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回首不经意 作者:时醉   文案:   他的吻穿过漫长岁月   直男友谊到直男爱情,双向掰弯   随遇而安、糙中有细、偶尔孩子气 攻(梁赫)x直率淡定、温润但很有主见 受(沈喆)   -   高三那年,沈喆在机场送同班好友梁赫远赴他乡。梁赫受莫名的情绪驱使,差点亲了沈喆,却在鼻尖只差一两公分之际,倏然拉开距离。   “沈喆,再见。”他转身后,没有再回头。   ……   四年后,沈喆见到回国后的梁赫,问他:“你那个时候想做什么?”   梁赫:“什么时候?”   沈喆:“高三,在机场。”   -   说明:   *楔子受视角,正文攻视角为主,依需要转换。   *时间背景大致2001-2008年,校园到社会,攻受分开四年多,分开前没有捅破窗户纸。年上一岁,但是没什么年上的感觉。   *攻受最初都是直男,都交过女友(不狗血,但有一些剧情涉及),前期大量直男友谊,爱情萌发晚,后期双向掰弯。   *非爽文也非青春疼痛,攻受都是普通少年,不强不废不另类。配角也都是普通人,或许有不讨喜的,但无绝对恶疫,也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炮灰。攻受之外的角色从头到尾笔直,无同性暧昧。   *攻受感情线无虐,其他不保证。 楔子   沈喆与室友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刚走出宿舍想起有本重要的参考书忘了带。   “你在楼下等我吧,”他说,“马上下去。”   “好。”   他返回房间。   师范大学的宿舍是八人间,床铺靠墙,八张书桌分成两行紧挨着摆在寝室正中。他快步走到自己的那张桌前,把抽屉和下面柜橱内仔细翻了一遍,没有找到。   他又去查看床边的塑料储物箱。很久没有整理过了,杂乱的物品堆在一起,但里面的书只有一本,还是小说,显然不是他要找的。他原本想合上盖子,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探到最下面,从一堆零七八碎的文具中取出一盘装着碟片的CD盒。   “我给你补个礼物吧?送张你喜欢的碟?”   那时候,梁赫这么对他说过。沈喆笑着反问:“张雨生的专辑我都收齐了,你还有什么可送的啊?”   “那就送我喜欢的吧,”他说,“你再好好听听。”   于是沈喆收到了对方送的这张碟——《我去2000年》。他听过几次,确实很好听。然而梁赫离开后,他再也没打开。   大学入学的时候,沈喆带到学校的唯一一张光盘就是它。   “喂,”室友打电话过来,沈喆按下通话,“我没找到,可能在老大那儿呢……好,马上。”   他把CD放回原位,锁好房门走下楼。   “沈喆,教师招聘你参加吗?”室友是八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话最多的一个,去图书馆的路上闲不住嘴。   “嗯,试试吧。”   年初刚过去的研究生考试中,沈喆失利了。其实他的专业课成绩很好,无奈英语拉了分,报考的学校分数线又太高。他想过明年再考一次,可也不能把别的路都堵死,何况公立学校教师招考的难度更大,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试试无所谓。   “就是嘛,多个选择多条路,”室友兴奋地说,“咱们几个一起考!”   “嗯。”   两人登上图书馆门前长长的台阶。沈喆回过头,看见远处草坪上穿着学士服照相的同届生,想到即将到来的毕业季,有点不舍。   他这四年过得四平八稳,没逃过课、没挂过科、没谈过恋爱……甚至由于酒精过敏,失去了大醉的机会。用宿舍老大的话说——一点不像新时代的大学生。   大学生该是什么样,沈喆不知道,更不在乎。别人所向往的热情年少与肆意挥霍他也曾短暂地经历过,掀起心底微小的波澜。   太过短暂,来不及辨清。   -   当晚,沈喆被叫出去聚餐,同去的除了三个室友,还有几个隔壁寝室的,其中两个带了女友。师大主校区外面那家酒楼小有名气,典型的北方菜,口味重。饭早就吃完了,后面就是玩游戏。   “终于到沈喆了!”小包厢里一阵喧嚷。   沈喆酒精过敏,晚上一直喝可乐,他放下杯子后对一桌的同学说:“我选真心话。”   “上一次心动是在什么时候?”发问的是同宿舍的哥们,他说完后几个人纷纷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沈喆。   他们以前也玩过几次真心话大冒险,不过多围绕诸如“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子”这类比较空泛的话题,并未触及私密领域。   严格说来,这次也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发问,只是沈喆多愣了一会儿,引得大家遐想。   “不会忘了吧?”   他不是忘了,只是无法界定。   往常力图遮掩的可笑的、难以置信的微妙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好像被摇晃过的碳酸饮料,盖子稍微一松,气泡便不停往外冒。   至于泡沫散尽后还剩下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是……高三的冬天吧。”   “哇靠,”宿舍老大怪叫一声,“高中同学吗?什么人啊?”   “一个问题结束,”沈喆的右手敲了敲桌面,“不能再问了。”   “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咱都多久的交情了啊!”老大酒喝得多,醉醺醺的,“你不会因为她没谈恋爱吧?”   “说了问题结束,”沈喆淡然一笑,“无可奉告。”   “那等下轮!”   没有下轮。第二次受罚,沈喆选的大冒险。   几个哥们遗憾归遗憾,也拿他无可奈何。沈喆看着脾气温和,却是他们之中最死性子的一个,他不想说的话,任谁都撬不出来。   游戏接近尾声之时,沈喆去了趟洗手间。   走廊上,高高大大的青年从他身边经过,地板踩得咚咚响。沈喆没正眼看对方,闷着头往前走。   “你是——沈喆!”   大喝声震得他肩膀一抖,立刻定住脚步,慢慢回身。   “咳,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闻昊满脸通红,不知喝了多少酒,凑到他跟前,眯着眼瞧他,“几年没见了吧?咋了,不记得了?”   “怎么会呢?”沈喆笑了笑,刚才只是没注意,高中同学他还是能认出来的,“真巧。”   闻昊的变化不小,头发留长了点,个子窜高了一大截,穿着廉价西装,像是出外应酬。沈喆记得他当年读了专科,应该比他们早一年毕业。   “对对,”或许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酒气,闻昊稍微站远两步,“哎,梁赫最近跟你联系过没有?”   “最近?”沈喆摇摇头,事实上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没有。”   “那龟孙子,人间蒸发了吧,我看qq都生灰了……”   “他有qq?”沈喆是大学以后才申请的qq,在那之前并没有听说梁赫用qq。   “有啊……咳,有也等于没有,他几乎都不上了,”闻昊说,“你要找他?”   “噢,不是。”   现在的通讯那么发达,要联系一个人当然能联系上,只是这么久没往来,沈喆想不出再找他的理由。少年期的情谊固然纯粹,但断了也是真断了。   “得嘞,我今天有事,”闻昊摸了摸后脑,“改天跟你好好聊聊!”   “嗯。”   闻昊一边走一边回头,最后还喊了一句:“我再联系你啊!”   等走廊上彻底不见了他的身影,沈喆才意识到,自己和闻昊之间也没有留联系方式,对方怎么找他呢?   这人还是跟过去一样有一出没一出的。沈喆没有追过去交换电话,估计等闻昊酒醒了,都不一定记得见过他。   与闻昊熟悉,也是因为梁赫。   沈喆又一次意识到,距离当初过去了那么久。   作者有话说:   后面从六年前的时间线开始,换成梁赫主视角。主角生活的城市无原型,环境特征可能接近华北地区,街道学校人物等也是虚构。 第1章 小卖部   六月中旬,酷热天干,午后的太阳尤其毒辣。   小卖部门口,梁赫向后靠在几乎放平的躺椅上,手中攥着秦颖的那把五边形竹扇,开始还不时晃悠两下,试图召唤并不存在的凉风,渐渐就昏昏欲睡了,扇子直接扣在脸上。   小卖部所在的街上稀稀落落地种了几棵梧桐,还算有些荫,不过他躺着的地方离两侧的树都拉开点距离,正好漏了条泄光的缝,不拿东西罩着脸,只有挨晒的份,梁赫可不想遭这罪。   树下遮阴的好处没落着,知了叫倒听得一清二楚,比拉锯子的声音更烦人。新翻修的柏油马路在阳光的炙烤下,泛着股烧焦的气味。梁赫不自在地耸耸鼻子。   “你好,”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请问——”   梁赫只是迷糊,没完全睡死过去,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扇子拿开,眯着眼瞟了下头顶上的男生:穿着和自己身上同款的校服,是他们学校的。   奶奶的小卖部开在学校斜对面,每天来买东西的一大半都是学生。   “哦,要什么?”梁赫还没看清那人的脸,便从躺椅上站起来,拽了拽被压得皱巴巴的校服T恤。   男生倒愣了一下:“你是管店的?”   或许是梁赫身上的校服令他诧异吧。他肯定不常来,熟悉这间店的人都知道梁赫经常帮奶奶看店。   “是啊,”梁赫正面对上男生的视线,发现竟然有点眼熟,而且他应该是在某个特别的场合见过对方,不是校园里,也不是小卖部。额头上的汗落入眉毛,他抬起手背蹭掉,暂时甩开脑子里的杂念,继续问道,“你要什么?”   “我要个冰棍。”那人不再好奇,指着梁赫身后的冰柜说。   “自己拿吧。”   少年走到冷冻柜前,梁赫又从侧面看他几眼:头发帘有点长,垂到细黑边镜框上,斯斯文文的,皮肤还挺白。这人的T恤上干干净净,不像梁赫的领口部位被汗洇湿了小片,黏着脖颈,不大舒服。   梁赫瞧了一会儿,也没忆起在哪见过,反正他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想不起来就算了。   男生挑得很慢,始终没推开玻璃罩子,等到决定好了才打开,快速取出一根后,又把罩子推回去。   “这个多少钱?”   “一块。”   梁赫从他手上接过一枚钢镚,放进盛钱的抽屉里。   等人离开后,梁赫右手伸进裤兜,掏出块皮带子的旧表。他嫌手腕子上戴东西不舒服,经常把表揣兜或者铅笔盒里。表盘上显示快到下午上课时间了。   奶奶应该起来了。   梁赫的奶奶叫秦颖。秦颖家就在小卖部楼上,七十来平米的旧居。小卖部早先由爷爷奶奶一起经营,爷爷去世后就靠秦颖一个人维持了。梁赫和她一起生活。   白日里梁赫上学,秦颖看店,梁赫回家以后,能帮忙就尽量帮忙,比如中午这个时间,他怕老人在店里休息不好,劝秦颖回楼上的房间午睡,自己留着看店。不过,想到刚才一劲儿打瞌睡,梁赫有点不好意思。   他站在楼道口外朝里望。楼下原本没有大门,去年装了一扇,家家安上对讲机,很多老住户不太习惯,白天用砖顶住楼门,仍然大敞着。   秦颖从上面下来。她惦记孙子的上学时间,即便午休也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到这个点不用人催就醒了,蹒跚着下楼。梁赫帮忙把一楼的灯打开,黑洞洞的楼道倏地亮堂了。   等秦颖出来,梁赫招呼道:“奶奶,那我走了啊!”   “哎,过马路慢点。”   “知道了!”   梁赫一边挥手一边向马路对面走,到校门口回过身,秦颖已经坐在小店门边的木头凳上了,摇着刚才他用过的那把竹扇。   -   半个月后,高一期末考结束,为这一学年画上句点,同时也到了文理科分班的时候。班主任要求选择文科的学生填一张单子交上去。   四中在市里算是中上游的学校,不过这里的强项是理科。社会上重理轻文的风气本就普遍,考上这所学校的学生愿意选择文科的自然更少,每年也就勉强凑出一两个班。   梁赫坐在后排角落,周围同学交头接耳,吹水闲聊,反正没见填纸条的。他并没有刻意去想分班的事,只是咬着笔发了一会儿呆,大笔一挥,在单子上写下几个字,若无其事地走上台,递到了班主任手上。   除了他之外班上还有两个女生选了文科。那两个是偏科比较厉害的,但梁赫属于文理科差不多,都不是特别好,也没到差的程度,数学姑且还是强项,老师有点奇怪他为什么选文科,收上纸条后,问了一句:“确定吗?”   “确定。”他说。   这是暑假前的最后半天。   中午放学,数日不见的闻昊特意在班级门口等他。他和闻昊是初中同学,高中同校但不同班。   闻昊熟络地上前搭他肩膀:“怎么样,你是不是上理科?”   梁赫嫌热,把他的胳膊拨拉下去:“文科。”   “啥,”闻昊瞬间张圆了嘴,“你脑子有病啊?”   “少胡说八道,”梁赫抬了左手,比个弹人的动作,但并没有弹到他脑门上,“文科就有病啊?你选的理科?”   “我当然不啊!”他愤懑地说,“问题我理科多烂,你起码理化都能及格吧?数学这次还差点考了满分!”   “期末考的题多简单啊,真考了满分也代表不了什么。”   “操,”闻昊当即爆粗,“老子连一百分都没到!”   “那你自己反省吧,”梁赫翻了个白眼,走下楼去,“再说文科不也得学数学吗?你也知道我理化就是及格的水平,理科多累啊。”   闻昊快步跟上去:“你就一点奋斗激情都没有?”   “难道你有?”   “你别跟我比啊,我一混日子的,”他调侃道,“完了,到文科班还得跟你争。”   “你都混日子了,还争什么争?”   “也对,”闻昊马上恢复了嬉皮笑脸,“上了文科咱说不定就同班了,找你更方便了!”   “你以为我愿意被你找啊?”梁赫淡淡笑着,嫌弃似的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选择文科的原因,一半如他所言,他的理科成绩确实一般,丢了不可惜;另一半原因却是对谁都不愿说的——他的父母就是理工科出身,他不想和他们一样。   梁赫过了马路,到小卖部门口,看见隔壁店的老板娘冯姨,没见着他奶奶。询问的话还没出,冯姨主动告诉他:“你奶奶在楼上做饭呢。”   “哦,那——”   他本想说那就他来看店吧,冯姨拦下他的话:“你也上去吃吧,我给你们看会儿没事!”   “嗯,好,那谢谢您啊!”梁赫觉得与人客气更难为情,冯姨是熟人,他没多纠结闪进了楼道。   小卖部早先有个靠谱的雇工,梁赫爸爸帮忙找的。不过那个姑娘回老家嫁人之后,又换了一个,手脚不太干净,干不到一个月就被辞退了,暂时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带有黑白黄三色花纹的猫从台阶上蹿下来。梁赫止住脚步,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顶:“阿花,吃饱了吧?”猫被他摸得舒服,眯了眯眼。   阿花是秦颖捡的猫,跟着她好几年了,但毕竟是外面的猫,不爱在家里圈着,整日四处游荡,饿了才想起来找他们,有时蹲在小卖部门口,有时直接上楼。   猫身上有几种颜色的斑纹,秦颖随口叫它“阿花”。早年梁赫吐槽这名字俗气,可秦颖就要那么叫,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秦颖家住三楼,梁赫越往上走,饭菜香味越是扑鼻——肯定有红烧肉!最后一截楼梯,他一步跨两级地奔上去,用钥匙开门。   “梁赫回来啦?”秦颖有些耳背,在厨房应该是听不到开门声的,但这方面就是有那么点感应,每次梁赫回来,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嗯,”梁赫放下书包,“要帮忙吗?”   “不用,”她把头扭回去,背着脸应道,“都弄好了。”   梁赫的校服穿了一上午,散着潮潮的汗味。他随手脱掉上衣,扔进阳台的水盆里,打着赤膊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将头凑近水龙头,往脑袋上撩了一把水,不大齐整的碎发上全是晶亮的水珠。   等他换上干净衣服过来,秦颖也把菜摆好了。梁赫往桌边一坐,还真的有红烧肉。他最爱吃秦颖做的红烧肉,放了好几种料小火慢炖出来,特别入味。   门厅地方小,几乎就是个过道,没装空调。梁赫把立式风扇插上电,让它转着圈吹,多少缓解一些夏日的燥热。他轻描淡写地说了选择文科班的事。   秦颖随意地问:“你喜欢吗?”   “嗯,我挺喜欢的。”要说人生理想的高度肯定达不到,但至少比理科喜欢。   秦颖没想太多:“你喜欢就行。”   “对了,我在楼道看见阿花了,”梁赫又说,“您喂它东西了吧?”   “嗯,”秦颖点点头,“它最近又不爱吃猫粮了。”   “那是您老喂它肉类,嘴叼了呗。”   “跟你似的,馋得不行。”   梁赫嗤地笑了:“能别拿我跟猫比吗?”   “反正在我眼里差不多,”她用自己的筷子轻轻碰了下梁赫准备夹肉的那双,“别光吃肉,吃菜和蛋。”   “行啦,我知道。”   晚上,梁赫的父亲梁政打来电话,先是跟秦颖聊,好像又打算给她请新的雇工,两人说了半天。老房子隔音效果一般,梁赫在屋里,耳边嘈嘈的,能听到秦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秦颖喊他来听电话。   对方问起分班的事,梁赫一句话带过。梁政没什么反应,只说:“嗯,我知道了。”   猜他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梁政问他暑假要不要回家里住,梁赫拒绝了。回家要么是守着个空房,要么是跟梁政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多帮帮秦颖。   “好吧,”梁政也不坚持,“再见。”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梁赫绷着的双肩垂下来,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他轻轻撂下话筒。 第2章 前女友   放假的第一天早上,梁赫在空调屋里睡到九点多,被闻昊一个电话折腾醒了。   秦颖没在,电话铃响过几遍,梁赫慢吞吞地起身,趿拉着拖鞋到门厅,那个来电显示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懒洋洋地握起话筒:“干嘛?”   “你还不起呢?”   “放假了起那么早干嘛?”   “问你个事,”闻昊默了一瞬,“你准备给叶敏娟买什么礼物啊?”   “你说什么……”梁赫心头一惊,连忙低头瞥了眼座机上显示的日期——还好,离叶敏娟的生日会还有三天。倒不是这个聚会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之前答应过,万一失约,以那丫头的火爆脾气指不定跟他吵架。   “你不会忘了吧?”   “没有,”梁赫说,“我这两天买。”   “你准备买什么啊?”闻昊扭扭捏捏地问,“她都喜欢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要过去?”梁赫十分诧异。   “对啊,我前些天碰见她了,问了一下,就……反正你在,我也跟着去呗?”   “你不会——”别人参加女生的生日会梁赫不奇怪,可闻昊向来不爱掺和这种活动,除了对有好感的人,“难道你对她——”   “靠,停止你的发散,”闻昊当即喝断,“我对她没意思。”   “有意思也没事啊,”梁赫说,“我跟她早就结束了。”   叶敏娟初三转到他们班。梁赫第一次见她是在教室门外边——留着小平头的女生,猛一看以为是男孩子。   他们初中的校规极严,每天都要穿校服,不得佩戴饰物,男女生头发长短也各有一系列规定。这个样子的她正好被教导主任撞见,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批评教育。   “老师,”她当时扬起脸,完全无谓的姿态,“学校不允许留长发,我头发长太快,干脆一次剪多点,省得老去理发店耽误学习时间。”   教导主任哑口无言,加之她刚来,嘱咐了一句“下次注意”便作罢了。   后来,老师让叶敏娟与梁赫同桌。   “嗨,哥们,”她一坐下来就毫不客气地说,“物理课本我没带,借我一下。”   叶敏娟最常叫他的称呼就是“哥们”,包括后来提出恋爱的时候。   “哥们,有兴趣——谈恋爱吗?”   那个时候,他俩也只能算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没有多少青春悸动。谈恋爱一半是好奇,一半为打发初三的无聊。   梁赫不讨厌她,甚至于喜欢和她相处,不累。但作为恋人关系,他没觉得能维持太久。果然等上了不同的高中,接触少了以后,约会都像执行任务。有回叶敏娟跟他说:“我觉得咱俩太像哥们了。”   梁赫问:“不想继续了?”   “不想了。”   梁赫也很爽快:“那就当哥们吧。”   他们分手后一点都不尴尬,梁赫觉得要是闻昊对叶敏娟有什么想法根本不需要忌讳,当然叶敏娟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想什么呢?”闻昊却立马否认,“不是她。”   “不是她?”   “嗯……就,我才知道她是我现在班上班花的发小,所以班花也会去。”   “你是去追班花的?”   “追什么追,”闻昊颓丧地说,“人家有男朋友,我就是想以后分了文理班更难见着了,能再见她一次就行了。”   “哦,”闻昊没谈过恋爱,但喜欢的人平均两个月一换,梁赫懒得安慰他,“那到时候见。”   “见什么见,”梁赫正要挂电话,闻昊又叫住他,“你到底要买什么啊?”   梁赫略一思索:“我买张周杰伦的碟。”   “你不是不喜欢周杰伦吗?”   “问题她喜欢啊,”梁赫打了个哈欠,“给人买礼物挑对方喜欢的不是更好吗。”   “你买哪张?我挑个跟你不一样的。”   “我送碟,你也送碟啊?”梁赫捏了捏皱紧的眉头,“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意?”   “那别的她喜欢什么啊?”闻昊头大,叶敏娟那人的口味他一点都不了解,而且整天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能想到的饰品之类根本没见她戴过,谁知道从何入手。   “你随便,”梁赫说,“你又不是冲她去的,普通同学送的礼物不合适她也不会介意的。”   “对哦,”他豁然开朗,“我又不是追她,猜她喜好干啥?”   梁赫没再跟他墨迹,挂上电话,进厨房倒水喝。开了一晚上空调,嗓子干得冒烟,他一口气喝了两杯白开水。蒸锅架在炉灶上,掀开锅盖,里面的两个包子和一碗豆浆还半温着。   梁赫下午骑车去了音像店。外面热浪滚滚,肌肤上有针刺般的灼烧感,他直后悔随随便便答应了生日聚会的邀请,光是出门买东西都够烦人的。进店吹了会儿冷气,身上那股子燥劲儿才下去。   梁赫先把准备买给叶敏娟的碟选好,又来来去去逛了几圈,挑了些自己喜欢的碟和卡带,一并拿到收银台结账。   排在前面的人穿了件亮眼的红格衬衣,梁赫稍稍扫了一眼,那人刚好回头。梁赫一愣:这不是前些天在小卖部见到的脸熟男生吗?鼻梁上仍架着细框黑边眼镜,刘海的发尖仍落在镜框上。对方看来也对他有印象,点了下头当作问候。   “就这些吗?”服务员冲男生问道。   “对。”他递了张百元的纸币过去。   碟片包装盒上的封面是台湾的张雨生,前几年流行过的男歌手。梁赫不怎么听港台歌,了解这个人是因为上次坐梁政的车,里面放的就是他的碟,声线比一般男性高亢。   买完CD的男生拎起袋子,无比自然地说了声“再见”,向出口走去。   梁赫琢磨着在哪见过他的事,忘记回应,等结完账走出店外,早不见了那人的影子。   -   叶敏娟的生日聚会就在家里。她家养了只狗,叫憨豆,梁赫第一次见,看着脏兮兮的,其实只是毛色杂,而且毛长,不整齐。叶敏娟把蹿上前来、堵在门口吠叫不止的憨豆抱开,梁赫得以穿过玄关进到客厅。   里面装饰得花里胡哨,茶几上几瓶开了盖的果汁毫无秩序地散放着,几个女生旁若无人地闲聊,见有新客人才停下,简单打个招呼。   “你每年都这么搞啊?”去年夏天梁赫跟她还维持着男女朋友的关系,可那时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生日是哪天,叶敏娟也没告诉他。   “当然不是,要不我得累死,”她说,“今年是燕子想给我过。”   “燕子?”   “我们以前住一个院的,后来我搬家了,好久没见了。”   她说的“燕子”应该就是闻昊喜欢的班花了,梁赫没问她是哪个人,但大致能猜到。   “喝什么饮料?”   “随便。”   几个女生他都不认识,不是初中班的同学。反正叶敏娟的交友范围一直让梁赫感到奇怪,似乎更倾向于向外发展。她没跟大伙说梁赫是自己的前男友,只以“哥们”相称,梁赫送的东西让她很开心。闻昊到的稍微晚一会儿,带着他那份随便挑来的礼物——小半个人高的玩具熊。   叶敏娟的嘴角一抽,梁赫没好意思笑出来,看她尬笑地接过东西。   “哎,”闻昊一屁股坐在梁赫边上,“我送的不合适?”   “没有啊,”梁赫敷衍,“怎么了?”   “那她怎么不太高兴啊?”   “还能看出不高兴,不错。”   闻昊拿胳膊肘杵他,梁赫不为所动,只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是你说的班花?”目光所指的对象是茶几斜对面的一个女生。   闻昊的眼神一亮:“对啊,你也看出来她长得最漂亮了吧?”   “是因为我了解你的审美。”梁赫面不改色地说。   那个妹子的长相并不吸引他,属于第一眼看上去比较吸引眼球的类型,可梁赫更喜欢斯文清秀,比较耐看的,虽然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真正喜欢过谁。   叶敏娟吐槽高中的无聊,梁赫问她:“你怀念咱初中?”   “那可算了吧,”她飞快否认,“跟修道院似的。”   如今叶敏娟只留着普通的短发,不过梁赫仍记得她梗着脖子和教导主任对杠的情形,挺逗,也挺二的。   年轻人多,闹腾起来没完没了,他们上午到她家里,到快吃晚饭才离开,要不是好几个女生家里不让太晚回去,她还想留大家吃晚饭。   梁赫挺有耐性,拉着闻昊帮忙把场地收拾干净才走。   班花的男朋友过来接她,瘦高瘦高的男生,也是梁赫他们学校同年级的,听说打架厉害,脾气又大,不知为什么能交到班花级的女友。   闻昊酸溜溜地盯着俩人的背影,眼珠子恨不得挂人身上。   “行了,”梁赫拍拍他,“人都走了。”   “我都失恋了,还不能黯然神伤一下啊?”   “你就从来没恋过。”   闻昊鼻子快气歪了:“谈过恋爱了不起啊?”   “没有,”梁赫淡然道,“让你认清事实。”   闻昊泄下气来,一直低着头走路,到出了小区,突然问梁赫:“你和叶敏娟为什么要分手啊?”   梁赫微怔:“什么为什么?”   “你俩关系这么好,分什么分啊……她那个急脾气,还就你能受得了,”梁赫没说话,闻昊来劲似的叨叨,“你不也说她性子直,处着不累吗?到底咋回事?”   “呵,”梁赫微笑,“好奇心这么重,不愧是‘小问号’。”   闻昊最烦别人叫他这个谐音外号:“少转移视线!”   梁赫把钥匙环套在食指上,边走边晃悠,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关系好就要在一起,那咱俩都该领证了。”他说完大步一迈,甩开了闻昊。   闻昊原地懵逼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大声喊道:“操!梁赫你给我等着!” 第3章 分班   今年的文科班分出来两个,梁赫还真和闻昊同班,都在三班。班主任是个四十几岁的女性,叫罗文钰,教语文。   梁赫见识到了文科班的阴盛阳衰,五十二个人里只有十七个男生。罗老师按身高给班上人排了座位,梁赫和闻昊同在倒数第二排,但中间隔着几个人。梁赫坐下来后,漫不经心地往好哥们那边扫了一眼,发现一个令他感到惊异的事实:闻昊前面座位上的竟然又是那个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男生。   实在是有点巧。   那人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还是白白净净的,不像梁赫过了个暑假肤色暗了一圈;头发长度也和之前差不多,或许刻意保持这样的发型。   新学期第一天,无非是发发书,班主任讲话,给大家灌灌鸡汤,交代一下往后的注意事项。罗文钰说话快,吐字如珠,明显是做思想教育工作的老手,不像高一班主任是个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年轻,姑且还能跟学生打成一片。   “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这老师一开口没完没了,“你们不要以为学文科就比理科轻松,人家理科生竞争压力大,选择余地也大,一所高校,文科生才占多少!抱着混日子打算来读文科的就大错特错了!”   梁赫百无聊赖地耷拉着眼皮,他最怕碰见能说的人,道理张口就来,恨不得扒开人脑子往里灌,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否则只会激起对方更强的表现欲。   好不容易等到讲话告一段落,罗茗钰喝了些茶,开始安排班委。几个重要的班级职务一一分配下去,最后指定各科课代表。   “语文课代表,沈喆,”她低头翻讲桌上的名册,“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闻昊前面的男生慢慢起立,微微欠身。   他叫沈喆?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梁赫来不及多想,便听台上的人大声念出自己的名字:“数学课代表,梁赫。”   “啊?!”梁赫收起神游千里的意识,从座位上站起。   班主任冲他点头,对全班说:“这是梁赫同学。”   梁赫没想到会被指派为数学课代表,罗文钰极可能是按上学期期末成绩选的,事实上那是他数学发挥最好的一次,题目也简单,不然他自觉考不到这么高的分数。   闻昊遥遥地冲他比了个不明所以的手势。前面的沈喆也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向这边瞟来。这一瞥让梁赫豁然打开记忆的匣子,他想起和沈喆的渊源了。   还是高一开学前军训的事。   他们学校的入学军训统一安排在市郊的一处兵营,为期十五天。军训分班与学校分班不同,一班十二人,住同一宿舍,训练时以班为单位,偶尔三个班联合。去年八月初C市热得反常,军训期间暑热生病的学生有好几个,不过基本都是女生。   梁赫记得就是最热的那天下午,他们进行了联合训练,在经过了一个钟头之久的军姿站立后,他斜前方的一个男生有点支撑不住,身体晃晃悠悠,被教练扶住。   教练确定男生只是轻度中暑后,给他放了假,并叫站在最边上的梁赫送他回宿舍。男生就是沈喆,梁赫隔壁训练班的人。   当时梁赫扶他走了一小段,见他神智不太清楚,索性把人背了回去。军训宿舍都是挨着的,送到之后,梁赫帮他倒了水,抹了点清凉油,看他躺床上休息。那日由于天热,训练提前结束,没过一会儿,沈喆的室友们也都回来了,梁赫才再次回到自己寝室。   现在认不出沈喆也不奇怪,那时候大家穿着统一的暗色调军装,被连日的训练折腾得面黄肌瘦,谁的气色都不好,跟平常的样貌判若两人,何况沈喆那天病着。他估摸着对方也早忘了军训时候的事。   军训结束以后,新生分班结果出来,梁赫进了八班,不知道沈喆在哪个班,反正小卖部碰面之前,他的印象里都不曾再出现这么个人。   沈喆正在跟邻座的女生小声交谈,从梁赫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完全无法将其与记忆中病恹恹的少年联系起来。   教室窗口正冲着楼下篮球场,梁赫听见外面有人拍球扣地的声音,“咚——咚——”一下接一下,他的视线从沈喆那边撤过来,斜瞥出了窗外。   罗文钰把各科课代表安排好,又说了些别的,梁赫没太在意,一直瞟着球场。   “接下来,要进行大扫除,”台上的声音突然停顿,“有的同学开学第一天就不在状态,我刚才跟你们说的话是不是都当成耳旁风了!”   最后几个字凉飕飕的,飞刀似的掠过梁赫耳边,他的心惊悸一动,连忙扭回了头。   报到日下午放假,第二天才正式开学。当天晚上,梁政接秦颖和梁赫一起吃晚饭。小卖部上个月来了新的雇工,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挺朴实一人,秦颖还算放心。   梁赫每次见他爸都有点不自在,他打小算是祖辈带大的,父母离婚后,被判给了父亲,但仍坚持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三年前爷爷去世,剩下他和秦颖。   梁政曾想把小卖部盘出去,接祖孙俩到自己住的地方,可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肯,也不愿去自己的女儿、梁赫姑姑家长住,偏要在这里生活。梁政只好随她,每月打钱过来。他的工作繁忙,顾不上管家,对梁赫的学业基本放任自流,见面问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梁政在金钱方面确实从没短过他,或许对梁政而言表达爱的唯一途径就是“给钱”。   梁赫也不大主动和梁政说话,饭桌上只管闷着头吃。他不是对父亲有什么意见,而是真无话可说,甚至比在陌生人面前更尴尬。陌生人不想聊天就算了,而面对至亲,又总觉得应该打破僵局,苦于找不出合适的话。   秦颖因为父子俩的隔阂对梁政有不少怨,怨他从来不管孩子,光忙着工作,闹得孩子从小都不敢跟他说话。   梁赫与母亲的关系可能比跟父亲更生疏,母亲许莉梅也是个工作狂,那时和梁政各忙各的,他们分手没有任何外因,完全是彼此间缺少凝聚力,和平散伙。   秦颖可怜梁赫小小年纪就没个完整的家庭,梁赫自己倒没多少伤感,他觉得在爷爷奶奶身边挺快乐的。   “妈,”尽管秦颖的态度不咸不淡,梁政还是跟她说了不少软话,“明年,天苑的房子就可以拿钥匙了。”   “嗯。”   C市这两年开始流行高层住宅,新建一些楼盘,“天苑”就是梁政之前买的一处高层,小区环境是目前市内最好的,他准备一拿了钥匙就搬过去。   “您和梁赫要不要过去住?”梁政旧事重提。   “我们过去住,”秦颖问,“你一周能在家几天?”   梁政犹豫了:“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得出差。”   “那还是算了吧,”秦颖叹了口气,“你让我放弃开了那么多年的店,就为了守着那么个空房子,是何必呢?”   “我这不是想让您享点清福吗?”梁政憋红了脸,“那个店一天忙到晚,也赚不了几个钱,您这个岁数的谁不是退了休在家歇着?”   “我忙着,你于心不安了?”秦颖的目光锐利,“梁政,你自己想赚钱,有野心,就好好干吧,别老是拿我或者梁赫当幌子,我们也不需要你多少照顾。”   “我知道,您老能干得很,”梁政被噎得不轻,“您也别曲解我的本意吧?”   “行啦,所以你就别跟我客套了,”秦颖又看了眼默默吃饭的梁赫,“而且我家就在四中对面,梁赫上学多方便啊,‘天苑’那儿骑车子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还是你打算让他住宿?”   梁政没再反驳,点了下头:“您说的也对,是我考虑不周。”   梁赫虽未参与对话,但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同样对搬新家、住高档小区毫无兴趣,秦颖把这事挡下正合他意。   “嗯,来,妈,多吃点,”梁政给老人盛汤,给梁赫夹菜,“对了梁赫,给你配个手机吧?你看要摩托罗拉还是诺基亚或者……”   “不用了,”梁赫没等他爸说完便回绝了,“老师不让带手机。”   “不是吧?我下属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都有带的……你们学校管这么严?”   班主任今天的确说到手机的事,只不过是提醒他们尽量别整那些。班上配手机的本来就没几个,带了也不能开机,那还有什么用呢?何况一部手机随随便便都要上千块,每月还有套餐费,这笔钱对梁政是小意思,可梁赫从未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钱当成自己的,平时得到的大部分也都存了起来。   他不多解释,只对父亲说:“我们老师要求的。”   梁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把话咽下去了。   梁赫心里不明不白地冒出些酸意,父子之间好像被强行扭断枝叶的树木,就算用外力接回去,断落的枝条也无法再从根部汲取养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枯萎。   这场充溢着别扭气氛的聚餐持续到八点多,秦颖和梁赫又坐梁政的车回到了他们的老房子。 第4章 打水   正式开学之后,梁赫课代表的工作也就开始了,每天都要帮老师收发作业。   “哎哎,哥们,”闻昊挡住他伸过来要作业的手,“五分钟。”   梁赫把小组长汇总上来的作业往桌上一拍:“就差你一个人了。”   “我知道,这不有道题不会吗?”闻昊舔着脸嬉笑道,“借一份给我抄抄。”   “行了你啊。”梁赫不太乐意地撇嘴,但没有制止他从自己手上抽了份作业的动作。   闻昊拿过来的那份作业是沈喆的。沈喆交完作业就出了教室,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闻昊前面的座位是空的。   梁赫快速瞄了眼这份作业,上面的字非常漂亮,是他和闻昊都写不出来的那种既工整又带点连笔、比较成熟的字形,可惜最后一道大题思路全错。   文科班的数学本来就相对容易,日常作业更是侧重基础,全部做对也并非难事,沈喆会犯这种明显的错误,梁赫猜测他的数学不怎么样。   “等等,”梁赫对正准备写最后一题的闻昊说,“他这道题写错了。”   “哪错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梁赫叹了口气:“我告你怎么做吧?”   “别了,一会儿老罗就来了,”闻昊毫不忌讳地照着写下去,“错就错呗,我全对才不正常。”   梁赫:“……”   早读开始后一小会儿,沈喆从外面进来。他的左右两手各提着一个热水壶。   基本每个班级都会用班费自行购买水壶,方便大家喝水。不过谁负责打水没有硬性规定,也不属于值日生的任务,全看学生自己。梁赫高一所在的班上除了他之外,几乎没人惦记这件事,偶尔他忘了,水壶一空就是一天。   今天英语早读,不需要沈喆领读。他把水壶放回后排窗台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了课本。   高二开始每个学期除了期中期末考试,还加了月考,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国庆长假前。午会的时候罗茗钰再次向全班学生提醒这件事,敦促大家认真对待,新学期有个良好的开端。   下午两节语文课连上,罗茗钰讲完一堂课后,布置了课堂练习,占去了课间休息的时间,等到第二节 课的下课铃响,她才对下面的学生说:“好了,一会儿我让课代表把晚上要做的练习发给大家,现在下课。”   梁赫的嗓子干得冒火。他怕热,爱出汗,喝水也多,每天带着保温杯。杯子基本空了,罗茗钰一出教室,他赶忙到后排倒水。   热水壶里剩下的只够倒一半,早上打的水在壶里放一天,已经没那么烫了。梁赫喝了两口,想到后面还有自习课,该趁着这个空当再去接些水。   他弯腰握上右边水壶的壶柄,左侧的那个已经被人拎起来了。是沈喆。   “没水了,”梁赫以为他要喝水,不好意思地说,“等我打回来你再倒吧。”   “我就是要去打水,”沈喆的视线落在梁赫手上,抬起下巴,“不然一起?”   梁赫“嗯”了一声,跟他一道往外走,踏出教室,忽觉不大自在,以前都是一个人打水,这样并排着下楼,跟小学生结伴上厕所似的。可是沈喆的表情毫无异常,甚至因为梁赫慢了两步,稍微停下等他。   水房挨着教学楼,前面有几个人,等了半分钟。梁赫小心地把壶嘴对到龙头正下,等调整好开关,水流稳定了才放低一些。   “你经常来打水吗?”他旁边的沈喆问道。   “嗯。”   “我说呢,刚才还想提醒你小心点开,”他笑了笑,“我去年被烫到过几次。”   梁赫想说,他从来都没被烫过,又觉得这没什么好炫耀,就不知该怎么回应了,总不能说那是你笨吧。   反正下课时间,周围乱哄哄的,不接话也不尴尬。   他们擦着自习课的铃声进来,教室里暂时没有老师,大部分人还没回到自己位置上。   “你要倒水快点吧。”放下水壶后,梁赫提醒沈喆。   “我不用倒水,”他却答道,“杯子里还有。”   “那你怎么想起打水来了?”   “有别人喝啊。”他不以为意地说。   不错,还懂得为班民服务,梁赫要是早知道就不跟着去了。   两人回到各自座位上,罗茗钰进来后,叫沈喆去搬作业,教室里也安静下来。梁赫在自习课上完成了数学和大部分英语作业,他语文不好,语文作业每次都是留到最后才写。   小卖部雇了新的员工,加之梁赫升入高二,秦颖觉得该以学业为重,不肯再让他帮着照顾生意。梁赫放学后直接回家,三楼家门口放着早上换的猫粮,一点都没动,阿花今天没有回来。   秦颖正在准备晚饭,察觉出梁赫进门的动静,扒着厨房门框问:“有没有看见阿花?”   “没有啊,”梁赫也想问,“它今天都没来啊?”   秦颖不吭声了,半天才慢慢点头。   梁赫怕她胡思乱想,安慰道:“它本来就爱乱跑,一会儿就来了。”   “唉,”秦颖突然叹了口气,“阿花年纪大了。”   “那怎么了?”   他们捡到这猫的时候就挺大了,现在又过去这么多年。   “可能脑子不太灵光了。”秦颖说。   梁赫笑出来:“猫还有老年痴呆一说啊?”   “也没什么本质区别,”秦颖意有所指地说,“都有老了的一天。”   梁赫的心里不是滋味,可能他现在年纪小,对生老病死的话题有本能的抗拒。刚捡到阿花的时候爷爷还在,不过两年工夫,家里就少了个人。   秦颖吃完饭仍没见着那猫,她跟梁赫交代一声就去了店里。   梁赫回到自己房间,把作业摊在桌上,忽听见门外传来细弱的呜咽声。他连忙过去开门,阿花埋头在食盆里吃东西,只是它的姿势十分奇怪。   梁赫蹲下来,仔细察看,它的后腿受了伤,正在流血,而且伤得不轻。   “你去打架了?”他想摸摸它的后背,它警觉地缩了下脖子,与梁赫对视一眼后,才又伏过来,恢复温顺的姿态。   阿花没吃多少,大概腿伤让它难受,“喵呜”着叫唤。   梁赫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伤口触目惊心,也许野猫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梁赫没见它带过这么重的伤回来,一时不放心,想带它去上药。   附近没有宠物医院,以前帮阿花做绝育手术的店早就倒了,C市的宠物市场并不景气,相关店铺或是诊所很难维持长久。   他打电话问家有憨豆的叶敏娟,找到合适的店。秦颖还在楼下,梁赫小心翼翼地把猫揽在怀里,轻描淡写地告诉老人它伤了脚,自己带它看一下。   不大的诊所里,只有一个医生忙活着。梁赫在同龄人里长得略显成熟,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孩子,医生可能没遇到过孩子带宠物看病的,好奇地问:“这是你养的猫?”   “嗯。”   “它年纪挺大了。”   这话秦颖刚刚还在叨念,但从医生口中说出,必然多几分严肃的意味。“年纪大了”对一只平均寿命只有十来年的动物来说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好了。”   梁赫回过神,医生把猫还给了他。   一通折腾下来,到家已经很晚了,小卖部的雇员离开,秦颖在收拾,准备关店。   “阿花怎么样?”   “上去再说吧。”   秦颖原以为猫是普通的划伤,上楼后仔细看过它的后腿,心里突突地跳:“怎么回事啊这是?”   “整天在外面跑难免吧,”梁赫尽量说得轻松,“好歹今天回来了,要不更让人担心。”   阿花去门口休息了,它不爱待在屋里。秦颖在门外放了个双层的旧鞋架,铺上旧毛巾,成了阿花的小窝,经常见它在那里睡觉。   秦颖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抬起头问梁赫:“你作业都写完了吗?”   “啊,”梁赫一拍脑门,“还差点。”   “那还不赶快回屋?”耽误他跑一晚上,秦颖有些别扭,“你啊,以后别的事还是少操点心吧。”   “行,”梁赫站起来,“我去了。”   梁赫的房间没关窗户,九月初的夜风沾染上些微凉意,徐徐地送进来。住的地方是居民密集的老楼,没个小区,大晚上的还能听到楼下人在说话,卖烧烤的烟气也直往上窜。随着各个摊贩小店陆续歇业,喧嚣终于平息,只剩下笔直挺立的路灯,仿佛彼此呼应似的地亮着。   台灯刺白的光打在桌上,语文作业几乎没动。他转悠几圈笔,呆呆地盯着那些古文练习,写没几个字,眼皮开始打架。   算了,明天再补吧 第5章 生气   “你的作业呢?”   梁赫晚上没睡够,一大早趴在桌上打盹,沈喆的声音从头顶上劈下来,不重却不容忽略。   “都这么晚了啊?”他看了下表,再看看被自己的胳膊压得有了折痕的语文练习,尴尬地与沈喆对视,他的作业还没有补完。   “我下午再交吧,”高中生了,偶尔忘带作业,老师也不会说什么,“说我没带。”   沈喆没应声,只是把手头上的作业整理了一遍,离开了他的座位旁。 第二节 语文课,罗茗钰拖堂几分钟后,宣布“下课”。下一节体育课,虽然现在学校的操场在施工,不方便进行统一的体育项目,但篮球场等设施仍然可以使用,一般安排学生自由活动。罗茗钰放行之后,班上的人陆续出了教室。   唯独梁赫在经过讲台的时候,被她叫住。   “梁赫,”她一脸不悦,“昨天的语文作业你是不是没写?”   梁赫以为谎话被罗茗钰识破了,犹豫着是否再挣扎一下,就听对方说:“我都知道了,你根本没写多少吧?”   怎么知道的,显而易见,只有沈喆见过他的作业。   梁赫稍稍咬了下嘴唇:“对不起,昨天晚上有点事耽误了。”   “现在已经是高二了,你应该知道这一年有多重要,”罗茗钰倒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但说话语气仍然严肃,“特殊情况谁都会有,我就不说什么了,你留在教室补作业,写完交给我再去上体育。”   罗茗钰撂下话后就出去了,同学也都离开教室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梁赫一个人。他闷头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在桌前,半晌没动。   心里涌上股恶气,右脚猛地踹在桌子腿上,一下子踢歪了不大的方桌,同桌的也受到波及,刺亮的“桄榔”声从耳边扩散开来。现在他一点都不怕被班主任听见,或许回来再骂他一顿更好,反正他不高兴,也不想别人痛快。   很显然罗茗钰没听到,因为她没有再折回来。梁赫无处宣泄的挫败感似乎从桌子下方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打小报告……真他妈有病……”他的嘴里嘀嘀咕咕,接着又一脚踹在椅子上。   什么为班民服务,穿小鞋还差不多。   他死盯着窗外,楼下人打球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过了五六分钟梁赫始终没管被踢歪的桌椅,就那么直接坐下来,不情不愿地补作业。等把作业交上已经快下课了,他懒得再去上体育,继续坐在原位发呆。没过一会儿,闻昊他们上来了。   “你没上体育啊?”   “没。”   “为什么啊?”闻昊课上没见着他就觉得奇怪了,“你不是挺喜欢上体育吗?”   梁赫烦躁地说:“没上就没上,有什么好问的。”   “吃枪子了?”闻昊莫名其妙,“我又没惹你。”   的确不是他惹的自己。   梁赫往门口看了一眼,沈喆刚进来,接触到他的目光时迅速垂下眼,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回了自己座位。   与梁赫邻桌的曹蕾发现桌子歪着,刚想说什么,见他目光不善,只好独自整了下桌椅。   下午放学后,梁赫才愿意跟闻昊提起这事。   闻昊家经常没人做饭,一般在学校外面吃。梁赫今天也不在家吃,俩人一块出学校,顺着街边晃悠。   放学时间,校门口不缺吃东西的地方。他俩进了常去的一家小面馆,梁赫点的炒面,闻昊要的牛肉刀削面。九月份天凉了,店门口风直吹进来,可在里面坐上几分钟,再等面上桌,热气迎着脸往上扑,又燥起来。   “补作业?”闻昊听了,几分诧异,“她怎么知道你没写作业?老罗这么精?”   “她能知道什么……还不是听沈喆说的。”   对方罕见的怨妇口吻让闻昊愣了几秒,随后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梁赫凉凉地说:“我把你抄作业的事告诉严岳怎么样?”   严岳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别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闻昊把嘴里的面咽下去,才勉强收了笑,“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学生吧?”   “算了,理他呢,”梁赫认为沈喆的小报告行为非常幼稚,可又觉得为这么点破事计较的自己也很幼稚,“我看你语文作业也小心点吧。”   “我脸皮厚,罚站都不怕,还怕补作业?把我撵回家最好,”闻昊浑不在意地说完,扒拉了两下碗里的料,“哎老板,今天怎么这么多肉?”   听见声音,门口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回过头,眼角的皱纹随着笑容聚拢在一起,状似刀刻:“这不看你们辛苦吗?”   他俩是店里的常客,尤其是闻昊,老板比较眼熟。   “高二忙了吧?”他还给二人送了份小菜。   “那可不,”闻昊说,“天天开动员大会,跟明天就要高考似的。”   “那也没动员到你。”   梁赫的话音刚落,店里进来一波人,老板顾不得聊天,冲着门口喊道:“来,随便坐。”   “这家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以前来过。”   梁赫和闻昊不约而同地抬头,向这声音的主人望过去,最后进来的两个人正是沈喆和他的同桌徐文珊。   徐文珊性子活泼,主动招呼起梁赫二人:“哎,你们也在啊!”   “嗯。”梁赫只冲她点头,完全忽略了沈喆。   “要不我们几个一起吃吧。”徐文珊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沈喆。店里的位置不够,不和他们拼桌,也是和别人。   “不用了,”梁赫扯了张纸巾,往嘴上一抹,“我俩刚吃完,你们吃吧。”说完示意闻昊动地方。其实他还剩下一点,就是不想继续待着了。   “哦,拜拜啦。”徐文珊倒没多想,仍然愉快地拉着沈喆坐下。   之后的几天梁赫没跟沈喆说过话,更没有再一起打水。有几次他站起来,往后排一望,沈喆已经拎起水壶,他便坐回去,不再操心打水的事。   班上的座位正常半个月一调,第一次轮换之后,梁赫从近窗的位置到了对面挨墙的纵列,与闻昊、沈喆之间只隔着一列和一个过道。梁赫的同桌曹蕾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相当优异,没有一项短板,上课专注,下课也都在学习或看书,非常安静。   闻昊下课更爱找梁赫了,隔着个曹蕾跟他闲扯。曹蕾虽然没说什么,但总皱着眉,露出一副被打扰后不太舒服的表情。周二大课间,闻昊又过来的时候,梁赫拉他到外面走廊。   “就问你个事,出来干嘛?”   “你没看人家刷题呢,”梁赫往教室那边努了努嘴,“你在旁边嘚嘚个没完。”   “谁啊?曹蕾?”闻昊后知后觉,“下课还刷题,也不怕学傻了。”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啊?”   他啧了一声:“学霸的境界,咱的确不懂。”   两个人趴在挨走廊的窗口上,不远处是施工中的操场,尘沙飞扬。由于这项未完工的工程,这个学期的大课间出操也取消了。   “你要问我什么啊?”   “就……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闻昊低下头,“我是说……叔叔家。”   “问这个干嘛?”梁赫一看他那表情猜出个七八分,“你想去我家玩电脑?”梁赫中考完回家那会儿,闻昊就跟着去蹭过。   闻昊点头如捣蒜:“那个梁赫你看——”   “做梦!”梁赫也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幻象。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梁赫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家。”   “怎么了?”闻昊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又和你爸闹别扭了?”   “想多了,”梁赫否认,“还不如闹别扭呢。”他越来越不知道如何跟梁政相处,是亲人,好像不该那么陌生,可偏偏熟络不起来,就原地踏步地僵着。   “你有毛病啊?”闻昊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拍下他的肩膀,“算了,别谈这个了。” 第三节 是数学课。这节课主要讲解之前布置过的作业,进行复习总结。   “那么这道题,有两种最简单的解法,第一种我来说……”粉笔在板面上飞速划动,发出“笃笃”的声音,严老师在台上边写边解说,写完半面黑板之后,停顿了半分钟,等下面的学生抄完。   严岳是个快退休的老头,个子不高,黑瘦黑瘦,两鬓微白,看着精干,说话语速比班主任还快,经常要刻意停下来,察看学生的接受情况。   梁赫练习上写的基本与老师给出的答案一致,他稍微补充了一些格式上的漏洞,便把刚用过的水笔掂在手上随意转了起来。   “第二种解法,找一位同学来说吧。”严岳双手撑着讲桌,往台下望过来。   梁赫原本想举手,不过他的手刚一动,还在转悠的笔便轻巧地飞了出去,在曹蕾面前画了道扁平的曲线,“啪”的一声落在靠近沈喆桌角的过道上。   安静的教室中,这声音清脆响亮,仿佛带着回音,个别同学开始窃笑。   严岳口头上没有发作,视线扫过那几个调笑的人,成功让全班噤声。梁赫大气没喘一下,笔只能等到下课再捡了。   “就请课代表——梁赫同学讲一下吧,”严岳转过头对他说,“我猜你刚才是想要举手的。”   “嗯,”梁赫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有一种方法就是……”   “对,”严岳不住点头,等他说完再总结道,“就是像梁赫说的这样。”   梁赫松了口气。严岳姓严,却不是过分严厉的老师,这事若发生在语文课上,估计就没完了。   他坐下的那瞬,沈喆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水笔,回身递给曹蕾,曹蕾又传给了梁赫。梁赫收拾好文具,往斜前方望了一眼。   沈喆已转过头去,继续听课,握笔的右手动个不停。 第6章 恶作剧   闹钟响起的时候,梁赫还在梦会周公。他闭着眼按下去,翻了个身,正想再赖五分钟,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来,盯着表盘看了几秒,立即掀开被子下了床。   上周末,罗茗钰重新安排了值日小组,把梁赫从周五调到周四,今天就是周四,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赫并没有多爱劳动,而是单纯不喜欢迟到,算比较有时间观念的人。然而昨天忘记重新定闹钟,起床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有点紧张。   厅里空荡荡的,他想起来了,秦颖昨天去姑姑家,中午才回来,走之前还交代过他前一天晚上记得准备早餐,梁赫嫌麻烦没去买。何况每天起那么早,一起来迷迷糊糊的,根本没胃口吃东西,要不是秦颖对这些格外重视,他巴不得天天省去早饭。   七点拐上教学楼二楼,梁赫还以为自己算值日生里来得晚的,结果发现教室门紧闭,黑着灯,里面静悄悄的。   别不是没开门吧?   班级钥匙轮流交给每天的值日小组组长。他们这组的组长——好像是沈喆。   跟沈喆的一点矛盾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是经了那件事,他就不太想跟这个人接触了。他希望组长早点来开门,又不想单独和对方相处,如果教室里还有其他组员或许更好一点。   梁赫不抱希望地按下门把手,发现是开着的,用力往里一推,门砰地弹开。教室里唯一的一名学生受惊似的抬起头,看着他。   “你在啊?”梁赫顺手按下门边的开关,“怎么也不开灯。”   “不急。”沈喆说完,摊开桌上的薄塑料袋。   沈喆不爱穿校服,每周过了要求必穿校服的周一,就会立刻换成自己的衣服,比如今天穿的是件比较宽松的淡蓝色衬衣。他将袖子挽上去一些,露出腕部的咖色表带。   挺爱打扮的。梁赫没有观察同学的兴趣,不过每天见面多少会形成一些固有印象。而他自己在穿着方面不讲究,虽然衣服也不少,但常常两套校服轮着换,嫌挑衣服费事。   经过沈喆身边时,浓郁的油香味窜入鼻腔,梁赫放下书包,眼睛下意识瞥到前面,沈喆在吃包子。   梁赫本来完全不觉得饿,被空气中的香味勾得砸了咂嘴,更尴尬的是,他的腹腔发出一连串不轻不重的声响,刚好能让不远处的人听见。   沈喆回头看他:“你没吃早饭?”   梁赫刚想说“没”又觉得难为情,改口道:“吃了一点。”   沈喆是住宿生,在食堂买包子的时候,师傅给他套了两个塑料袋,他把自己吃的那个用里面的袋子裹着拎出来,而后将另一个递给梁赫:“这个给你吧。”   “不用。”梁赫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本来在沈喆面前就别扭,肚子还不争气地叫唤,再接人家的早餐,他更没面子了。   “没事啊,”沈喆无所谓地说,“我多买了一个,也有点吃不下。”他从座椅上站起,长臂一伸,把那袋包子撂在梁赫这边,补充道,“快点吧,吃完还要打扫卫生。”   沈喆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似乎他给的不是包子,而是老师留的作业。   梁赫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又坐了下去。   这可是你非要给的,而且我不记仇……梁赫心里的声音喋喋不休。和沈喆的往来非常有限,他仍然摸不清这人的脾性。   食堂的包子份量不小,而且油大,吃多了会腻,一个刚好,肉馅里混着切碎的香菇,比普通包子味鲜。梁赫撩开袋子,也像沈喆一样,就着温水,几口解决了这份早餐。   其他组员还没有到,两人先清扫地面,一人负责一半。在那之前,梁赫把盛过包子的塑料袋扔进走廊的垃圾桶。罗茗钰没有命令禁止在教室吃东西,不意味着她闻到食物残骸的味道不会发火。   扔完垃圾,他回到教室,和沈喆一起将一张张座椅推到桌子下面,从前往后打扫。进行到沈喆那桌的时候,他无意地往抽斗里扫了一眼。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摞书,最上面的一本是《我的精神家园》。   罗茗钰允许他们带一些漫画书之外的课外书,作为课间调剂,顺便扩充阅读,基本上每个人的抽斗里都有些“闲书”。   沈喆也打扫到这一排,梁赫的视线从书的封面上移开,继续干活。   -   半个上午过去,梁赫困恹恹的,大课间懒得出去,也不想翻看自己带的课外书,在桌上趴着。   曹蕾前面的女生回座位时撞到后排,桌子稍微一晃,从里面掉了本书出来。昏昏欲睡中的梁赫,被那声闷闷的“啪”响惊得清醒了一瞬,顺便弯身帮同桌把书捡起来。   书还给曹蕾,她的表情十分局促,好像不太愿意接。梁赫一眼扫到正面,她掉的是《挪威的森林》。   这书怎么了?也没摔坏啊。他奇怪地瞟过去一眼,曹蕾迅速把书收回课桌。   梁赫初中的时候看过这本,想到里面的内容,有点明白过来了。可能是因为尺度比较大,而曹蕾性子单纯、脸皮薄,这种书接触得少,被撞见肯定不好意思。   其实梁赫觉得没什么,不认为里面的描述露骨,要让闻昊看,指不定嫌清汤寡水。   怕她别扭,梁赫不多说,继续趴桌上打盹,当什么都没看见。   语文课上,因为最近的学习内容是宋词,罗茗钰让学生报名自发到讲台上进行赏析讲演。沈喆第一个上台,讲解的内容是柳永的《雨霖铃》。   “请大家打开课本,翻到第32页……”   沈喆就像早自习时那样,不慌不忙地摊开书。当然,他的视线几乎没在书上,而是注视着下面的班级同学,偶尔转身在黑板上做板书。   上午的阳光很烈,靠窗那一溜黑板白花花的,梁赫坐在靠墙的这边,有几个字始终没看清楚,最后一次歪着头瞟向那边,沈喆已回正了身,恰好遮住梁赫的视线。   梁赫没急着抄板书,目光顺势落在前方之人身上,讲桌前的沈喆比平时更一本正经。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部分还没有真正意义的“人生理想”,包括梁赫,根本不会去想以后去干什么。但是他突然冒出个念头——沈喆这种类型的不当老师可惜了,往那一站能唬住不少人。   “陈雯,帮我拉上窗帘好吗?”沈喆对前排靠窗的女生说。   窗边“刷拉”一声,阻断了梁赫的思绪,垂着的头微抬,接收到沈喆警告性的眼神,似乎刚刚的神游完全被看穿,简直比罗茗钰还敏感。   沈喆讲了十几分钟,换下一个同学上去。   罗茗钰始终站在第一排前方,注意力在台上演讲的人身上,没往别处看。当然,敢在语文课上搞小动作的也就是闻昊了。   梁赫和闻昊同排,本来也不容易发现那边动向,不过闻昊小动作的对象是前方——刚回座位的沈喆。梁赫目睹了那只手鬼鬼祟祟地在沈喆的后背上贴了张字条。   他不知道纸条上写的内容,反正肯定是恶作剧。   台上的人滔滔不绝,第三个同学下去后,罗茗钰上前做总结,没人注意到那张纸条。   等她宣布下课,梁赫立即离开座位,追上先自己一步走出教室的沈喆,没跟他打招呼,一把揭下贴在衬衣后面的纸条。   沈喆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梁赫把纸条捏成团攥在手心。   “是什么?”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向梁赫索要刚才取下的东西。   梁赫背过手:“没什么。”   “我有那么好骗吗?”沈喆的表情严肃,几分动气。   得,干好事还被冤枉,梁赫不想帮闻昊背黑锅,利索地把纸团交了出去。   上面就三个字【别烦我】。   “你在我身上贴的?”沈喆的脸色更加不悦了。   梁赫的嘴角一抽:“要是我贴的,能主动给你揭下来吗?”   沈喆微愣,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说法:“对不起……那你看见是谁贴的了?”   “没有,”梁赫脱口而出,“我就是看见你背上有东西,顺手扯下来。”   “是闻昊吧?”沈喆肯定地问道。   梁赫安静片刻后问:“你会告老师吗?”   “这么幼稚的事,”他轻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好说的。”   沈喆往洗手间去了,梁赫靠窗立着,没动地方。   当然幼稚,难得这次他跟沈喆统一战线,只怪闻昊的招数太令人无语。   “靠,”闻昊冲出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你揭了干什么?”   “你说呢?”梁赫翻了个白眼,“还整天说别人小学生,你更小学生。”   闻昊十分不乐意:“谁让他上次那么急着收我作文,我差一句就凑够字数了,半分钟都不给……诶不对啊——”他一脸狐疑地瞪视梁赫,“你不是也看他不顺眼吗?”   “什么不顺眼?”   “你上次不还说他爱找事吗?这么快就倒戈了?”   的确,就算吃了对方一个包子,梁赫也不认为那人给自己留下了多少好印象。今天的事更多是觉得闻昊的恶作剧方式过于讨嫌,他不爱戏弄人,不管是沈喆,还是别的什么人。   “那么个破事我至于吗?”梁赫随口道,“早忘了。”不是忘了,是没必要惦记。   “那你也不能拆我台啊?”   “我嫌丢人,”梁赫的眉毛轻轻一挑,“要写就写点有水平的,编个对子什么的,说不定沈才子还能跟你对句。”   “有这本事我至于写不完作文啊?”   课间熙来攘往的廊道,随着刺耳的铃声划过更加沸腾,晃荡在外的学生纷纷回班。   “我还没去厕所呢!”闻昊大叫着,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不去啊?”   “多大了还让人陪着去厕所?”   “我怕你憋死!”闻昊说完,朝着逆人流的方向狂奔。   梁赫充耳不闻,双手插兜,踱进教室。   已回教室的沈喆一抬头,正好看到门口的梁赫。他的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梁赫没注意。 第7章 偶遇   国庆节前夕,年级进行了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各科老师赶在放假前批了成绩。   月考的分制和高考有所不同,各科满分都是一百分,梁赫这次的总分排在班级第五名。虽然他们学校文科班的水平比较一般,考到前几名也不值得骄傲,但他自己很满意,尤其全班的数学只有两人在90以上,一个是曹蕾,98,另一个就是他,91。   当然,梁赫知足,不代表班主任就高兴。节前班会课上,罗茗钰不遗余力地做着换汤不换药的思想工作。   “四中的文科在市里排名并不好,更不要说以后高考你们面对的是全省的竞争者。去年我们学校文科也是两个班,过一本线的只有十几人。就是说考到班里前十名——都不一定能上一类学校!更不用说211、985……这么说不是要打击你们,而是希望大家认清现实,不骄不躁,考到前面的不自满,暂时没有取得好成绩的更要再接再厉!”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响亮,中气也更足。梁赫甚至能听到四壁间的回音,震得耳边嗡嗡作响。只是他对这些振奋人心的内容没多少实感,仿佛在听人述说与己无关的事。上一本还是二本,985还是普通学校……他觉得并没有本质区别。   幼儿园里羡慕能读书认字的小学生,小学的时候想上初中,上了初中又向往高中,到了高中也就那么回事。他不打算继续憧憬了,怎样都不会比预期中更好,还不如安安生生地认命。   “这次还要提醒一些同学,注意各科均衡发展,”罗茗钰接着说,“我的课代表——沈喆,这次的语文成绩也非常优秀,我们班最高分,但是数学和英语要多加强;徐文珊也是,语文仅次于沈喆,被别的科拖了后腿,咱们尽量争取消灭短板……”   沈喆和徐文珊语文好,梁赫早就知道了,这个月的两次作文课,被罗茗钰当作范文点名表扬的就是他俩。可惜语文不像别的学科那么能拉分,好的差的在分值上的体现不明显,所以梁赫语文弱,索性放任自流,没刻意补过,但沈喆的数学和英语薄弱,都是容易拉开距离的科目,就相当吃亏了。   罗茗钰只公布了总分前十名的学生名单,没有沈喆,他在十名开外。   罗茗钰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宣布开始大扫除。全班性的大扫除每月一次,今天又是节前,学校的要求非常严格,除了地面黑板这些常规的区域,窗户、桌椅都必须擦拭干净。罗老师安排下各小组的分工之后,单独叫了沈喆等几人重新布置教室后排的黑板报。   梁赫站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擦窗户,教室里嘈杂一片,偶尔安静的间隙,他听见旁边粉笔划擦黑板的声音。沈喆一笔一划地将文稿誊抄在黑板上,在黑板上写字不比纸上,要更吃力一些。罗茗钰让他去写不无道理,他的字是全班最漂亮的。   黑板报的主题依然与学习相关,梁赫看见左下角写好的部分是一句名言:“知识是引导人生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灯烛,愚暗是达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障碍,也就是人生发展的障碍。”(*)配合文字,一起负责板报的女生在旁边画了个燃着的烛台。   “嗨,你看什么呢?”闻昊拎着块抹布跑到梁赫擦了一半的窗户下面,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刚擦干净的黑板换上新的文字与图案,“做板报真爽,都不用打扫卫生。”   “要不你跟老罗自荐去呗。”梁赫说。   “她连你都看不上,还能看上我那字?画画更不行。”   “那你废话个屁。”   “我现在就后悔,没学个一技之长,”闻昊把抹布浸到盆里涮,“剩下的我擦吧,你去弄前面的。”   大扫除进行到快六点,班里的人陆续回家,只剩下黑板报因中途修改内容耽误了时间,仍没有完工。   梁赫最后擦了一遍自己的桌子,拎上书包就往前走。班级座位之间的廊道空间有限,一不小心,挂到了前面那排徐文珊的桌子,几根笔掉下来,散落在地上。梁赫回过头帮她捡,讪讪地道歉。   “没关系,我来吧。”徐文珊从他手上接过笔,慢吞吞地收拾,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   “还不回去?”梁赫瞄了眼窗外,天都黑了。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住宿生也都要离校的。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我等人。”   她没说等谁,但是现在还在班里没走的也就是做黑板报的四个人,梁赫想起之前面馆的偶遇,直觉判断她等的人是沈喆。   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不再多嘴,独自走出教室。   -   前两年开始,国庆和五一节变成了七天长假。   梁政国庆也忙,自然顾不上梁赫,电话里问他要不要约同学出去玩玩,梁赫说在家写作业。他不想凑热闹赶公休假出去玩,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折腾的。不过三号那天,梁赫还是出了趟门,被他妈拉去参加婚礼。   许莉梅平时几乎想不起来看梁赫,这次婚礼的新娘是她单位的,单位里几个关系好的姐妹也会到场,撺掇着让她带孩子过来。   爸妈离婚前就是这样,许莉梅忙得很,有闲心带他出门的时候,往往不是去哪玩,而是去见人。似乎他不是许莉梅的孩子,而是许莉梅同事或朋友们的孩子。   当然,梁赫基本不是她带大的,对这个母亲也没多少情感上的依赖与期待,对她的顺从仅仅是不想惹争端。许莉梅是个嘴巴很厉害的人,如果和她辩论,梁赫知道自己绝无胜算。   许莉梅前一天嘱咐他换件精神点的衣服。梁赫对穿着不怎么在意,天天穿校服都无所谓,买衣服的时候一般就去美特斯邦威专卖店,挑几件颜色顺眼的回来,不是喜欢那个牌子,而是离家最近,买一次隔许久都不会再去。   当天上午,他打开自己的衣橱,在一排要么黑要么蓝的休闲衣中扯下一件,他不知道许莉梅眼中的“精神”是什么概念,但是婚礼穿黑色大概不太好,他选的是件深蓝色胸前有白色字母图案的连帽卫衣。   举办婚礼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酒店,一楼“牡丹厅”正前方横着用气球扎成的彩色拱门,多余的气球被服务生分给了到场的小孩子。   梁赫跟着许莉梅早早到那里,不出所料,迅速成为母亲同事朋友们的“围观”对象。   他像机器一样重复着“叔叔好”、“阿姨好”……那些人夸他嘴甜,梁赫心里好笑,嘴上甜不是最容易做到的事吗?只要做到这件事,便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何乐不为。   许莉梅没问他最近的考试成绩,甚至没问他分班的事,梁赫也不清楚她了解多少,反正他不想主动汇报。   赶上大喜事,在场的人格外兴奋,仿佛结婚的是他们自己。开始敬酒以后,梁赫周围来来去去地没断过人,许莉梅不知道跑哪去了,旁边的座位空着。   梁赫拿出本语文书翻看。他没那么废寝忘食,但是坐着看书,周围的成年人就不好意思跟他唠家常了。   像模像样地翻了几页,他感觉身边的座位被人占了。   “挺用功啊。”   那声音在满大厅的喧嚷中微不足道,梁赫依然有所察觉,起初以为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大人,抬起眼后便顿住了:“怎么是你?”   沈喆穿了件在学校没穿过的衣服,明黄色,跟交通灯一样晃眼。他的皮肤白净,搭配亮色看着很有活力。梁赫疑惑他到底有多少件衣服,从开学到现在,见过的两只手数不过来。   他对梁赫说:“我跟我爸参加他同事的婚礼。”   “你爸的同事是……新娘?”   “新郎。”   梁赫不清楚沈喆家里的情况,今天听对方一说才知道他爸爸是报社记者,新郎也确实是省报的。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沈喆不是他熟悉的朋友,但在这一屋子他完全没兴趣打交道的成年人中,就显得分外亲切了。   “一来就看见了,”沈喆用手指敲击桌面,“你人缘真不错。”   梁赫没说话,他才不想要那种“人缘”。   或许发觉自己说错话,沈喆的视线不自然地转向梁赫手中的课本:“背过了吗?”   语文课本前两个单元有大量诗文,基本都要求背诵,国庆过后进行检查。   “差不多了。”梁赫以余光瞥了眼铺着俗艳大红布的桌面,盘盘碟碟中的菜肴虽还剩下不少,却早没了精致的外形,一片杂乱狼藉。“哎,我现在背给你听吧?”   “你说什么?”沈喆没听明白,直到看见梁赫的右手手指在书页上弹了两下,“背课文?”   “嗯,早晚要背。”   罗茗钰无法一个人检查全班的背诵,早指定好了几个人协助验收,作为课代表的沈喆是其中之一。   沈喆环视热闹的酒店厅堂,不明所以:“你没毛病吧?”   “反正也没事干。”   梁赫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了头。原来许莉梅在挨近主桌那边,被几个人包围着,喝酒谈天。即便四十岁出头,她也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又是大领导,走哪都能成为焦点,甚至盖过新娘的风头。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没心思再管梁赫了。   梁赫的目光并无停留,扫回到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在他眼里似乎更清晰了。   “那走吧。”沈喆突然说道。   “走?”梁赫倒愣了,“去哪?”   “你不是要背给我听吗?”沈喆离开座椅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总不能在这儿吧。”   胳膊上被拽了一把,梁赫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   *李大钊的 第8章 谈恋爱?   宴会厅尽头是一处露台,与大厅仅隔着一道玻璃门。   “沈喆。”沈喆的手搭上门把,刚要用力下压,听见有人叫他。   “爸。”   四十来岁的男人,和沈喆一样戴着眼镜,个头也差不多,背着手,站在离他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你去哪?”   “我和同学去外面透透气。”   男人的目光转向一旁,不经意地落在梁赫身上。   那人眼周和鼻梁的部位与沈喆如出一辙,撇开相貌上的相似,根据刚才沈喆的称呼,梁赫也知道他就是沈喆的父亲,那位省报的大记者。   “叔叔。”梁赫冲他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自然而不过分热情。   “嗯,你们去吧,”他点头示意,又对沈喆说,“别耽搁太久,一会儿要回去了。”   “知道了。”   沈父直接转身,回到了厅中央那边。   “我爸看着严肃吧?”沈喆问。   “还好。”梁赫心里想的是,你有时也很严肃。沈父不拘言笑的表情与沈喆在讲台前的样子很像。   推开了门,阳台上一股舒爽的清风迎面吹来,不过等他们站到那边,再阖上门,便感觉不出风的劲头,只是有点凉快而已。而且露台的方向对着酒店后院,四周静悄悄的。   “这里更合适吧?”沈喆问。   “嗯。”   梁赫把自己的书递给沈喆,沈喆没接:“我都背过了,不用看书。”   “这么厉害?不愧是课代表。”   “你数学不也挺厉害吗?”   快算了吧。梁赫总有种要翻车的预感,他的数学其实不像沈喆的语文那么稳。   “先背哪篇?”沈喆又问。   “《琵琶行》。”   -   梁赫真的在酒宴上把要求背诵的篇目让沈喆检查完毕,国庆返校后一身轻松。闻昊就没那么幸运了,才到大课间就被沈喆逮着背课文。   “我下午一定背!”闻昊使出一贯的赖皮伎俩,“沈哥,沈老大,宽限一下。”   梁赫倒水回来,正巧听见他们的对话。闻昊梗着脖子冲沈喆喊:“哎,要不我找梁赫背吧,他不是已经过关了吗?”   他一个劲儿地冲梁赫挤眼睛,梁赫自己都心虚,毕竟沈喆知道他俩是一道的,哪会那么容易答应。   沈喆听后竟然未表示异议,反而对梁赫说:“那你检查他吧,下午放学之前。”   闻昊面色得意,暗暗冲梁赫比了个“拜托”的手势,等下午自习结束后梁赫在他旁边坐下来才发觉不对劲。   “背吧。”梁赫面无表情地说。包括沈喆在内的大部分住宿生去吃晚饭了,走读生也基本离开了,教室里没几个人。   “不是……”闻昊书包都收拾好了,急着开溜,“你真要检查我啊?”   “不是你让我给检查吗?”   “凭啥?”闻昊把书包往桌上一撂,“我是让你给我放水好吗?”高一的背诵他就是找熟悉的同学浑水摸鱼过去了,谁想到梁赫还来真的。   “可拉倒吧,”梁赫拧起眉来,“你知道沈喆不好对付,还敢糊弄人啊?”   他的话音一落,身旁插入一道高而亮的声音:“没错,我就是不好对付。”   沈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梁赫异常尴尬。幸好沈喆不太在意他的吐槽,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当成了一个玩笑。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对闻昊说:“背吧,从《梦游天姥吟留别》开始。”   “我靠,”闻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俩都盯着我啊?”   “没事,”沈喆笑笑,“你给梁赫背,我在这听着。”   “那不一样吗!”闻昊扶额哀嚎。   他在两人的夹击监督下,磕磕绊绊地背完了两篇,沈喆交代他明天继续过关剩下的,这才得以脱身。   “李白真是神经病,”回去的路上,闻昊忿忿不平地说,“做个梦都能写个那么长的东西出来折磨后人。”他现在脑子里还轮番盘旋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跟魔障一样。   梁赫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所以人家是诗仙。”   “呸,就是闲得慌,给他一天安排上八节课,一周休一天,每天再留一堆作业……我看他还有个屁的灵感写诗!”   梁赫暗笑:“李白再怎么样也比屈原的好背吧?”   “对了,”闻昊面如土色,“《湘夫人》是不是也要背?”   “是啊,你以为呢?”梁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喆已经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后面肯定要亲自操练你,你也上点心吧。”   “哼,”闻昊淡淡地说,“我还知道他什么德行呢。”   “你说什么呢?”   “哎,你有没有感觉,”闻昊拉起梁赫的胳膊,往路边站了站,“沈喆老和徐文珊在一块?”   “那又怎样?”   梁赫怎么会没有察觉。就在今天中午,他提早到校,去图书馆还书,路过小篮球场,亲眼见着那俩人沿着球场外缘散步,而且从某一个角度看,原来沈喆还牵着她的手。   或许是太投入,俩人根本没发现梁赫,而这种情况下梁赫也不好意思破坏气氛,就当作没看见,悄悄地从他们的视野死角走过。   “他是不是在谈恋爱?”闻昊继续研究八卦。   “你就算拿这个要挟他也逃不掉背课文。”梁赫不为所动。   “卧槽我是那种人吗?”闻昊的脸一黑,“算了你滚吧。”   “拜啦。”梁赫正好也到了家门口,吹着口哨跨进楼道。在楼梯上趴了不知多久的三花猫直冲着他奔下来,伏在他的脚边。   -   操场修复完工大概要到第二学期,这段时间的体育课一直是自由锻炼。一开始,大家还老老实实地各自活动,渐渐地,大部分同学都会在老师宣布解散后回班,尤其女生,宁可回去看看书做些题。   梁赫基本不回班,虽然在外面晃悠没什么意思,但是回教室更无聊。   他双手握紧单杠,拉着身子往上牵引,做引体向上。刚上下一次,还没稳当,闻昊在旁边“哎”的一声震动耳膜,又落下地。   “干嘛?”他不耐烦地问。   “你看——”闻昊指着前面一波准备回班的同学。   梁赫没看出什么异样:“怎么了?”   “他俩又泡一块了。”   闻昊指的是沈喆和徐文珊,梁赫也瞧见了,但不像闻昊那么大惊小怪。   “一块就一块呗,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闻昊摸着下巴:“绝对是谈恋爱吧!”   早恋在他们这代中学生里不是个例,至于其他同龄人的态度,有像闻昊这样燃烧八卦之魂的;也有一脸“关我屁事”、浑不在意的,比如梁赫,而且他尤其没兴趣和人聊沈喆的八卦。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谈恋爱?”梁赫再次握紧了杠子,“少见多怪。”   “你——”再度被内涵到的闻昊郁结不已,却仍喃喃自语,“沈喆像是会早恋的人吗?这么一本正经又无聊……”   不像吗?   至少梁赫不觉得沈喆属于那种一眼能看到底的乖宝宝。   “看别人谈个恋爱怎么都那么简单……”   闻昊还在唠叨,梁赫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同学身上,接着做了几个引体向上,这学期体育课不必考1000米,但引体向上的测验照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练练。   球场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散开,回教室的基本都不见了,只剩下愿意留下来的少数人,包括仍在单双杠这边的梁赫和闻昊。同班的董鸣鹏抱着个篮球朝他俩走来。   “打球吗?”他问。   董鸣鹏是他们班最高的男生,加上爱打球,梁赫曾误以为他是校篮球队的。   “就我们仨?”闻昊看看四周,“得再叫几个人吧?”   “问了,他们不打。”   梁赫从单杠上下来,绕到他俩这边:“那就我们几个随便打吧。”   “就是,”董鸣鹏一听高兴了,“又不是比赛,不用那么正规,我让着你们,二对一。”   “你还真大言不惭啊!”闻昊不满地说。   “试试呗,看你们能打得过我吗。”   梁赫也比较爱打球,只是放松的方式,赢不赢的另当别论。   球场边上三四个同学给他们加油。董鸣鹏进攻了一波,虽然难缠,还是被闻昊和梁赫联手拦下了。轮到他俩攻过去,先是闻昊控球,以他能使出的最快速度到对面篮下。不过董鸣鹏的速度更快,早守在那等他,闻昊想也不想地把球扔给了斜后方的梁赫。   梁赫不急着再往近处跑,他投篮的准确率不低,原地投过去应该可以,于是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把球举起。   “梁赫!”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不是从球场附近发出的,而是来自教学楼的二层。梁赫因这一声分神,球不小心脱手。楼上窗户边上,沈喆笑意灿烂地望过来,向他挥手。   梁赫微微一愣,再看看滚落脚下的球,顿时红了脸。这小子故意的吧?不就是前两天背地里吐槽他不好对付吗?   董鸣鹏把球截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面攻去,转瞬之间进了一个球。   “你、你想啥呢?”闻昊呼哧喘着气,边跑边抱怨。   梁赫不吱声,脚底下的动作更快了,一口气到对面,配合着闻昊堵董鸣鹏。场地上来去跑了两趟,他终于又抢到个投篮机会,用力拍两下球,从左手换到右手,正过身,托举向上。   董鸣鹏慢了一步,那球从他头顶上飞过去,擦着球框,在外围滚了两圈,还是落进去了。   “操,就差了一点!”董鸣鹏一对二体力消耗过大,重重地呼气。   球落下去后,梁赫鬼使神差地又向二楼他们班教室的方向瞄了一眼。沈喆仍趴在那里看着,与梁赫目光交汇后,抬起右手,竖了个大拇指,想必目睹了刚刚进球的经过。   梁赫收回视线,快速跑动起来,退回到自己地盘,应对董鸣鹏接下来的进攻。   干燥的空气中流动着凉爽的风,太阳却很大。梁赫仰起头,发根湿润微痒,细小的汗珠顺着额角流进眉毛。   作者有话说:   沈喆初恋be(大概22章)不是因为梁赫,他俩也没那么快弯,文案说过没有一般意义的炮灰,徐文珊是好姑娘,以后会有自己的归宿 第9章 同桌   “来,喝水。”打完了球,董鸣鹏从学校的小卖部里买了几瓶冰水,三个人仍凑做一堆。   “怎么这么凉啊,”闻昊一惊一乍道,“冰牙!”   “出汗了啊,你不嫌热啊?”   梁赫也怕热,但没参与他们的吵嚷。他将拧下的瓶盖向空中抛去,没估算好落下来的位置,伸手去接的时候歪了身子,攥在左手中的矿泉水洒出来一点,正好顺着领口灌进衣服。   胸前一凉,腻人的汗意似乎没那么重了,还挺舒服,他索性又浇了些水在头上。   “你也不怕感冒!”闻昊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   “没事。”梁赫甩甩头,周身倍觉清凉。   十月份的天气确实不比夏天,运动的时候热,等回到教室,汗全落下去了,梁赫甚至感觉到了冷,连打了几个喷嚏。   可能因为有体育课,班级水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壶,梁赫准备去打水,又跟刚刚过来的沈喆碰个正着。   “要一起吗?”沈喆像以前那样问他。   “打水哪用得着俩人?”梁赫的唇角微微上扬,“要么你去,要么我去。”   “行,”沈喆也很干脆地说,“现在你去,下午我去。”   梁赫一手拎着一个壶,脚步轻快地踏出教室。   -   当天晚上,梁赫为往脑袋上浇冰水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从九点多开始高烧不止。   秦颖心里着急,说要去医院。梁赫知道是普通感冒,不太当回事,最后商量决定先吃退烧药,明天没有好转再去医院。   睡了一晚上,他的烧倒是退到38度,但上学还是有点勉强,秦颖给班主任打了电话。梁赫的精神全无,安安生生地在家躺了一天。   下午快到平时放学的时间,他又量了一次体温,37度多点,头没那么疼了,就是鼻塞厉害,闻不出任何味道。中午吃得不多,他从冰箱里拿了包鲜奶出来加热。   开上火以后,他好像听到了门外猫叫的声音,走过去开门。   意外的是,门口除了阿花,还有蹲在它旁边的沈喆。沈喆手上拿着一根火腿肠,阿花吃得很开心。   看到梁赫,沈喆倒十分平静,边看猫边向他解释:“罗老师让我给你送作业。”   “老罗怎么没让闻昊送作业啊?”梁赫觉得奇怪,他平时跟闻昊走得最近,而且自己病着,那小子也不说过来瞅一眼。   “他被留下补作业了,”沈喆把火腿肠的包装纸又往下撕了一些,“这是你养的猫吗?我看见它在你家门口叫唤,还用爪子扒门。”   “算是吧。”   “它有点认生,”这猫刚才一见着他就弓起后背竖着毛,一副想干架的模样,“但是给了吃的就好了。”   梁赫又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你带的火腿肠?”   “我跑到楼下去买的,”他笑了笑,“就在你奶奶的店里。”   沈喆后来终于知道之前去的小卖部就是梁赫家的,学校附近好几家小店,梁赫家的在比较偏的位置,他以前确实很少在这里买东西,所以不清楚店主有个和自己同校的孙子。   梁赫轻轻“哦”一声,倚在门边看阿花吃东西,因为刚起床口干,砸了两下嘴,被沈喆误以为眼馋。   “我还有一根,”他抬起头说,“你要吃吗?”   “啊?”梁赫不明所以,可是说到吃的,他的脑袋顶上白光一闪,突然想起件事——灶上还热着牛奶。   他顾不得火腿的事了,飞快跑进厨房关火,灶台周围糊了一大片扑出来的牛奶。   “你还热着牛奶啊?”沈喆见他跑开,以为出了什么事,换上鞋跟着进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那滩狼藉擦干,将几乎扑光的牛奶倒进杯里。   “稍微坐一会儿吧。”梁赫示意沈喆到客厅那间。沈喆看了看表,犹豫一瞬后坐过去。   “我来吧,”他叫住准备倒水的梁赫,自己给两人倒了热水,又从包里取出些资料,“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梁赫打了个哈欠,看见那沓作业,太阳穴有些跳疼。罗茗钰够狠的,生病也不放过他。   沈喆发现他青着一张脸,默默凑过去。   梁赫被他忽然放大的脸惊了一下,就见他把手伸过来贴在自己额头上。梁赫只觉得头上很冰,沈喆的手特别凉,不过马上就移开了。   “好像不烧了,”放下手后他补充道,“老师说,你慢慢补就行,不一定明天交。”   “哦,”梁赫阴沉的神色有所缓和,“谢谢。”   他们没说几句话,秦颖回来了,直盯着沈喆。   “你是——”   “奶奶好,”梁赫还没开口,沈喆向她自我介绍,“我是梁赫的同学,来送作业的。”   “噢,你是刚才买火腿的那个学生吧?”   “嗯。”沈喆点头。   “原来你是梁赫班上的,”秦颖为人热情,立刻就要邀请他留下,“一块吃晚饭吧,都现成的,我马上做好。”   “不用了,奶奶,我是住宿生,要回去上晚自习,没那么多时间。”他刚才在梁赫家里待了一会儿,现在也差不多该走了。   秦颖的年纪,不操心别的,就爱操心晚辈的吃穿:“那还来得及吃东西吗?”   “路上买点很快,”沈喆对梁赫说,“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嗯,再见。”   “哎,孩子,”秦颖一合计,来了主意,“我前两天做了些包子,你带两个吧。”   沈喆看看梁赫,梁赫挨到他耳边说:“你就拿上吧,比学校的好吃。”他帮忙热了两个,找干净的保鲜袋装起来。   临走前沈喆把包里的另一根火腿肠塞在梁赫手里,笑着说:“给猫吃,或者你自己吃。”   梁赫的脸一红:“我才不吃。”   沈喆还是把火腿留下了,转身走下楼梯。   梁赫第二天就去上学了,落下的课要抓时间补,他找曹蕾借来各科课本,抄前一天的笔记,课间也没顾上休息。   这一天里,他目睹了罗茗钰的两次“火山大爆发”。   第一次是因为闻昊。那小子上午第三四节 课翘课,跑得无影无踪。 第三节 下了课,罗茗钰把梁赫叫出来,先是象征性地问了问他的病,梁赫表示痊愈之后,便单刀直入地问:“你知不知道闻昊去哪了?”语气非常凌厉,仿佛在她眼里梁赫已经成了帮凶,并且一定知道闻昊的藏身之地。   梁赫还真不清楚实情,凭着对对方的了解,猜测是去了网吧,而且昨天晚上闻昊来过电话,说看上款新的游戏。   他不想把这条可信度极高的推测透露给罗茗钰,不纯粹出于义气,更主要是因为他不乐意像被当成犯人似的接受审问,于是暗暗攥紧了拳,出声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罗茗钰提高了嗓音,满脸写着“我不信。”   “他真的没有对我说过,”梁赫蓦地放松下来,手也慢慢松开,“也许家里有事?”   他的眼神并不躲闪,罗茗钰盯着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补好笔记和作业。”   闻昊下午到了学校,一来就被罗茗钰叫去办公室,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他回来时脸色还不错,好像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如果是叫家长,罗茗钰可就失策了,闻昊要能被家长管住,也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罗茗钰第二次发火,是因为沈喆和徐文珊。   下午第二节 英语课上,他俩互相写纸条,被英语老师抓了个正着,捅到班主任那边。   这两件事让罗茗钰大动肝火,不惜占用宝贵的自习课时间,再次强调纪律问题。   “你们行啊,逃课的逃课、传纸条的传纸条……有没有个高中生的样子!”   梁赫不知道沈喆他们传的是什么纸条,看样子只是普通内容,如果早恋被她发现,恐怕说的就不止这些了。   “闻昊、沈喆,还有徐文珊,”罗茗钰伸手一指,“你们三个出来,到外面罚站。”   教室靠近走廊的这边也有两扇窗户,从梁赫透过两扇窗和敞着的门依稀能望见站在教室对面的三个人。罗茗钰不允许他们站在一起,每两人之间都隔开几步距离。   把外面的人安排好,她返回教室盯自习,原本低哗一片的教室,随着高跟鞋的“咯噔”之音逼近,立时安静下来,连个大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这是杀鸡儆猴呢吧?梁赫看到他们三个,想着自己说不定哪天也得被请出去。   高中生还罚站,其实也挺没新意的。   下午第四节 仍然是自习课,罗茗钰让他们回来了,闻昊和徐文珊先回到座位,沈喆走过讲台时,罗茗钰突然发话:“沈喆——”   他扭过头。罗茗钰往徐文珊的方向瞟了一眼,接着对他说:“你和曹蕾换一下座位吧,你坐梁赫旁边。”   罗茗钰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梁赫听见了,其他人肯定也有听到的,细碎的议论不断。   “安静点!”罗茗钰不得不冲下面大喊。   沈喆只在最初接到消息的时候受惊似的抬了下眼,短短一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点点头道:“好。”   他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罗茗钰也走到后排,告诉曹蕾换座位。   沈喆就这样成了梁赫的新同桌。 第10章 纸上传话   罗茗钰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或许第六感作祟,她把沈喆和徐文珊分开了,没有调太远,斜前后桌而已。   中学生谈恋爱,跨班跨校都不是距离,隔开个座位一点事不顶,说不定还有反作用。至少梁赫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至少见着三次沈喆与徐文珊同进同出,或是球场散步。   还有一次,是午后时间。梁赫中午一般到校晚,两点十分上课,他赶着两点五分到。但是那天他急着补一项漏掉的作业,不到一点四十就过去了。徐文珊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和沈喆小声交谈,不知道说的什么,引得沈喆低笑。   沈喆的笑是收放自如的,在视线触及梁赫之时,声音戛然而止,换上副略有差别的笑意,淡一些、更接近礼貌性的温和:“来了?”   徐文珊稍稍站起:“不好意思,我回去了。”   “没事,”梁赫又不傻,干嘛做棒打鸳鸯的事,“你先坐这吧,我就找个作业。”   他把自己的练习拿到徐文珊的桌子上写,直到预备零响了,才和她换回座位。沈喆传过来一张字迹清晰的纸条:【谢啦】。   他是真的爱传纸条。梁赫在班主任走到讲台之前,将便签纸压在了课本下。   这些罗茗钰并不知道。   梁赫和沈喆的相处还算融洽,除了沈喆对语文作业的完成情况抓得很严,但如果其他科目没完成让他发现,并无被打小报告的风险。   梁赫跟他讨论过这个事,沈喆说:“我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学委,其他科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灵活变通,还是刻板到家?   -   十一月上旬的期中考试,梁赫的数学真翻了车——109.这个成绩在班上勉勉强强中等,和他月考及小测比退步了一大截。   严岳专门为成绩的事找他谈话,帮他分析错题,谈话之后拍了拍他的肩:“一次考试而已,别灰心。”弄得梁赫更不好意思。   他这个人有些奇怪的羞耻点,被骂的时候脸皮足够厚,可以轻松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被人宽慰反而无所适从,觉得辜负了人家的期待。从严岳办公室出来,他心里堵着,不大痛快。   “往里面坐坐,”下了自习课,闻昊见沈喆不在座位,推着梁赫让他给自己让个位。   “一边去!”梁赫懒得动,拿手上的水笔敲了下他的胳膊。   闻昊盯着他那张阴沉的脸,再一看桌上的数学卷子,有点明白了,   “这成绩有啥好失落的,”他扯过卷子,“要我得了这个分简直能裱起——不对,这是沈喆的,你的呢?”   “抽斗里,”梁赫的手没动,“别看了。”   “至于吗你?”   “梁赫,”最后排的董鸣鹏从自己位置那边绕过来,一把揽住梁赫的肩,塞他桌子里一瓶可乐,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这次谢了。”而后便离开他们,又往前门走去。   梁赫一时想不起来他有什么地方需要董鸣鹏道谢。   “不知道怎么回事吧?”闻昊两手低伏,酸溜溜地说,“你小子够大方,答题卡往桌边一放,全让人看见了。”   梁赫考试的时候习惯把做完的答题卡放到桌子右上角,而这次考试排位,视力绝佳的董鸣鹏正好坐在他的右后方,能够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的答案。梁赫的数学失分主要在大题,选择只错了一道。董鸣鹏照抄了选择部分,同样得到55分,总分86分——和他之前的成绩比已经好了很多。   听闻昊说完,梁赫轻轻哦了一声。他自己不作弊,但是别人怎么做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反正高考是不能抄的。   “你无所谓啊?”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闻昊咬着牙说:“我要是在你旁边考就好了。”   梁赫突然笑了:“你还在乎考几分?”   “干嘛不在乎?”闻昊推了他一把,“又埋汰我呢?分高点起码赏心悦目啊?”   梁赫没接茬,打开董鸣鹏塞的那瓶可乐,仰头往嘴里灌,喉咙一阵发麻。   “他就拿这个贿赂你啊?”闻昊鄙夷道,“真够小气的。”   “谁说就这个的?改天请梁赫吃饭,”董鸣鹏又回来了,胳膊肘压着闻昊的肩,冲他补了一句,“没你的份。”   “操,谁帮你保的密啊?”   董鸣鹏直乐:“开个玩笑。”   上课铃响了,闻昊回座位前冲着董鸣鹏后背捶了一拳。沈喆和徐文珊一道走进教室。 第四节 课老师开会,班级自习由学习委员曹蕾盯着。刚打上课铃,她就坐到了讲台桌那边。   曹蕾的性子软,不爱管人,一般不是特别过分的破坏纪律行为,并不会出言制止,所以从上课开始,下面窸窸窣窣的杂音始终没断。   梁赫正在做晚上的作业,胳膊被人轻轻杵了一下。沈喆推过来一张卷子和一个草稿本,草稿本上写着一句话:【能不能让我看下你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我不会做。】   期中的试卷老师讲评过了,梁赫没在他的草稿本上写字,压低声音问:“上课不是讲了吗?”   曹蕾不怎么干涉班上人的小声交流,但沈喆似乎格外热衷“纸上传话”,又在本子上写:【没听懂。】   这个成绩在梁赫看来是有点没面子的,也没觉得自己的卷子有什么好借的,上次考第二都没见他来请教,怎么偏偏是考砸的时候来找他?纠结了一会儿,梁赫还是把卷子递给对方。   几分钟后,沈喆把卷子还回来,连带着又把草稿本推过来,这次上面的话是:【其实你考挺好的。】   梁赫盯着这行字,心里更不对味了,沈喆大概看出他因为成绩情绪低落了。他差点想提笔写个【烂死了】可是想到沈喆的数学只有91分,在他面前这么说不太合适。   沈喆心有灵犀似的接着写下去:【我数学从来没上过100,要是跟你一样就好了。】   明白他是安慰自己,梁赫仍有点别扭地写道:【那上次怎么没见你找我借卷子啊?】   沈喆的唇角轻轻一勾,如果不是在上课时间,他可能会笑出声。半分钟后,梁赫见那页本子的最下面写着:【月考的笔记上课记下来了,而且现在是同桌,更方便。】   整句话里,梁赫的关注点全在“同桌”两个字上,他还记得自己和沈喆是怎样在一个月前成为同桌的,下意识地想反问对方,你根本不想和我同桌吧?   如果让沈喆选,肯定还是愿意和女朋友一起。   不过,这跟自己又有何相关呢?梁赫对谁坐他旁边是完全无所谓的,若不是那俩人不注意,也不至于被调开。   梁赫的笔尖在沈喆的字下面划出几个毫无意义的点,最后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第11章 午后   秦颖最近总接到梁赫姑姑的电话。   梁赫没有刻意偷听,不过还是了解到一点她们谈论的事。梁赫的表姐袁晶结婚两年多,小孩都快一岁了,最近经常和丈夫吵架,孩子也放到了梁赫姑姑那儿。   “你说怎么办呢……唉,要是他们离婚了可怎么办……”   前两天晚上,梁赫去厕所时路过门厅,姑姑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出来。   袁晶结婚以后,梁赫只见过她两次。他们姐弟本来就差了七岁,越大往来越少,感情倒一直很好。   关于袁晶,梁赫最深的印象停留在五岁那年春节,他们跟各自的爸妈一起在秦颖家过年。那时候梁赫还觉得这套房子特别大,缠着袁晶跟他“搭火车”,各个房间跑。室内暖气充足,他们跑得满身是汗。   许莉梅说袁晶都上初中了,怎么会愿意玩这么幼稚的游戏,让梁赫适可而止。可是袁晶无所谓,还说“赫赫小,想玩什么都行。”梁赫更开心了。   后来有次梁赫和袁晶都有想看的电视节目,而秦颖家只有一台电视,梁赫不干了,本来是袁晶先选的台,他硬是要换。梁政看不过去,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姐姐陪他玩了,梁赫才纠结起来。他那时太小了,没什么同理心,最后还是袁晶主动让着他。   梁赫上小学以后,袁晶不再以叠字称呼他,直接叫“梁赫”。每次想到以前的事,他都有些脸热。   随着梁赫长大,和袁晶少了儿时的亲密,多了些能正经聊开的话。他发现袁晶的性子挺泼辣的,也不是特别能忍的人,以前纯粹是让着他。   现在,不知道袁晶为何与姐夫争吵,梁赫本能地站在姐姐这边。   “袁晶回你姑姑那儿了。”秦颖第一次跟梁赫说起,也不是为了跟他讨论,就是心里有事,堵着不舒服。梁赫默不作声,低头帮她夹菜,她也不再多说。一顿饭快吃完,她又交代梁赫,“明天我去看看,你中午在学校吃吧?”   “嗯。”   梁赫应下之后,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饭菜,那句“她打算离婚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始终没问出来。   -   “咳,”沈喆碰了碰梁赫的胳膊,“你不回家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过了半分钟,梁赫仍维持着上课时那副手托腮的姿势。   “哦,今天不回去,”梁赫放下手臂,抬起头来,“我也在学校吃,帮我刷下卡行吗?一会儿还你钱。”   沈喆还没回答,前排的徐文珊笑盈盈地到他们跟前,对沈喆说:“走啊,去吃饭。”   梁赫一下子明白了,他俩是一起吃饭的,如果他要用沈喆的卡,就得跟着当电灯泡,一瞬间他非常后悔找沈喆搭伙。   “那走吧,”沈喆起身后,扯了把梁赫的胳膊,“不是一起吗,愣着干什么?”   “要不你俩先去吧,”梁赫不好意思地看看徐文珊,“我去外面。”   “校外这个点人更多,走吧,”沈喆根本不在乎,“待会儿没地儿了。”他快速将椅背上的包取下挎在肩上。   大部分住宿生把学习用品全放教室,平时不带书包,但沈喆不爱手上拿东西或往兜里揣,走哪都要背上包,装个钥匙、钱包、水之类的比较方便。   三个人,沈喆在中间,梁赫和徐文珊左右两边。下楼梯的时候梁赫还觉得有点别扭,可能他身边早恋的人不多,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和哪对情侣走在一起。   梁赫第一次来食堂吃饭,被这里的人满为患程度惊呆了,座位基本是抢来的。   沈喆让他们先占着地方,自己去买。食堂打菜窗口那边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加上照明不好,光线昏暗,更显得拥挤杂乱,他的影子晃一下就不见了。   梁赫跟徐文珊面对面分坐一张桌的两边。他和她不熟,印象中是个热心的女生,有两次快上课了,她们那组的作业还没有收完,徐文珊主动帮他收齐。   “你们每天都在食堂吃?”梁赫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是啊,”因为人多吵闹,她不得不放大音量,“你要是没来,还得跟别人拼桌。”   看来他这电灯泡也不白当。   回教室以后,梁赫想把钱还给沈喆。沈喆没收:“几块钱的事,别给了。”   因为邻桌的梁赫也在教室,沈喆去了徐文珊旁边曹蕾的位置上,两个人小声说话,听不清具体内容。   这俩人还真黏糊,梁赫想。反正他和叶敏娟“谈恋爱”的时候没这么黏,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到不了一块?想想他父母也是,各忙各的,忙着忙着就散了。   大概长久的情侣关系就应该像沈喆他们这样吧。可是姐姐姐夫以前也那么如胶似漆。恋爱了不一定会结婚,结婚了还可能离婚,折腾这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赫的手臂摊桌子上,头枕在上面午休。中午的时间他睡不死,梦境中的画面也零零碎碎,和现实分不清楚。他感觉先是看到了许莉梅,许莉梅对着年幼的他说:“梁赫你懂点事行不行?你没看我忙着呢?”那不是梦,是他真实经历过的。然后有一天,许莉梅彻底离开了家。   后来袁晶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漂浮不定,说着“我们再来开火车”的袁晶、捧著书的袁晶、还有打扮成新娘子的袁晶。   “结婚那么高兴吗?”   梁赫当时纯碎出于好奇问的,袁晶说:“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才不结婚呢。”   梁赫的头一歪,胳膊滑从桌面上滑落,但是被撑住了,像是小时候跳蹦床,弹起又落回,心脏瞬间掠过的惊悸使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沈喆把他耷下来的胳膊扶正,同时提醒他:“快上课了。”   “快上课了?”梁赫觉得自己才刚刚睡着。   “你看人差不多都齐了,”沈喆也在位置上坐好,自己的同桌脸色十分奇怪,“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   梁赫话音刚落,被人从后面搂住脖子:“梁赫,晚上去吃烧烤。”   这声音一听就是董鸣鹏。迫于他的力道,梁赫微仰起头,扒拉了两下圈着自己的手臂,想把它挪开。   “这么突然?”   “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董鸣鹏松开手,捶了下他的肩膀,“叫上小蚊子一块儿。”撂下话,董鸣鹏就从他霸占的座位上离开,回到靠窗的地方。   梁赫反应了几秒,意识到他口中的“小蚊子”是闻昊。 第12章 烧烤   学校对面的小吃摊白天不敢出来,到了傍晚陆陆续续全开始营业了,卖煎饼的、鸡蛋灌饼的、麻辣串、羊肉串……加上为数不多的几家有店面的小餐馆,整条街连着里面的巷子流灌着浓郁的食物香味,一闻就知道是各种调味料掺和出来的,耐不住十几岁的孩子爱吃,比家里的饭菜馋人多了。   十一月份天黑得早,六点来钟在室外一点天光都没了,整齐的两排路灯照亮街道,散着柔和的暖意。   梁赫走在中间,一旁是董鸣鹏,另一边跟着闻昊。过了马路,热气环绕的摊位边上围着五六个学生,除了中间一个其余几人都穿着羽绒服。   “那不是语文课代表吗?”董鸣鹏说。   闻昊还在四处张望:“哪儿?”   “鸡蛋灌饼那摊儿。”   其实梁赫过马路的时候就瞅见沈喆了,穿着白天那件素色长风衣,路灯一照泛着黄光。奇怪的是他今天没和徐文珊在一块儿。   冒着热气的油锅上,加了油酥的饼不一会儿起了泡,老板从上面戳破扣子,把蛋液倒进去,再用铲子压平。   沈喆在摊位旁排队,几分钟后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嘈杂中听见有人喊自己,他从排成一圈的学生中退了出来,看到结伴而行的三个人,扬起手来:“嗨!”   董鸣鹏热情地问道:“跟我们去吃烧烤吗?”   “不了,”沈喆说,“一会儿要上晚自习。”   梁赫感觉他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于是也开口道:“那我们先走了。”   “嗯。”   沈喆把包往肩后一甩,拎着刚买到的饼,直接过了马路,身影旋即被车流遮掩,在他们面前消失。   “住宿真麻烦。”董鸣鹏嘟囔道。   “下学期都得上晚自习。”   “那也是下学期的事,能快活一天是一天。”他家里是做生意的,不太管他的成绩,以后大不了回家做事。   董鸣鹏带梁赫和闻昊去的烧烤店不是小摊位,有正经的门面,只不过人多的情况下店主会摆些桌椅在外面。他们怕吃起来热,主动挑了门外的一桌。三个人拿了菜单,自己往纸上写要的东西。   “羊肉串多来点,”闻昊毫不客气,“还有那个什么……鸡翅,肠。”   “梁赫呢?”   “要几串牛板筋吧……”   “咱要什么菜啊?”   菜单正面基本都是肉类,梁赫把单子翻过来:“玉米没问题吧?香菇、茄子也来点。”   “我要黄瓜!”   “饮料呢?”董鸣鹏问,“你们喝啤酒吗?”   闻昊还没出声,梁赫截断道,“不喝,可乐就行。”   “谁跟你说我不喝啊?”闻昊不满,“要一瓶吧。”   “我听梁赫的,”董鸣鹏嘿嘿笑着说,“要你自己买。”   “靠。”   “快点说,到底要不要,”他用笔敲着桌子,“记得给我酒钱。”   “算了算了,可乐就可乐,小气鬼……”   店里的烧烤架支在隔开几米远的地方,他们能看见师傅操作的过程。今天晚上生意极好,架子上的烟就没断过。烟气在夜色中氤氲,为寒凉的初冬之夜注入源源热流。   “师傅,多放点料!”等他们的东西端上架子,闻昊冲人背后喊了一声。   “行!”   “吃烧烤还是露天有感觉——”闻昊的话一顿,愣愣地注视起前方某个点,眉毛一点一点地拧成结,“操。”   “怎么了?那谁啊?”   梁赫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外班的男生站在路边抽烟,抽完一根扔地上,抬脚一碾,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点上。   “赵卓阳那个混蛋。”   梁赫想起来了,闻昊说过,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班花的男朋友,上次在叶敏娟家的小区只扫见个背影。   据说赵卓阳和班花初中就在一起了,高中也是隔壁班,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外人毫无插足的余地。   “赵卓阳?”董鸣鹏也抬起头,“还真是他哎……”   “你认识?”梁赫和闻昊同时看向他。   “人家是篮球队的,高一一块上体育来着,打过两次比赛,”董鸣鹏说,“可厉害了,我都拦不住他,要你俩得被打趴。”   “少胡说八道,上次可是我俩把你打趴,”闻昊凉凉地说,“这种混蛋都搞不定,你也够菜的。”   “张口闭口混蛋,你不会还惦记那班花吧?”梁赫很少见他惦念一个女生这么久,遇着人家男朋友还一副仇人态度。   “不是这个问题,”闻昊把手上的塑料可乐杯捏得微微变形,“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能看出来?”   “你看那烟鬼样,油不油啊?还往地上扔烟头……”   董鸣鹏突然一拍腿哈哈大笑起来,闻昊瞪他一眼:“笑屁啊?”   “你懂什么……痞气的男生才招人喜欢,”他用手敲了敲桌子,“看着越酷,温柔起来越致命。”   “放屁!”   “你看人家的派头,”董鸣鹏侧着身子,煞有介事地说,“随便往那一站,就是慵懒又桀骜的气质,看着就像混社会大哥,打架也确实厉害……是吧,跟我们这种同龄人明显不是一路。”   “说得我以为你暗恋他。”   “我是给你指个努力的方向,对吧梁赫?”   梁赫哧地一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啊,他连酒都不沾,你还指着他学社会哥?”闻昊仍对啤酒换成可乐耿耿于怀,“要不咱喝点酒吧?”   “不喝。”   “为啥啊?”   “因为难喝。”   “噗——”董鸣鹏继续倒满三杯可乐,“我就欣赏你这种实在人,没事,来,可乐代酒。”   闻昊不情不愿地跟他们碰了个杯,服务生正好端上一盘烤串,再往路边一瞟,赵卓阳已经不在了。   他们在单子上写的是加辣,梁赫虽然也能吃辣,不过这家店辣椒粉给的分量极足,吃下去嗓子都快喷火了,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就着饮料吃了一桌,梁赫的头上甚至冒出点汗。   晚上还要写作业,他们也没耽搁多久。   他们刚离开那桌,马上又被一波人占了去。三人往靠马路边走了几步,闻昊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微微踉跄。他侧过头,之前不见踪影的赵卓阳从旁边经过,似乎对碰了他一下毫不在意。   闻昊瞪眼过去,赵卓阳停下脚步,斜乜着他,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轻轻哼道:“抱歉。”毫无诚意的腔调。   闻昊绷紧了手臂,做了个深呼吸。梁赫隔着衣服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他慢慢放松下来,眼瞅着赵卓阳大步迈开,终于和他们拉开距离。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闻昊问。   “你理他呢。”梁赫的想法很简单,看不顺眼的人半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他,懒得怄气,于是他又拽了把闻昊的胳膊,让他少自找不痛快。   赵卓阳走出去几步,状似无意地回了下头。一辆小车从他身边开过,明亮的前灯扫过去,梁赫正好看到他弯起的嘴角——一抹富有嘲讽意味的笑。   这人可能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3章 你想搞同性恋?   前一天在外面吹着风吃那么多肉,还特别辣,梁赫第二天总觉得胃里不舒服。   班级来了暖气,但是罗茗钰怕室温过高学生上课没精神,大早上要求开窗,如果教室门再开着,穿堂风一吹,根本觉不出暖。   课间,梁赫歪着头趴在桌上,脚下阴风阵阵,胃里绞紧的力道也跟着一窜一跳。   “你怎么了?”沈喆发现同桌的脸色不太自然。   “有点胃疼。”   “昨天吃多了?”   “可能吧。”梁赫闭了下眼,再一睁开,沈喆已经不在了。   真够无情的,问一句就跑了,他心里嘟囔一句。然而不到一分钟,沈喆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杯子。   “喝点热水吧,”那杯水上面冒着白气,一看就很烫,“烫,你小心点,但是热着喝才管用。”   原来他刚刚去后面倒水了,梁赫接过他的:“你怎么没用我的杯子装啊?”   “还嫌弃用我的?”沈喆皱起眉,“你能把你的找出来也行。”   梁赫的书包两侧空空的,今天竟然忘带水壶了。   “我没带……”他窘迫了一瞬,“没嫌弃,就随便问问,谢了啊。”为了证实所言,他对着杯口轻轻吹气,慢慢往嘴里送。   “对了,”沈喆从钱包里取出两枚硬币,放在梁赫面前,“昨天买饮料的钱。”   “什么饮料?”   “我买吃的之前,先在你家便利店买了瓶饮料,你奶奶认出我了,不肯收钱。”   昨天下午,秦颖回家了,因为梁赫不在家吃晚饭,她就一直待在店里。   “她不收,你就别给了呗。”梁赫笑道。秦颖的个性就是如此,梁赫熟悉的同学,只要她认得出,去店里买小东西经常不收钱。   “哪有这样的?”沈喆无语,“那我还怎么敢在你家买东西?”   梁赫于是收下硬币,揣进兜里。   “你奶奶……经常不收熟人的钱?”沈喆又问。   “只是我的同学,”梁赫告诉他,“她觉得学生零花钱不多。”   秦颖当初开店主要是打发无聊,做着做着就喜欢上了,倒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她有退休金,梁政和梁赫的姑姑又都不亏待她,不必担心生计。   “她人挺好的,”沈喆仍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那你同学就真的不给?”   “有的悄悄把钱留下,有的……”梁赫一笑,“就像你这样给我啊。”   “那还是你赚。”   -   “沈喆,”徐文珊转过身,对他们这桌说,“中午去食堂吗?”   “去啊,待会儿一起。”   看他俩的状态不像有矛盾,只是梁赫想起昨晚一个人出校的沈喆,有些好奇。   “又怎么了?”沈喆很快注意到梁赫的目光。   “没事,就是在想……你们昨天怎么没一起吃饭?”   “昨天?”沈喆愣了一下,“昨天晚上?”   “嗯,你不是在外面买鸡蛋灌饼吗?”   “哦,因为我想吃那个啊,可文珊不想吃,我们就分开了。”沈喆不太在意地说。   “就这样?”   “对啊,”沈喆的脸色一红,“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吧?”   还以为你们真那么粘呢,梁赫心想,低下头继续喝水。   保温杯的隔热性好,外面摸着凉冰冰,水却很热,几分钟过去,仍不能一口气喝下去,但胃里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   梁赫这两天没带课外书到学校。下午大课间,他找沈喆借了本书看,碰巧就是之前在抽斗里见过的《我的精神家园》。随便翻了两页,其中有一篇是有关同性恋的。   梁赫不是同性恋,因为不属于这个群体,也没有任何了解,乍一看这样的文章,生出几分好奇,认认真真地读下来了。   “一些人带有固定的同性恋倾向……而没有这种倾向的人,可能会在青少年时期涉及同性恋活动……”(*)   他看得专注,沈喆从洗手间回来又在他旁边坐下都没留意。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就你那书上的啊,”察觉到同桌的视线扫过来,梁赫才觉出文章主题有点敏感,好像自己多有兴趣似的,为了表示坦荡,他故意聊起里面的内容,“王小波挺有意思的……你说普通人真有可能在少年期涉及同性恋活动吗?”   谁知听他说完这话,沈喆的脸色微微一变,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他,盯得梁赫愈发心虚。   “看我干什么?”   “你——”沈喆咳了一下嗓子,犹豫着开口,“你不会——想跟闻昊搞同性恋吧?”   “!”梁赫差点吐血,“我、我为什么非要跟他搞同性恋?”   沈喆的神情更加僵硬:“那你想跟谁搞?”   “不是,我跟谁都没想搞!”   上课时间没到,班级里乱哄吵闹,没人听到他俩在谈论什么。   “那你纠结这些干什么?”   “这不在你书上看见了吗?”梁赫一肚子冤,“你没看过这篇?”   “看了啊,但我没什么感觉。”   言外之意,谁像你想那么多。   -   “嗨,你们聊什么呢?”闻昊跟他俩仅一过道之隔,闲着无聊,跑他们面前,往桌子上一伏。   “没你的事。”梁赫正烦着,没什么好气。   “梁赫你变了,”闻昊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地说,“你以前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沈喆松懈不到两秒的面部神经重新紧绷起来,眼睛不住地在他俩之间瞟来瞟去,想要发现些蛛丝马迹。   梁赫的脸都快绿了。   “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问你个事。”闻昊完全不知道他俩先前进行过怎样的对话,沈喆又脑补了多少,继续大大咧咧地往前凑。   沈喆下意识地站起来:“要不——我给你们让个地方?”   “不用,”梁赫对闻昊说,“有屁事,快点说。”   “别了,我还是起来吧。”沈喆果断离开座位。   “谢谢沈哥,”闻昊毫不客气地坐他位置上,坐下后又有点奇怪,“他怎么这么热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脸皮厚。”   “那是他要起来的啊,我难道还站着?”   沈喆去窗边倒水,过程中又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梁赫双手托腮,把脸埋下去。简直说不清了。   “到底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别墨迹。”   “有什么事……哎对,我有什么事啊?”闻昊使劲拍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没事过来干什么?”   “我刚才还记得呢啊,”他抓了抓头发,“都怪你们一打岔,全忘了。”   “你还是一边歇菜吧。”   “我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上课铃一响,沈喆从后面过来,闻昊怏怏地坐了回去,到了没记起来。   后来的两天,每次和闻昊挨一块的时候,梁赫总觉得沈喆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观察他们,连没心没肺的闻昊也发现问题了。   “我怎么感觉……沈喆老看咱俩啊?”   “没事,”梁赫气闷,“你表现自然点就行。”   “我们哪里不自然了?”   “大概是你蠢得不自然。”   “我看你俩才他妈有毛病吧?”   差不多一星期过去,沈喆终于放弃了探秘梁赫和闻昊“奸 情”的念头,因为这俩糙直男之间实在挖不出什么异常的小火花,那点微不足道的八卦心理便烟消云散了。   梁赫吸取教训,再也不瞎翻沈喆的书了,就算在书上看见什么,也不能跟他讨论。   作者有话说:   *王小波《关于同性恋的问题》 第14章 是朋友吗   四中传统上每年秋天举行运动会,但是新操场要明年才能投入使用,本学年的运动会自然挪到下个学期。学校把原本第二学期准备进行的合唱比赛提到了年底。   学业测试之外,校级活动同样是各班争取荣誉的擂台,何况他们已升入高二,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这种与升学无关的文艺活动。   罗茗钰天性好强,不会对任何展示集体风貌的机会视而不见,周五下午临近放学,她占用自习课,与学生一起商量合唱比赛的曲目。   “我们要选难度适中、适合进行合唱的歌,当然歌曲内容呢,必须传达积极向上的思想,应该不用我多说,”她的视线从讲台前方扫下来,“大家讨论一下,哪首比较合适?”   “孙燕姿的《绿光》!”后排一个男生肆无忌惮地喊道。   刚开始只有他旁边几个人低笑,慢慢全班都开始笑,忌惮罗茗钰,又不敢太放肆。   罗茗钰今天心情不错,没计较学生不适宜的题名,继续大声问:“别的同学还有想法吗?”   见她没发火,大家的胆子也大了。   “老师,《盛夏的果实》吧?”这次是个女生。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我说过了啊,要适合合唱的形式,主题积极,别再找些情啊爱的,你们才多大?”罗茗钰一字一顿,虽保持着耐性,语气却严肃不少,“周馨,你提个名吧?”   周馨是他们班长,刚要站起来,罗茗钰说:“就坐着吧,咱们随意一点。”   “嗯……”周馨想了想,“要不《黄河大合唱》?”   “太老了吧!”马上有人抗议。   “安静,”罗茗钰说,“有意见举手说!”   大家静下来一会儿,罗茗钰从讲台一边,绕到另一侧:“好像是有点老,主题是好的,咱们最好找一首更能体现时代感的。每一个时代其实都不缺少这种令人奋发、充满希望的歌曲。”   “老师,”闻昊举手,“刘德华的《笨小孩》呢?”   “我看你还是想故意捣乱!”罗茗钰的嘴角微微耷拉,好在没有大发脾气,“你觉得这是合唱歌曲吗?”   楼道里不知哪班的男生在哼歌,唱得颇有激情,气势磅礴:“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可惜嗓子里像撒了把沙子,音质粗糙,调也快跑天上去了。   唱歌的男生大概有其他同伴,嘻嘻哈哈的笑声跟着一并传来。三班的人也被逗笑,碍着罗茗钰在场,没好意思出声。   “梁赫,你说呢?”   梁赫的心思根本不在选歌上,他才无所谓班里唱什么歌,猛然被罗茗钰叫到,一个歌名都想不起来,正好听见楼道里男生唱歪了的调子,就顺嘴说了那首:“《明天会更好》吧。”   “没劲……”其他同学低低议论。   这次罗茗钰没有立刻否决,捏着下巴考虑片刻,眼神竟然亮了:“我觉得梁赫的建议不错,咱们就唱《明天会更好》。”   “不是吧,”周馨主动举手,“老师,这首说不定别的班也会唱,会不会重了啊?”   “我们不知道别的班准备什么,冲撞是有可能的,这也说明它适合,我们要做的是比别的班唱得更好,哪怕是同一首歌,”罗茗钰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我找下带子,让音乐老师带大家排练,今天先到这里,大家放学。”   -   “这哪叫讨论啊,还不是她自己拍板,”闻昊看了眼同路一脸不在状态的梁赫,“你说啥歌不好,非说她感兴趣的?”   “不然你愿意继续留着?”   “……也对。”   唱什么不一样呢?反正都是浑水摸鱼。他们各自回家后,梁赫一点也没把唱歌的事放心上。   -   罗茗钰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找来歌词,为了让大家印象深刻,叫沈喆抄黑板上,全班人记下来背。   音乐课排练的时候,老师选出两男两女四个领唱,都是歌唱得不错的,男生就是沈喆和梁赫,他俩的声音一高一低,较有层次感。   于是这段时间,他们不仅要应付功课,还要抽时间练歌,编排一些简单的动作。这歌不复杂,唱了一个多礼拜,谁都能记住,梁赫甚至一闭眼耳边就出现幻听,循环着歌曲内容。   那天刚下了一节自习课,不知怎么,他嘴里就哼哼出来:“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歌声,自我沉浸似的哼唱,半晌反应过来,立刻合上嘴。   梁赫的脸腾地一热,虽然在自己屋里他也经常无意识地唱歌,但现下还在教室,且沈喆就在旁边,一定听了个清楚。   “怎么不唱了?挺好的啊,”沈喆发觉他停下,笑着说,“我们要领唱,是该多练练。”   “我没有在练,随便哼的。”   沈喆收起写字用的水笔,伸了个懒腰:“我没唱过这种类型的歌,一开始也有点羞耻。”   “你会觉得羞耻?”梁赫的话一出,发觉用词不太合适,仿佛说沈喆脸皮厚似的。   “嗯,”沈喆倒不在意,又笑了一下,“当然会。”   梁赫怀疑他是缓解刚才自己的尴尬,故意这么说。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他不太别扭了,只是谈到歌曲,突然想起暑假音像店的偶遇。   “你是不是爱听张雨生的歌?”   “嗯,”沈喆点头,眼神微微黯淡 “我从初中就喜欢,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这个歌手去世也就在他们刚上初中那年,怪不得他会伤感。   “我爸也喜欢,我在他车上听过,”梁赫又问,“其他的呢?”   “别的啊,就比较随意了,一般的流行歌曲都可以听。那你呢?”上次在音像店,梁赫看到了沈喆买的东西,沈喆却没注意到他的,“最喜欢听谁的?”   梁赫原本没想说。   他一般不和同学聊自己的爱好,彼此间能毫无顾忌交流的也就是初中几个铁哥们了,包括现在同班的闻昊。   他以为自己和沈喆还没有那么熟,但是发现沈喆一直看着他,很认真地在等待答复。   “朴树。”他将心里的扭捏情绪一点一点地释放出去,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我没听过。”沈喆坦承。   “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借你带子。”   “好啊,”沈喆自然地附和,“我宿舍有随身听。”   他同桌这个人,收作业或带早读的时候表情跟被冻结了一样,一板一眼,是一台无情的人形机器;追着自己探问喜好的时候,似乎又恢复成个热衷与朋友交流的普通少年。   梁赫默默地思索,他与沈喆两个人——算是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明天会更好》(罗大佑等)   回首不经意 第15章 是朋友   比赛那天是二十四号,周一。前一个周六下午,三班特意借用音乐教室,进行了最后一次排演,罗茗钰陪着大家,练到天色暗沉。   “你们这届应该是最后一次参加学校的合唱比赛了,”练习结束后罗茗钰感慨地对大家说,“不管下周的比赛结果怎样,都是一次富有意义的体验,也希望你们确实能拥有更好的明天。”   平时的罗茗钰做过太多思想动员,本应是习以为常的,不过今天听到这些,梁赫心里有些莫名的触动,仿佛明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   有类似情绪的可能不止他一个,同学中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一开始是孤零零的几声,慢慢全班跟着伸出双手,包括梁赫,还有个嗓门大的男生喊了一句“大家加油”。   合唱的队形刚刚解散,彼此的位置还没什么变动,梁赫的左边就是沈喆,他轻轻往那边扫了一眼。沈喆也在鼓掌,和平时的神情不太一样,好像笑着,却格外严肃。   住宿生原则上半个月回家一次,这周还没到时间,但沈喆请了假准备回家一趟,他向仍然留校的徐文珊告别后,与梁赫等几个男生一同跨出校门。   闻昊最近和董鸣鹏的关系不错,俩人自然而然地走到前面,而梁赫和沈喆慢一些,稍微拉开点距离。   C市的天空白日里总显得灰蒙暗淡,一旦进入晚间,和任何城市一样,被人工制造的光亮罩上层半红不紫的幽光。那些不太自然的光更像悬浮于空的颗粒,无法均匀散开,而使得夜的明亮有种不真实的浮夸感。   “你去哪坐车?”梁赫问。   沈喆家离得远,他说今天要自己坐公交车。   “安和路立交桥下面。”   “那还在前面,”梁赫马上就要到家,“我先回去了。”   “嗯。”   沈喆准备坐车的方向需过个马路,然而他还没走到斑马线,突然又转过身来:“梁赫!”   “怎么了?”   他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冲他喊:“留个电话吧?”   “什么?”梁赫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的?”   “你的啊,”沈喆没动地方,“手机或者家里电话都行。”   梁赫没手机,也很少把家里电话给同学。他笑了一下:“为什么?”   沈喆往前走了几步,回到他们刚才分开的位置,同样扬起唇角,丝丝缕缕的白气转眼间被夜色稀释。   “算是朋友吧?”   对方身后跃动的车灯光束汇入眼底,梁赫静默地望着他,以极小的幅度点了下头:“嗯。”   “那就利索点,”沈喆接着说,“万一有个什么事啊,问个题之类的能找你。”   “就为这个啊?”   “那不然呢,天天上学又不能约着出去玩。”   “谁说要跟你出去玩啊?”梁赫本来就是调侃,他当然知道留个号码也不见得真有多少事需要电话交流,“座机,71xxxx9。”   沈喆带着手机,他迅速开机,把梁赫的号码存进去,抬头发现梁赫已经转身,马上就进楼道了。   “哎,你不存我的吗?”   “你拨一下那个号码,响一声就挂!”梁赫回头,只是脚下没停,倒着往楼道口走,双手拢在嘴边,“我懒得拿笔出来了!”   “好吧,别忘了查。”沈喆笑着收起手机,挥了挥手,不久融入了都市的另一片熠熠灯火。   -   两日后的合唱比赛,三班取得了二等奖的优异成绩。罗茗钰基本满意,班级同学更是高兴。   比赛本来就是校级的庆元旦活动,学校没有再组织特别的新年活动,让各班自己安排,罗茗钰只是组织了主题班会,变相又搞了一次学业动员,毕竟距离期末考试只剩短短三周时间。   互换号码后不久,沈喆真给梁赫打了一次电话,是个周日下午,为一道数学题。   “F2的坐标是(c,0),那上面A点的横坐标也是c吧?要求纵坐标,你把它代到椭圆方程里,把那个1当成a方……”梁赫握着话筒,对着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向电话线那头的沈喆传递思路。   “为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a等于1?”   “然后呢?”   “你能求出来A的纵坐标是b方吧?”   “那怎么求B的坐标?”   ……   只是一道填空题,沈喆的疑问却没完没了。   其实梁赫给别人辅导功课方面的耐性非常有限,如果是他会做的题目,怎么看都觉得理所当然,不明白对方难以理解的点在哪。   所以教师还是值得佩服的,至少梁赫自己做不到把认为简单的意思以同样简单的方式传达给他人。   他心里有点急,甚至开始纳闷,沈喆干嘛非要打电话问,找同样住校的其他同学问岂不更省事。   焦躁,但不想表现出来,因为沈喆说他们是朋友。   “我说……”   梁赫又说完一大段,沈喆那边只是一阵轻轻的“嗯——”,音调是上挑的、拖长的,好像还是不明白。   “梁赫,”沈喆肯定地说,“你不耐烦了。”   “我没有。”他抢着说出违心的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此迅速的回应反而印证了自己的心虚。   沈喆在那边笑,无意揭穿他的窘迫,自嘲似的问:“我是不是没救了?”   “不是,”梁赫再次否认,“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好一起看着图做。”   或者说,找身边的人请教更好。   但沈喆说:“现在不方便出校门。”   “出校门干什么?”   “你不是让我找你讲题吗?”   梁赫又听见了沈喆的笑声。   “你宿舍的人呢?”梁赫提醒他,“你没问别人?”   “他们也不会,”这倒是真的,沈喆看了眼宿舍里两个没心没肺睡着大觉的室友,还有一个不知道跑哪去了,“说明天直接抄别人的。”   梁赫一口气没提上来:“你就让他们抄啊?”   “我又管不着,”沈喆的声音放低了一些,“我可不是数学课代表。”   算了吧,数学课代表也懒得管这闲事,梁赫心想。他本来午休醒了一会儿,为了一道数学题绕来绕去,绕得脑子一团浆糊,恨不得立刻扔了电话去床上补眠。   “那你呢?非今天做出来不可?”   “不了,”沈喆总算让步,“我明天再问你吧。”   “嗯。”   “你早等着我说这句话呢吧。”   这人怎么非要把别人想什么都说出来啊?梁赫对沈喆的印象又加上一笔——不留情面。   不过,留情面的人怎么会打小报告呢?早就该清楚了。   无声的小计较之后,梁赫发觉自己已经握着话筒愣了好一会儿,可沈喆还没有挂电话。   “开个玩笑,”沈喆继续说着,“你想什么呢……”   又来了。   心思在对方面前一览无余,使梁赫暗生不甘,又为不必解释什么而感到舒心。   “明天能早点来吗?我早读前问你。”   最后,梁赫听到沈喆的这句话。   “好,”他痛快地答道,“你也记得早到。”   作者有话说:   数学题是从b站教学视频上找的,我也不知道算什么程度,高中数学忘光光了,如果选的不合适请见谅 第16章 同路   零二年的春节比较晚,一月下旬才放寒假。梁赫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差强人意,跟预想中差不多。沈喆的总名次在他后面几位,虽然数学和英语偏弱,语文仍稳居第一,将近140。   寒假离校那天,梁赫听沈喆和徐文珊聊起参加辅导班的事,他俩报了同一个学习班。   “你们放假还补课啊?”梁赫只初中参加过补习班,不太喜欢那种氛围,后来就没再上过。   “你数学好当然无所谓了,”沈喆略带怨念地说,“我这次都没及格。”   “我也没——”他觉得没多好,可好歹130,要是在他俩面前这么说未免太欠,所以梁赫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沈喆,”徐文珊说,“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路上小心。”   看来他们明天就要上课了。   “天天都得去啊?”梁赫接着问。   “除了过年的时候,就每天下午,”沈喆今天背了较大的包,把包带往肩膀上提了提,“你放假有什么安排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他和秦颖有可能去梁政的新房住几天,毕竟过年要在一起,但这也不算值得一提的安排。   “起码不用上辅导班。”   “我需要补语文,没见着办班的,”梁赫玩笑道,“要不你给我补?”   “语文还需要补?”   梁赫:“……”   这什么臭屁的语气,亏他刚才还想着照顾他的自尊。   沈喆的父亲来学校接他,车停在学校门口几米远的路旁。   隔着冷清的街道,梁赫望见婚礼那天见过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只喊了一声“沈喆”,便又坐了回去。   “走了啊,回见。”   “拜拜。”   与沈喆分别,梁赫过了个马路,拐进自家单元楼所在的巷子。   气温早就降到了零度以下,如果这个时候降水,一定会下雪,只是最近比较干燥。风也是烈的,吹到裸露的脸和手上,泛起的麻冷流窜全身,滋味恐怕不会比被人扇了巴掌好受。   秦颖给楼道里的鞋架上加了厚浴巾,是怕他们不在的时候阿花过来受冻。阿花从小在这一带流浪,不肯去其他地方,他们与梁政团聚,也只能留猫咪在这里。   -   过了两天,梁赫和秦颖去了梁政新买的“天苑”那套房子。   “天苑”这边虽然是新小区,但周围多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像市第一医院、银行、电力等好几个大单位的家属院都在附近,丝毫不荒凉。两条街开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商业中心,设有大卖场和多家专卖店,繁华度甚至不亚于市中心。   梁赫的裤子穿得费,一年不到磨破好几条,过来住的第二天下午,他告诉秦颖打算买两条长裤,晚上在外面吃了再回来。他去的就是那片商业中心,坐车三站地。   这里没有他经常买的牌子,好在他不讲究,随便找了间没见过的店进去逛了一圈,看看款式也过得去,让服务员拿来自己能穿的号,试都懒得试,直接装起来。   “梁赫!”   他正要出店门,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叫自己,而且这声音辨识度极高。他一眼找到声音的主人,招了招手。   叶敏娟也像是来逛街的,不过手中空空的,什么都没买。   “你没买东西?”梁赫问她。   “没喜欢的,”她瞥了一眼梁赫手中的袋子,“你呢,要回家了?”   “没那么快,找个地方吃饭。”   “你也在外面吃啊,”叶敏娟扒着梁赫的手腕看了下表,“还早着呢,要不陪我逛逛,晚上一块吃?”   “行啊。”梁赫没什么事,吃晚饭确实还有点早。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块逛过街,俩人买东西都挺利索的,谁也不纠结,不过今天梁赫陪着她进进出出了几家小店,始终不明白她到底在找什么。   就在梁赫的耐性快要磨光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哎,梁赫,你喜欢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特别的东西?”   “比如如果别人要送你礼物,你希望收到什么?”   这次他们进的是一家面向年轻人的礼品店。   叶敏娟极少说这种云里雾里半试探性的话,梁赫搞不清楚状况:“你要送我礼物?”   “不是。”她迅速否认。   “那你是送谁——”   -   “沈喆,这个好看吗?”   梁赫顺着声音望过去,在与他们隔了一排货架的地方看到了沈喆和徐文珊。   “谁啊?”叶敏娟注意到梁赫的视线,但她不认识这两人。   “我同学。”   “那去招呼一下呗。”她没半点认生的概念,往那边走的动作甚至比梁赫还快。   梁赫也立即跟上去,适时叫了沈喆一声。   “你在啊?”沈喆见到他有点意外,随即笑了起来,“逛街?”   他注意到梁赫身边的叶敏娟,眼中添了几分探究的神彩,跟前阵子意淫他和闻昊的时候是一个表情。   但是他又没把好奇表达出来,兀自解释反而跟心里有鬼似的,梁赫只是“嗯”一声,便反问:“你们没上课?”   “就是下午上完课,随便逛一逛,”徐文珊说,“待会儿在外面吃。”   叶敏娟的性子比较直愣,想问题简单,问梁赫:“要不叫上你同学一块吃吧?”   梁赫想说人家小两口说不定愿意单独吃晚饭,谁知徐文珊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反而跟着应和:“行啊,人多热闹。”   沈喆自然没意见,而且徐文珊和叶敏娟尽管此前没见过,却还挺投缘,几句话的时间,就变成了她俩在前,梁赫和沈喆在后的队形,四人一起找适合用餐的场所。   与自己前女友、现同桌及他的女朋友一起吃晚饭——这样诡异的组合,梁赫倒也不嫌尴尬,就是有那么些好笑,而且他心里的笑没绷住地溢出来。   一旁沈喆窥视过来的目光更加深邃,梁赫不必细想也猜到这位脑补帝又在默默编排什么小剧场了。   -   徐文珊没好意思提,到了快餐店,和叶敏娟聊过不少,才试探性地问:“你和梁赫——在交往吗?”   “不是。”梁赫和叶敏娟同时答道。   然而对面俩人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情,似乎这么急着否认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什么关系吧,”徐文珊把他们的回答当成了羞怯,又指指沈喆和自己,“我们也是。”   “我知道,早看出来了,”叶敏娟手一挥,“但我俩早就分手了,现在是普通哥们。”   梁赫附和地点头。   “分手……哥们?”徐文珊和沈喆都有些愣住了。   他们一人点了一份套餐,饭菜汤齐全。叶敏娟说了些初中的事,包括和梁赫怎么熟悉、后来又怎么分手,因为他俩都不把这些当作难以启齿的秘密,说出来丝毫不别扭。沈喆和徐文珊也终于相信他俩不是现任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分手了还是好朋友,还能一起逛街……”徐文珊感叹地说,“你们真洒脱。”   “这也没什么吧,又没闹过矛盾。”   叶敏娟依旧嘻嘻哈哈,梁赫很怕她会对着那俩人冒出一句“你们也可以”,以她的神经大条程度真说出来一点都不稀奇。万幸她马上转了话锋,问起补课的事:“你们在哪上课呢?”   “就这栋楼后面,有个职校,经常办补习班。”   梁赫有些奇怪地瞥了眼叶敏娟:“你想上补习班?”   “好好学习不行啊?”她反问。   梁赫过去可没看出来她是想好好学习的人,去年还贯彻吊儿郎当的人设,比闻昊好不了多少。不过她今天又说要给人买礼物,又说要好好学习的,像被谁魂穿了。   无论什么原因都跟自己毫不相关,梁赫没再追问。   因为想了解补习班的事,叶敏娟又和徐文珊聊了不少,还要了份学校资料。四人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整条街的霓虹跃动闪烁。   徐文珊家离得最近,就在车站附近的小区,叶敏娟是骑车来的,回去一路大道。目送她们各自归家的背影远离后,就剩下两个人,梁赫一回头,沈喆的视线正好对上来。   “你前女友挺有趣的。”沈喆若无其事地评价。   就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与之谈论分手的女友,梁赫也很是赧然,不打算再续下话去,只问他:“你怎么走?”   “坐车。”沈喆的目光指向几米开外的公交车站点。   “我也是。”   他们一起在公交车站等车。这边到“天苑”的车多,基本哪辆都能上,不到半分钟来了辆17路,梁赫看见沈喆站起了身。   “你也坐这辆?”沈喆问他。随着人流,二人艰难地挤上车。   “我都行。”梁赫说。   车上人多,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过了两站,下去一些人,车厢中后部松快了一些,梁赫也该下车了,和沈喆一起站在靠近后门的位置。   梁赫以为沈喆站在那儿是因为不太拥挤,没太在意。等到车上播报“第一医院站到了”,他便对沈喆说“我先走了”,不料沈喆跟着自己的步伐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你也是这站啊?”梁赫问。   “我一直都住这,”沈喆比梁赫更意外,“你家还没到吧?”虽然17路好像能到四中那边,但还差了十几站。   “我寒假在我爸家,”梁赫环顾四周,“你家是哪栋?”   沈喆抬起右手指了一个方向,正是“天苑”对面的第一医院家属院。   “你家……住医院大院?” 第17章 来我家吧   “你家住……医院大院?”梁赫立刻想到他家有人在医院工作,当然他无意打探对方家长的职业。   沈喆却不避讳,点点头:“我妈妈在医院上班。”   梁赫有些意外:“你妈是医生啊?”   “不是,”沈喆纠正,“她是心胸外科的护士长。”   “哦。”没想着问这些,还是知道了他父母的工作。只不过这种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梁赫能想到的回话无非是“他们辛苦了”,直说出来好像有点傻。   梁赫愣着神,正准备告别,沈喆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说怎么昨天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你给我打电话了?”   “嗯,”他抬了下眼镜,“又有题不会做。”   “你不问补习班的老师啊?”   “我怕我把老师逼疯。”沈喆的脸上无半点愧色,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这人就不怕把他逼疯吗?梁赫略感无语,不过还是对自己的同桌说:“我把这边的电话也告你吧。”   “行啊,谢啦。”沈喆在梁赫的名片下输入新的号码,而后将手机装回包里,想要过马路回家。   车站到家属院之间隔着一条四车道大马路,中间有防护栏阻挡,斑马线通道正好位于“天苑”的大门口,于是他跟着梁赫一起往那边走。这个时间骑车赶路的人也多,他们从自行车道移到了便道上。   走着走着,沈喆吸了吸鼻子,四处张望:“竟然有卖烤红薯的啊。”   “那不就在我家门口吗?”梁赫也看到了,感到惊奇,这几年整顿卫生环境,很少见沿街贩卖烤红薯的了,“你想吃啊?”   “是有点,但是一整个吃不了,”毕竟他们刚吃完晚饭,“带回去又怕被我妈发现。”   “你妈要求那么严啊?”   “也不算吧,她就是不喜欢路边摊,”沈喆说,“被她发现会唠叨。”   他们都没戴手套。梁赫搓了搓手,往冰凉的掌心吹气,接着对沈喆说:“那我们分吧。”   卖红薯的老人仍是推着过去那种传统的碳炉,掀开炉盖后,隐约可见发着红光的炭,上面围一圈蜜薯。老人把长柄铁钳伸进去夹出一大个来:“热乎的。”   看着也热,而且外皮烤得油亮泛光,似乎有糖汁流出来,还没剥开,那甜香味就灌了一鼻子。梁赫要了两个,一个带回去给秦颖,另一个打算和沈喆分   “再拿一个袋子可以吗?”   “没问题,孩子你拿好。”老人的手上戴着白麻布手套,揪车把手上的塑料袋时不太灵便,梁赫帮着拽下来。   刚出炉的红薯十分烫手,好在外皮已经脆了,不难从中间掰开,梁赫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露出橙红内瓤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他把沈喆的那份装进另一个袋子递给他。   “我给你钱吧。”因为是梁赫付的,沈喆想把自己的那份钱给他。   “几块钱的事,别给了。”下意识脱出的这话十分耳熟,与沈喆对视后,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沈喆便也不再坚持。   他们买的这种红心蜜薯比其他品种的番薯甜,靠近外皮的地方有点焦硬,中间却绵软细致如浸过蜜。   梁赫小时候爱啃红薯外面的皮,因为那里最焦香。秦颖反复告诉他烤红薯的皮不干净。听多了唠叨他终于意识到不好,也开始更喜欢柔软的内瓤。   两人在“天苑”大门口一边剥一边吃,沈喆没有逗留过久,享用大半之后,向梁赫挥了挥手:“我回去了。”   “嗯,再见。”   梁赫捧着热乎的袋子往小区里走,手心渐渐地越来越暖。红薯的热气与嘴边的哈气彻底混在一起,缭绕于空中。   -   第二天晚上,梁赫就在新家接到沈喆的电话,但不是请教难题的,对方直接问他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离这么近,其实我们一块学也行。”沈喆在电话里说。   梁赫没跟上他的节奏:“什么一块学?”   “白天,来我家或者你家啊?方便问你题,”沈喆补充,“你不愿意就算了。”   “没什么不愿意,”梁赫觉得电话里讲题挺麻烦的,还不如面对面,而且他们在学校是同桌,一起自习的时候也相对融洽,没有过不快,“可你不还要上课吗?”   “上午没事,”沈喆提议,“明天怎么样?”   梁赫同意了:“去你家还是我家?”   “我家吧,”沈喆立即答道,“我家这几天白天没人。”   “你怎么说的跟偷情似的。”   “偷情能在自己家里?”知道他是耍嘴皮子,沈喆没太在意,“就是光咱俩更自在。”   大人在免不了嘘寒问暖,照顾吃喝的,尤其梁赫奶奶那么热情的人。沈喆觉得麻烦老人家不好意思。   梁赫也清楚他的意思,不多调侃,淡淡应下,问了他家的门牌号,挂上电话。   他回到自己房间,桌上早已摊开几张练习,然而这两天写作业的效率并不高,几乎没怎么动。   也许是该找个人一起完成。 第18章 你很适合当老师   当天夜里,天气突然降温,第二天一早外面阴沉沉的,感觉随时会下雪。   沈喆家的房子有三四年了,外面看着普通的居民楼,里面结构好,三室一厅,客厅餐厅合二为一,每间房面积都挺大。家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暖气很足。   “来啦?”   梁赫在外面还觉得冷飕飕,冻得直跺脚,进了屋寒气迅速褪去,好像换了个季节。他脱掉羽绒外套,和沈喆一样只穿一件毛衣。   沈喆在家的装束比在学校更时髦,今天穿了彩条的毛衫。梁赫到之前,他可能在厨房,开了门又立刻闪回去。   “拖鞋呢?”   “就鞋架下面那双。”沈喆从厨房探了个头。   鞋架下面是一双哆啦A梦的棉拖,被特意拎出来搁在地上。梁赫的嘴角一抽,再瞅瞅屋里的沈喆,脚上是一对黄色鸭子……他放弃找对方换一双的打算,认命地穿起来。   “你中午就在我家吃吧,”沈喆正在切苹果,“我们随便做点。”   “我们?”   “就我们俩当然是我们,”他把苹果端出来,“先吃这个。”   沈喆到他跟前后,脚上的鸭子头也正过来,眼珠子锃亮地盯着他,表情极其生动。衣服穿得讲究,脚上蹬一对卡通鸭子,梁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趣味,可能在家里容易放飞自我吧。   梁赫收回与“鸭子”对视的目光,转而问沈喆:“你会做饭?”   “做个饭有什么难的,你不会?”   “会。”但是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他帮秦颖做过,秦颖好像不太喜欢他做的味道。   “那就行,”沈喆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俩人一块弄,起码做熟没问题吧。”   梁赫怀疑对方的水平还不如自己。   他用沈喆的手机给秦颖打电话,告诉她不必准备自己的午饭。   沈喆屋里的书桌没那么大,他们在厅里写作业,顺便吃水果。沈喆把苹果削皮,切成小块扇形,还在盘子里配了小叉子,不过他的刀工一般,苹果表面坑坑洼洼的。   梁赫无所谓,他平时吃苹果甚至是洗干净就直接吃的,并不做这些麻烦的事。   上午开始降雪,从餐厅不大的窗口中正好望见晦暗天空下缓慢坠落的雪,仿佛画框框起来的冬景图。梁赫看着有些怔愣。   “下雪了啊,”沈喆回了下头,“怎么了?”   梁赫摇摇头:“就是想起我们在四中那边养的猫。”   这种天气,阿花如果去了楼道,一定是窝在给它准备的“小屋子”里。   “那只三花猫啊?”想起喂过一次肠的猫,沈喆也有些挂念,“是叫阿花吗……它还好吧?”   “嗯,”梁赫说,“我们以前想过把它养家里,但是它叫得很厉害,还是不习惯。”   “在外面长大的猫就是这样吧,”沈喆安慰道,“不过它们的生存能力也强,等回去就可以见着了。”   倒也不全是担忧,梁赫是觉得一年年地过太快了。秦颖说,那猫年纪大了。也许比起不太舒适的生存条件,自身时间的流逝更显得伤感。   梁赫平静地敛下双眸,不再望着窗外,但笔下的语文练习半天也没写一个字,想了一会儿,还是用笔杆末端戳戳沈喆:“这道题哪个选项有问题?”   梁赫做的是成语练习,有一道题让选出用词错误的一项。   沈喆看了一眼:“选B。”   “这怎么错了?”   “‘上下其手’不是上下乱摸的意思,”沈喆的视线微向上移,“你这里也填错了,‘蠢蠢欲动’是贬义词,不能用在中性语境,可以换成‘摩拳擦掌’。”   “这样啊……”   梁赫做完的一面练习接着被沈喆检查出几个错误。他耐心地做了解释,解释过后有些稀奇地看着对方。   “看我干什么?”梁赫晃动起手上的笔。   “我就是想到,”沈喆如实说道,“你好像没怎么问过我题。”   “嗯。”大概是他自己对给别人讲题没多少兴趣,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可是这么说显得他平时对沈喆的帮助很不真诚,梁赫选择适时闭嘴。   “怕我厌烦?”沈喆笑笑,一语道破他的心机,“因为你好像会有点烦。”   梁赫基本习惯了沈喆的直来直去,经这么一说,反倒更坦然了:“没事,朋友面前克服不良情绪是应该的。”   沈喆“噗”地一声淡笑,稍稍低下头:“所以你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其实老先生说的不够全面,”沈喆扬起脸来,“因为你之不欲,可能是他人之所欲。”   “比如你其实愿意给人辅导功课?”   “对,看不出来吗?”   现在看出来了。   “沈喆,”梁赫煞有介事地叫了他一声,“我有没有说过,你很适合当老师?”   不仅爱做讲解,而且唬人的理论一套一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这两章比较短小,一块发 第19章 不靠谱   临近中午,雪有愈来愈大的趋势,簌簌飞落的晶体尽管无声,却在树枝上、房顶上积蓄起力量,压了看起来厚重的一层。   大院内都是五层矮楼,沈喆家又是顶楼,他们同时望见对面楼顶上白茫茫的附着物。   “这么大雪,”梁赫扒着窗框,“你下午上课方便吗?”   窗户是闭着的,气流在缝隙间窜动,形成吹哨子似的的声音。   “反正是坐公交车。”沈喆不当回事。上学的时候如果遇到下雪,不少走读生踏着雪路骑车来回,岂不比他现在更辛苦。   梁赫放下手,转过了身,从刚才起就闻见一股不太浓、清清淡淡的香味,是从旁边的厨房飘过来的。   “这是什么味啊?”   沈喆也耸耸鼻子:“我妈早上炖的骨头汤,我们一会儿再炒两个菜就行。”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就现在吧,差不多了。”   “你想做什么?”梁赫看过他们家的冰箱,感觉没多少东西;不像秦颖,不管吃不吃得下,喜欢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西红柿炒蛋和可乐鸡翅吧,我都拿出来了。”   “你家有可乐?”梁赫扫了一圈也没发现。   “用冰糖也一样啊。”   听起来很随便的处理方式。梁赫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在吃上就不挑。   商量好以后,沈喆先把饭煮上,然后打蛋,梁赫在一旁切西红柿。   “你放什么?”梁赫见沈喆要往蛋里放料,多问了一句。   沈喆手上的动作一顿,端着盛了糖的勺子:“白糖啊。”   梁赫奇怪地问:“你家做西红柿炒蛋放糖?”   “对啊,”沈喆没觉得有问题,“我妈从来都是放糖。”   “你妈妈是南方人吧?”   “算是吧,老家在南方,怎么了?”   梁赫点点头:“南方人做菜好像爱放糖。”   “你家不会?”   “看做什么吧,”梁赫说,“西红柿本来就有甜味,我家是放盐。”而且一般是快出锅再放料。   “酸酸甜甜的不好吗?”沈喆被他一说,有点拿不定主意,“那要放什么?”   梁赫快速做出判断:“要不然都放吧?”   “那我先放糖了。”沈喆毫不犹豫地把那勺子糖全倒进去。平滑的蛋液上白色的砂糖颗粒分明,不过在他的持续搅拌动作下,片晌便消融不见。   下锅的时候先放蛋,后放西红柿,差不多熟了,梁赫又加了点盐下去。   “怎么样啊?”沈喆不太放心地问。   “还行吧。”梁赫尝了一下,和他平时吃的口味不太一样,也不难吃。   鸡翅早上就放到水槽里化冻,屋里热,到这会儿已经软了。   “你没先腌一下啊?”   “忘了,”沈喆坦率地承认,“直接煮吧。”又不是开餐馆的,不必讲究那么多。   他说用酱油和冰糖代替可乐,可是等他俩加水煮上准备倒作料的时候,悲剧地发现酱油瓶里只剩了几滴。   “我记得我家好几瓶酱油呢,”沈喆上上下下地翻找橱柜,“这个也是吧?”   “这是醋。”梁赫漠然地把瓶子还给他。   “那这个——”沈喆又翻出一瓶,没等梁赫说,自己也看到了瓶子上的字,“这是蚝油。”厨房里的一堆瓶瓶罐罐,香油、醋、鱼露……都在,竟然没一瓶是多出来的酱油。   “我妈怎么买了这么多没用的作料!”他无语抓狂。   “那你就没提前发现吗?”就这还想着自己做饭。   天气冷,谁也不想出去买,何况沈喆家在最里面,光出大院就得走半天。   “干脆我们用黑胡椒做吧,”沈喆自暴自弃,“这有黑胡椒酱。”他递给梁赫一个剩了一半酱料的玻璃瓶。   梁赫还真没见识过这种做鸡翅的法儿:“做出来能吃吗?”   “应该比盐水煮有味吧,”沈喆深吸一口气,“试试,就当开发新菜色。”   很可能是开发黑暗料理。梁赫看着浸在黑胡椒汁里的鸡翅变了颜色,不知该做何评价。   “哎,梁赫,”沈喆用叉子叉了一块鸡翅到嘴边,“我觉得味道也还可以。”   至少不是吃了会死人的味。   要不是一起做饭,梁赫不知道看起来一丝不苟的沈喆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想到这里,他甚至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事,你挺逗的。”似乎同时有好几个人格。   “莫名其妙,”沈喆狐疑地瞥他一眼,接着伸了个懒腰,打开电饭煲,“我盛饭吧,你把那两盘端出去。”   -   刚开始用餐,沈喆接了个电话,梁赫一下就听出来是徐文珊打来的。   沈喆在沙发那边低声絮语;梁赫环视缺了些人气的大房子,漫无边际地想,沈喆有没有邀请徐文珊来过家里。   应该不太可能。就算家庭气氛融洽,一般学生也不敢高调地带早恋对象来家里,说不定就会被父母发现。   不知道沈喆的家人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沈喆挂了电话,又回到餐桌旁。   “有什么事吗?”   “就是下午上课的事。”沈喆随意地答道。   “你们挺黏糊的。”现在跟他比较熟了,梁赫心里想什么不总是掖着,能直说的就直接说了。   不过说完他还是有点臊,毕竟自己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沈喆也开始脸红。似乎只有恋爱的事才会让他露出丝与平日的淡定十足不太一样的神色。   “咳,也没什么不好,”梁赫帮他夹了一根鸡翅,“来,你发明的菜,多吃点。”   -   与沈喆的“共学”计划只坚持了这一个半天。因为不久沈喆便收拾东西回老家准备过年了。   而梁赫家也在三十当天迎来了久违的团圆。除了前一天刚出差回来的梁政,姑姑梁玫一家也到了。   不在场的长辈依然只有许莉梅——她早就与梁家脱离了关系。 第20章 新年快乐   “来,叫舅舅!”晨晨被妈妈抱起来举到梁赫跟前,一岁多点的孩子,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咿咿吖吖地叫着。   袁晶剪掉了一头波浪卷,留着利索的齐耳短发。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没说自己家的情况,梁赫猜得出来,要么离婚了,要么在等着办手续,否则为什么过年都见不到姐夫呢?就像不再现身的许莉梅,那个男人可能也就这样从梁家人面前消失了。   袁晶表现得大大咧咧,完全没有解释家中只剩她们母子二人的状况。既然如此,梁赫也不愿在她面前多一句嘴,还帮忙带小外甥到楼下玩。   连下了几天雪,时大时小,昨天傍晚就停了,外面积了稍有些厚度的一层。化雪的天气更加寒冷,大人不爱出门,小孩子却不会,闹着要往雪地里跑。   梁赫的双手死死埋在大衣兜里。小外甥被棉衣裹成了小粽子,也不戴手套,一双小手通红,仍旧伸着指头摸雪——地上的、灌木枝叶上的……小小的身子在雪地里站定,注视着指尖上点点白沙似的颗粒,神情严肃得仿佛在进行某项科学研究,而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晨晨!”   袁晶来到小区花园,看到的正是一岁多的孩子舔手上的雪,梁赫在一旁守着的一幕。   “你怎么下来了?”梁赫问。   “我不下来,你还继续让我儿子吃雪呢,”袁晶嗔怪道,并不见怒意,只是笑着把晨晨的手从嘴边拔下来,“你怎么也不管管他?”   “他正新鲜呢,越管越来劲,”梁赫的脚尖冻得异常麻木,只能原地踏步,“但是会不会太冷啊?”   “可不是吗,姥姥叫你们上去。”   袁晶已经把儿子抱在怀里,小男孩虽然不太情愿,仍然望着花坛边,但也没抗拒,过了几秒钟,便乖乖搂上母亲的脖子。   “姐,你——”梁赫看着她的侧脸,纠结的言词在嘴边上打转。   “怎么啦,”袁晶笑着说,“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离婚了?”   梁赫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颓丧:“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当然,要不怎么能这么自在呢。”袁晶说得轻轻松松,好像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真奇怪,她说起离婚的事,跟当年结婚差不多是一样的表情。梁赫还能记起过去她带自己玩的情景,但是现在她抱着孩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碰了碰外甥冰凉的小手:“没让他戴个手套?”   “他才不戴呢,”袁晶把小孩往上掂了掂,“臭小子可有主意了。”   “我看他挺乖的。”   “那是在你面前,”她又把小孩的手从嘴边上拨下来,“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皮的。”   袁晶自己看着都还像个大孩子,就算和晨晨在一块,也有点像姐弟。梁赫把这个想法藏在了心里。   他才十几岁,婚姻或是家庭都太过遥远,只是他们这个大家,两对夫妻都散了,先是自家父母,再是表姐,实在缺少相偕百年的命数。梁赫原本就对这长久的契约关系无甚向往,现在更有种何必自己折腾自己的困惑。   两人带着孩子离开小广场。天色擦黑,楼上的秦颖几人都在准备年夜饭。现在城市里不允许私下燃放烟火,窗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房间里温暖热闹。   梁赫虽然没进厨房,但帮着包了饺子,揪了一小块面给晨晨。小男孩一个人坐在儿童餐椅上捏面团捏得不亦乐乎。   秦颖嫌大的那张圆形餐桌,今晚派上用场,六个大人加一个小孩正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菜,梁政和姐姐梁玫挨着。   过年的日子,求个全家团聚。但几十年了,同一个家庭出来的,各有生活,远不像同一屋檐下时那般无间;许久没见,到了饭桌上,也无非闲叙日常、扯几句淡话。   梁赫在这种长辈间做样的气氛中失了表达的欲望,逗着小外甥还稍微有趣一点。   姑姑和表姐他们用完晚餐就离开了,电视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声源。秦颖爱看晚会节目,梁政的电话多,在沙发上坐不了一会儿,便到阳台上处理一个又一个拜年电话。   -   客厅座机响的时候,秦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黄宏和巩汉林演的小品,虽然她离电话更近,梁赫却先一步过去接听,猜也是找梁政的,帮忙接一下就好。   “喂,您好。”   “梁赫?”电话那边一愣,不太确定地问,“是梁赫吗?”   梁赫看了下来电显示,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但这声音他基本能分辨出来:“你是沈喆?”   “是啊,”沈喆立即应下,“你刚才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打错了。”   “我以为是找我爸的,”他说,“你没用手机打啊?”   “我手机没电了,用的我爷爷家的。”   “怎么了,”梁赫有点意外接到他的电话,“又有题不会?”   沈喆陷入沉默,半晌回道:“你能不能别什么都想到作业,今天可是年三十。”   梁赫翻了个白眼:“你哪次打电话不都是问数学,要么就英语?”   “那也不能大过年的问啊,饶了我吧……”沈喆又说了几个字,电话那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听不清楚。   “你那边什么声音啊?”梁赫大声问,“听不清!”   好不容易安静下去一些,沈喆才继续说道:“刚才外面放鞭炮呢。”   “你们那里能放炮啊?”   “嗯,又不在市里。”   沈喆的爷爷家好像在小县城,一起写作业那天听他提过。   “你听!”沈喆冲窗户的方向举着话筒,“听见了吗?”   是让自己听放炮的声音吗……梁赫暗笑:“放炮光听着有什么意思啊,你不去看看吗?”   “一会儿吧,”他接着说,“你是不是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我想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他那边声音大,梁赫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哎,你不会班上同学都要打一遍电话吧?”这种没太大意义的拜年电话通常是量产的。   “怎么可能呢,”沈喆却否认了,“我就给你和文珊打了,别人算了吧。”   “为什么啊?”   “跟你关系好呀。”徐文珊是女友,梁赫是同班好友,沈喆的意识里,只给他们打就够了。   他刚说完,那边又闹腾起来,似乎还有长辈喊他的名字。   “好了,我也要去放炮了,”他与梁赫告别,“咱们开学见吧。”   再有几天就该开学了,梁赫也要离开“天苑”,跟秦颖回四中那边了。   “嗯,跟你家里人问好。”梁赫说完,挂上电话。   -   “闻昊吗?”梁赫的同学里,秦颖最熟悉的就是闻昊,刚才又没特意听他和沈喆的对话,不知道是跟谁打的。   “不是,”梁赫也没告诉她是你见过的、来过家里的那个,只说“另一个同学”。   “多交点朋友好。”   “嗯。”   说到闻昊,这小子虽然不时会给他打个电话,吹水瞎侃,但好像从来没在新年或者其他节日里特意致电,十足的粗线条。   当然,梁赫自己也不是多么贴心细致的人,想不起来主动发展人际就是了。 第21章 开学   小卖部楼上的老宅,才二十来天没住,桌上地面均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这也难免,城市多尘埃,冬季里西北风肆虐,即使关着窗户,也是无孔不入地往里钻。梁赫帮着打扫了一天,总算恢复成个像有人住的房子。   年前他们给阿花留过猫粮,那盆子空了有一段时间,后面它都得自食其力地生存。   “喵呜——”   前一天没看见猫影,第二天下午,梁赫准备倒垃圾的时候听见了阿花凄厉的叫声。   一个男生站在楼道口,往猫身上扔小石头。阿花飞速蹿上二楼,躲到梁赫身后。   梁赫俯视一截楼梯之下的男生,竟然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他直想把手上的垃圾袋子扣对方脸上:“你干什么呢?”   “这是你养的猫啊?”男生不知有没有察觉出梁赫的怒气,十足混不吝的口吻。   “跟你有关系吗?”梁赫边说边走下楼来,阿花仍留在原地。   走近了瞧,男生的五官本就不太周正,左眼下还覆一块像是胎记的暗红色痕印。梁赫不爱凭外表给人贯上“丑陋”的评价,但这人刚欺负过阿花,所谓相由心生,在他看来就是十足的丑恶。   “你养的猫就好好管管,”男生不屑地哼道,“这猫想抓我,幸亏我躲得快。”   “那也是你先惹它。”阿花又不是野蛮的猫,遇到陌生人顶多跳开,除非对方非要摸它。   “有病,”男生瞪了梁赫一眼,未再久留,转身走向路口另一个抽烟的男生那边,“赵哥,给根烟抽。”   梁赫也不理他,扔完垃圾见俩人仍并排站着抽烟。被喊“赵哥”的男生有点眼熟,梁赫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估计也不要是紧的人。   -   新学期,三班原来的英语老师休产假,换了个新的,姓张的男性,可能是毕业时间不久的学生,看着很年轻。这倒没什么,关键他的口音非常奇特,说出来的英语常常让班上同学一头雾水。   有回下了英语课,闻昊悄悄跟梁赫耳语:“小张老师这口语水平,跟你都差一截。”就算梁赫的词汇量积累没那么大,说出来的句子还是地道的。   连英语成绩垫底的闻昊都能察觉出来的事实,可想而知普通学生更是苦不堪言,产生抵触情绪的大有人在。   梁赫也对新老师的教学水平不太满意,只是没表现出强烈的反感;英语课听不下去,总是神游千里,有次被张老师叫起来,却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那个……”老师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同学你先坐下吧。”   讲台上的年轻人露出的,是绝对不该在一个教师脸上出现的表情,让原本心安理得拒绝认真听课的梁赫反而产生一丝愧疚。   三月初,班长周馨拿着打印好的文件和水笔找到梁赫:“梁赫,签个字吧。”   “这什么啊?”   梁赫被她严肃的表情震住,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低头看那份文件的同时,周馨也长话短说地向他做了解释:“我们想申请换英语老师。”   “换老师?”梁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不过,中学生不比小学生,学校怎么安排就怎么接受,都有自己的主意,请求调换教学质量欠佳的老师也不算无理取闹。成绩是自己的,高考是一辈子的事,谁不想有个好的引路人?   “班委和课代表基本都签了,你也签一个吧。”   梁赫盯着这些字迹各异的签名,轻易发现了自己同桌的名字。   “沈喆是什么时候签的?”他俩坐一起,梁赫完全不记得周馨找过沈喆。   “前天就签了,你那会儿不在,”周馨说,“其实稿子就是沈喆写的,我再打出来而已。”   “这是沈喆写的?”梁赫十分意外,可是看着那一点不像出自学生之口的措辞,的确有沈喆的风格。   然而开学以来,闻昊都发过几次牢骚,却从未见沈喆对英语老师有过异议,梁赫还以为他对谁任教根本无所谓。原来他只是不说而已,甚至毫无表露地写了申请稿件。   班干部中只有曹蕾没签。   “曹蕾不签啊?”梁赫问。   “她不想签,人家的水平在家自学都没问题,我们可不一样,”周馨催促道,“你就签吧。”   梁赫最后还是签了,虽然他觉得这东西不一定有用。即使换老师,估计也要等学期中的民意测评出来,还得有合适的老师能顶上。他把笔和纸还给周馨,心里并不轻松。   第二天,班级里发生了一件震荡更大的事,使得大家的注意力暂时从英语老师那边转移开来。   梁赫尤其没想到,沈喆和徐文珊的事会如此快地被罗茗钰察觉。随后引发的风波,彻底改变了这两人高中生活的后半段轨迹。   作者有话说:   沈喆失恋那段其实也大致写了,但是实在不满意准备重写,可能晚几天再发了。后面俩人都没有再跟别人谈过恋爱。 第22章 我什么都处理不好   沈喆和徐文珊是住宿生,两人时常一起从宿舍区来教室。   不过那个周三早上是沈喆先到的,徐文珊赶着英语早读前跨进门。当时罗茗钰已经来了,就靠在她的桌边。徐文珊放下手中的一沓书本,落座的瞬间,从外套衣兜中传来一小串清晰的短信铃音。   罗茗钰立即转身,面色严肃地说:“手机拿出来。”   班级里虽未禁止携带手机,但不允许在放学前开机,只要让她听到手机短信或来电铃声,基本都会得到没收一整天的惩戒。而徐文珊今天不巧忘记在进教室前关闭手机。   本来没收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徐文珊把手机交出来之后,发现那条未来得及阅读的短信是沈喆前一天晚上发来的。这条消息传送滞后,隔了七八个小时才到她手机上。   【我也想你。晚安】发件人:沈喆   这几个字在手机开屏上显示出来,罗茗钰和徐文珊同时看到,脸色都为之一变,徐文珊是吓的,罗茗钰则是气的。   “你跟我出来一下。”她对徐文珊说。   她们离开教室一小会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罗茗钰似乎有意压低声音,从教室里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沈喆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同样苍着一张脸,他猜到了那上面的内容。   几分钟后,罗茗钰仍未让徐文珊进来,只是在前门口喊了一声:“沈喆,你也过来。其他人继续读英语!”   沈喆木木地站起,走到教室外面。徐文珊好像哭过,眼圈红红的。   “你们的关系维持多久了?”罗茗钰并无怜惜,继续以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只不过这次是对着他们两人。   徐文珊说不出话,沈喆强压下紧张情绪,使说话的声音不至于发抖:“一个多学期。”   “上个学期刚开学就在一起了?”   “嗯。”   “很好,”罗茗钰气急,“我让你们同桌是给你们牵红线是吧?”   “我们高一同班,”沈喆平静多了,缓缓地说,“以前就互有好感。”   “你再给我说一遍!”罗茗钰突然把手中的书甩出去,虽然没砸到他身上,但擦着衣袖,落在了他的脚边,“我开学初怎么说的?你们现在是谈恋爱的时候吗?”   沈喆离开后,梁赫也没多少心思在早读上,视线随着他的走动飘向教室外。但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看不到人影。这会儿罗茗钰的音量骤然放大,班上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中学老师不赞成学生恋爱,但像罗茗钰这么过激的并不多。面对意外的八卦,同班同学连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向外张望。   “怪不得成绩上不来,尤其徐文珊你——期末退步那么多没想过为什么吗?”罗茗钰又将声音压下去,“你们都给我叫家长,就这两天,越快越好。”   直到早读结束,两人才被放回班里,沈喆的脸色由白转青,梁赫张了张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当天下午,徐文珊的父亲到学校了,徐文珊后两节自习课没来,不知是不是和家长在一起。第二天上午,沈喆的父亲也被叫来,去了教师办公室。   -   “这个阶段是最关键的,他不能这样……”   沈喆靠在不远处的白墙上,听不清父亲说的话,只有罗茗钰的声音忽高忽低,在他的耳边浮动不定。   前一天他不知所措,慌乱心悸。过了一晚,见到父亲,再听见这些他几乎能背过的句子,只觉得经历了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在旁边冷眼看着,满是荒诞。   他的视线穿过办公室窗口,却无法汇聚成焦。楼下是新建好的操场,几个班正在上体育课,三五成群的学生,面容模糊,神色难辨。   他没有看表,感觉过了很久,应该下课了,还是听不见铃声,仿佛被吸入时间静止的黑洞边界。   “沈喆。”沉思鸿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罗茗钰依旧目色冷淡,对沉思鸿说:“您跟他谈一谈吧。”   “嗯,麻烦罗老师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师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   这种时候与父亲面对面,对沈喆而言比昨天被罗茗钰责骂更加难熬。沉思鸿外表严肃,实际上将近十年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了。   他刚要开口,沉思鸿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半边身,同样朝着窗口:“你觉得你有错吗?”   过了几秒钟,沈喆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后悔。”   “我了解你,”沉思鸿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就我个人而言,也不觉得你犯了什么大错。”   “爸——”   “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可以站在自己孩子这边,别的家庭未必,”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说,“那个女孩可能会因此转学。”   下课铃突然震响,沈喆愣在原地,耳边只剩下无休无止的糙烈噪音。   -   新操场建成后,学校为了鼓励学生体育锻炼,增设了两节活动课,高二年级是周二和周四的下午最后一节,今天正好有课。   快两天的时间里,沈喆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无论是对梁赫,还是对其他同学,下午活动课也第一时间出了教室,不知去向。   课前整队的时候依然没看见他。体委宣布自由活动,人群哗地散开,四下的喧嚣扰攘,万马奔腾似地填塞了梁赫的大脑。他绕着操场转悠,闻昊在一旁跟着。   “你找什么呢?”   他有点心烦:“没你的事。”   三月份了,天也微微暖起来,梁赫的目光随着太阳降落的轨迹而去,主席台那边,此刻还洒着淡金的晖光。他揉了揉眼睛。   他想找到沈喆。   “找你同桌?”闻昊猜到了,毕竟沈喆的状态确实不好,“他跑哪去了?”   “不知道。”   “唉……”闻昊有些感慨,“老罗这也太过分了吧?”   “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问题以前谁能想到啊,你跟叶敏娟那会儿都没事……”   沈喆和徐文珊是他们班被发现的第一对早恋的学生,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谁都不知道。就算有,估计也绝不敢再让人看出来了。   “哦我懂了!”闻昊大叫。   “懂什么?”   “老罗更年期症状不轻,”班主任不在场,闻昊口无遮拦地说,“而且肯定家庭生活不幸,自己不幸也要拉着别人不幸……”   梁赫没再理会这些不着边际的吐槽,他的视线扫至主席台侧面的阴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闻昊立即向上望去,“那不是沈喆吗?”   主席台两侧是宽大可以坐人的阶梯,现在的时间大部分学生在下面操场锻炼,而沈喆正呆坐着,周围没有其他人。隔开一段距离,梁赫看不清他的表情。在下面立了半晌,沈喆始终没注意到他俩,瞟都没瞟过来一眼。   “要过去看看他吗?”闻昊问。   “我去就行,”梁赫快走了几步,“你自己活动吧。”   “干嘛还把我支开?”   “不是支开,”梁赫回过头,“你觉得他现在愿意让一群人跟着吗?”   “哪一群啊,不就咱俩吗,”闻昊摸了摸头,“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安慰人,我不管你们了啊!”   那么自己呢,梁赫疑惑,是想要安慰他吗?   他没有机会过多思考,因为沈喆发觉到他的存在,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对视,如果再不上去,会显得更奇怪。   梁赫几步跨上阶梯,坐在他身边,酝酿了一番语言,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就这样和他挨着耗时间。   沈喆反而先沉不住气:“你怎么不去活动?”   “你不是也没动吗?”梁赫干笑着问。   “我……我不想动。”   “咱们不是算朋友吗?”梁赫叹了口气,“这话还是你说的。”过年的时候,他只给班上两个人打过电话,一个是女友,一个就是自己。   现在徐文珊不见人影,自己再不跟着,他的境况有点凄凉。   “我在这坐着,你不烦吧?”   沈喆扭过头,瞅着梁赫看了一忽,苦笑一声:“我干嘛要烦你。”   “不烦就好,”梁赫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头稍稍后仰,“没事,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坐这歇着,看他们跑步。”他的下巴往跑道那边一努,这个时间慢跑健身的学生很多,“你看闻昊都快跑趴下了。”   沈喆弯了弯唇,须臾脸色又沉下去:“梁赫,我其实什么都处理不好。”   作者有话说:   后面又要重写,我的存稿全是废稿(跪 第23章 谢谢   “我什么都处理不好。”沈喆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颓丧,更像认命后的感慨。   梁赫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附和:“自己都还是小孩能处理好什么?”   沈喆看了他一眼:“你才小孩呢。”   “可不是吗,没成年不都是小孩?”梁赫说,“十七八岁就想着担事儿,可能吗?”   往日于台前演讲或领读的沈喆,在梁赫看来是老练从容的,不太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而现在与自己并坐的同桌,彻底褪去了外层伪装,露出同属于少年的无奈与忧伤。   沈喆听了他的话之后,嘴角也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懂,”他依旧半敛着笑,只是语气略显沧桑,“那时觉得快乐就好,谈恋爱快乐就谈。”   “你很喜欢她吗?”梁赫不自觉地脱口,之后暗自紧张,怕触到他的伤疤。   “嗯,”沈喆点点头,他第一次与人谈论恋爱的心态,“可是我没有想过别的,什么毕业以后,或是更长远的……我觉得那些还很模糊,我只知道现在很开心。”   “不然呢?”梁赫认为无可厚非,他们俩本来也没什么错,“现在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   “我没有想过家里人会怎么看待……”   “你爸爸——是不是说了什么?”婚宴上梁赫见过的沈父面目严肃,今天那个男人也来过学校。   沈喆却摇了摇头:“其实我爸还好,他希望我专心学习,但也没有强烈反对这件事。”   “叔叔挺善解人意的啊,”所以沈喆为何如此低落呢,梁赫试探着问,“是因为徐文珊那边吗?”   “嗯,她——”沈喆目露哀伤,“她爸爸打了她,因为我们的事。”   “挨打?”梁赫感到不可思议,就因为谈了一场或许不合时宜的恋爱,被班主任辱骂、被家长责打……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吗?   “她家里要求很严,”沈喆扭头看着梁赫,“你想不到吧?我也一样。所以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家里人能够宽容地对待我,我从来没想过她面对的是怎样的环境。”   徐文珊爱笑、爱说、爱帮助同学……看上去被呵护得很好。沈喆所透露的信息的确出乎梁赫意料。   “我承担不了事情的结果,她更不能。”   “那你们——你们分手了?”   沈喆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半天没声音。梁赫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也不指着从他口中听到答案了,沈喆却又突然开口:“她会离开我们学校。”   太阳几乎落下去,主席台旁的光线更弱了,他整个人完全被罩在阴影中。   -   徐文珊的父亲认识县中的校长,县中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非常严格,高考成绩也相对稳定。当年中考结束后,她的家里人就打算送她去那边读高中。然而徐文珊坚持想进市里的学校,父母勉强同意,要求是高中阶段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不得出任何差错。   与沈喆的相识扰乱了她的既定轨迹,事情一经暴露,引起父母的勃然大怒,想留在这里念书就不太可能了。   这些事沈喆没有对梁赫做详细说明,他无力对任何人解释。梁赫通过其他同学的小道消息还是明白了个大概,毕竟徐文珊是真的转学了,就在事发后没几天。   沈喆偶尔对着空出来的座位出神,面上毫无表露。他仍担任着语文课代表,分内的事没有过一丝懈怠,与罗茗钰的往来也不见半分火药味。除了转走一位女生,这个班级似乎没有过任何变化。   梁赫很久没有与沈喆一起帮班级打水了,自从上学期他说“一个人就够了”,两个人总是默契地分开。不过周三下午,梁赫在沈喆走到窗边时也跟着过去,先他一步拎起右边那个壶。   “要不然一块去吧?”   沈喆没有拒绝,只调侃性地问了一句:“不嫌浪费劳动力了?”   “坐一下午,该活动活动了。”梁赫说。   下节有高一的活动课,隔着一段距离的操场那边传来繁杂的口号声。他们不紧不慢地溜达到水房,仍然一左一右地将壶对在龙头下。   梁赫心不在焉,拧开关的时候手背竟然溅到了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他记起第一次和沈喆来这里时对方说的话。   “你说的还真对,”他打破静寂,“挺容易烫手的。”   沈喆微微撇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最近不太爱说。   梁赫也不是多么健谈的人,没等来沈喆的答话,就此冷了场,无从再续,暗暗期盼水快点接满。   偏偏感觉上今天水流的速度特别慢,他的大脑放空一会儿,水位终于升到最高。梁赫小心地关掉龙头,沈喆已扣好自己那边的壶盖,经过他身边。   “梁赫,”他的脚步稍微顿住,低声说道,“谢谢。”   如果不是水房现在没有其他人,沈喆又离自己足够近,梁赫可能会错过这两个字。但他确实听到了,血液缓缓上涌,夹杂着心思被察觉的赧意。   谢谢——那些未宣之于口却无时不在的、别扭的关怀。   “沈喆,”梁赫叫住走往前走出几步的同桌,“放了学……去吃麻辣串吗?”   “嗯?”   其实梁赫叫他是为了缓解那股扭捏劲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等沈喆回头,便顺口瞎诌一句。   三月份开始,按学校要求,梁赫和其他走读生也开始上晚自习。傍晚时间他一般不回家吃,秦颖做的晚饭留作夜宵。既然有这个惯例,叫朋友去外面吃个饭也不算尴尬。   沈喆看上去兴味缺缺,没有立刻答应。梁赫以为他不愿意,正要改口,对方说:“好吧。”   上个月底梁赫和闻昊在外面吃麻辣串还碰见沈喆和徐文珊,四人一起拼了个桌,有说有笑。虽然今天闻昊没跟着他们,梁赫想到那天的事,不禁怀疑现在提议吃这个是否欠妥,过马路的时候便问沈喆:“要不然吃别的?”   “不用,”沈喆轻轻摇了下头,“就麻辣串吧。”   他们点了豆腐、里脊、肠等几样,摊子边上等的人多,但速度也快。他们今天运气不错,占到一张小空桌,而且没人来拼。   “谢谢,”沈喆接过梁赫递来的豆腐串,默默吃了几分钟,冷不丁地冒出句话,“其实吧,我也想通了。”   “想通了?”梁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像你说的,现在这个年纪能做什么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小时候养过仓鼠,清理鼠笼前,要把它们先抓出来。人的手从笼子里拎起一只巴掌大都没有的小家伙简直易如反掌,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被怎样的力量操控。   如今,沈喆觉得自己跟那些仓鼠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他不认为操纵他们的就一定是长辈,或许说是不可测的命运更贴切。他的对立面不是什么具体对象——这样想来,便失去了不甘与反抗的价值。   “沈喆,你设想过未来吗?”梁赫并非想求证什么,只因偶尔会被这样的思索困扰,才问出来。   沈喆不慌不忙地放下刚吃完的竹签,用纸巾擦拭嘴角,而后干脆地答道:“没有。”   他们现在快乐或苦恼,与未来又有何相干?   “我也没有。”梁赫忽然觉得放松,其实他们是一类人。   “走吧,快要上课了。”   “我再买两个烧饼,”烧饼摊也在马路边上,梁赫没有征求沈喆的意见,只是问他,“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两种口味,甜口包红糖,咸口撒五香粉,都深受学生喜爱。   “我不想吃了,买你自己的吧。”   梁赫还是买了两份,提溜着两个袋子在他面前晃悠:“挑吧。”   天色暗了,沈喆随意拿了一个,分不清是什么陷的,咬下去以后,浓热的糖浆流出来一些。 第24章 同桌优先权   徐文珊转学之后,倒数第三排多出一个空位,罗茗钰重新对班级座位进行调整,沈喆的位置往前挪,闻昊也挨得远了,梁赫又变成和曹蕾邻桌。   沈喆的情绪在慢慢恢复,更多精力用在学业上,借以转移注意。   曹蕾不太习惯上晚自习,加上她成绩好,不需要任何监督,跟罗茗钰申请了照常放学。每天晚上,梁赫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晚自习期间教师对班级座位管控没那么严,经常有互相换座位的,沈喆便依旧到他这边来自习,说可以让梁赫帮他补补数学或英语。   -   “这么用功?”梁赫发现沈喆又抱了沓复习资料过来。   “嗯,除了学习,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的话里似乎仍有一丝无奈的成分。   “你真没事了吧?”梁赫问。   “没事,”他笑着摇了下头,“对了,以后别打我手机了。”   “怎么了?”   “我把手机还给我爸了。”   梁赫微讶:“你不是说叔叔能理解你吗?”   “是我不想用了,”沈喆不太在意地说,“用处也不大,还容易分心,以后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数日前的一个晚上,沈喆收到了徐文珊发来的最后两条信息。   【不必遗憾,就当是回到最初的轨迹。】   【你是我遇见过的最温柔的人,沈喆。谢谢你,让我拥有过这样快乐的一段时光。】   沈喆看了许久,本想清空手机里的信息,终是没能做到,最后关机,取出电话卡,把这些交给了沉思鸿。   -   他这么说,梁赫也能猜到,手机上应该还有不少过去的记忆,如果留着,失落或许更难消退。   “我也觉得没啥用,又不让开机。”梁赫轻描淡写地附和。   尽管平时住校,电话联络的机会不多,沈喆还是把自己家里的号码给了梁赫,随后摊开练习册。   “听歌吗?”梁赫晃了晃手上的随身听,递给他一根黑色的耳机线,“边听边做题,效果也不错。”   沈喆第一次见梁赫把随身听带到教室,他自己也有,但总是放在宿舍。   “什么歌?”   “朴树的,”梁赫把另一边的耳塞塞进了自己的左耳,“你不是以前还说想借我的磁带?”   好像是上学期合唱比赛前的事了。   “哦,但是你一直没拿来。”   “我老忘,”梁赫讪讪地笑道,“你也没提醒我啊。”   “我以为你就是随便说说,哪好意思追着要。”   “没事,现在听也不晚,一块听吧。”   “罗老师发现怎么办?”以前还不明显,但现在沈喆对他们的班主任产生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提防心理。   “我带着英语磁带呢,”梁赫亮出抽斗里的一盒《高考英语听力》,“她一来我马上换。”   “真有你的。”   一副耳机,两根耳线,一根挂在沈喆的右耳,一根在梁赫的左耳。   被塞住的耳朵痒痒的,里面传出的声音有点低,也有点沙哑,一首很悲伤的歌,阴郁的苏联调,内容是远赴战场的战士,从此尸骨长埋他乡,而于曾经盟誓的白桦林,心爱的姑娘至死都在等他(*)。沈喆浑浑噩噩地想,是否只有触及生死,才会刻骨铭心。   这首歌唱了好几分钟,然后开始播下一首的前奏。梁赫始终保持警觉,注意到教室外过重的脚步声,以为有什么情况,飞快按下暂停。   结果是闻昊和几个男生打闹着进来。   “吓死人啊你?”梁赫冲他抱怨。如此一打岔,他和沈喆也没再听歌。   “反正还没到上课时间,”闻昊没回自己座位,来这边凑热闹,他瞥了眼面色无波的沈喆,接着对两人说,“哎,今儿晚上我跟梁赫一起自习吧?”   “什么?”沈喆和梁赫同时望着他。   “曹蕾不在,她地方谁坐不行啊?”闻昊可怜兮兮地看向沈喆,“沈哥,让我一天。”   沈喆摘下耳线,还给梁赫,一边利索地回答:“不行。”   “凭什么啊?你现在又不是梁赫的同桌。”   “之前是,”他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有同桌优先权。”   “你这什么狗屁逻辑?”   “我坐习惯了不行吗?”   ……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吵,梁赫难以抑制地狂笑。   “怎么了?”他俩终于一致停嘴。   “你俩这样,”梁赫调侃道,“就跟后宫争宠的嫔妃一样。”   沈喆和闻昊同时沉下脸,梁赫以为自己会被他们联合起来揍。然而这时,原本神色奇臭的闻昊突然咧开嘴,贱兮兮地笑道:“那请问梁皇今晚打算宠幸哪位啊?”   梁赫自作自受,被这语气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表面维持镇定,冲他挥开手:“你还是退下吧,小闻子。”   “不——凭什么啊?”闻昊恢复正常音调,“他都在你这蹭了好几天了,让我一天不行啊?”   “人家是正经想好好学习的,不像你是来捣乱的,”梁赫打开数学书上的某一页,“要坐这,先把这页题做完。”   “那算了,”闻昊火速改口,又捏起嗓子,对着沈喆说,“沈娘娘,今晚皇上就拜托你了。”   沈喆抬起右手朝他后背上劈去,闻昊连忙躲开,逃回自己座位。   “咳,继续做题吧。”闻昊一走,梁赫也不好意思再开那油里油气的玩笑了。   沈喆没说什么,老师布置的作业基本完成了,他又打开辅导书和草稿本,一道一道地在上面写,做了几题之后,轻轻戳了下梁赫的胳膊肘,把本子推给他。   “这是28页那几道吧?”梁赫还没仔细看他写的内容,入目的字迹清秀整齐。   “嗯,”沈喆露出一脸不正常的笑意,看得梁赫心里发毛,而后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梁皇,还满意吗?”   梁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种话要是闻昊说的他顶多觉得恶寒,但听沈喆说出来,羞耻度爆棚,心跳跟着快了一些。   “你怎么也这样啊?”他先认输了。   “这不跟你学的吗?”沈喆的笑容依旧阴里阴气,“占便宜很过瘾吧?还想当皇帝吗?”   “不了,”梁赫进退自如,“你想当让给你当。”   “我当皇帝,你当什么?”   “当皇后——”他意识到这话不太对劲,“不……那就太上皇,要么太子。”   “想得倒挺美,”沈喆闷笑了几声,强自摆脱无营养的口舌之争,继续指着做完的题问,“到底有没有错?”   “我看看……”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今晚值班的老师还没到,教室里四处流动着滚水冒泡似的轻语。   梁赫压低声音,指出本子上的两个错误,等着对方改正。   须臾,他偏过头,发觉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沈喆手背上半隐的青筋。   作者有话说:   *说的是《白桦林》~下次大概周一更 第25章 赵卓阳   四月下旬学校将举行新操场建成后的第一届运动会,三月末罗茗钰就提醒大家报名,无奈三班同学参与的热情极低,过了几天体委反应所有项目加起来只有两个人报名。   “每人至少报一项!然后进行选拔。”最后,她不得已这样对大家说。   体委按照班主任要求收取每个人的报名纸条。梁赫随便写了个“1500米”,因为相对来说中长跑是他的强项,而且报了也不见得选上。他们班虽然男生少,但还是有几个体育不错的,比如董鸣鹏。   可是梁赫没想到报名参加1500的男生只有他一个人,自然由他参加,连选拔都省了。   “你们都报的什么啊?”梁赫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报了个100,”沈喆气定神闲地说,“没选上。”   “我也是,没选上!”闻昊兴奋地附和。   “那谁选上了?”   “我啊,”董鸣鹏说,“一百二百都是我。”   “你参加个短跑就完事了?”梁赫郁卒地问。董鸣鹏明明各项体育成绩都出类拔萃。   “对啊,我短跑比中长跑好,”董鸣鹏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一个人最多参加两项,多了也不行啊。”   所以1500这个大饼就砸在梁赫自己头顶上了?   “谁让你非报1500呢?”沈喆无语地说,“想也知道没人报。”   “我怎么知道你们都报简单的?”   “不报简单的报什么?”   “报自己擅长的啊!”梁赫义正言辞地说。   “得了吧,我擅长原地坐着写稿子,”沈喆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胸,“辛苦了,到时候帮你加油。”   呕了一天气,梁赫终于认命地接受不得不参加比赛的事实,而且他不想在赛场上表现得太菜,趁还有近一个月时间,经常去操场练跑,尤其是活动课的时间。沈喆也常常跟着,带个秒表帮他计时,美其名曰监督训练。   天气越来越暖和,不必担心跑步呛风,可每次以较快的速度连着四圈下来,梁赫仍觉得胸口像淤了一团血块,呼吸时有点疼。他高估了自己,也许根本不是中长跑的料。   “五分十四,”沈喆按下表上的按钮,“比前天更好了。”   “还更累呢。”   “真这么累?”沈喆把提前准备好的水递给他,“要不然我也跟着跑两圈?”   “你?”   “反正体育课还得测1000米,我也要练练。”   梁赫休息了一会儿,活动课剩下十几分钟,他对沈喆说:“那再一块跑两圈吧。”   沈喆没想跑太快,他基础不好,本着活动腿脚的目的,打算随便溜达两圈。梁赫也跟着慢跑,相对来说,沈喆的速度太容易达到了,尤其在跑了好几圈之后,相当于放松调节。   “你还挺强的。”沈喆结束慢跑后,喘得比梁赫更夸张。   董鸣鹏在一旁练习短跑,从100米起跑点出发,脚下的动作几乎无法令人辨清,一溜烟地从他们面前掠过。跑到终点回过头来,打了个招呼:“怎么样?”   “不错,”梁赫说,“应该能得名次吧。”   “那肯定的,”他毫不客气,“你也加油!”   活动课结束,他们三个一起去食堂吃饭。开始上晚自习以后,梁赫就在食堂办了卡,毕竟不是每天都想在外面吃,还是校内方便。   -   “哎,那是不是闻昊啊?”董鸣鹏眼尖,发现闻昊和一个外班的男生靠在墙角。   梁赫马上也看见了,只是和闻昊一起的那个男生似乎并不友善,手上指指点点,还拽了一把他的衣服前襟。   食堂大厅人头攒动,除了他们几个,没人注意角落的动向。   “那是——赵卓阳吧?”董鸣鹏认出来了,“他俩干什么呢?吵架呢?”   梁赫皱了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去,中间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摸不准两人在谈论什么。但食堂怎么说也是公共场所,照理不可能在这儿发生冲突。   “我们去看看吧。”   梁赫说完,沈喆和董鸣鹏也跟着一道走去。   “别让我再看见你跟她在一起!”   梁赫他们到的时候,就听见赵卓阳撂下这句话,而后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像个跑错片场的霸总剧演员,自以为有派头,旁人看来又尬又愣,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啊?”梁赫觑着他,“你俩吵架了?”   闻昊整了整被揪过的衣领,烦躁地说:“他就是个神经病!”   “他说你跟谁在一起啊?”董鸣鹏听到了赵卓阳的最后一句话,迅速抓住重点,“不是吧,你把他给绿了?”   这么狗血八点档的情节不会发生在他们身边吧?   闻昊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晃晃你脑子里的水,我至于吗?”   “可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女朋友吗?”梁赫记得这事,闻昊以前不知道在他面前说过多少次那个叫朱燕的女生。   “我就算想绿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吧?”   梁赫立刻放下疑虑:“这倒的确。”   “操,梁赫你故意损我呢吧?”   沈喆出声:“那他找你麻烦干什么?”   “要么说他神经兮兮呢,”闻昊不悦地说,“他俩吵架,我碰见朱燕,问了几句,那家伙就非觉得我俩有什么……我和她还同桌过呢,关怀一下怎么了?再说惹人家生气的是他自己!”   “赵卓阳……占有欲这么强啊?”董鸣鹏一脸雀跃的八卦神色,“他女朋友有够受的。”   “可不是吗,这种神经叨叨的男朋友,换我我也受不了。”   “你本来也不会有男朋友。”   “废话,咱几个谁能有啊?”   ……   梁赫在后面跟着,走得慢了一点。   “哎,那边有地方。”沈喆找到空桌后,拽了他一把,再叫住前面两人。   一个不怎么痛快的小插曲,不出一周几人就忘记了,更没料到会引发新的事端。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明天下午没更,就后天更 第26章 争端   周一下午,沈喆被班主任叫去装订语文练习,到放学也没回来,梁赫先跟闻昊去校外的饺子馆吃晚饭。   店是新开的,挺受欢迎,里面没那么宽敞,早坐满了学生。他俩就在门口店主另加的长方桌旁就坐,边吃边聊,不知怎么提到了叶敏娟。梁赫说她最近用功多了。   闻昊喃喃地冒出几个字:“爱情的力量。”声音很轻,梁赫却听见了。   “什么?”梁赫不知情,“她谈恋爱了?”   “她没跟你说过啊?”闻昊的脸色不太自然,“也不是,就她喜欢的那个学长……貌似成绩很好,今年高考,打算去北京名校的,所以她……”   “这样啊,”怪不得寒假里她的表现那么奇怪,梁赫了然,不过她对自己都没好意思说出来的事,闻昊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闻昊把蘸过醋的饺子往嘴里送,“她连你都不说,估计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别往外捅,也别在她面前提。”   梁赫愈发不解:“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昊凑过来说:“是朱燕告诉我的,就是她那个发小。”   也是赵卓阳的女朋友。   梁赫在脑子里捋了捋这几层关系,不禁疑惑:“你和那个班花真的有联系?”   “有什么联系啊?”闻昊耸耸肩,“除了前阵子她和赵卓阳吵架,我主动安慰她一次,后来是她自己找的我。”   “她找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吐槽她男朋友。”闻昊现在的表情一点都不像谈论心怡的女生。   梁赫有些转过味来:“你对她还有意思吗?”   “没了没了,”闻昊不耐烦地皱眉,“我感觉她跟我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闻昊改变主意也不奇怪,就连梁赫都觉得不舒服。   叶敏娟明显不愿把心事散布出去,可能因为是发小才告诉她,粗线条的闻昊也知道不该往外捅,而她转头就透露给其实不那么熟的男生……要说以小见大,这女生估计不是省油的灯。   反正赵卓阳也不是什么好鸟。梁赫暗自思忖,这俩人适合互相伤害。   闻昊沉默下去,梁赫懒得再去琢磨那对男女,对店里的服务生说:“麻烦再来一份三鲜馅的打包!”   “你打包干嘛?”闻昊惊奇地望着他们桌上才吃了一半的饺子,“这么多还不够啊?”   “给沈喆带一份呗,老罗那么能磨,万一他没吃呢。”   “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孩,”闻昊不以为然,“要是吃过了,饺子搁教室里啊?”   “吃的东西又不嫌多——”梁赫的话音未落,警觉地注意到身旁疾步而来的身影。   冤家路窄。   赵卓阳和朋友原本在隔壁饭馆吃饭,凑巧看见他们,径直就过来了。   他的样子像刚喝过酒,满面通红,步子虚浮,或许也因此情绪不稳,眼睛放着恶豹似的光,死瞪住他们,不知道抽的什么疯。   闻昊下意识地站起来:“你干嘛?阴魂不散?”   “我提醒过你,”他用右手食指在闻昊胸前点了点,“别再找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找她,不是她找我呢?”闻昊挑衅地笑了笑,“你让人家失望了,还不许人找别人了?”   梁赫刚跟闻昊谈过朱燕的事,自是知道他不会主动招惹对方。这话就是故意气赵卓阳的。   “你行,”赵卓阳没有离开的意思,比那天更粗暴地拽起闻昊胸前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扯,长条桌瞬间被过大的动作撞歪,“欠揍就直说。”   霸总戏还演上瘾了?   “哎别……”旁边赵卓阳的两个哥们跟着上前,“赵哥你喝多了,别这样。”   梁赫突然发现赵卓阳左边那小子就是之前朝阿花扔石头的学生,脸上的红印十分醒目。他对这几人愈加反感。   “没事,”赵卓阳嚣张地说,“给他两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赵卓阳抡起左臂,但还没来得及给闻昊“两下”,自己的身子一歪,倒在一边,右脸生生挨了一拳,显得更红了。   梁赫默不作声地杵在一旁,冷眼瞅着手撑住桌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赵卓阳。闻昊也愣了,没料到梁赫的动作比赵卓阳更快。   赵卓阳懵了一瞬,立刻回过意识,手轻轻摸了摸脸,阴阴地对梁赫说:“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赵哥你没事吧?”几个朋友连忙扶他,赵卓阳不太情愿地推开。   “哎呀,”店主发现出事,第一时间跑出来调停,“你们在这闹什么,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赵卓阳没好气:“看清楚了,是谁惹的事?”   “小刘,”店主对一个年轻的店员说,“过马路叫学校保安来,这学生简直无法无天了!”   赵卓阳的哥们可能怕了,赶紧拉住准备开战的赵卓阳:“赵哥别,要干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咱不能影响人,而且今天你喝多了,不沾光。”   “别碰我!”   除了儿时打闹,梁赫几乎没对人动过粗,虽然揍人之前心里也有些打鼓,真这么干了底气倒上来了,反正他没吃亏,于是仍旧斜乜向赵卓阳:“要不然就换个地方。”   “不行啊,赵哥,今天还有别的事呢,你又喝了这么多,闹腾啥呢。”   “行,”赵卓阳晃悠着站直,眼睛定在梁赫身上,彻底不再搭理闻昊,“我记住你了。”随即被两个弟兄拖走。   一通二了吧唧的威吓,梁赫除了范尴尬,竟然没别的感觉。   “卧槽,”闻昊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你真打他了?”   “那又怎样?”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两下子……”闻昊琢磨了一会儿,“不对,他找你麻烦怎么办?”   “管他呢。”梁赫也不确定后面要怎么应对。不过赵卓阳也只是和他们同级的学生,能把他怎样呢?与其瞎担心,不如好好回忆一下以前学的军体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经赵卓阳一搅和,梁赫沉着张脸回到教室,心里不爽。   “怎么了?”沈喆敏锐地发现他不对劲,“被人揍了?”   “我像挨揍的吗?我揍别人还差不多。”   他说的是事实,但沈喆没往那个方向联想,只当他遇到不愿明说的事,不再追问,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可真慢。”   看着沈喆,梁赫才想起来,他那份后点的三鲜饺子忘带回来了,于是脸色更难看了。   “又怎么了?”沈喆接着问。   现在再回去拿也来不及了,他暗暗吐了口气,问对方:“你吃饭了吗?”   “吃了啊,”沈喆莫名其妙,“我弄了没多久,就去食堂了。”   “噢。”算了,既然这样,就不告诉他帮忙买水饺还忘带回来的囧事了。   梁赫默默把这笔账全算在了赵卓阳头上。   第二天,他的气还没顺,赵卓阳倒先找上门来了。   四中整体校风不错,打架滋事终究上不了台面,梁赫也没在身边碰见过,更别提亲自上阵了。   赵卓阳和另外几个男生堂而皇之地在校门口拦下准备外出的梁赫和沈喆。那人敞着校服外套,斜靠在墙边,下巴一抬:“高二(3)班,梁赫是吧?”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7章 交个朋友怎么样   放学时间,学校门口熙来攘往,有初中部的,也有高中部的,基本上都是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梁赫一声不吭,如果不是赵卓阳就堵在正前方,他甚至不想浪费一个眼神在对方身上。   沈喆不了解他们之前的矛盾,但是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不由眉头紧锁。   “他是跟你混的?”赵卓阳的视线扫向沈喆,又落回到梁赫身上,“你俩一起?”   “跟他没关系,”梁赫上前一步,暗暗攥拳,又回头对沈喆说,“你先走,晚上自己吃吧。”   “行,不管他,”沈喆还没搭腔,赵卓阳倒接上了,“咱们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去东巷那边好好说道说道。”   梁赫明白这意思,不就是打架吗?不过他带好几个人找他下战书够卑鄙的,想到这里,梁赫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轻蔑。   赵卓阳挪开半步,梁赫也没犹豫,跟着就要走。沈喆拽了下他的袖子:“你干嘛要跟他走?”   “没事,”梁赫仍不打算细说,“你先走吧。”   沈喆的手是被梁赫扒拉开的,他盯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静立一瞬,便立即返身,以1000米测验时的速度穿过人潮,飞奔回校内。   -   赵卓阳双手插兜,悠闲地在前面晃悠,嘴上哼着小曲。这个架势怎么看都不像去打架,纯粹无所事事地街头闲逛。走出去一截后,回过半个身子,冲梁赫喊:“走那么慢,怕了?”   “怕个屁,”梁赫对他绝无好气,“我跟着你走,谁让你自己走那么慢。”   “嘁,”对方不理会这呛声的话,也没有特意加快脚步,“口气还挺大。”   东巷其实叫“南华东街”,离学校不远,偏僻路窄,过不了车,被学生简称为“东巷”。因为是没什么人去的小路,也常常成为学生约架的场所——当然不止他们学校的。梁赫日常鲜少往这边走。   至于赵卓阳,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你什么意思啊?”梁赫望向一眼就到尽头的巷子,“以多欺少?”   赵卓阳冷笑着取出打火机和烟,还是“中华”牌的,不慌不忙地点上:“少瞧不起人。”   他嘴里叼着烟,几个字说得不太清楚,但是梁赫听见了,他那几个“兄弟”也只是一旁看着,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他妈有病。   烟头的红光闪烁明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梁赫不想陪他耗着,正要再问,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干什么呢你们!”   “操”,”脸上一块红印的哥们朝巷子口一探,“老李怎么来了?”   “老李”是高中部的教导主任,上次他们几个在校外闹事,被他知道之后狠狠批斗了一顿,今天竟然又打上照面。   赵卓阳恋恋不舍地深吸一口,把剩下的烟掐灭,仍然扔在脚下,轻轻一碾,而后才眯起眼睛打量突然现身的李主任。   “赵卓阳,你又抽烟!”男人赤红着脸怒喊,“你还有个学生样吗?”   赵卓阳默不作声地将视线瞥向对方身旁戴眼镜的男生。他正奇怪教导主任哪来的这么灵敏的嗅觉,原来是被通风报信了。   “来一根吗,老李?”他嬉皮笑脸地向教导主任递烟。   “你给我正经点!”老李一把拍掉他手上的烟。   沈喆往梁赫那边一站:“你没事吧?”   “没事啊,”梁赫看到这个状况,有了大致猜测,“你把李老师叫来的?”   “当然,要不不打起来怎么办?”天色暗沉下来,他说话时的神情模糊不明。   梁赫不合时宜地想到以前被沈喆告状的事,这人还真是热衷小报告。   由于教导主任的干预,梁赫预想中的“约架”没有发生,几个人只是被带回学校分别教育了一通。   梁赫是被动的,没有受到严厉的责备,而且赵卓阳好像没把自己打过他一拳的事说出去,李主任完全不知情。   -   校运会的前一晚没有晚自习,那天放学后,梁赫直接回家,路过饺子店,又是满座。   之前跟沈喆推荐了这家,两人说好一起来,结果遇上赵卓阳,后来这些天都没再想起。   “孩子,”店主老伯叫住他,“上次是你要了份饺子没拿走吧?”   “啊?”那事梁赫根本没放在心上,本来也是他们给对方惹了麻烦,“上次……对不起了。”   “哎呀,年轻人嘛,就是容易冲动,”老伯接着说,“我把钱还你吧。”   “不用了,谢谢您,”梁赫更加羞愧,“是我自己忘的。”   “没事,你们学生啊,手头紧,咱不能白要钱。”   “真的不用,”梁赫连连推拒,对方仍然坚持,“要不然,您今天再帮我做一份吧?”   店主的眼睛一亮,眼角纹路随着笑容散开:“那也行!你等着啊!”   不久后,梁赫接过一份纸盒包装的饺子,手上热热的。   “你再尝尝,好吃呢,就带同学一起来!”   “好,”梁赫谢过店主,刚踏出两步,身后又是一嗓子,“以后别再打架了啊!”   “嗯。”   他提留起那个餐盒,回到自家楼道口,前面蹲着个他一点都不想见到的人影,挡住了去路。   赵卓阳竟然在给阿花喂小鱼干,身边没有其他人。   梁赫一看见他,扭脸就想绕道,等晚一点再进去,谁知阿花叫了一声,从赵卓阳那边跑开,过来他脚下。   “躲什么躲?”赵卓阳注意到他的动向,“我找你麻烦了?”   “谁知道呢。”梁赫不怕他,只是懒得跟这种人说话。   “你这人还算有点骨气,”赵卓阳站起身,淡淡地一哼,“起码不像你那个戴眼镜的同学,就知道背后耍阴的。”   听他说到沈喆,梁赫站住脚,正视对方:“这事跟他没关系。”   “行了,你还护着他?人家比你有心眼多了,”他静默了一晌,习惯性地摸出烟和打火机,“抽烟吗?”   “不抽。”   “没抽过?”赵卓阳一反先前的暴戾,饶有兴味地拉起家常,“试试呗,又不在学校。”   他今天的态度还算客气,梁赫稍微多出几分耐性:“我奶奶不喜欢烟味。”   “这么大了还奶奶……你奶宝啊?”   梁赫的脸色半黑,抬脚欲走。   “哎,开个玩笑,”赵卓阳伸臂一挡,“有孝心的人我还是欣赏的,毕竟我最尊重长辈。”   梁赫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你?”   “除了我爸之外。”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吐了口烟,“交个朋友怎么样?”   “什么?”梁赫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赵卓阳的脑子进了水。   “你这什么嫌弃的表情?又不是交了朋友就让你干啥,咱就当勾销旧怨。”   “无所谓,”梁赫面色冷淡,“你别再找我朋友麻烦就行。”   “你哪个朋友?”他问道,“那个特别蠢的……还是打小报告的小白脸?我只能保一个。”   “你——”   “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他稍微移开烟,“你们也别把我想的跟社会混混似的行吗?老子以前打架那都是除暴安良!闻昊那回是喝多了……再说了,那点屁事他说清楚就完了,故意让人误会怪谁?”   梁赫心想,你那也不是让人好好说话的态度啊。   “你可够厉害,”他接着抱怨,“上来打肿我半边脸,我还不能找你算个账?”   “算账还叫几个帮手?”   “什么帮手……那是我哥们,跟我跟惯了,真打起来我还能以多欺少啊?”他愤愤地念叨,“你那小白脸可好,直接捅老李那去了。”   梁赫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反正只要他不再找事,才无所谓对方心里怎么想。   “别把烟头扔地上,”梁赫的目光扫至脚下,“那边有垃圾桶。”   赵卓阳愣了一下,而后爆发出一串欠揍的笑:“我去,你是什么品种的道德标兵啊?小学没少得小红花吧?”   “滚你的,”梁赫从他前方经过,“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   “行,咱也当回好学生。”   梁赫没再理他,一个转身直接上楼。至于对方究竟有没有捡了烟头去扔,他才懒得过问。   阿花也从后面追上来,快速一闪,钻进了门口的鞋架。   作者有话说:   总觉得越写越尬,抓不住少年心理,所以我也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更,晚几天吧,后面内容大概需要调整一下。 第28章 你不也这么背过我吗?   赵卓阳主动提出交个朋友已经十分骇人了,然而第二天运动会上,梁赫见到了更惊悚的一幕——闻昊竟然和赵卓阳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俨然老熟人的排场。不知道究竟是谁拿错了剧本。   “男人比女人还善变啊?”董鸣鹏随着梁赫的视线发现在操场外侧嘀嘀咕咕的那俩人,“他不是前几天还在骂赵卓阳呢?”   联系前一天下午和赵卓阳的对话,梁赫感觉他要么是有心示好,要么就是另有阴谋。闻昊那小子太粗枝大叶,也不能完全放任。   赵卓阳在5班,没过多久就回自己班地界了,跟他们隔了十来米远。梁赫这才到闻昊身旁,拍了下他的肩:“你俩怎么回事?”   “谁?”闻昊回头觑了一眼。   “你说谁,”梁赫朝5班一指,“刚才那不是赵卓阳吗?”   “哦,”闻昊不咸不淡地说,“你俩都成好哥们了,我还别扭个啥。”   “我跟他?”梁赫眉头紧锁,“谁跟你说我和他是哥们了?”   “不是啊?他说还帮你喂猫来着,”闻昊犹豫着问,“你们没有冰释前嫌?”   昨天那出要是冰释前嫌也不无道理,虽然梁赫压根没想跟赵卓阳有什么联系,算是桥归桥,路归路。   “反正不用再理他了。”他闷声闷气地说。   “那就行了呗,”闻昊松了口气,“他和朱燕那事吧,也过去了——”   “他被甩了?”   “不是,哪能呢,”闻昊嗤笑一声,“看不出来那家伙真是个痴情种,我也解释清楚了,还在朱燕面前说了他两句好话,他俩都和好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闻昊一脸灿笑,就跟刚恶作剧整过人似的:“我一想到拽得二五八万一人,被个女生吃得死死的就想笑。”   “笑点真低。”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同情赵卓阳。”   梁赫懂了,闻昊那是幸灾乐祸的笑。不过他的心思很简单,赵卓阳别来找麻烦,情场再怎么山路十八弯都跟他们没关系。   “哎,你什么时候比赛?”闻昊自己没项目,梁赫的1500好像就是第一天。   “下午。”   -   操场外围以红蓝相间的顺序插了一圈彩旗。一场校级盛会,太容易令人陷入癫狂,哪怕是没有比赛项目的观众也可以通过呐喊助威宣泄平日寻不着出口的情绪。   现在的运动场上就是这么个状况,原则上每班有固定位置,但比赛正式开始以后,老老实实坐着的没几个,应援的方式五花八门。一身运动装打扮的罗茗钰也不再制止学生喊叫,甚至跟着一起哄闹。   上午进行的100、200米跑径赛中,董鸣鹏一个第二,一个第三,跑下来没多久,流着汗到主席台领奖,回来对梁赫说:“下午加油啊。”   沈喆大部分时间在写稿,对比赛本身却没太大热情,只是远远地观摩。一上午过去,主席台那边广播出来的稿件有近十份都是他的。   天气热了,梁赫只穿了运动短裤和T恤,比赛的时候也不需要再换衣服,广播通知检录,他一个人过去。高二年级二十个班,二十个男生一同踏上砖红色跑道。   沈喆放下笔,暂时把文具收进包里,从观众席上站起来。   “沈喆,”闻昊迎面走来,“去看梁赫比赛吗?”   “去。”   “哎,你往哪走啊?”沈喆从班级的区域离开后,准备穿过操场中央的绿荫。闻昊疑惑地叫住他。   “我去终点那边,”沈喆回头,“你在起点吧。”   “还分段啊?”闻昊暗笑,加上董鸣鹏他们早就准备好在班级大本营拉号子了,“他要不取个名次,都对不起啦啦队。”   “嗯,”沈喆朝他挥了挥手,“应该能取上吧。”   1500米比赛,终点错开起点一百米远,需要通过这里四次才算完成比赛。沈喆走过去时,梁赫他们正在做起跑前的准备。   他听见不远处的发令枪响,隐约见着身穿红色上衣的熟悉身影混在一众急急匆匆冲出去的学生当中。   分秒必争。   赛程最多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梁赫今天比平时练习跑得更快,从起跑到第一圈过来,好像就是一恍神的工夫。   -   烈日当头,白灿灿的光漫天罩落。梁赫耳边除了密集的脚步声,就是无边的高喊喧哗。汗水顺着额头没入眉间,空气中的咸意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梁赫!”   梁赫视野中的沈喆没有站在班级同学之中,而是单独跑到靠近终点线的位置,一边冲他挥手,一边也跟着跑动起来。   你能跑多快啊?梁赫心里笑着吐槽,但他顾不得聊天,手臂也懒得抬,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跑到了前面。沈喆没再跟过去,等着对方下一圈过来。   两圈过去,他和最前面的几个人有了一点差距,但也甩开了后面的人。胸口开始发胀,像坠了铅块,又沉又闷。   班上的同学热情高涨,每次经过都能听见一阵呼喊,连他那个不爱说话的现同桌曹蕾也混在几个女生中帮他加油,闻昊在起点附近,沈喆则在终点那边。   这种氛围下,精神兴奋战胜了躯体惰性,带起强劲的冲力,梁赫始终跟住第一阵营末尾,甚至在最后两百米开始冲刺,超上一人。   只是一过终点,放松下来,双腿顿时陷入麻痹,失控到几乎站不起来。有人及时撑住他的胳膊,使他不至于跪在地上。   “怎么样?”沈喆捞着他,“还能走吗?”   “不能。”即使立刻毫无形象地趴下,他也不想挪动半步了。   “来吧,”沈喆出乎意料地在他面前半蹲下,“我背你吧。”   梁赫的脑子不迷糊,但还是懵了一忽儿。   “开什么玩笑?”   “有什么不可以?”沈喆说,“快点,别废话。”   “你能背动我?”他没那么娇气,只是被一股好奇的心理撩动,总觉得沈喆吹牛,其实根本扛不动一个人。   “那你试试啊。”   四月末的风带着初夏的热气,袭面而来,几乎立刻吹干了梁赫头上的汗,带走了最后一丝湿润微痒。沈喆重复过一遍“来吧”之后,他从后面环上对方的脖子。   除了起来的那瞬有点吃力,沈喆还真能背着他在绿荫场内行走。   梁赫立刻后悔了。虽然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班级较远,可场内那么多人,就算被陌生的同校生注视,也是件丢人的事。   而且沈喆瘦,在他背后甚至觉出些硌,梁赫更感到强人所难。   “你不累啊?”他有气无力地说,“放我下来。”   “其实你也不算重,”几步之后,沈喆走得顺畅了一些,“你当初不也这么背过我吗?”   梁赫愣住,忘记再嚷嚷下地。他说的是军训那次吧?   “原来你记得啊?”   “我怎么不能记得?”   “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梁赫惊奇地问。   “去小卖部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音像店那次想起来的,”沈喆笑着说,“哎,你背我回去那天,我跟你说谢谢了吗?”   “忘了,”梁赫很累,头也低伏下去,“没吧,你那会儿一脸挫样。”   沈喆定住脚,托着他的大腿,把身体往上掂了掂:“就像你现在这副挫样?”   梁赫终于记起自己仍困于一个毫不雅观的姿态。   “你快放我下来吧……”   “别啊,急什么。”   梁赫已经看见闻昊了,跟别人说完话,径直朝他俩而来。   “我还是自己走吧。”他稍微用力,从沈喆的后背上挣脱下来,不过腿还酸着,完全站不稳,只能再扒住对方肩膀,半靠在他身上走路。   “你这是跑步呢,还是打仗去了?”闻昊见他那姿势,笑得直跺脚。   “你给我闭嘴。”   “现在播报高中二年级男子1500米成绩……”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从主席台方向传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侧耳细听,“……第五名,高二(3)班,梁赫……”前面有两人是体育生,他的成绩在普通生里算很出色了,比练习时的最佳水准快了十几秒,难怪超过身体负荷。   “操,”闻昊惊叫,“你还真有名次!”   “废话,你没看见啊?”1500米的比赛没有分组,梁赫到终点的时候大概就知道自己的排名了。   “我过来晚了。”   “那可以去领奖吧?”沈喆问。   “走,”闻昊看起来比梁赫还兴奋,“领了奖再回班。”   “你能走动吗?”沈喆看了他一眼,又朝闻昊使个眼神,“我们架你去吧,梁皇?”   梁赫眼前一黑:“你能不能别提那事了?”   “好。”闻昊自动站到梁赫的另一边,像沈喆一样架起他的胳膊,梁赫变成手臂搭在左右两边人的肩膀上,走起来跟个重伤患似的。   并不比趴人背上好看。   还没到主席台下面,他适应了腿上的酸痛,挥开俩人搀着自己的手:“行了,真当我是残废啊?”   梁赫走得不快,而身边的两个好友也嬉笑着放慢脚步。   奖品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笔记本,封面一枝玫瑰,包着塑料皮。他拿回家后,收在写字台抽屉中,直到去美国之前,都没有打开过。   作者有话说:   固定一下,以后一三五日更新,有情况再说 第29章 梁赫小朋友   五一长假过后,学校向各班分发了教师测评表,要求学生填写,主要是给各任教老师按ABC等级打分,也可提出意见建议,作为评定教学质量的一项参考。   虽然是不记名打分,梁赫还是两眼一闭,全打上了“A”。自从初一有次填这种表,他给班主任打低分被发现臭骂了一顿,就再也不相信老师口中的“实事求是填写”是字面意义的“实事求是”了。   何苦找这个麻烦呢。   周围几个同学也都差不多一溜“A”,顶多有给英语老师打“C”的。表格交给班长,梁赫没再惦记这事。   -   晚自习前,沈喆照例带著书本作业来他旁边坐着。   “你换表了?”梁赫注意到,他手腕上戴了一个多学期的咖色手表换成了白色的,仍是普通的学生表,但他原来那块并未用旧。   “嗯,”沈喆抬了下腕子,“我爸给的生日礼物,就换上了。”   梁赫没跟他聊过生日的事,猛一听有点好奇:“你过生日了?哪天啊?”   “前天。”   前天就是五月六号,他们还在放假。   “已经过去了啊……”梁赫的语气透着些遗憾,“诶,我给你补个生日礼物吧?”   “补礼物?”沈喆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用得着吗,怪麻烦的。”   “没事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梁赫想了想,“要不就……你喜欢的碟?”   “别了,”沈喆笑着说,“张雨生的专辑我都收齐了,你还有什么可送的啊?”   “那就送我喜欢的吧,”梁赫没有放弃,“那天给你听的不错吧?你再好好听听。”   “行啊,”见他这样坚持,沈喆也不推脱,“对了,你生日是哪天啊?”   一说到这个,梁赫脸上的表情纠结起来,似乎难以启齿。   “我生日过了。”   “早过了?”沈喆想那可能是年初的,“没事啊,今年过了还有明年的,到时我也可以送你礼物啊。”   梁赫的嘴角微微一撇:“明年也过不了。”   “为什么啊?”   “因为……”他小声说,“明年还是平年。”   沈喆先是一怔,很快转过了弯:“你生日——不会是八四年的2月29号吧?”   梁赫没再说话,只点了下头。他小时候生病晚一年上学,所以实际上比沈喆大一岁。1984年正好是个闰年,而他的出生日期又凑巧在那一天。   其实梁赫没那么在意生日的事,后来反而作为借口让秦颖不必为此折腾。   不过沈喆知道以后,望着他的脸,片晌,右手捂住嘴,头几乎挨上桌面,笑到浑身抽搐。   “有那么好笑吗?”梁赫不明白他怎么也跟闻昊似的笑点低。   “所以你就是那个——”沈喆稍微扬头,“四年过一次生日,今年还不到五岁的梁赫小朋友?”   梁赫不生气,只是脸上的热度迅速升腾,说不出还嘴的话,最后手一拍桌子:“你有完没完啊?”   “好啦,”沈喆勉强恢复正经,“不是闰年也可以过嘛。”   话虽如此,开始晚自习以后,梁赫总觉得沈喆的表情不大正常,好像还在为刚得知的信息兴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激动的。   梁赫周末去了趟音像店,买了张《我去2000年》的CD,星期一一早送给沈喆。   -   第二天,下午第二节 课后,沈喆被罗茗钰叫出去,一直没见回来。   自习课的预备铃响,闻昊倒是从教室外面鬼鬼祟祟地摸进来,直奔梁赫跟前:“告你件大新闻!”   “什么?”   闻昊没有大喊,手拢在嘴边,凑到他耳边:“沈喆干了件大事!”   梁赫下意识地望了眼教室外,沈喆和罗茗钰都没有再回来。他不喜欢被吊着胃口。   “到底什么事?”   “前几天那个教师测评记得吧?”   “嗯。”梁赫在表上打的全是“A”。   “沈喆给好几个老师打了‘B’和‘C’,”闻昊说完也向门口瞥了一眼,发现没老师才继续说下去,“而且给老罗提了‘经常拖堂’的意见。”   经他这么一说,梁赫的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真的?”   “对啊,我都看见了,要不然老罗能找他谈话啊?”   梁赫蓦地想起前两个月沈喆拟稿的那份更换英语老师申请,如此看来,他能在测评表上直言不讳或许并不奇怪。而且表格虽然匿名,但罗茗钰对班上学生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何况是她的课代表。   “老罗……她说什么了?”   “我也没听全,开批斗呗,现在可能去办公室了,”闻昊感叹地说,“我觉得他以前收我作文逼我背课文都不算啥,连老罗都敢挑衅……是真牛!”   正式的上课铃响了,闻昊窜回自己座位。梁赫没做作业,手上捏着一根笔,转来转去。不一会儿,从后面传上来两份作业,是早上被严岳退回去重做的数学作业,刚刚补交。   梁赫拿起那两份作业,离开座位,去了教师办公室。   二年级教师的办公室都在一起,一整间大厅,分成数十个小隔间。梁赫进去以后,先是整间屋子环视一圈,沈喆和罗茗钰在靠近饮水机的窗边。   “严老师,”梁赫走到数学组那边,“早上退的作业。”   “嗯,先放这吧,”严岳喝一口茶,将保温杯放在一边,“梁赫,帮我接下水可以吗?”   “好。”   严岳让他接水,正好给了梁赫光明正大靠近罗茗钰他们的机会。但是他又有些惴惴,毕竟存了打探情报的心思,越是接近饮水机,越是紧张。   沈喆的那张测评表竟然就放在饮水机旁的矮几上。梁赫的视力好,微微一扫,收入眼底。   十几个老师,沈喆打“A”的只有严岳和罗茗钰,其他要么B要么C,但是在罗茗钰的那栏后面,如闻昊所言,写着“经常拖堂,建议按时下课”一行字。   “沈喆,”罗茗钰严肃地说,“这个学期,你已经是第二次让我失望了。你是课代表,我以为你能最理解我……原来在你眼里,我为了你们的学习占用课间都成罪过了?课业这么紧,哪来的多余时间?”   沈喆一字未吭,罗茗钰继续长篇大论:“你和周馨合计着想换英语老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真是能耐,不尊重老师,老师能有心情给你们好好上课吗?”   “罗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半轻不重,“我没有不尊重您,也没有不尊重任何老师。”   作者有话说:   他俩其实是年上,但好像被我写得一点不像年上,就不占tag啦 第30章 谁让我误会过某人呢   罗茗钰被气得不轻。怕引起她的注意,梁赫没熬到最后,把水杯还给严岳,就离开了教师办公室,回头望了一眼,沈喆也刚好被放出来。于是一起回班。   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现在与沈喆并排走着,梁赫不太确定如何应对这样的气氛,暗暗低下头,盯着起落的脚尖。   天气热了,俩人都穿着短袖T恤配长裤,沈喆的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看上去很平静,也没什么要解释的。   运动会前班主任让全班报名,他还知道选最简单的,表露出圆滑的一面;可在眼下一连串的事件中又直率得可怕,不惜得罪代表权威的班主任。说明他不是不懂变通,而是根本不屑于。   “怎么了?”沈喆觉出对方在看自己,“没想到我会这么写?”   “那倒不是……”这种事放在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话题一旦拉开,梁赫心里的那点尴尬散得也快,“而且——你本来也没做错。”   沈喆往他那边瞥了一眼,嘴角微微掀起:“行了,我没那么脆弱,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你真是故意的啊?”   “实话实说而已,”沈喆的表情别说见不着失落,反而有种轻飘的洋洋自得,“我爸说过,如果不去把握能够表达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多地失去表达的自由。”   记者能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   尽管套在学校日常里有小题大作之嫌,但有的人就是会如此较真,比如沈喆。   -   事件引发了罗茗钰的怒火,不过数日后就不了了之了,她毕竟不能拿一个学生怎样。沈喆还是课代表,语文成绩始终维持班级第一。惜才和怒其不争的心理同时存在于罗茗钰的意识中,让她在对待沈喆的问题上多有纠结。   五月下旬,英语张老师在课上告诉学生们,下学期将离开学校。   究竟是学校接收到学生反馈,对其教学工作不满;还是他本人感觉到被排斥的压力,主动选择离开……就不得而知了。   班上大部分同学的反应是松了口气,当然没好意思明着表现出来。   梁赫的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天放学后,意外撞见沈喆和张老师在教学楼下闲聊,颇有些诧异。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   “那以后呢,您准备去哪里?”沈喆问。   “我想继续读书,”年轻的老师说,“其实毕业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老师,但是现在不适合,不代表永远……还是应该多磨炼自己。”   “嗯。”   梁赫走到他们跟前,只听到了英语老的最后一句话:“跟你聊聊舒服多了,再见吧,高考加油。”   “谢谢,再见。”   走之前他也看到了梁赫,稍微点头示意。   等他的背影离远了,梁赫有些好奇地瞥向沈喆:“你怎么会跟张老师聊这么久?”   沈喆像是知道他会这么问,微笑道:“他人挺好的。”   “你不是还写申请书要换老师吗?”梁赫想起来这事是听说的,补充道,“周馨告我的。”   “人好,不一定适合这个岗位,”沈喆没动地方,直着身目视前方,“人好只代表我愿意跟这个人接触,是个人意义的。”   见识了“教师测评表风波”,梁赫对他的处事风格也更加了解。   “那你给老罗打A是肯定她的教学?”   “当然,”他立即承认,“讲课条理清晰,而且能控制课堂气氛。”   “老严也是?”   “嗯。”   “不对啊,”梁赫笑道,“你既然觉得老严讲得清楚,怎么还老来问我呢?”   沈喆抱起双臂,斜乜着他:“故意的是吧?你明知道这是我的问题。”   他的数学基础不好,反应慢,这怪不得别人。   “你连这个都能分清楚,”梁赫说,“真是不简单。”   梁赫是来叫他去外面吃饭的,聊过几句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   “我这样是不是显得——”沈喆接着说,“有点虚伪?”   “哪样?”   “明明写了申请换老师的报告,还要跟人家拉近乎;明明不满意拖堂,又给罗老师打了高分?”这么说的时候,他仍是笑着的,只扭过脸,半对着身边的人。   梁赫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沈喆善于伪装,可对于伪装本身并不隐藏,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真诚。虽然矛盾,但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   “怎么会呢,我可没见过比你更直愣的人了,”说完他忽地想到什么,“你那会儿跟老罗说我没写完作业,是不是也这么个心态?这人相处得还行,但是该打的小报告绝不能省?”   沈喆怔了片晌才记起这事:“你还记得呢?这么记仇?”   “我记性没那么差。”   “这样你就不敢不完成作业了,”沈喆说,“以后再这么干,我还是会告诉老师。”   梁赫:“……”   别扭了一小会儿,梁赫低声说:“那回,前一天晚上阿花受伤了,我带它去医院,所以没顾上写作业。”   他说着继续往前走,可是沈喆没跟上来。梁赫回过头,见对方默然地立在那里。   “怎么了?”梁赫猜到些许,“内疚了?   沈喆恢复了笑容,站到他旁边:“我要说是呢?”   “那说明你还有点人情味,”过去那么久的事再掰扯,梁赫也不太好意思,“算了,我没放心上。”   夏季的傍晚,地表过热的温度早已退去,但天大亮着,外面出来摆摊的比冬天更多了。   “还去吃饺子?”沈喆问,他已经跟着梁赫去过那家店好几次了。   “你吃腻了?”   “倒也还好,不过我们好像都吃遍了……”   “煎饺还没吃呢,”梁赫记得清楚,他很喜欢这家店,老板人也厚道,“今天去吃吧?”   沈喆干脆地回:“好。”然而他脸上没有多少期待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你让着我?”梁赫半是猜测,半是调侃。   沈喆轻轻“嗯”了一声。   “啊?”梁赫差点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瞅着他。   “没什么不可以,”沈喆微微转身,唇边带着温敛的笑意,“谁让我误会过某人呢?” 第31章 溃疡   空气中蒸腾起热浪,整条街响彻着嘹亮的蝉鸣,盛夏如期而至。   高二行将结束的日子里,赵卓阳像是完全与梁赫他们泯去仇怨,甚至跟闻昊渐渐熟稔,一度令人怀疑闻昊是他新收的小弟;忘带书的时候,还跑他们班来借,闻昊不在就找梁赫借,梁赫便一脸不情愿地递给他。   又到了假期。距离高考仅剩不到一年,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八月初就要开学。   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秦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跟着梁玫两口子到凉快一些的东北地区度假。梁赫独自回到梁政的“天苑”公寓。   “要一起学习再找我吧。”放假前沈喆对他说过。   这个暑假沈喆没有报辅导班,只打算在家完成作业、复习功课。   梁政仍然忙得脚不沾地,经常不着家。答应过秦颖多照看孩子,然而梁赫回去三天后,他便出差去了欧洲,也别无他法。好在梁赫并不在意有没有人陪着。   梁政走之前留了两大袋荔枝,梁赫自己吃不完,给沈喆打了个电话,请他一起吃,顺便写作业。   “行啊,”沈喆那天早上还在刷牙,电话里传来吐水的声音,接着他问,“我去你家呀?”   “来呗,”梁赫一边剥荔枝,一边对他说,“我家没人。”   “没人方便偷情?”沈喆的语气毫无轻浮感,还是让电话那头的人呆了一下。“跟你学的。”他补充。   梁赫别扭地说:“你爱来不来。”   “来啊,不然你能吃完那么多荔枝吗?”   他放下电话,换衣服和收拾书包费了一些时间,到梁赫家过了九点。   梁赫家的荔枝数量超出他的想像,估计得有五六斤。   “你爸怎么买这么多啊?”   “咱们这边不是少吗,见着好的就买了。”他用指甲轻轻按下荔枝尖头的地方,果皮顺着力道从中间裂开,现出莹白的果肉,马上剥好一个。这次的荔枝品种好,水润又甜,籽也没那么大。   沈喆望着梁赫面前已经垒起的一堆荔枝皮,深深吸了一口气:“吃太多要上火的,你悠着点。”   “怎么会呢?”梁赫也爱吃这种南方水果,“我去年夏天就吃过不少。”   沈喆帮他一起解决,没吃那么多,不忘叮嘱:“你小心嘴巴起泡。”   -   第二天,还真被沈喆说中了,梁赫在电话里告诉他口腔溃疡的事。   “这种事怎么都能说中?”虽然不见得是荔枝的原因,但沈喆乌鸦嘴是真的。   “抱歉,”沈喆没好意思笑得太夸张,“你下午在家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你能怎么处理?”   “到时候就知道了。”   天色阴沉,过了午后暗云笼罩,眼看着就要下大暴雨。近日来全省的降水量可观,部分地区发生洪涝灾害,沉思鸿也因此在两日前动身,赴北部山区采访报道。   沈喆准备去梁赫家的时候,原本休假的母亲白艳茹因为医院临时有事,离家去了单位。   他所谓的“处理”就是使用药物,从家里带了一小管治疗口腔溃疡的特效喷剂。   “这什么东西?”梁赫以前遇到这种小毛病,并不会考虑用药。   “我妈医院的药,”沈喆拿着药管在他眼前晃悠,“特别管用。”   “确定?”梁赫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准备找个镜子对着上药。   “你去哪?”沈喆见他站起,叫住了人。   “洗手间啊,有镜子。”   “用不着那么麻烦,”他把梁赫按回到沙发上,整个人挡在他面前,“我帮你喷就行。”   “别了……”梁赫心里莫名涌起股羞意,就像那次被他背起来的时候。即使今天只有他们两人,他还是放不开。   “有什么难为情的?”沈喆轻轻一笑,“又不是给你屁股上药。”   梁赫欲言又止,这小子平时的斯文得体总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   “就算屁股上我也可以帮你啊。”沈喆唯恐天下不乱,又加了一句。   梁赫的脸色半青半红:“你能别一口一个屁股吗?”   “怎么了?”沈喆见他那表情,顿时了然,“我小时候经常去医院找我妈,她要那么扭捏,就没法给人治病了。”   难怪呢。   沈喆深受家人影响。梁赫有时觉得他身上有几种迥然相异的特质——矛盾,但能够完美融合。   “来吧,把我当成护士就行。”他的左膝搁在沙发上,稍微俯下身,一手小心地掀开梁赫的下嘴唇。   指尖的温度即使在夏天也有点凉。经过一通“屁股”发言的洗礼,梁赫对待喷药这件事也没那么强的窘迫感了。像对方说的,起码不是扒了裤子给屁股上药。   为了看清溃疡的位置,沈喆的脸凑得很近,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淡淡的,慢慢感觉出热度,梁赫不由后仰。   “别动。”沈喆在靠近牙床的地方发现那个白色的小点,拿着药瓶的右手对着它快速按动两下。   “嘶——”起泡的位置沾到药水,一阵剧烈的沙疼,梁赫的嘴唇动了动。   沈喆松开手:“闭着等一会儿。”   药物渐渐被吸收,最初的沙疼变成了麻木感,连带着溃疡的痛意也不明显了。   “怎么样?”   “好点了。”除了嘴里有点奇怪的味道,涩涩的。   “这瓶给你吧,晚上再喷一次。”   -   外面轰隆隆一串闷雷,云层间擦出的光一恍照亮大半边天,随即又暗了下去。   沈喆望着窗外,没说写作业的事,而是变得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要下雨了。”梁赫说。   “嗯,”他的视线没有收回,“你说……这雨会下得多大?”   “谁知道呢,”梁赫并不懂气象,“可能很大,也可能就几个闷雷。”   沈喆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摇头:“没事。”   “对了,晚上一块去吃必胜客吧?”梁赫建议,“就在隔壁,下雨也不碍事。”   这是C市的第一家必胜客,离“天苑”很近,开业几个月了,生意爆火,就跟前几年肯德基和麦当劳刚入驻时一样,盛况空前,座无虚席。梁赫之前没在这里住,还没有去过。   沈喆点头,却答非所问:“借我打个电话好吗?”   “好啊。”梁赫指了指沙发角落的矮几。   “啊,你刚才说什么?”沈喆拿起话筒前问。   “我说晚上去吃必胜客吗?”梁赫奇怪,“你不是点头了吗?”   “我没反应过来,”沈喆心不在焉地说,“你嘴巴不难受吗?那个也比较火大。”   “没事,你的药挺管用的。”甚至现在他都不觉得疼了。   “那一会儿去。”   沈喆握着话筒,电话拨出去,许久无人接听。最后,他按掉这通,换了个号码重新打出去。   “喂,林叔叔……嗯,是我,”他稍微停顿,“我想问问,我爸爸和你们联系过吗?”   梁赫在一旁有意无意地听到一些谈话,原来沈喆是在打探他父亲的事。开始还是正常通话,之后电话那端不知在说什么,沈喆一直没有出声,紧接着就变了脸色。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最后他木木地将话筒放回原位。   “怎么了?”梁赫连忙问道。   沈喆茫然地望着他,勉强动了动嘴皮,挤出些声音:“我爸爸前天去的北部山区,发生了山体滑坡,现在联系不上人。” 第32章 我今晚也睡这儿   他们没有一起去必胜客,沈喆毫无食欲。最后是梁赫下楼买了一份披萨和几样小食带上来。   C市也开始下雨,虽然跟雷电造的势相比,只能算是“雷声大雨点小”。   回来后,他先把东西放餐桌上。   沈喆又给白艳茹打了个电话,被告知忙着处理急救病患,无法接电话。   “你妈妈晚上也不回来了吗?”   “嗯,”沈喆说,“今天很忙。”   “那你……要不住我家吧?”梁赫说出来的时候脑子嗡嗡的,但是话音落下,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建议。   沈喆没有立刻转过弯来:“为什么?”   “没什么啊,反正我们家里都没人。”   北部山区通讯及部分道路中断,也许今晚都联系不上沈喆的父亲。两个人在一起会更好,他想。   沈喆扭过脸,似乎在琢磨别的事情,过了一阵,梁赫正犹豫要不要重新问一遍,他突然说了一声“好”。   梁赫松口气,从冰箱里拿出大瓶的可乐,倒上两杯,配合晚餐。   风雨变大了,紧闭的阳台推拉门上发出噼里啪啦雨点砸落的声音,而渐渐地,那侵略性的拍击声弱下去,又是茫茫的哗音,仿佛天线损坏后电视机制造出的噪音。   好像变成了中雨。梁赫去阳台看了一眼,阳台未全封,地板上洇了一大片水,都是刚刚那阵急雨狂风带进来的。现在风没那么猛烈,只剩下雨势磅礴,灯光下密密麻麻的银线连接天地,却基本落不到阳台上。   保险起见,他还是关死了阳台门,合上客厅的窗帘。   电视新闻在播报全省范围内的降雨情况,预计未来三天内洪涝灾害最严重的北部仍然不会好转,但C市及以南的地区会陆续放晴。沈喆凝视着电视机屏幕,没有去动盒子里切成八块的披萨。   “山区信号本来就不好,现在设备又出问题,”梁赫回到餐桌边时,对着脸色苍白的沈喆说,“肯定是联系不上的。”   沈喆开始喝可乐:“我知道,林叔叔也那么说。”   以前,沉思鸿在外面出差也有电话不通的情况发生,这回只是遇到恶劣的天气条件,容易放大人心的不安。   他刚答应留在梁赫家的时候还有点愧意,觉得麻烦了对方,现在倒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他不想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待着。   梁赫将盒子里的披萨分别盛在两个空盘中,熟透的芝士扯出绵长的丝,用刀挑开才彻底断绝。   “你要看别的台吗?”沈喆戴上了披萨店配的塑料手套,“换台也没关系。”   “没事,就放着吧。”   一开始,是沈喆要求放新闻的,现在电视里毫无温度的人声继续着,成为机械化的背景音。只要关于天气与自然灾害的新闻没有过去,他的心底便留有微小的惶然,吃东西的动作格外缓慢。   “多处通讯中断”“人员伤亡不详”……这些字眼听起来既动听,又恐怖——证实了失联是正常的,同时反应出情况比想象中严重。   然后,电视新闻切换到下一版块,市领导访问孤寡老人,一派和乐融融的画面。他的情绪随之稍加镇定。   二人同处相对私密的空间、像家人一样面对面用餐不是第一次。那回在沈喆家准备午饭尽管状况频出,却是更轻松的。今天原定的外出计划被一个电话打断,后来沈喆始终心不在焉。   梁赫至今觉得与沈喆成为朋友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是对方引导下,不知不觉间达成的结果。   不过,一旦沈喆游离于人际之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梁赫顿感无法把握他的真实心态,就像先前的失恋。   以常人的角度思索,他会害怕吗?他会受伤吗?可是这些因素在沈喆身上会以怎样的形式体现,又完全说不准。   曾经,沈喆对他说“谢谢”“我没事了”……梁赫便相信了。因为那样的话无论真假,只要由这个人说出,就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告诉你不该再为此纠结下去。   到了后来,雨转小了,甚至从屋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们从靠近厨房的窗口望见路灯下一个个闪烁的水洼。   沈喆始终没能打通父亲的电话,但与母亲通了话,白艳茹晚上要留在医院,他也借此告诉对方留宿同学家。   他想问问白艳茹,爸爸如果真的有事怎么办?可是说不出口。白艳茹或许正面对着死亡关口徘徊的病患,这种时刻即使有再重的个人情绪,也只能如海底的暗礁,不得显露分毫。   这套房子三室两厅,主卧和客厅各一处洗手间,沈喆借用客厅靠近书房的那间洗澡。   梁政购物的风格与梁赫不同,从来都是一买买一堆,放着慢慢用。像崭新的牙刷、杯子、毛巾,甚至一次性内裤……各种日用品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浴室的架子或柜子里,比大酒店还夸张。倒方便了这次沈喆留宿。   他俩的身材差不多,梁赫借给他自己的衣服睡觉时穿。沈喆收拾好,顺手洗了旧衣服,换上那身T恤短裤,从洗手间出来。梁赫正在主卧的那间,沈喆隐约听见流水声,戛然而止后门被人从里面拧开。   梁赫没穿衣服,只围了条浴巾在腰间,上身还滴着水,根本就没擦。   “你洗完了?”他对上沈喆的视线,显然吃了一惊,没料到对方在外面。   “对啊,我也刚洗好。”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快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一手紧捂着腰上有点松垮的浴巾。   “这有什么,”沈喆故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与帮他喷药时的神情并无二致,“还怕我看啊?”   梁赫不爽次次被口头压制:“那你怎么不光一个让我看看?”   沈喆一愣,淡笑着说:“我每次都习惯在浴室换衣服。”   梁赫只“哦”一声,回自己屋穿衣服。其实和秦颖住的时候他也都是在洗手间换好,这几天只有自己就没那么讲究了,即使沈喆来,也忘了带衣服进去。   有点羞耻的话一两句就过去了,谁都不会扒着不放,不过也因此使得傍晚开始的压抑气氛得以缓解,梁赫感觉沈喆的情绪放松了一点,也许明天就会得到他父亲的消息。   “你在我的房间睡觉吧。”梁赫从里面出来,见沈喆还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你呢?”   “我睡书房,一会儿用下电脑。”书房有张单人床,而他自己那间是双人床,梁赫想着沈喆的个头也不矮小,还是睡大床舒服点。   沈喆没有异议,按梁赫说的,准备进屋休息。梁赫房间里的家具颜色偏重,与客厅的风格不太一样。   “家具是你挑的?”他问。   “也不算吧,”梁赫告诉他,“我跟我爸提了下大致想要的,他给定。”   “哦,”沈喆刚要抬脚,忽然回过头来,“对了,我还没有帮你喷药。”   梁赫的嘴角微微一抽,几乎忘了这茬。   “得了吧,我自己弄就行,”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敲两下门框,“你早点睡。”   或许晚上的精神过于紧张,沈喆有些累了,没再坚持。   梁赫独自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上药,这次连沙疼的感觉都几乎没了。   他没那么早睡,独自一人在书房。梁政平时用笔记本电脑,那台台式机很少打开,键盘和外机上落了层灰,梁赫找了块半干不湿的布擦拭一遍,按下开关。   运转倒是正常的。梁赫不像闻昊爱玩游戏,开电脑也就是浏览一下网页。他又查了一遍北部灾害的新闻,依然没有明确的消息,通讯设备在加紧抢修。连开了几个网站,内容大同小异,今天晚上恐怕是一无所获了。   打了几个哈欠之后,梁赫关掉电脑,只留一盏小灯,去了个厕所。回来时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房间望去,那边漆黑一片,屋里的人应该早就睡了。   可是借著书房与窗外的微光,他却发现床边窗前半个黑影,乍一看鬼魅似的。原来沈喆并没有躺着,而是直身坐起,面冲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夜色中的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反而衬得周围更加安静。   在门口站上一会儿,梁赫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轻轻走过去,叫了一声:“沈喆。”   沈喆原本一动不动的上身一晃,嗓子发出微小的讶异之声,似乎被吓了一跳,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平和:“你怎么来了?”   “上厕所路过,”梁赫没有开灯,黑暗中与他对视,发现对方连眼镜都没摘,“睡不着吗?”   “嗯,”沈喆缓缓吁气,“是有点。”   梁赫没再说话,也不离开,站在床旁,沈喆不明白他的意思,懒于思索,劝道:“你先去睡吧。”   梁赫的拖鞋蹭了蹭地面,沈喆以为他要离开了。不过,他几乎还没跨出房门,便回身说:“你稍微等我一下。”   梁赫到书房,抱上自己的枕头和薄被,关了小灯,走出房间。之后,他回到自己的那间卧室,在沈喆身边坐下。   屋里的气氛过于静谧,使人不忍破坏。梁赫压低了嗓音道:“我今晚也睡这儿。” 第33章 拥抱   雨声停止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水,天气骤然凉爽了许多。从傍晚开始,家里就没再开空调。   窗户漏开一小道缝,透着爽润的清风,输送来的是只有在雨后才会嗅到的泥土的气息。梁赫记得在哪里看过,那其实是放线菌的味道。   双人床也只有一米五宽,好在他俩都不胖,并排挨着不会有太憋闷的感觉。大概八、九岁以后,梁赫再没有过与另一个人同床共眠的经历。真的躺下了,倒并非不舒服,只是这种感觉有点陌生,身体僵硬着,放松不下来。   沈喆可能也差不多,一点细微的动作都没有,不过已经摘了眼镜,也规规矩矩地躺着,准备睡觉的样子。   保持同一个姿势太累,几分钟之后,梁赫仍然转向了面冲沈喆那边,隐见对方的双眼闭着。   “梁赫,”可是他却突然出声了,“我还没和同学一张床上睡过觉。”   难道是不习惯吗……   梁赫不打算改变主意,便敷衍地说:“我小学以后也没有。”   “其实我没有和别人一起睡的记忆,”沈喆又说,“我妈说我两岁就自己睡了,后来一直保持下来,至于两岁以前……早记不得了。”   听他的口气,不是抱怨,更像普通地唠家常。梁赫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我看也是,你不怎么依赖别人。”估计小时候遇到别的孩子都被吓哭的情境,他也能一脸淡定地站在旁边安慰别人。   “好像是因为我爸妈都挺忙的,我经常一个人在家,”他扭过头,黑暗中向梁赫投来一瞥,“你爸出差了,那你妈妈呢?怎么没见?”   沈喆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平时是跟着奶奶,现在回了父亲家,也没有看到他母亲,有点奇怪。以前他不会问这么私人的细节,现在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总觉得什么都不了解,显得过于冷漠。   “他们早离婚了,”梁赫以极其平淡的口吻告诉他,“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吧。”   “你……”   沈喆难得语塞,后悔提到这些。梁赫没事人一样接着说:“我本来就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老实说,他们才是对我更重要的人。”   “嗯。”虽然经历不同,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很奇怪吧?我跟我爸相处,有点像陌生人,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和对方交流,所以……他不在我更自在一些,”梁赫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看,我跟你——从完全不认识到现在能躺着一起睡觉、聊天,可是跟我爸完全没法想象。”   “我们是同龄人啊,”沈喆说,“当然好相处一些。”   “是吗……我说个事你别生气。”   “什么?”   “我之前就觉得……你一点都不像和我同龄的,更别说小一岁。”   “那像什么?”沈喆没生气,玩笑着说,“你想管我叫叔叔?”   梁赫闷闷地拿胳膊肘杵他一下:“少占我便宜。”   “怎么啦,你不是嫌我太严肃吗?”   “倒也不全是吧,”梁赫陷入回忆,“往讲台上一站,还有收作业的时候,挺会摆谱的。”   “还有呢?”沈喆一笑,“别的时候呢?”   “别的时候还行,”他说,“但是如果你没那么主动,我可能不太会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主动什么了?”沈喆转过身面对他,脑袋枕在手肘上,“说得跟我追你似的。”   “对啊,追着跟我交朋友不算?”   沈喆的笑声连成了串,寂静中格外清晰:“你不愿意?”   “愿意。”明明是正常的问答,莫名品出一股仪式感。梁赫说完便把被子用力往上一拉,半遮住自己的脸。   光线依旧幽微,不过在黑暗中睁着眼的时间长了,梁赫已完全习惯,能够轻易观察到周围的细节,包括沈喆不戴眼镜时的样子。   “你眼睛多少度啊?”他的头仍半埋在被子里,没话找话地说。   “三百多度。”   “那也不算太深吧,”梁赫好奇地问,“不戴眼镜看不见吗?”   “其实平常不戴也没关系,但是我习惯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摘。”   沈喆眨了眨眼。他摘了眼镜后的双眼看起来更亮一些。梁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毕竟在昏暗中辩识亮度还是过于勉强。   沈喆翻了两次身。   “不舒服吗?”   “有点热。”   “那还是开空调?”梁赫往床头柜上伸手摸遥控器。   “不是那个问题,”沈喆制止,末了小声说,“我不习惯穿裤子睡觉……”   梁赫借他的裤子是个可以外出穿的休闲大短裤,而沈喆一般只穿内裤睡觉。   “那——”梁赫没想到他有这方面问题,支吾着问,“那你要怎么不穿裤子啊?”   “不是还有内裤吗?又不是光着……”他这么说着,已经动手在被子里把外裤脱下来了。   “你就这样睡啊?”旁边被子里窸窸窣窣的,梁赫感应到他的动作。   “不行吗?”沈喆小心翼翼地把裤子搭在自己那头的床头柜上,“又没让你看见。”   算了。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他们俩连被子都是分着盖的,有什么好在意。   然而,脱掉一条裤子的沈喆依旧没有快速入睡,只是转成了平躺的姿势。而梁赫每次往过瞧,都能看到他大睁的双眼。   “沈喆,”梁赫又问,“你还在担心吗?”   沈喆轻声说:“还好……就是不太困。”   沉思鸿是个善于危机应对的人,稍微平静之后,他心里的忧虑也淡下去,或者是转化成了不那么明显的表现形式。   梁赫开始犯困了,对方的话音刚落,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你快睡吧。”   -   夏天的空调被很薄,盖在身上正合适,梁赫这一夜睡得也舒服,天光亮了以后,才感觉热起来,身上还有点重。   他睁开眼,挥了下手,明白过来扰人的重量来自何处——沈喆那边早掀了被子,蹭过来紧贴着他,一条胳膊隔着被搭在他肚子上。而一条腿则压在更下面的位置。   昨天和对方共睡一床的记忆还在,而且是梁赫自己要留下来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先挪开沈喆的胳膊。腿压住的地方十分不巧,本来刚睡醒火力就旺,梁赫发觉非常不对劲。   幸好沈喆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朝另一侧平躺开来,可能觉得凉了,手摸索着找被子,只抓到一个角就不动了,前一天晚上脱了大短裤,光着的腿直喇喇地摊开,下面只有一条内裤。   梁赫尽量不去看这副和自己没有本质差别的身体,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而自己身上复苏部位的燥气并未消退。这种事在早上很正常,只是因为与沈喆在一起,多了几分羞赧,却也并未持续太久。   他去洗了个澡,再回到卧室,沈喆还是那副沉睡的姿态。   客厅里的电话就在这时响了,睡梦中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蹭地从床上坐起。   “我去接一下,”梁赫冲他露出安抚性的神情,“你先穿上裤子。”   电话是沈喆的母亲打来的,昨天沈喆用这个号码联系过对方,白艳茹才会打到梁赫这里。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了沈父的消息,听语气没有太大异常。   “麻烦你让沈喆接下电话。”   沈喆很快整理好衣着,从梁赫手中接过话筒。   “嗯……真的?啊……那就好……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沈喆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   梁赫走到阳台内侧,拉开窗帘,过盛的阳光填塞了广阔的视域,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敞开推拉门,阳台地面的水渍尚未干透。除此之外,昨天那场雨似乎就这样无声息地退了场。   “梁赫!”   梁赫返身,沈喆刚撂下电话,激动地对他说:“联系上我爸爸了!明天下午他就准备回来了。”   “我就说嘛,一定没事——”   一句话未断,沈喆突然扑上前来。紧张的情绪彻底放松之后,他急需宣泄,从正面搂住梁赫的脖子,与他拥着。   梁赫的身体骤然紧绷,比昨晚刚躺在一起时更加无所适从。   然而只有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对方便从他的怀中撤离。他甚至没来得及伸开双臂,回拥这个不顾一切冲上来的人。   也来不及等待陌生的情绪发酵。 第34章 说走就走   梁赫再次与沈喆相约是三天后,因为上次留宿时,沈喆洗过晾好的衣服忘记带走。这两天沉思鸿休假,在家赶稿,沈喆完全从先前的惊忧状态中恢复。   俩人本想顺便一起复习功课,梁赫接到了闻昊的电话。   “干嘛呢?”听起来那边的环境很乱,闻昊的声音也大,“出来嗨!”   “你买手机了?”电话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不是我的,”他扯开嗓子,“赵卓阳的!”   “赵卓阳?”梁赫不知道自己是否听错。   “对啊,他失恋啦!”   刚说完,旁边一道粗砺的男声插进来:“滚!谁失恋了?我他妈过几天再把人追回来!”   梁赫下意识地想捂住话筒,他听出来了,这八成就是赵卓阳。   “他在呢?”他问闻昊,“你俩怎么混一块的?”   “没人理他呗,”闻昊说,“我大发慈悲收留为情所困的浪子。”   “操、你妈的!”赵卓阳又在一边骂骂咧咧。   事实跟闻昊说的差不多,常跟赵卓阳混的几个哥们不是回老家,就是被家长安排了辅导班,一个都叫不出来。   但是梁赫没那么爱多管闲事:“算了,你自己伺候他吧。”   “别啊,靠,”闻昊截断正准备挂电话的梁赫,“咱俩放假也没碰过面,出来玩玩呗?”   “沈喆还在我家呢。”   “干嘛?”他顿了一下,“不会是学习吧?”   “不行啊?”   “你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来!”   沈喆原本对和闻昊聚会没什么排斥,毕竟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不过听说那次叫梁赫出去打架的“不良”也在,有点隔应,便对梁赫说:“我不想见赵卓阳。”   梁赫接着对话筒那边说:“你把赵卓阳撵走我们就去。”   闻昊在电话里表示“试试”,不过等梁赫与沈喆如约赶到,那个男生还在旁边,一脸煞气。   梁赫二人的脸色微僵,闻昊摊手:“这家伙跟个癞皮狗一样。”   “你才是狗呢!”赵卓阳不满。   既然来了,俩人也没再多说。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商城顶层的美食中心,还没到用餐高峰,人也不多,不太像刚才电话里听到的环境。   “你们刚才在哪,那么乱?”   “游戏厅。”闻昊说。   美食中心对面就是游戏厅,隐约仍能听见里面的闹腾。   三个同班的人小叙几句,而之前嘴欠爱吐槽的赵卓阳意外地安静,看来情伤的打击不轻。   梁赫本想问一句“你真的失恋了?”感觉问出来会被当成幸灾乐祸。干脆不做理会。   四个人干脆就在美食中心吃了午饭,赵卓阳始终闷闷不乐,倒是另外三人一直在家闷着,难得出来一次,心情愉快。   赵卓阳面对这样被排斥在外的局面更不爽了。   “那没办法,”闻昊算最好心的,没彻底把他晾一边,“我们又没对象,想体会你的心情也体会不了。”   梁赫默默看了一眼沈喆。徐文珊转学好几个月了,不知现在他心里是否还留着疙瘩。   不过,沈喆对闻昊的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赵卓阳这次没发脾气,跟念经一样喃喃地说:“我们就吵架而已,还会和好的。”   梁赫没见过他这副表情,有点被噎到了,以至于对这人产生了一丝同情。当然,赵卓阳毕竟惹怒过他,所以他的同情心只泛滥了三秒。   沈喆也很意外——看起来凶恶的人流露脆弱,反差太过强烈。但他还是不太会应对赵卓阳这号人,想了一会儿也不确定说什么合适。   于是桌上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对了,”赵卓阳抬起头来,“有兴趣出去玩吗?”   三人没跟上这跳跃的节奏,只是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你问谁呢?”梁赫问。   “你们啊,听者有份,”他的视线环视整桌,包括与他对角的沈喆,“去吗?去的话我出车票。”   “车票?!”闻昊惊叫,“你到底要去哪啊?”   “外地,海边!”他提高嗓门,“反正不想在这儿!”   几个人愣了一瞬,闻昊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你特么真能异想天开啊。”   “两三天而已……怕家长不同意?”赵卓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反正我自己也会走。”   “有什么不同意的?”闻昊呛回去,“你问梁赫,我们初三毕业还一块去过青岛呢。”   那次是他们几个初中玩得好的哥们一起去的。   “嗯,不过现在……”   “你说,你出车票?”一直未作声的沈喆忽然问道。   梁赫诧异地望过来,他想不到沈喆能迎合赵卓阳的建议。   “对啊,”赵卓阳无谓地说,“我又不缺钱。”   赵卓阳是富二代,平时大把可支配的闲钱,根本不当一回事。   “可以啊,土豪!”闻昊拍拍他的肩,“那就——梁赫呢?”   “我打个电话。”   赵卓阳心急,拽着他们商量去哪。梁赫和闻昊去过青岛,不想再去,大连太远……最后决定去S岛。   他们各自回家收拾东西,请示家长,约了个点在火车站碰头。   “你怎么肯和赵卓阳一起出门了?”梁赫百思不得其解。与另两人分开后,他问了对方。   沈喆淡然地说:“万一……他一个人想不开呢。”   “你怎么会想到这方面?”   赵卓阳这个人有这么极端吗?梁赫对他的了解不多,难以下定论。   “直觉吧……你不是也说过他没多坏?”   “嗯。”   那是运动会之后梁赫跟他聊起过,怪是怪了点,但是从李主任透露的一些信息看,“除暴安良”确有几分真。   “反正出去玩玩也不错,”沈喆的唇角微勾,“又不用我们出大钱。”   梁政出差延期,本就为此愧疚,听梁赫提出和同学去玩,他没有半点反对。沈喆家里同样毫无阻力,俩人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几分钟到火车站。   去S岛要先坐一晚上火车,他们看好的那趟车只剩一张硬卧,其他都是坐票,否则就要等下一天。年轻的学生没那么讲究,几人撺掇着赵卓阳买了。距离发车还有一小段时间,他们在火车站附近游荡。   赵卓阳叼着烟,另外三人嫌弃地与他拉开些距离。   说走就走,也就是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事,再过几年,他们可能都会觉得羞耻。   “哎,沈喆自己出来过吗?”逛着逛着闻昊问。   “去外地?跟同学算吗?”   “算啊,我就是说没家长,”闻昊改口,“我和梁赫那次就是。”   “我去年暑假跟邻居哥哥去过上海。”   “是吧……那咱都是出来闯过的,”他冲着前面的身影喊一嗓子,“老赵肯定也出来过吧?”   “嗯?”赵卓阳回过头,因他的称呼有些不悦,没发作,“出来什么?”   “就是没大人陪着,和同学或者自己出来玩呗。”   “没有。”他淡淡地说。   “我靠你没有啊?”   “家里人不让。”   “卧槽哈哈哈哈哈,”闻昊夸张地笑道,“搞半天就你没有!亏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他说着还唱了起来,没等一句唱完,赵卓阳快速绕到后面,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   “哎,不对啊,”闻昊蹦开一步,“那这回你爸妈怎么同意的?”   赵卓阳痞笑着:“跟你没关系。”   “滚,下次再也不陪你出来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赵卓阳是怎么解决家里人的了——他根本就没说。   四人几乎并排站在月台上,他才悠悠地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不好意思啊,”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上火车了,过两天见。”然后随着梁赫三人踏上列车。   作者有话说:   *韩磊《走四方》 第35章 电灯泡   要去S岛光坐火车就要一夜。几个人轮流睡那一张卧铺,前半夜梁赫和沈喆,后半夜闻昊和赵卓阳。   结果快天亮的时候闻昊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从卧铺车厢过来,回到了硬座区。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座位上睡得轻,梁赫一下就醒了,困惑地望着他。   “被查出来了,不让两个人睡,”闻昊愤懑地说,“赵卓阳那混蛋就把我撵下来了。沈喆呢?”   “去洗手间了吧。”   “你俩倒挺好的,前面都没人管。”   “得了吧,那床睡得又不舒服。”   尽管有过和沈喆一床的经历,但火车上的卧铺挤两人太过勉强,必须紧贴着。避免尴尬俩人基本背对着对方,后背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热度,这也足够使梁赫前半夜的睡眠毫不安稳。到了早上,T恤背面都被汗洇湿了。   火车行进中,单调的“咣当咣当”声永无止歇。窗外,东方渐渐有了曙色,漏出的光不断扩大范围,平原区的田野与树木轻快地流动。   沈喆也没休息好,洗了把脸,暂时恢复精神。回到座位后,看看外面几乎大亮的天色,他从书包里拿了袋点心出来,对另外两个人说:“吃点东西吧。”   那是外面包着巧克力的小蛋糕,一袋不算很多。   “这什么蛋糕……味道还不错。”闻昊说。   梁赫没说什么,也不客气,一个接一个地吃了起来。   这是沉思鸿上个月去国外出差带的,国内比较少见。   三个人把那盒点心吃到剩下最后一个。   “要不然给赵卓阳留着吧?”梁赫提议。   与其说是照顾他,不如说是他们三个谁都不好意思再吃最后一个。   -   他们那站七点前就能到,赵卓阳在查过票后,还剩五分钟下车的时候才过来找他们。   夏日,天已大亮。   火车停靠的是一处县城,接着乘中巴,一路颠簸着到了据赵卓阳说黄沙如漠、碧海清空的小岛。   他们毫无准备,晚上要住哪里也是到了现场才考虑。海边有露营地,但是几人准备租借设备的时候,得知已被人预订一空。他们只好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找适合学生的旅店。   赵卓阳脾气暴躁,订不到设备显然令他十分不快,从露营地到外面的大街上,脸上始终阴云密布,梁赫直担心他什么时候再表演一个当众撒泼。   沈喆可能是一行人里最不受外界条件影响的了,他好像一点都不为住处问题担忧,嘴边还带着丝笑意。   “我看你挺高兴的啊?”梁赫与他走在后面,闲聊起来。   “嗯,”沈喆承认,“能这样出来也是挺难得的体验。”   “不怕找不到地方住?”   “实在不行还能以天为盖地为炉呢,”他毫不在意地说,迎来梁赫无语的目光,“开玩笑,我是说还能睡车站。”   “那有什么区别吗?”   岛上平时并不热闹,就是夏天游客多点,偏被他们赶上了,连走访几家旅店都已满员。   不过,也是他们运气好,就在赵卓阳陷入暴走之前接到了先前露营地的电话,说有个客人临时来不了,问他们还需不需要装备,当然连忙应下。   他们又回到了海边。   租到的是两个分别可容纳二人的帐篷,在如何分配住宿的问题上,四人产生了一点分歧。   闻昊正为火车上被赵卓阳撵走的事不快,不想再跟他同住,于是对梁赫说:“咱俩晚上一起吧。”   赵卓阳和沈喆听见了,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嫌弃的神态,几乎异口同声:“不行。”   “我不跟他睡。”沈喆说。   “我还不想跟你睡呢,”赵卓阳抬头,对着闻昊和梁赫说,“要么就梁赫跟我。”   梁赫难堪地问:“你怎么能肯定我就愿意和你一起?”   “操,你们他妈故意的是吧?”   最后,梁赫和沈喆二对一,还是把闻昊献祭出去陪赵卓阳。   -   海岛的开发不算充分,周围还保留着些原生态的痕迹,餐馆娱乐也都是附近村民自发经营,没什么组织性。   S岛出名的是整体性的海景,而海域内多暗礁,作为浴场并不太合适。所以几人也没打算游泳,在海岸上逛悠。   离开海面一段距离的沙地异常柔软,感觉不出任何砾石碎物,带着暖烘烘的热度,轻轻抚摩脚底。   沙滩上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摊子,文科班的三人一人买了个夜光手环。赵卓阳对此不屑,觉得他们幼稚透顶。   傍晚,他们在海滩附近找了家大排档吃晚饭。蛤蜊、海兔子、鱼虾……上了一桌。生活在内陆城市,罕有新鲜海味,来了这边自然是品尝海产。   梁赫三人没好意思一味讹诈赵卓阳,平分了租用帐篷睡袋的钱。不过吃饭的时候赵卓阳又财大气粗地叫嚷着他请客。   他站起来吆喝服务生,想叫两瓶啤酒,梁赫果断拒绝。   “我出钱,你凭什么不让?”   “你喝了酒爱撒酒疯,”梁赫敲了下桌面,“喝酒的话我们三个不奉陪。”   赵卓阳扫了眼另外两人,沈喆一副附和的神态;闻昊被他瞪得心虚地微微低头:“看我干什么?我听梁赫的。”   梁赫以为他会发脾气,不过赵卓阳在环视餐桌一圈后,竟然乖乖坐下了,对赶过来的服务生说:“拿个大瓶雪碧吧。”   “这么听话?”闻昊也大感意外。   “少数服从多数,”赵卓阳二郎腿一翘,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我搞独裁的啊?”   “原来你不是啊!”   “滚!”   其实赵卓阳的个性还真不是完全说一不二,只是和别的哥们出来,基本都会让着他。   而这仨人,他算是看出来了,尤其梁赫和沈喆,不故意跟他对着干就不错了。要不是其他兄弟这会儿没一个能叫出来的,他也不愿沦落到跟他们混一道。   饭吃到一半,赵卓阳说去海边吹吹风,抽根烟,一会儿再过来,结果一去就是将近半个小时。   “他还来不来了?”闻昊盯着桌上的剩菜说,“咱还要不要给他留着啊?”赵卓阳之前好像没吃多少,可是他一直不过来,菜也就凉了。   天色全黑了。   一开始,他们还能望见海岸那边赵卓阳的身影,现在就算有意觑探,眼前也只有茫茫夜色中浮动的灯火,人的影踪在其中微渺难寻。   “你去看看吧。”梁赫的视线刚刚从海岸边撤回,便听到沈喆这样对他说。   -   赵卓阳意外于梁赫会特意来找他。   “干嘛,不够吃啊?”   赵卓阳所在的位置与大排档隔得并不远,只因夜色掩映,未辨分明。   “你不回去吃了?”   “没什么胃口,”他说,“钱都付了,你们回帐篷等我不就完了?还找我干嘛?”   “沈喆让我来的。”梁赫如实道。   “那个小白脸?”赵卓阳更意外了,总觉得另有深意,“他什么意思?”   刚刚沈喆倒没解释什么,但梁赫想起出发前他俩聊天的内容,对赵卓阳说:“可能怕你想不开吧。”   “咳,咳——”一团烟气冲向嗓子口,赵卓阳发狠地说,“要么他想象力太丰富,要么就是故意损我!”   梁赫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下:“没事就好。”   “说得好像你挺懂的,”赵卓阳弹掉一截烟灰,“梁赫,你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   也不知道他究竟想通了没,竟然还唠上情感问题了。   湿润的海风从他们的侧面吹来,梁赫没有出声,赵卓阳却改了口:“算了,跟你讨论这个干什么……想也没有。”   “嗨!”有人在一段距离之外挥手招呼他们,离近了才发现是沈喆。   “闻昊呢?”梁赫问。   “先回帐篷了,我去买瓶花露水,”沈喆举起手中的袋子,而后转向赵卓阳,“剩的菜他帮你打包带走了。”   “你们至于吗?”赵卓阳嗤笑,没怎么往沈喆那边看,只是熄灭了手中的烟,“走吧。”   三个人基本并排,梁赫走在中间,靠沈喆更近一点。   从这里回露营地,要沿着马路走十来分钟。他们从沙滩拐上公路,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梁赫抬起右手臂,搭上沈喆的肩膀——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因他平时并不习惯与人勾肩搭背。   沈喆微偏过脸,察觉出肩膀上的手臂在逐渐僵硬,笑着说:“今天好像是满月。”   陷于窘境中的梁赫好像终于找到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抬头眺望天空。圆如明镜的月亮似乎就在他们头顶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手臂没有再放下。   赵卓阳故意慢下来,让那两人走在自己前面。   操,心里忍不住骂着,怎么跟俩男生走在一起也能有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简直就是个好几百瓦的锃亮电灯泡。   回首不经意 第36章 日出   赵卓阳不肯吃剩菜,闻昊自己把带回来的烤生蚝吃干净。   “真矫情,”他边吃边吐槽,“大少爷一点不懂享受生活。”   赵卓阳没跟着斗嘴。相比往日在学校,他这趟出来沉默得多,可能确实情绪欠佳。而梁赫三人纯粹是来放松的,自然也活跃一些。   “明天早上起来看日出吗?”梁赫朝着海天交接的地方望去,尽管现在那里一片黑暗。到了海边,不观赏日出就太可惜了。   “看!”闻昊的兴致也高,碰了下赵卓阳,“你不是有手机吗?上个闹钟别睡过了!”   因为只有赵卓阳带了手机,大家商量过后定好时间,让他第二天叫他们三个起来。   赵卓阳的表情毫无变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两人的帐篷,并排摆两个睡袋刚好。梁赫还没有过在外面露营的经历,有点新鲜。帐篷入口的帘子卷起来,坐在门边向上望去,海岛的夜空像是流动的,环绕于他们周身。   这里的空气比城市好得多,夜晚的天际没有那些不自然的人工色彩,今天又是个晴天,星光柔和,却并不黯淡,像在纯净的宝石蓝幕布上撒下细碎的钻。   到了睡觉的时候,他们才把帘子放下,牢牢地封好。周遭的光线完全变暗,戴在手腕的夜光手环也更加明亮,虽然这点光跟正常照明相比微不足道。   “你以前住过帐篷吧?”梁赫问沈喆。白天看他固定帐篷挺熟练的,应该有过经验。   “嗯,前两年,和我爸妈去山里玩住过。”沈喆说。   “跟现在一样吗?”   “山里怎么会跟海边一样,”他回忆道,“虫子可多了,幸好帐篷够严实,但是早上一打开,就看见草丛里那些……挺吓人的。”   “你怕虫子啊?”   “不是小虫,是平常根本见不到的那种……你不怕?”   “应该不怕吧,”梁赫想象不出来,“顶多长得难看点,还不是一踩就死。”   “吹牛,那些玩意特恶心……”沈喆已经钻到了睡袋里,只是没摘眼镜,就那么平躺着,“那会儿我是一个人睡一个小帐篷,也比较不一样吧。”   他们前几天才在一间房、一张床上过了夜,相似的处境,不免难为情。尤其是梁赫,听了他的话,暗暗把头扭向另一侧。幸亏光线暗,就算他红着脸也不会被发现。   “能一起出来真好。”   梁赫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可是又有点像幻觉。因为说话人的语气过于郑重,不像平时聊天那般随意。以至于他不确定是沈喆说出来的,还是自己脑内的声音。   梁赫努力驱散上涌的困倦感,向旁边瞥了一眼,沈喆似乎闭着眼睛。   “沈喆?”   毫无回应。竟然已经睡着了。   梁赫摘掉他忘记取下的眼镜。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微明的荧光,自己这边是蓝色的,沈喆手上的是绿色的。   他突然睡不着了。   -   赵卓阳的手机闹钟并没有发挥作用,倒是沈喆第二天早早醒来。彼时天边已有了一线茜色。   隔壁帐篷静悄悄地,梁赫也还在睡。   “梁赫,”沈喆小声叫他,“太阳快出来了。”   沈喆本想如果叫不起人来就算了,可梁赫睡得并不沉,咕哝一句后,慢慢睁开了眼。   “天亮了?”他没有立刻坐起来,从被掀开的帐篷门帘往外看。   “差不多了。”沈喆目视东南方海面,现在比他们约定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些。   赵卓阳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么闹钟功能出了问题,要么响的时候被按掉,但他俩没起来。   帐篷敞开了口,梁赫也从睡袋里钻出来,准备迎接朝阳。   他把闻昊那边的帐篷拉开一些,对里面的人喊:“你们不看日出了?”   闻昊哼哼唧唧地说:“困死了,看什么日出……”   “昨天怎么说的?”梁赫也是强忍着倦意,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错过了,至少得到高考后才能再一起来玩,“快点起来!”   他仍然有气无力地说:“不起……”   梁赫重复两遍,闻昊只是赖唧唧地拒绝起床,赵卓阳被折腾醒可就暴躁多了:“滚!谁他妈不让老子睡觉!”   梁赫一听,果断地把他们的帘子封回去,转身就走。爱起不起。   “怎么了?”沈喆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他们不起来?要我去叫吗?”   “不用,”梁赫恨恨地说,“甭理他们,看不到活该。”   虽然不清楚他的火气从何而来,沈喆没再多说一句,在帐篷前面的沙地上铺了块塑料纸,示意梁赫一起坐下。   他们所处的位置偏高,前方视野中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已经能够看到初升的太阳的影迹,一个亮度还很微弱、只能隐隐看出不完整轮廓的红色光圈。   梁赫没坐几分钟便又站了起来:“我们到下面走走吧。”   越离近海岸,海浪的声音越清晰,先前看到的红色光圈也几乎变成金色,周围笼着薄薄的红雾彤云。正下方一道摇曳的金波,光沿着金波扩散到两边更广的区域,映亮了整个海面。   沈喆带了相机,连拍了好几张。   随着天边的“光圈”逐渐升高,海天相接处的色彩层次也愈加丰富。柔和的茜红色在与金光的角逐中失了气势,橘红、橙红、金红……明度不断增强的色彩占据了大半边天。   灿阳高升,又是个大晴天。两人走回帐篷,闻昊他们才打着哈欠出来。   “怎么太阳都这么大了?”闻昊回头问赵卓阳,“你手机没响啊?”   “不知道。”他起床气本来就大,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闻昊瞅着从海边回来的梁赫和沈喆:“你们看日出也不叫我们一声啊?”   “叫了,”梁赫有些幸灾乐祸,“不起。”   “那就多叫几遍呗。”   “你问赵卓阳。”梁赫更没了好气。   “得了,”赵卓阳眉头一皱,对闻昊说,“没看就没看,至于吗?”   梁赫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沈喆。   早上走了一圈,观赏到了期待的日出,沈喆的心情也颇为愉悦,完全没理会赵卓阳和闻昊的吵闹。   今天,他们就要回去了。   回首不经意 第37章 突变   夜光手环到开学时已经失去了效用,变成普普通通的塑料镯子,梁赫也没再拿出来。   一个假期过去,梁赫在阿花身上真切感觉到了秦颖说过的“衰老”。它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好像失去了光泽,变得浑浊无神,动作也不像过去灵活。   开学后的第一周,各科进行了一次访高考形式的模拟测试。梁赫这次的数学发挥很好,比曹蕾还高了一分。   意外的是,这回试卷讲评过后,不仅沈喆找梁赫问过题,曹蕾也在课间请教了他一道大题。那道题的难度,在梁赫看来非常一般,上课也讲过,以曹蕾的水平不可能有所困惑。   梁赫虽然不解,但对方诚心诚意,他便认认真真地告诉了她。给学霸讲解,生怕哪里说错,闹了笑话。   这样的事不出半个月,又发生了两次。第二次他忍不住向曹蕾问出心中的疑惑:“这道题你真的不会吗?”   曹蕾的神色有些僵硬,泛红的脸庞一瞬变得苍白。   “我没别的意思,”梁赫耐心地说,“我就觉得你数学比我更好,所以有点意外。”   曹蕾仍然没答话,他补充道:“没事,不想说就算了。”   女生的小心思他也不是完全不懂,虽然他与曹蕾的往来实在有限,不知道是哪里引起了她的在意。   梁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想对方误解,也不愿她难堪,只能在口头上点到为止,尽量让自己不要过度关注这件事。   这之后,曹蕾没有再故意找他讲题。   按日期来说,学校其他年级还未正式开学,但作为高三生,他们现在的学习生活比上一年紧张得多。每个班级黑板报角落多了高考倒计时的计数显示,晚自习抓得也更加严格,没有特殊情况不得随意请假。   八月末,阿花突然不见了,两天都没有回来,留下的食物一点没动,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秦颖白日里直念叨:“阿花会不会走丢了?”   “没事,”梁赫的心里同样难安,勉强安慰她,“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秦颖的气色也憔悴了许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梁赫说不准。她的头发在同龄老人中是白得慢的,以前还有大半青丝,七十岁以后,几年的时间,几乎全白。   中午炖了肉,可是不太烂,秦颖遗憾地说:“只能晚上当夜宵喽。”   “嗯。”梁赫爱吃她做的,不过早点晚点的都无所谓。   -   然而当天傍晚,梁赫和沈喆准备到校外吃饭的时候,撞见了路边停着的梁政的车。   “梁赫,”梁政从车上下来叫住他,“今天晚上别上自习了。”   “为什么?”   “跟我走,我会跟你们老师说。”   他的语气非常生硬,让梁赫心生排斥:“你问过我意见吗?”   梁政深吸了一口气:“去看你奶奶。”   梁赫和沈喆同时愣住。   “奶奶?”他奶奶不是在家吗?中午两人还一起吃了饭。   “你奶奶前几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不是太好,”梁政沉着脸说,“我和你姑姑商量让她住院。”   “不是太好——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普通小病,梁政不会特意赶来,甚至请假也要接他去医院。   “你先跟我走吧,到第一医院。”   沈喆轻轻对梁赫说:“你就跟叔叔去吧。”   -   梁赫上车之后,梁政给罗茗钰打了个电话,只说家里有急事,没有交代细节,很快挂断。   “到底怎么回事?”梁赫却耐不住性子,继续追问,“我奶奶是什么病?”   梁政沉默半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绷紧:“胃癌。”   车上的冷气从空调出风口冲出,伴随低低轰响,并没有削弱梁政这两个字的力度,梁赫的耳边嗡嗡作乱。   “胃——”他说不出另一个字眼,“什么程度?”秦颖每年都会检查身体,如果是刚刚才有的,也许不会太严重。   “晚期。”冰冷的话语打消了梁赫仅存的希冀,梁政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下午在家晕倒了一次……你奶奶刚才还在说,她不放心你——我心里也很乱,就过来找你了。”   梁赫不发一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满身的血液凝结成冰,手指下意识地缩进掌心,紧扣着膝盖。窗外的树木与行人迅速后退,汽车一路疾驰。   四年前,爷爷脑溢血猝然离世,因为太突然,如当头棒喝。当时秦颖完全崩溃,梁赫看到那个样子的奶奶,强撑着为她打气,学会做饭、做更多家务也是在那段时间。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梁政的声音疲惫而冷然,“医生说没多少希望了,就是熬日子,尽量延缓,然后……走得舒服点。”他当然不好受,但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对这种事已经有了足够的承受能力,至少是表面上的。   而对于梁赫来说,那些带着痛苦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他又不得不面对新的绝望。这次他甚至没有能够一起相伴着摆脱噩梦的人。   到了医院,梁赫的双手冰凉,车内的冷气似乎全附着在了他身上,驱之不散。   “肿瘤科”的牌子挂在走廊尽头,蓝底白字,入目后眼眶都疼了起来。   -   单人间病房,外面一个小阳台,床头柜上摆放着水果,如果不是若有若无的药水味和全白的床单被褥,或许会令人觉得是个温馨的地方。   “哎呀,你叫梁赫来干什么嘛!”秦颖并没有躺着,直直地坐在床头,“他还要上课呢。”   她最近的确瘦了,家里人并不知道那是病情加剧的表现,以为只是年纪大了,加之爱操心爱劳碌。梁玫夫妇也是想让她放松才带着一起度假,谁都没想过老人的大限期就要到了。   怎么会呢。   即使在病房,梁赫也没能想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奶奶和在家的时候分明没什么变化。   “妈,”梁政说,“你躺一会儿吧。”   “我不累,”秦颖有点闹脾气,“你光让我歇着,可是我感觉不出来累。梁政,我没事,干脆回家吧?”   “妈,咱们……”路上还很镇定的梁政,眼睛红了起来,“咱得再好好查查。”   “我知道!”她挥了下手,“不就是那个病嘛……你别瞒我了,我快要去见你爸了是不?”   一直站在旁边的梁赫猛地转过身,背对他们,面对冷白的病房墙面。   “你看弄得梁赫也不痛快是不?”秦颖的声音继续着,仍然是对梁政,“我这个岁数怎么样都不意外了……我也真想你爸爸。”   “妈,我们治治,”他的话毫无底气,“试试。”   “那你告诉梁赫干什么你……”她的脾气急上来。   “你不在家,他晚上回去不也就知道了嘛,”梁政看了一眼背着身的梁赫,“妈,他是你带大的,真有什么,也该能经点事了……”   “梁赫——”秦颖大着嗓门叫一声。   梁赫原本垂下的眼睑稍稍用力,闭上再睁开。转过来,走到她跟前,没有坐到床上,只是半蹲下身。   “梁赫,”她换上平时那副慈祥的表情,“看见阿花了吗?”   梁赫的鼻腔哽着,喉咙发涩,半天出声,说了违心的话:“刚才看见了,一下子又跑了。”   秦颖安静地盯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窜得可快了,”他又开始编谎话,“你还说它老了,我看还那么皮。”   秦颖突然像小孩子一样笑开了:“那就好呀……你偶尔看看它吧,我啊,估计回不去啦,那个孩子要是能活久一点就好啦……”   “嗯……”梁赫双手覆上她的手背。布满皱纹的皮肤贴在掌心下,“我会养着它。”   “还有你要高考了,别忘了正事……”   “嗯。”   她不断说着一些重复的话,梁赫只是点头,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他出了病房,快步走到同层的露台。   他被病房中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时,拼命大口呼吸,胸前剧烈起伏。   “梁赫,”过了一会儿,梁政从背后叫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不希望在父亲面前显露脆弱,“奶奶呢?”   “她休息了,不放心你,”梁政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个饭,你回天苑,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你今天晚上要陪奶奶吧?”梁赫努力维持平静。   “嗯,”他说,“我先看你吃饭。”   梁赫摇摇头:“爸,不用管我,我想回去。”   “你现在回四中?”梁政诧异地说,“为什么?”   “奶奶上午炖的肉不够烂,我中午没吃多少,她又煮了一遍,”梁赫的唇边挤出一丝笑容,“她说,让我晚上当夜宵。” 第38章 泪   很小的时候,梁赫还没有上学,他问秦颖:“奶奶,人真的会死吗?”   “会啊,”秦颖一边做事,一边对他说,“生了病,老了,就会死。”   小梁赫觉得死亡很可怕,会远离身边的亲人,会陷入无边的未知。   “那我能活多久啊?”   秦颖笑了:“这么小想这个干什么?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梁赫又问:“奶奶你会活到什么时候呀?”   “奶奶呀,没有那么久,但是应该能看着你长大吧。”   梁赫不太满意这些模棱两可的回答,缠着他问:“人一般能活到多少岁呢?”   “这个啊……只要身体够好能到一百岁吧。”   梁赫那时已经能算术,默默算着自己的年纪到一百岁还差多少年,算完了自己的,又去算秦颖的。   过年的时候心里直打鼓——离一百岁又近了。   不过小孩子眼里的时间毕竟是漫长的,很容易被当下所吸引,他也就忘记了曾经感到不安的“生命期限”。   -   梁赫在睡梦里总觉得眼睛是湿润的,醒来后用手背一擦,什么都没有。   已经到了早上,他从床上坐起来。   门外放猫粮的盆子又是满的,阿花冬天睡觉的旧鞋架也还在一旁。这是它不见踪影的第三天。   明亮的晨光穿过廊道窗口,无声地照进来,却再也无法温暖这一方角落。借着光亮,梁赫第一次注意到架子上斑驳的锈记。   他站在门口,盯着那个食盆。前一天晚上在医院积蓄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涌上来,他蹲下身,头埋在双臂间。   一夜之间,他所处的世界坍塌了,好像舒适的安乐乡骤然化作残垣瓦砾,曾经栖息在檐下的倦鸟都不再归巢。   小时候害怕过又忘记的,终有一天会到来。   骗人的,奶奶根本没到一百岁。   门敞着,他既没有收拾书包上学,也没有再回屋。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梁赫?”   身后传来不太重的上楼声,伴随着一声轻唤。他强忍着腿部的麻木,重新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声音是哑的,没等沈喆回答,他想起了什么,“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值日?”   他和沈喆同在一个值日小组,每次两人都是最早到的。可是今天,时间超过很久,或许沈喆就是因为这样才过来看看。   “没事,”沈喆慢慢走到他身旁,“还有别人呢。”   梁赫不出声,继续凝神俯视装猫粮的盆。   昨天晚上沈喆亲眼见梁政接走梁赫,现在他这副样子,不难猜到缘由:“你奶奶的病……不好了吗?”   梁赫转过身,正对沈喆,泪水沿着半干的泪痕再次滑落:“阿花不会再回来了,奶奶也回不来了……”   只一句话,他都无法叙述完整,立即又背过身,掌心掩着口鼻。   柔和的力道落在他的肩膀上,不至于造成压力,但缓缓传递到身上之后,漫卷的悲凉似乎找到了出口,渐渐稀散而去。   沈喆并未多言,右手抚在他的肩上,一道静默着。梁赫低低的啜泣止下之后,他才递过纸巾,同时开口:“需要帮你请假吗?”   “不用,”如果因为这样就不去上学,更有愧秦颖,“稍微等我一下行吗?”   “嗯。”   梁赫的书包昨晚根本就没有打开,也不需要再整理,直接拎上出了门。   值日的时间早就过去了,现在马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骑车或步行赶着上学的学生。早餐铺子周围的人也不少,油条油饼或煎饼果子……拿到手的立即飞奔,边走边往嘴里塞,顾不得形象。   几股交杂在一起的食物味道冲击着梁赫的嗅觉,他却毫无食欲,今天早上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昨天晚上,他吃完了秦颖留在冰箱的食物,胃里始终沉甸甸的,即使这一整天都不再吃东西,可能也不会有进食的欲望。   “你没吃早饭吧?”沈喆看到卖早点的,突然想起来,将包里裹着塑料袋的花卷给他,“食堂买的。”   “我吃不下。”   “试试吧……不想吃了再给我。”   梁赫没再抗拒,僵硬地接过来,也没有去吃,低着头说:“昨天的作业我一个字都没写。”   沈喆愣了一瞬,依然跟着他的脚步:“没写就没写。”   -   由于之前的耽搁,他们到了教室,早读已经开始。   梁赫一整个早读心不在焉,窗户外面打蔫的叶子落入视野中。   高三的班级在三楼,正好是以前教室的上面,仍然是一侧对着篮球场。外面也还是那棵树,只是能看到的位置高了一些,似乎树叶更密匝了。其实这棵树的年纪不大,远不如教学楼另一侧的那些老树高大茂盛。   他的目光一会儿流连于树木枝杈间,一会儿又在课本上徘徊,但是几乎没张过嘴。早读快结束的时候,罗茗钰叫他出去。   被罗茗钰单独训话往往没什么好事,他今天还有作业没交……只是梁赫无暇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怎样都不重要了。   “梁赫,你奶奶的病怎么样?”   万没料到罗茗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懵了,接着鼻子又酸了,甚至没办法诉说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   “不好。”   罗茗钰眉间的浅痕流露出忧虑,微微叹气:“难为你了。”   梁赫心里堵,同时诧异,总觉得不像罗茗钰会说的话,揣测她是否通过梁政了解到这件事。但昨晚车上的那通电话并未详细说明。   “好了,”她看出梁赫的疑惑,“沈喆都跟我说了。”   梁赫大为意外:“是——沈喆告诉您的?”   透过门朝着教室里面瞥去,沈喆坐在自己位置上,似乎无事发生。因为一早上的不在状态,梁赫甚至不知道沈喆何时出的教室,又如何向罗茗钰做出说明。   “他怕我批评你没完成作业,提前帮你解释了,”罗茗钰有些自嘲地说,“这个沈喆……我现在在他眼里估计跟灭绝师太差不多了。”   无论是沈喆的求情,还是罗茗钰的谅解,都让梁赫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情感重荷,他无法即刻做出回应。   “作业慢慢补就行,”她又说,“数学老师那边我会交代一声,这两天也让沈喆帮着收作业吧。”   “罗老师,”梁赫咬了下唇,“谢谢。”   “这种事不用谢我,我没那么不近人情,我昨天就该跟你爸爸多了解一下,”她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自己调整,别让老人家生着病还要替你操心。”   “嗯,”他点头,“我先去上课了。”   “去吧。”   -   梁赫终于在白天把他所了解的关于秦颖的病情告诉了沈喆和闻昊,除此之外,他没再对任何人吐露。至少这两天,他还不能坦然地消化这一切。   不过他的样子和平时大有不同,轻易就能被注意到。曹蕾也在一个课间,反复犹豫过后,问了一句:“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梁赫有意克制反常的情绪流泻:“没事。”   他早就清楚自己不习惯被人关照,让外人察觉出失常是件难堪的事,包括早上面对罗茗钰。   也许沈喆是个例外。梁赫没有为在对方面前流泪而无所适从。恐怕换成闻昊,他都做不到。   他希望这是个噩梦,希望在放学后奔跑着踏上老房的楼梯,打开门,秦颖在家等着他。   但是什么都没有。那天晚上,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四壁。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周末要出个门,因为我不太习惯手机码字修文,所以后天不更啦,下周继续! 第39章 一起去洗澡吗   过了两天是周日,梁赫又去了医院。为了让秦颖得到更好的照料,梁政请了两个护工,轮流在病房守着。梁赫到病房的时候,护工暂时离开,留他和奶奶说话。   秦颖没有再追问阿花的事情。对于那只猫的命运,或许她隐约有所察觉,或许从一开始就明白梁赫善意的欺瞒。   后来,梁政也到医院。梁赫在走廊上听见他和主治医师的谈话,梁政问对方秦颖还能撑多久。   梁赫悄悄离开他们身边,小跑去楼道尽头的洗手间,在那里冲了把脸。掌心挤了过多的洗手液,透明的泡泡不断冒出,没完没了,半天才洗净。   等他再回到先前的地方,医生已经不见。只有梁政站在原地,好像在等他。   “爸。”两人的视线交汇,梁赫轻轻叫了他一声。   “梁赫,”梁政和平时一样严肃,“有件事跟你商量。”   他对梁赫说起申请住宿的事。说是“商量”,但梁政的口气完全像替他做好了决定。   秦颖生病,小卖部不再营业,而老房子也只剩下梁赫一个,他没必要再在那里生活。   只是梁赫不太愿意响应梁政的建议。就算秦颖不在,他也可以独立照料自己。除了军训期间,他从未经历过住宿的集体生活,本能有些抗拒。   “这也是你奶奶的意思,”梁政语重心长地说,“梁赫,奶奶担心你的事,如果一直这样挂念,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一旦搬出秦颖,梁赫便再无话可说,不能拒绝。最终,他沉默着向梁政点头。   -   四中高中部的宿舍分四人间、六人间、八人间几种规格,当然价位各不相同。四人间最贵,数量也最少,但因为大部分家庭都会选择更实惠的等级,所以几乎常年有空余床位。   梁政给梁赫申请的就是四人间,他们家不缺这个钱,何况像他这种高三开学才申请的,也只有四人间能马上入住。   由于中途插入,梁赫没能和同班同学分到一起。这间除了他之外,另有三个同级的理科生。据说他的床位前一年住的是个高三学长,学长毕业后就空了下来。   梁赫在又过了一周的周五搬入宿舍。还没到休息时间,几名室友都不在。   沈喆也住的四人间,与梁赫同层,只是隔了几间房,知道他搬过来了,帮着一块收拾床铺和桌椅,当天下了晚自习又主动邀他同回宿舍。   “怎么了?”他发觉梁赫走得很慢,原本混在回寝的住宿生人潮中,后来他俩渐渐脱离了大部队。   梁赫的脚步慢,说话也慢,静了一会儿才开口:“不太想回去。”   “你是不是不习惯住宿啊?”想来想去,沈喆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可能吧。”梁赫没有详加解释。也不能完全归结于这个原因,军训那会儿他并不觉得难熬。   如果家里没有发生这些事,他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大概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心里搅动的思绪太多,拧成了结,本来就难以平静,自然渴望有更多可以不被打扰的空间。   夜间的操场点起了照明灯,白亮耀眼,回宿舍需要经过这里。周五晚上少一节晚自习,有个别学生借此机会跑步锻炼。   沈喆望着跑道上三三两两的身影,想起了数月前的事,不由面露微笑:“还记得运动会前我陪你练跑步吗?”   “记得啊,”梁赫的情绪有所放松,“你跑那么慢……”   “我体育课上跑得更慢,”他懒洋洋地向前伸展手臂,“你可是快多了。”   运动会过后,梁赫的一千米水平在班上仅次于董鸣鹏。   沈喆看了看表,接着注视梁赫:“现在去跑两圈吗?”   “跑步?”梁赫的视线从跑道上收回,移至他的侧脸。   “嗯,”沈喆点头,“过阵子不还要测试吗。”   又有锻炼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哒哒”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梁赫淡淡应道:“行。”   他的大部分东西留在教室,只拿了本书,两人决定好后就把自己的书和手表也塞进沈喆的包里,放到主席台前的照明灯下。大部分锻炼的同学都将私人用品扔在那里。   天已入秋,但经过了八月下旬的秋老虎,现在也只比夏季稍微凉爽一些。强光灯下仍能看到成群飞舞的小虫。   梁赫对跑步的确有了更多耐性,速度不快的情况下,轻轻松松三五圈不成问题。今天晚上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跑下了三圈。而勉强跟着他步速的沈喆明显费力得多,结束后边走边喘,呼吸微促。   “需要我背你吗?”梁赫问。   “拉倒吧,”沈喆虚晃一拳捶他,“这速度还要人背,你当我是纸糊的啊?”   “你也知道这速度慢啊?”   “没体育考试的时候累。”   “那肯定的。”   沈喆拎上书包,操场上的人也纷纷三去,两人继续往宿舍走。夜风迎面吹来,脖颈间微湿的肌肤有些痒,梁赫偶尔拽一下校服的领子。   “现在还这么热……”对方看过来时,他低声抱怨。   “梁赫,”沈喆在宿舍楼前对他说,“一起去洗澡吗?” 第40章 你怎么想起住宿了   “一起去洗澡吗?”   身上的汗没完全落下去,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梁赫的脸更热。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学校不像家里有单独的卫浴,都是公共澡堂,“一起去洗澡”的说法再正常不过。   “嗯?”沈喆接着问,“你又想到什么了?”   “没事,”梁赫叹气轻笑,“感觉真是不一样,住在学校里……”   “反正我习惯了,不想去公共浴室吗?”   “不是,”既然都住进来了,没什么好矫情的,“那一块去吧。”   梁赫的室友只回来两个,他下铺的那个不知道去哪了,被子摊着,不见人影。   那两位室友一个中分头,一个头发自来卷,好像都是五班的,尽管不认识,梁赫还是向他们做了简单介绍,以示友好,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去澡堂。   临出门的时候,最后一个室友进屋了,走路不看道,差点跟他撞在一起。梁赫定神一瞧,脸色沉下来:“怎么是你啊?”   赵卓阳也大吃一惊:“新来的住宿生就是你?”   “要不然呢?”梁赫对与他说话缺乏耐性,“你一直住这?”   “我也就早几天,”赵卓阳白了他一眼,视线飘在他胸前抱着的衣物上,“洗澡去啊?”   “嗯。”   “知道澡堂在哪吗?”   梁赫还真不清楚,但是沈喆会带着他:“我跟沈喆去。”   赵卓阳“嘁”地撇嘴,等梁赫走出宿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洗澡还腻歪着一块儿,他是你姘头啊?”   走廊上暂时没人,梁赫还是被气得不轻,转头瞪回去,赵卓阳识趣地闪进了屋。沈喆正好出来,朝他挥手:“好了吗?”   “好了。”梁赫生硬地回答,没来得及调整情绪。   “怎么了?”沈喆察觉出他脸上的煞气,“你好像不太高兴。”   梁赫本来不想提赵卓阳的事,又有点憋,最后如实抱怨起来——与赵卓阳分到上下床,更削弱了他对住宿生活的期待。   沈喆望着他的寝室方向:“他也住那间?”   “他说前几天才来的。”   “我说怎么没印象,”沈喆对同层的宿舍情况多少了解一些,“那边的确是五班住的。他没惹你吧?”   “也还好。”他只隐瞒了赵卓阳开他俩玩笑的话。   最近的一间公共澡堂就在他们楼下,干干净净,空间足够大。沈喆说今天运气好,因为周五这个时间来的人往往很多,但是今晚还算空余,他们找了角落的位置,两人并挨着。   澡堂的淋浴设备之间只有简单的毛玻璃做隔断,还是比军训部队里的条件好多了。热水源源不断地落下,氤起腾腾雾气,毛玻璃上映着模模糊糊的人影。   梁赫想起曾经在自己家的那个晚上,两人分别用两间浴室洗澡,沈喆看见了自己半裸身时的样子,调侃他的羞怯,他反问过一句“你怎么不光一个给我看?”几个月后,竟然真的赤裸相见。   沈喆的身材瘦,但是骨架不小,这是梁赫直觉得出的印象。他没有特意打量对方脱衣后的样子,只是轻轻地瞟上几眼,稍一集中注意,羞耻感便开始作祟,烧得心里不安。他猜想是因为自己很少与他人一同洗澡,何况是熟悉的朋友,一时不能适应。   跑步的时候出了汗,皮肤发痒,梁赫的双手顺着两侧脸颊,绕过额头,重重地往上捋了一把,拂开眼睫上挂的水珠,视线清晰了一些。   沈喆那边哗哗的水声和自己这里的完全混在一起。毫无意义的白噪音,让梁赫得到了暂时性的放松,似乎水流能够将一切烦闷的记忆与情绪全部洗净。   他单纯站在喷头下冲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沐浴乳。他也不想找沈喆借,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样赤着身说话,总觉得别扭。   但是不多时,旁边伸过来一截手臂,手上握着一个塑料瓶,沈喆的声音像是从水中漫出来:“你是不是没有带沐浴露?”   其实梁赫听得不清楚,只是看到他的动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接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同样淹没在嘈嘈的背景音中,他估计沈喆根本听不见。   冲了大半天热水,出来以后周身仍萦着白气,俩人快速回更衣室穿上衣服。   “你耳朵怎么那么红?”沈喆拎上自己的东西,往梁赫身上看了一眼。   “有吗?”梁赫摸摸耳朵,“洗太久了吧。”   -   再次回到宿舍,赵卓阳早就钻被子里睡着了,另外两个室友还在看书,梁赫进来,没打扰他们,回到自己的床铺。   第二天周六,高三生照常上课。梁赫离开寝室的时候,赵卓阳没起床,等他晚上回来,那人又不见踪影,“中分头”也不在,“卷毛”倒有兴致,跟梁赫随便聊了几句。   “你们三个同班?”梁赫问起来。   “嗯,”他说,“你是不是认识赵卓阳?”   “赵卓阳啊……算吧,”梁赫看了眼空着的床位,“你们跟他能处得来吗?”他总觉得和这号人同班又同寝室挺惨的。   “可以啊,”“卷毛”大概也猜到梁赫的言外之意,“他就是脾气大点,挺讲义气的。”   梁赫十分好奇:“他在你们班……人缘不错?”   “还行,”他收拾好洗漱用品,指了指门外,“我去洗个澡。”   “嗯。”   “卷毛”开门的瞬间,赵卓阳正巧从外面进来,握着手机与人通话,径直走近自己的床铺:“那我明天再去找你啊……”   他脸上的表情跟只发 春的猫一样。梁赫在边上看见,三观碎裂,脊背发凉。   放下手机后,赵卓阳才注意到梁赫,以及他不自然的反应。   “看什么看?”   梁赫欲言又止后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又谈恋爱了?”   “什么又谈?”赵卓阳得意地说,“本来就没分手。”   合着他跟朱燕复合了?   梁赫瞧他那鼻孔朝天的样子,把嘴边的风凉话憋了回去。管他呢。   因为秦颖的事,梁赫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今天觉出累,早早上床躺着。意识模糊之际,下铺传来一道糙了吧唧的歌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   梁赫登时一阵烦躁,往下探头:“你有毛病啊?”   “我又不是给你唱的。”   “我是说,大晚上的别制造噪音成吗?”   赵卓阳不服气地说:“老狼的歌怎么就噪音了?”   “你先把自己变成老狼再说吧。”梁赫困了,终究懒得跟他扯皮,说完就躺回去,被子一拉蒙上头。   “你怎么想起住宿了?”赵卓阳不唱了,却突然问他,“你家不就在对面吗?”   倘若前些天听见赵卓阳提出这个问题,梁赫大概理都不会理。而现在他能够相对自然地向人述说原委,尽管是在沉默了几秒之后:“我奶奶住院了。”   “什么病啊?”   他重新把头闷进了被子:“癌症。”   作者有话说:   *老狼《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第41章 家长会   心里的悲伤没有淡去,只是被梁赫完好地隐藏起来。他借着刷题、看书转移注意,小考的成绩甚至比上学期更好。   住宿生活有条不紊地展开,他也渐渐适应。赵卓阳没再故意找刺,偶尔带些零食回来,跟他分着吃。“卷毛”和“中分头”更温和,相处起来不累。   按照学校安排,十一长假前夕,将举行高三生的家长会。   以往家长会,都是秦颖代替梁赫的父母来学校,现在她住院,没办法参加。而梁政这几天出差,他提前跟罗茗钰进行通话,为自己的缺席道歉,并与之交流了梁赫最近的学习与精神状态。   家长会那天是三十号,下午两节课后。除了梁赫,其他同学的家长全部到场,学生提前放学。家附近的基本都自己回家了,有些住宿生则等着家长一起走,比如沈喆。   太阳还没落山,只是被云遮着,昏黄的天际有着老电影似的色调。   教室下面的篮球场上,一些低年级生在打球。梁赫的家长没有过来,但他没有早早离开,向暂时休息的学弟借了个球,练起了投篮,打发时间。沈喆在不远处的树下靠着。   很久没碰球了,梁赫有点手生,好几次失手。他在球场上带着球跑动两圈,再次来到篮下,轻轻一跃,看着那个球沿着篮筐边缘滚绕一圈,像是完成使命,安然落入网中。   “不错。”沈喆从树下走出。   “你要试试吗?”操着疑问的口气,梁赫却提前动作,直接把球往沈喆身前抛去。   沈喆反应快,双臂一伸,正好接住。   “我没怎么玩过。”他对运动的兴趣都很一般,顶多偶尔和沉思鸿打羽毛球。   “没事,”梁赫出了汗,挥动右手扇风,“闲着也无聊。”   沈喆没有太靠近篮下,就在罚球线附近向上投,没想到第一次就中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又把球捡回来:“哎,我还挺有天赋。”   梁赫笑笑:“继续投。”   投了十次,至少一半进筐,沈喆自我感觉良好。   “要跟我打吗?”梁赫问。   但是沈喆还没来得及回答,借球给他们的学弟说要走了,梁赫只好把球还回去。   天色更暗了一些,家长会没那么快结束,沈喆等沉思鸿,梁赫也不说离开,两人慢慢踱至球场外缘。   阒静萦绕于二人之间,放佛自动隔绝了一旁篮球撞击地面的噪音。   “最近去过医院吗?”良久的无言后,沈喆还是开了口。他只说去医院,而实际上他们都明白,去医院意味着去探望秦颖。   “上个礼拜去了。”   梁赫的双目毫无神采,看样子也知道老人的情况不乐观,沈喆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追问。   “那你一会儿你打算去哪?”   “先在外面吃饭吧,然后……”梁赫垂着头,“还想去医院。”   “今天?”沈喆看了看表,就要天黑了,“会不会太晚了?”   “没事,可以住‘天苑’。”   低年生走后,篮球场上仍有少数几人在打球,脚步声零零碎碎,毫无急迫。梁赫很安静,有意让视线追随跳动中的球,直到天色愈发暗淡,学生们的轮廓模糊得几乎成了剪影。   他抬头望着身边的教学楼,每一扇窗户涌泻出的灯光在昏暗中交融,似乎这幢楼本身就会发亮。窗边开始有人影晃动。   “差不多完了,”梁赫面冲他们教室的方向说,“你去找叔叔吧。”   “那你呢?”   “我等下再走,”梁赫没动地方,“还想待一会儿。”   沈喆凝视身边亮起的路灯,因为离光源太近,灯下两人的影子看起来矮矮的,而且几乎叠在一起。   “去了‘天苑’给我打电话吧。”他说。   “嗯。”   沈喆快步返回三楼,找到了刚从教室走出的沉思鸿。   “今天晚上不回家吃了,”沉思鸿告诉他,“你妈妈刚才打电话来,医院有事她出去了。”   沉思鸿不太爱做饭,他单独带沈喆的时候,俩人常常去外面吃。   “去饭店吗?”沈喆立刻反应过来。   “嗯,前面路口有家粤菜馆,”沉思鸿接着说,“先不开车了,咱们走过去吧?”   “我随便,”还没走到楼梯口,沈喆突然停住,对沉思鸿说,“爸,我一个同学,家里没人,让他跟我们一块儿去那边吃可以吗?”   既然梁赫也打算到外面吃,沈喆琢磨着,不如把他叫来。   “可以啊,”沉思鸿毫不在意,“你同学在哪呢?”   “就在楼下篮球场,”楼梯附近人来人往,嘈杂喧哗,沈喆提高嗓音,“爸,你在校门口等我,我去叫他。”   “行。”   沈喆飞奔着向楼下跑去,超过了一个又一个正常步速的学生。沉思鸿在背后喊了一声“慢点啊”,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可是等沈喆再到篮球场上,根本找不到梁赫的影子,只有刚才几个打球的学生正在收拾书包,好像也打算要离开了。   “同学,”沈喆上前,对其中一人说,“不好意思问一下,刚才站在这里的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你们有看到他离开吗?”   “啊?有这么个人吗?”几人面面相觑,十分困惑。   的确,对不认识的人,即使在身边站一下午恐怕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象。沈喆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强人所难。   “好像有吧……”终于有个男生犹豫着回答,“但是走了。”   沈喆抬起眼,半自语地问:“他……出校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那人继续说,“这又看不到校门口,不过我记得是往大门方向走的吧,走了好一会儿了。”   “那……谢谢你。”沈喆机械地说着,转身离开。   梁赫很可能已经离开学校。沈喆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吃饭,还是直接去了医院;最后失望地回到校门口。   “怎么了?”沉思鸿问,“你同学呢?”   “他走了。”沈喆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还有点落寞。   沉思鸿以为他是为没能和朋友共进晚餐而遗憾,宽慰道:“以后还有机会,我们走吧。”   -   梁赫确实直接去了医院,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自己的事已经让对方屡屡费心,他不怀疑沈喆上楼后会请求沉思鸿带上自己,所以先离开了。   傍晚,住院部大楼灯火通明。但秦颖休息得早,屋里只点了盏夜灯。护工没想到梁赫这个时间过来,问他想不想和奶奶说话。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行了。”梁赫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秦颖现在很虚弱,睡着以后一时半会估计醒不过来,他也不打算惊扰她。   他没在里面停留太久,之后走出病房,视线望到了走廊尽头,心下茫然。回家吗?不知哪个是家。于是靠墙继续坐着。为了避开刺白的顶灯亮光,他一直低着头。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性从他面前走过,又退回来,似乎在打量他。被陌生人注视,梁赫不太舒服,又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抬起头回望过去。   “你是——”那人问他,“梁赫吗?”   “是,”梁赫诧异地站起身,他对这个中年女人完全没有印象,“您是——”   “你是沈喆的同学吧?我见过你们的合影,”她说,“我是他的妈妈。”   梁赫立刻记起,沈喆的母亲就在第一医院工作。   “阿姨好。”   “你好。”   另一个年轻护士迎面叫她:“白姐,怎么来这边了?”   “我来看看,”小护士只是打声招呼就离开了,白艳茹继续对梁赫说,“我在别的科室,但是沈喆跟我提过你奶奶的事,奶奶休息了吧?”   “嗯,”梁赫回答后,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您是——来看我奶奶的吗?”   “我暂时忙完了,”她边点头边说,“沈喆也很惦记你奶奶。”   “啊……我知道。”其实梁赫不太清楚。这段日子沈喆对他的关心的确比往日更多,但不常直接问起秦颖。   “晚上家里有人吗?”白艳茹又问。   梁赫在说出“没”字之前改变了主意,对白艳茹撒了个小谎:“我爸爸在。”   “那就好,”白艳茹没有怀疑,“我本来想如果你家里没人,放假可以到我家来,沈喆应该会很高兴。”   “以后有机会吧。”梁赫忽然感到无所适从。沈喆和他的父母都很热心,但那里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阿姨,谢谢您,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啊。”   “嗯。”   -   梁赫当晚没有留在“天苑”,而是返回了四中的老宅。   小卖店在半个多月前正式停止营业。家里乱做一团,无人有精力顾及,自然不必再续租。银冷的卷闸门上贴着“转租”的告示。   阿花彻底消失了,或许已不在人世。梁赫收走了楼道里的食盆,只有鞋架还放在那里。那么旧了,拿回家也没什么用。   这里不像“天苑”,有梁政请的保洁人员定期打扫。一阵子没进过家门,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梁赫不怕麻烦,独自整理让他感到久违的踏实。擦洗过客厅的地板后,电话铃响了。   有点意外。秦颖住院,他也住校了,最近家里的来电显示上只有几个像是广告的号码。所以这次,会不会又是毫无意义的外人呢?   接起之后,那边有微弱的吸气声,梁赫瞬间预感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他低头察看来电显示。   “沈喆?”   “你怎么回四中了?”沈喆的声音有些急促,“骗我好玩吗?”   听见他的抱怨,梁赫不知怎么忽地想笑,却还是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想回去就回去吧,”沈喆的语气软了,“你碰见我妈妈了吧?”   “嗯,阿姨人真好。”   “那是肯定的,”沉默一刹,他带着些遗憾问道,“她邀请你来我家,你怎么不来呢?”   “我……”梁赫握着话筒,想不出更合适的组织语言的方式,“我现在想一个人……对不起。”梁赫不确定这么说了,沈喆是否会不开心,可是他不愿再找借口敷衍对方。   “那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啊,”对面马上恢复了明快的嗓音,“我还以为你不愿一个人的……”   “谢谢你。”梁赫喃喃地说。胸腔内微窒,这次不是为了奶奶的事,只因为沈喆的一句话。   “如果改变主意,可以再来找我,我这几天在家,”国庆节他们放四天假,“或者打电话聊聊天也行。”   “好。”梁赫在电话里答应。   尽管直到假期结束,沈喆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电。 第42章 我跟你一起   秦颖的病情在后来的一个月内急转直下,恶性肿瘤晚期,癌细胞早已扩散,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家里人都明白。   那天,梁赫有所预感,晚上果然得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前一天夜里人就不在了,梁政怕影响他上课,白天过去才告诉他。   内心比想象中平静。也可能他身上触发情绪的开关失灵了。   在不必到校的周日,他跟着梁政去了墓地,同行的还有表姐袁晶,算是真正意义上为秦颖送别。   深秋风烈,梁赫裹着厚重的毛外套,失神地望着长而平缓的阶梯,望着这个对他而言沉重阴冷的地方。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他也来过一次,但是秦颖不希望他经受墓地的森气,之后就没有再过来。这次梁政问他要不要看看的时候,也只是询问的口气。   梁赫当然不会拒绝。就算秦颖不希望他来,这也是他的选择。他为秦颖挑选了一束花放在碑前。   秦颖还在的时候,袁晶也去过医院几次,只是和梁赫探病的时间基本都错过了。梁赫对表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年多前,过年的那次团聚。   祭拜过秦颖,梁政沿着石阶向上走了一些,想给两个小辈留下一些说话的空间。他知道很多话梁赫不会对自己说,却可能与袁晶交流。   “晨晨呢?”梁赫终于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看向自己的表姐。   “我妈看着呢,”袁晶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梁赫木木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是在祖辈身边长大的,祖辈就相当于再生父母,是联结他与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人。爷爷奶奶相继离去,他觉得自己与外部世界的纽带就此断裂,陷入空茫,连悲恸的体验都浮于虚空。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接受了这个无可更改的结局,但除去对逝者的怀念,感受到的更多是对生的困惑。   这个活到十八岁,今后将独自面对人生的少年就是他意识中的本人吗?某些关于“自我”的本源的力量在渐渐消失,让他产生了动摇。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袁晶突然的一句话使梁赫心惊肉跳:“什么?”   “我在某一天,”她的双手对在一起,用力搓了搓,“发觉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样的‘我’很陌生……我在想,那还是我吗?”   “什么时候?”   袁晶淡然地说:“刚生完晨晨的那段时间。”   “怎么会?”梁赫不解。   “你也不懂吧,刚当上母亲的时候该是多么快乐,多么富有爱心,”她凄凉地笑着,“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我妈,觉得我应该从容地应对一切,因为我得到了上天最宝贵的礼物。   其实不是的,我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再没有做为一个孩子的……撒娇任性甚至抱怨的权利,只因为我是一个妈妈,我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支柱。”   梁赫蓦地感到悲凉,为她,也为自己。表姐离婚不知道是否和这两年的心路有关。   “没听你说过……”   “毕竟我是个大人,”她又笑了笑,“长大有时是非常绝望的,我也想姥姥啊,只有她在那个时候对我说过,‘照顾小孩子,真不容易啊……’”   他们两人差不多同时从墓碑上移开视线。   “姐……”梁赫艰难地吞咽口水,“现在呢?你好点了吗?”   “也许没有比你好到哪去,”她歪着头问,“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大人?”   “那就别当什么大人了。”也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所以说,你还小呢。如果你还能觉出难受,痛苦,或是哭……才说明你还有最自然的感知力,”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一天这些感觉都没了,别人纷纷夸你有责任感,并不一定就比现在好。”   也许因为年纪小,梁赫有意避开那些深层的东西,他只知道当下的自己是软弱的、困顿的。   朝着“一百岁”,或者说最后的终点而行,还会遇到多少这样的时刻?   -   隔几天的周三下午,第一节 体育课,班上进行了投掷项目的考试。闻昊测验不过,求着董鸣鹏替他考。梁赫和沈喆在一旁看着,他俩还算顺利地过了,虽然成绩一般。   考完试的闻昊拉着董鸣鹏说去学校里的小卖部买饮料。   “你们要不要?”他回头问梁赫。   “不用了。”   后来也没见那俩人回来。后半节是自由活动,梁赫不跟别人凑热闹,也没有立即回教室,杵在操场角落的阴影里,身边除了沈喆再没有第二个人。   “想回班吗?”沈喆问他。   “不想。”可是在外面耗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说话的兴致都不高。   沈喆便也不再吭声,一直站到操场上锻炼的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班,这节课快要结束。下节是历史课。   他撇头望着梁赫,这个时间应该要回班了。   梁赫知道他在暗示自己,却转了个身,朝着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梁赫!”沈喆跟在后面,“你要去哪里?”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梁赫一口委屈的语气,故意装着不讲道理,“你又不是我家长。”   后面的脚步声止住了,梁赫心想他果然不高兴了吧,结果这时听见几声轻笑。   他半恼着转身,沈喆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迅速敛起笑容:“抱歉。”   “你回去吧。”他说完又开始往刚才的方向走,但是走了没多远,前面的路消失了,只剩下操场外缘的矮墙和铁栅。   那铁栅的围墙边上断了两根,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出。紧挨着墙的地面上叠着几块砖,估计是逃课的学生搭在那里方便上下的。   “这里是——”沈喆从不知道操场这边原来有个“出口”。   其实这个地方不是梁赫无意发现的,他早就听闻昊和赵卓阳说过,刚才也正是想看看他们所谓的“逃学近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原来所言不虚。以他们的身段,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小道”,跑出学校。   梁赫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那个出口,完全没有转身回教学楼的意思。   “你不会想出去吧?”   梁赫没有逃过学,也没有过叛逆的想法。他从不觉得这是有趣或值得炫耀的经历。   然而如袁晶说的,奶奶去世后,他怀疑自我的存在。   比如现在,这个突然对栏杆外面产生向往的人是哪个层面的“自己”呢?相对而言,过去的行事准则倒没那么真实了,像是被外力强行注入大脑,留下印记。   无比渴望挣脱现实的藩篱,闯入一个远离人群、远离日常生活轨道的全新领域。   本来有点放不开,被沈喆点破模糊的念头后,他反倒迅速做出了决定。   “你回去吧,”梁赫又对后面的人说了一遍,“告诉老师也没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沈喆的声音罕见地染上怒气,“你觉得我想的是该不该告诉老师?”   梁赫蔫了下去。上次他还在罗茗钰面前帮自己求过情。   “我只是想说——”梁赫长吁一口气,手攀上栏杆,脚底用力,“谢谢你,别担心。”   “你等一下!”他的半边身子穿过栏杆缺口,猛听见沈喆叫了一声。   “不就是逃课吗?”沈喆扬起脸,“我跟你一起啊!” 第43章 私奔   “不就是逃课吗?”沈喆扬起脸,“我跟你一起啊!”他的表情透着肆无忌惮,又有点做出决定后的坚持。   梁赫怔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国庆节糊弄我,”那人又开始大声喊,“逃课也不带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心跳陡然变得杂乱,梁赫刚察觉到一丝异样,便以玩笑遮掩过去:“你不当好学生了?”   沈喆笑着跟上来,踩住砖块:“曹蕾、周馨她们才是好学生,我算哪门子好学生?”他听见了尖利的下课铃声,也听见了学校围栏外汽车喇叭的“嘀嘀”鸣响,似乎在催促他们动作快点。   梁赫总觉得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鼻子又会酸,眼眶也会涩,于是他向对方伸出了手:“过来!”   沈喆借着他的力,一并跃上矮墙,再穿过铁栏,从上面跳下。这个“偏门”对着的是一条还算宽阔的马路,虽然很少来,但他们都是本地人,一眼就能辨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我怎么听见有人叫咱们?”沈喆不太放心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谁啊?”   “别的班的吧,”似乎是发现他们钻了围墙,“可能被看到了……”   “那还等什么,”梁赫又朝他伸手,“跑!”   沈喆也从未做过这样反叛的事,毫无经验,毫无准备,心里慌乱,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向着不远处的汽车站狂奔。   “上车吗?”沈喆放声问道。   不远处一辆准备进站的公交车朝他们驶来,如果跑快点,应该还能赶上。   “上!”梁赫以同样高亮的嗓音回答。   几天来一直压着的情绪,一下子舒展开了,那个他觉得消散无形的“自我”好像被灌注了一股鲜活的力量,从四肢到心脏,他再次感受到热血沸腾。   他们冲至公交车下面,梁赫松开了攥着的手。手心里微微有些汗意,不知是谁留下的。   这个时间的马路上很难看到学生,梁赫还穿着四中的校服,司机神色诧异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汽车车厢几乎是空的,他们轻易在后排找到并挨着的两个座位。两站之后是处空间开阔的广场,梁赫说,他想在这里下车。   跑得太快,天气又凉,容易呛风。从车上下来,沈喆还觉得呼吸的时候胸腔微微抽痛。   “你也太弱了吧,”梁赫在路边买了两瓶水,心情略有舒畅,开始拿他打趣,“这还不叫纸糊的?”   “谁知道你能跑这么快?比赛也没这么快吧?”   “这才多短啊!要不然就赶不上车了。”梁赫带着他,绕广场缓缓而行,并没有往中间走。   “你经常来这吗?”沈喆问。   “现在没有了,”梁赫说,“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散步就到这边,到晚上有蹦床、电动车什么的……”   “我都没什么印象。”   “你没玩过?”   “很少,”沈喆回忆道,“我以前不爱玩这些。”   “那你玩什么啊?”   “一般是在家吧,拼搭玩具之类。”   他们找到一条长形石凳,一起坐在上面休息。   “怪不得你现在也不爱动。”   梁赫说完之后忽然笑了,今天下午沈喆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自然。   “想起什么了?”   “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啊?”梁赫真诚地发问,脸都没红一下。   “你还觉得挺浪漫是吧?”   “说真的,”梁赫拧开瓶盖,往嗓子里灌水,“你跟徐文珊这样私奔过吗?”   “文珊?”   沈喆压根没想过他会拿徐文珊做类比,而梁赫也在这句话之后,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个,”他连忙补救,“你还会难过吗?”   沈喆的脑子转过弯来,除了一点尴尬,并不生气:“没关系,我早放下了。”之后顺着梁赫的话调侃起来,“还私奔呢,当初真私奔了……我说不定得被揍一顿。”   “谁?”梁赫诧异,“你爸?”   “嗯。”   “你爸还揍你啊?”印象中沉思鸿是个严肃但很有风度的家长。   “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没有,但是小时候有啊,”沈喆觑他一眼,好像在说他少见多怪,“你以前没挨过揍吗?”   梁赫沉默下来,又咽了几口水:“我爸妈……他们不管我。”而爷爷奶奶对隔辈的孩子多少有溺爱心理,连重话都极少。   沈喆僵着身体,几乎一动不动。梁赫向他扭过头:“我还真不知道挨揍是什么滋味。”   “梁赫……”   “没事,”梁赫淡笑,“挺自由的。”   对话似乎陷入了死局,沈喆也不知该换个话题,还是继续保持安静。最后,他站起来,正对着梁赫,伸开手臂,做了个虚抱的动作:“抱一下吗?”   “什么?!”梁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脸轰地又热又红,“你什么意思啊?”   沈喆一本正经地说:“拥抱可以减压。”   “我不信。”   “还记得吗?”他暂时放下手,“暑假我在你家,知道联系上我爸爸,心里特别激动,就突然想抱着你。”   “嗯,”梁赫当然记得,那次也一样懵,整个脑子都不清醒,“你可真肉麻。”   “你不喜欢啊?”沈喆大方地说,“如果你想找个人抱,我也可以当那个人。”   “我才不要,腻腻歪歪的……”梁赫索性和他一样站起来,双手插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是脸仍红着,走了没几步,猛地停下,“你上次只是随便想找个人抱啊?也不一定是我?”   沈喆偏头盯着他,几秒过后, 奇_书_网_w_w_w_._q_ i_s_u_w_a_n_g_._c_o_m 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你不是嫌我肉麻吗?还计较这个?”   “好奇,”他仰起头,眯眼看有些灰暗的天,“随便问问。”   “这个嘛,我也不太好说,”沈喆说,“好像在你面前更放得开。”   “放得开……”这算什么呢。难道像比赛胜利后互相拥抱的球员?   “也许是特别的冲动感吧。”   沈喆的喃喃自语被一阵歌声掩盖,是路边小店里突然开始播放音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耳边被这歌曲洗脑似的充塞,梁赫一时想不起原本要说什么,没话找话地问:“这是什么歌?”   “叫《流年》吧,”虽然去年推出以后就很流行,沈喆其实也没有特别留意过,“王菲唱的。”   “歌词有点怪。”   “林夕的词啊……就是这样。”   女声高而清透,仿佛飘在天上,配合着文艺腔的词,曲调温柔得令人想流泪。   歌声停止后,他们重新回到了汽车站。   这场不经意的“逃离”,持续了快两个钟头,再次回到学校,最后一节自习课刚刚开始。班级里的同学纷纷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注视着他俩,想来逃课的事全班人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   “梁赫,”罗茗钰拦住他们,“你跟我来一下。” 第44章 我要离开这里了   “梁赫,”罗茗钰说,“你跟我来一下。”   “罗老师,”沈喆立即接话,“我先跟您说吧。”   “没你的事,”罗茗钰皱了下眉,“既然敢逃课,就到教室门口罚站。”   不过,罗茗钰脸上的神情严肃,却没多少怒气,让沈喆稍微放心,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因为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走廊上几乎没有学生,也没什么人往他这边看。   罗茗钰没有让梁赫去办公室,只带他到楼梯转角。   她似乎在酝酿话语,张了几次嘴,仍然犹犹豫豫:“梁赫,这几天是不是不太舒服?”   罗茗钰从梁政那里了解到秦颖的事,梁赫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担忧。   “嗯。”   “所以就逃课了?”   “嗯。”回过头想,因为脆弱困惑而逃课,得到的不是一顿臭骂,反而被软语关怀,他觉得更别扭。最压迫人心的往往是意料之外的好意,何况这次还连累上沈喆。“罗老师,对不起,我一时……一时冲动,但是沈喆他是怕我有事才跟着一起走的,您别再说他了。”   “行了啊,你俩少在我面前唱苦情戏,”罗茗钰难得调侃,“你也把我当灭绝师太了是不是?”   “没有,”梁赫摇摇头,“谢谢您的理解。”   “有些事对你这个年纪来说,的确难以接受,”罗茗钰微微感慨,“但是你看,你还有那么好的朋友,不简单啊,连逃课都有人陪了……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人,总要往前看。”   梁赫没吱声,小幅度地点头。罗茗钰面色不忍,扭开头说:“如果想不开,可以随时找我聊聊,我总比你们经历得多吧?”   “好,”梁赫用力咬着唇,直到觉出疼,“我会的。”   罗茗钰陪他返回教室,瞥了眼仍站在门口的沈喆:“你也去吧,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沈喆起初有点不敢相信,又去看梁赫。梁赫冲他示意,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人才一道进来。   他们落座后依旧引来班上同学的注视与低声讨论。罗茗钰立即出声喝止,语气之严厉,让梁赫觉得与先前跟自己谈话的态度判若两人。   “还需要我提醒吗?”高跟鞋踩上讲台,凌厉的视线扫过每个角落,“回头看看,还有多少天高考?”只要她一开腔,总能快速起到震慑全班的效果。之前充满好奇的那些学生一个个地低下头,生怕再被注意到。   站在两个当事人的角度,运气就好太多了,随性而至的逃学行为,最后轻易逃脱了惩戒。   -   当天晚上,梁赫回到宿舍。屋里只有“卷毛”一个,“卷毛”不知道他下午逃学的事,如常寒暄。   梁赫的桌上多了一瓶酸奶,他问对方:“这是你的吗?”   “不是,我今天没买过酸奶。”   梁赫疑惑着,是不是“中分头”放错了,手上来回颠着那个瓶子。赵卓阳从外面进来,看到他的动作,语气平淡地说:“我买多了,那瓶给你。”   “哦。”梁赫立即明白了,赵卓阳这种人肯定不会承认他本来就想多买一瓶,“谢谢。”   奶奶去世的消息他没有瞒着寝室的人,毕竟梁政来学校那天,他是红着眼睛出去的。   几人没追问什么,只是这些天来,梁赫明显感觉出他们额外的关照,包括一向暴躁脸黑的赵卓阳。   他在心里记着,却也说不出直白的表达情谊的话语,最后便总是一句“谢谢”。   他发觉自己完全适应了住宿的生活,虽然这样的宁静没有持续太久。   梁政在准备出国的事。早在年初他就有了出国发展的打算,跟秦颖说起过,秦颖了无兴致,并不打算跟着移民。后来,秦颖的身体出了问题,计划自然暂时搁置。   秦颖去世后,梁政又开始着手此事。至于梁赫这边,现在只有父亲这个监护人,独自留在国内显然不太现实,他打算带梁赫走。而且在梁政看来,换个全新的地方,梁赫也许更容易摆脱奶奶去世带来的悲伤。   梁政考虑得很周全,不过在向梁赫说明的时候,他还是略微忐忑,因为这个孩子似乎有种不太外显的执拗。   “好,”梁赫站在梁政面前,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跟你去美国。”   “你真的愿意?”梁政意外于他过分的顺从。   不然还有别的选择吗?梁赫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忍住了,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不再看父亲。   为秦颖联系医生治病的这几个月,加之操持葬礼,梁政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鬓角的霜白愈加明显。   “行,”他揉了揉太阳穴,“暂时还住学校,等这个学期上完。”   零二年即将结束。明年元月初,他们会参加针对高考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也是本学期的期末测试。   曹蕾向梁赫借了一本复习资料。   “不好意思,”她问,“我能不能等放假前再还给你?”   “当然可以,”其实他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你一直拿着也没关系。”   曹蕾或许并不理解梁赫此时话里传递的含义,毕竟去美国的事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我还给你。”愣了一会儿后,她轻轻说道。   梁赫听见了,尽管不懂她在坚持什么。   已经知道不必参加高考,他仍像过去一样学习,没有放任自流。偶尔停下笔,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才渐渐觉出茫然。   他感到自己处于一种漫无目的的漂流状态,不确定会通往何方;也无法放松,否则整个人会从筏子上翻下来,被激流吞没。   大洋另一端的陌生国度,存在于影视剧中,存在于地理或历史书上,唯独不存在于梁赫的意识中。准确来说,他可以背诵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知识点,但无法让它覆盖于自己的生活之上。   “你盯着这幅地图看了快十分钟了,”晚自习的时候,沈喆仍然习惯坐在他旁边,“看什么呢?”   梁赫的神思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冲动而为的“私奔”,那段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不可逆转的时光。   “沈喆,”他终于在对方的注视下动了动唇,“我要离开这里了。” 第45章 沈喆又没给我写过情书   “你要去美国啊?”相比于沈喆的沉默,闻昊知道这件事后表现得非常惊讶。   班上几个同学向他们望来,反正早晚会被大家知道,梁赫也没嫌他咋咋呼呼。   “嗯。”   “哪个城市啊?”   “洛杉矶吧。”梁政跟他说过以后要去的地方,还有学校的一些事,梁赫听得毫不走心,所有的信息都模模糊糊,似乎与己无关。   “你爸打算留在那儿啊?”   “嗯。”   ……   闻昊与梁赫一问一答,漫无休止。沈喆始终未吭声,却仍是坐在他的旁边。   “还回来吗?”闻昊停止提问之后,沈喆蓦地问了一句,“我是说你。”   “我?”梁赫有些无所适从,“我也不知道,这几年应该就在那边了吧。”   “那你就不用参加高考了啊!”闻昊又来了话。虽然遗憾好友的远行,但是不必参加高考,还是令人羡慕的。   “那边上大学也不见得更好。”梁赫敷衍地说。去了美国,学习上、生活上的种种未知,他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未来。   “往好处想,”事已至此,闻昊半带着调侃意味安慰道,“说不定你适应得很快呢,然后就把我们全忘光了……”   晚自习的铃声打响后,闻昊一溜烟地跑开,只剩下沉喆占据着梁赫旁边的位置。但是这一晚上,他们没说几句话,沈喆甚至没向他请教数学。   “梁赫,”俩人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沈喆才又开口,“你生日快到了。”   马上要到新的一年。以前他们讨论过彼此的生日,明年仍然不是闰年,不过二月近在眼前,按绝对的时间算,梁赫又大了一岁。   “嗯。”   “你能留到生日吗?”沈喆接着问。   “恐怕……”听梁政的意思,二月初他们就会离开,“不一定吧。”   “有点可惜,”他说,“还是没有给你过一个生日。”   “我也没有给你过——”从秦颖生病开始,梁赫总不时体会到鼻腔泛上的酸意,觉得被谁推了一把,朝着状态不明的方向跌跌撞撞,再无后退的可能。   这个时候也不例外。他立即收了声,所有的情绪拢在嗓子口,不上不下。好在沈喆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   -   寒假前夕,梁赫即将离校的消息传遍全班。罗茗钰问他想不想正式向大家告别,梁赫拒绝了。   转学过来的新生站在台前做自我介绍,是为了让别人认识自己。可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份子,把谁都知道的信息重复一遍没有任何意义,感觉就像提醒别人记住自己似的,太矫情了。   闻昊今年过年回老家,会错过梁赫去美国的日子,他和叶敏娟合计着一放假便约梁赫出来,算为他践行。沈喆本来也打算过来,临时有事,只好作罢,但他答应梁赫去机场送他。   “吃点什么?”市中心的火锅店里,闻昊把菜单推到梁赫面前。   “我不知道,你随便。”   “靠,我最讨厌选菜了。”   “那等会儿,让叶敏娟点吧。”梁赫把他的背包拎到膝上,拉开拉链。   他今天背了个巨硕的书包,里面鼓鼓囊囊,像是塞了很多东西。闻昊一开始没注意,现在见着觉得奇怪:“你带的什么啊?出来吃个饭而已。”   “复习资料。”梁赫平淡地解释,“我以后用不着了,挑些不错的,给你们分了。”   “得了吧,你都给她算了,给我也没用,”闻昊随便翻着梁赫搬出来的那堆,“或者你可以给沈喆啊,他不是爱做题吗?”   “给了,”梁赫说,“我挑了点适合他的。”沈喆家就在“天苑”对面,送书也方便。   “那这些是适合我和叶敏娟的?”   “应该吧,”梁赫应道,“我感觉可以。”   闻昊摇着头:“你真是我们的好爸爸!”   “滚你的。”梁赫直想抽他。   “哎,哎,”闻昊突然喊叫起来,“你看这是什么?”   周围的食客被他过亮的嗓音干扰,纷纷向他们这桌张望,梁赫顿觉尴尬。   “小点声行不行啊!”   “不是……你这书里还夹着这个啊!”闻昊把那张叠成四方的信纸抽出来。虽然没有包在信封里,但是信叠得非常用心,边缘交接的地方用一个心形的贴纸粘著作为封口,外侧写着“梁赫收”几个字。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这是什么。“卧槽,这是情书吧?谁给你的啊?”   闻昊下意识地要去揭那个贴纸,想到这是给梁赫的,不好随便打开,于是老老实实地交到他手上,却是抑制不住八卦的心思。   “我之前没注意。”   光看信纸背面无法确定写信的人是谁,不过这三个字的字迹让梁赫有了初步判断。一摸考试前曹蕾向他借过这本习题,前天放假才还回来,梁赫也没仔细翻,直接揣进了包里。或许她是这些天写好后放进来的。   “你不打开看看啊?”闻昊看上去比梁赫还激动。   真的是情书吗?   不管什么内容,梁赫想,别人用心写给自己的,应该认真阅读一遍。他慢慢地揭去贴纸,在闻昊视线瞥不到的地方展开信,读了起来。   闻昊也识趣,强压着好奇心,没去探头:“是情书吗?”   “是。”梁赫承认,但读完后便立即重新叠好收起。   那封信上表露出的,的确是一个女孩子最真挚的情感,有对他亲人去世表示的遗憾与关怀,也有对自身变化心路的剖析,最后是对他的祝福,以及心意的送达。   “谁写的?”   梁赫看了他一眼。闻昊立刻会意:“我又不告诉别人。”   “曹蕾。”   气氛骤然一静,连别桌的声响都弱了下去。   “我天,不简单啊,”数秒之后,闻昊的嘴张了又合,啧啧做声,“学霸写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学霸的文采啊——和沈才子比怎么样?”   “那我怎么知道,”梁赫不太正经地说,“沈喆又没给我写过情书。”   “噗!”闻昊差点把刚喝的水吐出来,“你还指着沈喆也给你写个情书啊?”   梁赫笑了一下,向后靠住椅背:“帮我给曹蕾带句话吧。”   “什么话?”   “祝她高考顺利。”   安静了一瞬,闻昊半抬起头:“说真的,如果你不去美国,会考虑接受告白吗?”   梁赫干脆地说:“不考虑。”   “这么无情?”闻昊奇怪于对方毫无犹豫的态度,“曹蕾挺好的啊,长得也不错。”   “你会因为一个人好,就接受对方的告白吗?”   “操,”闻昊听了来气,“那得先来个人对我告白。”   叶敏娟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的头发长了,扎起了马尾。俩男生聊得投入,没注意到她。   “你们说什么呢?”她把身后的双肩包从往椅子上一扔,“谁告白了?”   梁赫和闻昊同时吓一跳,看着她在对面坐下来。   闻昊瞅瞅叶敏娟,又瞅瞅梁赫:“告诉她吗?”   “说呗。”梁赫点头。   “报告,”闻昊冲她举手,“我们班有人给梁赫写情书。”   “是吗,”叶敏娟不太惊诧,只是语气略为欢脱,“怎么样?”   “没戏,”闻昊直接替他回了,“梁赫不为所动。”   听了这话,叶敏娟也不深扒,拿过菜单和铅笔,开始往上面划拉着选吃的。   “你呢,”梁赫问她,“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吧,”她抬眼往对面扫去,“按我的水平,尽最大力了,反正北京是要去的。”   她追求学长的事在他俩面前不是秘密,彼此心照不宣。   “那好。”闻昊没催她点菜,给每人的杯子都倒上茶,随后端起自己的那杯。   以茶代酒,三个玻璃杯中间溢出清脆的碰撞声。   “哥们,”叶敏娟望向梁赫,“祝你未来顺遂。” 第46章 再见   梁赫离开的那天,才刚过了年,沈喆按约定好的,准备与梁政父子一道乘出租车去机场。   “天苑”门口碰面,沈喆递给梁赫一个方盒子。盒子里是一副高级耳机,白色的线,耳塞背面点缀着一点蓝色。   “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沈喆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赶不上了。”距离梁赫的生日还有三周。   “谢谢。”他接过耳机后,没有立刻收起,而是问沈喆,“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梁政招到了车,示意他们上来。车上,梁政坐在副驾位,梁赫和沈喆在后排挨着。   梁赫从随身包里取出以前带去学校的那个随身听,把旧耳机换成沈喆刚送的这副。   “听歌吗?”梁赫不经意地问道。   有点熟悉的语气与场景,沈喆记得曾经一节晚自习课前,梁赫这样问过自己。   “什么歌?”   “其实我也不知道,”梁赫晃了晃机身,没有打开查看的意思,“就听听看吧。”   平时听英语主要用另一台设备,这个听歌的从秦颖住院后他就没再使用过了,自己也忘记里面装的是什么带子。   沈喆点头,默契地拣起其中一根耳线。   节律感极强的电吉他伴奏与鼓点直冲耳内而入,一首老歌,好像叫《挪威的森林》。沈喆觉得从歌词到曲调都有点土。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才会这么直白,什么感情都不遮着。   他侧头瞥向梁赫,那人的视线对着窗外,面上毫无表情,只有膝上的手指不时敲打着。   蓦地对方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相撞,沈喆窘迫了一刹。梁赫轻笑:“你挑的耳机真好。”   “对啊,”沈喆骤觉放松,“我还是做了些功课的。”   汽车沿着大路行驶,本就污染严重的城市上空,到了冬季,更像覆了一层脏污的布巾,总是灰蒙蒙的。透过车窗看到的市景阴凉肃杀。   机场位于市郊,说远也不远,耳边的歌还没放几首,车停在一旁,司机对他们说:“到了。”   梁政和梁赫的这趟航班是去上海的,到了上海再办理出关、转机。   独自送行的沈喆稍后只能自行回程。梁政微感歉疚,趁着时间早,请两个孩子在机场吃了早餐。   耳边持续流动着机场广播与赶路人匆匆的步履之声,这些嘈碎的杂音,像是为原本不太紧迫的时间启动了加速模式,催促他们不要忘记远行。   “我去个洗手间。”从早餐的粥店出来,梁政对梁赫说,“看着点行李。”   “嗯。”梁赫和沈喆同时点头。   梁政再次不好意思地望了沈喆一眼,这个孩子大概是要陪着梁赫一起看行李。   洗手间那边人不少,两人没有跟过去,立在隔开一小段距离的粗柱后面,身边的行李车上堆了大小不一的背包与旅行箱。   梁政的背影彻底不见后,梁赫的视线再次落回沈喆身上。   沈喆也在看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高于正常体温的热度。由另一人胸腔产生的气流,汇聚成一股压力,渐渐向自己涌来,沈喆猛地回神。   距离太近了。梁赫好像是有意凑近他的,还是无意?对方脸庞的肌肤仿佛变得透明,隐现着不规则的青色脉络。   置之不理会发生什么?   模糊的猜测成形之后,沈喆的心里充满不安,又生出奇怪的期待——不该有的期待。   梁赫没有继续靠近。他们最近的距离是多少?几公分,或是更近?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梁赫的鼻尖倏地转了方向,唇间的热气萦在沈喆的耳边,须臾散去。   压迫感消失了。   “沈喆,再见,”梁赫抬起右手按了下他的肩膀,“保重。”随后完全背过身去。   梁政已经从洗手间出来,在不远处挥手。   梁赫背对着沈喆,有点迈不开步,不知道是否该就此告别,奔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你别回头!”沈喆恢复了清醒,道不明的期待淡下去,他大声说,“梁赫,去找叔叔吧。”   可是他的嗓子哽着,声音开始打颤:“千万……不要再回头。”   他看着那个人推着车,脚步由一开始的犹疑,慢慢加快,人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梁赫,再见。”这句话,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   梁赫仰躺在草坪上。美国的中学午休时间太短,他只能留在学校,等待下午上课。   四周没有树木遮挡,午后的阳光热烈灿烂,几乎是迎头倾泻下来,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漂浮于周身的、无所不在的金光。   气温并不高,但是光线太刺眼。没过一会儿,他忍不住坐起了身,被动地睁开了眼。一群西方面孔的学生吵吵闹闹地从他身边经过。   梁赫总觉得西方人虽然发色各异,但长得都差不多,很难对某张面孔产生深刻印象,不知道他们看亚洲人是否也如此。   那些学生的声音消失之后,梁赫看见从他们远去的方向走来一个华人女生。   女生叫姚婕,是梁赫班上除了他之外唯一的一个华人。姚婕比他早半年来到这里。可能因为在陌生的地方认识一个同乡实属难得,两人熟悉得很快,休息的时候也经常一起闲聊,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姚婕在说话。   梁赫不知道她本来就外向,还是处在外国人堆里闷坏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中国学生,什么都爱跟他说。   也正是通过那些琐碎冗长的话语,他得知她在国内有个非常喜欢的男生,是曾经的同学,但是男生伤害了她,与她交往的同时跟另一个女生暧昧。后来他们分手,姚婕也离开了国内。   “你们学校早恋的多吗?”这回聊天的时候,姚婕怀着些无聊的八卦心思问梁赫。   “我不清楚,”梁赫不关心这些,“反正我们以前班上老师抓得严,没人敢吧。”   “我们老师不怎么管,”她对梁赫说的情况感到惊讶,“那你呢?”   “什么?”   “有过喜欢的人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像总让你听我唠叨,我也没了解过你。”   “我……”梁赫半天也没说出下一个字。   “说不出来?还是不知道怎么判断?”姚婕向上仰视清透的蓝天,“我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方法。半夜从熟睡中醒来,你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特别的。”   梁赫没听说过这种判断方法,也想不到。女孩子大概都比较细腻,而且热衷联想,能把看似不相关的事物联系到一起。然而在他看来,不太可信。   “你不相信?”姚婕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因为半夜突然醒来,是人精神上最脆弱的时候,你能够想起一个人,说明潜意识里依赖着对方。”   梁赫觉得更玄了。他会想起谁呢?最近好像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因为要自己准备早餐、赶车,他不会赖床,醒来后的第二秒就下地了。   但是姚婕的“理论”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梁赫那天晚上睡不踏实,似乎有意识地想在半夜醒来。   他陷在轻浅的梦中脱不开身。有人从背后叫他,他转过身,人影突然冲他伸出手,对他说:“我跟你一起。”   梁赫忽地睁开双眼。对方的影子尚未从他的脑海中褪去,学校操场的矮墙、破损的栅栏也随之在人影周身浮升上来。   果然是骗人的吧。   怎么会是沈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过渡,然后就跃进到回国了 第47章 失重(校园期结束)   梁赫适应了美国的学业生活,却常常被空虚感环绕,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躺着,或是马路边闲逛。   比起伤心或愤怒,空虚更令人难熬。伤心时自我的感觉是深刻的;而空虚之时,灵魂游荡在外,躯体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随便什么人。曾经对自身存在的怀疑感再度回到他的身上。   他把以前运动会发的笔记本带到了美国。过去不曾打开,翻开后才发现扉页上写着一行字【祝贺二年(5)班梁赫同学在第三十九届校运会中取得优异成绩】。班级和姓名与别的字之间有一定间隔,肯定是提前写好的样板,临时填上名字。   封面的花看着十分俗艳,梁赫没好意思在课堂上用,就想拿来写点日记。可是他并没有在纸面上抒发记录心情的习惯,每每提笔都窘迫到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得作罢。放着又浪费,他偶尔会在本子上记些歌词。这两个月他开始爱听外国的摇滚乐,最喜欢枪花和戴维·鲍伊。   姚婕看过这个笔记本,说他听的歌很有个性,本人也挺有个性。梁赫觉得她夸大其词。她说她只喜欢舒缓的民谣,不喜欢太情绪化的歌曲。   姚婕的前男友似乎还在试图与她联系,影响她现在的生活。她不愿再回到过去,又总是受到情感上的困扰。梁赫曾目睹她在喝酒后痛哭,在深夜的马路上大喊。   不喜欢情绪化的歌,行为上却经常处于失控的状态,这点和梁赫正相反。梁赫从不会表现出任何外露的过激行为,哪怕去年在他最绝望的那段时间。很大程度上,聆听富于宣泄性的歌调正是为了刺激自己的神经,不至于完全麻痹。   后来姚婕闹腾够了,嘴边上再也不提那个男生,却在某天午后对梁赫说:“我半夜醒来不会再想起他了。”   “哦。”   “我想到的是你。”   梁赫的心里毫无波动:“是吗?”   “你有兴趣谈恋爱吗?”她接着问。   梁赫联想起曾经和叶敏娟的恋爱游戏,自然能够理解她的潜台词。   “抱歉,”他转过头,淡淡地笑开,“我夜里醒来想到的不是你。”   姚婕愣了一瞬,转而狂笑:“你真的信了啊!”   相信与否,没有什么差别,如果梁赫的感觉不真实,那么她的感觉也不会真实。   不一会儿她恢复平静,一点受打击的情绪都看不出来:“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们仍然像之前一样,没有留下不快,直到高中毕业,即将进入不同的大学,姚婕问他:“你还会跟我联系吗?”   梁赫也不知道。以前的同学也渐渐少了联系,他对维持人际似乎秉持着一种随缘的态度。   “算了,”姚婕大声说,“你随便吧!”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学校见面,梁赫挥别了自己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位过客。   -   其实这段时间他给沈喆打过电话。今年开始国内的高考提前到六月,那边的高三生活非常忙碌,梁赫打到宿舍的电话只接通了一次。   在那不久,非典肆虐全国,C市的大中小学校在四五月间纷纷放假。高三的课程早就结束,处于自由复习阶段,影响相对较小。   梁赫想起沈喆的母亲在医院工作,于是给他家里打了电话,是沉思鸿接的。   “找沈喆啊,他去姥姥家了,这段时间都在那边,”电话那头的人说,“需要告诉你他姥姥的电话吗?”   “没关系,”梁赫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们……阿姨那边还好吗?”   沉思鸿告诉他,C市目前没有确诊病例,只有几例疑似,所以医院处于严阵待命状态,天天加班,但是暂时没有健康方面的问题,家里人都很好。   “你跟沈喆的关系真好,”沉思鸿最后说道,“我会转告他的。”   “嗯,谢谢叔叔。”   机场分别之后,梁赫感觉与沈喆多了层微妙的隔阂,每次打算与对方通话时总会忐忑。   看不见的隔阂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他的心上,他想知道揭开来会有什么发现,却本能地抗拒。真实如果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就不再成为真实。   闻昊在高考后注册了qq,顺便帮梁赫也申请了一个,偶尔在上面聊天。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往来,梁赫了解到不少班里人的近况。比如曹蕾考上了北京的名校,周馨去了上海,她们是班上高考成绩最好的两个;闻昊自己去了本地的一家专科学校;严岳退休了,一波学生约着去探望了他……而最令梁赫没想到的是,闻昊正在和曹蕾谈恋爱。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一次qq聊天中,闻昊问梁赫。   【?】   【你走了,老罗就安排我和她同桌。一开始我们经常一起聊你……高考完就在一起了。】   【你好好对她。】   【那是当然的。】闻昊接着抱怨以后就要异地恋了。   算是自己间接促成的缘分,梁赫为两人感到高兴。   不过,闻昊只有那一次提起曹蕾和这段恋情,再往后,有段时间一直没上qq。梁赫慢慢也不再使用了。   -   沈喆的高考成绩一般,但是念省内的师范大学没问题。他对去外地没有多少执念,与家人商量后一致认为这是最合适的方案。   师大一二年级就读于地处郊县的新校区,离家较远。前几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蛮,他入校的时候,周边已发展出热闹气派的大学城。   师范大学男生少,中文系尤甚,容易成为香饽饽。一年之后,沈喆身边的大部分同性同学都脱单了。沈喆这种从外貌到性格都透着柔和清爽的男生当然更受欢迎,只不过明里暗里的女生示好都被他忽略了。   学校里类似“相亲”的交际活动层出不穷。大二那年,他陪着寝室“老大”参加过一回这种聚会,对方是英语专业的,同行的还有两个小姐妹。老大跟那个女生成了,女生的其中一个小姐妹对沈喆暗生情愫。   沈喆善于察人,并非看不懂别人的暗示,没有给予回应仅仅是因为他不想。后来那个小姐妹因为总是往来中文系,跟他们隔壁寝室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想来都是奇妙的缘分。   恋爱本该是充满粉红色彩的,而它在沈喆意识里唤起的总是秋冬之际晦暗的天空,冷风顺着衣领灌注,他在同样凄冷的马路上奔跑……总会想到这样的场景与意象,似乎跟寒冷有关。   他失恋不是在冬天,但在那个凄冷的季节里,他送走过一个朋友。画面转换为熙攘的机场大厅和突然凑近的脸庞。他像忽然坠入深深的洞窟,一瞬间感觉到什么都抓不住的失重。   再后来,老大和女友分手了。一米八几的汉子,扒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泣不成声,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   那时,宿舍其他人没在,沈喆怕他有过激的行为,在一旁陪着。那些看似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到后面才连成了串。   他说,真的很爱她,因为感觉到痛。   可是沈喆没有产生共情。他的初恋懵懵懂懂,也只有分手过后短暂地伤心过,疤痕很浅,甚至无所谓痛。   如果爱是美好的情感,为什么会令人痛苦,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诸如此类的话,他不会在一个失意人面前说出。理性思维对于理解感情,也许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沈喆不觉得自己体会过伤痛。让他困惑的只有那时隐时现的失重感,这种感觉几乎伴随他整个大学阶段。   无从寻觅,无可言说。 第48章 回国   大学毕业后,梁赫没有选择继续留在美国。他告别梁政,回到了国内,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城市。   他的英语早就非常流利,本科又念的商科,很快便在一家电子产品公司找到了工作,负责国际市场方面的业务。   与离开时相比,整座城市几乎换血。熟悉的道路与房屋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拓宽的拓宽,拆迁的拆迁,新建楼盘如雨后春笋,高架桥也多了。听袁晶说四中对面的旧楼这两年也会陆续拆除;梁政当年出国,秦颖的房子交给梁玫打理,最近在谈赔偿的事。   “天苑”的公寓被梁政卖掉了,他没想到梁赫会在四年后执意回国,以为是再也用不上的住处。   梁赫托袁晶帮忙在工作单位旁边找了间公寓。他在美国考过驾照,但刚回国还不急着买车,住在公司附近比较方便。不几天搬进来,随身的行李极少,最值钱的也就是回国前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公寓配好了宽带,梁赫将那台电脑打开,久违地登上qq。他估计有一两年没打开过这个社交软件了,之前用更多的是msn。   一上去就看见闻昊那个闪动的头像,前面都是很久以前的消息,虽然不频繁,但零零散散的也不少,最后的两条分别是两个月前和上周发来的。   【你到底还用不用qq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沈喆啊!毕业后好像都没见过他!操,我忘了留他的联系方式】   【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刚换了个电话,有良心的话给我打一个139xxxxxxx2】   梁赫把这几行字重新看了一遍,目光在沈喆的名字上停留片刻。   他已经办了国内的手机卡,就用这个新号拨通了闻昊的电话。   “我操#¥¥@%!¥#”闻昊那边叽里呱啦各种不知道是脏话还是兴奋的发言。   相对而言,梁赫的反应平淡得多,仿佛他只是去外面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旅游,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闻昊说要约个地方见面,梁赫同意了,没有马上定好,毕竟闻昊这几天出差,梁赫又才回国,工作以及生活上都还有一堆事务处理,不急于一时;一拖就是半个月,后来在“天苑”隔壁的必胜客碰了面。   一晃好几年,必胜客依旧生意兴隆,幸亏梁赫到得早,将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就排上了队。   闻昊的样子变化挺大,比过去看着老成多了。尽管如此,梁赫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冲着门口人群中东张西望的身影招了招手。   “卧槽哥们啊你可算回来了……”闻昊的说话方式比以前更夸张,梁赫听着像自己死过一次似的。   撇开初见面的腻歪,他俩的相处氛围跟在校那阵没有太大差别。闻昊依旧健谈,一些过去的人和事,不需要刻意问便一股脑地往外倒。   “徐文珊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梁赫叼着柠檬红茶的吸管,闻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谁?”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闻昊见他一脸状况外,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就是高二转走的那个女生,徐文珊。”   梁赫其实还记得,只是这个名字让他立即想到当年风波中心的另一人。   “记得,”他稍微用力捏了捏吸管,“她和谁结婚?”   闻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跟她老公啊,可是我又不知道她老公叫什么。”   “不是沈喆——”梁赫顿住。徐文珊的话题让他轻易想起沈喆,可是过去那么多年,高三的时候沈喆告诉他早就放下了,眼下又怎么可能呢?   闻昊听见他下意识脱口的话,愣了愣便笑出声:“不是吧,她和沈喆是哪年的黄历了你还记着呢?”   梁赫不好意思地扭开脸:“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保险公司上班,徐文珊刚分到银行,我们公司正好和她们行有个业务,就碰上了呗!老同学叙叙旧,她顺便邀请我参加婚礼,不过要到九月份了。”   梁赫松开了捏着吸管的手。   “我见过她老公一次,人挺好的,可护着她了……”   据闻昊了解到的,徐文珊或许是过去同学中最早结婚的,对象是大学学长。当年家里人那样反对早恋,入了大学倒没再受这方面的制约,一毕业就结婚好像还是家长的意思。   徐文珊的父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禁止早恋的同时,嫁女儿比谁家都急。幸亏徐文珊在大学邂逅了合适的另一半,否则恐怕难逃被逼婚的命运。   “沈喆……知道这件事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闻昊无谓地摊手,“知道又怎样,早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谁还能把中学的爱情当回事……”   他的话中似乎另有含义,梁赫忽然想到闻昊与曹蕾的事。   “那你和曹蕾呢?”   闻昊憋红了脸,好半天才拾起话头,有气无力地说:“也一样,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你们分手了?”   “早分了啊,”闻昊不太在意,“一年都没下来。没跟你说而已。”   “你……”梁赫还记得他当年与自己分享这件事的时候,字里行间洋溢的喜悦,“她提的?”   “不是,我提的。”   梁赫大为不解:“为什么?”   “你真的认为我们合适吗?”   梁赫只觉得头大,谁知道合适不合适呢。话说回来,合适了就一定能天长地久吗?可如果全交给感觉,他此刻更没有插嘴的余地,当事人都这么若无其事。   “她和我不一样,其实我那个时候……就当我俩脑子都进水了吧,”闻昊说起来云淡风轻,不流露半分遗憾情绪,“她有的是好前程,会读研甚至出国,也不可能再回这里,我跟她在一起……只会妨碍她。”   梁赫默然不语,闻昊自嘲地问:“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是又怎样,”梁赫叹了口气,“反正混蛋事都干完了。”   现在提起曹蕾,梁赫的印象也不算太深,只记得是个不太爱说话、脾气又温顺的学霸。她和闻昊从交往到分手的细节,他完全不了解,无从做出更多判断,哪怕仅限意识层面。   梁赫告诉闻昊自己现在工作的单位。闻昊面露羡慕,说这家公司在市里很有名。梁赫找工作的时候也查过相关资料,不过对他而言最满意的是朝九晚五,基本不需要加班。除了顶头上司有些暴躁,他喜欢现在的工作。   闻昊暂时在小保险公司跑业务,董鸣鹏曾问他要不要去他们家的公司上班,闻昊想过两年再考虑。   “这行辛苦,但是挺锻炼人的。”他总结性地说。   “嗯。”   “我跟你说过没,赵卓阳进派出所了?”   “什么?!”过去的名字听起来遥远,要从记忆中捡回来并不难,“他又搞事了?”   “不是,”闻昊捂着肚子笑,“是他在派出所上班。”   “他当警察了?”   “嗯,他上的警校。”   说来神奇,高中毕业后,以前跟赵卓阳混的兄弟渐渐与他疏远,倒是闻昊和他二人保持了好几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友谊。   梁赫通过闻昊得知,赵卓阳与朱燕几年间分分合合,看上去永远断不了的关系,却在半年前彻底掰了,到现在仍没能复合。   不仅赵卓阳,叶敏娟的情路也十分坎坷,为了喜欢的那个学长考到北京,不同校但离得不远,同一个城市四年,也的的确确在一起过,却同样是有疾而终。至于具体经历过怎样的纠葛,就不是外人所能理清的了。   “唉,”最后他又提到那天在饭馆偶遇沈喆,“我怎么就忘了要沈喆的号码呢!对了,你还有他爸妈家电话吧?问问看,哪天出来再聚一次啊。”   “嗯,”梁赫微点了下头,“我找找。”   其实不需要找,沈喆家的号码他一直记着。   作者有话说:   很快见面 第49章 皓晨是你家的孩子?   租的公寓住了一阵,附近倒是什么都不缺,不过梁赫也逐渐发现些问题。   这栋楼虽然是前两年新建的,但隔音效果极差,一方面没有小区大院,临街的噪音无孔不入;另一方面大楼内部也能轻易听到上下左右各种各样的生活噪音。   有时,梁赫在半夜听见不知哪户的洗衣机运作的声音;有时,天花板上方传来一阵小孩子跑动叫嚷的声音;甚至隔壁家的手机铃声都能透过墙壁输送过来……   还有几次,梁赫准备睡觉,耳边突然响起了臊人的女声高喊。就算他没有过相关经验,也不难理解,这个时间的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   他有点想搬家了。这也怨不得袁晶,袁晶不住这边,对这片区域缺乏直观的了解,梁赫拜托她的时候又只扔了个“离单位近”的要求。而公司附近可供居住的房源确实不多,要么是楼下开烧烤店的,要么就是楼距太近的老房,采光极差……看起来都还不如他住的这栋。   搬家的事急不得,梁赫打算一边一工作一边慢慢找,多花点心思才能发现合适的地方。   八月中旬,梁赫接到袁晶的电话,想请他帮个小忙。   他的外甥晨晨今年上小学,已经分好了班,班主任老师说想来家访,但是约定好家访的那天,袁晶临时有个重要饭局,不太好意思再请老师换时间,所以希望梁赫帮忙看一下晨晨,同时招待老师。   “不好意思啊梁赫,”袁晶的语气充满愧疚,“我爸妈他们去度假还没回来呢。”   梁赫的姑姑和姑父也挺有想法,前两年在南方沿海买了套房子,喜欢得不行。冬天去也就算了,好歹暖和,大夏天的也非要在那儿度假。梁赫光听他们说都觉得热。   不过帮小孩子接待家访的老师不是什么大事,他很干脆地同意了。   “你来我家吧,”袁晶说,“我跟老师留的是这边地址。”   袁晶和晨晨目前住一套二居室,她离婚后买的房子。过去那套虽然判给了她,但两个人住有点空,所以卖掉换了个小的。别看这套又小又旧,因为是学区房,比以前的大套还贵些,得了梁玫的资助才买下。   梁赫当天下班直接赶到表姐家,袁晶正准备出门,晨晨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有点无聊。   “你还没吃饭吧?”袁晶再度露出歉意,“不然叫个外卖,找我报销。”   “吃了,单位楼下买了两个包子。”   “那哪够啊?”   “没事,你别管了,”梁赫本来也不习惯傍晚吃太多东西,“晨晨呢,吃过了吗?”   “在幼儿园吃了。”袁晶一个人带孩子,所以晨晨的暑假也在幼儿园度过。   “那就好。”   “给你找的房子怎么样?”袁晶随口问了一句,指的是梁赫现在的住处。   梁赫犹豫了一下,违心地说:“还不错。”   “得了吧,”袁晶却立刻打断他,“看你这表情就不像不错。”   “姐!”   “我还能不了解你,撒谎都不会,”袁晶皱了下眉,“那块儿我也不太熟,你要是觉得不好过阵子……”   “姐,你别操心我的事了,”梁赫又说,“也就是有点吵,还能住,以后我自己稍微看着点,有合适的再换。”   “也行,你自己看着弄吧,”她穿上鞋,准备出门,“对了,晨晨的班主任姓沈,你先招待一下,我晚点应该能赶回来。”   梁赫怔了一瞬,点点头:“好了,我知道。”   “沈”实在是个常见的姓,但他还是会产生联想。不知道沈喆现在是做什么工作,还是继续读研。   这几天,他并没有往沈喆的家里打电话。曾经两次按亮手机,一想到可能再度联系上对方,便有股难耐的燥气袭上心头,使他打消念头,一拖再拖。   他自我开解地想,是因为太久没有联系,感到难为情。可他能够自然地联系闻昊、叶敏娟……以及其他一些人,到了沈喆这边,畏手畏脚多有顾虑。沮丧与挫败感伴随着迷茫,仿佛只身踏上浓雾中的列车,不知终点在何方,一旦放任自流,自己的命运或许会被牵引到某个意外之境。   回过神来,袁晶已经离开,防盗门紧锁着。晨晨仍坐在沙发上,表情动作都没什么变化。   晨晨的大名叫袁皓晨,原本随父姓,父母离婚后因为跟着袁晶,改成了母姓。可能是从小父母离异、母亲又工作繁忙、少有人陪伴的缘故,这孩子的性格比较内向。即使面对舅舅梁赫,也不会主动开口。   梁赫本来就不太会哄小孩子,回国后也就见过他两次,没什么可说的话。可是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又有点可怜,也许他希望有人陪着一起做些什么。   袁晶说老师七点左右才到,还有一些时间,梁赫走到沙发前面蹲下来:“要不要跟我到楼下买点东西?”   晨晨不说话,盯着梁赫的双眼,点了点头。   也不全是打发时间,梁赫发现袁晶家的客厅里空荡荡的,饮料水果什么的都不见,招待客人不太合适。她一个人也是太忙了,平时恐怕记不得添置这些。   袁晶家是老城区的住宅,周围的生活设施比较多,路边光水果店、便利店就好几个。梁赫领着晨晨走进其中的一家。   “想要什么?”梁赫轻轻问他。   晨晨的眼珠四处转悠,却没有作答。梁赫又问了一遍,他才伸手指向一边。筐子里是一串串碧绿的葡萄,葡萄粒密实地挤在一起,每串都沉甸甸的。   梁赫按晨晨的指示挑了些葡萄,问他需不需要别的,就再无回应了。梁赫自己又买了几个桃子、两瓶可乐,再牵着外甥回到楼上。   晨晨又缩回到沙发上,据袁晶说他平时爱自己玩,但今天可能知道要见老师,情绪紧张,一直呆坐着。梁赫怕他无聊,打开了电视,自己到厨房洗水果。   梁赫刚把水果装盘,外面的门铃响了。他端着盘子出来,对晨晨说:“帮老师开下门吧。”   谁知晨晨一听这话,一溜烟地从沙发上窜下来,不是奔着门口去,而是跑回了自己房间,还重重地关上了门。   “哎,这孩子……”梁赫嘟囔着,放下果盘,自行走到玄关。   门外的廊道光不算太亮,身着白色衬衣的青年半隐在阴影中,对着敞开的门抬起了头:“您好,请问——”   沈喆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他脸上的表情与梁赫一样惊讶,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喉结微微滚动。   “你……”梁赫艰涩地开口,“就是晨晨的老师?”   沈喆的意识重回大脑:“原来……皓晨是你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后天的挪到明天更 第50章 也许你可以考虑   “皓晨是你家的孩子?”   沈喆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落在梁赫耳边变了味,他想歪了,却也冲淡了意外碰面的紧张感:“数学还不行啊?我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吗?”   沈喆翻了个白眼:“你语文也不行,我说了是你的孩子吗?”   梁赫略微尴尬地挠挠脖子:“他是我外甥。”   “我知道,他妈妈跟我说了,舅舅看一会儿,”沈喆定定注视梁赫,“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一个多月,”梁赫微微抿唇,“你,你当老师了?”   “怎么了,”沈喆反问,“你不是说过我适合当老师吗?”   久远的记忆匣子拉开,飘着风雪的寒假重回脑畔,梁赫的呼吸略为滞重。   沈喆的样貌不及闻昊变化大,只是常戴的黑色细边眼镜换成了无框,有股更纯然的书卷气。   “我是刚入职的,”他接着说,“跟同学一起参加了招聘考试,运气不错,考到实验小学。”这是市里实力最强的一所公立小学。   几句话下来,他们还站在门口,谁都忘了提进门的事,直至楼道里的声控灯自动熄灭。   “进来坐吧。”梁赫先反应过来,侧身让他进屋。   今晚的主要目的是进行家访,似乎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沈喆换了拖鞋之后,四下环视一圈:“皓晨呢?”   “回他屋了,”梁赫指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听见门铃响,马上就跑里面了。”   他正想过去叫外甥出来,沈喆制止道:“等一下,我想问问,皓晨跟你的交流怎么样?”   “我?”梁赫不清楚他这么问的理由。他这几年没在国内,与自己的外甥毫无往来,今天受袁晶所托才重新和孩子接触,彼此跟陌生人差不多,“不怎么说话,刚才他就自己在沙发上坐着。”   “是这样……”沈喆点点头,继续对他说,“皓晨之前来学校面试,完全不说话,只肯在纸上交流,我跟他妈妈沟通过,其实他挺聪明的,计算认字都不输同龄的孩子。”   “他跟不认识的人就是这样,”梁赫听袁晶说过,“跟家庭有关吗?”   “这也是我来家访的原因。”学校没有要求每一个孩子都需要进行家访,但是情况比较特殊的应该过来看看。他向梁赫解释过这些后,提醒道,“不要在皓晨面前说。”   “嗯,我知道。”   最后是梁赫和沈喆一起推开儿童房的房门,袁皓晨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视线扫到沈喆身上时,明显抽动一下,好像有点害怕。   沈喆没有立刻说明自己是学校老师,而是走上前,弯身平视孩子:“晨晨是吗?你好,我是你舅舅的好朋友。”   他抬起头往梁赫这边看了一眼,梁赫也没想到沈喆会这样介绍,但在接触到外甥胆怯的目光时,用力点了下头。   或许沈喆的话使晨晨卸下了防备,乖乖地跟着他们到客厅。沈喆怕他紧张,告诉他可以做平时最喜欢的事。于是他就在靠近阳台的地垫上拼起了乐高玩具。   沈喆和梁赫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跟着加入拼搭交通工具的行列,帮他完成一些难度较大的部分。   沈喆借机问了不少问题,包括喜欢的书籍动漫等,他经常以点头或摇头作答,偶尔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直到后面鼓励他为拼出来的场景编故事,话才多了起来。   袁晶回到家的时候,他们三个还在地垫上坐着。发现素来孤僻的儿子和新老师似乎相谈甚欢,袁晶也很惊奇。   “很少见他说这么多。”她告诉沈喆。   “不必太担心,”沈喆让梁赫继续陪着晨晨,自己在沙发那边与袁晶交谈,“他的可塑性很强,会慢慢改善。”   “沈老师,”袁晶察觉出他和梁赫的熟识,“你是不是认识我弟弟?”   沈喆微笑着点头:“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难怪呢,”她又瞟了眼梁赫,“关系很好吧?我看你们好像挺默契的。”   “是啊,”沈喆自言自语似地说,“很好。”   天晚了,洗好的水果几乎没吃,沈喆没有停留太久,梁赫也要返回自己公寓,俩人正好一道下楼。   很奇怪的感觉。   分开四年多,但是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说有,大概就是那张罩在自己心上的意味不明的网。   重逢带来的震惊使梁赫忘记了要坐车回去的事,沿着大路走出来一截才想起问沈喆现在住的地方。   沈喆说这片是学区房,租金比较高,他住在另一片区,但也不算太远,溜达着走回去就可以。说完自己的情况,他问梁赫:“你呢,住哪?”   梁赫报上自己所在的街区,不确定接下来的话题走向,又不愿陷入冷场,状似随意地抱怨起现在的居住环境:“隔音太差了,我还想换个地方……”   “换哪里?”   “啊?”只是为了找点话说而产生的唠叨,他根本没慎重考虑过,“我也不知道,慢慢找吧,单位附近没有……交通方便点也行。”   沈喆没再说话,低头盯着马路牙子,好像在踩自己的影子。   “怎么没去当中学老师?”或许是怕无言的时间太久又会难以开口,梁赫再次打破寂静。   “好的公立中学现在要研究生,”路灯光斜映下来,沈喆的一侧脸庞出奇的亮,“而且中学多累啊,学生也难管。”   “我还以为你更愿意跟大一点的孩子打交道。”   “怎么会呢?”沈喆深深吐气,“小孩子挺好的,可塑性强。”   梁赫的脚步稍稍停顿,沈喆便扭过脸来,两人蓦地对视。   为了调节气氛,沈喆笑了一下:“告你一件事,我高考数学还是考砸了。”   梁赫放松下来:“砸就砸吧。”   “考研英语又考砸了。”   “可能你某方面太有天赋,吸收了别的……别的科目的灵气。”梁赫一本正经地说。   沈喆失控地笑起来,不是大笑,却停不下来,肩胛抽搐,想要结束的时候,不受抑制的神经反应跳窜至眼角,突然酸胀发痒。梁赫的手机响了,适时替他解了围。   沈喆微微背过身,但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过亮的嗓音。   “让你联系沈喆你到底联系上了没有啊?!”闻昊大叫,“这周末有同学会来不来?”   “他——”梁赫一手握着手机,目光投射过来。   只是一晃的工夫,沈喆已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他,伸出右手:“我跟他说吧。”   “喂,”他拿着梁赫的手机,对闻昊说,“我跟梁赫在一块呢。”   “哎?”闻昊惊讶地问,“你俩又混一块啦?那好……周六晚上咱有个同学会,你们过来吗?在悠然居。”   “我可以。”沈喆看向梁赫,以目光询问,梁赫冲他做了个“行”的口型,“他也可以。”   “那就好,到时见啊。”闻昊话不多说,消息传到,立即挂上电话。   沈喆把手机还给他,两人立在路边,都没有立即再向前走。一瞬间,梁赫的心有些提起来,怕沈喆问他为什么不再联系,是不是在躲着他。   但是最后,他只轻声地说:“我住的地方快到了,这条路走进去就是。”   梁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致明白了他家的方位。   “我这边的房子隔音挺好,就是每天晚上七八点前面的小公园有跳广场舞的,如果不关窗户会有点动静。”沈喆一口气说完这些,“也许你可以考虑,有不少空房在出租。”   他说的是租房的事。梁赫的面部肌肉开始僵硬,不知如何自然地做出反应。   “想看房子可以来我家。”他补充了一句。   梁赫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机械性地说:“今天太晚了。”   “谁说今天了?”沈喆又笑了,“有空过来吧。”   小路透出淡弱的光,有着柔和的蜜一样的色彩。梁赫点了点头,注视着他转身,渐渐被蜜色包围。   “沈喆,”梁赫突然大喊,“留个电话可以吗?”   沈喆回过头来。   映在流光中的脸与记忆中某个时刻的相重叠——多年前在四中附近的马路上,那人冲他喊“留个电话吧”。   他们像完成了一个回环。   “嗯。”沈喆再次朝他走来。   -   这夜,受邻居家细碎噪声的影响,梁赫睡去之后没过多久便睁开了眼。   过了一阵,四下终于沉寂。半开的窗送来夜风,徐缓柔长。眼前的一片虚空里,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似乎还是高中时的样子。   他突然坐起来,点开手机查看上面的年份,2007年。   然后翻到通讯录,一个新加的名字:沈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小阵暧昧,我最近好喜欢双向暗恋~ 第51章 你希望我谈恋爱吗   同学会定在八月末的周六晚上,虽然是假期时间,但高中同学大部分已参加工作,能来的除了留在本地工作的,就是准备继续读研的,比如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周馨。较早转学的徐文珊因为和班上同学几无往来,不在参加者名单中。最后表示一定到场的只有二十几人。   悠然居是一家自助餐厅。为了方便聚会,周馨包了一间小厅,又请工作人员将四人桌两张两张地拼在一起,摆成三排。   梁赫与沈喆乘坐不同路的公交车过来,巧的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碰上了,进了饭店自然坐一起。   人没到齐,大家互相和身边熟悉的同学闲聊。梁赫见沈喆穿的还是前两天那件白衬衣,便问他:“你怎么没换衣服啊?”   “换什么衣服?”   “这不是那天穿过的吗?”梁赫一手指着提醒道。   “我洗过又穿上了。”沈喆解释。他以为对方的意思是自己好几天不换衣服。   “不是,”梁赫笑了笑,“我记得你以前一个礼拜穿得都不重样。”   “有吗?”沈喆微怔,“哪有那么夸张。”   “我就记得你衣服特别多。”   “以前是更多一点,”想起那时的事,沈喆的眸光柔和些许,“现在不经常买,要省钱。”   “知道赚钱不容易了?”   “早就知道了,”他说,“我大学也做过兼职,然后……想多攒钱,不能老找爸妈要。”   其实他俩的家庭条件都不错,没在物质上吃过苦,独立生活以后才更懂得普通人经营日子的真髓。   闻昊只比他们晚了几分钟,坐在俩人对面。   “沈喆,”闻昊还惦记上次忘留联系方式的事,“报个电话!”   沈喆利索地报了一串数字,而后闻昊打过来,互相存留。   餐点准备好了,陆陆续续地有同学去取菜,他们三个也去晃了一圈,沈喆拿的最少。闻昊调侃他跟吃猫食一样,他说一次盛太多看着就饱了。   约定的时间差不多超过了半个小时,大家以为没人再来的时候,周馨说还有两个。   一个应该是董鸣鹏,他告诉过闻昊,要晚到一会儿,另一个就不清楚了。   又过了几分钟,董鸣鹏果然进来了,梁赫和沈喆背对入口没注意,闻昊是面冲那个方向的,一眼瞥见,朝他扬手。   然而紧接着,他半扬起的手便僵住了,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因为董鸣鹏身后,几步之外跟着的就是曹蕾。   梁赫他们注意到闻昊突变的神色,同时扭头向后望去。   沈喆也有些意外,听说曹蕾保送了北京某名校,难道也是没到开学日就过来了?但是她和闻昊的关系多少尴尬,这件事包括沈喆在内班上人几乎都知道,一旁看着不禁替他们捏把汗。   曹蕾往这边瞟了一眼,他们的长条桌只有闻昊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不过她只是双眼斜斜地瞅着,不走过来,也没去别处,原地站了好几秒。   董鸣鹏见状,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有意解围,自行先把那个位置占了。   曹蕾终于移开视线,绕过这桌,走到更里面周馨所在的那桌,与她坐在一起。   其他桌恢复了热闹,梁赫他们这边还有点安静。这么多年,董鸣鹏还是第一次再见到梁赫,主动与他寒暄,举起酒杯后发现梁赫和沈喆面前的杯子里都盛着饮料。   “你们不喝酒啊?”高中年纪小就算了,出社会后身边不喝酒的男生就太少了。   “不想喝。”梁赫单纯不爱喝酒,相对而言,他很喜欢可乐。   至于沈喆,大一跟室友吃饭喝过一次,结果过敏了,起了一身疹子,他才知道自己不宜饮酒,几年间都没喝过。不过这会儿他没解释自己的身体问题,正好接着梁赫的话说:“我也不想喝。”   董鸣鹏和闻昊没劝他们喝酒,早先的尴尬过了,几人如常交流。同学聚会的重点不在吃,大部分人只是随便垫垫肚子,就开始串着桌闲扯或拼酒。   “喝一杯吧。”梁赫几人谁都没料到,饭局接近尾声,开始有人离场的时候,曹蕾端着酒杯来到他们桌边。   她的脸色泛红,看来已经喝过几杯,但是口齿清晰,眼神清明,毫无醉意。   “来来来,”董鸣鹏赶忙把闻昊拽起来,“咱几个一起。”   “要不然我也换成酒吧?”梁赫见她一女生主动来碰杯,自己还拿饮料充数似乎不太大方。   “没关系,”曹蕾对他和沈喆说,“你们就用可乐吧。”   五个杯子碰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曹蕾在几人注视下,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又从桌上的酒瓶里倒了一杯。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沈喆提醒。   “最后一杯,”她的视线越向与自己对角的人,“闻昊,能不能再跟我喝一杯?”   四年多不见,梁赫觉得曹蕾变了,语气中不见了曾经的内敛、羞涩,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凌厉。   至少闻昊被她的神色所迫,僵硬地点了点头。另外三人则知趣地稍微站开一些。   一声轻轻地“咔”之后,曹蕾仍然一饮而尽,冲他亮了下杯底,淡笑道:“明天我就回学校了。”   “嗯,”闻昊低头小声道,“那……再见。”   “闻昊,”她依旧笑着,声音透出丝丝凄凉,“别再见了。”   闻昊慢慢抬起头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以后,别再见了。”她重复了一遍,便把空杯撂在桌上,往门口走去。周馨和另外两个女生在那边等她,可能是同路。   饭馆快要打烊,闻昊和几个男生说约着找地方继续喝酒,梁赫和沈喆也跟着离开了,只不过是准备乘车回公寓。   梁赫的心里还想着先前看到的一幕,往汽车站走的路上,始终有些沉默,沈喆以差不多的步速走在旁边。   夜晚的城市大道浮动着一片橘色的光辉。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经过,在他们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他们……挺遗憾的。”梁赫如此说着。闻昊和曹蕾毕竟有过真实的情感烙印,否则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呢?”沈喆看似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梁赫缓缓地咽下唾液:“你指什么?”   “对你来说特别的。”淡漠的语调下并没有多少探究八卦的味道。   “没有,”梁赫的声音低下去,“在那边没有。”   沈喆意味深长地觑了他一眼,好像还有话想问,旋即却转移开视线。   梁赫微感怅然,汽车车轮擦过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你想知道我的情况吗?”沈喆突然笑了一下。   “什么?”梁赫下意识地脱口,“你谈恋爱了?”如果没有,他为什么特意这样问呢。   “没有,”沈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你希望我谈恋爱吗?”   毫无道理地紧张,梁赫蜷起了双手。   “这不是你的事吗?”他撇开头去,“如果你遇到——”   “算了吧,”沈喆轻飘飘地打断他,“你还没谈,我急什么呢。”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自己身上。梁赫暗叹,自己期望的究竟是什么呢?尚未完全想通,或者只是缺少面对的勇气,而选择了回避。但与沈喆的接触似乎又回归到没什么芥蒂的状态,他觉得不该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我的车好像来了。”他们刚走到公交车站牌下,沈喆探头发现十字路口一排正等着过红灯的车辆。他的视线一直向着那边,脚下也迈出几步。   “沈喆,”迎面刺眼的车灯光越来越近,梁赫对他说,“明天可以去看看你的房子吗?”   那天晚上约定好的,梁赫忽然想立刻兑现。   “可以啊,”沈喆没急着往车上挤,回头冲他挥动手机,“我不睡懒觉,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可能没有位置了,上去以后站在靠窗的位置继续挥手。   那辆车有点旧了,开起来慢悠悠的,梁赫的手臂举了小一会儿,它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第52章 我们可以一起做   今年的秋老虎比较厉害。八月末的夜里尚且凉爽,早上出太阳之后,又燥又热。晚上没开空调,梁赫七点多就被热醒。   他用凉水冲脸,昨天跟沈喆约好的事情在意识里清晰起来。夜晚是个容易产生冲动的时间段,有些白天觉得羞耻的话会自然出口。不过,以前也去过沈喆家,有什么好扭捏的呢。   如果真的与沈喆做邻居,或许会导致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发生。   很像以前解数学题,他找不到明确思路的情况下,就从已知条件入手,一点点推导,甚至在自己未意识到的时候求得了答案。   他仍然希望接近沈喆,是复原过去的状态,还是有新的发展,他也不确定。但如果不做出选择,就永远无解。   沈喆住的地方是建于上世纪末的居民楼,现在看楼体有些旧,也没有独立的小区院落,只是楼前多个街心花园,附近小店铺也较多,生活方便。房屋结构以一室和两室的小户型为主,住户多为单身年轻人和一些离开子女独立生活的老人。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梁赫对这一带仍有印象,乘公交车过来五站地,不拥堵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他下车后自行到小公园等沈喆。时间早,个别晨练的老人还没有离开。花园中央一个被立柱圈起的圆形广场,可能是沈喆介绍过的跳广场舞的地方。打通沈喆的电话之后过了几分钟,他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向自己靠近。   “这地方破破烂烂的。”梁赫忍不住在他面前吐槽。无论微显斑驳的楼体外表,还是老派的楼道风格。   沈喆小声嘀咕:“爱住不住。”   “我开玩笑呢。”   他笑着改口之后,沈喆也不再计较:“我房东还有房子,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   楼梯间黑黢黢一片,脚底轻跺两下,顶灯倏然亮起,因为是有些年头的房子,墙面些微发黄,天花板的角落结着蛛网。   但这有些破落的景象在沈喆打开房门后,给了梁赫全新的观感。   他租住的一室一厅,几乎能一眼望到底。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卧室和客厅挂着同款薄荷绿窗帘,与浅色的木地板和原木色家具相得益彰。   “家具基本是房东给配的,窗帘自己买的,”沈喆指了指客厅角落的同色系书架,“架子也是我买的,要找和家具相似的颜色还挺费工夫。”   卧室与厅紧挨着,不过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笔记本电脑不见其他物品。   “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居家了?”梁赫没跟他客气,简单地转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来,身旁散放着几个浅色软垫。   “以前怎么了?”沈喆也坐着,抱起一个靠枕,头低下去,嗅闻上面的味道。   “以前你房间没这么整齐。”   沈喆不屑地乜他一眼:“也没比你的乱吧?”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着,有些轻浅的笑意。   梁赫身后的窗帘几乎紧合着,但薄荷绿的颜色偏淡,阳光能够轻易穿透,木地板上家具的影子边缘齐齐整整,不太规则的是坐着的人影。   书架上摆着一个日历,明天也就是下周一的位置用红笔画了个圈。   “明天要去学校了吗?”   “嗯,”沈喆也扭过头去,“其实这段都会去学校培训,但明天晚上是新生的家长见面会。”   他们高三时的那场家长会还清晰地留在梁赫的记忆中,沈喆陪他在球场打球,顺便等沉思鸿。这么几年的时间,他都要给别人主持家长会了。   “没当中学老师也好。”梁赫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嗯?”   “你变化不大,”梁赫又笑了,“还跟中学生似的。”   沈喆不客气地回道:“可是我中学的时候你想管我叫叔叔。”   梁赫怔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哪来的说辞。当时他们在自己家,一张床上睡觉,他吐槽对方摆谱,沈喆问他是不是想管他叫叔叔。   “我没有,”梁赫立即反驳,“是你自己幻想的!”   沈喆没说话,冲着手上的抱枕笑,那个东西有着奇怪的五官,像是什么卡通形象,梁赫不认识。没过一会儿,他把这个软趴趴的枕头塞到梁赫怀里,自己半站起来,从茶几的果篮里拿过两个苹果。   他现在的削苹果技术比以前好多了,苹果皮几乎不断,表面也不会坑坑洼洼。   “中午要在这边吃饭吗?”最后一段苹果皮落下来,他问道,“我们可以一起做。”   就连这种感觉都似曾相识,梁赫一时忘记作答。   “我现在的水平比以前更好了。”沈喆接着说。   梁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的是厨艺。   说得好像你以前水平多高似的。在心里吐槽完毕,他说:“我也更好了。”   梁赫吃不惯美国学校餐厅的食物,大学阶段经常自己做饭,要说烹饪方面他自认不会比沈喆差。   “那就一起吧。”沈喆将切成小块的苹果盛在盘子里,推到茶几中央,“给。”   -   “红烧肉你喜欢糖多还是糖少?”沈喆一边用款子搅动锅里的食材,一边问身后的梁赫。   “随便吧。”   肉的香味已经飘溢出来,且愈发浓郁。梁赫有好几年没吃过这道菜,因为是以前秦颖爱做的,现在几乎忘记它的味道。   不过沈喆公寓的厨房空间比较有限,梁赫很难和他并排站着,又不了解他的厨具摆放,只能在后面打打下手,帮点小忙。   厨事产生的热气使得本就不太凉爽的初秋空气更加躁动。炖锅盖冒出的白烟萦在梁赫眼前,越往上越淡。帮忙洗菜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沈喆接过他做到一半的事情,把篮筐扔在龙头下。菜叶浸在水中,水流漫过手背。梁赫的声音不重,但房间也不大,沈喆听见了一些零星的字眼。   “你要出差吗?”对方返回厨房后,沈喆不自觉地问出来。   “嗯,”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信息,梁赫告诉他,“下月底要出国,经理让明天把护照带去。”   “出国?”沈喆对这两个字似乎有点敏感,微微愣了一下,“多久?”   “就一个多星期吧,”梁赫说,“欧洲有两个展子。”   沈喆关上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我还以为多久呢。”   “都回国了,还能再跑国外去待着啊?”梁赫笑着说完,隐约感觉出对方的紧张。   如果在过去,他也许会借机调侃‘舍不得我走吗?’就像当初把逃课当成“私奔”一样,不经意间营造的缱绻氛围使他留恋。然而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那些模糊边界的话语,很可能一说出来就失去了玩笑的意义。   “想什么呢?”   沈喆的声音突然落下,梁赫停止了过于发散的漫想:“没什么。”   “来,”沈喆的心情看起来很好,筷子夹起炖好的肉,轻轻吹了吹,“张嘴。”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下礼拜在一起 第53章 不寂寞   睡觉前,沈喆拿起床头柜上孤零零躺着的一本书,是以前在学校借给过梁赫的《我的精神家园》。他记得那时自己因为一个小的争论,误会了梁赫的取向。   他再次翻到那篇文章:“没有这种倾向的人,可能会在青少年时期涉及同性恋活动,等到成年以后,却会发生变化,憎恶这种活动。”(*)   没想到如今在意这些内容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已经成年了,如果是冲动与误解,应该终止了。   大二那年,沈喆看了一部李安导演的电影——《断背山》。那是个悲剧,关于两个男人的故事。看电影的时候他虽然没哭,但看完后大半个月里心情压抑到极点。   当然,只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就算很有真实感,他和主人公所处的时空、文化背景都不一样,没什么好代入。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边,会演变出怎样的结局呢?恐怕没人会当真吧,包括他自己。   宿舍的人喜欢聊各自的爱情,聊喜欢的女生,也问到过沈喆。沈喆有次说了一句“说不定我喜欢男的呢”,换来在场的两个室友“哈哈”的连串笑声,其中一个接话道“男生能玩到一块儿啊”,另一个吐槽“我家那口子就嫌我老跟你们泡着……”   看吧,根本没理解他说的意思。毕业前的聚餐上,沈喆被迫说了一个“真心话”,大家也默认对象是个女生。   不过,沈喆自己也很怀疑,对异性的感觉尚有出错的可能,同性之间怎么能把这样模糊的东西奉为真实呢?   梁赫那个时候——无意间凑近又拉远的脸庞,是否也因为怀着和自己类似的迷茫?   再次见到这个人,沈喆发觉摆脱那不靠谱的幻觉比想象中更困难。他渴望摒弃暧昧,与对方保持和过去同样纯粹的情谊,单纯地接近一个人。   然而还是在无意间释放了暧昧信号,也许潜意识里期待获得共鸣。可那之后呢?他不确定能否与梁赫摊开来讨论这些——想达成怎样的关系,他自己也说不清。   梁赫说这里的房子挺好,于是第二天沈喆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东告诉他他住的楼上就还有一间空的,另一栋楼里也还有。   “你朋友想要哪间?”   “那我问问他。”   梁赫选了沈喆楼上的那间,同样的户型,一室一厅。房东手上的这几套房子都是专门用于出租的,装修风格以及家具摆设都一模一样:浅色的木地板、木边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电视柜、床和衣柜……简简单单,入目清爽。   梁赫在九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搬家。   这套新公寓比他之前住的那个单间还大点。他的东西本来就少,这样一来更显得空空荡荡,冷清得有点可怜。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起去了趟C市最大的家居城。大概两个年轻男人一道逛家居城比较少见,梁赫总觉得被好几个店员的视线追随,多少有些不自在。沈喆似乎没发觉,要么就是完全不在意,楼上楼下的逛着,不时与他讨论各种装饰物。   梁赫看上一个架子,比沈喆家的那个小,不过没有车还是很难运回去,店员说下午帮他送货。   商城在做活动,原本没什么购物计划的沈喆也买了套天蓝色的床上五件套,离开前两人又一起买了同款的大号木漆碗,沈喆说吃汤面比较合适。   当天上午回去以后,他们在梁赫的新家吃午饭,没再自己做,从外面叫了份水煮活鱼上来,配合梁赫前一天晚上买的扒糕。切成细条的扒糕倒在盘子里,加上醋和蒜末一拌就可以食用,清爽的口感中和了鱼的辣劲儿。   楼下有回收旧家电的吆喝声,梁赫起身关窗。恍惚间,他有种和沈喆是家人的感觉,甚至更特别的关系,虚幻而难以想象,可是回到桌旁,手触摸到光滑的桌面,又是实实在在的。   -   开学近一个月,尽管沈喆是师范专业出身,对未来工作有了充分的理论与心理准备,实际步入工作岗位后,还是遇到不少挑战。   小学生心思简单,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相应地也更容易情绪化,甚至有一上学就哭着不肯进校门的孩子。他班上有个叫陈思琪的女生就是这样,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沈喆费了不少心思,一个多星期后,终于看到小女孩走进教室时不再哭丧着脸。   不过,先前比较担心的袁皓晨倒没有对上学表现出太大的排斥,而且沈喆发现他在同龄人中比面对成年人更自然,也不是完全的闷葫芦,只是课上回答问题不那么积极。后来一次跟梁赫吃饭的时候他说起来。   “我姐挺不容易的,”就算知道晨晨的性格和家庭环境有关,梁赫也不觉得这是袁晶的责任,“她没办法顾及那么多。”   “我知道。”   “是吗……”梁赫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沈喆,欲言又止。   “你认为我会怪责家长吗?”   梁赫微微红脸,他的确不太希望姐姐被学校老师施加压力。只不过这个老师是沈喆,而沈喆的立场往往因循的是常理。   “怎么说呢,”沈喆没等梁赫回答,便接着说下去,“虽然在学校学的那些教育理论都会强调家庭的作用,但是我觉得……把成年人的人生完全和下一代绑定也挺悲哀的。”   梁赫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袁晶在秦颖墓前的哭诉,那时的自己懵懵懂懂,现在听到沈喆的话,好像更能理解她当初的心情。   可是联想到自身呢,梁赫很难厘清,自己对梁政和许莉梅有没有过一丝怨愤。这是个悖论,人总归有私心,不触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才容易与他人共情,所以他能够替袁晶考虑,却未必愿意站在自己父母的角度思考。   梁赫想起了许多之前的事,那些总也捋不顺的纠葛。   他在国外给许莉梅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应父亲的提议。梁政说许莉梅毕竟是他的母亲。   言外之意他也懂,就算她对他毫无挂念,也是自己的母亲。   其实他觉得这种虚与委蛇的人际应酬毫无难度,许莉梅不当回事,他同样不当回事。尽管用“应酬”来定义亲缘关系本身就是可悲的。   回国后母子见面,许莉梅在外面的酒店请他吃饭,象征性地问了问工作上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妈挺不称职的?”许莉梅对梁赫的心思一清二楚,却混不在意,“我也不觉得我是什么好妈妈,当妈就得无私奉献?没这个道理。”   梁赫无言以对,屏住了呼吸。   许莉梅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仍然风韵不减,从外表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是个神奇的女性,但不是个好母亲,她也从未致力于此,在梁赫面前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至于他的另一位直系亲人,如今仍留在美国的梁政,同样不是个称职的家长。   “我有我的人生,你也有你的,”许莉梅笑笑地说,“你这么大了,我才敢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   母子聚餐未到不欢而散的程度,但梁赫的心里,要说完全没有失落也不可能。   “不过我可以保证,你想过怎样的生活,我也绝不会干扰。”这是许莉梅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要怎样的生活呢?   -   “梁赫,”沈喆唤他一声,“以前的事情就别想了。”   梁赫回过神,暂时从攫住自己的负面情绪中摆脱出来。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有些不甘愿地问。   “也许是不太开心的事吧,”沈喆先他吃完,站起来准备去洗碗,“以后我可以陪你。”   “你说什么?”他对着背过身去的人愕然。   “没什么,有时候觉得……你也会怕寂寞,”沈喆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色彩,“万一想找人做个伴——我不就在你楼下吗?”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梁赫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不寂寞……”   但是这样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王小波《关于同性恋的问题 第54章 礼物   九月底,梁赫跟随单位领导去欧洲出差,先到法国,再去英国。公司为节省开支,酒店一律两人一间,梁赫与部门经理分在同一间,几天下来,更熟悉了一些。经理时常急脾气,心情好的时候又很健谈,相处还算愉快。   到了新的国度,他们主要是来工作的,没有多少玩乐机会,离开巴黎的前一天下午才获得半天自由活动的许可,可以随性地四处逛逛。   “小梁有女朋友吗?”前一天在餐厅吃晚饭,经理突然问起梁赫的私事。   “没有。”   “没有啊?”经理有些意外,又带着点遗憾,“我还以为你肯定脱单了。”   梁赫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想说,法国的奢侈品最有名了,一定要给女朋友带点东西,我家那口子可惦记了,”经理乐呵呵地说,“你也可以看看,或者提前买了,以后再送人家。”   没有对象就想着以后怎么送礼,总觉得更凄惨。梁赫不置可否,只说慢慢考虑,经理或许意识到冷场,未再多言。   到巴黎几乎没见着太阳,天始终阴着,时不时一阵小雨,梁赫的伞是到这边以后才买的,随身携带。第二天午后自由活动,因为天气始终不好,他没有太大兴致,在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会儿。   来来去去的人很多,但结伴的比较少。法国人的衣装颜色偏冷,似乎格外偏爱灰色、黑色、咖色这些,与总是阴霾着的天空有着完美的一致性。   他点了牛奶咖啡和羊角面包,咖啡微甜,面包有股烘焙过后的焦香味,热烘烘的气息使得空气中的潮润感也淡弱下去。他在美国就经常买这种面包,现烤的比较好吃,稍微一放外皮就失了酥脆。   杯盏相撞的背景音中,雨声突然放大,雨势更急了。梁赫也不想在这里耗太久,结账后出了店门,撑开伞。黑色的大伞足以罩下两个成年人。   身旁雨棚下站着的像是一对情侣。他以前选修过法语,能听懂一些口语对话,那两个人在谈论这场雨,好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却意外被困住。   梁赫心血来潮,把伞给了他们,他说自己不赶时间无所谓。两人一阵道谢后,撑着他的伞离开了。梁赫仍然站在雨棚下,不知该继续回店里坐着还是就这么等着。   然而才十分钟不到,雨突然又停了,而且有出太阳的迹象,南边的云层间泻下一道亮金的光,地面的水洼熠熠闪耀。   把伞给了别人反而省事了,双手都解放出来。他走到了街上。   -   国内正值国庆长假,沈喆回父母家待了两天。沉思鸿和他聊的主要是工作上的事,在学校的感觉怎么样,是否还想考研之类。   沈喆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状态,不太为之前的考研失利难过,再过三年出来竞争也可能更激烈,不见得有现在的好工作。   “你决定好就行。”出于对孩子的了解,沉思鸿本能地相信他的选择。   “嗯,以后有什么想法再说吧。”   准备回自己公寓的那天晚上,沈喆仍留在父母家一起吃了晚饭。   “沈喆,”沉思鸿犹豫再三,重新开口,“学校里,跟你差不多年纪的……老师不少吧?”   “咳,爸,”沈喆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暗示,“你是想说女老师吧?”   “你这——”   被点破之后的沉思鸿有些拉不下脸,白艳茹解围:“你爸是怕你心思用到别的地方,影响工作。”   父母较少谈论他的个人问题,偶然提起,沈喆觉得新鲜,也不知道他们对此持何种态度。   “要我说,”白艳茹继续道,“有合适的姑娘,多接触接触也挺好的,你都这么大了,早晚有那么一天吧。”   沈喆的心微微揪起,就听沉思鸿说:“现在什么社会了,二十出头还正经该闯的时候,不用急着考虑哪些。”   “这又不冲突。”白艳茹口快道,“他高中那会儿你都没管。”   沈喆还没说什么,沉思鸿碰了下白艳茹的胳膊:“你提那事干嘛啊?”   “好了,爸妈,”沈喆对过去早就没了忌讳,甚至感到好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以后是以后。”   “对,”沉思鸿长吁一口气,“我就是说啊,你现在大了,考虑问题得更长远了,成家、立业哪个都要费心思。事业上做出点名堂,以后真成家了也更能负起责任。”   “爸,”沈喆笑着插话,“那我要是不结婚,一直做事业怎么样?”   沉思鸿淡笑,似乎没把他的话当真:“以后你还不定怎么想呢。”   “我是说……我是说真的。”   “好好的说这个干嘛,”白艳茹微皱了下眉,又嗔怪沉思鸿,“你也是,跟他灌输这些干嘛,非得把孩子搞成不婚主义?”   “我们这是随便讨论,”沉思鸿不以为意,“沈喆现在小,本来就多变。”   沈喆没再加入父母的闲叙,闷闷地低头吃饭,没过多久向他们告辞。   他不愿考虑太现实的问题,可能引起与父母的对立只是一方面,另一层面看,现实本身就在提醒着他感觉的不可靠。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公园跳舞的人群已经散去,外面静悄悄地,关好门窗后更是了无生息。沈喆把节后的上课内容过了一遍,打算睡觉的时候接到了梁赫的电话。   “你还没睡呢吧?”   “没有,”沈喆算了一下,梁赫跟自己差了七个钟头的时差,应该是下午,“你现在没事?”   “嗯,自由活动。”   “法国好玩吗?”沈喆靠在床上,抚弄自己的抱枕。   “还行,”梁赫说他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前面就是凯旋门,“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沈喆意识到他指的什么:“你要给我买礼物?”   “对啊,难得来一次,”他说,“LV的包怎么样?LV专门店离着不远。”   “你千万别,”沈喆果断否决,“别买LV。”   “为什么啊?”梁赫对奢侈品了解不多,但听说这是个大品牌。   “在国内我就算用LV的正品也会被人当成假货。”   “这么邪乎?”   “嗯,”沈喆告诉他,“说不定还觉得我装B。”   “算了,”梁赫又没别的主意,“那你想要什么?”   沈喆低低地笑了几声:“没关系,想不到合适的就别买了。”   “别啊……”   “如果你没有特别想买的,说明也不是多么吸引人,何必花那个钱呢。”沈喆打了个呵欠,调暗了床头的壁灯。   “你现在怎么这么会过日子了?”   一来一去的对话隐约透着怪气。   “嗯,那也挺好的啊,”他的唇贴着手机话筒,“我要睡觉了,晚安。”   挂了电话,沈喆终于发觉刚才的话哪里不对劲了,说得就跟他俩一块过日子似的,而梁赫竟也没有反驳。   -   又过了几天,梁赫回国。除了给朋友亲戚带的各种巧克力或纪念品,他还是送给沈喆一份特别的礼物,而且对方完全意想不到:是一瓶男士香水。   “你——你怎么会买香水?”   “不知道,感觉适合你吧。”   买礼物倒不是受经理蛊惑。他正好走到那条街上,想着说不定沈喆有需要的东西,打了个电话询问,沈喆拒绝后也就放弃了念头。   后来,他看到一家化妆品品牌店的广告上打着“自由的爱”的标语,出于好奇,进店询问。   店员介绍,“爱”有多种层面的意义,可以是刹那,可以是永恒,可以是热烈的渴望,也可以是从不宣之于口的隐秘……但它们的共性都是纯粹,并且是自由的。香水的主题就是引导人们在“爱”的体验中找寻自由,抛开束缚,直面内心。   解说天花乱坠,梁赫也明白都是广告包装,但是握着蓝色外壳的瓶子,他还是产生了尝试的意愿。店员把试用装交给他。   有柑橘的果香,有醇厚的檀香……其他的他说不出来,混合在一起后有种天然沁心的清爽,仿佛并非出自人工。   他想到了沈喆,而且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付款。   当然,他不打算在沈喆面前复述店员那堆花里胡哨的理论。   沈喆拆开包装,表情略有纠结:“可是我们这边男生用香水有点奇怪吧?”   “你还在乎这个啊?”   “毕竟少啊,”沈喆其实不在意,只是玩笑的心态,“别人闻见会不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臭美?”   “你还不够臭美啊?”   “我那叫讲究。”   “没事,”梁赫的视线回到香水瓶上,顺着刚才的话头调侃,“你跟我一起出去的时候用,别人还以为是我身上的。”   沈喆笑出声:“至于吗?”他收起瓶子,郑重地说,“谢谢你。”   单看外观,蓝色的玻璃瓶中央是稍浅的、像是浪花在深海洋面画出的不规则形状。梁赫从二楼的公寓离开后,沈喆才辨出这是个不太清晰的“爱心”图形。   回首不经意 第55章 梁赫在叫他   周一下午,沈喆在自己带的班级教室里,发现陈思琪违背规定,把零食和小玩具藏到书包里带来学校。课间的时候他将她叫到走廊询问此事。   陈思琪虽然平时情绪不太稳定,与同学产生冲突时往往以哭闹解决,但在沈喆面前相对能听进话去,不太难管。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为什么带这些来学校呢?”沈喆又重复一遍,女孩仍然没什么反应,嘴角耷拉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如果你不愿向我说明,我会找你妈妈了解一下。”   谁知一听这话,她突然一撇嘴,大哭起来。沈喆想去拉她,被她一手拍开:“沈老师讨厌!”说着自行转身跑回了教室。   沈喆哽着口气,正欲上前,下一节课的铃声响了,任课老师向他打了个招呼,走进教室。他只得先回办公室。   因为这件事,沈喆的心情直到放学都不太痛快。他并不喜欢一味向学生施加威严,教书育人素来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保持温和的态度与正面引导。因此这一个多月来,与班上学生建立了基本的信赖关系,形成良性循环,被这样当面顶撞还是第一次。   放学的时候,他带队到校门口,刚一宣布解散,陈思琪便跑到了她妈妈那边。沈喆本想走上前与陈母交流,却看见陈思琪回过头来,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停住脚步,改变了主意,只冲对方点了点头,望着她们母女从校门口离开。总觉得女生隐瞒了什么,但她不愿意说,还是再做观察为佳。   晚上和学校的几个老师聚餐。酒店的包厢里,同桌除了副校长都是和他一样刚进校的新老师。沈喆惦记学生的事,始终有几分心不在焉。   副校长姓范,就坐在他的旁边,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性,教学与学生管理经验丰富,而且当年也是师大中文系毕业,是沈喆的直系师姐。年轻的老师们基本都在闲聊,只有她注意到沈喆的沉默。   “沈老师,”她小声问他,“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吗?”   “啊?抱歉,”沈喆意识到自己的失常,稍作调整,“倒也不算麻烦。”   “现在的小孩子比以前的早熟多了,”副校长聊家常似的与他交流,“需要大人花的心思就更多了。”   “是。”沈喆只是有点在意陈思琪的反常表现,但确实像副校长说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很有主意,太容易识破就不需要刻意引导了。与前辈谈了一会儿,他暂时不再为今天的事纠结。   -   梁赫今天的工作也不太顺,因为打错一个字母,被经理骂了小半个钟头。   经理生气起来,早没了先前出差时的随和,这种直性子的人,工作中与之相处免不了体验“三温暖”的酸爽。   自己确有疏漏之处,梁赫没什么好反驳,当然他本身对脾气不好的人也有一套应对心理,别人的炮火基本触及不到他的情绪深处。   所以当他从经理办公室走出,同事投注以同情的目光之时,他倒像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没再出什么纰漏,他还提前完成了当日的工作,比平时早几分钟下班。   闻昊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叶敏娟和她室友也在。梁赫这几个月虽然与叶敏娟电话联络过,但一直没见着人,也就借机相聚。   叶敏娟的头发又变回了短发,性子泼辣一如从前。梁赫大致了解她的经历——本来打算留在北京,跟学长分了之后就跑回来了。她的面上无任何异常,梁赫便不提及,全当没听说过。   同学会那天分开后,梁赫也没再见闻昊,他就记得九月初的几天里闻昊的qq签名变了好几次,都是些抽风又酸掉牙的句子,想必与曹蕾相见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可是今天晚上碰着,这小子意外地兴致高涨,一上来还嚷嚷着问他们几个有没有单身女青年介绍。   “没有,”叶敏娟毫不客气,搂着身边的女孩子说,“我姐妹的主意不许打哈,人家名花有主。”   “我知道,这不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让你帮忙留意着点吗?”   闻昊嫌酒店厅里闷得慌,占了二楼露台的桌子,随便点几个菜,啤酒和饮料排开。十月的C市,露天环境下十分凉爽。   “要不然还是去厅里吧?”梁赫问,“这儿会不会有点冷?”他自己不怕冷还无所谓,两个女生穿得都比较单薄。   “没事!”叶敏娟满不在乎地挥手,“吹风挺舒服的。”她的室友也说怕热,不觉得凉。梁赫便随他们,安心在外面坐着。   因为靠近马路,喧嚣吵嚷不绝于耳,汽车的声音、行人持续不断的说话声,或是路边小店播放的流行歌曲……乱糟糟地充盈着夜色,却不使人心烦,至少梁赫感到放松。美中不足,酒店的菜色很一般,味道过重,不得不一直配饮料或酒。   一开始他们的交流还算正常,梁赫话不多,叶敏娟那个姐妹相称的室友也比较腼腆,光听闻昊和叶敏娟亮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语,工作上遇到的各种奇葩客户,或是平日不敢发的牢骚似乎都寻着出口,倒也不是抱怨,自嘲的成分更多,熟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   后来啤酒下去了好几瓶,大部分是叶敏娟喝的,她喝多了酒,神色变得不对劲。   两女生中途离开座位,过了几分钟没见人影。梁赫在二楼找了一圈后回到露台,发现她俩倚在角落的栏杆处。   其实他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只是从后面看到叶敏娟颤动的双肩。她一定是在哭,另一个女孩子拍着她的后背。   他走近过去,叶敏娟断断续续的泣语飘落耳畔。   “郑书南那个混蛋……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喜欢他!”   梁赫听出来,她口中念念叨叨的就是那个想忘又忘不了的学长。他从未见她哭过,这副神态让他想到了曾经的美国同学姚婕。她们两个有相似的地方,都是看上去绝对不会流泪的女生,可是哭起来比任何人都狂烈。   梁赫不禁疑惑,爱情到底是什么操淡的玩意,让看着正常的人义无返顾,又在失去之时像变了个人一样彻底失控。   可是隐隐地,有点羡慕,至少她迈出过那一步,她体会过刻骨铭心。   梁赫又上前一步,正好听见她对室友说:“明天开始,我再也不会为他哭。”   她俩转身,对上梁赫的视线,梁赫没有询问,她也没有解释,安静地回到餐桌。闻昊比较直愣,发现她的异状,差点就要开口,梁赫使了个“闭嘴”的眼色,才适时作罢。   到了食客陆续散场的时间,刚刚异常热闹的大厅与露台骤然冷清下来。   -   “沈老师,加油。”范校长离开前以充满鼓励性的口吻对沈喆说道。   “谢谢,”沈喆微笑,“准备回去了吗?”   “嗯,我爱人的车到了,”她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不远处的路边停着辆灰色轿车,“要不然坐我们的车顺你回去?”   “不用了,”副校长答应带另一个女老师回家,他一个男生没必要凑这个热闹,还得多麻烦对方一次,“这边好坐车,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你路上小心啊!”   “嗯。”   沈喆向着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手,自己也准备去汽车站,今天晚上的天气不错,有点凉爽,但没到寒冷的程度。   路边一家店铺音响突然放起了王菲的《流年》。沈喆觉得奇怪,他不怎么听王菲的歌,但是这首每次一听就会想起来,好像连接着大脑中某个特殊的开关。   霓虹闪烁,模糊了地上的人影。莫可名状的悲伤漫上心头,不为学校的事,而是为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不经意地向后一瞥。   “沈喆。”梁赫在二楼露台上叫他。 第56章 沈喆,你敢吗   闻昊与两个女生顺路,三人商量好一同打车后就离开了。梁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只剩下自己,却凑巧望见马路边的沈喆,并叫了他一声。   楼上楼下的距离,不重的音量,沈喆并非“听见”梁赫叫自己,而是看懂了他的表情与口型。   意外的碰面之后变成俩人一起压马路。音响里播放的《流年》渐渐弱下去,只是旋律和歌词仿佛已经嵌在沈喆的脑内,挥之不去。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梁赫感觉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有吗?”他不知道如何向梁赫说明,为一首歌情绪低落吗?够矫情的。索性拿工作上的事搪塞,“可能因为……今天一个学生被我说哭了。”   “就这事啊?”   “嗯,”沈喆笑了一下,“你在单位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梁赫没吱声。   沈喆扭头:“不会真有吧?”   “有啊,”梁赫以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下午因为打错一个字母,被经理骂了快半个钟头。”   “那有点惨。”   “你还能骂别人,我只能被骂,”梁赫戏谑,“心理平衡了吧?”   “可我那是小孩子,你这么一说更显得我在以大欺小。”   “小孩子也不能一点挫折都经不住吧,你能骂多狠啊?”梁赫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样,他确实不知道沈喆发火能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斟酌道,“我觉得你说不了什么难听话,就是你生气的时候可能表情比较吓人,把人吓哭了。”   “你见过我生气啊?”   “没有,”梁赫又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想象的。”   过了一阵,梁赫发现路上的车不多了,空气中的凉意也更甚,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还坐公交车吗?”他问沈喆。他们差不多走了一站地,但到住的公寓还有好几站,走回去不太现实。   “嗯,”沈喆望向离他们最近的那站,大概一百多米开外的地方,“我们得坐三十路吧?”印象中这条线只有三十路能到他们的住处附近,而车站现在准备进站的车辆中就有一辆三十路。   “快来!”梁赫注意到了前方的车辆,冲他伸手,“跑过去!”   沈喆毫无犹豫地拉上他的手,在深夜的马路上飞速奔跑,无波的心河突然动荡不宁。他被一股激流推动,以前所未有的亢奋迈步。   他想起来了,《流年》那首歌是曾经与梁赫在逃课的路上听到的;也想起了比今晚刺骨数倍的寒风。沉入回想的瞬间,似乎确有冷风刮到他的身上,顺着裸露的脸颊与手部皮肤侵入,直冲心房。   他们没能追上那辆车,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面前渐行渐远。   “这好像是最后一班了,”梁赫有点懊恼地嘀咕,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扫了眼身旁悄无声息的沈喆,惊讶地发现他眼眶很红,脸上好像有半干的泪痕,“你……公交车没了还可以打车啊。”   梁赫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也知道沈喆不会为这点小事哭,甚至晚上说的什么学校的烦恼都是借口,他有更重的心事。   怀着深切期盼又畏惧不前的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可能在脑中闪现之后,梁赫呆立着,心跳震动胸腔,几乎使他无法动弹。   “梁赫,”沈喆也立在原地,行道树的树干在地面投映出粗壮的阴影,遮住了他们两人的影子,“你那个时候想做什么呢?”   “哪个时候?”梁赫明知故问。   “高三寒假,在机场。”   梁赫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再缓缓张开:“你真的想知道?”   “嗯。”   他从沈喆的一侧绕到背光的另一侧,面对着他,再次凑近脸庞,仍然在鼻尖几乎相撞的时候停下:“沈喆,你敢吗?”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沈喆唇角的一个微小弧度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我有什么不敢?”   梁赫闭上眼,摸索着触碰另一个人的唇。他的吻不重,但非常缓慢,而小心翼翼,好像穿过了亘在他们之间的漫长岁月。发热的舌尖灼烧着他的齿间,蔓延的热度攀升至大脑。   他们仿佛又回到曾经逃离学校的下午,并着肩在大街上疯跑;又或者那个早上,沿着海岸线漫步,遥望红日东升……他们都不再是孩子,却真正走到了一起。   冲动而为的结果是,俩人再对上视线,同时红了脸,不太敢看对方。可是谁都知道,这之后不可能再有退路。   “我们刚才这样——会不会太晚?”梁赫磕磕巴巴地说,“我是说我其实出国前就……”   沈喆听到他的话,反而没那么臊了,大大咧咧地反问:“你七老八十了?亲一下还嫌年纪大?”   梁赫的意识仍是懵的,脱口而出一句能把自己蠢哭的话:“以后想亲你还能再亲?”   “你怎么这么拐弯抹角啊?”沈喆没那么迷糊,歪着头笑,“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这次梁赫很快点头了:“想。”   “那走吧,”沈喆向他伸出手,“我们回去。”   这个时间点路上没什么人,沈喆也不避讳,牵着新交的男朋友的手不放。梁赫一开始怕被注意,还不时回头,后来也就不在意了,只是脸上的表情没那么自然。   “我觉得难以想象,”他一边走着一边说,“我以为不会这么轻松……”   沈喆慢悠悠地走着,晃了下相牵的手:“你是想山路十八弯地追我,还是想让我山路十八弯地追你?”   “那倒不是,”梁赫弯了下嘴角,“就是感觉说开了也没那么难。”   怕自己缺少勇气,无法面对由此产生的后果,而实际上对方也有同样的脆弱不安。彼此坦诚相对时,连害怕的心情也变得有人分担,从而多了共同迈进的决绝。   两个人走了一大半的路,才想起要打车的事,回到公寓早过了十一点。   沈喆趴在床上给梁赫发短信:【你如果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就算开始谈恋爱,其实他们对男生之间的交往都有点没谱,到家以后也是各回各的房间,没再继续腻歪。但这个夜晚注定不那么容易入眠。   手机屏幕忽闪忽闪,梁赫拿过来,握在手中怔了一会儿。这样更没办法平静。   【睡得着】,简单地回了三个字,梁赫想到沈喆是班主任,需要很早到校,又补上一句【你快点睡,不然起不来】。   【嗯,晚安】   这条之后,手机安生下来。梁赫想,沈喆应该睡了吧。   他自己仍旧翻来覆去,怎样都不踏实,合上眼总会想到今晚的事,觉得像做梦,睁眼翻开手机,沈喆发来的信息又真实地躺在收件箱里。   到了早上,不到七点他就醒了,这次再也睡不着,扰人的不真实感又一次翻涌上来。他猛地坐起来下床,顾不得洗漱,只换了身衣服,跑到楼下敲门。   沈喆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去学校。或许是心有灵犀,梁赫蜷起的手指刚触到防盗门冷硬的门板,门便从里面被推开了。   “沈喆——”梁赫一时间傻了眼,不知该如何解释大早上跑到对方家门口的行为,总不能说因为不太敢相信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所以再确认一遍?   可是沈喆没有对此感到奇怪,反而舒展开笑容,突然扑上来,拼力搂住梁赫的脖子,头靠在肩上。不是第一次被他抱着,梁赫瞬间明白这回是不一样的含义。   梁赫回抱的同时,往屋里走了两步,顺手关上门,后背靠住门的内侧,唇压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会不会尬,我好像不太会写热烈的感情,好羞耻(遁走) 第57章 第一步   梁赫不曾与人接过吻,昨天晚上略显笨拙的尝试,稍加回味心脏便狂跳不止,重温一次也没有高明到哪去,只觉得包裹着舌尖的烘热气息更加浓烈。   彼此间的第二个吻结束,沈喆镜片后的双眼异常明亮:“你怎么这个时间下来?”   “我……”梁赫微微窘迫,“我不确定你昨天晚上是——”   “脑子进水了?”沈喆了然,“没事,脑子真进水也出不去了,以后都这样了。”   “行,”梁赫点点头,“我跟着你一块进水。”   “你还挺骄傲啊?”沈喆捶了他一下,拉开点距离,“吃早饭吗?我煮的粥,还剩下不少。”   梁赫又犯了尴尬:“我起来还……还没洗漱呢。”   “你没刷牙就亲我啊?”   “不可以吗?”   “可以,”沈喆忍住笑,转身从沙发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小串钥匙,“你洗完过来吃早饭吧,我先去学校了。”   梁赫接过钥匙,钥匙环上拴了个蓝色的小海豚挂件。   -   去了学校,沈喆没料到陈思琪会为昨天的事向他道歉。第一节 语文课后,小女孩有些怯懦地跟在他身边。   “老师,”她慢慢张嘴,“昨天的东西是给袁皓晨的,他过生日。”   “是吗?”沈喆十分意外,“那为什么不对我说明呢?”   “我怕你告诉我妈妈,”她与沈喆对望,“我妈妈不让我和他玩。”   “谁?袁皓晨吗?”沈喆更为讶异,眉心微拧,“为什么?”   “说他没有爸爸,怪怪的,”她低声说着,“但是我觉得他挺好的,我们一个幼儿园的,我过生日的时候他给我送了礼物,我也想给他准备。”   沈喆陷入沉默,陈思琪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不太肯定地问:“沈老师,我做错了吗?”   “不,”沈喆立即回应,“你没有做错。”   她笑起来:“那你不会告诉我妈妈吧?”   “不会,”沈喆低下头来,“我很高兴看到你和班上同学交朋友,但是那些东西以后尽量不要带到学校来。”   “嗯,”她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思琪转身回到教室。她无意间透露的信息让沈喆的心里不太舒服。小孩子再有主见本质也是单纯的,只是做家长的未必愿意去维护这种纯粹。   如此想来,陈思琪是看到昨天下午放学他没有在母亲面前告状,才充满信任地将这件事告诉他,甚至愿意向他道歉。   这种事他没办法去找陈思琪的家长对线,一来变相出卖了陈思琪,辜负了她的信任,二来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所面对的是学生,矫正家长的偏见远远超纲,况且他不认为成年人比儿童更容易沟通。他只能多留心孩子们在校内的表现,避免他们受到不该介入的干扰。   学校的绝对课时数没那么多,但批改作业、集体备课、开会或是培训占用大量时间,沈喆每天下班差不多要到傍晚六点。   天黑得越来越早,走出校门时,整条街灯火璀璨。他照例在六点出头坐上回公寓的车,运气不错,后排有个空座。只有四站地的路程,但是他中午没休息,有点犯困,一上车便昏昏欲睡,头碰到车窗,又硬又凉,也感觉不出来,直到贴着腹部的位置传来一阵麻痒。   迷糊中吓了一跳,沈喆瞬间清醒,发现是包里的手机在震动,瞟一眼窗外,住的地方也到了,后车门正要关闭,他请司机稍等一下,迅速下了车。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点开手机,梁赫发来一条信息:【要不要上来吃饭?快做好了。】梁赫一般五点下班,看来早就到家了。   【好】。   沈喆回了消息,快步走向公寓。六点多钟,正是附近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他们这里住的学生少,但刚工作的小年轻很多,图个租房的性价比高。   沈喆还没有梁赫房间的钥匙,到跟前打算敲门,发现防盗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门也没有锁,一拽把手就能推开。屋子不大,骨头汤的味道从厨房飘到门口。   两个人的晚餐也不必太复杂,三菜一汤,两荤两素。梁赫正把盘子端出来。   “来了?”其实他在厨房窗口就看见沈喆了,所以把门提前打开。   “这么快就做好了?”沈喆望着桌上的饭菜出神。梁赫顶多也就比自己早一个钟头下班,而且他那条公交线傍晚容易堵车。   “扒鸡是对面买的,汤是早上定时炖的。”他只要做两个素菜就够了,其中一盘还是沙拉。   梁赫在美国开始爱吃沙拉,主要是省事,不用开火,切好的蔬菜或水果拌匀酱料后就可以上桌,营养也比较好。   装沙拉的玻璃碗是前些天和沈喆逛超市的时候买的,隔着透明外壁,花花绿绿的菜品一目了然。   “不错。”沈喆赞许。   “那个……”梁赫的视线瞥向餐桌上唯一能盛放小物的盒子,里面装着枚光秃秃的钥匙,“你拿着吧。”   “你这儿的钥匙?”沈喆把它拎出来,立刻明白了梁赫的用意。   “嗯。”   这把钥匙上什么都没有,沈喆把梁赫的和自己家的圈在了一起,上面还有一个猫咪挂件,同时问他:“你不爱用钥匙扣吗?”   “嗯。”梁赫以前的确没有这个习惯。   “还是用吧,不然钥匙容易丢。”   梁赫比较细心,即使不用挂件也没遇到过丢失钥匙的事,不过听沈喆这么一说,揣测着问:“你丢过啊?”   “小时候的事了,”沈喆微微脸红,“把钥匙塞兜里,掉了也不知道,我爸让我在楼下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   梁赫觉得有点好玩:“没想到你还干过这种事。”   “有什么奇怪的,那会儿还不到十岁,”沈喆不服气地说,“所以提醒你绑个东西不容易掉。”   我小时候可没干过。梁赫在心里自语,说出来就太幼稚了,他只是微笑着答应:“嗯,知道了。”早上从对方那里收到海豚的钥匙扣,他就已经把自己家的钥匙也套上去了。   关系改变了,相处方式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一起吃饭都很多次了,并不新奇。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是心里的感觉吧,几分羞赧与藏不住的快意。这种过于青涩的反应使梁赫难为情,他努力保持镇定地与沈喆交流。   “学校的事还好吗?”他问道,“你昨天不是跟学生有矛盾……”   沈喆知道他只是随便问问,不过提到那件事,就会想起陈思琪白天说过的话,全部都与袁皓晨有关。   沈喆沉默下来,梁赫以探究的目光打量他,愈发觉得学校有什么事情。   沈喆差点想将听来的信息点滴不差地告诉梁赫,话到嘴边却换了样貌:“没事,”他轻轻问道,“昨天是皓晨的生日吗?”   “是吗?”梁赫知道外甥的生日,只是没刻意去记,经沈喆一提,算了算日子,还真的是,“噢……嗯。你怎么知道的啊?”如果是看过登记表,那么多学生班主任不可能都记着。   “听班上学生说的。”   不过袁晶很忙,估计也不会特意给小孩子过生日。   沈喆不慌不忙地剔下鸡骨上的肉,一边继续对梁赫说:“我们哪天买点东西,给他补个生日礼物吧?”   小孩或许还是在意这些的,就算没有热闹的生日派对,收到精心挑选的礼物,也会高兴;至少袁皓晨和陈思琪都是这样想的,才会送对方礼物。   沈喆也有私心,他知道自己大手大脚的毛病,工作以来的几个月,为了遏制冲动消费的欲望,很少踏进综合商城。他期待与梁赫像普通情侣那样约会逛街。   梁赫则微感惭愧,他不太懂儿童的喜好,这么多年没有正经给外甥挑过东西,从美国回来带的也多是适合袁晶和姑姑姑父的用品。所以听到沈喆的建议,他想也没想地同意了。   吃完了饭收拾干净,又商量好给外甥买礼物的事,两人仿佛再度陷入一种容不下他物的二人磁场,都有点难以启齿。在梁赫看来就像两个初尝恋爱滋味的二缺青年。   因为偶尔看看新闻,吃饭的时候梁赫爱开着电视,声音调得比较低,刚才他们一直闲聊,那点背景音几乎察觉不出,现在安静着就难以忽略了。   新闻结束后,没来得及换台,节目切换成某部不知道名字的都市电视剧。开头正好演到男女主接吻,寂静的房间里,咝咝的暧昧音响从他们身边传来。   梁赫暗暗瞄了沈喆一眼,沈喆虽未回视,但白皙的脸庞渗开红晕。气氛更不对味了。   “梁赫,”沈喆终于扭过脸来,不再回避他的视线,“你很紧张吗?”会这样问,说明他自己有这种情绪,通过直接的剖白来缓解。   “不紧张,”或许察觉到沈喆的心态,梁赫找回些底气,“就是还没习惯。”   “因为我是男人?”   沈喆是笑着问的,梁赫仍然怕他想歪,较劲似的反驳:“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啊……我不也是男人吗?”话说回来,一男一女谈恋爱,最开始也不见得余裕。   “嗯。”   “那你习惯吗?”   “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吧,”沈喆试图让自己放松,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习惯的话,慢慢来就好。这不就是第一步吗?”他从衣兜里取出挂着两枚钥匙的钥匙扣,在梁赫面前晃了晃。   梁赫的视线追随着猫咪坠子,前一晚的决绝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他身上,感觉心跳平复下来之后,新的力量在生长。   “谁说的,”他在旁边坐下,下定决心似的挨近沈喆,吻在他的唇边,“这才是第一步。”   他们已经越过了这一步。 第58章 别担心   C市除了早年的两个综合性商城,这两年又多了个“百扬广场”,规模也更大。因为开业的年份不长,梁赫甚至从未去过。   周末两人逛街就来到了这里。梁赫的印象中,商城所处的位置在他出国前还是片废工地,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儿童用品在六楼,是购物区的顶层,再往上就是美食中心了。   梁赫没问过外甥的身高,沈喆也怕看不准,他们不打算给孩子买穿戴用品,而直接去了拼插玩具的区域。沈喆说,感觉皓晨很喜欢这类玩具,又有益智功能。   “乐高”的专区占据了商场一角,种类繁多,很容易挑花眼。他们也不急,慢慢地闲逛,走过一排货架,背后忽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沈老师”。两人同时回头。   “思琪?”   梁赫没见过那个小女孩,但一看就知道是沈喆的学生,旁边一个年轻女性应该是她的母亲。沈喆向她们走近。   “你好。”他对年轻女人说。   陈思琪的妈妈诧异地打量着沈喆:“沈老师……有孩子吗?”   因为出现在儿童用品区,下意识地以为是给自己的孩子挑东西吧。   “没有,”沈喆微顿,“给朋友的孩子买。”   “哦。”陈母的视线擦过他的身侧,探向后面的梁赫。梁赫不确定是否应该开口,但对方似乎不打算做额外的招呼,笑笑地说,“那就不耽误您了,我们也要走了。”   “嗯,”沈喆的视线移向旁边的小女孩,“再见,思琪。”   “再见,沈老师!”   梁赫松了口气。和沈喆的真实关系无法暴露在学生与家长面前,最好的方式是降低存在感。只是那位母亲看人的目光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又说不清楚为什么,闷在心里琢磨。   “想到什么了?”他的沉默被沈喆发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没……那个家长——”梁赫不好意思说出来,显得自己小心眼,随便揣测别人。   “你是说那个女生的妈妈吗?”沈喆问,“怎么了?”   话到这个份上,只能如实坦白:“我就是感觉……好像不太容易对付。”   沈喆没怪他多心,也没有把陈母背后议论袁皓晨的事告诉梁赫,淡淡笑了一下:“你第六感还不错。”   “真的不好对付?”   “我也不好说,”毕竟接触还过于有限,“大概是跟你一样的直觉吧。”   “那你平时,经常需要跟这样的家长打交道吗?”在梁赫看来,小孩子的家长可能比客户更难应对,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换成他自己肯定觉得累。   “做这行的,肯定要打交道,”沈喆没太放在心上,“受不了的话我就不会来学校了。”   闲话了半天,想起今天是来买东西的,沈喆也差不多有了主意,选定了一套飞机的拼插套装。买完了小孩子的,时间还早,他们到楼下接着逛悠。   梁赫想买个ipod,他问沈喆喜不喜欢,可以一人一个。   “不要,”沈喆却拒绝了,“我现在很少听歌,要用借你的就行了,别费那个钱。”   “我给你买,你还心疼钱啊?”   “心疼,”沈喆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咱们在一起了,你吃不上饭的时候不得我养你?”   梁赫的脸色变了又变,怎么听着好像他俩明天就得去要饭了一样。不过他不想买,梁赫也不勉强,只买了一个,接着问沈喆:“还想看什么?”   “二楼,看看有没有好衣服。”   梁赫:“……”合着不买的根本原因还是没那么大兴趣。   商场里正在播放一首最近的流行歌曲,梁赫听过很多次,都是在外面无意间听见的。他站在滚梯上,问身边的沈喆,那首歌的名字。   “《有没有人告诉你》。”   梁赫一副从来没听说过的表情。   “快男知道吗?”沈喆问。   “不知道。”   “应该就你回国那会儿决赛啊,一个选秀节目。”   “没看过。”   “那‘超级女声’你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   沈喆稍微向他科普了一些,当年的“超级女声”盛况空前,室友里有买海报贴在床头的,不少学生还在大街上应援拉票……现在的“快乐男声”与之相仿。   梁赫并无向往,但乍一听有点新奇,这些似乎和沈喆的大学生活也产生了某种联系。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宿舍一哥们和他女朋友支持不同的选手,因为这个还吵了几次架,你说好玩吧?”   听着这些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往,梁赫的心里泛起奇异的感动。分开那么久,流行歌曲换了一波又一波,商场也变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他们还能在一起,还能自在地分享彼此的过去。   “嗨!”沈喆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梁赫意识到自己发起了呆,赶忙把这些无病呻吟的小心思驱散,笑着面向沈喆:“想着早点买了衣服去吃饭。”   “走,”一说买衣服,沈喆的情绪更加高涨,拍拍梁赫的胸口,“我帮你拾掇一下。”   -   过了一周的星期六,袁晶中午有活动,梁赫主动提议替她陪皓晨吃午饭,顺便把玩具带过去。   袁晶见到陪同而来的沈喆,虽然有些意外,倒没想太多,毕竟沈喆说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袁晶不好意思让他们帮忙做饭,留了现金,交代可以带孩子去外面吃。   袁皓晨爱吃麦当劳,但认知上明白那些属于垃圾食品,怕得不到允许而难以说出口。梁赫询问他的意愿时,他用手比了个“M”的记号,配合着极小的音量。   沈喆看明白了:“麦当劳?”   “嗯。”他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偶尔吃一回也没有多少影响,二人于是带着孩子到下一个路口的麦当劳吃午餐。   袁皓晨心里有主意,不必看单子就能说出要的东西。不过他不愿意跟陌生的店员说话,把喜欢的告诉两个大人后,就乖乖在位置上等着,没一会儿,梁赫端了两个托盘过来。   经过快两个月的小学生活,袁皓晨与沈喆完全熟悉起来,私底下更没有太多束缚,甚至比面对梁赫更自然,吃饭的过程中,也慢慢说起话。梁赫发觉外甥的情况跟沈喆说的差不多,其实很愿意与人交流。   他们所在的二楼一角有个半大不小的“儿童乐园”,几个孩子正在游乐设施上爬来爬去,袁皓晨差不多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餐品,眼睛不住地往滑梯那边瞅。   沈喆问他想不想去玩,他干脆地回了个“想”。   “那就去吧。”反正时间还早。   “他比之前见的活跃多了。”梁赫回头看了一眼。   “本来也不是多么孤僻,”沈喆说,“小孩子很多变的,没那么容易定性。”   “也是,”梁赫扫了眼凌乱的桌面,“你还吃吗?”   “不了。”沈喆低下头喝饮料。   虽然吃完了,但不远处的袁皓晨玩兴正浓,两人没去叫他。等游乐场的其他孩子纷纷离开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刚才坐过的地方。   “皓晨,”沈喆对他说,“老师去个洗手间,然后咱们就回家好吗?”   “好!”他拖着长音答道。   梁赫陪外甥在原位等沈喆。皓晨的眼神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收回后,对上梁赫的视线,脸色微微发红。   梁赫想到些什么,故意逗他:“你是不是挺喜欢沈老师的?”   “嗯,”小孩子坦率地点点头,接着歪起头问梁赫,“舅舅你是不是也喜欢沈老师?”   这下梁赫犯难了,他对沈喆的喜欢当然跟袁皓晨的那种喜欢不一样,可别说跟小孩子解释不清,这件事根本就还是个秘密,他们尚未对身边的任何人透露。   袁皓晨没给梁赫斟酌回答的机会,以天真的口吻继续问道:“沈老师会成为我舅妈吗?”   梁赫的脸色唰地白了,已经不是搪塞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晨晨,”他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我跟沈老师是那样的关系吗?”   他又点了点头:“我看见你喝沈老师的饮料,他也喝了你的,吸管都没换。”   “就因为这样?”梁赫和沈喆点的是不同口味的两款新品饮料,因为也都想尝尝对方的那杯,所以刚才的确数次互换。   “在幼儿园的时候玩过家家,我和思琪当爸爸妈妈,她就跟我用同一根吸管,她说爸爸和妈妈不用分那么清楚,”袁皓晨总结道,“你不是爸爸是舅舅,所以沈老师是舅妈。”   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成年人可能不会因此而有所联想,该说儿童的天性敏锐吗?反而更能看出事物的本质。   梁赫深吸一口气,坐到他旁边的位置,揽着他的肩说:“晨晨,你说的没错,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对别人说,尤其不能在学校里对其他同学说,明白吗?”   “为什么呀?”   “那样会给沈老师带来麻烦。”现在的社会还没有那么开放,沈喆的单位又比较特殊,如果被学校的学生知道老师与同性交往,光是舆论就会给他造成不小的冲击,哪怕他的心理素质再好。   梁赫没有对外甥解释更多,但袁皓晨似乎理解了他话里的含义,严肃地答应道:“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舅舅。”   “嗯。”   “那妈妈如果问起呢?”   “你妈妈那边……”梁赫想了想,“以后我会跟她说的。”   “好了,走吧!”沈喆从洗手间过来,发现舅甥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怎么了?”   “没事,先回去吧。”   当天回到他们住的公寓楼前,梁赫才对沈喆说起他跟皓晨之间的对话。   “是吗?皓晨知道了啊。”   “嗯,”梁赫说,“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知道。”   向亲人出柜这件事,他们也不是没谈论过。梁赫很清楚,梁政和许莉梅根本不会干涉他的私人生活,无非知会一声的事;需要慎重考虑的是沈喆的父母。   时至今日,他的脑海中仍会浮现出多年前在医院的一幕:沈喆的母亲温和地问自己,要不要去她家。   未来某一天,梁赫或许会对这个真心关怀过自己的长辈说,“希望您同意我和您的儿子在一起”。他无法想象对方会有怎样的表情,又将如何看待自己、看待沈喆。   楼下小公园的长凳上,梁赫就这样怔愣许久。   “梁赫,”沈喆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又真切地落在耳边,“你别担心。” 第59章 应酬   梁赫的工作应酬不多,也不是完全没有,十一月上旬的一个周五,他跟包括经理在内的几个部门成员一起在外面陪客户吃饭。   客户能说又能喝,不大的一间包厢,整个晚上高声阔语不断。一行人除了和梁赫同时进单位的一个小姑娘都是男生。   女生叫颜琼,今晚原本不必过来,客户点名要求她跟着,席间数次劝酒。梁赫很烦这个姓王的中年男人,经理也有点看不过去,时不时帮着说点话,但对方是公司的长期客户,不能明着得罪。   “小颜,咱们再喝点,”桌上的菜几乎全部见底,那人却叫服务生另开了瓶XO,“这个酒好,你试试。”   颜琼喝红酒还能凑活对付着,这种烈性酒根本一杯都受不了:“抱歉,王总,我喝不了。”   她确实为难,语气不算生硬,但说不上多好。王总面上无光,没有直白地表露不满,只是递酒杯的手始终没放下。   颜琼更加紧张,不知该怎样接下那杯酒。   “王总,”梁赫站起来,“我跟您喝吧。”说着趁对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接过了酒。   梁赫虽未说什么难听话,但他自作主张取走酒杯,王总的脸色有些难看。   “对,”经理连忙打圆场,“让梁赫喝吧,这酒小姑娘真不行,别坏了兴致。”   王总跟经理打交道的时间更长,多少会给点面子,他这么说了,也就顺着台阶下去,只不过后面的时间一个劲儿地给梁赫灌酒。   梁赫只能把怨气合着酒往肚子里咽,一一接下。最后还是经理哄了对方半天,聊得高兴了,才肯作罢,结束酒局。   从酒店出来,梁赫以为会被经理批评,毕竟刚才自己的处理方式不够圆滑,惹客户动了气。   出乎意料的是,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梁,辛苦你了。”   梁赫半愣着:“可是我——”   “好了我知道,”经理摇头叹气,“这个王总我也没办法,上面让咱们供着就得供着,你反应还可以。”   “谢谢。”饭桌上憋的火总算下去一些,至少今天的经理比较有人情味。   “哎,”经理看了下表,“小颜怎么还没下来?”   颜琼去了洗手间,没跟他们一起,但现在都过了十来分钟,再慢也该从楼上下来了。   梁赫有种不好的预感:“王总是不是也没出来?”   经理一听,连忙对梁赫说:“你快上去看看!”   “好。”   梁赫快步上到二楼,走廊尽头再向左转就是个洗手间。还没到拐弯处,梁赫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   “一会儿坐我的车回去吧?”是王总的声音。   “不用了,谢谢您。”答话的是颜琼。   “为什么不用?有人接你?”   “……嗯。”   “真有人接怎么说得这么不干脆?”王总笑了两声,“别是骗我的吧?”   “不是——”   梁赫立即上前,视线对着颜琼,仿佛没看见另一个人:“怎么还在这呢?你男朋友在下面等半天了。”   颜琼和王总都吃了一惊。王总没听说过颜琼有交往对象;而颜琼更不明白自己哪里冒出来一个“男朋友”。   梁赫拼命向她使眼色:“前面不让停车,快下去吧,要不他得交罚单了。”   颜琼反应过来,梁赫扯了个谎诓骗对方,于是她也满含歉疚地对王总说:“抱歉,王总,我男朋友来了,我要走了,下次见。”   直到走下楼来,颜琼仍觉心惊肉跳,略微镇定一些后,不停向梁赫道谢。经理听说这茬心里也来气,怕颜琼再被盯上:“小颜,你坐我的车回去,你住的不远吧?”   “不远,但是——”她有点受宠若惊,“我打车就行。”   “今天比较特殊,先坐我的,”经理说完,又问梁赫,“要不小梁也一起吧,省得等车。”   “谢谢您,我没关系,”梁赫记得经理家的方向和自己公寓完全相反,“我不在那个方向,你们先走吧。”   他推拒两次,经理不再坚持。离开他们后,梁赫独自搭乘计程车。胃里有点翻腾,他没力气再等公交车。   -   公寓楼下是单行道,梁赫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公园侧门口,自己走回去,顺便醒酒。   时间超过九点,广场舞都散了大半个钟头,周围冷冷清清。最近一波降温,渐渐有了冬的气息,树木光秃的枝杈伸向天空,暗处看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嘴边呼出的气也开始发白,梁赫下车后,一直把手揣在大衣兜里。   手机响了,梁赫一看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起来。   “你怎么大舌头了?”电话那头的闻昊听出异常,“喝酒了?”   “嗯,有应酬。”   “你平时都不喝酒啊,能受得了吗?”   “到这份上能不喝吗?”他确实不大舒服,勉强撑着,“没事,适应一下就好了。”   “唉,我也是,比你更惨,”闻昊感慨,“还是沈喆那工作舒服,又有寒暑假。”   闻昊絮叨了些闲话,就在梁赫疑惑他为什么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突然问道:“对了,你下周末有空吗?”   “有吧,什么事啊?”   “就是……”闻昊吭哧半天,蹦出几个字,“有没有兴趣爬山?”   “咱俩?你怎么想起爬山了?”   “不止咱俩,”他又顿了下,“还有……两个女生,董鸣鹏介绍的。”   听这扭扭捏捏的口气就不像普通游玩:“你不会要去相亲吧?”   “你怎么就那么俗气啊?”闻昊反驳,“都是年轻人,认识认识又无所谓。”   “我不去。”   “为什么?”闻昊埋怨,“你一光棍有什么好矜持的?”   “谁跟你说我光棍了?”   “啊?”闻昊叫了一嗓子,“操,你他妈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上个月,”梁赫沿着小径穿过公园,不远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背对着他,梁赫微微加快步速,一边继续对闻昊说,“还没告诉你。”   “行行行,算你狠,”闻昊不忘挖掘八卦,“你对象是什么人啊?干啥的?”   “老师。”   “那不跟沈喆同行吗?”   梁赫没打算向他隐瞒:“就是沈喆。”   “什么?就叫沈喆?”   “对,叫沈喆。”   闻昊吸了口气:“沈喆知道你找了个跟他同行又同名的对象吗?”   “不是同名,”梁赫纠正,“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沈喆。”   手机那头没动静了,梁赫正要问他是不是被吓着了,闻昊怯怯地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幻听,一会儿再联系你。”   梁赫无语地挂了电话,他倒不觉得闻昊会排斥,但突然告诉对方这样的信息,总要有个消化过程。   一阵凉风吹过,梁赫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可能酒喝太多的缘故,以为走走路会舒服些,实际并没有多少作用。不过,他已经走近刚才看到的那盏路灯,灯下的人影也更加清晰。   脚步轻缓,悄无声息。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沈喆转过身来。 第60章 谁都不亏   “你在等我吗?”   梁赫告诉过沈喆晚上有应酬,但没让他等自己,沈喆也没说会下来,梁赫只是直觉上认为对方是在等着他。   沈喆微微笑开:“嗯。”   “在这儿等着干什么?多冷啊。”明明都有自己家的钥匙,沈喆似乎不爱在梁赫没回家的时候独自去他房里。   以今天来说,沈喆下班前收到梁赫的短信,于是一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回来后去梁赫那儿看了眼还没到家,便走下楼来,附近溜达。   “老在屋里待着没什么意思,”沈喆说,“还不如散散步。”外面走了一圈,梁赫公寓的窗口仍是暗的。   随着呼吸与交谈,梁赫的口中溢出浓重的酒气。   “你喝了多少啊?”沈喆问。   “很难闻吗?”   “不是这个问题,”他说,“喝太多会难受吧。”   “还好,我酒量不错,”难受归难受,梁赫不想让他担心,“偶尔一次。”   与自己身上的酒味相比,沈喆那边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梁赫忍不住更贴近他的围巾嗅了嗅:“你用那个香水了?”   “嗯,”沈喆大方地承认了,“你不是说你在的时候用吗?怎么样,会奇怪吗?”   “不奇怪啊,”梁赫又轻轻吸了口气,“挺适合你的。”   香水的味道不浓不烈,却难以令人忽略,自然地融在夜风中,初冬的清冷寒意仿佛都削弱了许多。   他们快走到单元入口,沈喆接了个电话,一看是闻昊打来的。   “怎么了?”闻昊和梁赫的关系更近,单独找自己的情况比较少,所以沈喆有点诧异。   “沈喆啊,”闻昊吞吞吐吐地说,“你最近……见过梁赫吗?”   沈喆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梁赫,更觉得莫名其妙。梁赫知道电话那头是闻昊,以口型向恋人传递信息:他已经告诉对方他们交往的事。   沈喆会意:“见过啊。”   闻昊接着问:“那梁赫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精神方面的——”   “你是想问我和梁赫谈恋爱的事吗?”   “你们……”   隔着电波也能感受到闻昊的石化。   “我跟他说吧,”梁赫接过沈喆的手机,“缓过来了吗?”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闻昊哀叹。   “不是,我们是认真的。”   “所以沈喆就是你的女、不对男朋友?”   “嗯。”   “你俩玩真大啊,”闻昊终于领会到整件事的真髓,“你确定两个男人……不是、两个男人咋搞啊?总有正常需要吧?”   他的声音不小,这边的俩人都能听见,而表达方式又有些粗俗,梁赫和沈喆不约而同地红了脸,错开对视着的目光。   “这用不着你操心,”梁赫拂开心头的臊热,确认性地问,“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你们干什么?”闻昊长吁一口气,“你们又不是要跟我搞。”   “你做梦!”   “我做个头的梦,”他略嫌弃地说,“我又不找男的……算了算了,脱单也是好事一桩,下次你们请客,有什么合适的女孩子也可以给我介绍。”   “你不是还跟人爬山去吗?”   “谁知道八字有没有一撇呢,那你俩可以一块来啊?有兴趣没?”   “算了吧,不合适。”如果单独跟沈喆,或者加上闻昊一起出去玩倒无所谓,还有不认识的女生,就没那么自然了。   “得,”闻昊不再勉强,“我问问老赵算了。”他接着唠叨一通,大意无非是工作累成狗,单身更苦逼,想早点脱单甚至成家。   谁叫你当初作呢。梁赫想起闻昊和曹蕾的事,仍然感到遗憾,只是无意再揭对方伤疤。   “闻昊,”最后他提点道,“再遇到合意的,就好好过吧。”   闻昊愣了一瞬后,简单地说:“知道了。”   把手机还给沈喆,梁赫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异常。红酒、烈酒混着喝了太多,洋酒又是后劲足,刚才还能忍受,现在不适感愈加强烈。头疼,胃里翻涌不止。   “梁赫!”   幸好意识正常,他强忍着到楼道口,吐在了垃圾桶里,沈喆一把扶住他。   “别看。”沈喆往垃圾桶内探头的时候,梁赫制止了他。散发着酸臭味道的污秽自己都受不了。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沈喆大致看出来,很可能还没有全吐完。   “好多了。”深呼吸之后,梁赫稍微轻松了一些。   “晚上去我那儿吧,”沈喆拉着他的胳膊,没松手,“备用的洗漱用品我都有。”   他指的显然是一起过夜。   这段时间,他们经常在傍晚碰面、一起用餐,但没有留宿过对方公寓。   也不是值得扭捏的事。高中的时候就同床睡过,成了恋人总不能倒退回去,连一个屋子待着都别扭吧?这样一番思虑,梁赫答应下来:“好。”   公寓的床不大,但是睡两个人不成问题,沈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梁赫独自睡卧室。没这个必要是一方面,另外他喝多了酒,有人在旁边照应着点更放心。   他帮梁赫泡了杯蜂蜜水,又灌了个热水袋。梁赫说着好多了,却还是在上床前又吐了一回。这次之后,胃里不翻腾了,只留下些许跳动的灼烧感,热水袋隔着衣服贴在那里,暖乎乎的。   沈喆下楼前洗过澡,回来只换了衣服,之后摘掉眼镜,也在床上躺下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因为地方有限,两人紧紧相挨,连被子都盖的同一床。是容易产生旖旎氛围的距离与味道。   醉意占上风,击败了羞赧情绪,梁赫比往日更渴望沈喆的靠近,手臂也自然搭在身边人的腰间。   “你身上硬邦邦的。”他迷迷糊糊地说,接着又探索性地上下摸了摸,“硌手。”   沈喆怀疑这是把自己当成人形抱枕后给出的评价。   “那当然,”沈喆以手肘撑起头,歪着脑袋看他,“我又不是女生。”丰肌秀骨是不可能的。   “没事,”梁赫小孩子似的蹭蹭他,“我也不软,咱们谁都不亏。”   真是酒劲上来了,该把他的话录下来,明天让他听听。沈喆摇着头笑。   梁赫还没有睡着,但大脑没那么清楚,不懂他在笑什么,环着对方的手臂一直没有松开。   “梁赫,”沈喆吻了下他的额头,“我们找套大点的公寓,搬出去一起住吧。”   梁赫“嗯”了一声,双眼并无神采,好像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算了,先睡吧,”沈喆自言自语道,“明天再好好说。”   反正还有的是机会。 第61章 找房   醉酒的第二天早上,梁赫睁开眼的瞬间有点困惑。房间摆设和自己的没什么两样,但很明显不是他平时住的地方。   前一天晚上并没有失去意识,所以他很快唤起了跟着沈喆回家的记忆。不过睡觉前说了些什么,怎么睡过去的就记不太清了。   “醒了就来吃饭吧。”沈喆站在卧室门口叫他,因为梁赫已经坐了起来。   茫茫然地走进洗手间,水槽边放着一套崭新的牙刷牙杯,梁赫记得这是昨天晚上沈喆找出来给自己用的。   坐在餐桌旁,梁赫吃了一惊。桌上的东西应该是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油饼、包子,摆了一桌子。   “你早上吃这么多啊?”他下意识地问出来。   “这不还有你吗?”   梁赫不明白,是什么给了沈喆自己就很能吃的错觉。   他甚至不爱吃早饭,上学上班的时候消耗大,不得不吃,休息日就懒得弄这些了。   沈喆不一样,哪怕一上午不出门,也得好好吃顿早餐,有时自己做,有时买现成的。   “我现在是比以前吃得多,”沈喆又说,“上班的时候老饿,慢慢就习惯多吃。”   “是不是很累?”   “也还好,”他把一根油条掰成两半分给梁赫,“说不定还要长个呢。”   “你不矮了,”梁赫告诉他,“我周末很少吃早饭。”   “为什么?”   “没什么需要用脑或者出力的啊,”梁赫理所当然地说,“早餐重要,是因为要抵偿脑力消耗,休息日就没必要了啊。”   “那怎么行,歪理邪说,”沈喆当即反驳,“明天也下来跟我一起吃早饭。”   还不如别跟他说呢。   梁赫想起小时候为这个也跟秦颖争论过,总是自己败下阵,现在是和沈喆;明明口头上占不到上风,心里还是很开心,不自觉地流露笑意。   “怎么了?”   “没什么,”沈喆看过来的时候,梁赫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话语,细想又一片空白,似乎错过了重要信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你指哪个?”沈喆停下咀嚼的动作,注视着他,“你还记得吗?”   梁赫隐隐记得沈喆说想和他一起住……会是错觉吗?   “你说,我们——”   “我们一起住?”沈喆的眼眸微弯,“对,我想找套大点的公寓,搬出去一起住。”   “你真的说过啊?”   “嗯,”他接着喝豆浆,“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呢?他们是正在交往中的恋人,就算合租一套公寓也不是奇怪的建议。可俩人原本就是上下楼,平时要找对方太容易了。如此情况下,特意换同套的公寓,意味着进一步打破个人空间领域,也蕴含着更多暧昧因子。就像昨天。   昨晚喝多了,梁赫对这第一次的“过夜”经历没有太多实感。   “好,”他不想回避,“你有什么想法吗?换什么样的?”   “两室的吧,”沈喆默默算计,“七八十平米的怎么样呢……”   “那我们是睡一间吧?”梁赫说完腾地红脸,怎么跟故意强调似的。   如果两人分别一间,和现在根本没有差别。   “不好意思?”沈喆看破他的情绪,调笑着说,“昨天晚上不是挺自然的吗?”   “我昨天晚上……”梁赫的表情更加不自然,“到底怎么睡着的啊?”   沈喆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搬家以后再告诉你。”   买来的早餐没吃完,沈喆把剩下的包子收进冰箱。   -   事情商量通了,但找房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现在的房东手头都是单套公寓,没有大一些的户型,俩人也不太想搬离这个片区,只得另寻中介,查看房源。   从决定找房子开始,过了半个来月,他们前前后后看了三套,问过的就更多,要么有些难以忽略的瑕疵,要么价格与房主谈不拢。   急不来。C市房价增长缓慢,这两年他俩都没有买房的打算,所以租房必须慎重。新的公寓会成为他们一段时间内共同的“家”。   有找房的事压着,梁赫与沈喆的见面次数以及日常联络都更频繁了,午休时间也经常抱着手机发短信。   “看什么呢,偷笑个不停?”同一个办公室的颜琼突然出现在梁赫旁边,发觉他的表情后,饶有兴味地试探,“跟女朋友聊天?”   “啊……嗯。”虽然是男朋友,但性质应该差不多。   “哎,上次经理还说你没对象呢,”她的眼里闪着惊奇之色,“什么时候找的?”   “前阵子,还不到两个月。”   颜琼跟他同期进的公司,性情开朗好相处,偶尔聊聊天。梁赫不反感被问及私事,若不是自己和沈喆的情况比较特殊,他还愿意说得更多。   “真不错。”   “你最近是不是也有什么好事?”那天的应酬之后,颜琼好像乐呵了许多。而且有几次下班,梁赫看见她跟一个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走在一起。   “嗯,”她开心地说,“说起来啊,我还得谢谢你。”   “谢我?”   颜琼趴在他桌前的隔板上:“你给我提了个醒。”   “什么啊?”   “那个臭屁老总以为我没对象老来缠着我,你那天说我有男朋友,一开始他还不信呢,”她哧笑道,“我就想,干脆找个人扮演一下……就找了我发小。”   颜琼正兴奋着,几句话就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个一清二楚。她有个暗恋多年的对象,就是那个发小。大学毕业后不知为何,发小渐渐跟她疏远了关系,最近两个月更是完全没有联系。王总的事之后,颜琼想到找他帮忙,顺便修复两个人的关系。结果发小听说这事就急了,直接提出和她做真正的情侣。   至于王总,年初刚离婚,不久就盯上了有业务往来的颜琼。尽管颜琼从未给过他一个正面眼色,那男人就是有自信认为她在玩欲擒故纵。直到最近颜琼和新交的男友大秀恩爱,从qq空间,到亲自接下班……等于直接扇到了他的脸上。他脸皮厚,可是更好面子,自然不屑继续纠缠颜琼。   “那就好,”梁赫笑着说,“恭喜你啊。”他们与自己和沈喆有着相似的情形,都因为怕破坏原本的关系平衡而患得患失,所幸最终也都跨过了那一步。   “你也是!”她挥挥手,“我忙去了。”   手机又开始震动,梁赫点开新收到的信息。   【晚上去看房吗? 第62章 你还没有加我的qq   这次看的房子是前两天散步时发现的。   二室一厅的小套房,比他们现在住的公寓大,房主搬家的时候带走了一些东西,主卧没有家具,除此之外,到处干干净净,保持得很好。地点位于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斜对面,与小公园隔了一条大马路,之前竟然没发现。   问过租金,一个月只要一千二,他们现在的公寓也要一人八百,算了一下,搬过来住宿上每人还可以节省二百。两人看完房子没发现什么问题,房主也是个爽快人,立刻就签了。不过他们还需要买张大床放主卧,只能过一周再搬。   与现房东沟通是沈喆去做的,他说和那位阿姨比较熟。梁赫不清楚他怎么办到的,总之对方没有为难他们,连押金都同意退还。梁赫觉得不好意思,他搬过来才两个月左右,上次的房子也是,摊上自己这样的房客,如果他是房东估计快气晕了。   梁赫有天碰见这个阿姨,她说年轻人赚钱不容易,就不跟他们算计那么多了。她应该不清楚他俩的真实关系,以为单纯想合租省点钱,一个劲儿地对梁赫说:“你们哥俩关系真好,还没成家有个朋友照应着点也好。”除了点头称谢,梁赫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   搬家的前一天是个周五,实验小学举行了本学年的第一次家长会。   沈喆作为班主任,除了介绍班级学生的基本情况与交代注意事项,会议告一段落后,仍留下来与个别希望单独交流的家长谈话。   袁晶也来到家长会,她还不知道沈喆和梁赫的事,只是作为普通家长与沈喆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陈思琪的母亲最后一个来找沈喆,她等了很久,到其他家长纷纷离开教室才走上讲台。   “你好,”沈喆猜想她大概也是来了解孩子在校表现的,主动陈述,“思琪平时的学习习惯不错,继续保持下去就好。”   “沈老师,”她的笑意不达眼底,“我了解思琪,也不担心她的学习,我是有别的事情拜托你。”   沈喆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直视对方:“什么事?”   “你能不能让她不要老跟袁皓晨一起玩?座位最好调远一点,”她不紧不慢地说,“我女儿好像特别听你的话,你如果提出要求,应该比我说有用。”   敞着的门灌进冷风,沈喆感觉脖子凉飕飕的。细碎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现在仍未离校的估计没几个人了。   “抱歉,思琪妈妈,”沈喆没有流露任何为难的情绪,反而微笑着对她说,“我不能向孩子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   “您先听我说,”他的笑意未敛,“思琪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袁皓晨也是,从来没有过违反纪律的情况,我作为班主任愿意看到这样的孩子们互相结识,愉快相处,多一些朋友对他们适应学校生活,以及性格培养都会更有益处。”   “我没有不让孩子交朋友,”她扬了扬眉,“我的孩子交什么样的朋友应该由当家长的严格筛选,我不想让孩子跟家庭有问题、性格古怪的人混在一起。沈老师,你没有孩子,可能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我没有孩子,”沈喆点点头,“但未必不能理解孩子的心情。”   陈母眼角蕴着的怒意微微散开,紧抿着的唇泄露了她的不满。她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老实说,我在给思琪找新的更适合她成长的学校,但如果这段时间她遇到什么问题……沈老师,我不会轻易罢休。”   话音伴随着高跟鞋的尾音消失,沈喆并未被她的话震慑住,只是重重地吐了口气,关灯锁门,准备离开学校。   家具店打来电话,确认明天送床的时间。沈喆想起来,他们上周末挑了一张床,约好搬家的这天送来。   “十点吧……好,谢谢。”   家长会的耽搁使得今晚出校门的时间更晚,身后的校园空空荡荡。进入十二月,天气也更冷了,即使穿着羽绒服,他仍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躲着从衣服缝隙间钻进的风。   现在回去与梁赫一起吃晚饭。明天是周末,不必来学校,他们会搬到对面的新家,然后共同生活……尚未发生的事变成生动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闪动,他的胸中涌起丝丝暖意。   -   他们的东西不多,从搬家公司叫了辆小车,一趟就送到了,接着等十点家具店的人过来。主卧空间较大,即使新买了一米八的大床,也还有足够空余摆放其他家具。   与房东沟通过,他们对房间布置进行了调整,小房间的柜子和书桌移到主卧,之前他俩在旧家买的架子放到了小房间,用来收不常看的书和一些杂物。   由于离得近,搬家费不了多少时间,麻烦的是后续收拾,光打扫卫生就耗了一上午,再来是整理各自的私人用品。市里前阵来了暖气,室内室外两重天,他们不停忙活,穿着普通的家居服还有些冒汗。   上学那会儿梁赫就发觉,沈喆的着装风格两级分化,大部分是素色的衬衣或外套,但也有好几件色彩鲜亮的休闲装。不过现在他的衣物确实比以前少多了,全部折叠或用衣架撑起挂衣柜里,也没有占用太多空间。梁赫的更少一点,彼此可以共用一个柜子。   带来的物品基本收拾干净后,又去了趟家居城,这么一折腾,太阳落山,华灯初上,他们甚至没多少闲情体会同居开始的快乐,只想躺尸。   谁都懒得做饭,中午叫的外卖,晚上到楼下吃麻辣烫。再次上楼前,梁赫在路边的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沈喆钻进一家小店,半分钟就出来了,梁赫见他手上多了个精致的小本子。气温创近日新低,两人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外面。   精心布置过的公寓看起来是个温馨的居所,尤其是主卧。房主留下的书桌比较宽大,两人各占一边。小小的一盏台灯,光线却很充足,台灯旁一对不大的音箱并排摆列。   沈喆坐在桌前,摊开刚买的本子,侧仰起头问梁赫:“刚才买的苹果多少钱?”   “十一块八,怎么了?”   “记账。”   原来特意买的本子是干这个用的。梁赫不觉得沈喆是抱着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目的来做账,毕竟这人对数字没多少概念,充其量是心血来潮,也不知道能否坚持一个礼拜。   梁赫把ipod接入音箱,挑了些曲风柔和的歌,声音调低,只作为背景乐放着。前一天忘了查邮件,他打开电脑,顺便登入qq,“吱吱”的消息提示音立即冒出,连续不断。还在写字的沈喆突然停笔望过来,眼神有点莫名的幽怨。   梁赫正奇怪哪里惹他不高兴了,沈喆张口:“你还没有加我的qq。” 第63章 你会期待吧   “你还没有加我的qq。”沈喆的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埋怨。   好像的确是这样。梁赫的qq主要用于工作,而他们俩一直电话或短信联络,没想起来互相加好友。   “你也没找我加,”梁赫小声回嘴,“那现在加吧。”   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只是交往快两个月了才想起互相加qq,糊涂得有点滑稽。沈喆笑着开了电脑,同样密集的消息提示音充斥耳畔。他先通过了梁赫的申请,然后才去看别人发的消息,大部分来自于班级群。   上个月家长自发建了这个群,方便交流作业或其他学业问题。沈喆虽然也加了,但常常隐身,更不爱参与群聊。   班上的学生家长基本都在里面,除了陈思琪的妈妈。确切说来,她加过两天,好像是和作为群主的那位家长有点矛盾,吵了几句就退出了,后来再没有重新申请。   也因为她没有加回来,沈喆时常在群里看见其他家长的吐槽,今晚也不例外。   【我女儿上次不小心弄丢陈思琪一根笔,昨天被她妈缠了半天……】   【然后呢】   【赔了,说了一堆好话才没事】   【那个家长有点神经病】   【咱们还是别议论了,万一沈老师看见多不好】   ……   以往沈喆看到比较难听的议论确实会出言调解,不过今天他发觉自己心里也认同了这些吐槽,不想再为陈思琪的妈妈说一句话。   他默默关掉聊天窗口,伴随着一声轻叹。   “有什么事吗?”梁赫转过头来。   “没有,”他揉了揉脖子,“可能今天太累了。”   梁赫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像是表示感同身受:“早点休息吧。”   “你先睡,”沈喆说,“我查个东西。”   梁赫的目光扫过去,正在上网的沈喆点了收起网页的符号,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遮掩。   前主人安装的门窗密封性特别好,靠近大马路的公寓,一晚上在屋里,几乎听不见外面的杂音。   梁赫站在洗手台前,音箱的乐声被隔绝在门外,耳边唯一的动静是流淌的水。洗手间的墙面上插着一盏夜灯,沈喆嫌顶灯太亮,今天逛家居城的时候特意买回来的,星星形状的小灯。   回到卧室,他按下ipod终止键,沈喆的电脑屏幕上正好出现“正在关机”的显示,随后那人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站起,往洗手间走去。   某方面需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买,他们并不打算在同居的第一晚发生点什么,何况忙活搬家的事,两人都疲乏。   梁赫躺在床上,意识像漂于洋面的船,于无尽苍茫中沉浮,明明感觉到困倦,却无法使波动着的心绪重归平静。   过了几分钟,沈喆那边的床垫微微陷下,床头的小灯被熄灭了。   梁赫的神经陡然敏锐起来,在一片幽暗中清楚地分辨出沈喆的每一个动作:摘掉眼镜,侧着躺下,手臂弯折,手肘垫在脸颊下方。   照着他的或许是从窗边透过来的——城市夜晚的暖色光芒,光向着黑暗倾泻,同水向低处流一样自然,无可回避。   “沈喆,”梁赫忍不住发问,“我醉酒那天是怎么睡着的啊?”   那是搬家前两人唯一共度过的一个夜晚,不过当时的梁赫都已经失去印象,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头脑里更是空空荡荡。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窗外的微光继续描摹着沈喆的脸庞。   梁赫茫然地搜寻着记忆,从他鼓励性的表情中寻找蛛丝马迹,不多久,脸上微微发烫:“我对你上下其手了?”   这话说完,沈喆伸手过来,在他的脸上一通揉搓:“我好像跟你说过,‘上下其手’不是‘上下乱摸’的意思。”   “哈?”梁赫愣了一下,憋着吐槽的欲望,“那我对你上下乱摸了?”   沈喆一时没了声息,过会儿轻轻地“嗯”道:“是啊,哪都摸了。”   “哪都摸了?”疑惑掩盖了羞涩,梁赫以天真的口气问,“那个地方也摸了?”   “我哪个地方?”   意识到说了什么的梁赫猛地屏住呼吸。他后悔没有换一个遮光性更好的窗帘,沈喆的面孔仍然那么清晰,视线也依旧胶着,像是回答不出问题便会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   他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迎面扫来,从鼻腔、从微张着的双唇之间,温热而徐长。   循着不绝的气息,梁赫覆上自己的唇,似乎想将其纳为己有。他的右手被沈喆握住,被牵引着,从腰间向下滑落。   “其实……”沈喆的唇微微错后,“你那天没怎么摸我。”   梁赫彻底精神了,思索着他的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你喝醉酒挺安生的,也不闹腾,”沈喆解释,“就是普普通通地搂着我。”   但是今天他清醒着,身体或是情感上的欲望皆无所遁形。   “那现在可以吗?”梁赫反握住沈喆的手,继续刚才未完成的探索。   -   梁赫已经忘记自己身体上的某些觉醒是在什么时候。所谓的“青春期”在当时显得漫长,回想起来不过眨眼之间。没有家长告诉他,学校的科普半遮半掩;靠着小说漫画里的提示,以及自身的摸索体验,他渐渐明白,自己和儿时不一样了。   为什么长大后要做这种事,少年期的梁赫从中体会到的羞耻多于兴奋。他有时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像沾了脏东西一样。再后来,听多了男生们的粗言秽语,好像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可在意。只不过他从不参与讨论,也没有幻想过某个具象的人。   在国外的几年,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对沈喆的好感,缓解私欲时偶尔浮现的模糊人影却让他产生了近乎罪恶感的情绪。   -   欲 望释放的余韵尚未结束,梁赫问沈喆:“你以前自己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身上潮 热黏糊,粗重的喘息声擦过耳边。   沈喆哼唧了几声还是如实点头。梁赫的心里一阵轻松。   俩人轮流又洗了回澡,身上懒洋洋的,睡意似有若无。窗帘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这个窗帘是不是颜色太浅了啊?”梁赫盯着窗口的位置。鹅黄色的帘子是前主人装的,确实不太遮光。   “我觉得挺好啊,”沈喆慢悠悠地说,“睡觉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暗……你会失眠吗?”   失眠并不是因为亮度。梁赫的纠结感弱下去:“不会,那就这样好了。”   半晌寂静,沈喆又开口:“你知道我刚才上网查的什么吗?”   梁赫想起那个突然最小化的网页,看来他是故意的:“什么?”   “查我们做……需要的东西,还有在哪里买。”   梁赫也不傻,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今天他们没有做到那一步,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准备。   “在哪买?”   “电子城那边有一个,火车站附近也有……”   “有空一块去吧。”他淡然地说。   “逛个成人用品店还要俩人啊?”沈喆笑问。   “那你自己去?”   “凭什么要我去?”   梁赫低低地笑:“那还是一块去吧。”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沈喆好像闭上了眼,便对着幽暗的房间自语,“你会期待吧。”   “嗯,”耳边的人声轻如梦呓,“当然。” 第64章 开始同居   本来以为第二天就能抽出时间,却因一个意外打乱了。   沈喆打电话向家里人报备搬家的事,白艳茹顺便告诉他沉思鸿做了个小手术。一开始没说清楚,沈喆又不太懂医,决定回家一趟;半路上又通了次电话,才知道是胳膊上长了个小肉瘤,已经取下,确实是小手术,连住院都不需要,也不影响生活。   了解清楚状况,沈喆放下心来,反正有段日子没回家了,也该去看看。梁赫陪着他一起。他们商量过等各自的事业再稳定一些,就向双方家长摊牌。但梁赫心里已经把沈喆父母当成自己的亲人,如果有机会提前拜会再好不过。   他的想法与沈喆不谋而合,与其未来让父母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男朋友”,不如先试着让彼此熟悉,培养好感。何况他们以前知道梁赫这个人,应该容易巩固印象。   白艳茹这周日上午没有排班,听说儿子合租公寓的朋友也要过来,就不打算自己做饭了,中午大家一块儿到外面吃。   沈喆此前没对父母明说同住的是哪位朋友,他们与梁赫原本见面次数就不多,隔了这么多年,当年的那点印象更是寥寥。所以梁赫跟在沈喆身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白艳茹静立了好一会儿,觉得见过这孩子,就是想不起来。   “我们以前……”她不太肯定地问,“见过面吗?”   “嗯,”梁赫郑重地说,“阿姨,高三的时候,我奶奶住院,您在医院走廊跟我说过话。”   “喔——你、你是沈喆那个同学啊?”白艳茹恍然大悟,只是现实中的人与记忆里的形象没能完全重叠起来。   走廊里孤零零的身影、落寞消沉的少年,乖巧得让人心疼。而如今的青年,言谈举止间流露着安然与宁和之气。这么长时间,足够一个人蜕变,他应该早已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   “进来说吧,”白艳茹半天没动,客厅歇着的沉思鸿按捺不住,“在那儿站着干嘛?”   “嗯,好。”三人同时应声。   小鞋架扔在门外的走廊上,沈喆从上面拿了两双拖鞋,都是素色的普通棉拖。梁赫以前见过的鸭子鞋不知去了哪里。   沈家父母眼里梁赫是客人,端茶倒水的事自然交给沈喆。以前多少打过交道,梁赫没觉得拘束,不必沈喆照应,也能放松地与两位家长交流。   “梁赫是吧?”梁赫报上身份之后,沉思鸿微微点头,“我记得这个名字,非典那会儿,你还给我们家打过电话。”   “嗯。”   “我就说啊,你跟沈喆的关系真好,”沉思鸿总是维持着严肃的面色,笑容似雕刻而成,十分板正地嵌在嘴角,“也对,不好就没法一起租房子,我这个儿子啊,其实挺独的,自我意识强,你有没有感觉?”   说起沈喆,梁赫像失了语,与爱人的家长议论本人总归奇怪了点,局促之下憋出一句:“他挺好的啊。”语气听着扭扭捏捏,沉思鸿甚至笑出了声。   沈喆刚从厨房出来,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自己的父亲心情不错。梁赫和沉思鸿坐在沙发靠近阳台的那侧,白艳茹与他们稍微隔开一点距离,沈喆便在母亲旁边坐下。白艳茹低声问他:“怎么想起跟人合租了?”   沈喆早猜到母亲会问,并不慌乱:“两个人可以租套大点的、条件更好的,还省钱,挺好的。”   白艳茹的唇线越抿越紧,末了看他一眼:“其实你也不用太节俭,我们家有条件,你想买房子都可以支援。”她看出沈喆这两年在生活花销上收敛了许多,这次也认为他是出于经济原因才与人合租。   “妈,你们该享享清福了,”类似的话他说过不止一次,“我现在能自己维持生活,为什么还要靠家里呢?”   白艳茹摇摇头:“你这孩子,跟自家人还——”   “而且啊,我跟梁赫真的很好,没有任何不愉快。”即使不是以真正伴侣的身份见家长,他也想让母亲明白,自己喜欢现在的生活,过得很快乐。   白艳茹没有疑虑。   中午四个人在附近的菜馆吃了便饭,沈喆和梁赫准备离开前,沉思鸿叫住儿子,整个上午父子俩还是第一次单独说话。   “沈喆,”他的眼神略有深意,似乎还暗暗瞥了眼梁赫,“你现在……没有什么不自在吗?”   “你是指哪方面?”   “我挺意外的,你以前好像就不太爱住宿,喜欢一个人生活,没想到工作了会去跟人合租……”沉思鸿笑着改口,“抱歉,说了多余的话,本来就该是你做主。”   凭着父子的默契,沈喆不禁怀疑沉思鸿是否看穿了他所隐藏的秘密,自己心底也生出一股立即吐露实情的欲 望。视线触及不远处的梁赫和白艳茹,他强压下冲动,轻轻掀动嘴皮:“谢谢。”   这一天过去大半,周末转眼就要结束。工作日虽累,两个人住却更有了家的味道。天冷不方便到外面散步,晚上的时间,要么一起看看电视电影,要么听着音乐各自看喜欢的书……当然,也有些不得不共同面对的家庭琐事。   很多习惯自发形成,比如日程差异带来的厨事分配。沈喆起得早,每日会准备两人份的早餐;而梁赫朝九晚五,傍晚到家早,总是提前做好晚饭。   其他要做的家务不算繁重,他们都不是洁癖,没必要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随性一些更好。各自的物品分类收纳,整理起来毫不费事。真有什么必须做的、两人又都犯懒的情况下,就用石头剪刀布决定,使那些扰人的杂事带了游戏性质,输的人心甘情愿。   沈喆的记账活动仍在持续,嘱咐梁赫把每次的购物小票留下。   “没事,不干涉你买东西,”他怕梁赫不乐意,补充一句,“留个底让我记录一下就行。”   梁赫本来也不常购物,无非日常吃喝用度,没什么可隐瞒。只不过曾经最厌烦算数的人竟然能坚持记账,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你算得清账吗?”他没有讽刺的意思,而是纯粹疑惑。   沈喆正在计算器上输入,头也不抬地说:“这点程度的数学我还是能算清的,再说有计算器。”   随他高兴吧,梁赫心想。   新的寒潮来袭,气温持续走低。天气预报显示,周末有降雪。 第65章 我爱你   之前说好的成人用品采购计划,拖到了同居一周后的礼拜六。黄昏时分,天际略有薄云,散着微明的光。   “还早着呢,”沈喆说,“先去喝杯饮料吧。”   他俩毕竟不是什么老司机,天亮着的时候进那样的店,免不了红脸。恰好那条巷子入口处连接繁华的主路,有几家特色小店,也经常是一些年轻情侣的约会圣地。   梁赫扫了眼沈喆提的饮品店,店面不太宽敞,沿街两面落地玻璃窗,店内暂时没有坐满,再晚几分钟就难说了。   梁赫刚说了句“走吧”,敏感地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确切说是盯着他们两个人。沈喆想必也注意到了,和他差不多同步扭过头去。   “沈喆,梁赫……真的是你们啊?”徐文珊的面色已由最初的疑惑转为惊奇。   “真巧,”沈喆没回过神,梁赫对她说,“好久不见。”   “是啊,”徐文珊高中时长得成熟,所以外貌上的变化不大,只是长直发发烫成了波浪卷,“你们都好吧?”   “嗯,挺好的,”梁赫说着,瞥了眼仍未吭声的沈喆,“我先去对面,你们聊会儿。”过马路前胳膊轻轻碰了下身边的人。   沈喆懵了一瞬,他本来只是为偶然见到徐文珊而震惊,没想到梁赫竟然把他俩扔这儿自己先跑了。   难不成以为这种情形还需要他避嫌吗?   “沈喆,”徐文珊的反应比较自然,“现在工作了吧?”   “嗯,”沈喆笑了笑,“我在实验小学当老师。”   “那很适合你啊。”   一时都有点沉默,沈喆问:“一个人逛街吗?”   “不是,我爱人在停车,对了我……九月底结婚了,”她有些羞赧地说,“后来跟你们都没联系,也就没说。”   “我听说了,”徐文珊结婚的事,之前同学会上他听闻昊说过,“恭喜你。”   “谢谢,”她的神情流露出满溢的幸福感,应该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你有遇到合适的人吗?”她说完以后似乎有点后悔,咬了咬唇。   可能觉得在前男友面前问这种问题,有炫耀的嫌疑,从而感到愧疚吧。   但沈喆理解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心直口快。何况现在他也有了决定相携终生的爱人,更不介意提及。   “有,”他告诉她,“我有个恋人。”至于更具体的,他就不打算再透露了。   “那真好,”徐文珊的笑容真诚而释然,“你们也要好好的。”   “好,谢谢。”   与徐文珊说了几分钟便分开了,沈喆连忙过马路,透过店铺落地窗,望见手撑着腮、独自等待的梁赫。他推开了门。   天气冷,梁赫点了两杯热奶茶,沈喆坐下的时候,服务生正好端上来。   “真暖和。”沈喆双手握住杯子。   梁赫低下头,没搭理他,好像是故意的。   沈喆心思细腻,琢磨出点门道,这家伙不会生气了吧?因为见到徐文珊?   “你是不是不高兴?”有疑问闷在心里可不是他的作风,沈喆死死注视梁赫,直到对方抬起头来。   “没有。”梁赫干脆地回答。   “我不信,”沈喆一副笃定的口气,接着替自己叫冤,“刚才是你自己要先走的,我可没什么需要你避嫌的。”   “是吗,”梁赫说,“可我觉得你俩想让我避嫌。”   沈喆头一次听他用这种怨妇的口吻说话,一时不知是气是笑:“不是吧,真生气了?就为这么点事?”   “你给我点好处我就不气了。”   简直比他班上的学生还幼稚,沈喆想。   “你要什么好处?”   “自己想。”   “那要不然……”沈喆不情不愿地说,“一会儿买东西的时候我进去?”   两个男生一起挑这种私密用品太诡异了,虽然他们一路同行,但买的时候肯定还是一个人去。如果谁都不主动,就像平时一样石头剪刀布决定。   “真的?”梁赫的眼睛亮了。   “嗯。”沈喆迫不得已答应了这个屈辱的条件。梁赫那边终于绷不住大笑开来。   “梁赫,”沈喆反应过来,“你坑我呢吧?”   “是你自己答应的,”梁赫的表情笑得扭曲,“不许反悔。”   沈喆两眼一眯,双臂伏在桌上:“生气是装的?”   “你自己也说了,我怎么可能为这点事生气?”就算沈喆不解释,梁赫也知道他和徐文珊的陈年旧事早翻篇了。   “那你跑那么快干嘛?”   “来占座啊,”梁赫提醒他看看周围,“你看现在还有空位吗?”   沈喆四下一瞟,别说空位了,还有几个站着干等的,幸亏梁赫早一步进来。他也不再计较被算计的事:“不错,反应挺快。”   梁赫淡笑着没吭声。避嫌的心思不是没有,但并非在意沈喆和徐文珊的事,只是考虑着万一两人真有想单独说的话,自己在场倒成了约束。沈喆在自己面前坦荡,他也不缺少这点风度。   只是饮料喝完,走进巷子,沈喆又开始愁眉苦脸。   “那我真的去了?”   “去吧。”   “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梁赫瞅瞅上面的招牌,再看看难得扭捏的沈喆,好像有点欺负他了,刚才本来就是玩笑,于是让步:“我们还是石头剪刀布吧。”   沈喆笑逐颜开:“好!”   “你也不一定能赢我。”   “谁说的?前几天都是我赢更多。”   巷子深处不见其他行人,他俩肆无忌惮地像小孩子一样玩猜丁壳,谁也不嫌幼稚。   一局沈喆输了,视线从自己摊开的掌心上移,直至与梁赫对视。   梁赫扯着嘴角笑:“三局两胜吧。”   结果梁赫输了。   “我去就我去吧。”梁赫差不多做好了心理建设,头也不回地走入那个有些暗的窄门,要顺着楼梯上二楼才能去到店里。   他这一走,快十分钟都没出来。沈喆的心里直犯嘀咕:买个安全套和润滑液至于这么慢吗……他犹豫着要不然自己也进去看看,往门口的台阶挪了两步,梁赫正好从里面的楼梯上下来。   “怎么这么慢?”   “那么多牌子呢,”梁赫一本正经地说,“要选一下啊。”   “哦,”看梁赫的样子没多羞怯,沈喆好奇起来,“那里面——”   梁赫轻声笑道:“里面根本没人,这是自助贩售的,刚才连别的顾客都没有。”   “啊?”查资料的时候没注意,沈喆也不清楚原来这种店是自助的。他探着头往里面瞥了一眼。   “后悔没进去了?”梁赫故意怂恿,“那再进去转一圈呗。”   沈喆盯着他手上晃悠的小袋子,很快回过味来:“你当这是逛商店啊?”   背后有窸窣的脚步声,沈喆想收回话也来不及了,刚从巷口进来的一对青年男女向他俩投以复杂的目光,男青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们要进去吗?能不能让个道?”   他俩不仅口出浪言,还堵着门口,难怪人家小青年主动开腔。沈喆连“抱歉”都忘了说,赶紧拽着梁赫离开。   零乱的脚步踩碎光影,他们小跑着出了巷子。   -   买了东西回来,就不会那么纯粹地以手互助了。二十来岁的人,有些事情就算未亲身经历,未亲眼所见,梁赫也想象得出来。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原则上的冲突不可避免,这个层面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梁赫问沈喆的想法,沈喆在他的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你确定?”梁赫意外地盯着沈喆发红的侧脸,他没料到沈喆很干脆地表示要在下面。   毕竟都是直男,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让自己主动躺平,就算心理上觉得没什么,生理上完全顺从也不太现实。他还以为这次依旧是猜拳决定各自在床上的命运。   沈喆连点了几下头:“你别跟我争,我不敢。”   “你不敢,”梁赫的头顶上飞过一排问号,“不敢在上面?”   “嗯,”他咽下口水,小声地说,“我怕把你弄出问题……”   梁赫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弄出问题啊?”   “不会,”沈喆毅然决然地扬起脸,“我相信你。”   梁赫差点想对他说:谢谢你的信任。   可能是因为直白又深入地谈论了这个问题,俩人基本没了对亲密接触的尴尬情绪,反而多了一些向往。   “放点音乐吧,”沈喆又说,“制造气氛。”   平时的晚上梁赫也经常放点音乐,这倒无妨。   “想听什么歌?”   “国歌?”   “你说什么?”正在挑歌的梁赫无语地回过头。   “不合适?”沈喆歪头思索,“那什么歌适合制造气氛?”   “还是我随便选吧。”   为了避免过程中太过出戏,梁赫保守地挑了些无词轻音乐。   “我们喝点酒吧?”沈喆抱膝坐在床上,他好几年没喝酒,想着说不定过敏的毛病没了。而且梁赫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瓶葡萄酒,一直没开。   梁赫不知道他过敏的事,一直以为他不爱喝酒,乍一听感到奇怪:“怎么想起喝酒了?”   “壮胆。”   没毛病吧……又是放音乐又是喝酒壮胆,梁赫腓腹,这样子他是在下面也不敢啊。   “你如果不喜欢,”梁赫两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可以不做到那一步。”对于直男是困难了点,他也没觉得非要通过那种方式解决生理需要。   “干嘛不做?”害怕是因为没经历过,并非无法克服,沈喆从来没想过搞柏拉图恋爱,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不行?”   梁赫:“……”   梁赫起身,弹了下沉喆额头上细碎的刘海:“喝完酒就送你上路。”   “你怎么说得跟杀猪一样?”   “你这德性可不就跟要宰你似的。”   “才不是,”沈喆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像新婚之夜。”   (……)   在这之后,两人很难立刻睡着,身体越累,思维越活跃。   “哈——”沈喆发出满足的喟叹,“我觉得很舒服。”   “会吗?不难受了?”后面的确配合得好了,但对方直言舒服,梁赫还是有点意外,毕竟沈喆也不是天生的GAY,以为得适应一阵子。   “嗯,”沈喆迎着他诧异的目光,“但我还是不想在上面,所以你体验不到了。”   梁赫心想他也没想体验,嘴上淡定地说:“那就这样吧。”   “对了,”沈喆突然睁大双眼,右手在他的胸前指指点点,“你还没说过爱我呢。”   “啊?你、你想听啊?”肉麻兮兮的台词,梁赫的确没想起来,他们之间有没有这句话似乎不太重要,彼此都能懂。   “嗯,”沈喆目光灼灼,扒拉着他的胳膊,“说说嘛,哄我高兴。”   “我——”梁赫的脸上跟不久前一样烫,却还是认真地望过去,“我爱你。”   沈喆满意地笑了笑,翻个身,按灭台灯。   黑暗中,梁赫拽了拽沈喆的睡衣下摆。   “怎么啦?”   “你还没对我说——”梁赫别别扭扭地开口。   “什么?”沈喆一副明知故问的语气。   “刚才那句话,你也没对我说。”   梁赫的脸快要钻到被子里,沈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是什么样子,以至于咯咯发笑:“原来你也在乎啊!”   梁赫微微抗议:“凭什么我不能在乎?”   发顶上感觉出被手掌覆住的力量,梁赫没有拂开。那只手缓缓移下来,贴住他右侧的脸颊。   他没有再催促,平静地等待着,四下无声。   “梁赫,”爱人的声音轻轻柔柔,“我爱你。” 第66章 手套   第二天,大半个上午过去,沈喆都没能从床上爬起来。不是因为负距离运动,而是因为酒精过敏。   梁赫到最近的药房帮他买药:“你怎么不早说,你酒精过敏呢?”   “我怎么知道过了这么久一点没变啊?”沈喆有气无力地说,脖子上的红疹没那么痒了,但头还晕着。   “过敏哪可能好啊,”梁赫无语,“跟一辈子的。”   “真倒霉,我连酒都喝不了。”   “又没多好喝,”梁赫扒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你还有没有对别的东西过敏?都告我得了,以后帮你注意着点。”   “芹菜。”   “那叫挑食,不是过敏。”   “那也算啊,我吃到芹菜,整个心情都不好了!”   “又没让你非吃芹菜不可,”梁赫白他一眼,“我是说会生病的,香菜青椒那些也不用说了……”这些沈喆不爱吃的菜,梁赫基本摸清。   “没了,”沈喆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哪有那么多过敏原。”   “那就行。”见他有力气开玩笑,梁赫松了口气,从钱包里翻出几张小纸条,“昨天和今天的小票,你还没记录呢吧?”   沈喆茫茫然地晃了晃脑袋:“不记了,太麻烦了。”他认命地往枕头上一靠,“白买了个那么漂亮的本。”   梁赫一点都不意外,好歹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   窗外阴阴的,加之沈喆特殊的身体状况,两人今天没打算出去,就在家里窝着。午饭后,梁赫问沈喆想不想看电影。   “可以啊,看什么?”   “我之前买过不少碟,要不然挑一张吧?”他从小屋的架子上捡了几盘还没来得及看的,摊在床上。   “哎,你有这个啊——”沈喆拿过其中一张,“我大学的时候看过。”就是那部一度让他心情阴郁的《断背山》。   “是吗?”梁赫以为他不想重复看,“那就挑个你没看过的吧。”   “就看这部吧,我还想再看一遍。”   梁赫无所谓,反正他都没有看过,于是拉上窗帘,与沈喆一起靠在床头,笔记本电脑隔着被子放在腿上。   唯美的画面、压抑的故事情节……这部电影沈喆也就看过一次,然而过去几年,大部分细节仍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梁赫陪着,他恐怕不会愿意看第二遍。   “他们好像都没有想过会和一个男人这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不相爱,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本来就没什么道理。”现实里都讲不清楚的,何况电影。   “杰克太惨了。”沈喆又说。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希望有个倾诉对象,可以消解由此而生的伤感。   “嗯,”梁赫第一次看这样沉重、富有现实感的影片,同样不太好受,“但是活着的那个可能更痛苦吧。”   虚构的世界里,有过相似的体验更容易形成代入感。他们的生活与电影里表现的不一样,没有这么多戏剧性,没有这么多无可奈何。他们同情剧中人,同时自身处在一个安全的空间内,这种感觉甚至能使电影带来的负面情绪转化为某种现实的力量。   他们是幸运的。   “身体好点了吗?”漫长的观影结束后,梁赫再次询问沈喆的病情。   “好多了,就是有点累。”   “你睡会儿觉吧。”   “现在?”已经到下午了,冬季天黑得快,估计没一会儿就暗了。   “没事,我弄晚饭,还有一阵呢。”   沈喆本想下床走走,直起身来眼前有点发黑,索性遵从梁赫的建议,躺回到床上。   梁赫没跟着午休,他把洗衣篮里的衣服丢到洗衣机中清洗,然后独自去了趟超市。   -   一觉睡到傍晚,沈喆醒来时天全黑了,床头柜上的小灯亮着,桌面上一个不大的淡黄色光圈。梁赫不在屋里,四下静悄悄的。   他坐起来,没有立即下床,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起初不太明显,用力吸嗅,只觉得越来越浓,是他们家里的。梁赫在厨房准备晚饭。   他垂下双腿,想去看看,却在抬起头的瞬间捕捉到了窗外的景象——纷纷扬扬的雪从天而降。   下雪对北方生长的人而言毫不新奇。尽管如此,每年第一场降雪来临的时候,还是会令人暗生惊喜,而且今冬的雪比往年来得早,尚未到一月份。   梁赫无声无息地走进屋来,沈喆仍在对着窗口发呆。他默默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下雪了。”沈喆轻声说。   “嗯,我刚才就看见了,今年早,”梁赫陪他坐了一会儿,看这雪没有停的迹象,只得开口,“来吃饭吧。”   沈喆的视线缓慢收回,又耸了耸鼻子:“你做的什么?”   “这个味道吗?红烧鱼。”虽然还有别的菜,但已经完全被掩盖。   “好香啊!”   “是吗……我第一次做。”以前秦颖做鱼时爱放点辣椒去腥,但沈喆现在不适合吃辣,除了常规的佐料,梁赫加了八角和香叶,提味效果更好,光是闻着就有食欲。“洗洗手过来吧,要凉了。”   “嗯。”   窗外的雪势头更急,估计能下一整夜。听不见任何声音。屋内的人也感受不到丝毫随风雪齐降的寒意。   -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少了大半。接下来的几天,公交车上更加拥挤,无论上班还是下班,座位是绝对占不到的。   车上没有暖气(*),作为支撑的扶杆总是冰凉冰凉,有点冻手。车上的暖和劲儿全是乘客呼出的二氧化碳积成的,车门开开关关,冷气倒灌,两股气流交织,又是憋闷又是寒意森森。好在他们的单位离家不远,没几站的距离,不算太辛苦。   雪停之后为了便于车辆通行,清洁人员加紧对道路上的积雪进行清理。主路中央的莹白很快消失不见,柏油马路受了雪水浸润,表面的颜色更深了。路边和便道上仍有残雪点缀,早被踩得脏污不堪。   这种天气里能够安然享受的,大概就是小孩子了。附近的小学生在他们居住的公寓楼前堆了两个雪人,每次上下楼都能看见。梁赫有天回家还看见一群正在打雪仗的孩子,衣服围巾湿了大片,依旧乐此不疲。   天亮得也晚,外面还全黑着的时候,沈喆就要起床。   周三早上,梁赫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以及悄然亮起的小灯,不多久外面传来烧水的咕嘟声,再后来是防盗门扣上的声音。不锈钢门就算动作再轻,碰上也会有响动。他在迷迷糊糊中意识到,沈喆又去买早餐了。不一会儿,那人果然开门进来,回卧室看了一眼。   “沈喆,”梁赫仍然很困,翻了个身面冲对方,“以后我们提前买点面包放着吧,早上下去买太麻烦了。”天那么黑,为了买早餐,沈喆需要更早起床,在家做的话一样费时。   “没事,早上吃点热乎的比较好,”他习惯了这样的作息,并不感到乏累,“蒸锅里的东西你吃之前记得热一下。”   沈喆去上班后,梁赫又躺了小半个钟头才起来。蒸锅里放着豆腐脑和半个煎饼。楼下卖的煎饼分量很足,他俩觉得吃一整个太腻,每次买煎饼都是一人一半。锅里基本还温着,稍微热个几分钟足够。   从厨房端早餐出来,他发觉餐桌上多了什么,走近看是一副羊毛手套。他平时不戴手套,印象中沈喆也不戴,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他拎起手套,下面的纸条露出来,是沈喆的字迹:   【忘了跟你说,昨天买了两副手套。公交车上特别冻手,还是戴上吧,我今天也戴了。】   可能是走之前才想起,见他又睡过去,所以留下这张字条。梁赫把纸条折好,试着戴上手套,大小正合适。   作者有话说:   *北方现在冬天公交车上有暖气,但我印象中零几年没有,我的记性很不可靠,如果和现实有出入就当是剧情需要吧 第67章 难道你是被压的?   周五那天,梁赫跑外勤,到家比平日更早。   他打了个哈欠,想着稍微休息几分钟就去做饭,靠着沙发半躺下,蜷起双腿。   等感觉到灯光的亮度,慢慢睁开眼的时候,他一时忘记了现在是哪个时间段,以及自己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怔了几秒,意识悠悠清醒过来,望向门口。沈喆已经进家。   “怎么不去床上睡啊?”沈喆换鞋走到跟前。   “我就想躺几分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梁赫摸了把脸,试图赶走残存的睡意,“我还没做晚饭……”他心里愧疚,明明回来得早,结果什么也没干。   “没做就没做呗,又不是小孩子了,晚吃一会儿也没事,”沈喆坐在沙发边上,“睡好了吗,要不我去做吧?”   “别了,”沈喆这么晚才到家,让他做饭梁赫更过意不去,“我们叫个外卖,还是出去吃?”   最近天气冷,回了家就不爱动,也没再下馆子,但是今天周末,出去走走貌似也不错。他们开始琢磨去哪里吃饭,附近基本吃遍了;要去远一点的就得坐车。   梁赫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瞄一眼来电显示,一边开着电脑网页搜饭馆,一边接起电话:“喂,干嘛?”   闻昊那边乱糟糟的,一听就是在外面:“你们两口子要不要出来吃铁锅炖鱼?赵卓阳请客。”   “什么日子啊他请客?”   “他不是最爱请客吗,再说他失恋了,正需要热情的安慰,人越多越好!”   还不就是朱燕的事。梁赫反问:“他不是早失恋了吗?”   “以前那是开放结局,这回真完了,朱燕结婚了。”闻昊好像换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对了那个什么……”   “怎么了?”   “你俩的事,我不小心说漏嘴告他了,他无所谓,还说挺好,”闻昊讨好似的说,“你不生气吧?”   “他都无所谓了,我生什么气?”其实只要能够得到他人的理解,梁赫丝毫不介意恋情被认识的人发现,谁都希望自己真诚相待的情感能够光明正大地呈现于人前。   “那就行,”闻昊催促,“你们到底来不来啊?”   “我问问。”   梁赫捂着手机话筒,小声问沈喆:“跟闻昊他们去吃铁锅炖鱼怎么样?”   沈喆也轻声回答:“行。”   “可以,”梁赫接着问闻昊,“在哪?”   闻昊说的店离这里不远,坐车大概两三站地,属于城中村区域。他们稍微有点印象,饭店主体是座二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楼里和院里都有位置,而闻昊他们是在后院。   本来还担心露天的环境会不会太冷,到了现场梁赫发觉,忧虑是多余的。不大的小院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每桌中央一口大黑锅,类似旧时的土灶锅,冒着蒸腾的热气,看着就暖和。   与后院相连的那座小白楼,外墙上挂着成串的小灯,远望金灿夺目,像是染了色会发光的藤花,从顶上垂下来,更为寒冷的冬夜增添了柔和温馨的情调。   闻昊隔着老远冲他俩挥手。锅盖掀开,切成块的鱼和一些素料浸在冒着泡的浓色汤汁里,锅壁上方贴着几个玉米面饼,烙熟了溢出香味。   “不是人越多越好吗?”梁赫问,“就我们几个啊?”   “本来还想叫老董,跟他老婆外面逛街呢,不来。”   不同于闻昊的活跃,赵卓阳在一旁打蔫,见梁赫二人过来,也只是稍稍抬了下头,立刻低下去。   他还是那副毫不太面善的脸孔,但是头发剪成板寸,比梁赫的还短。据说他当年上警校是和家里人赌气,故意选了个父母最反对的路子,不过四年下来,也喜欢上这个专业,铁了心地走下去。他的毕业时间不长,暂时被分到县里的派出所,一周只回来一次。   梁赫觉得赵卓阳干这个职业还挺合适,痞里痞气的性子,又不缺胆量,震住那些混混小流氓不在话下。他随便问了几句对方的工作生活,得到的基本都是两三个字以内的回复。   面对他人的情伤,梁赫惯是嘴拙,多年前不会安慰,如今亦然。闻昊轻描淡写地说了朱燕的事,大学里就跟现在的结婚对象在一起了,赵卓阳还是被人告诉才知道……   赵卓阳静静地听着,偶尔喝一两口啤酒,竟然完全没有打断的意思,好像是通过这种近乎残忍的揭露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不过,闷气归闷气,他还是特意把新捞上来的鱼盛到梁赫和沈喆的碗里。   “你们吃了没?”闻昊发问。   梁赫白了他一眼:“吃了还能跟你出来啊?”   “可以当夜宵啊,”闻昊奇怪,“你们这么晚还不吃饭?”   “你们不也没吃?”   “我俩大光棍能一样吗?再说我们都吃了一会儿了。”   说到这里,梁赫的脸红了起来:“本来我做晚饭的,睡过头了。”   “看吧,”闻昊微微感叹,“俩大老爷们过日子三餐都没法保证,谁都懒得做。”   “谁规定姑娘就得给爷们做饭了?”梁赫毫不客气地反驳,“你这思想难怪找不着对象。”   闻昊被噎得哑口无言。   “噗,”沈喆正吃着,猛一笑被呛到,“咳——”   “服务员,”梁赫举了下手,“麻烦加点水!”   “你们还不喝酒啊?”闻昊和赵卓阳点了好几瓶啤酒,已经喝了不少。   “沈喆酒精过敏。”   “这样啊,”闻昊恍然大悟,看了眼被呛到仍笑得合不拢嘴的沈喆,“有那么好笑吗?你俩就想看我出丑!”   “我俩才不是懒得做饭,偶尔特殊情况,”沈喆缓过劲来,接着之前的话说,“你别说,我们学校年轻女老师找对象,还真喜欢爱做家务的男人。”   “又来了,”闻昊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算了我还是别找对象了……”   “对,别找了!”消沉中的赵卓阳忽然扯着嗓门嚷嚷,“谁知道哪天就一脚被踹了!”   “行了啊,老哥,”闻昊从他手上拿过新开的酒瓶,“你喝太多了。”   赵卓阳心情不好,根本不听劝,继续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甭理他了,”闻昊认命,转向梁赫,“你俩呢,那什么……后来都没好好聊聊,还行吧?”   “挺好啊,”梁赫瞟了一眼沈喆,沈喆也在看他,“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得了别说了,”闻昊被这状似含情脉脉的眼神酸得硌牙,自言自语道,“这回真成沈娘娘了。”   赵卓阳不知道这个“典故”,也没兴趣了解,但梁赫和沈喆都还记得,经此一提,同时脸红。   俩人的羞怯反应令闻昊会错了意,重新思量起来,盯着梁赫试探道:“不会你才是娘娘吧?”   “什么?”   “我好像听说——”闻昊像是发现了奇妙新世界,“男人和男人不也有那个啥之分吗?难道你是被压的?”   梁赫没来得及纠正他的误解,沈喆故意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我哪懂那么多,”闻昊挠挠头,“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过一圈,坚定地说:“沈喆像上面的!”   沈喆差点再次呛到,梁赫皱起眉头,百思不解:“为什么啊?”   “沈喆看着厉害啊,”闻昊冲着沈喆说,“高中那阵子我就特怕你找我,怕让我背课文!然后有回梁赫没写作业,你捅给老罗,梁赫他——”   “你给我闭嘴!”梁赫连忙打断。   然而沈喆在桌下拍了拍梁赫的手背,笑眯眯地问:“梁赫怎么了?”   闻昊无视梁赫的眼神示意,拍着桌子说:“他气得嗷嗷叫,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怪以前梁赫说他摆谱呢,沈喆的眼角暗含会意的神色。阴沉了一晚上的赵卓阳也憋不住开始窃笑。   “所以啊,”闻昊接着点评,“你俩在一块儿,梁赫不得是个夫管严?”   “滚你一边去,”梁赫的语气中透着哭笑不得,“这跟厉害不厉害有什么关系?”   “也对哦,外表应该看不出,”闻昊更加迷惑,“那要怎么搞啊?难不成轮流……”   梁赫没打算解答这种私密的疑问,低头喝水以做掩饰。   一直无话的赵卓阳鄙夷地瞥着闻昊:“差不多就得了啊,你有完没完?这儿还有直男呢!”   “直男就不能好奇啊?”闻昊不以为意,“再说我不也是直男吗?”   “再说下去,恐怕你就不直了,”赵卓阳不等他反应,凉凉地说,“提醒一下,你要是打弯了,我立马跟你断绝关系,省得你打我的主意。”   “我操了!赵卓阳——”闻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子就算找男人也不可能找你!”   话音刚落,嘈乱的院子立时静得出奇,服务生和周围各桌的客人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闻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亮。   梁赫和沈喆两个真同性恋没有引来大家的注意,倒是闻昊的“口出狂言”惹得众人嬉笑不止,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手遮着脸,很想假装不认识这人。 第68章 平安夜   被闻昊一掺和,他们这桌立即成为全场焦点,都没了慢慢品尝美味的心思,草草将锅里的东西解决,本来还打算点些东西便也作罢。   赵卓阳想着换个地方续摊,可是时间不早了,另外三人又不是他那种夜猫子型,提议遭到三票否决。   脸是闻昊丢出去的,梁赫和沈喆从饭馆出来之后,也就没多少不自在的感觉了,只听见赵卓阳还在背后骂骂咧咧,嫌闻昊蠢。几人不同路,在十字路口分别。   吃饭的过程中觉不出冷,走到街上来,二人不想坐车,反正明天休息,慢慢踱着,不着急立即到家。   “好久没有这样了。”沈喆说。   “聚会吗?”   “嗯。”虽然和学校老师也一起吃过饭,但同事和以前就认识的朋友不太一样,“对了,你以前怕过我吗?”   “我?”梁赫知道他问的是高中那会儿,“我怕你干嘛?又不是交不上作业背不出课文。”   “嗯,”沈喆点头以示认同,“算是个好学生。”   几年前的事,仔细想想并不遥远,梁赫还清楚地记得有年夏天他们四个人跑去海边,露营、吃海鲜,说是一起看日出,结果只有他和沈喆看到了……   “对了,”沈喆突然说,“什么时候咱俩再一起出去玩吧?”   “再?”梁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也想到以前去海边的事了?”   “你也在想?”   “是啊,挺有意思的,”梁赫看着他,“下次出去就我们俩吧?你想去哪啊?”   “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沈喆不是特别喜爱外出,因为谈恋爱了,会期待一些独属于两个人的活动,只是没有头绪。   “明年奥运会得去看看吧?”毕竟就在北京。   “票很难买吧?”   “说不定呢……”   今天的气温没有前两天那么低,走了几分钟仍觉舒适,他们彻底放弃坐车,打算就这样散步回去。   冬季夜晚的马路,比夏天的时候空荡多了,霓虹与路灯制造的光影相交错,放眼望去一片粲然。他们的步伐不快不慢。   “哎,”沈喆指向前面交叉的小巷路口,“有卖烤红薯的。”他惊喜的神情好像多少年没见过似的。   “你后来没再吃烤红薯啊?”   “没吃过这种炉子烤的,”沈喆说,“你不觉得这样烤出来的更焦更香吗?”   “那倒是。”梁赫小时候就爱吃这种。   “我要吃一个。”   “那我跟你分。”   “不行,”沈喆严肃地拒绝,“刚才我还没吃饱,现在能吃一整个,你要吃另外买一个。”话落扬起了嘴角。   梁赫沉默了半晌,低着头说:“你以前还愿意跟我分一个。”   沈喆扬着的嘴角演化为夸张的笑意:“逗你玩呢。”   但是晚饭吃得确实不多,他们特意挑了个个头大的红薯来分。依旧是外皮流蜜的品种,看着甜,吃起来更甜。即使两人分吃,全部吃完时也差不多到了家门口。   -   十二月下旬,梁赫参加了公司的年会,切实感受到又一年将尽。不知不觉间,外面各种店铺循环播放的歌曲换成了具有圣诞风味的西方民歌,圣诞节就要到了。一些广场和商城门口摆着布满装饰的圣诞树。   “以前没这么热闹吧?”在梁赫的印象中,几年前市里还没有这么浓的过洋节气氛。   “找个名头刺激消费吧,”沈喆倒见惯不怪,“大学里圣诞节就跟情人节差不多。”   沈喆又告诉他,平安夜那天“百扬广场”有活动以及促销,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梁赫同意了。   那天是个周一,既然要逛商场,他俩没打算回家吃饭,直接约在“百扬”。梁赫到得早,先在上岛咖啡坐了会儿,等沈喆过来,一起到顶层美食广场,吃了顿麻辣小龙虾,而后走下楼来。商城里的人比平时周末更多。   还有一个多月过年,想挑新衣服,但是俩人四处看看,毛衣没见著称心的款式,羽绒服洗起来不方便,都觉得没必要另买。   “还是这个吧。”沈喆在二楼相中一套蓝灰色的薄棉外套。   “会不会太薄了啊?”不是近期能穿的。   “三四月份就可以了啊,春天的衣服不多……”沈喆似乎打定主意,“要不要跟我买一样的?”   梁赫觉得也有道理,而且这款确实好看,时尚又不太张扬。他点了点头,挡下沉喆准备拿钱的手,从自己包里取出信用卡:“我去买吧。”   “干嘛?”沈喆疑惑,“私人用品不是说好各买各的吗?”   梁赫笑了一下:“你不是也给我买过手套吗?”   “这个可比手套贵多了,你亏了,”沈喆轻啧一声,“你钱够吗?”   梁赫虚弹了下他的脑门:“我赚得不比你少。”   “是是是。”   两个人生活,没有太大压力。虽然沈喆不再记账了,不过梁赫留意着他们的“家庭”支出,每月结余不少;过一阵子,他的收入又可以提高一档,日常花销不说,两人自主买房也不难实现。   今天在商城购物超过两百元的顾客都可以获得参圣诞活动的入场券。他们不是为了活动买东西,但既然有这个机会,凑凑热闹无妨。   商城一楼正中空出来的地方搭起临时舞台,就是此次的活动场地,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有参与者,也有单纯观看的。   吃饭加上闲逛浪费了时间,他俩赶到时,活动已进行大半,前面两轮抽奖环节都错过了。工作人员把两人的入场券投进抽奖箱,又嘱咐他们佩戴上标有相应号码的手环。   活动以游戏与晚会相结合的形式开展,舞台下方的座椅全部坐满,两人站在最后,当时台上一个男生正在唱歌。   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歌手,听着一般,梁赫低声对沈喆说:“还不如你唱得好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歌?”   “合唱比赛的时候啊,”梁赫挑眉,“忘了?”那会儿他俩都是领唱。   “就那么几句啊……”这么一说,沈喆当然有印象,“我也比你唱得好吧?”   “你当初夸我唱得好。”   “有吗?”   梁赫不再说话,胳膊肘往他那边杵了一下,微微表示不满。   台上的歌唱完,是游戏互动的环节,请几组观众上去,各自在脚上绑上气球,进行踩气球比赛。   “游戏胜出的选手也是有奖励的……”主持人声情并茂地鼓动台下众人。   话虽如此,梁赫和沈喆对这种费力的事兴趣不大,一边聊天一边等着稍后的最后一轮抽奖。   比赛进行了几组,最后一组仍缺少一名参与者,主持人继续动员:“还有没有哪位朋友愿意上来?一个都没有吗?好,如果大家都不主动,那我就要点名了啊!”   主持人的视线飞快扫视台下,最终锁定座椅后方:“来,最后面那位先生!那个穿深蓝色外套的……请您上来好吗?”   梁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台上,直到前面的观众都回过头来,沈喆也碰了下他的胳膊,才茫然地看向那边:“我?” 第69章 想说的话   这种活跃气氛的小把戏梁赫不陌生,公司年会上他也参与过差不多形式的。他不感兴趣,但要说讨厌也谈不上,这种时候再推拒,等于不给人面子,好好的热闹劲儿变成冷场,犯不着扫大家的兴。   所以梁赫穿过人群,从大家让出的曲折小道走上台。前面一排有提前离场的客人,沈喆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虽然仍比较靠后,但正对着舞台中央。   成年人较真起来丝毫不输小孩子,梁赫刚才在台下观看他人游戏,参与者基本都抱着一争高下的心态,谁也不让谁。赢了可以得到两张电影票,不是诱惑力十足的奖品,大概“奖品”两个字本身就富有魔力,再少的价值也值得争抢。   梁赫没有这种好胜心,他是真想早点解决回到台下,被淘汰也无所谓。不过,后来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轮和他对手的青年看着比他大几岁,因为心急,脚下的动作不成章法。梁赫心态轻松,抱着随便玩玩的态度,反而在不经意间踩破对方好几个气球,顺利晋级,一路过关斩将到“决赛”。   决赛对手是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前面或许通过力量取胜,对上梁赫这种比较灵活、反应快的年轻人也没占多少优势。短短的一分钟之后,梁赫以一个气球的优势险胜。   中年男人懊丧过后,通过主持人的话筒对着台下发表离场感言:“本来还以为没问题的……”他侧过头,看看一旁的梁赫,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人家小伙子厉害!”   “能进到决赛就很厉害了,要我的话肯定第一轮就被pk,”主持人打着圆场,拍拍那位参与者的肩膀,目送他下台,“来,我们来采访一下冠军的这位选手。”   他重新走到舞台中央,将话筒递给梁赫:“我们帅哥好像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你平常都这么酷吗?”   “不是,”梁赫淡笑,“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得第一?”主持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就是随便玩玩,然后不小心把别人pk掉了是吗?”   “嗯。”梁赫点了下头,台下一片哄笑。   “还是个挺直愣的小伙子,刚才那个选手听了你这话要气炸了,”主持人开玩笑,“好了,不说这些,咱们这个比赛是有个小礼物的,不多,两张电影票,知道吧?”   “知道。”   “那能不能问问你,电影打算跟谁一起去看呢?”   “我——”梁赫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向台下。沈喆换了位置,他仍然一眼望见对方。   主持人机灵,立刻发现端倪:“女朋友是吧?”   并不是女朋友。   “我爱人。”梁赫不重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前面环节里也有类似的调侃八卦,无论参与者还是主持人,都是嘻嘻哈哈的腔调;但梁赫的回答非常郑重,仿佛婚礼现场的宣誓,台下甚至安静了半晌。   “哇哦,”听了他的话,主持人的语气再度夸张起来,毕竟现在的年轻男孩很少这样称呼女友或伴侣,“看来爱人也在这里是吧?”   底下的人们互相张望,却没有哪个女孩子举手。谁都想不到梁赫口中的“爱人”是一个男生。   而这令众人好奇的另一个主角,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后排,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全神贯注地望向台上。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除了舞台中央同样笑着的青年。   “看来是个害羞的女孩子,”主持人大概以为对方不好意思举手示意,也不强求,“那我们小伙子有没有什么话想对自己的爱人说?”   “有,”梁赫对着话筒微微吸气,视线再次越过众人,“我想说,谢谢你陪着我。”   -   从商城出来老半天,沈喆的耳朵尖还是红通通的,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梁赫见他不说话,有点忐忑地问,“我刚才那样是不是特傻气?”   “怎么会呢,”沈喆终于扬开脸,“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手握话筒的那个时候,梁赫想到了一些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高三上学期体育课,他站在破旧的围墙上,沈喆在下面仰起头说‘我跟你一起’;还有今年九月份在自己公寓,他说‘我陪着你’……当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梁赫觉得“陪”这个字眼比“爱”更美妙。意识到“爱”也许需要经历一番挣扎,然而“陪伴”很纯粹,仅仅是不希望某个人孤独。   所以他说,谢谢你陪着我。   台上澎湃激昂,热血上头,现在单独面对沈喆,梁赫也有点难为情,强作镇定:“这就感动了?”   “嗯。”沈喆盯着他,目不转睛。   他开始抗议:“老看我干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沈喆稍稍踮脚,嘴唇几乎贴住他的耳朵:“我现在特别想跟你做!”   那件事他们后来又做过几次,梁赫一下就懂了,红着脸低声回绝:“今天不行。”   “为什么?”   “今天太晚了,你明天要早起,”他们只有在时间充裕、彼此都不太累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再说,今天晚上吃那么多辣,怎么做啊?”   梁赫一本正经地分析完情势,沈喆“噗”地笑开,双肩微颤:“你怎么这么实诚?”   梁赫猛然醒过味来:“你说着玩的?”   “那又怎样,”沈喆挽上他的胳膊,“你不也戏弄过我?”   “小肚鸡肠。”   “这叫以牙还牙。”   ……   两人说笑着走过斑马线,时间过了十点,还在运行的公交车不多了,他们准备打车回去。   平安夜的气氛并未冷却,不少年轻人仍成群结伙地在大街上晃悠。   “呼——”沈喆冲着戴了手套的两只手掌吐一口白气,“今年又要过去了。”   “是啊。”几天后是公历的新年,再之后一个来月就是春节了。   因为还没有对双方家长公开,这次春节只能先分开。沈喆回父母家。梁赫这边,父亲不在国内,也没要求他回美国,他跟袁晶约好去姑姑那边团聚。   然而一月初的一天,他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梁赫,过年有安排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梁赫斜靠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阳台,沈喆正在收衣服,人影晃动几下,“姑姑让我去她那儿。”   梁政沉默了几秒后说:“如果我希望你来一趟美国,你方便吗?”   “去美国啊,”梁赫不觉得他是单纯想见自己才打这个电话,“倒也行,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啊?”   “我……改变了主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嗯,梁赫,”梁政长吁口气,“我是有事想跟你说,等你来了吧。”   “好事坏事啊,吞吞吐吐的?”   “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你——”梁政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我想你会理解的。” 第70章 陌生的女人   电话说到一半,梁政那边有人叫他,匆忙交代两句就挂了。梁赫不确定对方有什么要告诉自己的,既然父亲认为是好事,应该不必多心。   梁赫向袁晶和姑姑说明,自己不能和他们团聚了。梁玫表示应该的,毕竟梁政是他的爸爸。他们父子这些年关系疏离,梁赫愿意去美国过年,也是她这个当姑姑的乐于看到的。   市里的小学一月中旬就放假了,沈喆开始了轻轻松松的宅家生活,整日要么看书学习,要么做做家务,不必赶时间,也没有特别的任务,甚是惬意。   有天下午他正在收拾小屋,想把一些许久不用的杂物整理出来扔掉,在架子上发现一个黑色纸盒。   梁赫喜欢收集包装盒来收纳小物件,以免遗失。在一起后沈喆也渐渐养成这个习惯,暂时不用的文具日用品之类都收进小盒。   他忘记这个盒子是自己的还是梁赫的,顺手掀开了。里面只有一副旧耳机——白色耳线,耳塞背面一点蓝,明显用的年头久了,白线的某些地方已经掉色。   沈喆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耳机,看来是梁赫的,可是梁赫最近用的也不是这款。沈喆翻出自己的mp3,把耳机插上去试了一下,左边的声道没有任何声音。   “原来是坏了啊……”那还留着干什么呢?   他想打个电话问问梁赫要不要把这东西扔了,却突然发觉耳机看着眼熟。   不会是当年梁赫出国前自己送给他的那副吧?   沈喆发愣的当口,刚下班的梁赫从外面进来。   “你看什么呢?”小房间的屋门离大门很近,梁赫换好鞋,一眼就看到沈喆在里面,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出神,“这不是——”   “是吗?”沈喆扭过头,“以前我送你的?”   “嗯,”梁赫有点遗憾地说,“可惜后来坏了,我就收起来了。”   “这么宝贝?”沈喆明白他为什么收着这样一副破旧的耳机,就像自己也一直收着他送的那张光碟,“那我再送你一副不就完了?”   “不用,现在这样就够了。”   如今他们彼此互送物品太容易了,但在过去这副普通的耳机陪伴在梁赫身边数年。   珍贵的不仅仅是感情本身,在那之前的彷徨求索同样值得反复回味。所以他们已经在一起后,梁赫看到这私藏的旧物,心里仍旧能够掀起不小的波动。   他从沈喆手中接过耳机,放了回去,没话找话地问:“你收拾房间呢?”   “是啊,”其实也差不多了,沈喆看了一眼屋内,“去美国的机票订了吗?”   “嗯,我二十八就走。”梁赫和同事调换了值班时间,又提前请了两天假,这样可以在美国待一个星期。“你呢,我走了就回家吧?”   他说的是沈喆的父母家,今年他们在市里过年。沈喆一听笑了:“怎么了,你还担心我一个人住会怕啊?”   “你怎么会怕?”   “那就是怕我太想你,会寂寞?”   梁赫飞快别过脸:“这我哪知道。”   “我是会想你的。”沈喆说。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不了解他的人也许会觉得在装样子。但是梁赫听后,心跳砰咚加速,似乎又听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句“我爱你”。   “嗯,”梁赫闷闷地点头,“我也是。”   -   二月初,他们去看了之前赢来的免费电影,没有挑热门大片,找了一部看上去画面干净的爱情片。俩人都认为拍得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的人不是特别多。   之后在影城楼下吃饭的时候,他们碰巧遇见同样出来逛街的袁晶和袁皓晨,四人一起吃了顿便饭。   又过了两天,梁赫踏上旅程,仍旧到上海转机飞美国。可能因为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无论是漫长枯燥的旅途,还是久未相见的父亲,梁赫的思绪触及这些时,产生了更加柔软的情怀——不觉得空虚,不觉得无所适从,他甚至认真考虑见到父亲后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梁政说会亲自来机场接他,梁赫以为他是一个人过来。但等飞机落地,走完了繁琐的入关流程,他也轻易在接站人群中找到梁政后,才发觉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一眼看上去很年轻的东方女性,不过眼周与脖颈上的细纹泄露出她的实际年龄可能在四十岁以上。梁赫逐渐走近他们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一直在冲他笑。   “梁赫,”梁政先开口,“怎么样,不累吧?”   “还好。”   梁赫的视线瞟向那个始终笑着的女人,梁政会意,向他介绍道:“这是我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本来是想我自己来接你,等吃饭的时候再一起,你邱阿姨想跟着过来,早点看看你。”   “你好,梁赫,”女人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我叫邱芸,也是个中国人。”   “您好。”梁赫立刻就明白了,叫邱芸的中年女性八成是父亲新交的女友,甚至已经领证也说不定。原来他所说的“好事”指这件。   梁政的神情紧绷着,一旁观察梁赫的反应。   梁赫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咀嚼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态进展,以放松的神情对两人说:“我们一起走吧。”   梁政露出了微笑。   在梁政的车上,梁赫坐在后排,只能看到前面两个人的后脑。随着汽车发动,驶离机场,他陷入毫无边际的漫想。   父亲自从与母亲离婚后从未见和哪个女性走近过,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原因呢?梁赫这样怀疑过,毕竟离过婚的单身家长习惯于从子女的角度考虑,从而为他们自己拴上枷锁。   可是他又觉得这与梁政的个性不符。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实在过于淡漠,淡漠到梁赫完全不认为对方会替自己着想——没有抱怨成分,只是大脑自然闪现的推论。   究竟是误解还是事实,梁赫至今也没能领悟。   于他而言,父母在离婚后的情感选择并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梁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为他找个后妈又能怎样呢?倘若父亲真为了自己保持单身多年,才是真划不来。   梁赫不自觉地猜测着梁政这些年的心路,前方的女人唤了他两声,将他从失神中拉回。   “梁赫,”她温和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他连忙答应:“我随便,没关系。”   “那还是吃中餐吧?”梁政插话。他吃不太惯其他风味的食品,驱车至一家中餐馆。   -   “这里的叉烧很不错,”邱芸放下手中的菜谱,“梁赫想试试吗?”   “好。”   梁政让邱芸点菜,但是邱芸挑选的过程中,总是会停下来问梁赫或梁政的意见。梁赫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被问到时,总是简单的一个“好”字。   女人的气质很好,不是许莉梅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有种看似疏淡却无形中令人放松的亲和力。   三个人围着饭桌谈话,更多时候是梁政在说。从他们的对话中,梁赫得知邱芸是社区幼儿教育机构的老师,第一反应梁政先前所谓“工作上认识的朋友”纯属胡诌,梁政的工作怎样都和幼教扯不上关系。当然,他没有戳破父亲的掩饰,而是配合他们将这场梁政所期待的会面进行到底。   邱芸有自己的住处,饭后梁政先送她到家,然后带着梁赫回了自己家。   梁赫怀疑他们两人是一起生活的,只是因为自己来了美国,邱芸才离开,给父子俩留出空间。梁政不说,他也不问,他等待着父亲主动向自己诉述的那个时刻。 第71章 梁赫,谢谢你   “梁赫。”   梁赫在洗过澡之后等来了这个意料之中的叩门,伴随着的是梁政叫他的声音。   “没事,进来吧。”   他换了睡衣,头发还没有擦干,有些滴水,暂时顾不上打理,随便拉了张椅子请梁政坐下。梁赫本来坐在床上,与父亲相对,但他突然发觉这样一来,两人的相对位置看着太像谈判,他并不想在梁政面前制造出如此紧张的氛围,于是又站起来,半靠在书桌边上。   “爸,你要跟我说的应该就是——”   “梁赫,让我说吧,”梁政突然打断他,“我和邱芸的事,是我的事,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告诉你,哪怕你已经明白。”   “嗯,”从小到大,梁赫不记得与梁政有过像这样严肃的父子对话的时候,如此看来,父亲确实很珍惜这段感情,“我会好好听你说的,你不必顾虑。”   梁政诧异地望着他,恐怕没料到从梁赫口中听到这样体己的话。   梁赫的性格本来就有些别扭,如果是同龄人或许还留有几分直率,但是他们之间如此淡漠的亲子关系,就算他对父亲有体谅的心思,往往难以宣之于口。   这是梁政对儿子的了解,也是梁赫自己认同的。所以话说出去之后梁赫也有一瞬感到腮颊发烫。   梁政看出他的难为情,不予点破,平静地诉说起这段来龙去脉。他和邱芸是在梁赫回中国之前认识的,梁政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不慎将一份重要文件遗失在餐厅,被之后前来用餐的邱芸捡到,邱芸看出这些东西的宝贵,想尽办法联系上主人,由此结识。   邱芸也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之后单身了五六年,有一个独生女现在在芝加哥读书。邱芸与梁政两人从聊得来到互有好感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真正交往是在梁赫工作之后。   “很抱歉瞒着你,”梁政说,“我们上个月刚刚登记。”   “爸,”梁赫默默消化着这一切,最后仍然决定问清楚,“你这些年没有再结婚,是因为我吗?”他的脸又红了,总是不擅长说这种矫情的话。   梁政笑了笑:“你会这样问,看来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怎么了?”   “没什么,”梁政摇摇头,想了一会儿,重新对上他的视线,“你要让我认真回答这种问题,我也有点没头绪……那些年在国内,可能更在意事业上的发展,你妈妈也是这样,对感情就是……或者是没遇到合适的人,或者只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我会想到你的问题,找个后妈对小孩子是不是有点可怜,你爷爷奶奶也会不高兴——这种情绪是有,但不是全部。   “说得自私点,可能我下意识地以你为借口,避免去应对那些可能给我带来太多波动的变数。你能理解吗?我不是个真正有责任感的人,否则就不会把你完全交给爷爷奶奶,我……大概是不想陷入那样的局面——必须去维持多方平衡的局面。”   梁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至少他能明白父亲不完全是在为自己牺牲。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他反而一身轻松。   “但是这次和邱芸,”梁政又说,“我确实反反复复考虑了很久,如何对你说明……不怕你笑话,我其实非常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梁赫淡然一笑,“我又不会说什么。”   “也一样,”梁政的手指轻轻击打左膝,“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的心思。”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梁政轻轻笑道:“我想,我今晚可以松一口气了。”   “夸张。”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还要倒时差。”   “爸,”梁政欲转身之际,梁赫叫住他,“明天让邱阿姨回来吧。”   梁政的脸上现出更讶异的神情。   “她之前是和你一起住的吧?”梁赫肯定地说,“都登记了你怎么还让人家回自己家呢?真没风度。”   梁政的嘴角勾起又耷下,似乎半哭半笑:“好像你很懂似的,你谈恋爱了吗?”   “谈了啊,”梁赫出口时没有半分犹豫,“我也有一个爱人。”   梁政张开了嘴,怔了半晌才找回语言:“真的?”   “嗯,爸,”他问道,“无论我选择和谁在一起,你都会支持吗?”   梁政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   梁赫:“你不问我他是怎样的人吗?”   “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怎样,”梁政微笑着转身,手握住门把手,“你先休息,改天再好好跟我说——你的那个爱人。”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带起的风将屋内的窗帘掀开一角,又缓缓落下。   “谢谢。”梁赫对着空下来的房间说。   -   时差的原因第二天梁赫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大半年没在这个房间住过,他睁着眼醒了会神,终于辨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国内不算太晚,他躺在床上,拨通了沈喆的号码。   “我在爸妈家呢,”沈喆也躺在床上,不过是准备睡觉,“你那边才不到六点吧?睡不着了?”   “嗯,没习惯呢。”出一趟国,作息全乱。   “跟你爸爸还好吧?”   “好。”梁赫望着窗帘上被台灯映出的光圈,胸膛微微起伏,“我爸爸结婚了。”   手机突然像断线一样静得出奇。   “你……”梁赫准备出声叫他之前,沈喆开口,“你没事吧?”   梁赫微微惊讶:“我能有什么事?”   “我怎么感觉你的嗓音有点哑?”   “那是晚上开空调太干。”   “你那儿不是挺暖和吗?”   “昨天夜里有点冷,”梁赫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连喝了几口,“你还以为我会哭啊?”   “真的不难受?”   “不会,”父亲的事虽然在意料之外,对他的认知形成了不小冲击,但其中并未包含多少失落,“而且……我觉得那个人挺好的,昨天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至于他自己,也有了新的生活。   “那就好。”   沈喆说起国内降温,昨天晚上又下了场雪;明天中午几个大市场都会关门,上午要和白艳茹去采购,晚上家里来亲戚……说到最后,他好像打了个哈欠。   手机里听不清楚,梁赫只觉得那是沈喆犯困时特有的语气,他说:“你去睡吧。”   “嗯,”沈喆小声嘟囔,“我等着你。”   与沈喆的通话结束,梁赫既没有立刻起床,也没有继续睡觉,一直躺到天大亮,走下楼吃早餐。厨房的方向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梁赫到跟前,邱芸也恰好转过头来。   “梁赫?”她有些惊喜地问,“起来了?”   “嗯。”看来父亲已经和她通过气,所以她又回到这个家。   “来吃早饭吧,我煮了麦片粥。”   “麻烦了。”梁赫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是一大早过来的,又主动帮忙操持。在家庭方面,梁政无论作为父亲还是丈夫都算不上周到。   “别这么说,”邱芸深吸一口气,“啊我忘了件事,”她快步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拿起一样物品,重新返回他身边,“这个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了。”   梁赫接过这条深咖色的围巾。其实他很少戴围巾,但邱芸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期待,他抬起头来:“那我今天出门就戴上吧?”   邱芸的眼眶发红,像是蓄着泪。   “梁赫,谢谢你。”   明明是送礼的人,怎么反过来向自己道谢呢?   梁赫想起前一天晚上,父亲对自己说话时的小心翼翼,他也感到有些酸楚。那个人是他的长辈,要选择和谁在一起生活其实根本没必要征询自己的意见。   梁政和邱芸怀着忐忑,向自己诉述这一切。梁赫不确定是否受到感染,总之在这一刻,他产生了更加坦率地面对父亲的念头。   因为他同样有一个藏在心里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72章 贝壳、灯笼   一望无际的海面向天边延伸,夕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海鸟忽上忽下,“嘎嘎”的叫声不算动听,也不显突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梁赫从家里带了一个宽口的塑料瓶,半蹲在沙滩上,身旁的小桶盛着一些水。他每挑好一个贝壳便在水桶里稍微洗涮一番,除净上面的沙砾,再装进瓶子里。差不多半个钟头的时间里,梁赫始终沉浸于其中。   这是离他们住的地方最近的海滩,壮丽的海景常常吸引大批游客前来观光,今天也不例外。梁政带他来到这里后,身边的嘈杂扰攘不断;然而梁赫专心致志,旁若无人,不大的瓶子眼看就要填满了。   梁政在不远的后方看着,未上前打扰,他已经记不得两人上一回这样宁静相处是在什么时候了。   洛杉矶的过年气氛并不比国内淡,唐人街以及几个大型购物中心都有表演或商业活动,但是梁赫对那些并不十分向往,梁政问他要不要去哪里走走的时候,他只说想来海边。   “好了。”梁赫把瓶子扣好,揣在怀里,走向梁政。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喜好,”梁政笑道,“还是说打算送给你那个恋人?”   “应该说——是给我们两个吧,”梁赫从容地说,“我们现在在一起生活。”   国内租住的公寓里,主卧窗台较宽,他们没有侍弄花草的习惯;可是什么都不摆,又觉得有点空,沈喆说想找点合意的饰物放在那里。   梁赫想起以前刚到美国时,闲着无聊在海边捡过一些贝壳。如果是把洗净的贝壳盛在透明的瓶子里应该很漂亮。过去捡的当然早就找不到了,但这种东西收集起来非常容易。   不过,梁政听了他的话,微微蹙眉,或许没想到他的恋情进展到这一步:“梁赫,你们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我是没什么好多嘴,不过你是男孩子,对人家姑娘——”   “爸,”梁赫没有穿鞋,脚踩在柔软沙地上,“你不是说,让我改天跟你说说他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在梁政的印象中,自己的儿子对任何事总是一副难以被触动的态度;或许是做父母的失职,他自小罕有同龄孩子的天真放肆。这种缺失的“纯粹”如今却似乎回到了梁赫的身上,令梁政感到诧异。   “你很爱那个女孩子吧?”   “不是。”   “嗯?”梁政惊奇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我爱他,”梁赫毫不回避梁政的视线,“但他不是个女孩子。”   “你、你说什么?”梁政在美国多年,各色人群或有接触,或有耳闻,并非没听懂梁赫的表述,只是震惊之下想不出其他回应方式。   梁赫耐心地解释:“和我一起生活的是个男生,就是我们来美国前,到机场送行的那个人,他曾经是我的同学,比我小一岁。”   梁政出门时穿着板正的西装,也不像梁赫脱掉了鞋子,他站在游人如织的海滩上,一动不动,好像放错了地方的雕塑。海鸟扑棱着灰黑色的翅膀在他们面前落下,沙滩上时有投喂鸟类的游客,它们可能是这样被吸引来的。   “梁赫,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孩子的这个“秘密”,梁政既不欣喜,也不生气,他的心情用“困惑”来形容更贴切。   “没事,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海浪拍岸的声音乍一听像极大的雨声,轰鸣不止;细听又不像,它忽轻忽重的,任性顽劣,根本没有稳定的节律。   盘旋于浪花上的海鸟不像沙滩上的那么容易看清,它们飞得太快,太过轻巧,距离又远,视线能够捕捉到的仅仅是一个个深色的倒“人”字。   “谢谢你告诉我,”梁政的声音像是被海风吹散,轻飘不实,“以后还是要摸索着走下去啊。”   “嗯,”夕阳的金光映红了梁赫的半边脸,“我们回家吧。”   沙滩挨着车行道,走上几级台阶,梁政的车就停在那前面不远的停车场。等父亲开车过来的工夫,梁赫在旁边的旅游用品店买了几张明信片。   开车回家只用了十几分钟,梁赫从副驾上走下来,抬眼看了看对面不大的邮局:“爸,我过去一下。”   梁政瞥见他手上的明信片,问:“是给那个男孩寄的吗?”   “嗯。”尽管很俗套,但过去在美国从未给沈喆邮寄过只言片语,梁赫感到遗憾。   梁政笑着摇头:“你现在寄,等他收到你早回国了。”   “我知道,”梁赫轻轻扣上车门,“但我还是想寄。”   “你打算写些什么呢?”梁政问,“我只是有点好奇。”   “没什么吧,”梁赫低头看着手中的卡片,其中一张上的画面就是今天去的海滩,“新年快乐之类的。”   “我还以为你多有创意呢,”梁赫绕到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再加上一句吧,就说我欢迎他下次来美国玩。”   梁赫的脚步像定住一样,半天没动地方:“爸——”   “好了,一家人就别说太多了,”他把梁赫的那个瓶子接过来,“东西我先帮你带回去,快点吧,天要黑了。”   “嗯。”   溶金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梁赫也转身穿过马路。路灯倏然亮起,像是沉默的士兵在执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   沈喆在父母家待到初五,第二天梁赫也回到国内。   沈喆没想到梁赫把从海边捡的贝壳带回来。这些贝壳的颜色、纹路与大小各有差异,挤放在一起呈现出绮丽多姿的美感。   “不重吗?”他问。   “还行吧,也没多少,”梁赫看着光洁的窗台台面,“摆这里怎么样?”   沈喆会意:“很合适。”   他们找了些小一点的透明玻璃瓶,重新进行分装,每个瓶子装八分满,不至于太过杂乱。整理过后的装饰瓶一字排开,太阳照着的时候,每一个贝壳的边缘都有光点在跳跃。   学校二月中旬开学,沈喆比梁赫晚几天恢复上班。   梁赫告诉他,大年初一那天往国内寄了一张明信片。沈喆问:“从美国寄到中国要多长时间?”   “最快……也要半个月吧,”梁赫回想起梁政说的话,好像真有点蠢,“你说是不是多此一举?”   “嗯,的确,”沈喆轻声一笑,“但是很好玩。”   “好玩?”   “是啊,”他说,“如果很快就能寄到,那是我一个人收,但现在这样,我们可以一起等。”   自己等自己寄出的明信片……这算好玩吗?梁赫没太明白,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每天到家时都会习惯性地看看一楼信箱,说不定能比预想中更早收到。   正月十五那天,依然是梁赫先到家做饭,路上特意买了汤圆。沈喆也比平时回来得早了一些,进门的时候哼起了歌,心情十分愉悦。   “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他扬起左手。   带有海景照的小卡片映入梁赫的眼帘,背面除了“新年快乐”,还有一行字,就是梁政叮嘱他添上的。   沈喆也看到了那行字:“你……都告诉你爸爸了吗?”   “嗯。”梁赫微微点头。   梁政能够克服为难情绪,把和邱芸的故事告诉他,是出于对感情和对孩子的尊重;梁赫也想把自己的一份尊重回馈给对方。   他的童年缺少父母陪伴,也许和那个男人至今仍然没有过于牢靠的情感链接,但他已学会与过去和解。渴望着幸福的心情——这点对他或是梁政都是一样的,所以梁赫发自内心地认同父亲。   “叔叔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你下次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梁赫问。   沈喆将明信片和一些重要的资料放在同一个文件夹中,回过头说:“好。”   米饭刚焖上不久,还没到时间,两个人先吃了汤圆。   沈喆从学校带回一个手工小灯笼。因为今天是元宵节,各班级纷纷开展娱乐活动,他不仅组织班上学生进行文艺演出,还安排了一节主题班会,这个手工灯笼就是在班会上带大家做的——最简单的纸质灯笼。   学生们年纪小,作品完成度各有差异,过程中却都很兴奋,最后每个人都将自己制作的小灯笼带回了家。   “那这是你做的啊?”梁赫拎起这个外观很普通的纸灯笼。沈喆的字写得漂亮,可是手工水平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对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较简单的做法。”   “这种东西不是很好做吗?”   “你会啊?”   “嗯,”梁赫问,“还有多余的红纸吗?我再做一个。”小灯笼成双成对岂不更好?家里还有挂钩,可以分别挂在大床的两侧。   “有,”沈喆把剩下的材料一股脑地倒给他,“你做吧,我去洗个澡。”   以前秦颖很爱做这类手工,别说纸灯笼,更精细的窗花也能熟练地剪出来。梁赫耳濡目染,学过不少小玩意的制作方法。   他不必上网搜索,凭着过去的记忆,用两张红色卡纸做出灯笼的主体,又剪了些金色的花边当装饰。准备再剪一根纸条当提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样不方便挂起来,于是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找来一根红色细绳。可是绳子的长度不够做两个提手,他剪下一个灯笼的,剩下的就太短了。   “怎么了?”沈喆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梁赫对着绳子愁眉苦脸。   “不够长。”他把沈喆的那个提手换成绳子,挂在床头的粘钩上正合适。剩下自己做的小灯笼还孤零零地躺在床头柜上。   “明天中午我去买点。”沈喆说他们小学旁边的文具店里各种手工材料很齐全,“先吃饭。”   第二天,沈喆还没来得及去文具店,就被班上发生的一件事分散了精力。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第73章 风波   梁赫在那天下午接到袁晶的电话,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是袁皓晨的声音。   他压抑着哽咽,一直重复一句话:“我没有说,舅舅,我没有告诉别人……”   “你说什么?”梁赫一头雾水,但是皓晨的状态听起来很不好,“什么没告诉别人?你妈妈呢?”   “妈妈还在里面……跟老师他们说,”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告诉别人,你和沈老师的事,我从来没说过,为什么还有人找沈老师的麻烦……”   “什么?!”梁赫蓦地一惊,“谁?在学校吗?”   袁皓晨连着嗯了几声,说出来的话仍然没头没尾,好像受到了惊吓。梁赫心里着急,也顾不上再打电话找沈喆确认情况,抓起座椅上的外套。   离正常下班还有半个钟头,他以家里有急事为由请了个假,直接赶去沈喆工作的学校。   -   今天上午,沈喆带的班级遇到一个突发状况。陈思琪无故旷课,整个早读和第一节 课都未见人影。   他试着联系陈思琪的家长,却无法打通电话。直到大半个上午过去,陈思琪的妈妈才带着孩子赶来学校,但不是为送她上学,而是兴师问罪的。   “沈老师,”她找到沈喆,“昨天下午,我女儿的脖子被袁皓晨用铅笔划了一道,请问您知道吗?”   沈喆连忙察看陈思琪的脸颊下方,的确有一道细长的红色印痕,像是抹过药,进行了简单处理。陈思琪胆怯地看了眼母亲,小声说:“我说了那是放学以后弄的,沈老师不在。”   “你住嘴!”陈母喝断女儿的反驳,继续转向沈喆,“我想请您叫袁皓晨出来。”   班级学生之间发生纠纷,需要找涉事双方问清楚,这点沈喆无异议,也迅速找来了正在教室的袁皓晨。   “皓晨,”沈喆微微低头,“你昨天是不是划伤了思琪的脖子?”   陈母淬霜似的视线瞥下来,袁皓晨起初不敢吭声,点了一下头,才嗫嚅着说:“我不小心碰到的。”   “那你跟思琪道歉了吗?”   “嗯,”他再次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女孩子,“思琪,我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你还疼吗?”   陈思琪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没感觉了。”   女孩的母亲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使她笑着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没感觉了?”她的脸色阴翳,“皮肤上划一道留下疤怎么办?”   “哪有那么严重……”   “我让你说话了吗?”训斥完女儿,陈母转身面向沈喆,“沈老师,我向你提过建议,不要让我女儿总跟袁皓晨在一起,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沈喆不动声色地挡在袁皓晨的身前,即使不可避免地使他听见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不能把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推到处于气头上的家长面前。   “思琪妈妈,”他好言相劝,“皓晨并不是故意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之间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出了问题关键是教他们懂得如何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   “再出现?你还想有下次吗?”她冷冷地扫向沈喆身后,“你护着他干嘛?他是你的学生,我女儿就不是?”   “我当然关心思琪,我并不想看到她受伤。”   “恐怕不是吧?沈老师,”她的话音一顿,“你敢说你没有差别对待?”   沈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话中另有含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前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和袁皓晨,还有他的妈妈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她露出讽刺的笑容,“你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快成为一家人了吧?难怪要护着人家孩子……”   沈喆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只有过一次和袁晶母子共进午餐的经历,就是在年前,梁赫当时也在场。不过听陈母的口气,她没有注意到梁赫,可能误会了自己和袁晶的关系。   正值下课时间,几人的争执引起了一些班级同学的注意。隔壁班的老师担心事态扩大,叫来了主管安全工作的范副校长。   副校长很快了解清楚事情经过,上前调停:“这样,思琪妈妈,既然孩子不是故意的,先让他们回班上课,我们到办公室谈,需要赔偿的话,我们也可以叫来皓晨妈妈,大家一起商量,这样好吧?”   陈思琪轻轻拉着母亲的衣角:“妈妈,我想去上课。”   “什么破学校……”她似是迁怒地瞪了女儿一眼,“上就上吧,今天上完别再来了。”   -   “我和袁皓晨的妈妈认识,是因为我和他弟弟是高中同学,”沈喆在校长和陈母面前沉着应道,“那天也是我和我同学在外面吃饭,碰巧遇到他们,所以一起吃了个饭。”   “那为什么我只看见你们三个?”陈母依旧咄咄逼人。   “你看到的大概是我同学去前台点菜的那会儿,其余时间我们都是四个人一起。”   “真以为有那么巧的事呢,”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出来谁信……”   如果沈喆的脾气暴躁一些,可能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合盘托出:我跟谁吃饭关你屁事?   但他深知这样会引来更加无休止的争执,不仅令校长为难,也容易被当成是心虚的表现。   “事实就是如此。”   袁晶下午才能抽出时间来学校,陈母骂骂咧咧地暂时离开。沈喆单独留在校长办公室。   “沈老师,”副校长温和地说,“如果不介意,我想跟你说点心里话。   “我们学校对老师的要求主要围绕校内的教学管理工作,并不干涉教师的私人交际。”   “我明白。”   “和谁交往是个人自由,但学校也有相关政策,和教师有亲缘关系的孩子是不能安排在本班的,你如果确实和皓晨的妈妈有什么……按理说需要调换任课班级。”   “校长,”沈喆怔道,“您也认为我和皓晨的妈妈有什么?”   “我不敢肯定,但是……”她望着沈喆,“沈老师,我如果说错了你别生气,我觉得你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沈喆惊讶于她的观察力。自己和梁赫的事,如果不说出来,很可能会令他陷入更难堪的误解,还牵扯上了皓晨和袁晶。   “我算是你的师姐,你有难处可以跟我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她接着说,“我是怕真有什么,以后也许还会被班上的其他家长看到,引起议论,觉得你偏心,现在家家一个孩子,家长对小孩的事特别敏感,我们不安排近亲在自己班上就是这个原因,其实也是对老师的维护,如果你和他不在一个班级就不会存在这种问题。”   的确,因为和梁赫的交往,他与皓晨在课外不可能完全没有接触,被学生家长注意到的可能性很大。   “范老师,”沈喆定了定神,“我跟皓晨是有点私人关系,但不是和他的妈妈。”   “那是和谁?”   “袁皓晨的舅舅,我的高中同学,”他缓缓说道,“才是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个收尾,可能两章,也可能合二为一,我想全写完再发,应该就这周之内 第74章 我后天回家   沈喆从未想过,第一次向长辈坦言自己的取向,是对同校的前辈,也是他的上司。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迷茫与为难,而对方的态度令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放松。   就在他以平淡的口吻简述过自己的情感历程之后,这位比他年长二十余岁的女性陷入沉思,显然这种情况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一个与同性交往的老师——学校此前未有过先例。但从根本上说,这是教师的私人选择,与正常教学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值得外人介入的点。副校长在意的是,如果被他人知道,可能会给年轻的师弟造成舆论上的不良影响。   她默不作声的几分钟里,沈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会不会被当成品行上的问题?还能否继续留在学校?脑中闪过数种可能。不怪他多心,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定程度,别说自己所在的公立学校,就是梁赫也未曾在单位出柜。   “沈老师,谢谢你信任我,”副校长开口时,沈喆的心几乎跃到嗓子眼,然后他听见对方用一贯柔和的语气说,“这件事我们两个知道就好,不要在其他老师或者学生家长面前透露,有人问起咬定是你的同学就可以,我也会这样对思琪妈妈强调。”   “范老师,”他意外地望着对方,“您不介意吗?”   “这跟学校的工作没有关系,”她了然地说,“沈老师,你不必多心,我建议你对外隐瞒,并不是因为这种事不好,而是不想引起议论。无论你还是别的老师,正常教学都不该被干扰。”   沈喆点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正好下一学年班主任分配会有大调整,到时请分管教学的杨校长帮你调换班级,这样你以后也不必担心隐私泄露。”   沈喆松了口气:“谢谢您。”   现阶段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   梁赫赶到实验小学门口才意识到,学校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而教师没那么早下班。   他给沈喆打了电话,无人接听,问了一位教师模样的女性,说班主任在开会。他便安下心等着,从天色擦黑,等到华灯初上。   大路上的灯发出的清一色是白光,而自己身边的那盏是橘色的,带着暖意的光芒吞没杂影,浸润周身。刚放学的小学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从他身边走过。   沈喆今天穿的是淡青色的羽绒服,他在快六点的时候出校门,混在几个同行的老师中。梁赫一眼看见了他,不过对方发现自己时,足足愣了五六秒。   “你怎么会……”沈喆慢慢走到梁赫站立的灯柱下,“你姐姐告诉你了吗?”   “嗯。”因为皓晨离校的时间早一些,梁赫已经在校门口见过他们母子俩。   沈喆看到他的表情,下意识地翻出手机,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   “刚才开会,我关了静音。”   “没事,”梁赫说,“没等太久。”   沈喆忽然把手伸向他的侧脸,手背快速地贴了贴,梁赫微惊。   “脸都冻冰了。”沈喆平静地说出结论。   “什么啊,”这样一打岔梁赫几乎忘记刚刚过来时的焦灼,因为皓晨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人找沈喆的麻烦,“我是怕你——”   “怕我受人欺负吗?”   “嗯。”梁赫诚实地点头。   沈喆的唇边显露笑意,甚至笑得低下头去。梁赫不自在地跺了跺脚:“怎么啦?”   沈喆将手穿过梁赫的臂弯,绕下去,使两人的掌心轻轻相贴,再慢慢握紧。身处学校附近,这种举动实属大胆,梁赫惊异地注视着他,但未抽回自己的手。   “我们回家吧。”沈喆在他的耳边说。   -   错过了晚饭的时间,两人在楼下买了炸鸡柳,又叫了两份外送煎饺。沈喆打开电脑,登录qq,一边用竹签叉着鸡柳往嘴里送。   他平时不爱在屋里吃东西,要么是心情特别好,要么是特别不好,两种情况下都容易产生放纵感。梁赫把握不准他现在的心理,也未加阻止,在旁边坐下,与他分吃那袋鸡柳,同时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沈喆的电脑上弹出几个对话框,有班级群的,也有两个家长单独发来的。白天的事动静比较大,不少学生都知道了,可能传到了家长那里。不过群里说起这事,风向基本围绕陈母的无理取闹,替沈喆不平,两个小窗他的家长安慰他不必在意。   沈喆回复了对方,关掉窗口,发现底下还有个不太常见的头像在闪动,点开后顿时怔住,向旁边扭过头去。梁赫若无其事地嚼着鸡肉,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目不斜视。   【你真的没事吗?】这是梁赫发来的。   可能因为他一路都很沉默,不太爱张口,梁赫才会误以为自己遇到了不好的事吧,沈喆心想。他本想直接告诉梁赫,但看着屏幕上的字,不禁暗暗发笑,也开始在对话框中输入。   因为天天住在一起,他们加了qq之后,实际并没有在上面聊过几次,沈喆觉得很新鲜。   【没事】   虽然梁赫大概从袁晶那边了解到一些,他还是把白天的事长话短说,编辑成不长的段落,发送过去。   袁晶承担了适量赔偿,孩子的伤不重,又属无意,陈母最多也只能嘴上讽刺。   【皓晨那边,下个学期应该会换班主任,你不用担心,学校肯定会挑选合适的老师接管班级】最后他这样写道。   两台电脑都安生下来,梁赫没有立刻回复。沈喆刚要再扭头看他的时候,对话框闪了闪。   【我担心的是你】   这几个字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直看到双颊微热,再瞅瞅梁赫,也是耳根通红。沈喆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梁赫尴尬地瞥着他,仿佛在说‘你不是也玩得很起劲吗?’   “梁赫,”沈喆关上电脑,却仍接着刚才的话题,“我想告诉你,副校长帮我调换班级是为我们好,以后可以更安心。”   “嗯,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在衣袋里摸了摸,取出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一根细红绳。昨天说好买来做灯笼提手的,沈喆完全忘记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   “等你的时候。”   沈喆愉快地接过来,找出昨天梁赫完成的那盏小灯笼,仔细地用胶粘在上面。现在大床两侧各一盏灯笼,齐整对称。   “梁赫,”沈喆抚弄着手边的灯笼,“我有个打算。”   “什么?”   “我想告诉我爸妈。”   他没明说,梁赫自然听得出来,他想告诉爸妈的是什么。   “怎么这么突然?”梁赫有些犹疑,“如果是因为我爸爸知道了,其实你没必要……我们家里的情况不一样。”   “不完全是叔叔的原因,”沈喆暗暗深呼吸,“今天的事或许也是一个刺激。”   “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是正向的刺激,”他补充,“我觉得我之前处理这个问题过于被动,怕被人发现,怕拿到明面上来,但真到了这一步,并不一定像想象中那么悲观。”   他在学校赢得了一位前辈的理解,心上的重担卸去不少,学生家长的刁难也显得微不足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么渴望得到亲近之人的认同,而这其中,必然包括父母。   再者,未来或许还会有困难,或许会遇到真正的麻烦,到那个时候,他希望自己的身边有梁赫、有至亲。   “中午我妈给我打电话了,”他低声说,“我告诉她后天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马上发 第75章 这还差不多(完结)   梁赫从超市买了些草莓和香蕉,一到家先把草莓盛在不锈钢小盆里,放水槽里泡着。四下静悄悄,只有自己一个人,心跳出奇得快。   沈喆应该已经回到了市一院的家属院,这次他坚持独自一人回家。梁赫问过他为什么不愿自己跟着。   沈喆的回答毫无正形:“挨骂一个人就够了。”   梁赫的心里一梗:“真的假的啊?那你让我怎么放心?”   “随便说说的,”他宽慰道,“不至于啦,但是万一他们有些情绪上的反应,人少点更好。”   从过去到现在,沈喆说没关系、让自己放心的时候,梁赫总能神奇地平静下来。只是现在整个家剩下自己一个人,仍免不了胡思乱想。   他开着电脑浏览各种资讯,后来又上了qq。同事群里很热闹,因为颜琼说她过两个月要结婚了,到时会发请帖和喜糖。大家纷纷向她道喜,也有单身的男孩子半开玩笑地表示遗憾,因为颜琼是他们心中的女神。   梁赫跟着说了句“恭喜”。不一会儿,颜琼小窗自己:【婚礼的时候你女朋友要不要一起过来?】   梁赫愣了一下,缓缓输入:【?不太好吧?】   【没关系啊,好几个要带男朋友女朋友的,人多热闹】,她紧接着又打了一行,【份子钱一个人的就够了,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梁赫怕她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么回事啊?从来没见过你女朋友呢。藏得真好】后面跟着个捂嘴笑的表情。   梁赫的手悬在键盘上,最终落了下去。   【我没有女朋友】   【只有男朋友】   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把泡了一会儿的草莓洗净沥水,端到外面来。草莓有点酸,但是水分很足。   等他再回到卧室,电脑屏幕上整整齐齐的几排“?”,直观反映出对方的心境。   就告诉她吧,反正早晚会让别人知道。像沈喆说的,很多事情只是自己想得过于悲观。   梁赫认为自己与周遭环境的关系有些不一样了。小时候倾向于把世界当成流动的波,他被推动着向前走,无论自身还是他人都看不清楚;慢慢地他发觉自己可以把握这股力量,可以轻轻将幻影打碎,看到自己真实的模样。   颜琼是单位里关系最好、也最熟悉的同事;他又一次坐下来,淡定地打下一行字。   【我在和一位男生交往】   颜琼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他回答是。   电脑交流的好处就是,即使发生冷场也不会直白地呈现出来。对方长久的静默之后,梁赫没有失望,只是关掉对话框,准备看点别的。   右下角的头像再次跳动,他将鼠标挪到那个地方。   【如果他愿意,你们两个就一起来参加我婚礼吧。决定好了告我一声,需要根据人数订桌】   梁赫轻快地敲出一个“好”,最后添了一句【新婚快乐】。   他自己也是开心的,但早上沈喆离开后的紧张感还在,交织成过度亢奋的情绪。沈喆交代等他联系,他还是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第一次没接。   第二次也无人接听。   ……   最后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沈喆啊,”沉思鸿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早恋,老师让叫家长,我好像问了你一句什么,你对我说你不后悔。   “可是后来你跟那个孩子彻底断了,你也一样好好的,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你该明白,这世上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沈喆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急反笑:“这种话你对我妈也说过吗?”   沉思鸿脸色一红,想要绷起脸,仍旧溢出丝笑来:“你这孩子辩论的本事倒不少。”   “我在学校辩论赛上是最佳辩手。”   “少贫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重新戴上眼镜,“你怎么就敢肯定这次就能走下去呢?”   “你说的没错,”沈喆淡笑,“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换一种说法,也没有哪种生活绝对过不下去,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呢?”   沉思鸿似笑非笑,缓缓吐了口气:“你整这么一出,你妈妈可挺难受的。”   沈喆上午回到家,向父母说了自己的秘密之后,白艳茹就进了卧室,再也没出来,她说想稍微缓一缓。   “对不起,”他对父亲说,“你要多安慰妈妈。”   “为什么是我?”沉思鸿嗔怪,“你捅出来的篓子!”   “你是陪伴她最久的人。”   沈喆面不改色,沉思鸿则愈发脸热:“我看你啊,要是去当记者也挺合适。”   “我们家有一个记者就够了。”   “别说这个了,哎,”沉思鸿向外探头,“是不是有人按门铃啊?”   家里的门铃出了点问题,声音比较弱,常常和邻居家的搞混。   “是我们家的吗?”沈喆没太当回事,“该换个门铃了。”   “应该是吧。”沉思鸿开的门,霎时呆住,“你——”   “叔叔,您好,那个我——”梁赫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与沉思鸿对视。   “梁赫?”沈喆原以为是快递之类,听见梁赫的声音,登时从屋里蹿出来,“你怎么来了?”   看沈喆的气色一点不像受到委屈的样子,反而兴致昂扬的,梁赫略感迷惑,为什么手机打不通呢。   “你先进来吧。”沉思鸿说。   “谢谢叔叔。”梁赫到沈喆跟前,碰了碰他的胳膊,“你的手机呢?”   “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了?”沈喆恍然大悟,回自己房间捞起压枕头下面的手机,对着一片黑屏发愣,“你好像把我手机打没电了。”   “那是本来就没电了,”梁赫反驳,“我根本没打几个。”   “之前还有一格的,”沈喆放下手机,看着梁赫,“你都脑补了些什么?以为我变成莴苣公主被关塔上了?”   “拉倒吧你。”那个时候梁赫没来得及细想,迷迷怔怔地换衣服出门,真到了沈喆家才意识到自己神经过敏。他回头觑向沉思鸿,不知道沈喆的父亲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冲动之举。   在卧室休息的白艳茹听到动静出来。梁赫发觉她的眼眶有些红,心里不由揪紧。   “妈。”   白艳茹没有立即应声,视线在他俩之间飘动,又看了眼沉思鸿:“中午在家吃吧。”   除此之外,她不多说一句,往厨房走去。沉思鸿冲梁赫点点头,微笑道:“阿姨的意思是,既然来了,你也在我们家吃饭吧。”   胸口那股不上不下的闷劲忽地散了,梁赫的意识游离着,待沉思鸿转身,才想起对他说:“谢谢。”   -   两人一直留到晚饭过后,若不是第二天工作日需要上班,白艳茹还想让他们在家住一晚。沈家父母没有对他们的事再多评判,似乎是自然地接受了梁赫作为家里一份子的事实。   “路上小心,”沉思鸿送他们到楼梯口,“打个车吧。”淡弱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部轮廓,只有钉在嘴角的笑意仍旧清晰。   家属院挨着医院,这个时间叫车特别困难,他们只好继续往前走,彼此作伴,也不烦闷。   起了阵风,冬末的清寒沁入心肺,行人无不裹紧身上的大衣。   月亮原本被阴云遮着,这会儿露出脸来,倒像风把云吹散的,虽然大概是巧合吧。   梁赫走在前面两步,半掩住身后的沈喆。   “你走我前面干嘛?”   “给你挡风啊!”他大声回答。   “你当你是铜墙铁壁啊,”沈喆说着便去拉他,“这样就能挡风?”   “那这样呢?”梁赫退回他的左侧,长臂一伸紧紧揽住他的肩膀,两人的身体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这还差不多。”沈喆微微扬头,同时用左手臂圈住对方的腰。   梁赫问:“走到哪坐车?”   “下个路口怎么样?”   “好!”   互相搂着的两个人,步伐并没有减慢。   他们迎风而行,面前是闪烁的霓虹,与万家灯火。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番外能凑出较完整的我就放这边,如果太零散就在微博发发段子文。这篇写的过程中卡文真的是非常严重,想写出少年人的感觉,又怕草人设过度,一度怀疑写不下去,但是完了以后还是挺有收获的。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   下周开始更《你什么眼光》,风格人设都和这篇差别很大,不敢鼓动大家盲狙,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文案和试阅自取雷萌(^O^)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