的沈闻,看着少年眼里闪过的,不加掩饰的赤诚和喜悦,她还是……默默地反省了一下的。   毕竟,再怎么铁石心肠,现实事故的人,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在面对少年的诚挚之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有所动容的。   “不过,我知道你之前和玄君那个……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凤长歌看着沈闻撸猫,心里也有些痒痒,于是顺手捞起边上一只看上去极为温顺的大白猫,也抱在怀里开始撸,他手法有些生硬,好在白猫性格温顺,没有亮出爪子来,“还有这满屋子的狸奴……”   “哦,这些狸奴是玄君抓的,之前我和妙法他们潜入万刃海寻找惊鸿夫人的踪迹,大尊者和妙法修为太高容易暴露,所以讲神识附着在了猫咪身上,用来掩人耳目。”沈闻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之中回过味来回答道。   凤长歌:“……那也用不着这么多?”   “这是玄君啦,”沈闻挠了挠怀里黑足猫的下巴,“我捏大尊者肉垫他不开心,抓了一堆猫咪来争宠。”   凤长歌:……   这是啥?她刚刚说了什么?怎么每一个字他好像都懂,但是加起来他就一点也听不懂了?这就是左右逢源的至高境界吗?   年轻的凤长歌眼中充满了震惊。   而在另外一边,被沈闻提及到的当事人,抬起袖子遮住口鼻,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太一玄君现在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说句实话,他现在并不想和师父他们讨论西门清越渺无音讯之后,万刃海和万刃海名下的家族应该怎么办。   “万刃海自有万刃海的规矩,阿闻在论剑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了西门清越,她自己现在又暂时是万刃海挂名的弟子,由她继承剑尊,又有何不可。”玄君撑着脸,看着周围急眼的一干宗主,“还是说,各位想要插手万刃海宗门私事?”   他妈的明明是你想插手的万刃海宗门私事,只许你玄君防火,不许我们这些宗主点灯是不是?!   公输家的公输澜死在了论剑台上,墨城公输家和公输门分家已久,对于公输弦来说,倒是个清理门户的机会。   他当即举起手来。   “我赞同玄君的说法。以及……”他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太一玄君,浅笑道,“我知道墨城公输家有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豢养天女,但是据说也已经没有几个了,我可以立刻前往墨城,把公输家的势力收一收,再将那几名天女带出来,交给妙法贤师带回去疗养。”   这算是九宗七姓之中,除了顾红霜之外,第一个对玄君抛出了橄榄枝的同僚。加上这位老哥还是九仙君之一,说话的分量又比顾红霜多了一层。   至于一边的顾红霜,她从刚刚开始就注意到了玄君一直都心不在焉,并且摆出了一副“我就是要站阿闻,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当回事”的态度。   毕竟,当事天女自从论剑台一战之后,就一直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睡了三天三夜,玄君则一直困在九宗七姓的事务之中不可脱身,起初他还有些耐心,车轱辘话消磨到现在,他已经一丝耐心也无了。   顾红霜:虽然不是恋爱脑,但是看着当年一直面无表情仿佛灵器人偶一般的太一玄君,因为着急去见心爱之人而露出细微焦灼的神情。   嗑到了。   她嗑到了。   顾红霜虽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人称广寒仙子,作为女子对于自己的美貌自然也十分自傲,但是她也清楚,美貌并不是自己的一切。若是这世上有女子比她更为貌美,她也只会轻笑一声,并将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拱手让出。   若是这女子空有美貌,仅仅以“色”使男人追捧她,顾红霜可能心里还有些不屑。然而对于在论剑台上大放异彩的沈闻,她却极有好感。   对天女这个族裔,她之前未曾放在心上,毕竟修真界之中,黑心烂肺的男修取出身低微的女修作为炉鼎侍妾也是常见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天女与否有所改变,只是说天女这个族裔,更容易被攫夺。   但是……见过发狂的惊鸿夫人,以及沈闻这一魔一佛的母女俩人之后,顾红霜到是对天女族裔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奇。   “我也觉得玄君所言甚是。”一边的凤栖梧斟酌了利弊之后,也开口道,“天女之事,是老朽之前想的太过简单,以为自家不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就罢了,妙法贤师数十年来庇护一族,甚是高义,此事我站玄君。”   原本已经到了没有耐心边缘的太一玄君听他这般说,便抿唇一笑,对着凤栖梧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凤家主。”   一边的大尊者不说话,但是伊力木作为西域四十六国的宗主,他得考虑大尊者的立场,并且……“西域四十六国无一国豢养天女,此时有悖人伦,非人可行之事,我愿代表西域四十六国王室,遵从玄君所言所愿。”   说完,伊力木看了一眼边上的大尊者,后者依然是不动声色,但是……   伊力木擦了一把汗,心想着:大尊者你不说话,让我去出头,是不是因为想帮那姓沈的天女,又不想开口站在太一玄君那边?   却见大尊者微微睁开金眸,瞥了一眼伊力木。   伊力木:……   行行行,是我瞎脑补。   边上的明家家主明曌原本不欲开口,但是昆仑殿的刘楚客欠了太一玄君和沈闻极大一个人情,他率先开口道:“我昆仑殿没有豢养天女,也决不许他人在我昆仑殿的名下豢养天女。”   他既然开口了,明曌自然不能落后:“我明家世代不与外人通婚,自然也不会豢养天女,若是我金乌卫遇到如此禽兽之人,自然会出手教训。”   太一玄君单手撑着脸,脸上的不耐之色稍霁。   这样一来,至少有半数人会站在“解放天女一族”这个提议这边,剩下的,哪怕他们正豢养着天女,也会被其他和他们“割席”的人逼着交出自己家族之中的天女族裔。   要完成这个提议的条件,在沈闻参悟“斩业境”之前,是不充分的——若是太一玄君没有突破再造境,若是妙法没有几十年如一日庇护拯救出来的天女,这三个条件,缺少了一个,都不会达成今日的局面。   太一玄君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挑战再造境之前,为自己占下的那一卦。   “利南方。”   所谓命运大道,天理昭昭,确实是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一切的。   若非如此,他不会化身名为“求心”的盲僧,与沈闻相遇。   若不与相遇,他如何随着她走遍天南地北,尝遍这人世冷暖悲欢,又如何能在血池地狱之中,参悟大道,最终突破再造。   这一切的起因是妙法和惊鸿。   最终,归于求心和沈闻。   想到这里,玄君的唇角抿起了一丝温柔的浅笑,像是融进了泉水里的蜜一般,让人徒然心头一甜。   这样想着,他便站了起来。   云中君道:“徒儿,你要去哪?”还在商议之中,你怎么说走就走?   玄君却回身笑道:“徒儿只是随心而动,乘兴而行,想去见见某人,便去见见罢了。”   众人:……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他们好像刚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往嘴里左右开弓塞满了一嘴。   只是,待到他来到侧殿门口的时候,却正好听到凤长歌问沈闻:“那,天尊和玄君正好是一阴一阳,你们是不是打算当道侣?”   沈闻撸着猫,一脸的佛系:“我现在满心佛光,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玄君:……   他扭头,没走两步,遇到了跟过来的极乐宫宫主甄子蓉。   后者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玄、玄君?”   “甄兄。”   “怎、怎么?”   “你们极乐宫,有没有那种……能让佛修有世俗欲望的功法?”   甄子蓉:?????????????????????   你想干什么?我是正经人,你不要过来啊!    第168章 168   “所以你说,那个孟回春并不是我师父?”因为无需再守护妙法的肉身,贺兰韵和越女也到了万刃海。   沈闻还是呆在侧殿撸猫,一副“没有世俗的欲望,我那也不想去”的样子。事实上,在前两天,万刃海一部分笃行门派规矩的长老派系就开始前来求见她了。毕竟她在论剑台上当着九宗七姓所有人的面战胜西门清越,还是她现在目前的境界,万刃海不能无首。   而按照规矩来,沈闻就该是下一任剑尊。   加上她在论剑台上夸下的海口,若是她最终真的接任天尊位,那么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最适合的人。   “应该是吧,”沈闻耸肩,“除非你觉得你师父是个会和天女大战三百回合的人。”   “……不了,谢谢。”贺兰韵一连吃了苦瓜的表情,“但那若不是师父,又会是谁?师父是不是……”他说到这里,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焦虑的状态。   贺兰韵父亲早逝,孟回春教导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贺兰韵对于孟回春的尊敬却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有一种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第二个父亲的感觉。   若是出现在瑶池仙会上的“孟回春”不是他本人,那么只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孟回春本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是在下和孟兄是一起来到瑶池仙会的,他一路上无论是习惯还是言行举止都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活脱脱就是孟兄本人啊。”一边的甄子蓉立刻反驳道。   他和孟回春是旧相识,两人虽然经常嘴贱损对方,但确实对对方的生活作息极为熟悉,甄子蓉眼中的孟回春,并没有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   “这世上熟悉孟回春为人处世,行为举止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他不是还有个入了魔的师兄么?叶家的那谁吧?”沈闻把怀里的黑足猫换了个姿势,开始手法娴熟的挠它的肚子。   一边的越女和孟回春没有多大的交情,她的注意力全在沈闻这一屋子的猫咪上,她道:“你这一屋子的猫……”   “玄君抓的。和我没关系,你想撸就撸吧。”沈闻已经被好几个人问过这个问题了,回答流程十分娴熟,“建议撸那只白猫,业务熟练,脾气温和。”   于是可怜的白猫又被越女抓过来抱在怀里使劲撸了。   白猫:qaq   甄子蓉道:“若是魔君叶落……”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行,”他站了起来,“若是魔君叶落,确实有可能。”   孟回春和叶落是师兄弟,两人早年情同手足,就连孟回春的山鬼位,也是当时还是少司命的叶落推荐的。据说两人对对方的生活习惯都相当熟悉,早年叶落还未曾堕为魔修之前,就有过两人互换身份,耍弄弟子的奇闻异事。   当然,甄子蓉个人觉得这种行为和三岁小孩一样不值得推荐。   若是叶落还是孟回春认识的那个叶落,孟回春不一定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叶落堕魔,谁也不知道此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性情。   所谓“堕魔”若只是变了修行的功法,自然不会那么令人谈之色变。   恰恰是因为“心性”产生了变化,才会导致“堕入魔道”这个结果。   若是孟回春真的落在了叶落手上,就只能奢望这位叶前少司命还能保留一些昔日的手足情谊吧。   沈闻看着匆匆走出去的甄子蓉,还是一脸的:“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我什么都不想管”。   一边的贺兰韵听到师父可能落在魔君之手,也急着站起来追着甄子蓉走了出去:“甄宫主等等晚辈,晚辈和你一起去。”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甄子蓉应该是去回报九宗七姓的魁首们。   眼下公输家的家主陨落,公输弦身为东君,又放出话来要重新归并墨城公输家,九宗七姓的成员可能会出现变动。   万刃海现在是一盘散沙,要是沈闻没有打算接任剑尊的位置,很难说万刃海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人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而横生乱象。   九仙君原本就缺位一半,这一次不但没有选出新的少司命、大司命人选,反而还折损了一员“望帝”,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越女有些舍不得放开自己手上的猫,想了想,对沈闻道:“我师父……”   沈闻这才想起来,越女是广寒仙子顾红霜的入门弟子:“你师父居然是体修?”她用一种颇为意外的态度问道,“看不出来啊。”   越女怪道:“你能佛道剑散修,那我师父为什么不能音体双修?”   沈闻摸了摸鼻尖:“是吗。”   顾红霜身姿曼妙,生的也极为貌美,往那边袅袅婷婷一站,就是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婵娟佳人,沈闻看着她那个胳膊就没想过她居然也是个体修这件事。   “那你师父……”沈闻欲言又止。   “师父……师父在外从不动手,连我们几个入门弟子都没见过她不用本命法器的时候。”越女摇摇头,“眼下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打算。”   沈闻道:“现在大半仙君位空缺,她若是实力到了,也有这个野心,自然能去角逐仙君位。而且,就我个人觉得,你师父挺强的,这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比较诧异的是以她的实力为什么现在还没当上仙君。”   越女道:“师父大约是觉得时机未到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指的自然是万刃海的长老们请她继任剑尊的事情。   沈闻摇头:“我不想干事,自然也不想做万刃海的剑尊,谁来当剑尊,他们自己决定。”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快点离开万刃海,前往惊鸿羽化所指的那个方向。   一开始在论剑台上往玄君怀里靠,只是因为她当时并不想和那些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问号的修士们多费唇舌,所以干脆把活都推给了太一玄君。   之后睡了那么久,却纯粹是因为她的灵气耗损大了一些,并且因为几乎揠苗助长一般的修炼速度,让她的身体也非常的不适和疲累。   简直堪比生长痛。   为了平息这种生理上的不适,沈闻只好暂时待在侧殿修养。   奈何万刃海的灵气比起玄君的凤鸣小筑实在是太过稀薄,沈闻休养了许久,还是经常会觉得难受,甚至出现了不想动也不想思考的状态。   不想动也就算了,不想思考却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大概是她脸上疲累的神色太过明显,越女垂眸:“我在这里待太久也不好,我先回师父身边去,将我这些日子和你之间的事情回禀给师父,我想,师父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别看顾红霜这样,她偏爱女弟子的事情整个霁月城人尽皆知。   用沈闻的话来说,这个师父她橘里橘气的。   沈闻把自己怀里的猫一丢:“我便不远送了。”   越女站起来抱着猫离开了沈闻下榻的侧殿,沈闻倒也没觉得她直接把猫抱走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疲累的打了个哈欠。   她这几天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对,虽然那场灵雨带来的灵气涌入了她的灵府,填补了进阶过快导致的虚空,但是沈闻之后和西门清越论剑,自身的消耗也不少,可以说是进少出多。虽然这几天靠着吸取万刃海的灵气稍稍补回了一些,她的灵府中还有惊鸿吐给她的内丹原封不动的放在那呢。   那场灵雨,原本是天道为了庆贺沈闻突破金丹而降下的,但是惊鸿吐出魔丹给沈闻之后,就相当于她的灵府之中有了两个“金丹”,加上沈闻本身的境界已经上升到了可以直接突破分神境界的程度,以至于她完全是灵气匮乏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状态,实际上都很糟糕。   她翻身躺在床上,单手扶住了额头,心想:不该打肿脸充胖子的。   要是现在有个人闯进来,发现她现在这个状态,怕不是当场就白给了。万刃海的灵气对于目前的沈闻来说,实在是太过稀薄,居然让沈闻怀念起了灵气充裕,一年四季都如春天一般的凤鸣小筑。   以目前的状态,她最多只能再休息十二个时辰左右,之后便必须立刻前往瀛洲——凤鸣小筑的位置,是原本蓬莱的主峰,所以灵气浓郁远胜过其他地方,堪称修炼的福地。那么同为天女浮空城的瀛洲,应该也是同样的配置,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修养地点。   沈闻把手放在额头上的时候,听到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随后又轻轻的掩上了门。   这脚步声有些熟悉,沈闻没有睁开眼,只是把手伸进了枕头下面,摸到了她压在枕头下面的半柄断剑。   “是我。”对方道。   “知道是你,鬼鬼祟祟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太一玄君是再造境,别人可能看不出沈闻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玄君……他肯定能看出来。   对方浅笑一声:“我可没有鬼鬼祟祟,我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进来的。”   沈闻睁开眼,挑了一下眉:“你这语气真是理直气壮到让人想打你。”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你看出来了?”   “怎么说才好呢……”玄君坐到沈闻的边上,伸手将她的鬓发夹回到耳朵后面,“师父和诸位家主商议,凤家主和凤公子,顾城主,大尊者,还有鹤家主等人,明日会和我们一起启程前往瀛洲。”   沈闻想了想,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天女族裔有太多的秘密未曾公之于众,若是所有修士的灵根就跟沈闻猜的那样来源于和元女通婚,那么他们这些年做的事情几乎就是“欺师灭祖”。玄君带上这些人,同时留下妙法和其他站玄君和沈闻的人,也是为了平衡双方,以示公正。   加上还有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假孟回春,玄君这一手确实四角俱全,十分老辣。   比起玩这套平衡人心的花花绕子,太一玄君并不输给他的师父鹤重楼。   随后,沈闻皱起了眉头:“你明知道我现在……”   玄君只是看着她。   沈闻:……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起鸡皮疙瘩了啊艹。   “此处灵气稀薄,”玄君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阿闻即使再努力吸收十二个时辰,还是杯水车薪,为何不想想……别的路子呢?”   沈闻:……   战术后仰jpg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一脸的惊恐。   等等,她可以发誓自己对大师的热爱是一种纯粹的欣赏,是美学上的一种癖好,就算是当初和求心多亲密,她也没想过对人这么样啊!   看着沈闻的表情从青,变成红,再变成白,玄君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闻想到何处去了,我指的是将我灵府之中的灵气传度给你,你想的是什么?”   沈闻:……   好家伙,是我大意了,没有闪。   头伸过来,我先给你个死白莲落个发。    第169章 169   碧空之上,一艘飞舟徐徐向着遥远的海岸行驶而去。   在船舱之中,大尊者坐在一边,施施然拨弄着自己手边的茶杯:“阿闻的气色到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作为大乘后期的佛修,自然能看出沈闻因为灵气缺乏而无法正常进阶的情况,万刃海灵气稀薄,她却能短短数日就恢复过来……必然不是傻乎乎的只吸收周围的灵气就够了。   “啊?”沈闻撑着脸,骤然被大尊者搭话,还愣了一下,“嗯,是啊。”她叹了口气,“有点上瘾。”   大尊者:……   你别说,贫僧不听。   贫僧不想知道。   沈闻叹息:“再造境,果然不一样。你堵住耳朵干什么?”   鸠摩晦:“参禅。”   沈闻:????   只见大尊者用双手掩住耳朵,一副“不看、不听、不闻”的样子,活像是佛像坐前一尊“五识禅”罗汉一般。   沈闻:不是,秃驴你想到哪去了?   太一玄君作为天生道体,本身灵府之中的灵气就十分充裕,加上这家伙是个童子身,元阳尚在,灵府相当的干净,盘桓在气海之内的灵气自然精纯。他只是稍微吐纳出了一点,让沈闻渡入自己的灵府之中好补充消耗过度的灵气罢了。   这种感觉要做个奇妙的比喻大概就是……古早时期妈妈把嚼过的菜菜喂给宝宝吃一样?   这么一想,这种play好像也很奇怪啊。   沈闻有些魂游天外的发散着自己的思维。   他们一行人现在正待在玄术宗的飞舟上,别的不说,玄术宗的飞舟不管是载人数还是保护飞舟周围的结界设置,亦或是飞舟本身的灵气运转,都比沈闻那个小破奇瑞QQ飞舟强得多。里头厢房装潢压制,隐隐之中透出一股文化人的奢华。   顺便说一句,沈闻现在的厢房在最里面,边上就是太一玄君的厢房。   飞舟一路向着瀛洲坠落的方向驶去,大概是因为越来越靠近瀛洲的关系,周围的灵气实际上是越发稀薄的。   修真界的灵气分布并不是均匀的,一般来说,被九宗七姓这样的修仙世家选定为宗门、主家所在之地的地方,都是灵气浓郁的宝地,而以“宝地”为中心,灵气的分布会呈现出同心圆的状态。   即“宝地周围的灵气最为浓郁”,而以“宝地”为圆心,向外发散出一定的距离之后,灵气会逐渐变得稀薄,更加适宜凡人生存。而再继续往外,更加远离了“宝地”之后,灵气又会开始变得浓郁起来,逐渐不适合凡人生存繁衍,而其中则有可能生存有大量的灵兽、灵草。   这种灵气分布方式,注定了凡人的村寨不能离开修士宗门的庇护,但是同样的,凡人们朝生暮死,生生不息的繁衍方式,也为修士们的宗门地盘带来了异乎寻常的生机。   修士在凶兽、灵兽,以及恶劣的环境下为凡人提供庇护,凡人则带来生机、创造,这样的模式一直持续了万年之久。   灵气逐渐变得稀薄,是飞舟越来越靠近一处“宝地”的证明。   只是沈闻走上飞舟的甲板,放眼望去,头顶是蓝天,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今日天气倒也还算晴朗,空中徐徐微风吹动着靠近飞舟的几缕游云。   海天交界的海平面上,悬浮着一团黑色的气状物。   从沈闻这个角度来看,大约只有拇指大那么一块黑点,让她不由得把手拢在眉毛上,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远一些。   “似乎是风暴的样子。”鸠摩晦跟着沈闻走了出来,从他身上穿着的僧袍的飘带被风浮动的频率更胜过刚才了,沈闻也能感觉到这越来越强劲的风里到底夹杂着什么。   是海兽的腥臭味。   “世传深海有兽,吞则成旋涡,吐则呼风暴,息则生梦幻,名曰蜃楼,其血、骨、鳞皆为至宝。阿闻的运气真是好。”玄君不知何时从自己的厢房内走了出来,单手扶住船舷,侧身坐在沈闻边上。   风轻轻吹拂他的鬓发。   今天他到是难得把头发束了起来,草草扎了一个马尾甩在脑后。说他是大光明么,却又偏偏留了几缕碎发,随着风飘飘摇摇的,让人想一把揪上去。   此刻留在飞舟上和沈闻一道前往瀛洲的并不止大尊者和玄君,还有九宗七姓之中几个站在玄君这边的——事实上,虽然说站在玄君这边,可惜的是,太一玄君在修为上太过碾压其他人,以至于别人有什么意见也不怎么敢直接说出口,只敢蝇营狗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   而现在在飞舟之上的,除了顾红霜、越女师徒二人,还有云中君鹤重楼的兄长,鹤家家主鹤望声,凤栖梧、凤长歌父子,以及一个被无辜拉来的贺兰韵。   贺兰韵前不久借着大尊者悟道的佛光,到是终于成功筑基了,但是他这个修为,在一群大佬中间还是有些瑟瑟发抖。   至于沈闻为什么一定要拉他来,自然是因为他是目前在万刃海那块区域和孟回春唯一有关系的人,沈闻有些担心这个铁憨憨会不会被假孟回春给骗得找不到北,最后直接就白给了。   毕竟,沈闻还是把他当成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妈一样尊敬的。   “阿嚏。”一边的贺兰韵听到蜃楼的声音,也走出来,愣是给蜃楼吹来的邪风给弄得打了个喷嚏,有些酸溜溜的瞥了一眼沈闻,“我好羡慕你这进阶速度啊。”   “……我是悟道进阶,要么你也试试?”沈闻露出一个露虎牙的笑,让贺兰韵没来由的抖了抖。   “算了。”他有些挫败的嘟囔道,“没事,慢慢来,我现在才十六岁就筑基了,放眼望去,我这资质还是可以的。”言罢,他紧了紧身上的法衣,指着越来越近的那团风暴云,“这个怎么办?”   不知何时,原本在自己厢房内的大佬们都走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团风暴云。   “鹤家主,你看这蜃楼的修为如何啊?”凤栖梧对着边上的鹤望声拱了拱手——鹤望声是鹤重楼的兄长,他弟弟如今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鹤望声在外形上自然也和鹤重楼相差无几,只是两位老人家的眼睛却又都非常有精神,里头闪着内敛的幽光。   鹤望声捋了捋自己胡须:“应当至少有分神境吧,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灵兽修行困难,修为越高,力量越强,身上的灵宝材料也就越是珍贵,一只分神境界的蜃楼,实在是难得的极品灵兽了。   “凤家主,可愿和老朽一起前往,试试身手?”想到这里,鹤望声捋胡须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蜃楼是龙种,其脊椎骨可制成打龙鞭,是难得的上品法器。   沈闻打了个哈欠,用一种看幼儿园三岁小孩看到路边漂亮的蝴蝶就想去抓两把也不管蝴蝶会不会给自己玩残的熊孩子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前辈”:“绕开吧。”   跃跃欲试的鹤望声:???   同样跃跃欲试的凤栖梧:???   打算一睹爹爹鏖战蜃楼的凤长歌:???   一边打算看戏的顾红霜:????   沈闻瞪着一双没精打采的死鱼眼:“人家好好地在海平面上吃个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你们没事干干嘛过去对着人家喊打喊杀?闲得慌吗?”   顾红霜:“沈仙子此言差矣,此乃蜃楼,血、皮、骨,内丹都是极为罕见的灵宝,可遇不可求,遇见了便是仙缘所至。”   沈闻叹息:“你的仙缘是人家的性命,这畜生又没自己贴上来想要吃你们,绕开就好了,没必要,抵制野生动物制品啊同志们,思想觉悟有待提高。”   当然,她后面两句话,对方听没听懂这就不是她思考的范围了。   一边的贺兰韵到是理解沈闻的意思:“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算了吧。”他一个筑基说话虽然没什么分量,但是……他还是要发表自己的意见的。   一边的大尊者道:“自然是如此,此处灵气已经逐渐浓郁,凡人驾舟也难以进入此处海域,我观这蜃楼身上的灵气还算干净,不像是个食人血肉,犯下杀孽的孽障,还请诸位高抬贵手,饶它一命吧。”   言罢,他便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一边的鹤望声犹自还有些不舍,便还是瞅了一边的玄君一眼。   玄君原本也在看那团暴风云:“阿闻运气好,才遇到的这灵兽,她说要绕开,那就绕开吧。”   此话一出口,差点没把边上的凤长歌和贺兰韵都酸倒了牙。   ——我们还说能遇到蜃楼是我们运气好呢,你怎么尽往沈闻脸上贴金啊?!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也够西施,你这也太过了吧?!   当然,玄君无视了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阿闻,时辰到了。”   沈闻:……   “我觉得最近这段地方灵气开始变得浓郁起来了,我可以不用你喂我吃那什么了吧……”她一时半会嘴巴跟不上脑子思考的速度,加上又去思考旁的事情了,便嘴快把“灵气”用“那什么”给替代了。   贺兰韵:……瞳孔地震jpg   他看了一眼表情尴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闻,又看了一眼玄君。   ——他妈的“那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你们两个平时在厢房里到底在干什么啊?!   就在贺兰韵震惊的档口,周围围绕着飞舟的雾气,逐渐开始变得浓郁起来。    第170章 170   沈闻抽了抽鼻子,吸了一口气。   “有没有觉得雾气浓重了起来?”她随口问了一句身边的玄君。   刚才开始就隐隐有薄雾笼罩在飞舟四侧,越是往前,这雾气也就越是浓重,现在甚至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南疆气候湿热,一年四季的温度都较高,南疆的海更是号称永远都不会结冰的不冻之港。更何况现在都快接近南疆的雨季了,海面上怎么可能升起这么大的浓雾,其中自然有蹊跷。   而这“蹊跷”的诱因,或者说最容易让人想到的罪魁祸首,也就只有那在海面上吞吐灵气,造成雨云的“蜃楼”了。   太一玄君沉默了一会道:“是那蜃楼吧。”   沈闻叹气:“吞则为旋涡,吐则呼风雨,息则成幻雾,这家伙是睡着了么?”   “说不定是在觅食吧。”玄君却也不紧张,只是随手拨了拨身前浓重的雾气,“阿闻若还是打算绕过这畜生,我们得尽快了。”   沈闻点头:“也是。我也不想节外生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沈闻对着那头“蜃楼”已经开始警觉了起来。   沈闻从来不觉得字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不如说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奇遇都是靠她的脑子争取来的,贸贸然在自己前往瀛洲的必经之路上出现一头灵兽,沈闻第一反应不是有肥肉送上门,而是——这他娘的又是哪个小崽子准备给老娘下套。   之所以选择绕到,一方面是沈闻觉得没有必要特地为了所谓的“灵宝”去残害一条生灵,另一方面,也是沈闻秉持着谨慎的作风,规避掉任何在前往目的地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风险。   沈闻在打算动身前往瀛洲之前,在自己心爱的小黑板前面思考了很久,在上面贴满了纸条。   人一旦有了某个目标,他的所有行为都会变得非常容易被猜透。所以,沈闻对着黑板,把“自己”这个身份摘了出来,站在了魔尊“雪霁”的角度进行了一番推演。   首先,此人知道“元姬”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漫长的和正道修士的战斗之中,这位老哥无师自通,研究调查了元女、天女族裔的往事,从此知道了“元姬”的过往。   但是如果是这种可能性,那么他离开土戈城之前所说的“我等你知道元姬的事情之后再来寻我”,还有称呼自己为“元姬之后,天女之裔”并且表示“这才是他想要的样子”这些发言就显得异常自作多情。   当然这世界上也不乏某些stk了某个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女性一辈子之后,还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和对方神交已久的精神病,只不过沈闻暂且先把这个选项搁置在了一边。   排除掉“自作多情”的情况之后,沈闻很快转入了第二种情况,也就是这个“魔尊雪霁”的本体,很有可能是和“元姬”同时代的老怪物,因为一些意外解开了他的封印之后,他才夺舍了原本的昆仑殿大弟子雪霁的肉身。   此人的本体定和“元姬”、“天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推演到这里的时候,沈闻基本确定对方对于“天女浮空城”也一定知之甚多。   此人既然被封印,那么他一定和渠乐暗河里的那条老雷首独角蛟一样,是和元姬有宿怨之人,再扩大一步来猜测,也许是可能和整个“天女”氏族有仇怨的存在。   这样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女”一族重归辉煌,“天女浮空城”再度现世。   他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算计土戈城,想要利用土戈城、昆仑殿和玄术宗之间的关系,谋夺玄君的天生道体,可见此人是个心狠手辣,善于蛰伏的性子。   这种人沈闻熟得很,他不可能放着“瀛洲”那么大一个隐患不去处理,如果他能找到瀛洲,进入其中,那这家伙肯定已经把这唯一剩下的一座天女浮空城也毁掉了。   但是从他的语气和态度里,沈闻却又觉得他并没有率先一步去毁掉坠入海中的瀛洲。   那么   原因呢?   无非是两样,一种是他可能无法定位瀛洲的位置,还有一种就是他无法靠近瀛洲。   如果是前一种,沈闻并不担心,毕竟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前往已经坠海的瀛洲应该怎么走,而如果是后者,沈闻坚信这个老王八蛋肯定已经在前往瀛洲的路上给他们挖了不少坑了。   但是如果太过一帆风顺,沈闻也会生疑。   没办法,这是她的性格导致的。   她就是多疑,想得太多。   一边的贺兰韵已经进入到飞舟的驾驶室,准备把飞舟的自动驾驶改成手动驾驶了。   其余人正打算从加班返回厢房,却听一声巨响,下一秒便像是有一头庞然大物从海底直冲出来,撞在了飞舟的结界上一样,整艘飞舟猛烈震颤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玄术宗花大价钱请公输弦帮忙打造的飞舟,飞舟四周的结界坚固无比,寻常野兽撞到结界上只会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这一击能将这样的飞舟撞得颠簸不已,可见对方皮糙肉厚的程度。   沈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得有些站不稳,虽然她修为高,但是体重到底轻了一些,在这种力道的撞击下,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理所当然。   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边上的船舷稳住了第一波,架不住第二次撞击接踵而至,她整个人向后栽了出去。   早在第一波冲击的时候,大尊者就本能一样使用了千斤坠的功法稳住了自己的下盘,所以第二波冲击对他来说反而没有第一波来的强烈,看到沈闻栽了出去,便伸手想去拽她。   却见玄君一记踏花拈风,瞬息便到了沈闻边上,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   大尊者:……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如果要说的话,他可能应该在船底,而不是在这里。   沈闻:……好家伙你这时间卡得好,再慢点我自己拔剑插在甲板上稳住了。   她收起剑,木着脸把手按在玄君的脸上把他推开:“我自己能行。”这把剑是从西门清越的收藏室里随便拿的,无名折断之后,她在离开万刃海之前把无名交给了公输弦,希望他能帮自己把这柄剑重新铸造一下。   因为手上不能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她就从西门清越的收藏品之中,随便调了一把长度和重量都还算趁手,材质也能承受自己境界的宝剑灵器。   “阿闻自然可以,我也只是随心而动罢了。”玄君浅笑。   抱着船舷凤长歌:……要不是现在情况危急,我很有可能被酸地吐出来。   “畜生不得无礼!”   稳住了身形的凤栖梧亮出自己的本命剑,对着浓重的雾气怒喝一声,便脚下一踏,飞身跃出了飞舟结界的保护范围,对着第二波撞击传来的方向狠狠一剑劈去。   不得不说,凤栖梧作为西门清越之下第一人,去了西门清越便是剑修第一梯队的大能,这一剑剑气磅礴,直将那乳白色、铺天盖地的浓雾斫开一个口子。   而这口子之中,露出了一只血红色的,妖异的眼睛。   那黑影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或者说,从那影影绰绰,不规则的轮廓看,若不是它在动,沈闻都要觉得这是不是从远处飘来了一座小山峦。   凤栖梧一道剑气斫出,不但劈开了浓雾,露出了撞击飞舟妖兽的冰上一角,同时,还让船上的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这玩意……贼他爹喵的硬。   凤栖梧这一剑过去,可削金断玉,哪怕是个小山头都能让他给削平了,可是这剑气冲着对方的眼睛去,对方不但没有受伤吃痛,他们反而听见了一声极为刺耳、剑戟相交的金属摩擦声。   玄君足下一点,也飞出了飞舟结界保护的范围,他单手剑指举在胸前,口中并没有念什么法诀,只是聚集灵气,念了一声“破!”。   却见飞舟四处金光大盛,如几百缕利剑撕破布帛一般,撕碎了四周的浓雾。   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而当视野清晰起来之后,坐在甲板上抱紧了船舷稳住身体的凤长歌,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左一右,两头足有百丈高的妖兽,双目泛着猩红,将飞舟包围了起来。   右边是一只不知何龄的玄龟,背上的龟壳也不知堆积了多少尘土,上头居然还有灌木丛生,才导致雾里看花,错把它当做了小山包。   另外一边是一条背着蚌壳,生得奇形怪状的蛟龙——这样子,到是有几分《灵兽志》记载所画的“蜃楼”的模样。   这两头巨兽看上去皆是凶厉无比,举手投足皆能掀起滔天巨浪。   当别人震撼于这两头凶兽的庞大,为目前的情况暗自捏了一把汗的时候,沈闻却注意到了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   这两头凶兽的额头上,都有一个极为眼熟的花纹。   到是和接走“雪霁”的那头云鲸头上的……十分相似。   “玄君。”沈闻跃出飞舟结界,双脚一踩踏在了飞舟结界的上方,“你看这两头灵兽的额头。”   太一玄君点头:“很像。”   “但不是。”沈闻道。   “想知道怎么回事?”玄君浅笑。   沈闻也笑了:“问问它们就知道了。你右我左,如何?”   “皆如阿闻所愿。”   一刹那间,天地变色。    第171章 171   在沈闻和玄君二人联手压制之下,玄龟和一旁的蜃楼很快就败下阵来。那蜃楼和玄龟虽然凶猛,但是当沈闻一剑刺穿他们额头的纹记之后,两头灵兽眼中暴戾的猩红很快就褪去,变得一片清明。   贺兰韵在飞舟的颠簸平稳之后,终于扶着墙,艰难地爬了出来:“到底是怎么了?”然后,他就被眼前的两头身上正在徐徐散去一些黑气的灵兽给吓到了:“这——这什么?”虽然他现在修为不济,但是智商却还是在的。   这两只灵兽这个模样,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人不快的气息,到是像极了当初在土戈城外见到的那个狼蜥。   然而沈闻还没来得及这俩灵兽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几乎是一瞬间,那些从它们身上逸散出来的黑气又再度集结,团团围住了不在飞舟结界之内的沈闻和太一玄君。   玄君靠到沈闻的边上,单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展开了一个玄门术形成的结界,将这些黑气挡在了结界之外。   这嗜血的黑气被结界挡住,自然转头攻击被沈闻破坏了额头纹记的玄龟——另一头灵兽蜃楼因为灵活,反而转身就逃,留下行动不便的玄龟成了这黑气的饵料,偌大一头玄龟,在黑气之下凄惨挣扎,半晌之后,便化为一摊白骨,渐渐沉入了海底。   沈闻看着海面上翻涌的血浪,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若不是太一玄君及时展开阵,她可能也少不了吃点亏。   黑气啃噬完玄龟之后,随着尸骨沉入了海底。   跑了一个蜃楼,但是沈闻并不觉得可惜——至少跑了总比留在这里和玄龟一样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强。   因为掌管雾息的蜃楼清醒了过来,围绕在飞舟周围的雾气很快就散去了,只是一行人目睹了黑气的凶残嗜血,心情都有些沉重。   凤长歌这个少年人首先开口道:“玄君可知道,那嗜血的黑气到底是什么?”   太一玄君只是看了一眼沈闻,沈闻此刻正在捋清这茫茫海面之上的风向,蜃楼既然已经不在前往瀛洲的路线上,沈闻自然也就不必绕道了。   听到凤长歌这么,也一并来到飞舟正厅厢房的贺兰韵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他理了一下思路,从之前在土戈城的际遇开始讲起,尤其是着重讲了他捏着大尊者给他的舍利子,前往土戈城血池阵边缘的时候看到的一切。   黑压压的异样灵兽群,每一个都像是被黑雾所笼罩的噩梦一般。他尤其还着重说了一下这些缠绕着黑气的变异灵兽给他的感觉,就和潮海阁之中那只诡异的狼蜥十分相似,应该是同一种生物。   “但是娇娇吃他们啊。”一提到狼蜥,沈闻也想起来了。   毕竟那个长得和大爷十分相似的生物,对于沈闻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若是放在一般修为的修士面前,不要说金丹了,这样一头变异灵兽单挑元婴都有可能不落下风。   “如果这种东西多到成群结队,会怎么样?”一边的顾红霜想起目睹黑气吞噬玄龟的那一幕,秀眉微微蹙起,一副不忍的模样。   她担心此物成群结队,大规模的出现,也不是杞人忧天,毫无端倪的联想。   沈闻和太一玄君交换了一下目光。   灵兽头上的纹记和那头云鲸头上的十分相似,却不同。但是基本上可以看出是同一人的手笔,也就是说,这片靠近瀛洲的海域之中,可能还存在有大量被黑气寄生,头上带有这种纹记的野兽。   蜃楼是龙种,尚且能被控制到发狂攻击路过的飞舟,那么其他那些修为不济的低等灵兽,是不是已经内里完全被掏空,被彻底控制起来,成为了“魔尊雪霁”手下的妖兽?所谓“魔尊雪霁”一直是他对外公示的身份,这家伙的本体又到底是什么?   既然这片海域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对方为何不干脆一点毁了瀛洲,反而要反行其道,用激将激沈闻前来寻找瀛洲?他就不担心沈闻找不到瀛洲吗?   这其中古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沈闻不得不留个心眼。   一旁的玄君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伸手在沈闻的手背上拍了拍:“但是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前往瀛洲一探究竟了。”   这是一次阳谋,也是一场赌局,沈闻和那个“雪霁”都在赌局之中,赌盘已经开始转动,双方都做好了布局,摆上了筹码,就看命运更为青睐谁。   沈闻刚想要说什么,却感觉飞舟又一次震颤了起来。   这一次和上一次被灵兽袭击不同,这明显是飞舟主动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行人不必玄君发号施令,便鱼贯出了主厢房。   但是奇怪的是,他们眼前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篇湛蓝的海,以及头顶一望无垠的天空。   太一玄君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之后才拢起袖子道:“此处有阵流转的气息。”是某种极为复杂的大型阵,一般来说,部下这种阵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阵内的东西。   玄术宗浮空大阵之上,也有这样易守难攻的阵,从玄君进入玄术宗学习开始,这个阵便已经存在,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代。   它齐聚了“守护”、“聚拢灵气”两个不同的功能。   太一玄君分辨阵依靠的是他天生道体对于灵气流动的感知,这一点可以说他和天女族的天分是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的。   他和沈闻之间的修为差,只是差了“时间”这个唯一的标准罢了。   而眼前这个巨大的阵,和玄术宗的护宗阵极为相似,以至于他差点产生一种自己正在玄术宗的错觉。   若是这阵之下,就是已经坠海的瀛洲,那么沈闻的“蓬莱便是玄术宗的前身”这个猜测,就真的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玄君有些形态复杂的皱起了眉头,缓缓舒了一口气。   若是如此……他又该怎么面对沈闻呢?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沈闻,只见后者正伸出手来,闭着眼睛努力感受来自阵的灵气流动,并没有看向他这边。   ——也罢。   玄君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入这阵结界之中,确定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不是瀛洲,并且找到当初“天女、元女”,以及“天女浮空城”的真相,其他旁的儿女情长,他和沈闻之间的事情,到都是要放在一边,从长计议的事情。   而这边沈闻正在感受灵气流动,想要从灵气流动的方向和速度找出一条进入阵之内的正确道路。   天女魂魄扶风归乡,是惊鸿用自己的命给沈闻指引了找到瀛洲的方向。   但是要进入瀛洲,沈闻还得想办,毕竟她现在也不是魂魄而是活生生的人。让她复刻惊鸿的操作,这委实有些为难她了。   而在一旁的鸠摩晦,因为不能和玄君、沈闻一般,感受到阵之内灵气的流动,而飞舟又确实想是撞上了什么庞然大物,出于本能的好奇,他抬起了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飞舟船舷紧紧贴着的某样物体。   下一刻,他的手指立刻被弹开,空气中传来一阵难闻的焦味。   鸠摩晦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一点被烧伤的痕迹,抬头对看向自己的众人道:“这阵似乎拒绝别人的触碰。”   但是飞舟的船舷紧紧靠着可能是瀛洲的巨大物体,似乎完全没有被烧毁的迹象。   鸠摩晦也是聪明人,他刚刚那一下并不是毫无防备的前去触碰。他一个大乘佛修,手贱之前还是知道要用金身做好安全防护的。   “由此可见,这阵,怕不是拒绝修士入内。”鸠摩晦如是推测。   一边的贺兰韵连忙从自己的储物袋内取出生肌膏交给鸠摩晦:“大尊者你还是先疗伤吧。”这手指被烫出这样一个黑点,怕是指尖都烧焦了。   沈闻的手空悬在靠近阵的地方,一开始是为了安全起见,但是看到鸠摩晦这般,她心底却明了了一件事。   瀛洲之所以还能安然居于此处,恐怕不是因为雪霁不知道瀛洲所在,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进入瀛洲的阵之中。   所以这一路上,他丢下了无数额头刻印着纹记,被黑气所侵蚀的灵兽,为的就是阻止天女后人靠近瀛洲。大海碧波之下,暗潮涌动,不知有多少危险之物在下面蓄势待发。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瀛洲的前身是天女浮空城,只要它的动力系统不损坏,天女浮空城就会以一定的轨迹进行迁移。   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沈闻的心底浮现,促使她把原本悬停在距离阵结界两三寸位置的手,缓缓靠近了结界的边缘。   “小心!”大尊者是吃过亏的,连忙出言提醒沈闻不要碰上结界。   然而,想象中那种场景并没有出现,沈闻的手臂,安然穿过了这个神秘的结界阵。   “果然,看来只有我才能进去啊。”沈闻笑道。   而后,她纵身一跃,跳入了结界的范围之内。    第172章 172   沈闻一进入结界之中,就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片云雾的空间之中。   或者说,她感觉自己从一个世界,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结界之内的灵气异常充盈。沈闻刚刚进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深海之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能够呼吸。   瀛洲之中的灵气,是液态的。   就像是当初太一玄君的水精棺一样。   沈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种仿佛漂浮在液体之中的迷蒙感,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空间之中”的感觉。   随后,她发现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她看见了人。   但是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那个人影,仿佛周庄梦蝶,不知自己是虚幻,还是对方是虚幻。   她站在一个极为繁华的城镇之中,人群熙熙攘攘,只是特别明显的可以看出,其中有许多人的衣着打扮都和其他人不同。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色彩繁多,显得十分鲜艳活泼的,而一小撮人的身上从头到尾都是白色,就连发饰也只有一根简单的白色缎带,在发尾将头发束成一束。   这些白衣,全部都是女子。   沈闻的目光越过这些貌美的白衣女子,直接落在了城镇中心的祭坛之上,她向前走去,像是在水中跋涉一般。   站立在祭坛之上的女子,也是一身白衣,容貌绝丽,如果硬要说在配饰上和其他那些白衣女子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的额头上有一圈金色的薄片打造而成的抹额。沈闻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随后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像了。自己现在这张脸,和这个看上去像是众多白衣女子首领的女人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而这个看上去像是祭坛一样的建筑之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罗盘——极为精致,像是保罗万象一般,上头悬浮着星辰,只是彼时的星盘之上,只有一颗珍珠般大小的明星闪烁耀眼。   虽然之前看过的壁画太过抽象,但是这幅打扮,这种气质,沈闻没来由的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元姬”。   沈闻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身处在一场全息电影里一般,能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自己的声音却不能传达给对方。   也对,这一切都是千万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因为瀛洲灵气浓厚,记录下了这一切罢了——或者说,这座坠入海中的浮空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一个可以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人,再一次踏入这片土地。   那为首的女子似乎是在占卜什么,随后,闯进来一个穿着和其他白衣女子都截然不同的少女。她的容貌同为首的女子十分相似,应该是有血缘关系。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虽然这些基本可能就是古早天女或者“元女”的女子都个个生的貌若天仙,但是都是各有各的美貌和小缺陷,没有出现沈闻所处时代的那种一个流水线上出来的长相的趋势。   所以,这个红衣少女和白衣女子之间,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但是,根据壁画的内容,元女是从鸿蒙之中诞生的,她们和人类结合之后才诞生了第一批后代,这一点又很奇怪——难道鸿蒙捏人,还会一一回顾自己曾经捏过什么样的脸,然后避开不同的组合不成?   沈闻把手放在下巴上,一边看着事情的发展,一边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姐姐。”红衣少女对着白衣女子道,“现存的元女越来越少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才是,和凡人结合,生下的孩子虽然有灵根,却男女皆有,女孩子也不是纯血统的元女,这样一来,千百年后,这世上就再无元女一族了啊。你是族长,当初鸿蒙散尽,我们不再诞生新的族人,也是姐姐你先提出可以和凡人结合,繁衍生息的……可是……”   “阿若,”白衣女子呼唤了一声自己的妹妹,“这也许就是元女一族未来的宿命吧。顺应天命即可,”她走到祭坛前,对著名为阿若的少女指了指祭坛下面川流不息,元女一族和凡人氏族生生不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画面,“元女一族并非消散,而是以另一种姿态存活于世上。阿若,恰如鸿蒙散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我不信。”阿若却怒道,“姐姐,你是第一个出生的元女,也是族长元姬,难道身为族长,不应该为一族纯粹考虑吗?天女一族得天独厚,独受鸿蒙宠爱而生,要我和那些凡俗结合,我的血脉在岁月之中逐渐稀薄,阿若不愿意。”   红衣少女拂袖而去:“我定然会想出办法,保有我元女一族血脉纯粹的方法!”   元姬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画面一变。   星盘上的明星化为了两颗。   名为阿若的红衣少女,使用了某种禁术改变了自己的体质,带着一干和她有着相同想法的元女分裂开了原本名为“紫微”的山峦,自此,建立了另一座天女浮空城“蓬莱”。   被分裂的“紫微”剩下的部分,就成了现在的“瀛洲”。   以阿若为首的元女们,也不再自称“元女”,而是以“天女”自居,偏安一隅。   沈闻看到这里,觉得这应该是两姐妹为了思想冲突分道扬镳的故事,但是蓬莱和瀛洲在后期又被并称为“天女浮空城”,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如果元姬还在世,那么瀛洲依然属于“元女”一族。   只不过,接下来展现出来的景象很快解答了沈闻的疑问。   这些片段并非是连续的,而是一个一个片段连缀而成,只保留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比如说,元姬和阿若姐妹离心,阿若带着一部分元女分裂紫微山,姐妹老死不相往来。又比如……元姬占卜,天下当有大劫将至。   自天地初生,有二气,一曰鸿蒙,一曰混沌,清者为鸿蒙,浊者为混沌。然一生二,二则生三,清浊相交之处,诞生了第三股“气”,也就是所谓的“戾”。   这就是元姬占卜之中所得到的“大劫数”所在。   戾气所过之处,无处不蚀,但凡生者皆死,死者则沦为行尸走肉,可怖异常,有违天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封印起来,等待着时间将它逐渐平复。   元姬为了封印“戾”前往了当时的西域,在那里留下了一缕神识,希望后来之人能堪破玄机,彻底将被封印的“戾”消灭掉。   经过长年累月的封印镇压,戾确实会逐渐变弱,消散。   但是要彻底封印“戾”,填补戾气对这个世界带来的伤害,她需要更多的灵气,将自己也化为天地的一部分——不,仅仅只有她并不够,是拿目前整个元女族的灵气修为,才能够勉强去填补封印“天之三气”的戾气造成的灵气失衡。   只要元女族的后人能谨记这件事情,长年累月的努力之下,总有一天能彻底将这代表着天地业障的“戾”彻底消灭,还众生一片清宁。   她算的并没有错。   愿意和她站在一起的元女一族,多半都已经和凡子结合,拥有了无数的后代的未来,早已经走过了无数岁月的元女们愿意和她一起一搏,为众生打开一条前往未来的道路。   而就在决战前夜,阿若率领着和她一起离开紫微的老一辈天女们又回到了瀛洲。   原因很简单,她和元姬是姐妹,即使她不赞同元姬的想法,即使她自称天女和元女一族割裂,她依然是元姬的妹妹。   “天之三气”造成的大劫数,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蓬莱之上那些年幼的小天女,她也要回到元姬的身边,帮助元姬平衡灵气,封印“戾”。   至此,分裂为两半的紫微,再一次以“蓬莱”和“瀛洲”的姿态,两两相望,合二为一。   封印之战,第一代天女、元女以全灭羽化,封印“戾气”为结尾,堪称惨烈。   而也是这一战之后,天下再无“元女”,只剩下了新生一辈的天女,因为人数甚少,而抱着前辈的警告,分居于两座浮空城之上,只在特定的时间降下凡间。   而沧海桑田,岁月变迁,曾经元女的后代逐渐占据布满了整片大地,开启了另一个欣欣向荣的时代。   贪婪的人性,以及长久未曾直面过“戾”的可怖,让他们逐渐松懈,忘却了曾经先祖们教导的一切,最终,导致了天女浮空城的陷落。   ——所以说,沈闻木着脸,她当初猜测有灵根的修士都是元女之后这一点并没有错,而西域传说他们的先祖是从天上来的人这一点,也是元姬曾经前往西域留下神魂和后代的证明。   结合第一代佛修就是诞生在西域这件事……沈闻隐隐觉得元姬找到的彻底消灭“戾”的方法,可能……就是……那个。   而封印之战的最终地点,不在别处,恰恰在昆仑。   魔尊雪霁本体的真相,呼之欲出。   而后,沈闻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戾”和其他人无法进入瀛洲,但是自己可以进入,沈闻需要这些人知道当初的真相,就必须打开瀛洲的结界,放他们进来。   而这一开,被戾气所咯控制的妖兽,恐怕就会一拥而入,毁掉整个瀛洲。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在心里暗骂,狗东西,算计到你奶□□上了。   但是,她沈闻又岂是那种会乖乖入套的人?   来到这个世上以来,她可从来没按照剧本来过。    第173章 173   沈闻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黄金罗盘,来到了祭坛之上。   她身上的衣服因为灵气浓郁的缘故,在液态的灵气之中显得极为飘逸,沈闻看着面前这个年久失修,却依然宏伟壮丽的祭坛,最终伸出手去,将黄金罗盘放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随着“咔哒”一声,祭坛周围的灵气开始像旋涡一样向着祭坛以一定的速度和方向旋转。最终凝聚在了罗盘的周围。   沈闻伸出手去,将双手抱拳放在胸口:“诸位前辈,感念诸位前辈为这天地平衡所做的一切,只是两相取舍,将戾气再次封印,瀛洲之力必须保存。”   所以,她不会放其他人进入瀛洲的结界之中,破坏瀛洲现在已经非常脆弱的灵气系统以及法阵,总有一天,她会将真相公之于众,但是在那之前……她要妥善保管整个瀛洲。   像是回应了沈闻的请求一样,整个瀛洲,从祭坛开始散发出一种异常的灵光。   这灵光穿透了外面的结界,而此时在瀛洲法阵结界之外的太一玄君也察觉的事情不对,他连忙双指并拢,将飞舟之上的灵气抽掉出来,在飞舟之下立下了一个法阵,而就在法阵成型的那一刹那,从海底窜出了无数条状态极为骇人的恶兽,直扑瀛洲结界。   凤栖梧虽然一时半会弄不清这些恶兽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也知道绝对不能将这些恶兽放入瀛洲结界之中,当下和鹤望声跃起,一人手持本命宝剑,一人手持拂尘,分别站在飞舟之旁帮助玄君护法。   而天边也传来一声云鲸的长吟,却见青霓魔君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头云鲸背上,身后更是统帅着一匹黑压压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控制的恶兽。   太一玄君要用阵法护住瀛洲,而另外几人根本不足为惧,青霓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雪霁擅长部署,知道沈闻作为天女后裔进入瀛洲之后,会为了解放天女族人而将一行人放入瀛洲,公布当年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初身处瀛洲的长老们,为了保证存留封印、消灭“戾气”的力量,将瀛洲结界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防护之上。并且为了防止他人破坏,最终还是只允许天女后裔进入。   沈闻想要将结界之内存留的真相公之于众,她就必须自己打破结界,请人入内。   可惜,只要结界一破,被戾气附身的恶兽们立刻就会从海底窜出,以波涛雷霆之势,将整个瀛洲一并摧毁,哪怕自身也因为这波冲锋而化作烂泥。恶兽本就是行尸走肉,黑气脱离了它们的身躯,自然还能附身于下一波灵兽之上,故此丝毫不疼惜自己这边的牺牲。   青霓在渠乐受辱,发誓要杀了沈闻一行,包括大尊者在内的所有人,此次征战瀛洲,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请缨出战,还借走了雪霁的云鲸。   青霓昔日本身是逍遥道修,别的倒也没什么好说,在追求力量和修为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这样的人在修真界并不少见,直接堕入魔道之人也不少,并没有什么好多言一番的悲惨际遇。   沈闻进入瀛洲之中,不多时瀛洲的结界便开始崩毁,料想是那天女之后为了解放族人而将外头这些她忽悠来的正道修士放入结界之中所致。   青霓心中暗喜。   确实如同雪霁所说,虽然这妮子狡诈多端,但是设计天女族人,到底是容易冲动坏事,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才是正确   ?   青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   原因无他,那铺天盖地的恶兽潮,从四面八方而来,纵使有鸠摩晦、凤栖梧这类大能护法,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纵使太一玄君修为远远高过其他人,但他青霓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魔尊雪霁为了准备北荒和其他四州之间的战斗,将自己的修为分给了麾下的魔修们,虽然也有人挺不过去而爆-体而亡,但是撑过这一波,让黑气和自己的内丹成功融合的魔修,修为都会直接拔高一个大境界,就比如他青霓。   更何况,太一玄君现在要撑着飞舟的那个结界保护瀛洲不被汹涌的兽潮冲散,更是无暇顾及青霓。   然而,兽潮却扑了个空。   它们冲向瀛洲结界散发出的光芒,而当耀眼的光芒散尽的时候,那一片空旷的海岸之上,却不见瀛洲踪迹。   唯有一个绝色少女独自孑立在高空之上,兽潮带起的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   少女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了脚下那些恶兽上。   凤栖梧微微皱眉,他一道剑气过去,斫下数条海蛇的头颅,但是下方的蛇群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如涌动不息的潮流。   一旁的凤栖梧和鸠摩晦也对这海底到底还潜藏着多少杀不尽的恶兽感到心惊。   鸠摩晦作为佛修,直接开了金身法相,那些黑气触到他便散去,他也不是傻的,一眼便知眼下的情况:“阿闻,这些恶兽——”   “惧怕佛光是吧?”沈闻点头,“我知道了。”   既然瀛洲不见了,太一玄君自然也不需要支撑阵法来保护沈闻,他立刻撤去阵法,足尖点地飞身御气来到沈闻的边上:“瀛洲呢?”   自从青霓和恶兽出现,他也确定了对方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敌在暗我在明,沈闻确实被动,却又不得不做,所以他能做的仅仅是帮她护卫瀛洲,让她迄今为止所有为了解放天女一族而做的努力不要白费。   可是,结界之中,并无瀛洲的身影。   沈闻张开手,掌心上躺着一枚小小的金色弹丸。   “在这里。”沈闻道。   一边的鸠摩晦瞪大了眼睛。   瀛洲是天女浮空城,光是凭借想象,鸠摩晦就能猜出这块天女故土到底有多么宏伟,就像是传说中的须弥山一样。   昔日,佛主收须弥入芥子。   沈闻居然将偌大的瀛洲化为她掌心的一颗弹丸。   青霓也十分惊讶:“你……你居然——”   “居然不选择将别人放入结界之中。公开昔日一切,解放族人?”沈闻挑眉,一脸冷漠,“这事不急。脸我会一个一个打过去,在那之前,保护瀛洲之中的阵法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沈闻冷笑一声,“我提着你的头去找九宗七姓那帮废物,料想他们也不会不让我当天尊。”   却见沈闻从自己手上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个灵兽匣,从里面放出了一只身形还不算巨大的灵兽:“娇娇,下面那些吃得完吗?”   娇娇:????   沈爸爸你要撑死我?   娇娇能怎么办呢?娇娇当然是只能下去大口干饭啊。   青霓看着面前这个修为至多也只有分神左右的少女,脸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要我的脑袋?靠什么?靠着边上太一玄君的庇护?”   “说到这个……”沈闻道,“求心,你去帮娇娇吧,毕竟娇娇还小。”   太一玄君道:“你呼我什么?”   “你没有名字,而我不想叫你玄君,不行吗?”沈闻扬起手,对着对面的青霓竖起了中指。   这是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可惜对面可能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是这手势侮辱性极高这一点,对方明显是感受到了。   玄君叹气:“自然可以,随你高兴。”   若要说,他此刻新心中除了多了一份释然之外,甚至有一种暖洋洋的满足感。   他自出生以来,便是“天生道体”、“太一玄君”,师父虽为云中君,却有名字鹤重楼,玄术宗的弟子,除了道号之外,各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唯独他。   太一玄君是他,他便是太一玄君。   无名无姓,也当无情无心。   天生道体,当为神圣,而非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沈闻呼他为“求心”,却像是承认了他也是一个存在于这世间,顶天立地,有着自己想法、自己所求的“人”。   ——这并非是他一直被期望的“赤子之道”,却不知为何,骤然稳固了他原本不算十分稳固的“再造境”。   所谓“再造”——便是承认自我,再世为人。   做为“人”,追求“道”,顶天立地,全心全意的存在于这天地之间,并非是一件可耻之事,当为之高歌,当为之击节。   “求心?”   “嗯?”   “娇娇快撑不住了,快去帮忙啊。大尊者你也去。”   被点名的鸠摩晦:……   你这种指使奶爸带小孩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我好歹也是西域佛尊啊?!   当然,腹诽并没有什么用,他只能去帮那条独角蛟。   青霓嗤笑:“愚蠢,你不过是区区分神境界,没有了西域佛尊,和太一玄君的庇护,你以为自己能和我一较高下?”   沈闻叹息:“你靠着戾气攀升到合一大圆满,真以为自己是实打实的再造境了?”   她随手轻轻一招:“杀鸡焉用牛刀。”   “还有啊……”   下一秒,沈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青霓的身后:“你说,一个假再造境的魔君头,够不够吓破那些傻子们的胆?”   她揪着青霓的脑袋,露出了一个似魔似佛,亦正亦邪的浅笑。   魔君青霓,最后看到的东西,是自己没有脑袋,站立在云鲸头顶上,从颈窝里汩汩冒出血来的身体轰然倒下。   能收瀛洲入芥子,吸纳了瀛洲之中过分浓郁的灵气,沈闻的修为早不是区区“分神”了。   但是……   “啊,就叫天姥吧。”   她想。   瀛洲浩渺,蓬莱如烟,紫微终是一分为二——不如天姥,福地长存。    第174章 174   杜娇娇一脸难受地打了一个饱嗝。   它吃太多了。   现在跟条死蛇一样挂在沈闻的脖子上,发出了消化不良的哼哼声。   彻底清理完这一代的恶兽,花了沈闻一行人一段时间,除了沈闻和太一玄君之外,别人多少都有些挂彩,贺兰韵自知修为低下,拉着凤长歌待在飞舟控制室之中努力控制好飞舟,不让这几乎唯一的长途代步工具以为兽潮的冲击而损坏。   凤长歌作为剑修,不能提剑杀敌却要在控制室里帮贺兰韵控制飞舟,多少有些恹恹的。贺兰韵一屁股坐在他边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泄气,当时的情况我们即使参与进去也只是拖他们的后腿罢了。”   凤长歌叹了口气:“我昔年就知道沈闻是个奇才,但是也没想过她修炼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   贺兰韵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块艾草饼咬了一口,顺便还递给了凤长歌一块,南疆天气多湿热,靠近南疆的海域更是容易滋生热毒,贺兰韵这类修为比较底下的修士自然会随身准备清除热毒的艾草饼。   沈闻不算,她是馋的。   “拿自己和她比,是有多想不开啊。”贺兰韵叼着饼,虚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站在甲板上撸蛇的沈闻,“虽然我们三人年纪相仿,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们三人,若是要说心境,却是她最为坚定,几乎从未曾变过。”   似乎早在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之前,沈闻就已经先具备了一个历经无数磨难的灵魂,这灵魂让她的心智远比自己和凤长歌更为成熟,心境自然稳定。   加上沈闻身为天女的种族天赋,以及她所修行的“逍遥道”,能有这样的修行速度一点也不奇怪。   所谓修道便是修心,但是当一个人的心以及成熟而稳固,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她的“道”其实早就已经成了,剩下的,不过是等着那命运的东风如约而至,便可乘风直上,遨游九霄。   “我也挺嫉妒她的,但是吧,有时候想想,她是她我是我,有的灵药要用猛火煎煮,有的灵药着需要温水浸泡,草药有百种,各有各的调理,哪怕是同一种草药,不同的调理方式也会造成不同的药性,更何况是人呢?这是师父叫我的道理,不骄不躁,顺着自己的那条路走下去便是了。”贺兰韵把艾草饼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更何况,难道你还真觉得自己资质平平,不得触摸大道不成?”   “自然从来没有!”凤长歌高声反驳,“我从未对自己的资质产生过怀疑,我要走的道路也从未曾改变过!”   “那便一起砥砺前行吧。”贺兰韵伸手,“这条路对于我们来说,可能走得长久一些,但是终有一日,我们也会看到他们看到的风景,走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   凤长歌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伸手拍上了那只爪子:“也是。”   沈闻在不远处抱着胳膊,斜着眼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叹了口气。   他俩说啥她都能看出来,就是没有想到贺兰韵本人的觉悟比她想象中的高多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跟着自己混把原来那个开后宫的二货都带的高大上,并且脱离低级趣味起来了。   贺兰韵:阿嚏!   太一玄君:……   “你这样将瀛洲直接化为掌中芥子,你所说的那些场景我们都没能一一目睹,这样一来,对于将真相公之于众这一点极为不利。”他决定无视沈闻身上散发出的这种微妙的自豪感,将重点重新拖回瀛洲之上。   沈闻虽然告诉了他自己在瀛洲之中得到的信息,包括“鸿蒙”、“混沌”以及从二者开天辟地遗留下来的力量之中诞生的“戾气”。以及元女和凡人结合,诞生了拥有灵根的修士这件事情,但是因为瀛洲化为了沈闻的掌上芥子,反而让这一切失去了佐证。   要知道,如是玄君没有想错的话,沈闻之所以一进入瀛洲结界之中,就能看到这些画面,一方面是因为瀛洲结界下的法阵聚集灵气,保留了当初的画面,这个法阵就像是一块大型的留影石一样,将当初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保留下来,并且在整个法阵的范围内循环播放。直到沈闻将瀛洲之内千万年来存留的灵气都吸纳入自己的灵府之中。   想到这里,太一玄君不由得有些遗憾。   沈闻这下子到是再也不缺灵气了。   好像,也不需要他了。   “嗯。”沈闻点了点头,“但是当务之急是在兽潮之下保持瀛洲的完整。而且证据也不仅仅只有瀛洲有,最多只是没有瀛洲那么直观罢了。再说了,就算没有瀛洲之内的画面,难道九宗七姓的诸位,还要因为我手上没有所谓的证据,就拒绝释放自己扣押的天女吗?”   “说到这个,天女一族可能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太一玄君道,“你还记得董诚吗?”   这个名字沈闻已经丢在脑后很久了,从太一玄君的口里冒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闻还略略思考了一下这家伙到底是谁。   不过玄君也没有放任她思考太久,干脆自己就给出了答案:“是水月峰的峰主,之前来替我求娶你的那一位。”   “哦,是那个铁憨憨啊。”沈闻抱起了胳膊,“他怎么了?”   “之前公输家主为了讨好玄术宗,曾经将墨城公输家豢养的天女借给他过,之后被师父发现,遣返了天女,又将董峰主禁足在自己的洞府,罚他面壁思过五十年。”   沈闻挑眉,将手放在了下巴上,皱起眉头回想当年的事情:“我记得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发生了那件事情吧?就是宗门大比的时候那件事情?”   “而那之后,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童子,一个人呆在洞府里面壁思过。”   像董诚这种修为的修士,五十年对他来说不长也不短,加上修士辟谷,让他一人呆在洞府之中面壁思过五十年,也算不得什么严厉的惩罚。   只是沈闻不懂玄君为什么特意和她说这个。   “他偷偷跑出去,跑到公输家把那个天女带出来了。”玄君凑到沈闻的边上,对着她耳语道。   沈闻:……   哈?   “师父不知道,董峰主擅长隐遁一类的阵法,他把那个天女藏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奈何那个天女似乎是被采补过度,整个人虚脱异常,连灵府都是残破的,我也是直到董峰主偷偷传信给我,问我能否想想办法,才知道他偷偷办了这件事。”   说实在的,沈闻已经不太记得这个董峰主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就知道他是个为了进阶修为不择手段的男人,今天太一玄君跟她说的这一出,她到是没有想到。   “我便问了董峰主墨城公输家天女的情况,他说自己救回来的这个女子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他是在这女子身上做了记号,才能在潜入墨城的时候找到天女藏身的地方。根据他的说法,墨城之中遗留的天女不会超过十个,他没有能力全都带走,也担心打草惊蛇,便只带走了一个。”   “其中……并没有一个新生儿。年纪最大的,也已经有五十余岁了。”   沈闻知道他想说什么。   也许自己已经是这个族裔最为年幼的后代了。   “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把她们带出来,好好安置她们吧。”沈闻道,“她们吃了太多的苦,见识过了太多的龌龊,她们将来的道路应该是由她们自己做选择,我不想多置喙。”   “这也像是阿闻。”玄君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我们是要回西域吗?”   “接下来兵分两路,我们先回到万刃海,之后求心你留在南疆部署,准备迎战,我和大尊者回西域一趟。”沈闻无情道。   太一玄君:……   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但是偏偏理性上,太一玄君非常清楚沈闻这么部署的原因。   雪霁部署兽潮用来冲溃瀛洲,此计不成,但是却成功让沈闻没有将元女同修士之间的关系立刻公之于众。同时,也让封印、消弭“戾气”的方法,和大量元女时期的阵法遗产落到了沈闻这个遗族的手上。沈闻靠着果断舍弃了一部分,令对方最大的目的没有得逞,可以算是各有得失。   那么雪霁下一步,一定会想办法毁掉西域之中,元姬留下的那些遗物,甚至极有可能会放出元姬封印在渠乐地下河的那条独角蛟。   虽然他们这边也有一条独角蛟,但是……娇娇只是一条刚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蛇,要同足有万年修为的老蛟抗衡,恐怕极为困难。   这么一思虑,沈闻让他留下来部署,是需要他联合九宗七姓,在其他四州共同部署,以对抗修为拔高了一个层次的北荒魔修们。   却见沈闻撸下了手上的“无量”:“这个,连带着里面的七宝如意树一并交给公输弦,还有,小心那个孟回春,他是个冒牌货,混进南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当时自己太过在意玄君的情况,现在复盘一下,自己应该当时和对方虚与委蛇一番,而不是直接点出他不是孟回春这件事。   不过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吃了,关键在于,自己必须马不停蹄的前往大塔林寺,找出之前元姬遗留在西域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东西很有可能跟第一代佛修诞生有着极为身后的渊源。   一边的大尊者微微垂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沈闻和玄君之间微妙的,波澜诡谲的气氛。不如说,其他人看着这三人站在一起,就自动退避三舍想要离这种场面越远越好了。   “阿闻。”突然间,大尊者抬起头来,睁开了眼盯着云层渐厚的天空,“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沈闻看着天上逐渐聚集起来黑压压的云层,以及像是要来一场风暴一般的天空。   这看着……怎么像是劫云?   “我说,这是劫云吧?”沈闻虚着眼,“我们中间有谁悟道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就连太一玄君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的境界只是巩固了,并没有像是要提升的样子,是阿闻你自己吗?”   凤栖梧:……他已经不知道要吐槽什么才好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才会连自己要进阶渡劫了还不知道?   一直安安静静挂在沈闻脖子上充当挂件的娇娇:“嗝——呕。”伴随着这一声干呕,天上的劫云层之中,缭绕起了一道威武的电光,且伴随着雄壮雷鸣。   沈闻:……   艹。   是娇娇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劫雷,当头劈下。   沈闻:娇娇你坑爹啊!    第175章 175   西域大漠黄沙万里。   无论人怎么变化,这万里黄沙始终不曾变换过。   渠乐王庭一片狼藉。   半月之前,这里还是整个渠乐最为富饶和热闹的地方,但是日如今,只剩下一片荒废的残垣断壁。   几乎所有幸存下来的凡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无尽的灵气从渠乐王庭之下涌出来,冲毁一切,那伴随着灵气从裂开的地底咆哮而出的恶兽头顶着白色的雷光,将周遭的一切视作蝼蚁肆意践踏的模样。   渠乐王庭的王族和卫士们且战且退,才终于勉强护住了半壁江山。   渠乐作为西域十六国之一,虽然各国之前多少还是有些龃龉,但是作为同一个“门派”,西域修士更加懂得抱团求生的道理,更何况这一次从渠乐地底河之中冲出来的生物,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斩之可为西域王”的雷首独角蛟,无论从那一方面,其他各国都会积极前来驰援。   但是麻烦就在这里。   一条修为高深的万年雷首独角蛟,需要多少修士才能将其拿下?   娜迦和胡忠远在新土戈城,这里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虽然还是带着一些怨气和血腥,但是比起沈闻走之前已经好了不少,因为昆仑殿和明家的支持和打理,也有不少凡人来到此处和月氏的族人做生意。   修士的仙气没多少,凡人的烟火气到是越来越鼎盛。   土戈城比邻后尘国和皮山国,娜迦作为原本渠乐公主,对于皮山这段时间有大量的修士往渠乐赶去极为诧异。   后来又听说了渠乐王都有雷首独角蛟出现的消息,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心惊肉跳的状态。   她曾经听沈闻说过,渠乐王庭之下有一个极大的底下迷宫,由法阵守护着,是为了保证渠乐一带过高的灵气能以一个凡人容易生存的浓度持续放出。   同时,沈闻也提过渠乐王都的地下河法阵之中,关押着一条修为极高的老蛟。   “亲爱的,怎么了?”胡忠的修为不算低,但在妖修之中也不算高,一条万年的老蛟对于他来说,恐怕只需要一口气,就能把他的妖丹给吹爆了。   但是,如是娜迦想着母国有难,一定要回到渠乐国去帮助她的姐姐,那胡忠必定是生死相随的。   “我觉得不对。”正在收拾行李的娜迦垂下了手,皱起了眉头。   一条修为高深的雷首独角蛟,为了争夺西域之王的位置,几乎所有有些修为的西域王族修士,都会在国主的调配下前去协助击杀雷首独角蛟。   若是此时,有人趁虚而入……又该如何?   “阿忠。”娜迦备好行李,走出了两人暂居的小茅庐,“我暂时不回渠乐了,我要去一趟楼兰和龟兹,希望能说动他们把大部分的高修为修士留在自己的国内。你是妖修,这方面不太方便。”龟兹国主她不太熟悉,但是楼兰国主哥舒鹰她却有些交情。   虽然也不算是深知,娜迦却愿意赌一赌。   “娜迦。”胡忠呼了她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可有我能帮到你的。”   娜迦露出一个璀璨如同大漠夜间的启明星一般的笑容:“那当然,阿忠你的任务可重要了,一定要小心为上。我要你……”她凑到胡忠边上,小声和他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胡忠的表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若真是如此,我们得尽快告知沈姑娘和玄君才是。”   “这个我已经和月氏的族长说过了,他们说会派出青鸟前去和明家,昆仑殿交涉,玄术宗那边也一并会告知……阿忠你去后尘国,大尊者现在不在后尘国,后尘国又是佛国,是四十六国之中唯一不可能掺和进截杀雷首独角蛟的一国,我担心这后面若是有阴谋,第一个被戕害的,恐怕就是后尘国的诸位师父们。”   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什么神队友,那一定就是前渠乐国公主的娜迦。   胡忠谨遵老婆大人的法旨,马不停蹄地前往后尘国,而在半路上,他就受到了袭击。   一种从未见过……不,曾经见过一次的恶兽盘桓在前往后尘国的必经之路上。胡忠因为阴差阳错而救下了一队逃跑的凡人,但是他作为金丹期的妖修,在面对源源不断的恶兽时,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刚想着让这些凡人先逃跑,自己想办法弄出大动静来,希望能有后尘国的佛修们前来襄助。   一只生着翅膀的恶兽从斜刺里冲出,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就向着胡忠咬去,胡忠一手护着个凡人的孩子,眼看这满是倒刺的嘴就要从他的手臂上叼下一块肉来,却听“铮”得一声,一声弦响,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接将那恶兽的双眼刺了个对穿,那恶兽“嘎”了一声,身上的黑气便开始褪去。   胡忠仔细一看,那刺穿恶兽的利箭上,微微散发出一丝金白相间的灵光。   虽然身为狐狸精,但是胡忠比起一般的妖修灵气更为精纯,虽然吃人,尤其是吃修士的内丹也恰如修士炼化妖修的内丹一样,具有提升修为的功效。   但是胡忠,胡忠作为一个敢于和公主跨种族自由恋爱的神奇公狐狸,他在吃不吃人这方面有着自己的坚持。   简单来讲,他不吃人。   而作为不吃人的妖修,胡忠的灵气远比吃人的妖修精纯,修为也更加稳打稳扎,这么做的好处不仅仅是修为稳,同时他还有一个其他吃人妖修没有的长处——不怎么怕佛光。   这也是当初他被大尊者揍个半死,却最终也没被揍死的究极原因。   伴随着第一支箭,被高僧开过光的箭矢接二连三的落下,每一匹被箭矢射中的恶兽,都在悲号了一声之后,随着浑身散去的黑气,扑倒在地,顷刻之间便化为腐朽的白骨。   射出箭矢的人,身量较小,穿着一声灰色的长袍,头上也被遮阳的头巾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虽然身量较小,但是胡忠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上位大能修士的威压。   修真界的修士向来是看着年轻,其实内里一个个都已经是几百岁的老妖怪,胡忠也见怪不怪了,估计是后尘国的某位老前辈吧。   这箭矢之上的佛光,精纯无垢,想必出自某位佛修大能之手——只是后尘国这么多佛修,修为最高,在佛法造诣上最深的,就是已经陪着沈姑娘前往南疆的大尊者鸠摩晦,这位高人,莫非是不出世的大能?   胡忠放开自己护着的凡人孩童,大步上前,对着这身量矮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握紧双拳下拜:“多谢前辈相救,敢问前辈可是大塔林寺的大能?”   对方不说话,胡忠也不敢起来。   毕竟,他一个狐狸……嗯?狐狸抽了抽鼻子。   作为犬科动物,他的嗅觉还是挺灵敏的。   当时靠得远,身边又有恶兽腐败的臭味,胡忠没能闻出来,这一靠近,他到是反应过来了:“沈姑娘?”   沈闻伸手揭下了自己头上褐色的头巾:“我说什么来着,这么些时候不见,我成前辈了?”   胡忠见到沈闻自然是高兴不已,但是他很快就陷入了迷惑之中。   沈闻在此,大尊者自然也在,沈闻手上的箭矢自然是大尊者开光,从佛光的柔和度来看,大尊者恐怕又有所悟了。   实在是可喜可贺。   只是……沈闻不是说要去南疆,为何现在又出现在了前往后尘国的路上?而且,虽然胡忠自知自己驽钝,却也能看出几分修为变化来。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沈闻的修为居然变成了他无法探知的境界。   也就是说,她的修为现在已经远远搞过金丹至少两个大境界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只不过,老实狐狸没有疑惑太久,立刻开口道:“沈姑娘在此,可是接到了家妻的传信?”   沈闻道:“我半个月前就从南疆动身前往后尘国了,可能正好错过。”她顿了顿,补充道:“大尊者比我先行一步,我是察觉到了恶兽和‘戾气’的气息才前来的,没有想到正好遇到了你。”   胡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娜迦她的青鸟,是不是真的能好好落在玄术宗众人的手上。”言罢,他便将西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沈闻,并且将娜迦做的推测也一并如实告诉了沈闻。   沈闻的表情复杂了起来。   这和她推测的差不多,但是她没有想到娜迦居然和自己想得差不多,某种意义上来说,娜迦比她姐姐强多了。   “大尊者先行前往后尘国,为的是说通后尘国那些老和尚们为我行个方便,也不知眼下怎么样了。”沈闻收起弓箭,将它背在了背上。   胡忠笑道:“我本是要前往后尘的,这下和沈姑娘一起走,安心了不少。”他将目光放在了沈闻的弓箭上,“看来大尊者的修为也精进了不少。昔日我在大尊者的佛光之下,只觉得刺眼庄严,如今这开光箭矢上的佛光却慈悲柔和,令人舒畅。”   沈闻:“哦,这个啊,我自己开光的,这一代恶兽这么多,让他帮我开光我的储物袋也塞不下那么多。”   胡忠:?????   哈?   啥玩意?   他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好好一个绝色美人,怎么就成了师太了。   沈闻抬起头,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看,来人了。”   胡忠连忙冲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漫天黄沙之中,从后尘国的方向,跋涉来一队穿着黄褐色僧袍的队伍。    第176章 176   大塔林寺,寺如其名,每一尊佛塔都是一位圆寂的高僧,而第一位佛修圆寂之后的佛舍利,被尊敬的供奉在大塔林寺寺顶端的佛龛之中。   其柔和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大塔林寺。   以大塔林寺为中心,只要有水,有土,灵气适宜的地方,就会有人生活——佛国后尘,由此而来。   沈闻由这一队有些修为的沙弥带着,一路从后尘国附近的农庄走来,发现一路上的岗哨,农庄几乎都没有人镇守,有些地方,明明还没有到土芋收获的季节,地里的土芋却都早早已经被挖了出来,可见人走得急。   后尘国街道上有不少抱着孩子,搂着弟妹,面上皆是尘土血迹的难民,但是进入后尘国城墙之内之后,这些人几乎都是靠着城墙就这样天地为床被地睡下了。   看来这些时日,后尘国周边也没少被恶兽骚扰。   胡忠虽然是生活在西域的狐妖,西域原本就佛修氛围浓厚,但是胡忠却从来未曾踏足大塔林寺的地界。这里的佛光确实可以涤荡一切,弄得胡忠这个原本不怎么惧怕佛光的妖修,也觉得腿肚子有些抽筋。   沈闻跟在那一队前来接自己的僧侣身后,一双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   边上的胡忠小声道:“沈姑娘,你还是把头低下来吧?”他说得态度谦卑,显然是被大塔林寺主寺的宏伟壮丽给震慑到了。   “哦。”沈闻翻着白眼应了一声,却丝毫不见她露出一点恭敬之相,只是一边走,一边昂着头看着大塔林寺寺顶佛龛上那个发出淡金色柔光的佛舍利。   ——所谓西域佛主,西域得道第一人留下的佛修至高法宝,便是他柔声所画的舍利子。   “太干净了。”沈闻揉了揉鼻子。   “什么?”胡忠小声道,“什么太干净了?”   “我说这街道太干净了,人也好安静啊。”沈闻左右歪了俩下脑袋,骨头发出了啪啪声响,又十指交叉,掰了一下,同样发出了“啪”得掰骨声。   若是熟悉沈闻的人,恐怕现在就已经知道她是准备动手了。   可惜胡忠并不算熟悉沈闻,毕竟他是有家室的狐狸,别说好不好看了,当着娜迦的面他都不敢多看沈闻一眼。   当然,现在他也一样不敢看。   胡忠笑道:“那是自然,大塔林寺宝相庄严,此处入内应该便是大塔林寺的地界了……”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想想自己并不熟悉后尘国,这么贸然开口猜测似乎也不好,便补充道,“小狐进入大塔林寺地界之后,便觉得周身受佛光笼罩,像是被从头到尾涤荡了一番,心中干净苏畅的很,和之前在外头后尘国中行走感觉更是不同。”   后尘国比起其他“国家”,其实更接近沈闻知识中的“城邦”,以大塔林寺为中心,背靠着悟道山以扇形向外舒展,外城是后尘国凡俗人家居住生活的地方,大部分人也虔心供奉大塔林寺的佛修们。   而扇形的内测,一层是塔林,再往内部,就是背靠着悟道山的大塔林寺。   这个分布……对沈闻来说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毕竟,她之前已经被相似的套路套了好几回了——龙皇山中有密道、秘境,渠乐地下有阵法,这一点也不能怪她想得多,毕竟这悟道山,看上去那么——高,那么——宽,一副里头肯定藏了点什么的样子。   “不对劲。”沈闻向后撤了一步。   如果她是雪霁,把雷首独角蛟放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把后尘国杀个片甲不留,但是现在后尘国这么安静,只有外头城墙上的一些痕迹证实沈闻的思路是正确的。   但是……看样子是两三天以前留下的,至少前来骚扰后尘国的恶兽,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   这份喘息的机会,让沈闻觉得很奇怪。   头顶上的舍利子还在放出柔和的光芒,你别说,沈闻刚踏进这玩意的光芒范围,她就……有一种“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现在就想剃头出家”的冲动。   但是短暂的舒服了一会之后,她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保持了清醒。   还是想点什么污浊的东西,来保持一下清醒吧,不然真的可能留在这当师太了。   一路带着沈闻进入大塔林寺的沙弥似乎修得是闭口禅,整个人和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沈闻拿出了大尊者给的木牌信物,又确认了一遍——这个木牌信物被摆成了两块,是之前她和大尊者说好的分头行动,大尊者先回大塔林寺,保证大塔林寺有足够强的战斗力。   而沈闻随后赶到,靠着这个被掰开的木牌作为信物,放沈闻进入大塔林寺的范围。   但是没有想到大尊者居然派人来接自己。   如果不是木牌严丝合缝,没有什么问题,这些沙弥身上也没有奇怪的黑气,沈闻其实是不会跟他们走的。   大塔林寺的塔林分布复杂,仿佛如迷宫一般,那队沙弥带着沈闻和胡忠一路左拐右拐,总算是到了大塔林寺的阶梯之下。   这阶梯一眼抬头几乎看不到尽头,从远处看大塔林寺包括它脚下的塔林会显得很壮观,而从山脚往上看……那可能满脑子就只有“这他妈要爬到什么时候去”了。   好在沈闻也不需要自己亲自爬,她一脚踩在第一个阶梯上,下一秒便不知被什么阵法给传送到了最顶端。   她向后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毛。   阶梯上来之后就是广场,而广场的尽头站着一个一身木兰红僧袍,手臂上装饰着金刚石臂钏的金眸僧人。   “哟,大尊者。”沈闻抬起手来,对着对方挥了挥。   还未及鸠摩晦开口,边上的戒律僧便喝道:“无礼!”这戒律僧人高马大,鸠摩晦一米九的身高已经足够猛男了,这位戒律僧至少两米半,胳膊比沈闻腰都要粗。   鸠摩晦道:“师弟,不必如此。沈檀越来者是客。”   那戒律僧的耳坠上穿着铁环似的耳饰,和鸠摩晦比起来就像是怒目金刚一样让人心生畏惧。听到鸠摩晦这样说,便双手合十:“师兄见笑了,此女无礼,师弟一时情急。”   沈闻向前,走到了大尊者的面前:“你说通了你师父了?”   鸠摩晦摇头:“师父要见你。”   沈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凑到鸠摩晦边上:“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鸠摩晦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个,垂眸仔细思考了自己回到后尘国发生的事情,便道:“有一批凶兽在攻后尘国的城墙,我让师弟们护着周围的农家先入城中避难了。”他顿了顿,“我回来之后,打退了为首的凶兽,之后便有两三日不曾来,也不知道在暗中谋划些什么,我担忧它们调转目标前来拖住你,才让几位有些修为的师弟来接你。”   沈闻:“我好歹现在也是个准再造,你这么搞是不是担忧过头了啊……”她揉了揉太阳穴,“我不建议在这个问题上分散兵力,你们城墙上有守职巡逻的僧兵吗?是几个时辰一轮换的?”   鸠摩晦刚想回答,却见沈闻打了个指响:“我去见见你师父,而后给我一张布防图,如果我没猜错,对方大概会在这两三天内再发起一次冲锋。”   鸠摩晦不知道沈闻到底是怎么判断的,但是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把外面的凡人接进后尘国内,是好事。”只不过现在以后尘国的人手,还需要细细甄别这批人中间,是否混进了斥候。   毕竟,对方可不像是自高自大的“正派修士”们,对方可知道怎么发展凡人下线了。   这样想着,沈闻扳住大尊者的肩膀,硬是把他拉下来,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嘀咕了半天。   边上的戒律僧师弟:……拳头痒了,这女人怎么在师兄肩膀上乱摸,还凑师兄这么近。   大尊者只是垂着眸,一脸淡然的听完沈闻的话,便点了点头:“你先去见师傅,我带师弟去看看。”言罢,便越过沈闻,对着边上的胡忠道,“胡施主,远道而来,先去客房歇息吧。”   胡忠:……嘶。   感觉,大尊者去了一趟南疆,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了?   当然,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摇摇头:“小狐不是来做客的,若是大尊者有需要小狐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鸠摩晦浅笑:“那贫僧便不客气了。”他对着边上的戒律僧道,“师弟,随我去城墙那边,安抚一下凡人们。”   戒律僧向来以鸠摩晦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违逆他,心里还在感叹自己的师兄果然是慈悲心地。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边的沈闻在那边闻了闻那只摸了大尊者膀子的手,还一脸嫌弃得搓了搓:“你还往身上抹香油啊?”她道。   鸠摩晦:……   他懒得多说一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戒律僧:……   嗨,师兄不知人间险恶,这女子绝对是占冰清玉洁的师兄便宜。   沈闻也不理他们,只是转头向内走去,大雄宝殿之中,佛像法相庄严,光线却极为昏暗,沈闻不得不眯起眼来勘探四周,却见佛像下头坐着个用宽大僧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啊?方丈?方丈你好年轻啊。   鸠摩晦管你叫师父的时候,难道不会有奇怪的倒错感吗?你两看着,差不多大啊?   “老僧等你许久了。”方丈睁开眼,一双眼睛里已经几乎没有了什么神采。   “老僧知道,总有一天……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   沈闻这才发现,这看上去并不衰老的僧人,却很瘦,瘦的脸颊深深下凹……几乎只剩下了一□□包骨。   ——这是怎么回事?    第177章 177   沈闻看着面前这位骨瘦如柴的老僧,向前走了一步,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在瀛洲看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当时的元女族长在西域的所作所为,但是因为瀛洲的灵气只能记载发生在瀛洲的事情,所以我最多也只能猜测西域为佛修功法起源之地这件事情,好和元姬有着分布开的关系。”   方丈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沈闻,大概是因为体内灵气枯竭的关系,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就连额头和眼睛下方的皮肤都显得皱皱巴巴的,嘴唇更是干裂起皮,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在西域,有一个传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在许久许久之前,西域的土地万里黄沙,灵气暴走,恶兽遍地,根本不适宜凡人居住。”   “那时有天光自云上来,为凡人们开辟了一处居所,而以居所为起点,带来天光的女子逐渐一寸一寸将整个西域变成了灵气适宜,连凡人也能居住的地方。而那之后,追随着她来到西域的一部分女子和凡人们结合,这才有了现在的西域王族。”老和尚说话的气息有些虚弱,听上去有气无力,这大概也和他周身灵气枯竭有关系。   “需要我先给你补充灵气吗?”沈闻问道,“不要误会,这只是希望你能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一点。”   “不需要。”后者摇了摇头,声音听上去越发的虚浮,“老衲等待坐化已经涅槃已经有百年有余,只是胸中还有一口气息尚在,等待着元姬后人前来,交代完后事。”   不对。   沈闻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   “你不是。”她将手背在身后,食指和中指并拢,比了一个剑指,暗自将自己灵气凝聚在指尖成剑,“你到底是谁?”   仿佛一张皮包着一具骷髅一般的和尚,在这光线昏暗,除了佛像边上如豆一般的长命灯那微微点点的荧光,别无其他光线的大雄宝殿之中,显得格外显眼和古怪。   这不能怪沈闻,她是个多疑多想的性格,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先怀疑三分,试探一番,才会接受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这一点,求心吐槽过她许多次了,奈何她就是不改。   不过,也因为这多疑的性格和野兽一样的直觉,让沈闻避开了许多或明或暗的算计。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元姬后人。”   她之前在飞舟之上和鸠摩晦、太一玄君一行人说明情况的时候,着重强调了“天女”虽然是元女的分支,但是两族的信念不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分家姐妹,若是尊重先祖的想法,天女虽然也是“元女”,但是现存的天女后裔,却不能自称“元女后裔”了。   毕竟,真正的“元女后裔”,其实是那些稀释了那些自鸿蒙之中诞生的元女的血脉,并且因为一己之私迫害天女族裔的“正道修士”们。   那可真是元姬听了想大义灭亲。   天女族长听了想大开杀戒。   老和尚听她这么说,反而闭上了嘴沉默了一瞬。   “也对。”他的声音就像是装在沙漏里的沙子相互研磨发出来的一样,干涩又沙哑,“元女一族,已经尽数覆灭,存留于世的乃是天女族人。”   他发出了像是沙漠夜间啸风一般的叹息。   “我是谁?”   大雄宝殿之中鼓起了风,吹得沈闻不得不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防止无处不在的沙子吹迷了自己的眼睛。   却见那老和尚的僧袍猎猎而响。   “贫僧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了,以至于刚刚竟不知如何回答。”   “思忖良久,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吾乃希罗……也就是这天地之间,第一位佛修。”   沈闻皱起了眉头,指了指大雄宝殿的上方:“上头那晒得我满脑子没有世俗欲望只想出家的舍利子的主人?你不是已经涅槃飞升了吗?”   “我是希罗,也不是希罗,确切来说,我是一段幻影,一段被残留下来的神识,之所以能和你交谈自如,只是因为我在这大塔林寺被供奉多年,受天地灵气供养,生出了意识罢了。”   沈闻:……好家伙,这是舍利子?这是舍利精啊。   “那我问个问题,鸠摩晦的师父怎么了?”沈闻插嘴提问。   对方沉默了一会道:“五十年前,他的寿元就已经尽了,只是他心有迷恋,不肯就此圆寂,我便借他肉身一用,等待这肉身彻底油尽灯枯,再做打算。”他顿了顿,继续讲自己的事情。   “我与元姬渊源匪浅,在元姬以慈悲之法封印戾气之后,我钦慕其大爱,自愿修行其道,教授弟子,希望终有一日能将元姬所悟弘扬在这天地之间。”方丈伸出了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在自己的面前合十。   他身上的僧袍依然被风吹得不停刷刷作响:“奈何,事未成而身已涅槃,入无相之境,再难继续弘扬佛法。”   沈闻的目光从他身上越过,落在了大雄宝殿四周的壁画上,这些壁画并不是以元姬为主角的,毕竟从方丈……或者说舍利精的话中,沈闻可以知道初代佛修是因为钦慕元姬的大爱之行,才会选择修习元姬的“道”,成为佛修的。   这大雄宝殿的壁画上,连起来边上一本“苦修”、“开悟”、“传道”、“涅槃”的连环画,上头画的最大的那一个,便是最早传说中得道涅槃的佛修希罗,只是有意思的是,这些所有的壁画有一个清晰的串联——那就是希罗从来没有坐在高堂广舍之中宣讲。   每一次收徒传道,他的背景都是旷野、山谷、黄沙和在西域随处可见的胡杨。   其实仔细想一想,既然希罗修行的是元姬的道,元姬以一己之力开疆拓土,庇护众生,她的“道”应该更接近妙法转修的“菩萨行”。但是大塔林寺的佛修们却多是以克制自身欲望,达到自身超脱的境界为目的的“罗汉道”。   这里头就有许多奇怪的猫腻所在了。但是不管是“菩萨行”还是“罗汉道”,从其最终功效来说,都是保存了佛修功法,并且能压制“戾气”的最终武器才是。   沈闻道:“晚辈唐突,想从大塔林寺借走佛主舍利,不知道你可否同意和我走一趟。”   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一会才继续道:“贫僧有万年修行,想要传度于汝。”   沈闻:……   “呃,听一下,我和你专业其实不对口你懂吧?我是那个逍遥道,懂吧?逍遥道,就是那种很特别的,大家都觉得特别容易走偏的那种,你有修为,为什么不传给鸠摩晦或者妙法呢?”她一脸尴尬地循循善诱道,“他们两个长得又帅对吧,专业还对口,对吧?”   老和尚……不对,舍利精突然暴怒:“胡扯!你周身佛法笼罩,一看就知道是有慧根的修行之人,还不速速出家受我传度修为!戒律弟子何在,拿剃刀!”   沈闻:?????   艹?!   鸠摩晦原本只是想在城墙之上巡逻,给分散在城墙之上支撑结界的金刚菩提注入一些修为,保证下一波攻击到来的时候,城墙和城墙的上方能支撑住第一波冲击。   但是就在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从大塔林寺的方向传来,他猛然回头:“什么?!”   却远远看见一个声音从内部打破了大塔林寺正殿上方的屋顶,从屋内窜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另外一个金色的身影。   沈闻撑破屋顶之后,落地地点恰好在佛龛边上,她抬起一脚就把这个佛龛给踹翻了,一个琉璃球咕噜噜滚到了一边:“果然啊,佛主舍利不在里面呢,是你一直在给这个玻璃球输送法力,保证它能净化人心中的邪念吧?”   舍利精站在房顶上,依旧是一副风一吹就要散架的样子。   “尔等小辈懂什么,当初我们走遍西域,四处传扬佛法,风餐露宿,苦修无止,为的是造福众生终得大解脱。奈何众生心中多苦厄,多贪婪,终究不得解脱,主人涅槃之前心中遗憾,才留下了我这缕神识……”   “苦海无边,唯有出家修行,才是回头是岸!众生之欲、众生之乐,众生之苦,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舍利精将握着戒刀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露了出来。   “信我者终得无上欢喜!”   沈闻:……   “啊,”她一脸胃疼得捋了一把散了的长发,又从袍子里取出了头绳叼在嘴里,老神在在得把头发束成了一束甩在脑后,“我说我怎么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呢。”   “凡俗的欲望、追求享乐和单纯的快乐,这些东西都是人与生俱来的,不可分割的存在,你要强行将这些东西客观的、强制得从人的心,”她伸手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赶出去,只是痴人说梦。”   “以这样的方式,强迫别人四大皆空,可是真的‘空’了?‘悟’了?”   “鸠摩晦的师父有执念,所以你才能趁虚而入,侵占他的肉身,连鸠摩晦自己都没看出来。”   “佛主希罗留下舍利,为的是什么我先不说,强制别人接受你的想法,这才是和壁画上的希罗传道南辕北辙的东西吧?”   “或者说,”沈闻张开手,露出了一个嚣张的嘲讽笑容,“你其实……特别想证明自己比原主还强,他做不到的事情,你却能做到?”   “你连他的‘道’,元姬的‘道’都没弄明白,还敢说自己是传道者,真是笑死人了。”   “老妖精,”她弯下腰,指了指面前这个瘦骨如柴,眼眸泛出血色的“老和尚”,“你心里有执、有魔——你脏了。”    第178章 178   那老和尚怒目圆睁,胸腔之中尽发出嘶哑却威严之音:“世人不知解脱,沉迷众多苦乐,不识觉悟,愚不可及!”   沈闻:……   “嘶。”   她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她右脚微微后撤摆出了一个架势,“有些事情,还是先用武力来解决吧。”   下一秒,她和方丈便同时出手,沈闻自己擅长用剑,但是现在无名不在自己身边,她正好试试自己这段时间的领悟,她的“剑”,就是自己体内无限延伸的灵气。   舍利精的修为明显是高于沈闻的,但是奈何他占据的身体油尽灯枯,无论是速度还是修为放出的力度,都远不如沈闻。   加上沈闻的打法灵活,每每当他以金身格挡她劈砍下来的剑气之时,她又会立刻撤去剑气,以罡劲强破金身,一时间佛主舍利几乎是被沈闻在大塔林寺的佛寺顶上压着打。   而这样程度的打斗,很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当大塔林寺的其他僧兵注意到的时候,鸠摩晦已经率先从城墙往回赶了。其他戒律僧看到大尊者往回赶,以为是有敌人混入了大塔林寺的结界之中,连忙想要跟着鸠摩晦回防。   鸠摩晦自然知道这种时候,其他戒律僧一旦从城墙撤回,再发生兽潮冲城的情况,城墙很有可能支撑不住。   于是他连忙传音道:“无须跟着我,坚守自己的岗位。”   沈闻正在和佛主舍利酣战,突然感受到一股修为威压从城墙的方向匆匆赶来,一时分心,被佛主舍利如钩一半干枯的爪子抓住了手臂,她身上穿着并非法袍,而是普通行走在沙漠之中用来防止太阳晒伤的白长袍,现在因为被风沙吹拂而显出了脏污的黄色。   沈闻肩膀一压一缩,便听到“刺啦”一声,衣袖被对方以龙爪手撕了下来。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所幸刚刚用金身回防,不然这一抓至少要从她的手上撕下一条肉来。   “金身护体?”佛主舍利的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微眯,喉咙里更是发出了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既然有金身护体之法,汝也是得佛道庇护之人,为何不肯落下这三千烦恼丝,皈依我佛正法!”   沈闻看着被撕下了一片的袖子,她从刚才开始起和佛主舍利缠斗,这件袍子基本上已经零零碎碎,罩在身上不能遮住阳光,只会拖自己的后腿,于是干脆一把扯下了那件不蔽体的长袍。   她里头穿的是请昆仑殿专门司纺织的弟子们,用弹性和透气性极佳的昆仑雪蜘蛛的丝织造而成的格斗背心和长裤,上半身的马甲特意染成了黑色,下半身则是军绿色,极为干练,完全贴合着自己的身材来。   这一套装备弹性极好,伸缩自如,穿在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加上血蜘蛛的丝坚韧异常,堪比任何法衣护甲,沈闻对这一套十分满意。   毕竟沈闻目前接触过的剑修,甚至包括西门清越在内,平时是站桩输出炮台,一旦遇到需要近身肉搏的状态,身上的法袍一掀,立马就会露出里面精干而方便行动的劲装短打。   十分真实。   她听对方这么说,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啊,佛主舍利,后尘国大难临头,你却只想着逼我出家,这个不太对吧?”她指了指城墙的方向,“那里不是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吗?现在什么事最重要,你不会不知道吧?”   佛主舍利道:“凡人生死自有天命,更何况此处有我的佛光结界守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闻道:“那城墙之外呢?距次千里、万里之外的诸多苍生呢?”   佛主舍利道:“我等修行之人,管好自己便是!”   沈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嗯,对,我算是理解了,你只是个舍利精,不是佛主希罗。你不配。”   佛主舍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怒意。   正在这时,那边的大尊者和跟随而来的两个戒律僧落在了大塔林寺的屋顶上。   那两个戒律弟子哪见过这种阵仗,沈闻原本就生的美貌异常,加上这一身干练的紧身装,其中一个直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鸠摩晦伸手扶了他一下:“小心。”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心境不稳,事后再去抄念《楞严经》。”   “是。”那戒律弟子双手合十,对着鸠摩晦行了一礼,心想大尊者不愧是大尊者,面对这般诱惑还能岿然不动,实在是心性坚定,令人折服。   “阿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鸠摩晦看了一眼沈闻,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师父。   “这个叫我从何说起呢。”沈闻思忖了一会,决定不告诉鸠摩晦他师父的肉身已经被舍利精给占了,毕竟你上来就这么说,亲疏有别,鸠摩晦未必会信,这样一来自己就会在道义上处于下风,“你师父看我天赋异禀,一副适合修佛的样子,想强迫我出家当师太。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呀,你让我当师太,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鸠摩晦向来知道自己的师父有些偏执,也隐隐猜到他这几年消瘦得如此厉害,乃是心魔所致,便双手合十,劝解“师父”道:“师父,阿闻所修乃是逍遥道,只是机缘巧合,修得佛剑,加上她心性跳脱,实在是不适合在大塔林寺修行。修行一事,本就是看缘法,强逼六根不净之人苦修,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呢?”   若是以前,他面对沈闻这样既有慧根之人,确实可能趁着她修为尚且低微,将人拘住,迫使她参研佛法,早得解脱。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却早有不同了。   沈闻这种人,便是佛说的“一切缘法皆由自生”,除了她自己想要,谁又能拘得住这皮猴子。   沈闻打了个喷嚏:“我说大尊者,你是不是在骂我啊?”   鸠摩晦:“没有。”   佛主舍利怒道:“连你也不赞同老衲的想法吗?”   “弟子没有。”鸠摩晦依旧双手合十,垂下眼眸,“只是弟子大了,对‘道’和求道之法有了自己的理解罢了。”   原本,罗汉道就是佛主希罗在漫长的传道之中,体会到一个人光是要爱惜自己,和自己的诸多苦乐缘法、爱恨别离和解,就已经十分困难了,要做到和元姬一样平等的爱着众生、鞠躬尽瘁,奉献自己,则更是难上加难——才创立出的这种修行求道之法。   ——若是众生人人能得自省,人人都能接受自己的苦乐和缘法,那么……又和“菩萨行”所希望的渡众生的极乐世界,有何不同呢?   至此,佛道,才彻底分为了“菩萨行”和“罗汉道”两个分支。   只是不知鸠摩晦的那句话点爆了佛主舍利,它本是佛主希罗心怀慈悲而诞下的洁净至宝,此刻却隐隐有些魔性缠绕的样子。   “你也说我有执?……你忘了这百年来,是谁在导你吗!”   “如此逆徒,不如舍之!”   佛主舍利身上的金光骤然大盛,直冲向鸠摩晦而去。鸠摩晦连忙迎战,他自知自己身边的两个戒律弟子是无法接下这一击的,连忙将二人推下屋顶,越发鼎盛的光芒几乎要刺瞎沈闻和鸠摩晦的眼睛,沈闻勉强将目光放在那佛主舍利上,却见一点星芒趁着金光大盛之时,往鸠摩晦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好!”沈闻立刻明白了它想做什么,“它要夺舍!”   身体比话出口还要快,沈闻借着地势优势,整个人向下滑去,一个滑铲……又一次放倒了鸠摩晦。   这画面何其似曾了识。   奈何这一滑反而缩短了沈闻和星芒之间的距离,那东西“嗖”一下便窜入了沈闻的胸口,没了踪影。   鸠摩晦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仰面朝天昏睡过去的沈闻,以及,逐渐变得暗淡佛光结界。   鸠摩晦:……   佛主在上,这情况他有点受不了。   偏偏这个时候,城墙的岗哨吹起了发现敌情的号角。    第179章 179   沈闻睁开眼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种类似的体验之前有过—次,类似于鸠摩晦的菩提心境—样。   只是比起鸠摩晦的心境,这里更像是某种回忆场景的再现,沈闻站在—片绿洲之中,绿洲的四周是—片黄沙漫漫,而绿洲的中心是—片浅滩,浅滩旁是—株仿佛汲取着浅滩而生长的菩提树。   也不知道是这片浅滩滋养了这棵树,还是为了滋养这棵树,才有了个这片浅滩。   树下坐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手上缠着—串佛珠,只是低眉垂首,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般。   突然,他举起手,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像是理解到了什么—样垂下了泪来。   沈闻只是安静的站在那边看着,不发—言。   她看着这个人从披头散发,到剃去烦恼丝,再从艰难跋涉传道,到终得了悟。   元姬之所以能在西域大地之上建立法阵,创造出—个适宜凡人生存的世界,并非是因为她自己的强大,而是因为她的身边,有许多和她—样心智坚定,愿意为了她的理想而—起努力的元女族们。   对于这些元女族们,她们所做的—切,对于那个恶劣时代的凡人来说,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女—样。   元姬有济世的宏愿。   为了这个宏愿,她可以奔波于五洲,也可以集结元女族内很多和她—样的大能去做和她—样的事情。   希罗是求道者,他所求的,便是元姬这—份济世宏愿的“道”。   原本的佛主希罗,并非是佛修,只是—名跟随者元女族的开拓者们—起来到西域的元女后裔,自从元女族的开拓者们来到这里之后,这片恶劣的不毛之地逐渐也有了凡人居住,随后,凡人和修士,修士和元女,元女和凡人——三族共立,逐渐通婚。   希罗曾问元姬:“凡人同元女毫无关系,却为何要为他们呕心沥血到此地步?”   元姬笑道:“这世间初成,天地之间灵气庞杂,对于凡人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实在是太过困苦了,而且凡人生于混沌,也算是元女—族的远亲,我加以照顾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若是只有元女—族受天地所爱,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掌握修行之妙,在这恶劣的环境之下生活下去,这世间岂不是太过无趣了吗?”   “再说了,元女—族受限,总有—天会消失在这片土地之上,到那时,若是‘戾’有机会破封而出,就要依靠你们这些后来之人了。”   希罗道:“可我不知怎么……”   “去求道吧,当你踏上求道之路的时候,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你的‘道’。”元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虚无。   不知是因为这份记忆太过久远,还是因为希罗本人对于元姬的影响就是如此的。   他—开始走上的求道之路是和元姬—样救济众生之苦,然而,在这条道路上,他遇到了无数的困难和艰险,甚至也有迫害和不解。希罗曾经—度心生困惑,不知道自己所求之道到底出了什么错。   于是他在沙漠绿洲的树下苦苦闭关了三年,醒来之时候,尚且还处在旱季的西域,下起了瓢泼大雨。   没有人知道这闭关的三年,希罗到底悟到了什么,只知道,他自创了名为“罗汉道”的修行功法,逐渐在西域名声大噪,—跃成为了大塔林寺第—位得道飞升的佛修,同时也是第—位佛修。   “虽然众人皆赞美元姬,言她为救世天人。”   —个声音从沈闻的身后响起,但是她却不怎么吃惊,只是扭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菩提心境”之中听到的—样,醇厚而温柔,甚至远比他那张脸表现得更年轻。   “可是,元姬阁下每每与我交谈,却总是露出怅然,悲苦的神情来。”   沈闻想了想,她见到元姬的次数不多,—次是在瀛洲仙境之中,还有—次就是在这个菩提心境——两次,元姬脸上都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笑容,眉头也永远是蹙起的。   “那时我便知道,她要走的那条路,叫‘菩萨’,众生皆苦,她的心也会被苦所填满。”   “我想试着求道,去分担这份苦,然而却发现这条路,远比我想的更加艰难。”   “菩提树下闭关三年,我细细理了—遍自己所走的道路,虽然有人跟随,也有人不解,但是当我身边没有—个人的时候,我突然理解到了为什么这条路走得这么辛苦。”   “我和元姬阁下不同,我是个只能管好自己的人。”   “但是,若是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管好自己,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也许总有—天,这世上就能变成没有痛苦的地方吧。”   这—刻,沈闻算是明白了。   佛主希罗受到元姬的影响,—开始选择的道路是元姬的传道之路,以自身的强大和知识去造福他人,给别人以生存的空间。   但是,沈闻很清楚这种做法虽然显得当事人很善良,却有着—个麻烦的弊端。   就是那些人会“依靠”赐予他们恩赐的人,把对方当做神,—旦习惯了依靠,就再也难以自己站起来了。   元姬,或者说整个元女—族,比起从混沌之中诞生的凡人,更像是鸿蒙耗费心力创造出来的,完美的种族—般。   沈闻在佛主舍利的境界之中看到的东西,多多少少填补了她在瀛洲看到的那些内容。   随着凡人们逐渐在这个世界上发展起来之后,便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痛苦,无论是什么生物,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欲望,就像是饿了要吃,难过了要哭泣,要发泄—样,这些东西都是天然存在的欲望——而欲望必定带来痛苦。   元姬当初来到西域,是为了想办法封印那个突然出现的“戾气”,这个突然间出现的“天之三气”,而随着对“戾气”的调查越来越深刻,她逐渐发现了这东西真正的面目。   天地万物皆是由鸿蒙、混沌而生的,但是这二气在造物之时,多少剩余了—些力量,为了将这些剩余的力量分配,鸿蒙和混沌二气分别又创造了元女和凡人——但是问题便在于此,鸿蒙是清气,创造出来的元女是不带有任何“浊”的成分的,而凡人诞生于混沌,混沌代表着“地”,本身就是浊气,这些多余的“浊”在凡人的身上逐渐生成了七情六欲,导致了他们的情感远比元女—族丰富。   这也是凡人们打动元女—族的优点之—,可是“浊”化作七情六欲流入凡人血脉,多少会发生变化,也正是这些东西,引来了“戾”,滋养了原本并不强大的“戾气”。   “戾气”,归根结底是由凡人短暂的—生之中经历的种种喜乐苦悲滋养而生的。   “难怪佛光会对这东西起效果。”沈闻低下头思忖,她当初推开鸠摩晦,自然不是因为担心这家伙出什么事情,她只是觉得如果要夺舍的话,自己可能比鸠摩晦更能扛而已。   然后,像是对旧友—样,沈闻开口道:“所以,给我看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佛主“希罗”的表情没有—点变化:“希罗传道千年,最终得道涅槃而去,这便是‘罗汉道’的优异之处。你有慧根,只需要管好自己便是,没有必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独自得道便可。”   “啊……”沈闻有些头疼的挠了挠太阳穴,最终叹了口气,“我不擅长嘴炮,咱俩打—架吧,谁赢了谁说话。”   话音未落,两人便在菩提心境之中再次双双出手,这—次,沈闻不再因为对方是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而留手了。而佛主舍利也不用使用别人的肉身迎战,两人在这菩提心境之中战得有来有回,顿时整个心境之中卷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   “你说希罗是因为罗汉道才得道的,我却觉得未必。”嘴上说着不话聊,偏偏沈闻—边打还—边喋喋不休起来了,“你看,按照罗汉道的说法,他只要管好自己便够了,为什么还要建立大塔林寺,四处收徒传道呢?”   她这种—边战斗,—边还要用话聊打击对方的行为显然起到了作用,佛主舍利的动作明显的慌乱了起来,借着沈闻剑招的招式也出现了停顿。   “胡说,希罗创立了罗汉道,他飞升又如何不是以罗汉道之法?!”   沈闻手上的剑—收—放,整个人翩然如鹤,脸上的讥笑之意明显:“罗汉道若是以你的理解,不就是只顾自己,闷头修炼吗?那他只需要—个人坐在菩提树下悟道便是了,为什么还要建立大塔林寺,将此法交给所有人呢?”   佛主舍利怒道:“休得胡言,你是说希罗得道是……”   沈闻:有破绽。   她将修为更多的注入手上的“长剑”之中,直取佛主舍利的心脏,佛主舍利被她—句话破防,下意识以手挡剑,想要躲避这—击,沈闻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只手按住剑柄将宝剑推进的同时,另外—只手双指并拢,掐了—个坤字诀,便从慢慢黄沙之中突刺而出数柄石笋将佛主舍利的后路决断。   眼见沈闻的灵气剑直取他的灵府,就连护体金光也被那剑气势如破竹地刺穿,佛主舍利道:“你若是击碎了我——”   “我若是击碎了你又如何?”沈闻的剑已经刺入了它的灵府。   “你所说这那—套道,罗汉也好,菩萨也罢,与我何干?”沈闻将剑柄—搅,“你碍着我了,懂么?”   言罢,便见那舍利精显出原形,眼见着就要崩碎,沈闻却将它—把攥住,塞进了嘴里。   ——咽了下去。   佛主舍利之中蕴含的灵气修为顿时爆炸—样在她的奇经八脉之中疯狂奔涌,沈闻调动自身的灵气,将这种让人恨不得每—寸血管都爆炸的力量压制在了自己的气海。   外头鸠摩晦远远望着奔涌而来的恶兽,连忙组织戒律僧前往城墙,希望在护城结界弱化之后,能抵住第—波攻击,恶兽的第—波攻击极为猛烈,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冲来。   戒律僧们战斗也极为吃力,就在鸠摩晦专心在攻势较猛的北城墙对敌的时候,却有几只凶兽眼见着就要突破南城墙的防线,城中的凡人惊慌不已,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这—刻,大塔林寺上的佛龛却又—次放射出了更强的光撑起了金光结界,这力量甚至比之前的佛主舍利还要强,直接将那几匹冲破防线的恶兽化为了轻烟。   瞬间减轻了城墙防线的压力,鸠摩晦惊诧之下回头却见被他安置在佛堂内的沈闻不知何时站在了塔顶上,手中放出万丈金光。   ——她把佛主舍利给……吸收了?    第180章 180   沈闻落在城墙上,看着前方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的恶兽,伸手灵力注入手中的箭矢之中,要知道对于沈闻这种程度的修士来说,注入修为的灵气就像是自己的手脚一般,箭矢化作一道白光冲入恶兽群中,顿时四散炸开,化作千万杀伤力极强的碎片冲散了为首的兽群。   沈闻对于战术十分熟悉,这些恶兽虽然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大有不冲下后尘国不放弃的趋势,但是却不是毫无章法的。   比如说恶兽群体分为左翼右翼,以及数量最多的中军,中军冲在最前面的一些恶兽形象类似犀牛,有着坚硬的头角,形状更是如同攻城锤一般,为的就是直接冲撞城墙,从正面吸引火力,而右翼左翼的两支恶兽群,则是实行骚扰战略,类型都善于攀爬跳跃,为的是让鸠摩晦为首的一行僧兵自顾不暇。   一旦左翼右翼的恶兽有机会冲破城墙上鸠摩晦布下的结界,就能冲进下面的凡人之中大开杀戒,到时候整个僧兵在城墙上的布阵都会混乱。   沈闻这一箭,直接冲散了中军冲在最前面的“攻城锤”。   鸠摩晦还没缓过起来,就听沈闻道:“不要分散注意力,留下两个人在主城门撑住结界,大尊者你去结界上方,其余人,守好东西城墙,在援军到来以前,坚守住城墙!”   原本眼前这人,是吞了佛主舍利的“渎佛者”,但是偏偏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她一箭缓和了恶兽冲击主城墙的攻势,加上住持圆寂,鸠摩晦又是大塔林寺第一人,连他都不发一言听从指挥,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更何况……此女修为异样,此时更是应当共同对敌,不宜自己内部先起了冲突。   鸠摩晦虽然听从了沈闻的安排,去了结界的最上方,但是他却依然对着沈闻传音入秘道:“你怎么知道会有援军?”   “我猜的。”沈闻将自己从佛主舍利之中得到的修为注入城墙上的佛珠之中。   鸠摩晦:……   他挥手斩断一只从上方直扑而来的恶兽——沈闻的猜测没有错,虽然恶兽之中没有会飞的类型,但是这些畜生的背后必然有人指挥大局,这人躲在后面,一边指挥着恶兽潮从正面冲击城墙,一方面为了让这些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兽绕道大塔林寺后方,想趁着佛光结界削弱从上方入侵。   沈闻醒来的时机刚刚好,不然不擅征战的大塔林寺僧人们,还真有可能着了道。   只是……这个指挥恶兽的人,到底是怎么精妙的抓住佛光结界削弱的那一瞬间的?他现在本体又在何方?   沈闻所说的援军又是谁?难道是玄术宗?不,玄术宗和九宗七姓都太远了,要赶过来实在是远水不救近渴。   而魔修们选择在此时发动攻击,趁得就是九宗七姓前往南疆开瑶池仙会,西域四十六国名义上的魁首伊力木不在此处,无人整合四十六国的机会,想要一举拿下后尘国罢了。   沈闻从储物戒指“无量”之中放出了一个灵兽匣,从里面放出了一个身形像是十二、三岁少年的“灵兽”:“娇娇,你看……这里有好多……”   “得了,我不会吃的,你这是想撑死我。”娇娇抱着胳膊吐槽,但是迫于对沈闻的威慑,这条小独角蛇还是决定做个正义的小伙伴。   他调动起周身的灵力,化作了自己的兽形。   角上缠绕着雷光,威武的蛇形身躯上布满了坚硬的鳞片,只是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这条“雷首独角蛟”的四个爪子上,分别有着五根指爪。   四爪为蛟,五爪为龙,这是自古以来对这类灵兽等级的划分方法。   之前在南疆渡劫的时候,吃撑了的娇娇挂在沈闻的脖子上,害的沈闻一起挨雷劈,沈闻下意识的将自己的修为集中在自己身上生成了作为防护的结界,但是第一道劫雷就将沈闻的结界给劈碎了,大有把沈闻和娇娇一起劈烂了烤熟的架势。   直到沈闻陪着娇娇扛完这七七四十九道劫雷,娇娇化蛟为龙,沈闻才知道……他喵的原来灵兽、妖兽的劫雷比人修狠多了,挨完之后可以宝可梦进化。   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得先撑过去。   按照娇娇原本的修为,它其实是撑不过去的,但是聪明的娇娇挂在了沈闻的脖子上,结果就变成沈闻陪着他一起挨雷劈,反倒提升了娇娇存活的几率。   作为拉着沈闻一起挨劈付出的代价,娇娇从一条原本还算自由的小龙,变成了沈闻的本命契约灵兽。   沈闻指东,它不能往西那种。   本来作为这天地间唯一一条雷首独角龙,变成别人的契约兽,多多少少可能还是还会有些耻辱的,但是……娇娇想了想反正之前也是沈闻指东它不敢往西,也就没差了。   他的龙生也就那么回事了。   他的主人是个师太,难道他还能不佛吗?   “阿嚏!”在浑身缠绕着电光的龙冲出城墙,一声咆哮冲散中军兽群的时候,在城墙上加强结界的沈闻打了个喷嚏。   娇娇这个家伙肯定在腹诽自己了。   一边的胡忠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在下面也没闲着,而是跟着留在城内,修为较低的小沙弥们一起疏散城墙附近的凡人们,一般来说大塔林寺内部从塔林开始便不让俗家的人入内了,但是事急从权,鸠摩晦以“大尊者”之尊,特别允许若是外头的结界出了问题,便凡人进入塔林避难。   大塔林寺的几位长老是看着他长大的,确实觉得他变了不少。   就在前线沈闻带着修为较高的僧兵们抵挡恶兽的时候,绕在恶兽的后方却有喊杀声响起,这些恶兽原本就被娇娇用雷光压制,这些从外包抄而来的援兵更是打乱了兽潮进攻的节奏,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向外回防。   然而赶来的援兵几乎是倾尽一国之力,为首的人修为似乎也不低,没有几下便在后方的兽潮之中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和娇娇齐心协力,将兽潮分割成容易歼灭的小块,让它们相互之间无法回防。   剩下左翼右翼的恶兽见中军溃散,也许是指挥兽潮的幕后之人没有想到会有人前来支援,慌了神,这样一来两边的城墙压力骤减,僧兵们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闻提着剑杀了出去:“愣着干嘛,跟我冲啊!”   对方阵脚乱了,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鸠摩晦挥手解决掉几个想要从上方冲入人群的有翅恶兽,从已经牢固的结界上方落下来顶替了沈闻的位置:“师弟们听令,速速合流援军,消灭恶兽,此处有我,尔等只管放开手脚便是。”   众戒律僧闻言,连忙抄起家伙跟着沈闻就跳下了城墙,沈闻冲入之前已经被消耗了大部分兵力的左翼恶兽群,杀得那一个叫砍瓜切菜,酣畅淋漓。   不知是收了什么命令,残余的恶兽似乎是发现继续留在此处只能被包抄消灭,居然开始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试图突围撤退,有僧兵想要去追冲出包围圈的恶兽,却被沈闻喝住:“先杀自己围住的!跑了的不要管!”   眼下不知道对方到底准备了多少恶兽冲击后尘国,尽力减少对方的战斗力才是上上策,逃走的可以不管,但是大头在被围困的中军,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   战场上混乱不已,沈闻穿插恶兽左翼军中,像一把剪刀裁开布匹一样撕开了左翼,方便跟在身后冲锋的其他人对这些恶兽分而化之。   这一场战斗从午时一直厮杀到满天的红霞都褪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星子悬上天边。   恶兽终于死的死,退的退,后尘国前方战场一时间乌烟瘴气,全是那让人忍不住掩鼻的黑烟。   跟着沈闻冲出来的僧兵们也有不少受了伤,也有一部分人灵气耗损严重,沈闻从“无量”之中取出了丹药分给他们巩固自己的灵气。   也有一部分伤势较轻的师父,看到这战场上黑烟弥漫,一副浑浊不堪的模样,便放下武器,抬起手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干起了超度净化的活。   毕竟,在恶兽群中,也不止都是兽形的,也有相当一部分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却依稀可以分辨人形的存在。   经历这么一战,哪怕是傻子都该知道自己刚刚上阵冲杀,杀的都是些什么了。   但是不杀,只会有更多无辜者受难。   前来增援后尘国的,是楼兰的哥舒鹰,说起距离,楼兰距离后尘国也不算近,但是哥舒鹰却是第一个到的。   那边娜迦四处寻胡忠寻不着,急得快哭了。   好在老实狐狸见兽潮退去了,便出来帮着小师父们收拾战场,正好撞上急的满眼含泪的娜迦,夫妻神队友二人执手相看,双双露出了喜色。   鸠摩晦亲自迎接哥舒鹰和前来驰援的楼兰王师进入后尘国内,哥舒翰一看到沈闻腿又软了,哥哥在边上咳嗽了一声才收敛了一下表情。   沈闻回到城内之后,却见几个长老早已经等在城墙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沈闻。   沈闻挑眉道:“别看了,已经消化了。还给你们你们也不要了。”   长老:……   你给我吐出来啊!那可是佛主舍利啊!是大塔林寺的镇寺之宝啊!    第181章 181   沈闻盘腿坐在佛堂上,一脸冷漠的看着面前这些老和尚……也不能说是老,但是就是,怎么说呢,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饱经风霜的气质,从精神气上看上去就觉得他们老。   到是一边的鸠摩晦很精神,放在沈闻原来的世界里,出去说他二十岁都有人信。   “我都说了,已经消化掉了。”沈闻抬起左手,一团金光在她手中如水球一样凝结,这金光浅淡,却比沈闻原来可以使出来的菩提光更深一些,也比原本的佛主舍利金光更加浅淡——这足以说明佛主舍利上的修为已经和沈闻本身的修为融合在了一起。   沈闻到是想吐出来,但是这也得她吐得出来啊。   长老们面面相觑,一方面佛主舍利是大塔林寺镇寺之宝,哪怕当初出了大岔子,导致佛子之位旁落中洲,这佛主舍利的供奉地也不曾改变过,这事情若是发生在平时,沈闻早就给五花大绑按着出家了。   但是现在是战时,沈闻的修为又高,又带着僧兵们抵御外敌,长老们欠着她人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逼沈闻做什么决定。   而且……大塔林寺没有收女比丘的前例……想到这里,长老们不由心怀怨念地撇了一边的鸠摩晦一眼,后者巍然不动,似乎根本没有接收到他们的眼神。   几个戒律弟子亲眼看见佛主舍利所生的精怪夺舍方丈,之后又想夺舍大尊者,最终关头却被沈闻推开的事情,自然是一五一十向上汇报了,才有了现在长老们团团围住沈闻,一副恨不得当场就给她把头发剃光的表情。   ——若是当初是鸠摩晦接下了佛主舍利的力量,哪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眼下对敌要紧,佛主舍利一事可以等到此间浩劫过去之后,再做商量。”一边一直不说话的鸠摩晦开口道,到是给了长老和沈闻两边台阶下。   沈闻叹了口气:“那什么,我不知道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兽潮发起攻击的时候,恰恰是佛光结界削弱的时候。”她决定不和长老们讨论佛主舍利的问题,反正要她还是还不出了,出家也是不可能的,她可喜欢自己这头秀发了,一点也不打算剃。   所以她把话题引向了今天白天的战斗。   前来支援的楼兰国主哥舒鹰和他的弟弟哥舒翰都因为现在聊的事情是后尘国的内政,所以不便多言,自己就住到客房去了,先丢到一边不说。   沈闻想说的是……   “结界削弱由内自外,我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原本的佛主舍利光结界之上增了一层我自己的修为结界,所以当时佛光结界削弱,是由内而外的,外头的人恐怕没有那么及时能察觉到佛光结界的削弱。”鸠摩晦顺着沈闻的话说了下去,“所以,指挥兽潮的人,当时正在后尘国内。”   “不可能!”立刻有长老出声反驳鸠摩晦的说法,“佛光结界天然克制‘戾气’和魔修。若是指挥恶兽之人在结界之中,早就被佛光给净化了,哪能还有力气指挥兽潮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沈闻抱着胳膊,“而且,若是他本人在后尘国内的话,只要亮出修为,大肆屠戮凡人,肯定能逼着大尊者和各位戒律师父们回防,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鸠摩晦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   “打仗的事,哪有什么多虑不多虑的。”沈闻伸手,在鸠摩晦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长老:……   不是,这位女施主,你知不知道大尊者这种修为的罗汉道佛修,女施主不能随便乱摸的?你还拍他!还拍了两下!   沈闻当然毫不在意,她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诸位今日同恶兽鏖战都耗损了修为,我将玄术宗的灵丹都交给了大尊者,还请诸位今夜好好调息,若是大尊者的猜测没错,恐怕明早或今夜还会有一场恶战。”   言罢,沈闻便推开佛堂的大门向外走去。   “你去哪?”鸠摩晦道。   “去城墙上巡逻。”她上辈子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的时候,都能做到三天两夜不睡觉急行军,现在有了修为基本上也就不需要睡眠了,再加上她刚刚吞了佛主舍利,现在特别精神,倒是那些在城墙上巡逻的小师父需要好好休息了。   “你损耗也不小。”大尊者道,“不可勉强行事。”   沈闻扭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像是那种人?”   鸠摩晦只是舒展眉头,似笑非笑:“也是,是我多虑。”他单手行了一礼,待到沈闻关上门离开,才扭头对着诸位长老道:“长老若要问什么,便问吧。”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开始了。”   鸠摩晦只是垂眸不言。   沈闻离开佛堂,一方面是为了巡逻城墙,确定佛光结界依然运作如常,另一方面么……胡忠和娜迦正在安抚凡人们,前来驰援的楼兰王族修士们不擅长和凡人打交道,便自顾自的在一边打坐调息。   哥舒鹰到底修为高深,在后尘国中又有佛光加持,他的灵气走了两转便恢复如初,看到沈闻独自一人在城墙上站着,背着手眺望星空,便在片刻思忖之后,也飞身跃上城墙。   哥舒翰原本看着沈闻一个人,大尊者不在跟前,就像上去和她说两句话,谁知自家老哥突然冒出来,弄得他差点一个踉跄栽进城墙里。   想了想,他还是厚着脸皮也跃上城墙,想听听自家老哥和沈闻说些啥。   一边的沈闻注意到哥舒鹰前来,将手上装着灵酒的葫芦放下:“哥舒国主。”她让了一杯给哥舒鹰,对方却拒绝了。   “后尘国是佛地,佛地不得饮酒。”   沈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收起了酒葫芦:“我本来是来巡逻城墙的,巡了一转,觉得这星空甚好,于是便想来一杯。”   “却也无妨,”哥舒鹰道,“我们楼兰王族若是想庆祝胜利,也会喝酒。”   “倒也不算庆祝……”沈闻咕哝道,“渠乐怎么样?”   哥舒鹰听到她提渠乐,便知道她已经洞悉了这段时间在西域发生的事情,他确实有和伊力木争驰的心思,听到渠乐出现雷首独角蛟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前去斩杀这头恶蛟,涨涨自己的威风。   但是在他动身之前,却遇到了星夜奔驰前来搬救援的娜迦。   当时哥舒鹰也是天人交战,若是后尘国无恙,他却错失了斩杀恶蛟的机会,又该如何?若是他也去参与斩杀恶蛟,后尘国却出了事,又当如何?   最终,作为一方豪杰,他还是选择了前来驰援后尘国——结果也是他赌对了。   只是他现在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哪个头开始说起,他想和眼前这个人说说她的契约灵兽,又想和她探讨一下渠乐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更想和她磋商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是固守阵地,还是出征北荒?   但是,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哥舒鹰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道:“我昔年见过大尊者。”每年西域元日、佛诞时,西域四十六国的修士们都会齐聚于后尘国,所以除去鸠摩晦闭关修炼,他几乎每年都要见到大尊者,“大尊者变了很多。”   沈闻侧眸,她原本就坐得高一些,这么一侧眸,反而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压迫感:“你见过玄术宗的太一玄君吗?”   太一玄君是九仙君之一,哥舒鹰曾在百年前的瑶池仙会上见过一次,但是却至今难忘——彼时的太一玄君,带着面具坐在仙君位上,通身气质如冰雕玉塑一般不近人情。   “我想说,之前见过他的人也跟我说他变了许多。”沈闻用小拇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一脸的淡然,“大尊者变了,玄君也变了,变与不变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是他们自己所悟,所得,和我没有关系,不用和我说。”   “说到底,我只是做我自己罢了。”   她向后靠了一些,依然看着天上璀璨的群星:“你看着天上的星,凡人瞧着这北斗、这太白,摇曳闪烁,也有不少修士观星悟道,可是星辰会因为他们有所悟而将他们悟道的功劳归于自身吗?若是无所悟,甚至走火入魔,群星又会因为一人入魔而黯淡吗?”   哥舒鹰道:“自然不会。”   沈闻喝了口仙酒:“我也不会。”   哥舒鹰:……   大漠的风吹拂起沈闻梳着的长发,她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蜷起腿看着群星闪烁,身后是后尘劫后余生的灯火,映衬着缀着星河的无垠夜空。   此人以星辰自比,实在是自大又狂妄。   ——却又何等的自在逍遥。   哥舒鹰垂眸:“我现在到是懂了。”他笑道,“沈仙君,关于接下来……”   “先得去解决雷首独角蛟的问题,”沈闻道,“幕后之人把它放出来,为的就吸引西域四十六国之人前来斩杀,无暇顾及后尘国,现在放着这东西在外作乱也不是个办法。”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明日动身,去把它做掉。”   嘿,她现在翅膀硬了修为强了,再也不是当年被老蛟追着打的菜鸟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东西,我来了,想不想我啊?    第182章 182   有的人,嘴上说着要去渠乐斩杀恶蛟,连龙都放走了,实际上走出没两步,就扭头就往别人的禁地里面走。   沈闻手持着火把走在向下的坑道之中,此处是大塔林寺的禁地,也是沈闻在佛主希罗的记忆片段里看到的地方。元姬当初在西域留了一大堆的东西,希罗则处于对于先贤的尊敬,将这些东西在游历的时候一一收集了起来,其中就有元姬的亲笔绘制的阵法图,沈闻觉得这东西上面可能留有如何封印“戾气”的方法。   之前大塔林寺被围攻,连守护禁地的戒律僧都被派出去守城墙了,这里若不是留下了自动防护型的结界,可能早就被入侵了。   熟悉阵法的沈闻对付这种级别的结界简直轻而易举。   沈闻进入到禁地最深处之后,发现这里果然堆积了不少宝物,因为阵法的关系,这些东西上连灰尘都没有一丝。但是沈闻想要的并非这些法器和珍惜的素材,而是元姬留下的阵法手札,照理来说,这应该是元姬手上最珍贵的东西,希罗在收藏的时候,应该会放在最稳妥的地方。   这必然也是魔尊雪霁最想毁掉的东西。   沈闻的目光落在了被宝物簇拥着,位于禁地最高出的那个箱子——这个箱子周围显然有别的机关法阵保护。   但是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呢?   如果是自己的话,她一定不会把东西藏得这么显眼,恨不得人一进入这个法阵,马上就知道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元姬当初既然算到戾气极有可能冲破封印而出,所以留下封印之法,又将东西交给佛主希罗,那么作为元姬所信任的人,希罗为了妥善保管封印之法,他会怎么做?   禁地门外传来了喧嚣声,沈闻充耳不闻,目光只在诸多宝物之上逡巡,这些宝物似乎都是按照材质,根据阴阳八卦的阵法摆放的,沈闻掐指算着这个“阵法”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那边几个戒律长老连带着鸠摩晦一起赶了进来。   “这个阵法好奇怪啊。”沈闻却似乎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传音镜敲了敲边缘,那传音镜几乎是立马就亮了。   “阿闻找我可有什么事?”太一玄君依然披散着头发,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惬意得很。   “你帮我看着这阵法。”沈闻道,她将镜子转了个个,将大塔林寺禁地中的宝物对着镜子从左到右给太一玄君演示了一边。   一边的戒律长老刚想说话,却被鸠摩晦拦住,大尊者摇了摇头。   那长老面上却还是有一丝不忿。   毕竟,沈闻吞噬佛主舍利在前,擅闯禁地在后,这简直就是骑在大塔林寺的头上作威作福啊。   沈闻道:“我不算擅闯吧?我给你们的方丈留了字条的。”   这个方丈指的自然是鸠摩晦。   那戒律长老都快被气笑了:“开启禁地一事,需要大塔林寺方丈和数位戒律长老一并商议之后才能实施,你这不叫擅闯叫什么?”   “哎呀,”沈闻道,“等你们商议完,黄花菜都凉了,事急从权,这位长老不要这么死板嘛。”   这边沈闻正打着哈哈,那边玄君却已经推算完了整个阵法所指,他在传音镜中对着沈闻道:“阿闻,你要找的东西不在最上面。”   “哦?”沈闻挑眉。   “你试试看将灵力注入四周的墙壁之中,”玄君在那头指挥道,“这阵法是个陷阱,你动了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触发它,一样东西都不要动,尤其是最上面那个宝箱。”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这阵法推算并不难,阿闻为何特地要我……”   “你想要高情商回答还是低情商回答?”沈闻一边将手放在石壁上,一边随口敷衍道。   那边的太一玄君静默了一会道:“你喜欢回答哪个便是哪个吧。”   沈闻正闭着眼睛将自己的灵气输入墙壁之中,也不急于回答太一玄君,就像是当年在龙皇山一样,沈闻的灵力顺着壁画走了一圈,将岩壁表层的石皮逐渐剥离岩壁,露出了里面的壁画。   她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我就是懒,不想自己算。”   那边的太一玄君自然接话笑道:“倒也无妨,反正我擅长这个,也不怕麻烦。”   两人一来一往,熟稔自在。   鸠摩晦只是站在禁地入口处,垂眸不言。   沈闻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铺开的画卷——这画卷之上是修真界五洲的地图,上面居然事无巨细的标注出了各个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饶是千万年过去了,周围不知有多少修仙门派崛起了又没落,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幅“五洲图”却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这些灵气最为充裕的“点”,以及最为中间的“中洲”中心,也就是现在龙皇山的位置上,正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阴阳八卦。   沈闻将自己这些年游历除了北荒之外的各大洲的经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将西域这一块四十六国的分布排列算了一下,恰好落在艮卦之上。   这天地初成的时候,五洲肯定不是现在这幅样子的,如今五大洲这幅景象,是有人精心修建过后的结果。   “我的老天,这就是活的国土练成阵啊。”沈闻吐槽道。   一边的太一玄君听不懂什么“国土炼成阵”之类的屁话,但是他却精准的接收了这幅巨大壁画之中所蕴含的信息。   “天地为阵,哺育万物。”   太一玄君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这才是真正的神君手笔啊。”   扪心自问,太一玄君虽然擅长阵法,但是让他如此耗费心力去创造这样一个横跨五洲,福被万物的究极法阵,无论是实力还是心力,他都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千万年前,元姬和跟随着她的那些元女族裔们,却做到了。   他感叹完,却见沈闻一言不发,便下意识的叫了一声:“阿闻?”   沈闻回了魂,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糟糕了。”   玄君楞了一下,表情也一起变得凝重了起来,和沈闻吐出了同一个词:“北荒。”   此时此刻,远在渠乐的众修士依然还在同那条从地下窜出的雷首独角蛟酣战,双方修为差距巨大,加上那头老蛟虽然双目具盲,但是周身鳞片比万刃海的玄铁都要坚硬,哪怕是上品的灵剑也无法伤其分毫。   双方鏖战数日,竟然成了僵持之相。   而此时,这些前来围剿雷首独角蛟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后尘国受到凶兽潮袭击的消息,顿时大感不妙。   然而若是此时他们回撤,这头凶悍老蛟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恶蛟对峙。   就在这双方都一触即发的情况下,远处的天空中突兀地冒出了两个黑点。   一边是从中洲方向而来,另一边则是从后尘国的方向而来。   从后尘国方向来的那个黑点显然速度更快一些,没有一会便将身后缠绕着淡金色雷电的黑云扑了一路,硬生生铺开了一条战线。   原本缠绕在作为渠乐王庭的“镇灵锁”上的盲眼老蛟突然睁开眼——两个窟窿里一片骇人的白色,头顶的独角上缠绕上了紫色的雷光。   他从那片乌云之中,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气息。   不。   不是同类,是更为高阶的……他这万年都没有机会进化的   老蛟张开嘴,一道夹杂着灵气的雷光冲着那片乌云的中心疾驰而去。而作为回应,那边的乌云突然织起了壮观的雷网,无数条淡金色的闪电交织在一起,将老蛟口中喷出的雷光阻截。   那边传来一声威武的龙吟。   这边修士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那边从中洲前来西域的黑点却已经先显出了它的真身。   这是一艘飞舟。   这么说呢……他们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飞舟,仿佛在它的身上能撑起一座城池一般,而且一般的飞舟,在船舷侧也不会开这么多不明用处的小口。   这艘飞舟光华灿烂,连四周的防护结界都显得那么奢华高调,让自诩见多识广的西域王族修士们都震惊得下巴落地。   这——这到底是什么?   飞舟作为代步工具,稍微高级一点也就是同时可以容纳百人,将其上的纹饰、配件再制造得华丽些罢了,而这……这艘……这艘“玩意”,恐怕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而虽然它的防护结界是最高级的,舟身的纹饰却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冰冷。   就在吃瓜群众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身后拖曳着暴风雷电的正主已经赶到了渠乐上方,这事这些修士们才看清——头顶独角,双目如电,周身缠绕着雷光,一声龙吟就已经让人动弹不得——这不竟然又是一条“雷首独角蛟”吗?   娇娇听从沈闻的命令,先来渠乐镇场子。   刚和老蛟见面就缠斗了起来,虽然老蛟修为高,但是娇娇却是比他上位的“神兽”,也比老蛟年轻,二者一时间斗得难舍难分。   这时候,那边的那艘飞舟却动了,那无数奇怪的小孔之中,伸出了带着某种看上去不知为何极有威慑性的空心圆柱。   然后,对着正在和娇娇缠斗的老蛟,干了一炮。   这一击,竟然在老蛟坚固的鳞片上留下了焦黑的烧痕。   娇娇:……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被殃及池鱼了的娇娇差点爆粗口。   打死了老蛟不碍事,你打到我了你赔一个给我那个姓沈的爸爸吗?!   他泄愤般趁着老蛟惊怒分神,一口咬住了老蛟的独角——随着一声痛苦的龙吟,那独角“咯嘣”一声,碎成了无数块。   随后,一头将自己的独角刺入了老蛟的咽喉,沐浴着曾经同类的鲜血,发出了……一连串的叫骂。   “公输弦,我要告诉沈爸爸你差点打着我!”    第183章 183   “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站在沈闻面前的女人开口道。   “嗯……也不能算算计吧。”沈闻的表情称不上什么喜还是悲,只是有些无奈,“弄成这样我也不愿意的。”   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恰恰是当初在宗门大比的时候,沈闻曾经遇到过一次的“同族”,同为天女的——沈闻记得她的名字应该叫红棉。   事情还得从两天前,沈闻假装骑着娇娇离开后尘国境开始说起。   沈闻当时其实并不打算真的离开后尘国,所以在娇娇前往渠乐的时候,自己先偷偷溜下来趁着一部分凡人觉得“不能玷污后尘国前的拜佛路”出来打扫战场的时候继续潜入了后尘国中。在那之前,为了营造出她真的离开了后尘国的假象,她还假惺惺的把注入了一部分佛主舍利力量的佛珠交给了鸠摩晦,摆出一副“我设计好一切了万无一失”的样子。   而介于之前哥舒鹰带着修士们前来支援,削减掉了冲击后尘国的大部分凶兽兵力,沈闻此时离开去解决导致西域之乱的□□,也算是合情合理。   谁他妈又能想到这家伙这波在大气层,直接杀了个回马枪在这里堵人?   红棉身上绑缚着捆仙绳,看着沈闻却也不害怕:“所以呢?”   沈闻很少被人噎到,听她这么说,便叹了口气:“于公呢,你应该是站在魔尊那边的人,又是这次冲击后尘国,混入后尘国之中的奸细,我逮着你就应该把你当场斩首示众。”她搔了搔自己的耳后,露出了一个有些烦躁的表情。   红棉则冷笑:“那于私呢?”   沈闻道:“虽然这么说挺奇怪的,但是你是我的同族,于私,我倒是想放了你。”   “同族?”红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神情,“你和九宗七姓混在一起,阻止我们带走太一玄君的肉身的时候,还想过自己是天女一族?”   “就是这点麻烦啊。”沈闻竖起食指,一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了那种烦得要死的扭曲表情,“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我也理解你站在那一边的原因,但是我现在又不得不处理你……呜呼,雪霁算得真妙,光是恶心我这条,他就做得很不错。”   一边的鸠摩晦身上现在穿得是代表大塔林寺主持身份的僧袍,他侧头看着沈闻:“你若是为难,此事交给我便可。”   “不。”沈闻摆了摆手,“这事情交给你我才是真下不来台了。”   她伸手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走到红棉面前蹲下,对着她道:“告诉我孟回春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活着,我就放你走。”   一边的鸠摩晦愣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阿闻……”   沈闻摇了摇头,阻止了鸠摩晦,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九宗七姓,你恨到恨不得让天下为九宗七姓陪葬,我也能理解。我没吃过你吃过的苦,所以我不居高临下劝你向善。”她伸出手,捉住红棉的胳膊,掀开了她的袖子。   从鸠摩晦的角度来看,这只胳膊上,密密麻麻几乎如蜈蚣一般爬满了疤痕,还有一些是新留下的。   这就很奇怪了,之前沈闻说这个天女是和叶落一道叛出叶家的,她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伤痕,按照叶落叛出叶家的时间来推算,她身上的伤痕若是之前留下的,根本不可能看上去这么新。难道……叶落把她带出叶家之后,还在继续折磨她?   那她又为何会继续留在叶落身边?   “人造灵根,是用你的血髓做的吧?”沈闻道。   红棉咬紧了牙根。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你都有机会逃了,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把我当个人看啊。”红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填满了恨意,“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没吃过我吃得苦,你也没吃过那些和我一样的同族吃的苦,你懂什么?我就是要他们都死了,才能消我心头这些滔天之恨!”   “孟回春在哪?”沈闻道,“你知道的,他一直在想办法帮妙法贤师照顾救出来的族人,你要讨债,我从来不打算拦你,但孟回春不欠你。”   堵住红棉的事情,是沈闻自己悄悄做的,但是她需要有人帮自己打掩护,所以便事先告诉了鸠摩晦,让他帮忙。   鸠摩晦之前就怀疑指挥兽潮的人可能在后尘国之中,伺机打算取走封印戾气的方法,对于沈闻的提议自然也是顺水推舟——当然,这个“顺水推舟”里自然并不包括沈闻突然杀个回马枪却一头钻进了禁地里搞事这部分。   不过,这部分被他压了下去,毕竟沈闻现在身负佛主舍利的修为,又没有实质性的带走禁地之中的任何东西——要说宝贝……整个后尘国难道还有比佛主舍利更加珍贵的宝物么?连佛主舍利都白给了,这禁地,闯与不闯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就是了。   而围堵红棉这件事情,除了鸠摩晦之外,也就只有两个和他一起进过禁地的长老知道这件事。   鸠摩晦在发现对方也是天女族的时候,就想到这件事情要沈闻来做决定,对于她来说也许比以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要艰难。   红棉像是被问到了软肋一般,咬着嘴唇垂下头:“他还活着,叶落虽然叛出叶家,又用我的血制人造灵根,对自己这个师弟倒也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他在哪?”沈闻道。   “我不能告诉你。”红棉苦笑,“你杀了我吧。”   沈闻只是看着她。   半晌之后,她叹了口气道:“我不要。”沈闻站起来,对着边上的鸠摩晦道,“我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不能向外联系了,封印戾气的方法我也已经到手了,你找几个人妥善看管她便是了,到时候还要拿她换从叶落手里换孟回春。”   山鬼仙君孟回春,对于现在的九仙君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张砝码,就是不知道扣押孟回春到底是叶落的主意,还是雪霁的主意了。   但是看红棉的表现,似乎叶落和雪霁之间,也存在一些分歧。   他们原本就在大塔林寺的禁牢之中,沈闻说完这些话便站起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红棉叫住了:“你不再说些什么吗?不在这杀了我,我还是会回去,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我要九宗七姓所有人都死。”   沈闻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看红棉,只是道:“……不是,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和人之间是很难相互理解的,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能恰好遇到可以同自己共鸣的人,那是幸运。遇到和自己有所冲突之人,话不投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她深呼吸一口气,发出了苦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红棉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也讨厌九宗七姓之人豢养天女,也看到有人为了做出改变而在努力。我和你看到的东西都不同,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和你多说的,因为我看到你的苦处,你却对我看到的东西没有概念,所以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沈闻依然背对着红棉,“换回孟回春之后,我会放你走,但是你别忘了,欠你的,我不会阻止你复仇。同样的,你欠别人的,你也总是要还的。叶家不把你当人,虐待侮辱你,这是他们欠你的。而无论是指挥恶兽在凡人的土地上肆虐,还是帮助叶落制造人造灵根残害无辜凡人,这些是你欠的。总该两清才是。”   言罢,沈闻便走出了禁牢。   鸠摩晦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红棉,嘱咐了身边两个看守她的戒律僧,便跟着沈闻走了出去。   他道:“你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   “我到现在为止没有这么窝火过。”沈闻道,“搞别的不行,恶心我到是挺行的。”   沈闻走到后尘国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过了一会才道:“我理解红棉的愤怒,甚至对她有些共情,如果是我遭遇了她遭遇的,或者任何一个被豢养的天女族所遭遇的东西,那么今天也不会有我站在这里和你们一道想办法封印戾气。”   鸠摩晦垂眸:“我懂。”   沈闻还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搞得我火更大了。”戾气自天地而生,受万物七情六欲滋养,从“雪霁”的各个表现来看,这东西已经生了自我意识,沈闻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大敌当前,我现在还能捏着鼻子忍着,等事情过了,我迟早要清算的。”   鸠摩晦沉默片刻,道:“那么,你也该明白,那些做了肮脏事的人不会坐以待毙。你要同两道为敌吗?”   沈闻眨了眨眼,笑了:“那不然呢,和我自己为敌吗?我只是狡猾,又不是没有心。你也是修道之人,知道‘初心’对于我们这些道修有多重要吧?”   鸠摩晦只是望着她。   沈闻却不再看他了,而是跳上了城墙垛口,占据了一个比较高的地势:“一开始,我只是想离开沈家。后来,我想给那些素未谋面的族人谋回一样东西。”   鸠摩晦道:“什么?”   “尊严。”沈闻转过身,身后映着西域的万丈红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为一个‘人’顶天立地的尊严。”    第184章 184   一艘壮观的飞舟在云海之上乘风破浪,一路向着后尘国的方向行进而去。船头上坐着一个用斗篷裹着身子,一看就像是那种不喜欢好好穿衣服的类型的少年。   这也难怪,毕竟娇娇在沈闻身边长时间都保持着野兽的形态,穿条裤衩他都嫌勒得慌,要不是对方强烈要求,他可能就直接上真空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没想到你也来了。”娇娇咬了一口手上的肉,一双金色的眼睛盯着前方急速向后退去的云朵。   太一玄君则笑道:“我若是不来,接下来的部署会相当麻烦。”   “骗人,你明明是去看臭和尚有没有偷跑的。”娇娇一点也不给玄君面子,直接开口就戳穿了他的内心。   玄君则笑道:“大尊者是罗汉道僧人,秉持戒律又继承了大塔林寺方丈之位,德高望重,怎么可能动凡俗心思呢?”   娇娇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上去了:“那你还是清修道呢?”   “清修又不明文规定不得有道侣。”玄君摇头,“再说了,比起你那荒谬的说法,我倒是更担心阿闻看破红尘直接去当师太。”   毕竟,她最近看上去到是真的越来越佛了,要是她真的彻底内化掉了佛主舍利的修为,那玄君估计大塔林寺那些长老们大概都快直接把她扣下来当场出家了。   “也是。”娇娇又咬了一口肉。   必须要补充说明,这肉……是那条死于同族相争的老蛟的尾巴肉,蛟是娇娇杀的,根据修真界的规则,娇娇有权处置这条老蛟的尸身。   雷首独角蛟身上最为珍贵的素材就是它们头顶的独角,刚刚被公输弦要去了——这家伙拿了沈闻的七宝如意树打造了这么个被沈闻称为“战舰”的东西,自己剩下一些边边角角就拿去雕老婆了,要走独角和鳞片也是为了给沈闻那把断了的“无名”开刃。   至于这个“战舰”,他公输某人给拟定了几个名字,顺便说一句,他本人最喜欢“萍实”这个。   不得不说这应该算是公输弦和沈闻之间某种惺惺惜惺惺的缘分,原本“无名”就是公输弦师父打造成的半成品,跟着沈闻这么久,沾染了沈闻的灵气之后,反而逐渐变得锋利起来,之后沈闻又握着它悟道,连带着这把有缘的本命剑也给开了光。   只可惜折断了,公输弦便要了回去,打算把那颗碎了的舍利融进去,再重新将“无名”铸造一遍。   如今,宝剑已经铸好,就差沈闻将其同化了。   剩下一部分的鳞片、骨、妖丹都给玄君拿走保存了起来,娇娇……娇娇辛辛苦苦打了条老蛟,这条老蛟的体内寄存了多少灵力和修为,玄君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给娇娇,便做主将大部分的蛟肉收起来,给娇娇烤了一块尾巴肉解馋。   不得不说,同行的伊力木看到玄君亲自下厨用阵法烤肉,下巴都快掉了。   “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敢对我爸下聘啊?”娇娇咽下嘴里的肉,含含糊糊道。   这块蛟尾肉,结实有嚼劲,油脂丰富口感层次复杂,最重要的是灵气充裕,比他吃过的任何灵兽都好吃,而且关键是玄君手艺居然也不错。   “你信不信我现在跟她说这事,她当场把我按在地上揍一顿?”玄君笑眯眯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娇娇觉得他说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于是,出于对未来继母(?)的尊敬,娇娇决定闭嘴吃肉。   而玄君则将目光眺望向远方。   根据沈闻给他的阵法图,要封印戾气必须利用五洲之上元姬留下的封印法阵,并且以天女浮空城为中心,催动法阵才能将戾气重新封印。   但是北荒沦陷已久,估计在那边的两道封印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想要重新封印“戾气”,就必须将北荒的那两道代表着震、巽的法阵重新构建起来。   至于代表“阴”和“阳”的两座天女浮空城……瀛洲在沈闻的手上,已经化名为“天姥”,另外一个……“蓬莱”,目前是玄术宗的宗门——若是要催动阵法,那就必须将依附在“蓬莱”上的八座代表着八卦的山峰卸除,并且将灵气重新吸收回“蓬莱”。   这世上,将再无玄术宗浮空大阵。   鹤重楼作为玄术宗现任的掌门,着实痛苦了许久。   毕竟这是老祖宗千万年来传下来的祖业,现在落在他这一任掌门手上,就这么分崩离析了,对他来说也着实太难了一些。   人在需要做出巨大牺牲的时候,只要还有时间去思考,就会犹豫到最后一秒。   更何况这牺牲太大,鹤重楼一个人说了不算。   这件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在太一玄君前往西域的时候,同时玄术宗浮空大阵也在往中洲和北荒接壤的地方而去。   不得不说,魔尊雪霁选择第一个挑乱西域,是一步好棋。中洲虽然和北荒接壤,但是同北荒接壤的地方灵气浑浊,气候恶劣,几乎没有凡人的城镇。中洲修士想要赶到接壤处,还得做更充分的准备。   西域同北荒接壤,同时在靠近接壤处还横亘着一个后尘国,如果西域不先乱起来,中洲修士们取道西域就很容易曲线拿下北荒。   原本这些修士们即使有着九“九仙君”这样的领导者,大多数时候也是各自为阵,要将他们统筹起来打一场维护天地秩序,保护万物生息的战争,说着容易,其实也挺难的。   沈闻是天女一族,是当初封印“戾气”的大能后裔,这个族裔在往后的岁月里横遭敲骨吸髓,沈闻实际上对于中洲的大部分世家修士们是没有好感的。   所以,统筹这个活几乎全落到了太一玄君的身上。   好在沈闻在论剑台上同西门清越一战,已经立了威,在这个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实力更好说话的东西。   另外一边顾红霜,明曌和妙法贤师带着九宗七姓一部分元婴以上的修士去激活南疆的法阵,凤家、鹤家的修士们,还有善溪大师等则往东而去,剩下的修士们除了修为不济之人,都跟随着玄术宗浮空大阵向着北荒挺进,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说话间,在船头的两人已经能看见下方后尘国的轮廓。玄君伸手摸了摸腰侧佩着的“无名”对着娇娇道:“我和你先下去见见她,通报一声如何?”   娇娇没好气:“我可以直接下去,你怎么下去?”   玄君笑而不语。   娇娇:“????”   玄君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云淡风轻,清隽出尘的笑意:“你载我一程吧。”   娇娇: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就算出场真的很帅,但是你不能为了耍帅就这么要求我一条未成年小龙吧?!   他杜娇娇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吃不着蛟肉,也不会载沉闻以外的人!他是要脸的本命灵兽!   “十颗固灵丹。”玄君道。   娇娇:“成交。”   娇娇扯开身上的衣服收好,光着身子从战舰上一跃而下,却在半路化作了龙形,载着玄君盘到了结界的上方游走了一圈。   沈闻远远地便听到了龙吟之声,便从大塔林寺内侧赶到了城墙,娇娇穿透了结界落在了城墙上,身上站着一身白衣,飘然出尘的太一玄君。   后者手持宝剑,仿佛沈闻小时候睡前故事里那个从天上云霞之中落下,前来送披荆斩棘神器的仙君。   ……哦,忘了,这人本来就是仙君。   他一定是给了娇娇什么好处,娇娇才会甘心被他站在身上耍帅。   娇娇,没出息.jpg。   沈闻伸手接过剑,揭开了上头抱着的布,露出了古朴的乌黑色剑鞘,她握住宝剑,明显的感受到了一股灵气从指间涌入,充斥满了和沈闻重逢的喜悦。   她拔出剑来,剑身光华灿烂,随着沈闻注入自身的灵气,剑身之上溢散的剑气也逐渐凝实在剑身之中。   玄君从娇娇的背上下来,对着沈闻道:“万事已经具备,只差光复北荒阵法了。”   沈闻收起剑,突然露出了一个浅笑:“不急。”   玄君微微皱眉,似乎不解意,而后却像是突然理解了沈闻想要做什么一般舒展了眉头:“那我陪你去。”   沈闻:????   “你给我留在这镇守前线,你去什么去。我带大尊者去。”她抱起胳膊无情道。   眼下封印的方法已经到手,对于他们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后尘国对于魔尊来说已经失去了攻打的价值,为了防止沈闻他们激活北荒的封印阵法,他应该会将大部分的魔修和恶兽的兵力重新集中在北荒。   以之前红棉的表现,沈闻觉得孟回春极有可能被关押在北荒的某个地方,倒也不是她妇人之仁,就算是要打起来,她也得先把孟回春先救出。同时,现在他们完全不知道北荒之中的阵法是个什么状态,需要有人去确定一下情况,是完全毁了,还是能废物利用?   沈闻本人擅长阵法构筑,自然是她去。而目前去了沈闻,在九宗七姓之中有威望且能指挥大局的唯有玄君,他当然是不能去的。   但是考虑到自保和修为,若是一定要带人去,她肯定选大尊者。   玄君:……   你去北荒带什么罗汉道圣僧?!    第185章 185   北荒。   在整个五洲之中,北荒可能是凡人涉足最少,城镇分布最为稀疏的地界。一方面是魔修们做事都百无禁忌,不仅信奉弱肉强食,还把这套拿到明面上来,一点遮羞布都不要。这么做当然给凡人们的生存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北荒灵气浑浊,凡人难以生存。   普通修士在入魔之前,灵气都会处在一个比较清澈的状态,而一旦入魔,他体内的灵气也会逐渐变得浑浊——这也就是修士们能感应到对方是否入魔的原因。而变得浑浊的灵气则不能被称为“灵气”而是“魔气”。   顺便一提,就算是作为天女一族的惊鸿,在入魔之后身上的灵气也会变得浑浊,这一点似乎和种族毫无关系,纯粹只是境界和功法导致的。   而北荒气候恶劣非同一般,连这儿的野兽都比较凶残,一般来说修为较低的魔修在入了夜之后,也很少没事往外跑。   直到前不久,戾气破封,夺舍了雪霁,一举登上魔尊宝座,更是将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几个魔君都收入麾下,北荒大部分有修为的灵兽和妖修都被戾气浸染,整个北荒到了晚上越发死寂。   而如今,南边有玄术宗浮空大阵往北荒压过来,西边的西域四十六国自从后尘国解了围之后,也开始集结力量往北荒和西域的交界处行进,可以说北荒派的上号的战斗力都主要集中在这两个方向。   至于东边,北荒的东方瘴气浓厚,灵气浑浊到几乎都可以被称为“毒气”,一般连魔修都不怎么会靠近这个地方,更别说对浑浊灵气适应度极低的正道修士们了。   就算要派遣细作潜入北荒,也绝不可能从这地方潜入。   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仗着天险就敢不做岗哨防护的都是头铁。   在北荒东面的毒瘴沼泽地,水流推着纠结在一起的杂草向着结实的岸边走去——这里的毒雾浓到几乎没有修士可以在这里生存,但是那片杂草中却突然凸起了一块。   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脸上涂满了灰黑、深绿等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的伪装,加上覆盖在身上的杂草,简直完美和背景的毒沼融为一体。   沈闻:越-共探头jpg   鸠摩晦:……我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沈闻没有从西域和北荒的交界处偷渡进入北荒,而是转而绕了一圈,从北荒最不可能被突破的东方毒沼潜入,一路上别说盘查了,连个活物都没见到几次。   待到小木板靠了岸,鸠摩晦才掀开自己身上的伪装,跟着沈闻上了岸:“阿弥陀佛,你这做法贫僧闻所未闻。”   沈闻受佛主舍利庇护,百毒不侵。这东西原本就是鸠摩晦他们家的传寺宝,沈闻对着鸠摩晦是不打算藏私的,所以也将佛主舍利的庇护修为分给了鸠摩晦,这样才能保证他和自己一样不受毒沼的影响。   好在鸠摩大尊者自己也算争气,对于佛主舍利的配适度也很高,才能成功内化这一段修为,足以拿来净化吸入体内的浑浊灵气。   至于毒气……   那还得感谢孟回春的得意弟子们,尤其是阿马在研制解毒丸这一方面的杰出贡献了。   不得不说,阿马……不是,是贺兰韵长大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研究人员了。   鸠摩晦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解毒丹,含在了舌下。   沈闻则在上岸之后,给自己换了个形象,身上裹着黑色的袍子,一副“我很阴沉你们不要靠近我”的样子。   北荒诸多魔君在魔尊出现之前各自为尊,就跟其他四处一样,虽然在对方的眼里都是一丘之貉,但是细细深究起来,却也有各自不同的地盘分布。而沈闻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名属前少司命叶落的城池。   根据红棉的说法,叶落并不打算对孟回春下死手,他对这个师弟应该还是保留着一些同门情谊的,所以在不把孟回春交给雪霁的情况下,叶落最有可能还是将孟回春关在自己的城池里。   横渡毒沼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北荒容易,接下来就是如何假扮魔修混入城池而不被发现了。   这也是太一玄君对沈闻为什么不带自己却要带大尊者这件事感到诧异的缘由。   佛修和魔修气息最为冲突,前者至清,后者至浊,佛修想要假扮魔修的气息比其他的修士更加困难。   更何况大尊者还是罗汉道佛修中的佼佼者。   “也许,你该让玄君一同前来的。”北荒的灵气浑浊,下的雨都呈现出一种让人不适的黑灰色,虽然沈闻并不怕这些,但是也没有必要去硬杠。眼下刚刚渡过毒沼泽,她和鸠摩晦需要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修整,并且分析一下北荒地图上的路线。   只是这地方灵气这般浑浊,地处于北荒的两个封印法阵的情况可能不妙就是了。   沈闻找了一处安全的山洞,设下结界,然后用藤蔓墙将洞口遮住,暂时到里头避雨。虽然她和鸠摩晦都辟谷,但是沈闻还是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牛肉干来叼在嘴里一边磨牙,一边研究北荒的地图。   听到鸠摩晦这般说,她拿下嘴里叼着的牛肉干,一脸“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看着对方:“他过来了谁指挥前线?谁帮我吸引北荒的火力?”   现在戾气唯一忌惮的也就只有自己和玄君,可能连大尊者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到时候北荒前线队伍推进,九宗七姓这边沈闻不在,玄君也不在,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去偷家了好不好。   鸠摩晦道:“虽然我曾经在自己的菩提心境之中入过魔,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能装魔修了啊?”尤其是溢散的魔气这一点,要他怎么装?   沈闻木着脸看着他:“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我已经解决了。”   这么说着,她又将牛肉干叼在嘴里含含糊糊补充道:“叶落的城池距离毒沼并不算远,但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避开沿途一些魔修开辟的道路……哇靠,他们这么多年都是怎么活的?这不科学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这连最基本的经济基础都没有啊!”   鸠摩晦虽然听不懂,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微妙的理解沈闻的意思:“还记得土戈城的地下黑市吗?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既然背后有雪霁的手笔,可见其中赚到的灵石也会有相当一部分流入北荒。”   沈闻:“……哦。”她忘了这茬了。   鸠摩晦继续道:“你说你已经解决了,那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他指的自然是魔气的问题。   沈闻分析完地图,确定了一条合适的路线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鸠摩晦:“我原本是打算快到地方了再给你的,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现在就给你也可以。”   鸠摩晦:……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却见沈闻收起地图,伸出手来抬到面前,低头张开嘴,吐出了一颗泛着妖异鲜红色的内丹:“这是当初我娘吐给我的,原本应该是在佛主舍利的修为之下被净化了,但是我想着这种东西留着应该会有用,就用自己的金丹和佛主舍利融合了。这颗反而被保留了下来。我本身是逍遥道,只要自己本身不溢出灵气,别人很难发现我不是魔修。”   那枚散发着妖异色泽的红色内丹在半悬浮在沈闻的掌心,让鸠摩晦想起了自己被惊鸿折腾的那段黑历史。   他现在有点想刨个坑钻进去。   “你拿着这个,这上头的魔气会掩盖掉你身上精纯的罗汉道修为,人家只会以为你是妖僧花和尚,没人想得到你是后尘国的大尊者。”   鸠摩晦:谢谢,已经开始脚趾抠地抠出整个大塔林寺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接过那枚内丹,将它纳入了缠在自己手上的佛珠之中。随后,他裹上黑色的长袍,将自己的光头用斗笠和面罩掩盖住,只露出一双显得有些妖异的金色眼睛。   此时若是沈闻闭上眼睛,光是用鸠摩晦身上的气息去感知他的话,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了。   还是修魅道的那种风情万种的类型,谁见了不流着口水叱一声“妖僧”。   想到这里,沈闻不由得对着能屈能伸的大尊者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发自内心地夸奖道:“不得了啊,这个。”   鸠摩晦:……   请收起你的阴阳怪气.jpg    第186章 186   叶落的城池在北荒算是比较有人气味的城池了,大概是因为他本人是医修出身,加上已经习惯了原本叶家治下翡翠城的繁华。加上他的脾气在几个魔君里最为稳定一些,所以聚集在他治下的魔修大多数修为都比较一般,甚至都找不到几个金丹境界的。   在这种地方,沈闻只要能藏好自身的修为,对方就看不出她的境界,而在北荒,如果你看不出对方的境界,那么贸贸然上去惹事被杀了也不会有人给你收尸的。   这么一对比,好歹九宗七姓还有个“主城不许杀人”的明文规定在呢。   而此时在叶落洞府的地下水牢之中,被穿了琵琶骨、封了修为关在水牢底层孟回春睁开眼,有些讶异于来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一个。   来的并不是他的师兄叶落,而是另一个魔君康秋水。   这个喜怒无常的东西正撑着脸一脸“嗨呀这真是个大惊喜”的表情看着他。   孟回春此刻修为被封,若是康秋水想要夺他性命,他是决计无法逃出生天的,便开口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康秋水拉开牢门走了进去,半晌之后,举起手来轻易砍断了桎梏着孟回春的铁链:“你走吧。”   孟回春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你?!”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死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趣罢了。”康秋水笑道,“要知道,对我来说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就是了。”   他当初之所以会入魔,完全是因为身为逍遥道的他从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反而成了个自专自由,任意妄为的主。   但是即使这样,康秋水的脑子却比其他几个魔君转得快——魔尊雪霁虽然冒出来说的很好,什么魔修被发配北荒,过着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只要攻下九宗七姓,魔修就能成为修真界的霸主,可以任意肆意妄为而不用担心被正道修士围剿云云。   “我不觉得雪霁掌管这天下对于我们会有什么好处。”那日雪霁将诸魔君叫去,康秋水虽然有屑又贱,喜怒无常,但是脑子却是几个人里头最好使的。他当初震惊于雪霁可以使唤云鲸的事情,在完全不是对方对手的情况下愿意跟在他下面打下手。   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所以,他借口前去侦查九宗七姓的动向,没有前去聚会。而和他一样没有前去聚会的,还有被孟回春约出去了的叶落。   叶落之后有没有再去和雪霁会面,从他身上分得修为,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康秋水就不得而知了。   魔修成为修真界的霸主,听着好像很美好,康秋水打心眼里觉得雪霁许诺给他们的世界,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的心态,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掌握一切哪有当搅屎棍来得快乐。   康秋水将自己怀里恢复灵气修为的丹药丢给孟回春:“不是什么好药,但是对现在的你也够了。”   孟回春接过药,却没有贸然吃下,只是握着瓶子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秋水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放你走你就快点走。叶落的姘头被抓了,等他想办法把人救出来估计就快回来了,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你不吃药是杀不出去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言罢,他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地下水牢,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只留下孟回春一人皱着眉头,十分纠结痛苦得盯着自己手上的丹药。   吃,康秋水此人喜怒无常,工于心计,此番无事献殷勤必定有诈。   不吃,他是没有力气离开这个地下水牢的。   孟回春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   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北荒外面,决计不能被魔修们拿去当成威胁玄君他们的资本才是。   师兄对他有恩,当初没有师兄的提点,他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所以当初师兄来信之后,他便抱着“哪怕是清理门户也得自己来”的心思,到北荒和中洲的交界处见了叶落——结果当然是中了陷阱,被困囚此处了。   现在细细想来,还是他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天真。只是他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罢了,恩情已经还了,该断的也断了,他没有什么好执念不休的。   于是孟回春将丹药倒出来,放在掌心闻了闻。为了保证安全,还轻轻碾碎了一颗观察里面是不是夹杂了什么东西,在确定这丹药确实只是调息灵气,恢复修为的丹药之后,他狠下心来,将细颈瓶中的丹药尽数吞下。   另外一边,沈闻和鸠摩晦乔装打扮之后,也已经混入了叶落治下的城池。这地方因为没有凡人只有修士,所以街面上相当的萧条。走过的行人也大多数和沈闻他们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这也能理解,毕竟这些魔修哪个手上没有沾几条人命,要是走大街上被人认出来,难保不会当场被人拖到小巷子里干点什么。   街边也没有什么卖特色煎饼果子的摊位什么的,只有……卖人的。   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被关在栅栏里,一个个年纪看上去也就是七八岁有余,身上的灵气混乱如杂草,显然是等着别人来出价买回去。不过,根据沈闻之前从妙法那边知道的,这些被放在北荒贩卖的“货物”,一大部分是被植入了人造灵根,少部分是小修仙世家的孩子,会被按照“资质”、“容貌”等等被分为三六九等,这些应该是被分为“下等”才会被拉到街边贩卖。   鸠摩晦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久久不愿移开,眉头也微微蹙起。   到是边上看守这些“货物”的魔修见他将目光放在这些小孩身上,连忙笑道:“这位客官,你可是看上哪个了?”   沈闻把手放在鸠摩晦的手背上。   鸠摩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摇头道:“面黄肌瘦的,谁要。”   沈闻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却迎头撞见从叶落的府邸方向走来一个颇为眼熟的家伙——她的记性不错,当对方走近的时候,她就认出来此人是之前交手过的康秋水。   为了保持冷静,沈闻将自己中指的指甲微微嵌进了自己的掌心,她现在来的目的不是杀康秋水,而是救出孟回春,但是从对方来的方向看,孟回春还活着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就算叶落对孟回春还有师兄弟的情谊,康秋水对孟回春可没有什么交情在。   康秋水似乎心情极好,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小曲走过了沈闻和大尊者的边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脚步微微一顿,转头再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刚刚走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人站着了。   另外一边,沈闻带着鸠摩晦转到了一边,尽量收敛气息,等到对方走了之后,才开口道:“情况可能不太好。”   鸠摩晦道:“叶落制人造灵根,实在是滔天之恶。”   沈闻又想起了那个被她关在大塔林寺地牢的天女红棉:“这么说也没错。”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在她切断红棉和叶落之间的联系的时候,叶落就应该已经知道红棉落在自己手上了。红棉是天女,以雪霁的多疑,不可能将戾气分给她,让她来统领恶兽们。所以在外指挥恶兽之人,必定是叶落。   她原本是在等叶落来救人,或者提出换人的,但是叶落并没有出现。这一点就让沈闻怀疑他们两个的感情是不是有点塑料了。   或者,他其实和自己一样,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总之,沈闻做好了两手准备,带上大尊者为的也不是给自己当保镖,而是救出孟回春之后,能让大尊者迅速带着孟回春撤出北荒,同时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魔修方认为他们潜入北荒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身为九仙君之一的山鬼孟回春。   这样一来,沈闻才能更加深入北荒腹地,找到当初被元姬留在北荒的两个阵法,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戾气的封印松动,北荒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就在沈闻沉下心来思考下一步应该这么做的时候,叶落的府邸上却传来了兵荒马乱的喊杀声。   喊得最响的那一声是:“别走了那个姓孟的老匹夫!”   沈闻:????   发生什么了?人质自己跑了?! 第187章 187   沈闻迅速和大尊者对视一眼,两人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打算从府邸的两边制造混乱掩护孟回春逃跑。   虽然沈闻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孟回春不知道为什么成功逮着了机会逃了出来。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下,再计较什么前因后果,极有可能丧失最好的机会。   孟回春原本是在和叶落府邸的魔修缠斗,他体力原本就有些不支,哪怕吃了康秋水给的丹药,也难以敌过对方的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修士,对方的身上还缠绕着相当让人忌惮的魔气,孟回春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样的话与其在这里被人生擒,倒还不如就此兵解,靠着兵解产生的灵气爆炸将这个看上去修为不亚于自己的魔修给   像是一下子理解了孟回春停下来想做什么,鸠摩晦连忙一拳将围着孟回春,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魔修们打散:“孟仙君,贫僧受玄君所托,前来救你离开。”   下一秒,整个府邸突然陷入了绿色的浓雾之中,鸠摩晦则一把捉住了孟回春的手腕,将瞬息之间愣住了的男人一把拖出了绿色毒雾的范围。   “这是……毒瘴沼气?”孟回春见多识广,在不慎吸入一些绿色毒雾之后,便马上就分辨出了这是什么玩意,“但是为何——”   他自然是没有时间思考的,沈闻从斜刺里窜出来,拉着两人往她事先计算好的方向跑去,孟回春在脑子短暂宕机了两三秒之后,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跟着沈闻和鸠摩晦跑了起来。   沈闻看到鸠摩晦一边撤退,一边似乎想要回头,便开口道:“那些孩子现在放了你也没能力带回去,他们也没有机会在北荒活下去,稍微忍耐一段时间吧。”   鸠摩晦咬了一下牙:“我知道。”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沈闻为什么总是能够这么理智,做出最为冷酷却又正确的决断,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份冷静、理智和正确,在这种时期,变成了一种让人信任和依赖的资本。   叶落不在城内,北荒前方正在和玄术宗为首的九宗七姓对峙中,沈闻有提前布阵使用毒雾蒙蔽了修为较低的魔修,三人很快就冲出了叶落所在的城池。   待到沈闻拽着孟回春一路撤退道距离城池较远的荒地之中,她才细心地处理掉痕迹,防止被人跟踪。   北荒的绿植都有些奇形怪状,与其说是绿植,不如说是黑色和灰色的什么玩意,沈闻他们现在所处的荒山地区地势崎岖,而且常年缭绕着毒雾,以现在留在城池中魔修的修为,很难追到这里来,沈闻将孟回春扶进山洞里,又用结界将毒雾拦在了外头之后,才将孟回春放下疗伤。   “孟仙君,许久不见了。”沈闻摘下脸上的面罩,对着一脸茫然的孟回春笑了笑。   后者当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沈姑娘……你怎么……”他居然看不出沈闻的修为境界,要知道他自己现在是合一境,而若是修为比自己高的人特意隐藏修为,那修为低的一方是看不出来的。   所以,沈闻的修为只会比自己高。   她现在到哪个境界了?再造……还是   玄生?   沈闻眨了眨眼,像是知道孟回春在想什么一样,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意:“是‘悟道’。”   孟回春:!   边上的鸠摩晦也露出了真容,单手对着孟回春行礼道:“孟仙君。”   孟回春没有见过鸠摩晦,对于沈闻等人和鸠摩晦相识的过往并不知晓。但是,他熟知沈闻的特殊癖好。   沈闻:“我说你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孟回春:……   不是,你看这位大师父,身长玉立,虽然肤色偏黑,但是是个黑里俏,一双金色的眼睛也充满了异域风味……等等,异域风味?   “莫非阁下是大塔林寺的鸠摩尊者?”孟回春双手合十回礼问道。   鸠摩晦点了点头。   孟回春:……   沈闻炸毛:“我跟你说你这种眼神就过分了哈。”   孟回春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跟沈闻纠结这个问题了,他道:“眼下的情况,我还是得先回到中洲,叶师兄既然囚了我,必定是化作我的模样想要混入九宗七姓之中,伺机对玄君不利。”   “啊,这个不用担心。”沈闻道,“之前在南疆举行九仙君的瑶池会,我把他认出来了,现在他应该没有机会再假扮你混进去。”说到这里,沈闻从储物戒指“无量”里取出了一枚银白色的丹药,“这是玄术宗的疗伤补气丹药,你吃下去想调理一下伤势,等等你还要和大尊者一道回西域呢。”   一边的鸠摩晦算是明白了沈闻到底想做什么了,他皱起了眉头:“你让我来根本就不是让我护卫你的,对吗?”   沈闻道:“毕竟老孟受了伤,让他长时间呆在北荒就是虐待病人,少不得要劳烦大尊者护送他回去。”   鸠摩晦道:“你算得可真满。”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愠怒,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委屈。   只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大尊者便点头道:“我会护送孟仙君回西域的,毕竟仙君是九仙君之一,也是九宗中人。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他垂眸,仿佛刚才那种佛都有火的态度只是沈闻的错觉而已。   沈闻:……   她的脚趾抠了抠鞋底,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边的孟回春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要知道刚刚沈闻给他补气丹药的时候,他就认出来沈闻手指上戴着的储物戒子是太一玄君从不离身的法宝“无量”。   玄君能把这个都送给她……总不能说是一起揍魔修的战友情吧?   虽然孟回春被关在北荒有些时日了,但是太一玄君成功破关,晋级再造的事情,当时在北荒引起了一阵轰动,他自然也听叶落提起过。   沈闻见他盯着自己的储物戒指看,巴不得找个别的什么由头把刚刚的尴尬掩盖过去:“啊,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她举起手,手指上的储物戒指闪闪发光,“你还记得求心吗?”   “那个身上被植了人造灵根的凡僧?”孟回春的眼神微暗,“他……还活着吗?”   “求心就是玄君的再造渡劫化身。”沈闻道。   孟回春:……   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   沈闻:“我说孟老哥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跟你急了啊?”   孟回春硬是把手按在自己脸上,把僵硬的脖子给扭回来重新对着火堆:“我不管了哈。”   沈闻:……你为什么要跟你那个倒霉徒弟说一样的话?皮痒吗?!   手痒归手痒,沈闻还是站起来道:“你刚刚吃了药,自己先调息一会,尽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虽然大尊者会负责将你护送回去,但是你自己也能战斗的话,你二人脱困的概率会直线上升。”这么说着,沈闻从无量里掏出一卷地图丢进一边的鸠摩晦怀里。   “贫僧知道,自然会头也不回的便直冲西域去。”北荒南边接壤中洲的地方,因为有玄术宗浮空大阵压阵,魔修大部分的兵力都在那边。鸠摩晦他们往西边去一路上压力会减轻不少。   气氛,突然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一边孟回春已经进入入定调息的状态,这边沈闻和鸠摩晦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沈闻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道:“其实,你欠我的早在南疆的时候就该还清了,再要往硬里说,到大塔林寺那边实际上也该了了……”她说到一半,自己先尴尬地脚趾抓地,几乎要抠出一整个大塔林寺。   鸠摩晦不言语,只是瞥了一眼沈闻,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映照着火堆跳动的光焰,半晌才道:“贫僧此来,是为了助你寻到北荒两个阵法,封印戾气,拯救天下苍生。”   “是、是吗。”沈闻扭头挠脸,只觉得浑身上下生了荨麻疹一样痒。   “我会带着孟仙君尽快回到西域,你自己要小心,虽然你的境界已经是‘悟道’,但是即使和佛主舍利融合了,你的气海依然没有到达‘悟道’应该有的水准。”鸠摩晦现在的修为是大乘后期,已经接近大圆满,只差一线便能冲击舍身。   也许,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了之后,他便能看破那“一线”,冲击舍身境吧。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天亮之时我们便分开,你带着老孟往西边去。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走我们来时候的那条路。我则继续北行,我有一种直觉,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那两个阵法了。”沈闻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鸠摩晦道,“你之前说要登天尊位,为天女一族的人讨回公道,有没有想过那些人明里会畏惧你还有站在你这边的玄君,暗地里却给你使绊子这件事。”   沈闻原本都已经把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牛肉干塞进嘴里了,听到鸠摩晦这么问,反而笑了出来:“想到了啊。”   她露出了一个极为邪性的笑容:“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北荒联手,困死、削减玄君方的势力,并且希望戾气和我、玄君三方俱灭——而这么做,那不就是把自己暗通魔修的把柄送上来吗?”   她将肉干叼进了嘴里磨着牙:“我之前留了备份,但凡豢养天女的家族在我这里都是有记录的,明家现在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金乌卫们会好好干活的。”   而且,她在初到南疆的时候,就让月隐抽调了一部分族人混入了南疆,虽然月氏一族都是凡人,他们的细作功夫却不容小觑。   “安心好了。”沈闻低沉着嗓音笑道,“我不会做的太过分的。”   “就算过分了,那也是他们私通魔修在先,不是吗?”    第188章 188   太一玄君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手上的书信,以及和书信一起送到的留影石,面色到是没有月隐想得那么凝重。   半晌之后,坐在上首的仙君之首叹了口气:“和我推算得也差不多。”他收起书信和证物,“此事暂且置之不理,现在重要的是要将雪霁引到前线才成。”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第一线增加北荒魔修战线的压力,北荒本就是多线作战,如果不是恶兽数量众多,早就已经被推平了。   至于战法……沈闻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穷则迂回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想到这里,玄君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前方推进得如何?”玄术宗顶着的这一块战线是一步都不能后退的,如是后退,很容易让其他地方瞬间被切出一块飞地来。虽然修真界的历史上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规模的战役,沈闻本人却异常熟悉各种兵法。   月隐道:“已经基本上要挺进最北方的交界处了,但是北荒灵气浑浊,对于大部分的修士来说,在北荒同恶兽们作战,消耗会比其他时候更大。”而且,就算有丹药能中和掉变得浑浊的灵气,那也可能不够吃。   至于被太一玄君“置之不理”的事情,自然也是沈闻之前和他说过的“人心之变”,豢养天女的家族心虚,知道沈闻此战之后必定能登上天尊之位,待到那时候沈闻秋后算账,肯定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月隐道:“但是,玄术宗等宗门在前拼杀,这些人却私底下和魔修密谋,这事情置之不理,真的好吗?”   “我若是他们,肯定不会动这些小心思,反而会尽力在前线拼杀,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玄君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眼前的留影石,“不过,若是能有这般志气和胆量,自然也不会想到要豢养天女,靠着采补天女一族来提升修为了。只能说,无德无才之人终究是无德无才之人罢了。”   月隐:……   太一玄君这张嘴还真是文雅中带着那么一点点毒。   随后他道:“金乌卫在后方发现的魔修踪迹,又该怎么处理呢?”   太一玄君摇了摇头:“此人能在西域、中洲两地和北荒的交界处有重兵排布的时候,还能收敛自身魔气,混入后方,可见修为不俗,金乌卫未必是对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方若是想要救走大塔林寺下面那个天女族,不必太过阻拦,意思意思拦一下就放走吧。”   月隐不解其意,只是皱着眉头道:“这样做,难道不是给沈仙君添麻烦吗?”   玄君道:“她留在这里才是给阿闻添麻烦。”说得冷酷一些,此人和制造人造灵根的魔君叶落有关系,人造灵根又是用她的血制造出来的,那这人留在这里、活到封印戾气之后,再做审判只会给沈闻添堵,不如放她回去,让她死在乱军之中一干二净。   再说了,混入后方的魔修可能还不止叶落一人,根据金乌卫和月氏一族交上来的报告,混入后方的魔修除了叶落,可能还有另外一人。   在这个时候还混入后方和豢养天女的家族互通款曲,这人恐怕并不是完全站在魔尊雪霁那一边的。   九宗七姓这边有人打小九九,魔修那边又何尝不是?   ——比起冷酷,太一玄君在尚未突破再造的时候,就已经被诸多修士评价为“冷漠无情”、“仿佛冰雕雪铸”,足以看出他其实原本就是个相当冷酷的人。如今突破了再造,有了那么一丝人味,可是筹谋起来,却冷酷更甚。   “若是本君没有猜错,他们打得主意应该是想等阿闻和雪霁两败俱伤,自己好从中牟利,或者让人不再追究他们过往的肮脏事,我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玄君的脸上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他们私通魔修的证据在我这里,我怎么处置,自有我道理。”   这些人的脑子果然都不太好使,就算最后阿闻和戾气同归于尽——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最差,再赔上一个自己。站在阿闻这边,主张解放天女族人的修士又不是死绝了,他们何必在这个关头激怒自己。   月隐将手拢在袖子里,对着玄君拜了一拜:“沈仙君对我一族有恩,我身为族长,自然会对仙君鞠躬尽瘁。”   玄君点了点头,却听外头来报道:“妙法贤师他们回来了!”   随着传报声,却见之前去激活法阵的妙法等人一并入内,玄君连忙起身迎上:“贤师。”他们两拨人分别去激活南疆和东岳的阵法,玄君特意给他们起了一卦,分别都显示为“大吉之相”,如今回来,自然是不辱使命。   西域的阵法沈闻在离开之前就已经激活,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再吸引足够多的火力,让沈闻有机会激活北荒法阵。   只是……   既然三处的八卦阵都已经被点亮了,那么身为曾经被着天地八卦阵法所封印压制的戾气本尊,雪霁会察觉不到他们想要做什么吗?   这才是玄君最为担忧的一点。   “既然诸君在此,”太一玄君站了起来,对着合流回来的众位修士道,“我也能放心放开手脚大战一番了。”   他走出玄术宗正殿之外,此时的玄术宗浮空大阵正悬浮在靠近北荒的边界之上,沈闻那用七宝如意树打造的飞舰此时正跟在玄术宗浮空大阵的后方,和娇娇一起作为空中火力掩护,从上面保证攻打北荒阵地时,己方修士的伤亡会降到最低。   也只有当他自己也亲临战场的时候,才能将对方的“王”也一并逼出来。   而此时,战场上方,不祥的黑云越发浓厚了起来。   ——时不时传来一声悠扬的云鲸啼鸣。   不管是太一玄君还是诸多严阵以待的修士,此刻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这将会是最后的决战了。   五洲大地的诸多生灵是否还能延续下去,就在这一战。   此时远在北荒的沈闻一脸木然的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孟回春道:“你这是?”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劳烦大尊者送我回西域了。”昨夜沈闻趁着他调息疗伤,将现在的情况对他简单叙述的一番,其中提到了已经有其他修士前往东岳、南疆激活阵法的事情,孟回春一边调息伤势,一边思考其中利害,最终还是在第二天早晨,北荒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决定不让沈闻一人前去寻找北荒的两个阵法。   “激活阵法这么大的阵仗,戾气若是不想再度被封印,一定会严加看守剩下的两个阵法遗迹,你虽然是‘悟道’境界,这里却是魔修的地界,难保还有什么意外发生。”孟回春言辞恳切,完全是一副男妈妈的腔调,“我如今伤势还算稳定,虽然凭我一人却难以冲出北荒,但是不拖二位后腿,却还是做得到的。”   沈闻只是面无表情。   她看得孟回春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沈小友?”他试探性得问了一声。   “啊,没什么。”沈闻挠了挠头皮,“这个倒是不用担心,你要跟着我也没啥意见。”   要不是她确定了对方是真的孟回春,他刚刚要求跟着一起去找法阵遗迹的事情可能会被沈闻脑补成假扮孟回春的魔修打算刺探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沈闻并不打算告诉他就是了。   毕竟,连老孟都能想到的事情,沈闻在脑子里早就演练过无数遍了——一旦西域、东岳、南疆这三地六处的封印法阵被激活,那么在北荒的法阵一定会被严加看守。   “是挺麻烦的。”沈闻道,“北荒的法阵遗迹一定会被严加看守,甚至可能被毁掉吧。”她轻描淡写道,“但是总得去试一试。”   鸠摩晦觉得有些奇怪,他和沈闻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人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总得去试一试”这话,似乎并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这人喜欢没事小小赌一把没错,但是一些事关重大的事情,她却必须十拿九稳才会动手。   若他是魔尊雪霁,为了不被封印,一定会选择不留后患,毁掉位于北荒的两个封印法阵,这样一来即使北荒被攻下,敌人也无法激活封印法阵而陷入长时间的消耗之中,戾气可以附身、控制死物,虽然一时间会被其他四洲的修士压制,但长此以往却终究会变成他站上风。   这么一想,鸠摩晦越发觉得北荒的法阵被毁掉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以上。   沈闻呢?她是怎么想的?   沈闻站起来道:“既然已经确定了,那就继续往地图上标识的法阵方向去吧。”她拍了拍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撤去了洞口的结界,“老孟,接下来可能是恶战,我和大尊者没空管你的哦。”   孟回春看着洞外照射而入的阳光,却将生死抛之脑后道:“我好歹也是九仙君之一,修为倒也算是凑合,自然不会拖二位的后腿。”   此时的北荒,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南方,沈闻一行人路上遇到的不是凶兽,就是修为不济的魔修,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困难。   只是当一行人终于达到地图上所指示的“封印法阵遗址”的位置时,三人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荒芜,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的焦土。   ——以及早就蹲守在此的恶兽大军。   沈闻:……啊,我早知道会这样了。   面无表情jpg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过来,让老子给你表演一个一命通关。    第189章 189   两军对峙,当双方兵力差不多的时候,便是气势更足的那一方压倒对面。   相互冲锋,特效拉满的双方的主要战场还是在地面上,玄术宗的诸多修士站在玄术宗浮空大阵之上,齐心协力撑起阻挡空中袭来恶兽的结界。   另一边霁月城的诸多音修小姐姐小哥哥们组成的民乐大阵,以音波夹杂着修为扰乱战场上的魔修们心智——大概是吸取了当年被沈闻攻破的经验,这次的民乐大阵里居然多了一柄二胡两把唢呐,连脚踩着娇娇站在上方和雪霁对峙的太一玄君都有些戚戚焉。   如今,在喊声震天的战场上方,分别是站在云鲸背上以黑气控制全场的“魔尊”,一个却是白衣胜雪,一头华发也不曾认真梳理过,以一个飘然姿势站在巨龙脊背上的太一玄君。   玄君道:“本君在此等了阁下这么久,阁下到是终于肯现身了。魔尊雪霁……不对,应该叫你‘戾’才是吧?”   这场战事必须在北荒和中洲交接处无人居住的旷野结束,若是任由被戾气感染恶兽往南行进,那么接下来便是诸多凡人受灾了。   玄君其实原本并没有对这些凡人有多么身后的感情,毕竟哪怕是在修仙界,他也是处在上层中的上层,不要说凡人了,任何一个修为较低的修士,他都不可能去理解和体贴对方的难处。   但是如今,他却不一样了。   “呵。”对方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叫什么都行,反正待到这场战事了了,我也不用再被这具身躯所束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本尊早些年看上的可是你的天生道体,若不是那个天女族的末裔强运加身,叫你逃过一劫,你这幅肉身早就是本尊的囊中之物了。”   玄君倒也不生气,只是浅笑道:“像你这样的龌龊东西,自然是不配谋夺本君肉身的,天道若是许了你这么做,那这世道倒也合该灭了。”   “戾气”被他噎了一下,却也不恼怒,只是道:“你此刻站在本君面前,却不见那个名叫沈闻素的天女后裔,想必是趁着你在此处拖延本尊,她好绕后去激活北荒之中的那两个法阵吧?”说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也带了一丝得意。   其实早在太一玄君他们激活其他三洲阵法的时候,他便有所感知,但是他如今敢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前线,那一定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要知道他在所有人之中最为忌惮的,只有身具佛主舍利修为的天女后裔沈闻和面前这个天生道体的太一玄君。   当初元姬在五洲之上设立法阵,这法阵玄妙是玄妙,却消耗甚多,也并没有元姬一族们想象的那么牢靠,至少在天女族裔沦落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按时去修缮这些法阵。戾气自从彻底拿下啊北荒之后,便为了一劳永逸,将北荒的两个原本就已经因为没有及时修缮而破损的法阵给彻底拆毁。   如今就算沈闻素去了北荒,她也只能看到自己部署在法阵遗址四周的那些凶兽罢了!   玄君看着对方面上颇为得意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若是沈闻在此,她极有可能做的事情不是无情的击碎对方的幻想,而是先装作“什么,我的行动居然被你看穿了”,随后才狠狠扇对方的脸。   但是……他想了想沈闻这么做的时候那个夸张的颜艺,哪怕是她那张天下无双的美人脸也撑不住这么糟蹋。   太一玄君还是要脸的,他没有这么豁得出去。   于是他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沈闻素’,是‘沈闻’,此间天下,独一无二的阿闻。”   戾气突然被狗粮左右开弓塞了一嘴,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吃怪味馊狗粮,只觉得太一玄君说的话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也就罢了,还让人特别想揍他。   “而且,你是凭什么觉得你这点小心思,阿闻会看不穿呢?”   话音刚落,玄君身后的玄术宗浮空大阵便开始散发出异样的光辉,这光辉太过耀眼,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这光居然带着至阴之气,仿佛八卦阵中那个“阴”一般。   戾气脸上原本讥诮且自信的神情为之一顿。   千万年前,他似乎曾经见过同样的场景,但是……但是那个时候,散发出在这等光辉的,是两座天女浮空城“瀛洲”和“蓬莱”。他自然是知道玄术宗浮空大阵的主峰是当初的蓬莱,也就是代表“阴”的那一部分,但是代表“阳”的瀛洲没有出现在此处,贸然发动封印阵法,只能导致玄术宗浮空大阵崩毁罢了!   浮空大阵确实是在“崩毁”——不,确切来说,是依附在主峰之上,代表八卦阵法的八座山峰正在逐渐脱离主峰,链接主峰的灵桥崩塌,山体逐渐从上至下沉降到战场之上,可作为主峰的“蓬莱”却巍然不动,甚至散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辉,这光芒所照的地方,浑身缠绕着黑气的恶兽们开始像盛日暖阳之下的露珠一样蒸发。   之所以没有崩毁的原因……却见那一直跟随在玄术宗浮空大阵之后的战舰上,也散发出至刚至阳的光芒,和蓬莱上的阵法相互辉映,直逼云鲸之上的“戾气”。   ……这他妈的,七宝如意树是生长在昆仑之阳的宝木灵树,千年以来,至刚至阳的灵气滋养着这棵灵木,让它成为了足以承载瀛洲之上“阳”之阵法的存在。   他以为沈闻带走了瀛洲,却没有想到她其实是把瀛洲掏空了,把阵法移植到了更不显眼的七宝如意树上!   戾气受人七情六欲滋养,野心和欲望更胜常人,七宝如意树这样的天赐灵宝,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至上法宝,但是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沈闻这个人,不但不贪,更连世俗的欲望都没有多少。   好好的一艘七宝如意树战舰,她说不要就不要。   在战场后方照料伤员的贺兰韵也看到了天空之中那仿佛开天辟地般的一幕,对着身边负责指挥蜂群镇守后方的公输弦道:“她这么糟蹋你的毕生心血,你心不疼吗?”   公输弦:……   疼啊,但是这东西是她在自己这里定制的,嫁出去的战舰泼出去的水啊。   公输弦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坚守阵地。   而此时的“戾气”脸色却不太好,如今这种局面,他自然知道太一玄君在此和他说话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沈闻居然将激活阵法的关键都放在了天生道体之上,北荒阵法已毁,强行催动剩下的阵法,只要阵眼毁了,他们便再也无法封印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提剑冲着太一玄君杀去,却见太一玄君双指并拢,在自己身侧竖起一道阵法格挡住了这一剑:“你是觉得北荒阵法已毁,阿闻便奈何你不得了?”他脸上笑容恬淡,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给人看出了一种讥诮的意味。   “你再猜猜,阿闻掏空了瀛洲,拿去做什么了?”   ——是的。   既然北荒阵法已经毁了,那这狡猾如斯的天女后裔,又为何要千里迢迢前往北荒?她会想不到自己釜底抽薪,断了北荒阵法再见日天的机会吗?   她去做什么了?   不可能。   绝不可能,当年元姬在北荒建立阵法花了多少年,耗费了多少天地灵气,她这么可能   戾气突然悚然。   “你——你们——”   北方突然爆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灵气,一时间——北荒,西域,东岳,南疆四处的以雷霆之势相互勾连,连带着中洲的阴阳两个法阵,形成了一副被泽五洲的八卦阵图。   “北荒魔域,修士堕魔无恶不作,伤天害理屠戮无辜,拿他们去祭阵,倒也算是天理昭彰,不是吗?”   时间回到阵法成型之时。   原本戾气为了镇守北荒阵法遗迹,出于其小心谨慎的本性,派遣了多名高修为的魔修带着恶兽们蹲守此处,沈闻三人算是一头撞了进去。   沈闻:……   居然和她猜的分毫不差,这也太给面子。   虽然她是这样觉得的,但是奈何对面的脑子不太好使,其中更有贪色的,看到沈闻自己先脑内补了一通。毕竟,沈闻是真的美。   那表情真是沈闻看了都觉得他们死到临头怎么还这么多妄想。   倒是鸠摩晦看到这么多被分了戾气提升了修为的魔修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凝重:“阿闻,你先……”   他本来是想说“你先走”的。   却见沈闻叹了口气,脸上无悲无喜:“我本来应该大笑三声,但是我一想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瞬间没有世俗的欲望了。可能会反胃个几天,大尊者你要不要遮一下眼睛?”   大尊者:????、   你在说什么啊?   “我想说,他们被我包围了,还能满脑子黄色废料,我也觉得他们挺厉害的。”   大尊者:????   却见沈闻从无量之中取出了一枚掌中芥子——这掌中芥子散发出了一种眼熟的光芒,似乎,和沈闻从南疆海域之中带回来的那座浮空峰的灵气差不多。   下一秒,沈闻已经踩着剑立于空中,仿佛神明一般看着面前千军万马。   她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所有魔修的脑海之中——这是大能才能熟练掌握的传音入密——却听那动听悦耳的女声道:“在下沉闻,劳请诸位为我祭阵。下了黄泉,莫忘了是谁要了你们的性命。”   话音未落,那散发着金光的掌中芥子,便化作巨峰山峦,直坠而下覆盖住了整个“战场”,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整个瀛洲裂为两半,填补了北荒的两个阵法,瞬间抽取了所有被压在瀛洲之下的魔修修为,整个北荒的浑浊灵气以瀛洲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旋涡,又从峰顶溢出,同其他三处的阵法交相辉映。   至此,整个封印法阵在时隔千万年之后,又一次启动。   只是这一次,沈闻不会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了。   阵法覆盖整片大地,将一切不洁不净之物吸纳其中,终将还给这篇天地一个天朗气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和玄君对峙的戾气。   剧烈的灵气流将一切席卷在内,自然也裹挟着在战场上鏖战的修士们,娇娇用尾巴盘着蓬莱,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却见那戾气目露凶光,似乎是想要拉着玄君一起玉石俱焚。   他自然是逃不掉了,怎么说也得拉着太一玄君一起被封印,一死也要拉着有个垫背,二则是太一玄君是天生道体,还是再造境的大能,他的肉身可以提供戾气在封印之下还能苟延残喘的能量,谋求再一次得到自由的机会。   恰在此时,却有一道雷电顺着灵气攀来,把玄君和戾气一起劈了。   这雷光电力十足,戾气虽然本无实体,但是他夺舍的雪霁却是人身,挨了这堪比劫雷的一下,竟然浑身发麻,死死攀住玄君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娇娇满脸骄傲地叼住了玄君,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   ——嘿,爸爸,我把你姘头救下来了,给我改个名吧?   玄君:……   傻龙。   他勉强抬起手,拍了一下娇娇的鼻子。   灵气旋涡之下,众多修士依靠着玄术宗降下的八座峰峦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直到灵气旋涡散尽,他们才感受到——这天地之间,确实有所不同了。   所谓“天朗气清”,便是如此吧?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从北方传来一股异常强大的威压,不熟悉的修士原本紧绷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可熟悉这威压之中夹杂的灵气的人,却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嗨呀,就你“悟道”境了是吧?之前猥琐发育,现在招摇过市是吧?   众修士抬起脸来,却见那人脚踩祥云,睥睨众生,容貌美艳仿佛天上仙人,开口却是一句毁了所有气氛,让人想直接揍她的:“三年之期到,你们的天尊我回来啦!”   众修士:……   靠!   修逍遥道的你不要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接下来有2-3个番外,交代一下后事。   谢谢大家陪我到现在otz   我再也不写剧情流了,老老实实写感情流小甜饼我不好吗OTZ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存点稿子,接下来的接档文应该是《菩提渡我》。   再次鞠躬。   感谢在2021-02-1920:15:22~2021-02-2114:4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ic10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