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败絮其中》作者:千里万里   文案:   这是一个医生与病人儿子谈恋爱的狗血小甜饼,是一次后知后觉的一见钟情   胥白玉,刚毕业没几天的临床博士,正在神经内科规培轮转的年轻大夫。这天早晨他一上班,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陪父亲来复诊的于菁。原来于先生的父亲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在这里治疗已经三年了,主治医师正是他们的主任。   这都是胥白玉的师兄告诉他的,还感慨说如果世上的病人家属都像于先生这样,只怕医闹都要绝迹了。胥白玉不信,留意观察了片刻,发觉这人看着确实是个沉稳谦和的好性子,面上虽不见笑,言谈间却依旧犹如春风。于是胥白玉点点头:“师兄,你说得对。”   然而胥白玉没想到,这位于先生时常出入的除了他们神经内科,还有肿瘤科。   于菁×胥白玉,关于烟火红尘的小文。之前写了两篇家国天下,这回咱来看一看生活的苦与甜。   【提醒】篇幅不长,人物及其经历无任何原型;不妥之处欢迎指正,有引用忘记标注欢迎指正,还请各位笑纳~ 第1章   在2015年中秋之前,如果有人对胥白玉提一见钟情这档子事,那这人大概率是要被还以白眼的。掰着指头算算,胥白玉这小伙子在人世间已经摸爬滚打了足足二十六年,从牙牙学语的娃娃成长到这年夏天刚毕业的临床博士,他还从来没见过现实里有哪对修成正果的神仙眷侣是一眼误终身。   不过这也不足为怪,毕竟从刚记事的幼儿园到博士毕业这长达二十余年的求学生涯中,胥白玉身边只有两种人:长辈和同学。在三姑六婆们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年代,小老百姓的婚姻大事大多来自相亲介绍,对方具体哪一点让自己动了心如今也不会给胥白玉这样的晚辈讲。而同学就更不用说了,年岁渐长,胥白玉身边能称得上是同学的人早已越来越少,一直保持联系也就那么几个,大多还都是和他一样的单身汉。他那情场老手的师兄裴允宁倒是桃花运一直旺得很,不过胥白玉仔细想了想,觉得在数不胜数的前任里,那人也未必能对几个真正称得上有情。   那时中秋刚过,阳历九月底,遥城的暑热还没完全消散,以至于胥白玉裹着夏凉被睡觉时都经常被热醒。遥城是个北方城市,地域上虽属北方,但其凭借夏天里柏油马路上足以煎熟鸡蛋的强势高温,热起来与南方相比丝毫不落下风。秋意渐浓,蚊子们便开始了垂死挣扎,比盛夏时难缠许多。胥白玉是格外怕蚊子咬的体质,却又向来懒得经营打理自己的生活,什么蚊帐电蚊香一类在他的住处一概没有,能忍则忍的信念是他一直以来的睡眠支撑。然而这天晚上,在终于被咬得忍无可忍之后,他起身打开灯,和蚊子兄一直斗争到后半夜,于是第二天他便毫无悬念地睡过了头。   一大清早胥白玉是被活生生热醒的,他房间里的窗帘厚重,拉得又严实,故而仍显出了几分暗沉。胥白玉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从床头抓过手机一看却立刻清醒无比,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顿时被一个念头填满:要迟到了。   胥白玉虽是神经内科的博士,此时却也顾不得起床太猛会不会对他的脑血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身来抓过衬衣和裤子套上,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最后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塞几个小面包。   他向着医院一路狂奔,恍惚间甚至产生了些许梦回本科时代赶着去上早课的错觉。伴着无数汽车的鸣笛与街边小商贩的叫卖声,胥白玉没想别的,一直在回忆今天早晨闹钟到底响没响。他知道真相往往是铃声响得震天,他睡得太死愣是没听见,上学时就是这样,每次都要被室友骂几句。只是如今他拿着住房补贴,一个人在他工作的省立医院旁边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住,就算没听见也不会有人喊他。   好在胥白玉的住处与医院离得不远,终于赶在迟到的边缘线上穿上了白大褂。他悬了一路的心刚刚放下些许,气还没喘匀,同为规培医师的裴允宁便走了进来。   “师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才刚来几天就迟到?”裴允宁上下打量着有些狼狈的胥白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慨然地摇了摇头:“此风不可长。”   神经内科的新手医生规培轮转时需要在本专业的科室里待满十八个月,裴允宁与胥白玉一样,都是遥城S大医学院毕业的,只是比胥白玉早一届,而且读书时还和胥白玉师从同一位教授,故而从学生时代起胥白玉便喊他师兄,一直喊到现在。胥白玉喝了几口水,无奈地叹了口气,毫无底气地解释道:“师兄,你得体谅,谁能没个意外呢?”   “哦,意外啊。”裴允宁眯起眼,望着胥白玉的黑眼圈,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这时他并没有八卦的心力去打听到底是哪门子意外,因为他们的带教老师,也是科室的主任,正朝他们走过来。   这位主任从医二十余年,在脑梗塞与认知障碍的治疗方面颇有独到之处。见他过来,裴允宁吞了吞口水,轻咳了一声,赶忙往胥白玉怀里塞了个笔记本,低声道:“走,赶紧跟主任查房去。”   胥白玉原本站得还有些松散,见主任进来了赶忙挺直了腰背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之前在笔记本上记录的病人情况。主任严格得很,以至于胥白玉如今已经不敢再抬眼与主任对视,生怕下一刻就被提问早已忘了多年前的本科时代从哪本教科书上学来的知识点。不过这天早上主任竟然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整趟查房下来除了病人的情况其余并未多问,这在胥白玉来科室的两个多月里还是头一遭。   查完房胥白玉刚想松一口气,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的主任却忽然回过头来冲他俩摆了摆手:“小裴,小胥,都过来吧。”   胥白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好在裴允宁反应快,见胥白玉如同脚底抹了胶水般一动不动,他赶忙应了一句:“诶,这就来。”说罢便拽着胥白玉往前走。   “你不会忘了吧?今儿主任出诊专家号,昨儿中午不就通知了嘛,说让咱俩过去搭把手。”他们主任出诊时经常带几个规培医师在身边做帮手,对年轻的医生们来说这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见胥白玉紧张到顺拐,裴允宁深觉不可思议,压低了声音:“师弟,你这样可不行。”   “今天早晨差点迟到,我都快吓懵了,哪还想着这个?”胥白玉老实地跟在裴允宁身后,快走了几步赶上了主任。   “就你理由多,”裴允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打趣道:“有这工夫还不如好好练腰穿,省得下回又被病人投诉。”   “你当我没好好练?”胥白玉觉得自己在医术的钻研上一向是个极为认真的,故而对裴允宁这番教训很是不服:“之前我太紧张了才会失手,上周和上上周做的不是都成功了嘛。”   胥白玉确实紧张,想当初他博士刚毕业时也算得上志得意满,没成想来科室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漫漫长路上也才刚碰到起跑线。实战和纸上谈兵太不同了,就拿他们神经内科做得比较多的腰穿来说,无论在学生时代对着假人练习过多少次,等要真正独自上阵了,胥白玉还是紧张到手抖。   他们跟着主任一路走到了诊室,见主任正在忙着收整东西,胥白玉偷偷问裴允宁:“对了,今儿主任怎么来得这么早?以往出诊也不见得这么着急吧。”   裴允宁把一沓资料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回身道:“应该是有病人预约过。”话音刚落,裴允宁无意间抬头四下看了几眼,正瞧见诊室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赶忙冲那人笑了笑,转而对胥白玉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胥白玉顺着裴允宁所指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中长风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胥白玉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奇怪,以至于没忍住多递了些目光过去:这人的头发简单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让胥白玉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学校里好些理工科学生的做派。他面容干净,面色微微发白,比寻常皮肤白的人还要稍白一些,身形高挑瘦削,原本修身款式的风衣穿在身上也添了几分松垮,映衬之下稍显出了几分憔悴。可与这极不相称的是他面上的平和谦逊,配上清秀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只消看上几眼便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这并不似冬日暖阳,也不像夏日凉风,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头一次见面,没来由的,胥白玉便觉得这人断然不会有那般激烈的时候。怎么说呢?胥白玉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好像忽然之间为小说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找到了现实的注解。   他就是预约过的病人?没等胥白玉问出口,裴允宁先说话了:“于先生。”   那位于先生轻轻笑了,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而后便扶着一位老爷子进了屋。   “老爷子,您还认得我吗?”主任笑了,扶着老爷子坐下。那位老大爷也笑呵呵的,不住地点头:“认得,认得。”   “这位是于先生,他父亲是咱主任的病人,阿尔兹海默症。”裴允宁极为耐心地低声跟胥白玉解释道:“主任说他们在咱这儿已经治了三年了。”   胥白玉站在一旁,眉头不觉间便拧紧了:这位于大爷的情况看着实在是不容乐观,别看他笑呵呵地应着,其实还真不一定记得主任是谁。   果不其然,主任下一刻又问了一句:“那您说说,我是谁啊?”   “还能是谁?是张老师呗。你以为这么多年没见我就不认得你了?”于老爷子笑得开怀,指着主任道:“你是教物理的张老师。”   胥白玉的心忽而沉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于先生,只见那人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不错啊于大爷,是啊,我是张老师。”主任故意哄着老爷子高兴,转头皱着眉对于先生道:“咱们再做个检查吧。”   “好。”于先生点了点头。   “要是世上的人都像于先生这样,只怕医闹什么的都要绝迹了。”待于先生出了门,裴允宁忽而感慨:“小胥,你是不知道于先生性子有多好,就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似的。”   “是啊,他可太不容易。”主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你们好好看着点儿,于大爷这样的已经是中期了。”   胥白玉赶忙点点头:“好。”   ***   千里万里   开新文啦~先说一句,这里面和医学专业相关的东西当看个乐就行,我也不是医生,为了写这个文,查了好久的资料(小声)。。。还是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吧~ 第2章   过了一会儿于先生便带着于老爷子回来了,主任看着电脑上的脑电图,神色愈发凝重。见状,裴允宁赶忙扶住于老爷子:“主任,我带老爷子出去转转。”   主任点了点头,而后转向于先生:“病人的病情依旧恶化得很迅速啊,药得加量,辅助疗法也得接着跟上,具体如何已经打在病历上了。”说罢便把就诊卡放到于先生面前。见于先生的脸色并不好看,主任宽慰道:“病人接受诊断时就已经快到中期,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是,”于先生挤出几分笑意:“多谢大夫。”   方才裴允宁说时胥白玉还在想这人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如今他仔细看了几眼,发觉这位于先生看着的确是个沉稳谦和的好性子。他与于先生这是头一回见面,实在不好轻下论断,只是觉得这人面上虽然很是沉重,但举止言谈间却依旧稳妥有礼。胥白玉知道于老爷子的病对这人打击很大,人之常情的事,自打他进屋,除了在于老爷子面前强装出几分笑意,其余时候几乎不见笑脸,可他依旧进退有据,仿佛再沉重的事也不会把他压垮,至少现在还不会。   “小胥,”主任忽而轻咳了一声:“你来说吧,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没?”   “啊,好。”胥白玉回过神来,心知主任这是看出自己走神了有意敲打,便赶忙应着回答。   “老爷子,咱进来啊。”裴允宁最是有数,赶在主任嘱咐完最后一句话之前扶着于老爷子进了屋,边走边说:“小心着点儿。”   “大夫,多谢了。”于先生望着主任:“这些年劳烦您费心。”   “我的病人,应该的。”主任叹了口气。   直到于先生扶着于老爷子出了诊室胥白玉才如梦方醒,不一会儿下一位病人进来了,胥白玉便全神贯注地陪着主任问诊。   一上午很快过去,主任都下班了胥白玉却还坐在原地。裴允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胥,去吃饭吗?”   “当然。”胥白玉早饭原本就没吃多少,却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饥肠辘辘。他放下本子,起身说道:“对了,”他望向裴允宁:“早晨来的那个于先生,他叫什么名字啊?”   “于菁,”裴允宁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胥白玉愣了愣,并未回答,而是接着问:“哪个字?北京的京吗?”   裴允宁被他问住了,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该怎么描述那个字,他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于菁之前跟他说过的出处:“菁菁者莪,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胥白玉恍然大悟:“君子乐且有仪,倒是人如其名。”   “于菁,就是这个字。”说罢裴允宁便推着胥白玉出了门:“快走吧。”   “师兄,我觉得你说得对,”胥白玉笑了:“要是世上的人都像于先生这样,估计医闹什么的还真都闹不起来。”   “是啊。”裴允宁无奈地笑了:“对了,今天是你值夜班吧?”   “嗯。”一提起这事胥白玉就有些头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沉声叹了口气:“师兄你也知道,我毕业没多久,值班的次数不多,还是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裴允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内科的功底,神经病学的知识点,再加上随机应变的能力,到明天早晨八点交班,足够了。”   “说得容易。”胥白玉羡慕极了裴允宁这副举重若轻的模样,可惜这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他心虚地冲裴允宁笑了笑:“我努力,谢谢师兄。”   这天下午下班之后科室里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下胥白玉一个人。见周遭几乎已经没人了,胥白玉赶紧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早已酸得要命的颈椎和肩膀,而后随便吃了点东西。   天色渐渐暗了,走廊里亮起了灯,一整层楼留下的医生加起来也没几个,只有零星的一点脚步声。胥白玉独自坐在诊室里,眼见没什么要紧事,便拿出了一本专业书细细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写笔记。   诊室旁边有休息室,医生们在夜深的时候可以去稍眯一会儿,不过差不多要等到凌晨三四点才敢放心地睡一觉。胥白玉值夜班的经验还不是很丰富,因而轮到他值班时他有时一整晚都不太敢合眼。   看知识点看了一个多小时,胥白玉觉得有些累了,就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鼻梁边上的晴明穴。才揉了没几下,门口忽而传来了一个护士的声音。   “胥大夫,今天你值班啊。”那护士冲他打了个招呼。   “是。”胥白玉赶忙把眼镜戴上,冲护士招了招手:“有事来找我就好。”   那护士也忙得很,冲他点了点头便匆匆走了。   胥白玉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放松了一下肩背。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于菁的模样。他觉得那位于先生着实有些不一样,他记得于菁站在门口时的样子:那人本就高挑瘦削,又站得笔直,再加上干净的面容与温和沉稳的气质,在泛着暖意的朝阳光晕里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算了。他晃了晃头,只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早晨都被上班险些迟到的恐惧笼罩着,于老爷子又是头一个过来的病人,这才让他对于菁分外印象深刻。   医院里的灯一直亮得明晃晃的,有时甚至让胥白玉忘了这是在晚上。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还是十多年前读高一的时候。那年冬有几天降温,他没太在意,穿得有些单薄,便着了凉。他体温高起来时正是半夜。高中生课业重,睡眠一向是奢侈品。胥白玉没法心安理得地把室友们叫醒,只能自己轻手轻脚地从上铺爬下来,顶着冬夜的寒风一步一步挪到校医院。   到急诊时正是凌晨两点半,胥白玉听着诊室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只觉得灯光白得刺目如同晴天里的太阳,让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值班的大夫给他测了体温,将近四十度。当时那大夫跟他说:“孩子,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他听了却只摇摇头,没想到稍稍晃了晃便觉得头痛欲裂,只能强撑着精神问:“大夫,您这儿能输液吗?输液的话能好得快一点儿吧?”   第二天胥白玉发烧输液的事便被他下铺的兄弟知道了。胥白玉状态实在不好,只想在宿舍里躺着,那人便帮他给老师带了假,早晨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一趟热水。   中午回宿舍时那兄弟把饭菜递到胥白玉身边,无奈地看着他:“上周末我妈来送饭的时候不是提醒过你洗完头发一定得吹干吗?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全当了耳旁风?要是早知道你听不进去,我当时也省得给你打圆场。”   经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值班的大夫。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又开始低头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几下敲门声把胥白玉从书中拉了出来。他缓了缓神,发觉敲门的正是值班护士。那护士走进诊室:“胥大夫,还没休息啊?”   “是啊,”刚刚全神贯注时不觉得,此时胥白玉才觉出了几分困倦,他使劲眨眨眼,试图驱赶自己的困意:“怎么了?”   这护士是个干练的人,说话语速虽快却极为清楚:“510房的病人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您快过去看看吧。”   “好。”胥白玉赶忙起身前往病房。   病人的情况并不严重,胥白玉很快就找出了其中因由。病人是个老太太,出病房前胥白玉还特意宽慰道:“大娘,一定要放宽心。您的病情现在很稳定,如果恢复得好,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出院了。”   陪床的是病人的女儿,听胥白玉这么说赶忙道谢:“医生,谢谢你啊。你们真是辛苦了。”   胥白玉笑着摇摇头。他原本想说,这算哪门子辛苦呢,之前有一次值夜班时救护车拉来一个车祸的病人,急诊外科人手不够,他便也被临时叫去帮忙救人。病人伤得严重,医生们的白大褂上都染上了血,那天晚上才叫辛苦。可他最终只是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出口。   胥白玉出了病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才发觉原来已经三点半了。他先去其他病房里看了一圈,确认没问题后跟护士说了一声,这才去了休息室。   “我看了前两天的值班报告,你上次夜班还是挺顺利的。”几天后的中午,两人一同吃饭时,裴允宁一边喝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不错嘛。”   胥白玉刚想回应几句,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忽而颤了一下,而后本能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仔细一看却发觉原来是自己认错了人。   “怎么了?”裴允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神经质行为吓了一跳,赶忙拉着他坐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胥白玉咬了一口饼,他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垂下眼帘解释道:“我看错了。” 第3章   裴允宁很是无奈,夹了些菜放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碎咽下便听得胥白玉问:“对了,之前那个于菁先生,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裴允宁喝了口水:“我记得有一次他提到过,好像是国企的工程师。”   “哦,”胥白玉点点头:“于老爷子的病实在不容乐观,平时都是他和他母亲照顾吧?”   “没有,”裴允宁应道:“他母亲几年前就去世了,他是独子,又得工作赚钱养家糊口,实在没办法了,请了个护工帮忙。”   “啊?”胥白玉一愣:“他才多大?有三十岁吗?”   “和咱们差不多吧,”裴允宁眯起眼睛细细回想:“最多也就三十。”   “那于老爷子大概六十来岁吧。”胥白玉有些出神:“瞧瞧我爸妈,五十多往六十上奔的人了。看他俩那精神头,估计再斗个三四十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损坏公物是要赔偿的,”裴允宁忍无可忍,伸手把胥白玉咬在嘴里的筷子夺了过来扔到盘子上:“食堂筷子也是公物好吗?”   胥白玉回过神,迅速转移了话题:“裴师兄,你去年用过的资料能借我看看吗?”   “可以。”裴允宁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不过我过了元旦才去别的科室轮转,最近可能还要用到,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要回来。”   这天下午胥白玉如往常一般去住院部看了看他分管的病人,记录了一下他们的情况,走到楼梯口时却忽而发现有个中年女人正躲在门后的角落里抹眼泪。胥白玉先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那女人也看到了胥白玉,赶忙把眼泪擦干平复了心绪,哽咽着说道:“大夫,让您见笑了。”   “没有。”胥白玉想宽慰几句,奈何口才有限,实在没那舌灿莲花的本事,思忖了半晌才说:“在医院都是这样的。”   那女人点点头:“是啊,不来医院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病人。”她叹了口气,望向胥白玉:“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大学毕业还没几年。上星期他肚子里的瘤子又复发了。”   胥白玉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疾病折磨人向来不分年纪,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那女人挤出一抹笑来对他说:“大夫,谢谢你啊,你快去忙吧。”   胥白玉知道对这家人而言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他能把自己科室的病人照顾好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位母亲往病房走。   胥白玉本想与裴允宁感慨几句,只是没过一会儿救护车便送来了一个急性脑梗的病人。神经内科的医生们赶忙准备着给病人溶栓,胥白玉也身在其中。等病人终于脱离了危险,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师兄,”下班临走前胥白玉终于得了些许空闲,与裴允宁寒暄道:“今天是你值夜班吧?”   “是啊。”裴允宁望了他一眼:“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医院和学校很不一样,这里实在是太过真实。”胥白玉把下午的事跟裴允宁简单说了说,只听得对方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不过现在年轻人得这种大病的也并不罕见,就像之前那个……”   “小裴,”裴允宁还没说完就被他们科室的吴医生打断了,那人远远地喊了他一句:“主任找你。”   “诶,这就来。”裴允宁赶忙应下,转头对胥白玉说:“我先走了。”   胥白玉出了医院走到小区跟前,轻车熟路地进了门口的面馆。自从来省立医院工作,他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就会来这家店里吃饭,而且每次点的都是同一种面。如今店老板都认识他了,见他进来便笑眯眯地问:“还是点之前的那个?”   “对。”胥白玉笑着点点头,寻了一处靠窗的空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开始看电子版的笔记。   “您的面好了。”服务员很快就把面端了上来,胥白玉收起手机,在蒸腾的热气里开始动筷子。   这家面馆和许多路边店一样,喜欢放一些歌来招揽顾客,不过这家店主人的偏好实在是别具一格:别人都是什么流行放什么,他们家不,每天来回播放的都是上个世纪的歌。不过胥白玉也喜欢听这些:他在音乐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闲暇时听歌听曲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合他口味的“背景音乐”也是他喜欢来这家店的原因之一。   “老板,钱付过去了。”听着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歌,胥白玉吃完了面。他站起身来,把微信支付凭证给那老板看了一眼,而后便出了门。   十月份对胥白玉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让旁人激动无比的小长假对他们医生来说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工作日。原本他的生活会像从前一样一门心思地治病救人,只是他没想到,就在十月底,他又见到了于菁。   那天他刚下班,才走到门诊楼大厅便远远地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后双腿便像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眼见于菁要走,他赶忙喊了一句:“于先生!于菁!”   于菁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着,并没有看见熟人,正疑惑时忽而看到了不远处冲他招手的胥白玉。于菁觉得这人有些面熟,然而第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是谁,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冲这人笑了笑。   见于菁跟他打了招呼,胥白玉赶忙快步走上前去。他冲于菁笑了,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于先生,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确实,”于菁也笑得有些尴尬:“我这人记性不太好,的确不记得。”   “我是神经内科的规培医师,上次你陪于大爷来复诊的时候,”胥白玉努力组织措辞,纠结着到底如何说才能让于菁想起来:“我在陪我们主任出诊。”   “啊,”于菁依稀记起了一个月前那天早晨诊室里的两个年轻医生,不过他实在没注意到这些,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了个已经见过许多次的裴允宁,只得试探地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个裴大夫。”   胥白玉心里有些酸,笑意里添了几分无奈。不过他也知道毕竟自己并不是主治医师,更何况先前与于菁只有过一面之缘,对方不记得他才是寻常,故而他依旧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姓胥,叫胥白玉,白玉微瑕的白玉,是今年刚来的住培医师。那位裴大夫是我师兄。”   “原来如此。”于菁点点头,他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了一遍,却依旧是查无此人,沉默了片刻才说:“胥大夫,你这是要下班了吧?”   “是啊。”胥白玉看于菁提着一个装着药的塑料袋,觉得有些疑惑:“于大爷的药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是,我爸最近情绪不太好,我来替他拿些别的药。”于菁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胥白玉特意把他叫住是为的什么,于是他笑着道谢:“胥大夫,多谢关心。”   情绪不太好?于老爷子的病发展到这个地步,情绪不好也是常有的事。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胥白玉一边与于菁往外走一边嘱咐对方:“这就是一种需要长期陪护的病,病人的情绪一般都比较脆弱,家属还是要多耐心些。”   “是啊,”于菁点点头:“作为儿子,我都记着呢。”他们出门走了几步于菁便停下了:“胥大夫,我得去停车场了,还是很感谢你们。”   胥白玉回想着每次病人跟主任道谢时主任回应的样子,应声说了一句:“应该的。”   见胥白玉要往外走,于菁叫住了他:“胥大夫,你家住在哪里啊?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胥白玉笑了,如实回应道:“捎我做什么?我就住在医院旁边,走着也用不了多久。”他冲于菁点了点头:“于先生,多谢你的好意。”   闻言,于菁摆了摆手,而后便转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于菁一回家就看见他请的护工陈阿姨正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他心下一沉,赶忙快步走到于老爷子的卧室,见老爷子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觉才放下心来。他赶忙坐到陈阿姨旁边,低声问道:“阿姨,这是怎么了?”   “小于,这活阿姨实在是干不了了。”陈阿姨叹了口气:“你爸爸的病情又有些加重,最近经常连我都认不出来,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是进你们家偷东西的贼,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楼下新搬来的邻居也以为我是小偷呢,差点儿报了警。”陈阿姨越说脸色越差:“单这也就罢了,今儿中午他吃饭险些呛着,可把我给吓坏了,赶紧打了120。好在最后有惊无险,120来之前他自己就顺下去了。”   “啊?”于菁一愣:“您今儿白天怎么没跟我说呢?”   “老爷子当时清醒了一阵,死活拦着我不让给你打电话。”陈阿姨望着他,面色凝重:“小于,阿姨给你个建议。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把你爸爸送到医院里去吧。”   ***   千里万里   第一天更三章~ 第4章   “陈阿姨,你在我家干的时间不短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于菁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拄着膝盖。他把头埋在小臂之间,片刻之后才说:“医生也说了,对我爸这种病人,还是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他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将近二十年,更何况,”想着于大爷的状况,于菁心里难受,缓了缓心绪才哽咽着说:“我想多陪陪他,前些年我放弃北京那边的工作回遥城,为的就是他。”   陈阿姨望着于菁瘦削的后背,觉得很是心疼,然而她一个外人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最终只劝了一句:“你也得多注意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是三年前才……”   “陈阿姨,”于菁打断了她,缓缓抬起身来:“我没事。”见陈阿姨依旧满面愁容,他便摆出一抹笑意:“您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走在我爸前头的。”   “小于,千万别这么说。你得长命百岁,你爸也是。”陈阿姨叹了口气:“以后如果有阿姨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于菁抿着嘴点了点头:“阿姨,我先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您结了吧,就按一整月算。”说罢他便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于菁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现金,心里实在五味杂陈:陈阿姨已经是这些年来他找的第三个护工了,还是在他家干的时间最久的一个。眼见于老爷子的病一天天恶化着,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胥白玉的业余生活其实单调得很,从学生时代起便是这样。医学生本就课业重,他把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应对学业上,一旦有了些许休息的时间他便只想睡觉。他其实是个不太会玩的人,不像他的一些同学,譬如裴允宁,他们属于那种玩得很好做事也很好的“全才”。胥白玉就做不到,他只是个“书呆子”。   这天晚上他回了家,连灯都懒得开,把钥匙一扔就瘫在了沙发上,透过客厅的窗户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就快入冬了,天黑得逐渐变早,小区里遛狗的陪孩子出来玩的也少了很多。遥城一贯四季分明,最冷的时候也曾有过零下十度左右的低温,这时候人间烟火气便显得分外珍贵。   此时离供暖还有半个来月,正是一年当中在屋里待着最难受的时候。胥白玉瘫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懒得动弹,于是把身边的外套拽过来盖在身上,渐渐有了困意。   就在胥白玉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猛然醒了过来,探身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抓到眼前。他仔细一看,发觉是裴允宁的电话。   “喂,师兄,”胥白玉不敢迟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按下了接听键,哪怕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朦胧的困倦:“出什么事了?”   裴允宁今天值夜班,胥白玉说着还把手机屏幕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二十点三十八分。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实在不像能有什么好事。   不过裴允宁的回话却出乎他的意料,胥白玉只听得电话那头的人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来了个人,你猜是谁?”   “爱谁谁。”胥白玉虚惊一场,忽而有了些微被欺骗的愤怒感:“你没事打什么电话啊,扰人清梦。”   听他这么说,裴允宁索性也不再卖关子,他笑了笑,而后压低了声音:“是你一直记挂的于先生。”   “你说谁?”胥白玉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于菁吗?于老爷子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于先生一个人也顾不过来,说是想住院。我给主任打过电话了,他老人家说可以住院观察。”裴允宁说:“行了先不说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挂断了电话,胥白玉怔怔地看着手机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方才明明应该反驳一句,于先生是咱主任病人的儿子,怎么还成了我一直记挂的?要记挂也该记挂于大爷。不过这念头只存续了很短一瞬,下一刻他便毫不迟疑地穿上了外套。   直到锁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干嘛啊?不过下一秒他便为自己找了个极为拙劣的借口:我都出来了,不如过去看看,反正挨得也不远。他这般想着,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凉意弥漫的夜色里。   诊室。   “于先生,您去办手续吧,不过在咱这儿住院也不是长久之计。”裴允宁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神情显出几分呆滞的于老爷子,低声道:“您家老爷子的并发症并不严重,只是精神有些激动。等过段时间稍微好些了,还是转去省精神卫生中心的老年病区比较好。”见于菁没说话,裴允宁接着低声说:“您的选择是对的,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毕竟您自己的身体状况摆在这儿,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不该强撑着。”   于菁点点头:“我这就去办手续,还得麻烦您暂时照看一下我父亲。”   “不麻烦。”裴允宁冲他笑了笑。   于菁刚走了不过五分钟,穿着白大褂的胥白玉便冲进了诊室。他看着坐在一旁的于老爷子,又看向裴允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还真过来了?”裴允宁有些哭笑不得:“住得近也不用这么任性吧。”   “确定要住院了?”胥白玉开门见山地问。   “是。”裴允宁点点头:“他们家护工不干了,这些年换了好几个,估计也难再找着合适的,住院吧。”   “这边还有什么活吗?”胥白玉接着问。   “没了。”裴允宁十分体贴地说:“他在办手续呢,你不如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了这话,胥白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对方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出了门。   “于先生,”在大厅里胥白玉远远地看见了于菁,赶忙喊住他:“于先生!”   “胥大夫?”于菁错愕地转过头,只见胥白玉也穿着白大褂,于是好奇地问:“你今天也值夜班啊?”   “啊,是的。”胥白玉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地扯谎:“听说有病人来了,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他怕于菁不信,特意又编了个谎言:“之前我一直在急诊那边帮忙呢,所以你没见着我。”   “原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于菁忽而沉默了,而后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是胥白玉第三次见到于菁,也是他头一次在灯光底下与于菁相对。于菁的脸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更白了,与鼻梁上的黑色细框眼镜映衬着,愈发颜色分明。胥白玉有些于心不忍,既是对于大爷,也是对于菁。于是他走近了几步,却依旧保持在作为一个点头之交合理又疏离的距离,低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于菁摇了摇头:“胥大夫,谢谢你。你还是去忙吧,我这儿很快就能好。”   “好吧,”胥白玉点点头:“那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胥大夫这是哪里话。”于菁冲他笑了笑:“你们对我父亲这般照顾,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如果于菁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大汉,整个人精壮结实,膀大腰圆一米九多,胥白玉此时也不至于如此心疼他,可这人偏偏不是。胥白玉的身高刚够一米八,这在他们省的男生里其实是一抓一大把的个子。他看着于菁好像跟他差不多高,或者比他还要稍高一点,但身上实在是单薄,秋冬时节的厚外套都掩饰不住,再加上比常人都苍白了些许的脸,这人因着于老爷子的病情而皱眉时实在显出了几分憔悴。于老爷子身体不好,可胥白玉觉得于菁的身体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然而不寻常的,即便如此这人身上也从未少了温和与镇定。一瞬间胥白玉想再靠近一些,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动作。   片刻之后胥白玉回过神来,却发觉于菁已经走远了。他缓步走回诊室,脱了白大褂刚想回家,裴允宁却忽然喊住了他。   “胥白玉,你等等。”裴允宁快走几步到他身边:“跟你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为什么对那个于先生这么感兴趣?是你有熟人跟他认识还是有什么过节?”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胥白玉觉得裴允宁的问话有些尴尬,于是他笑了笑:“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于先生太不容易了。”   胥白玉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裴允宁竟然沉默了片刻,那人叹了口气:“这倒是。”   见裴允宁不再追问他,胥白玉赶忙说:“师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走吧。”裴允宁一摆手。   胥白玉从医院往回走着,沿街灯火通明。有尚未打烊的街边小店,也有摆摊卖小吃的商贩。胥白玉看到不远处有一位卖烤红薯的老大娘,他忽而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凉风自鼻腔涌入身体,混着烤红薯的香甜温热。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于是快步走上前去,笑着说道:“大娘,给我拿一块吧。”   很多时候就连胥白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很留恋这些人间烟火的味道。父母的缘故,他从未体会过正常健康的家庭关系,寻常人触手可得的幸福与烦恼对他而言都遥不可及。所幸遥城是个烟火气很旺的城市,千年的古城一路至今薪火相传,无数文人墨客曾在湖泉街巷边留下自己的手笔,无数寻常百姓又在日出日落间过着自家的小日子。很多时候胥白玉独自穿行其中,深秋泛黄的银杏与夏日满池的荷花都能给他一种深刻的归属感。仿佛只要这片土地还在,他就从来不是无家可归的孤苦远行客。   很多时候他也在想,我能不能在这里拥有自己的家呢?想来想去却只觉得荒唐。   胥白玉从大娘手中接过装着烤红薯的袋子,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一路潇潇洒洒地走回了住处。 第5章   “你是谁啊?”第二天早晨胥白玉和一位小护士刚走进病房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象,病床上的于老爷子正指着站在一旁的于菁,怒目圆睁:“我儿子呢?被你藏哪儿去了?”   胥白玉赶忙看向于菁,只见他穿着与前一天晚上见面时一模一样的衣服,微微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   胥白玉能看出来,于菁的第一反应是想反驳解释的。不过估计这人早已习惯了,知道反驳也没什么用,然而终难死心,于是嘴唇稍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正当这时于大爷看见了胥白玉和他身边的护士。老爷子有些激动,挥着手对他们说:“看你们穿着白大褂,是大夫吧?你们见过我儿子没有啊?我儿子今年八岁,读小学三年级,可聪明了。我得找着他送他上学啊。”   “见过,”胥白玉赶忙走上前:“您放心,您儿子正好好地待在学校呢。”   闻言,于老爷子满意地笑了。他四周望了一圈,忽而又把目光锁定在了于菁身上:“诶?你长得跟我儿子真像。”他指着于菁对胥白玉说:“大夫,我儿子和他长得可像了,你说怪不怪啊。”   “您儿子真是一表人才。”胥白玉看到一旁的柜子上放着包子和豆浆,心知是于菁一大早出去买的,赶忙拿过来放到于大爷面前:“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您儿子好着呢,还是先把早饭吃了。”   眼见于大爷开始顺从地吃起了早饭,胥白玉示意小护士好好看着,他自己则悄悄挪步到于菁身边。望着于菁稍显憔悴的脸,胥白玉低声问道:“于先生昨儿晚上没回家吧?”   于菁点点头:“老爷子头一天住院,我放心不下。”   “这以后要是再有放心不下的时候,可以去我那里凑活一宿。”胥白玉望着他:“离这儿可近了,挺方便的。”   于菁一愣,勉强笑了笑:“不用麻烦的。”他望着正在吃饭的于大爷,压低了声音:“胥大夫,我得上班去了。”   “好。”胥白玉点点头:“于先生,我们这儿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值班,白天还有我们主任在,药物与认知训练用的都是最好的,您安心工作就是。”   “胥大夫,您让我怎么感谢才好?”于菁望向胥白玉,对上他的目光:“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个饭吧。”   “不用了。”一瞬间胥白玉本能地想答应,可他忽然退缩了,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先前有病人家属想请主任吃饭时主任坚决回绝的情景。他知道病人家属请医生吃饭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他要像主任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却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胥白玉想,我能不能跟于菁有进一步的接触,然后以朋友的身份赴这个约呢?他无奈地笑了,硬生生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于先生,您也知道,做医生不容易,我最近实在是比较忙。”   于菁忽而笑了,接着说道:“胥大夫,我也只是想略表心意,到时候也想邀请你们主任同往。”   “好啦,这件事以后再说。”胥白玉拍了拍于菁的肩膀,又掏出手机打开锁屏在他面前晃了晃:“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再不走可真要迟到了。”   于菁也笑了,望了一眼坐在病床上吃早饭的于大爷,轻轻点了点头。   看完所有的病人,胥白玉停在了于老爷子的病房门口。他让同行的护士先回去,自己站在门边看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转身却看见裴允宁正在不远处站着。   “你查完房了?”裴允宁也看见了他,拿着保温杯走上前来。   “是啊。”胥白玉也朝他走了过去:“都还不错,只是,”他回想着早晨于菁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我现在真是越来越能明白什么叫人力有限。”   “不至于这么悲观。”裴允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在听天命之前咱们还有尽人事的权力。”   胥白玉沉默了片刻,而后便和裴允宁一同往诊室走:“看于先生和于老爷子相处的模样,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我觉得也是。”裴允宁点点头:“你只看于先生现在那沉稳谦和的样子,于老爷子当年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真好。”胥白玉有些羡慕:“我小时候就没有这样的福气。我亲爸要么忙于四处应酬,忙里抽闲的时候也只顾得上我后妈生那俩双胞胎儿子,就连前阵子我博士毕业他都没去学校。”   裴允宁与胥白玉相识多年,对这个师弟的境况他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他想宽慰胥白玉几句,于是做出几分轻松的模样与对方戏谑道:“你要是实在生叔叔的气,等你将来成了家,对你儿子好点儿不就行了?”   这话却引得胥白玉浑身不自在,以至于把他原本想说的悉数硬生生噎了回去。胥白玉轻咳了两声,不甘示弱地调侃道:“说我干什么?不如想想你自己。昨天听孙大夫说你最近又分手了?”   闻言,裴允宁很是无奈:“老孙这人真是八卦,我就算分手了也不会去抢他的女朋友,管这么多干嘛。”   胥白玉笑了:“看来是真的。”   “是。”一提到这事裴允宁就很头疼,他扶住胥白玉的肩膀:“这回分手可太闹心了。咱们先走吧,等改天有空了我再跟你说。”   忙了一上午,胥白玉活动了活动酸麻的胳膊和脖子。难得的,他回绝了裴允宁一同吃午饭的邀请,只说自己还有事。裴允宁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走了。对方前脚刚走,胥白玉后脚便去了住院楼。   他去的时候于老爷子正在喝粥,于菁提前订了配餐,于老爷子吃得正香。这是胥白玉头一次看见神智清明的于老爷子,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人。于老爷子吃完了饭,正拿餐巾纸擦嘴时刚一抬头便对上了胥白玉的视线。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大夫,你怎么站在那儿呢?”   “没什么。”胥白玉尴尬地笑了,他走进病房,坐在于老爷子病床边的凳子上:“您今儿上午感觉还不错吧?”   于老爷子笑道:“是挺不错的。”   望着于老爷子的模样,胥白玉忽而想起了早晨裴允宁与他说过的话,于是这才切身体会到为何于菁身上总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淡然,源头正是在于老爷子这里。老爷子平素被疾病折磨着,如今清醒的时候却也是温和谦逊的模样,不见半分愠怒的痕迹。胥白玉感慨道:“于大爷,您要是能做个教书育人的老师,那肯定很受学生们喜欢。”   “你这小大夫,眼睛倒是尖。”于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高中老师,教数学的,当了二十多年班主任呢。”   “真的吗?”胥白玉凑得更近了些:“那您可真是很厉害啊。”   于老爷子笑着摆摆手:“不敢当。”   “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胥白玉也笑了,不觉间打开了话匣子:“我还记得我高中时候那位数学老师,他教学自有一套方法,教给我们的都是几十年的总结与积累。当时我经常有不会的题目,每次拿去问,那老师往往几秒钟就能看出解法。”胥白玉细细回想着:“他还一直鼓励学生们不懂就要问,哪个学生这次没发挥好考砸了他还会特别耐心地帮忙分析原因。对于老师这一行,我心里一直有一份敬佩在。”   胥白玉学了很多年神经内科,对于这种病的可怕之处再清楚不过。他原本以为他先前对于菁和于大爷的难处已然明了,可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直到如今才能体会到于菁的痛苦:如果从小有这样一位温和耐心的父亲一直陪在身边,他若年岁大生病了,自己也一定会不惜一切地挽留他。   于大爷笑着说了几句,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最牵挂的儿子身上。他叹了口气:“大夫,我看你挺年轻的,应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吧?”   胥白玉笑了笑:“差不多吧,我今年二十六,就快二十七了。”   于大爷点了点头:“我儿子是八五年生人,今年正好三十。”他打量着胥白玉:“你这么好的小伙子,在家里爹妈肯定很疼你。”   胥白玉一愣,赶忙把话题又引回到于菁身上:“您儿子很好啊,我见过他几次,照顾您那真是尽心尽力。”然而他话音刚落自己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响了两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   于老爷子也觉察到了,他稍稍皱起了眉:“小大夫,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快去吃饭吧。”他叹了口气:“可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子。你是大夫,这些事比我懂得多。”   “诶,那我先走了。”胥白玉笑着点了点头。走出病房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暖得很。他回头望了几眼,心想:如果于菁下午下班之后也能见到这样的于老爷子,那该多好啊。 第6章   这几天天气渐渐冷了,胥白玉开始戴上了围巾,只不过今年他在衣橱里翻找的时候忽而想到了另一个人。一想到于菁瘦削的身形,再加上他那天晚上在灯光下苍白的脸色,胥白玉原本要关上衣橱门的手忽而顿在了原地。他记得上次见面时于菁并未戴围巾,那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在快黑的天色里面无表情地从停车场匆匆走向住院楼。胥白玉倚靠着衣橱门默默地想,该去哪里给他买一条围巾好呢?   胥白玉思忖了片刻,脑海中空空如也。他向来懒得出去逛,就连自己的围巾都是网购买的,这方面他的确不在行。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觉已经快到中午,于是放心大胆地给裴允宁发了条微信语音,问那人有没有什么建议。胥白玉这天轮休,不过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凡没有应酬,他休班时几乎可以做到“足不出户”。发过消息后他给自己洗了个苹果,摊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等裴允宁的回音。   这个时间裴允宁估计正在吃午饭,故而没过多久就回了他的消息。那人先是发了几个问号,无比八卦地问胥白玉是想给谁买。胥白玉懒得理他,直接打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几分钟后那人才不咸不淡地说,自己又不戴围巾,从来没买过,实在是爱莫能助。   算了。胥白玉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了购物软件。他用手指往下划着,翻找了足足半个小时 ,却仍然没能确定到底该给于菁买哪一条。   他给自己买东西的时候都很随意,挑选最多不过半分钟,一般都是软件给他推荐的他看着合适就买下来,外观什么的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可这次却不一样,这是买给于菁的,他看来看去,只觉得无论哪一条都搭不上于菁温润从容的气质。   挑到最后,他终于选出了一条黑色羊绒的厚围巾。这样的颜色与款式内敛又深沉,他想了想于菁平素穿的衣服,觉得于菁可能会喜欢。一想到于菁戴上这条围巾的模样,他忽而笑了,而后毫不犹豫地下了单。   胥白玉付了钱,把苹果核扔掉便躺到了床上。他拿过手机,找了一部英文悬疑电影看了起来,待电影终了时已经将近黄昏。   那条围巾到得很快,第二天下午胥白玉下班后便去取了快递。说来奇怪,他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慌张到难受的时刻。很多时候他确实会紧张,譬如前阵子险些迟到又被主任点了名,还有第一次给病人做穿刺时,又或者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可这些都是出于职业的责任感,这是他当年作为学子、如今又作为医生应有的敬业心之下才会生出的担心与忧虑。他得对自己这身白大褂负责,得对病人的生命健康负责。   然而这回却不一样,这是他脱掉白大褂作为胥白玉这个活生生的人时才会有的心思。他进屋开了灯,赶忙把快递拆了,又把围巾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质量问题才把围巾仔细叠起来放回包装袋里。   周遭全是静寂,胥白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心里存了满满的不安,因为他担心于菁会不喜欢,会不收他的东西,又或者最担心的其实是在那人心里,与自己的关系还远没到能平白接受礼物与关怀的地步。   胥白玉叹了口气,他拿起手机想给裴允宁发几条无病呻吟的消息,内容都编辑好了却一直犹豫着,迟迟不想按下发送键。纠结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把输入框里的字逐一删除,又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毕竟那人不久之后就要去别的科室轮转,最近忙得很,再加上才被分手没几天,私生活也不见得风平浪静。胥白玉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不打扰为妙。   于菁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会特意开车来医院一趟,故而胥白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想趁于菁走之前把围巾送到住院楼。可他穿上白大褂便后悔了:早晨时间急,这时候送过去只怕太过匆忙,不如还是等到于菁下班之后。   “今儿你来得倒早。”裴允宁一出电梯便看见了走廊里早已穿戴整齐的胥白玉,他笑着走过去拍了一下胥白玉的肩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胥白玉眯起笑眼,掩饰住方才的纠结,笑着应道:“是啊,难得早起一回。”   裴允宁推了他一把,故作戏谑:“以后最好每天都能这样。”   “师兄还是放过我吧。”胥白玉笑着求饶。   晚上于菁一般会在于老爷子的病房里一直待到老爷子睡着才回家,故而胥白玉下午一下班就去了住院楼。于菁当时出去了一趟,胥白玉过去时他也正在走廊里。远远地望见胥白玉,于菁笑着打了声招呼:“胥大夫。”   “于先生,”沉默了片刻,胥白玉走上前去故作镇定地把装着围巾的袋子拿到身前递给于菁:“天冷了,送你条围巾。”   “啊?”于菁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问道:“你说什么?”   胥白玉觉得有些尴尬,他把袋子往前递了些许,笑着解释道:“我给你买了一条围巾,希望你能收下。”   于菁这回听清楚了,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而后便把胥白玉的手往回推:“胥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这回轮到胥白玉说不出话了:是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胥白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下单的时候好像也没多思虑,就是觉得这围巾于菁戴着一定好看又暖和,而且自己好像也应该这么做,顺从本心而已。   “于先生,我看着你的身体应该也不是特别好吧?”胥白玉望着他,顶着被骂的风险试探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保重身体而已,毕竟老爷子还需要你照顾。”   胥白玉这话一出,于菁的脸色忽而沉了些许。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于菁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谦逊的模样。   胥白玉又伸手把围巾递了上去,这回于菁没拒绝,默默接了过来。   “胥大夫,这几天晚上有时间吗?”于菁忽而笑了:“我想请你和你们主任出去吃个饭。”   “于先生,我与你说句实在话,你想请我们主任吃饭,基本上是没可能的。”胥白玉无奈地笑了:“我们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病人或者家属的请客他从来都不去。不过你放心,主任一直对所有的病人尽心尽力,你们的心意他都知道。”他顿了顿,又喃喃地说:“原本我也不会答应。”   胥白玉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奇怪,于菁没太听明白,只得笑了笑,接着问道:“所以胥大夫是同意了?”   胥白玉摇摇头:“答应你的不是胥大夫,”他望着于菁,一字一顿地说:“是胥白玉。”说罢,他笑着眨了眨眼:“明儿我值夜班,后天大后天晚上都有空。”   “好。”于菁也笑了:“等后天下午我下了班,来看一眼我爸,咱们就走。”   胥白玉觉得自己好像在原地站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分钟的事。他望着于菁离去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于菁方才说过的话。他跟于菁说只当是寻常朋友出去一聚,千万别破费。于菁却摆了摆手,说让他别管了,饭店什么的自己会订好,还问他偏好什么口味,有没有不吃的东西。   胥白玉忽而笑了,他觉得世上的事还真是阴差阳错: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和某个科室的医生护士成为朋友,他觉得还有几分可信。可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和某个患者的儿子相识,那他一定会觉得说话人是个疯子。   医生每天遇到的病人无数,医者悬壶济世,但说到底也只是彼此生命里的匆匆过客。胥白玉觉得自己如今治病救人最为首要的从来不是为了谋求回报,无论是物质上的名利还是精神上的陪伴。虽说这的确是他作为普通人奔波劳碌的方向,这会给他带来工资与职位,患者的感谢也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与自我价值的实现感,可他觉得这首先是这身白大褂的责任,是心愿,而并非其他。   “原来你买围巾是要送给于先生。”裴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胥白玉身后,低声调侃道:“说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也从来没送过我围巾,真是吃里扒外。”   胥白玉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过来?”裴允宁一挑眉:“你在做什么?难道还怕我过来?”   “说什么呢。”胥白玉笑了:“照你这意思我还得热烈欢迎吗?这里是住院楼,又不是我家。”   “你这人真是的。”裴允宁冲他肩膀上打了一拳:“欢迎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胥白玉知道他这是分手的“后遗症”,这人每次分手都会“不正常”一段时间,要么没话找话聒噪得很,要么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不过胥白玉发现,裴允宁这回好像“进化”出了新的反常行为:在爱情中失意,于是跑到他这里来寻求友情的安慰。   胥白玉笑了笑:“欢迎裴大夫,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裴允宁冷哼一声,独自走了,只留给胥白玉一个背影。   ***   千里万里   谁能想到我今天也更了三章呢哈哈哈~今天读到了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话,觉得很有道理,分享一下: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第7章   胥白玉没想到于菁竟然能有他的电话。就在他们约定的这天中午,他乍一看到来电显示时想都没想就直接挂断了:这年头诈骗电话不在少数,故而对于陌生号码,拨打第一遍时胥白玉一向不予理会。然而几分钟后那人又打了第二遍,胥白玉这才点了接听,试探地说了一句:“喂,您好。”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胥大夫,是我。”   胥白玉听出来了这是于菁的声音,可这一瞬间他只觉得难以置信:“于先生?”他自己也笑出了声:“原来你有我电话啊?”   “昨儿见着裴大夫,跟他要的,想着得提醒你一下,”于菁依旧笑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戏谑:“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忘不了的。”胥白玉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自己衬衣的袖子,他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手机外壳上,笑意愈发深沉:“你就放心吧。”   胥白玉岂止是不会忘,他简直激动得很,以至于那天早晨出门前他一个平时连穿搭都没怎么研究过的人甚至照了好几遍镜子:他已经很多年没结交过新朋友了,除了科室里和毕业之前实验室的聚餐,很长时间以来他出去吃饭唯一能约的人只剩了个裴允宁。然而他与裴允宁相识多年,早已习惯了与对方一起对着鸳鸯锅蒸腾的热气天南地北地侃大山,甚至时不时爆几句粗口,可这断然不能用在今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胥白玉脱了白大褂便往住院楼走去。终于,他站在了于老爷子的病房门口,可刚想进去时他却犹豫了。   此时夕阳的光晕从窗户中透进来,洒满了地面,映得病房里暖融融一片。话音刚落的于老爷子正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正在低声说话的于菁。从胥白玉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于菁的背影,可纵是如此他也能想象到这人的笑容是如何温和。他只听得于菁语气里都带着笑意:“爸,这事儿我也记着呢。那时候不是年龄小不懂事嘛,要是放现在,我才懒得折腾。”   胥白玉并没有进去,他站在门边听了几句,发觉他们说的正是于菁初中时趁大人都不在家偷偷溜出去打篮球,结果摔了个踉跄擦破好几处皮。胥白玉忽而有些不想进去了,他知道于老爷子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清醒,他不想打扰他们难得的好时光。   病房里的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于老爷子却忽然看到了胥白玉:“诶?小大夫,你怎么又站在门口啊?”   “于大爷,”胥白玉赶忙走了进去,他冲于菁笑了笑,又转向于老爷子:“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父子俩说话。”   “这是哪里话?”于大爷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这小大夫,真是可爱得很。”   “爸,这位大夫姓胥,叫胥白玉。”于菁也笑了:“今儿我早走一会儿,跟他出去吃个饭。”   “啊?”于老爷子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望向胥白玉:“胥大夫啊,你们真是辛苦了。”   胥白玉刚想回几句,却被于菁抢了先。于菁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爸,你好好歇着,我们先走了。”   “走吧,儿子。吃东西的时候注意点儿,别吃对胃不好的。”于大爷笑着跟胥白玉摆了摆手:“小胥大夫,回见。”   胥白玉与于菁并肩走着,此时不同以往,他并没有穿白大褂。这让胥白玉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个大夫,这里也仅仅是个普通的工作单位,没有承载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也不会被无数人绝望之中唯一微茫的希望填满。而于菁的生活里也没有那样一份残忍的造化弄人,他们就像周五下午两个刚刚放学的初中生,约着出去打球散心,临走前还跟长辈道了别。   暮光斜照,微风习习,胥白玉缓步走着,平时他总嫌在医院里到处来回跑实在太累,可此时他却忽然希望医院的走廊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他想一直走下去,最好永远走不到尽头。然而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时间最公平不过,好时光不会长,难熬的日子也不会短,它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驻足停留。   胥白玉跟着于菁走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于菁已经帮他打开了车门。见胥白玉愣愣地站在原地,于菁停下脚步笑着说道:“胥大夫,上来吧。”   这辆车的气质很像它的主人,里面无论是看着还是待着都很舒服。胥白玉向来晕车很严重,可这回他却难得的没有什么抵触。这让胥白玉对于菁有了新的认知:从前他只是觉得这人气质温和谦逊,想来脾气一定不错,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这应该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他坐在副驾驶上,护颈头枕让他这个颈椎病资深患者觉得很是惬意,于菁一边启动车一边说:“之前你说,答应我的不是胥大夫,是胥白玉。”他望了胥白玉一眼:“如果胥先生愿意,咱们也可以经常联系。”   胥白玉望着于菁,他发觉这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转念一想,毕竟都三十的人了,哪能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见胥白玉不说话,于菁便冲他笑了笑:“我听音乐算不上讲究,只存了几首听着还算舒服的歌,都有些年头了。胥大夫不会介意吧?”   胥白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懂音乐,你随便放一首就好。既然你说听得舒服,那肯定不赖。”   “你倒是信任我。”于菁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等歌开始放了胥白玉才发觉原来于菁说的真是一字不差:一首《梦里水乡》,确实有年头了,但听着也实在舒服。   “原来于先生喜欢这样的歌。”胥白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和于菁的相处会让他这般舒心,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想与这人亲近。他笑着说:“我住那小区边上有家面馆,他们家天天放这种类型的。你要是喜欢,改天咱们可以去那里约饭。”   “虽说我也愿意听,不过,”于菁抿了抿嘴:“这一首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闻言,胥白玉心里有些难受,不由得皱起了眉:“对不起啊,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不要紧。”于菁轻声应着,温和得体,在夕阳的光晕里看不出表情。   于菁开车平稳,胥白玉坐着也舒服,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地方。胥白玉下了车走到于菁身边:“我之前听说,于先生是国企的工程师?”   于菁把车门锁好,点了点头:“是。”   “工作挺忙的吧?”胥白玉接着问。   于菁望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其实还好,你们做医生的才不容易。”   “看来你并不是个工作狂。”胥白玉边走边说:“于先生做的是哪方面的工作?”   “我本科和硕士学的都是计算机,”于菁应道:“现在的工作也是相关的。”   胥白玉点点头:“我有个大学同学,学电子的,毕业之后也去了你们单位,他就忙得很。”   于菁转身走在前面,胥白玉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语气平缓地说:“因人而异吧。”   说完这句话他才停下脚步等了胥白玉几秒,见胥白玉过来了便接着说道:“这家店我以前和朋友来过几次,觉得还不错,应该也能合你口味。”   胥白玉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儿馋了。”说罢他便跟着于菁上了楼梯。   等进了屋胥白玉才发现,于菁选的这家店就连装潢布置也很合他心意。胥白玉四下看了一圈,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被邻居家的小伙伴塞了满满一手的大白兔奶糖,眉间心上都泛着温情。   “胥大夫,坐这儿吧。”于菁帮胥白玉把椅子拉出来,又坐到了对面。见状,胥白玉便也坐了下来,跟于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于先生平时不照顾于大爷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菜很快上来了,胥白玉吃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没个对象吗?”   于菁摇摇头:“没有。”   胥白玉笑了:“巧了,我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见着我的时候总是催,以后我可算找着理由搪塞她们了。”   “什么理由?”于菁一挑眉。   “像于先生这么好的人都还打着光棍呢,我怎么好意思找?”胥白玉戏谑道:“你说是不是啊,于先生?”   “何必呢?”见胥白玉不正经,于菁索性也调侃起来:“胥大夫,这是你自己的事,何苦被我连累?”他忽而笑了笑,眼眸里满是不以为意:“要是哪天我娶妻生子了,你难道也要紧随其后吗?”   胥白玉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菁的调侃,这种玩笑话裴允宁平时说的比于菁这些过分千百倍不止,胥白玉都能面不改色地一一打趣回去,嘴上从来不饶人。让他有些讶异的是于菁此时的模样。   胥白玉一直记得头一次见面那天,那时正是清晨,他一转头便看见诊室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于菁站在那里,面色微白,瘦削的身形衬得身上本该修身的黑色风衣有些松垮。许是这家店里确实暖和,此时于菁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这人轻轻笑着,和气又平静,甚至让胥白玉觉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店里的氛围实在温馨,对面又坐了个胥白玉与他闲聊,许多年来头一遭,于菁忽然觉出了几分轻松,于是此时此刻无数造化弄人的挣扎与苦楚仿佛都能被暂时抛诸脑后似的。于菁喝了一口甜汤,丝丝甜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脸上也不由得漾开了笑意。   “要不是因为你是开车来的,我真想跟你喝一杯。”胥白玉叹了口气:“这么高兴的时候,应该有酒。”   于菁一怔,继而摇了摇头:“你是医生,我也不瞒你。我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啊?”胥白玉一愕,忽然自责起来:“于先生,对不起。”   于菁无奈地笑了:“胥大夫,你怎么这么喜欢跟我道歉?”   “有吗?”胥白玉有些尴尬,赶忙给于菁夹了些菜:“于先生,多吃点,好好养身体啊。”   “好。”于菁笑着应下。 第8章   “于先生平时都喜欢做什么?”他们回去时天已经黑透了,胥白玉坐在副驾驶位上,稍稍眯起眼,透过车窗望着对面街边尚未打样的店铺。夜色暗沉,暖黄色的灯光落在胥白玉眼里也显出了几分温度,他笑着调侃道:“可别是和我一样,除了上班工作,别的什么都不会。”   “差不多吧。”于菁也笑了:“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也没个朋友?”胥白玉接着问。   “新朋友不多,至于老朋友么。”于菁应道:“好多人啊,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现在去找他们,我都不知道能跟他们说什么。”   胥白玉点点头:“这倒是。”他沉默了片刻,鼓足了勇气才说:“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大概也能算个新朋友。”   “好啊。”于菁应得爽快:“我觉得跟胥大夫还是挺投缘的。”   两人一路没再说别的,直到回了胥白玉住的小区。胥白玉转头望向于菁:“到这儿就好,这都到小区门口了,不用进去。”   “没事,”于菁笑道:“大晚上挺冷的,我还是把你送进去吧。”   “算了吧,你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赶紧回去歇着。”胥白玉转头望向于菁:“就这么几步,冻不着我。你要是进去的话属于外来车辆,还得登记,怪麻烦的。”   “好吧。”于菁应下,思忖了片刻:“胥大夫,一夜好梦。”   “你也是啊。”胥白玉笑了笑,随即走下了车。   回家之后胥白玉掏出手机,原本想给于菁发个短信问他到家了没,一打开却全是裴允宁的狂轰滥炸。方才吃饭时他怕手机总是响,就给自己的手机断了网,反正医院如果有急事就会给他打电话,断个网也耽误不了什么。胥白玉点开微信,一条条地看着裴允宁的消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人大概是喝多了,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胥白玉看来看去只看出个大概,不过这也足够了:失恋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那人郁闷到现在心里的怨气都没排解干净。   胥白玉叹了口气,在输入框里写下:“老裴,生活还是要继续,还有无数神经内科的知识点等着你临幸呢。”   胥白玉按下发送键,不到十秒裴允宁那边的消息就过来了。一连串的“啊”让胥白玉死死皱起了眉,他觉得自己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裴允宁那一身的酒气。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消息,是句正经话,然而内容却让胥白玉大吃一惊。   只见对话框里分明写着:小胥,我好羡慕你!像你这种万年单身逍遥自在的才是人生赢家!   这人记性不大忘性却不小,胥白玉默默地想,这是忘了之前一次次跟我秀恩爱的时候了?他打了一串问号发过去,又补了一句:“师兄,回家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立刻回了一句:“我刚走到你家楼下。”   “师兄!”胥白玉一下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裴允宁,那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酒瓶子,头低垂着,十足十的失意狼狈。听见胥白玉喊他,裴允宁赶忙站起身来,在酒精的支配下傻呵呵地笑着:“师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走吧,赶紧上去。”胥白玉生怕他摔倒,赶忙扶住他:“你不是已经郁闷了好几天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又去喝闷酒?”   “你不懂。”裴允宁摆摆手:“我之前还纳闷呢,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跟我闹分手。直到今儿下班的时候我才知道,哪来的突然啊,原来她早就和别人好上了!”   “什么?”胥白玉正扶着裴允宁上楼梯,见裴允宁又要开始手舞足蹈,赶紧把他的手按住:“师兄,有什么事咱们上去再说。”   见裴允宁安静了,胥白玉生怕他再闹,赶紧连拉带拽把这人弄上了楼梯。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先把裴允宁扔进去,这才腾出手来打开灯。   “师弟啊,你师兄被人骗得好惨呐。”胥白玉没想到,不过一个转身的工夫,裴允宁竟然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这人也不嫌脏,直接倒在地上,抱住胥白玉的腿就开始哭诉。胥白玉站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几次试图劝裴允宁起来,却都是无用功。   到最后胥白玉索性也不管不顾了,陪他一起坐到了地上。裴允宁哭诉得差不多就靠着胥白玉的胳膊睡着了,听着裴允宁平稳的呼吸声,胥白玉的心思却依旧百转千回。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明知这人此时神智全无,却还是掏心掏肺地说着:“裴允宁,你说你羡慕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呢?孤家寡人的日子真那么有吸引力吗?我看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晃了两下裴允宁,见这人依旧睡得死,这才放心大胆地往下说:“你真以为我万年单身呢?没跟你说过而已。其实别人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说完这句话胥白玉忽而沉默了,他转头望了一眼窗外,只见对面楼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明明灭灭,恍惚间让胥白玉觉得好像这就是游子离人们盼望的万家灯火。   “我不想跟别人说,总觉得没必要,所以先前那段感情也只有我和我前男友俩人知道,好几年前的事了。”胥白玉喃喃道:“那个男孩是我读本科的时候认识的,也是咱学校的,学的是中文。俩人偷摸好了将近一年。那男的文采好,经常给我写情书,手写的毛笔字好看得很,还各种引经据典,我的文学素养就是在那时候提上来的。”   他平时从不提这些,可此时一说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非要说个尽兴似的:“咱学校校区多,专业原因,俩人不在同一个校区,好好的同城同校有时给我的感觉就像异地恋似的。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因着芝麻点儿的小事,愣是吵架吵散了。我记得分手的时候正是冬天,那个男孩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车,留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围巾掉地上了也不知道捡,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泛起些苦涩:“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人生漫漫,我也从来没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指望。两个人能过就过,过不了就散,不勉强对两个人都好。就像我爸妈,离了再各自成家,现在俩人都过得挺快活。”   胥白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把裴允宁扶起来一步步挪到卧室。裴允宁原本就将近一米九,再加上是个健身狂魔,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平时虽然看着清瘦,身量其实也不算轻。这人已经醉成了一摊烂泥,因而从客厅到卧室这短短的距离都让胥白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最后他实在没力气了,直接把裴允宁摔到了床上。   裴允宁睡得昏沉,纵是这般也没醒。胥白玉叹了口气,帮他脱了外套盖上被子,又去衣橱里拿了一床备用被子走向客厅。   床是房东留下的,是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只是胥白玉自从发现自己取向男之后就很忌讳跟男的睡一张床上,故而有人来借宿时他都是睡沙发。不过一般也没什么人,顶多有几个住得比较远的科室里的兄弟偶尔过来。他抱着被子关了灯,在沙发上躺下,轻声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是很羡慕裴允宁的。胥白玉自己有的东西,譬如学历、工作,裴允宁一样不差,他没有的东西,譬如左右逢源的性格,幸福的原生家庭,数不尽的朋友,长的好看性格还很好的伴侣,裴允宁也都有,或者曾经有过,未来也会有。他实在没想到这人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竟然也能说出羡慕他这样的话。   胥白玉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刚只顾着裴允宁,竟然没注意到于菁给他发的短信。不过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了,嘱咐他早点休息,胥白玉却攥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他打开微信,犹豫地想,自己连对方的手机号都有了,要不要加个微信好友呢?   胥白玉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这种事犹豫,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他瞪着眼,毫无睡意。他觉得如果自己发送了请求,于菁应该不会拒绝,更不会用没看见之类的借口来搪塞他,可他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算了。胥白玉心一横,把手机放到一边,裹上了被子。   “胥白玉,醒醒。”第二天早上胥白玉是被裴允宁晃醒的,他以为要迟到了,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心里忽而添了一份想把裴允宁踢到门外的冲动。他竭力克制着起床气:“师兄,这才几点?”   “这才?”睡了一晚上,裴允宁恢复了清醒,同时也恢复了平日里的严于律己苛以待人。他掰住胥白玉的肩膀晃了晃:“这都几点了?”   “好吧,”胥白玉揉了揉眼,把被子掀开:“我这就去洗漱。”   “小胥,我看你那床挺大的,你怎么睡沙发啊?”裴允宁看着并不算宽敞的沙发,觉得让胥白玉在这儿窝了一晚上有些过意不去:“那床又不是睡不开两个人。”   胥白玉一愣,走路险些顺拐。为掩尴尬,他赶忙咳了两声:“你都喝成那样了,半夜要是再吐我身上怎么办?不让我睡觉了?”   胥白玉并不想跟别人坦白他是同性恋的事,他觉得这也影响不到什么,说了反倒麻烦。他走到洗漱间开了水龙头,想用凉水让自己清醒一些。 第9章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你昨天晚上说了什么?”胥白玉洗完脸,把眼镜戴上,顶着一脸的水望向裴允宁:“你竟然说你羡慕我。”   裴允宁点点头:“你看你日子过得多清净啊。除了逢年过节得应付一下亲戚们,其余时候自己在这儿住着就行了。你也没个女朋友,不用费尽心思哄人家高兴,也不用怕被绿。”说到这儿,裴允宁沉沉叹了口气:“小胥,我真是太羡慕你了。”   胥白玉扔给裴允宁一只新牙刷,一边给自己挤牙膏一边无奈地抿了抿嘴:“你就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说几句气话而已。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平时只有我羡慕你的份。”   裴允宁没再说话,默默地刷完牙,把胥白玉递给他的面包吃完便穿上了外套,临走时才感慨了一句:“谁还没个难处呢。”   胥白玉只当他是受了打击发神经,没接他话茬。两人一道出了门往医院走着,胥白玉望着街边的柳树,这个季节遥城这边的柳树叶子早已开始变黄了,扑簌簌地往下落,一阵风吹过就能掉下来不少。胥白玉叹了口气:“师兄,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一个终身的伴侣啊?”   “古时候生产力不发达,男耕女织嘛,互相配合才能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才能活下去。至于现在么,”裴允宁想了想:“大概是我等俗人总是免不了心动。”   胥白玉望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这句俗人说得还是挺中肯的。”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是有看对眼的人了?”裴允宁从不缺少好奇心,再加上刚刚被分手没多久,本能地想过一把当恋爱大师的瘾:“我可跟你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是处对象的话,一定得把对方的心思摸准了。可别像我,直到被人绿了才后知后觉。”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别找了,一个人过吧。”   胥白玉无奈地笑了:“没有的事,你再换十个八个我也未必能找。”他望着街上匆忙往来的行人,忽而转向裴允宁:“你知道真正成了一个人,生活到底是什么滋味吗?”   “怎么不知道?我现在不就是吗?”裴允宁说得理直气壮:“我都成单身汉了,还能怎么一个人?”   “你这算什么?”胥白玉有些哭笑不得:“你有疼你的爸妈,有那么多朋友,失恋了不想回家都不至于露宿街头,你身边的人多得数不清。”他摇了摇头:“我初中的时候住宿舍,那时我性格特别内向,连同班同学都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路边上的草丛里有一朵特别好看花。我很想把它摘下来,但最后还是没有摘。我当时就想,摘下来又怎么样呢?我都不知道能带给谁看。”他望了裴允宁一眼:“这样的生活还是挺残忍的吧?不值得你羡慕。”   说着就要走到医院大门口,裴允宁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他笑了笑,试图安慰胥白玉几句:“那时候毕竟是青春期嘛,青春期的孩子有几个不别扭的?别想这么多了。”   “好,不想了。”胥白玉笑了笑,和裴允宁一道走进了医院。   胥白玉这天虽然起得比平时早,然而他和裴允宁两个一道走来,一路上闲掰扯,总归是比一个人走得慢了些,进医院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他和裴允宁刚下电梯就听见不远处两个小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人翻着手机说:“你说那些电商也太会挣钱了吧。十一月十一,本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愣是给他们宣传成了购物狂欢。真是太有本事了。”   “这就快到双十一了。”裴允宁撇了撇嘴:“真没想到啊,今年光棍节我竟然和你成了同一阵营。”   胥白玉故作得意地笑了一声:“你不如想想有什么需要买的,反正你也经常熬夜,不差双十一这几个小时。”   “也对。”裴允宁无奈道:“诶,你要有什么想买的到时候可以提前发给我,像你这种早睡族不适合这种活动。”说罢又补了一句:“别忘了把钱转过来就行。”   “知道了,”胥白玉笑道:“你就等着吧。”   这天下午胥白玉下班后往家走着,走到小区门口时忽然间心跳得有些快,他本能地觉得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他不爽的事情。果不其然,胥白玉走进小区,刚拐进正冲着他住的那栋楼的路,远远的就看见了一辆他认识的车。   车边站了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那人正倚车站着,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抽到一半的烟。胥白玉有些头疼,这人的身份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尴尬。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静默了片刻才问:“你怎么来了?”   “连声爸都不叫?”见胥白玉走过来,那男人把烟掐灭,抬眼望着对方:“真是没大没小。”   爸?胥白玉回忆了一下,上次见到这人好像还是去年元宵的时候,就连胥白玉博士毕业时他作为家长都因为工作繁忙而没能到场。爸这个词别说是说出口了,就连在脑海中过一下胥白玉都觉得有些陌生。于是胥白玉也不甘示弱:“老胥,你没事儿就算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来人正是胥白玉的亲爹胥建业,今年不过五十五岁,正处在一个企业家的黄金年龄,意气风发得很。见胥白玉要走,胥建业赶忙喊住他:“回来!谁说我没事儿了?”   胥白玉停下脚步:“那你说吧,你有什么事啊?可别是找我给你那俩小儿子当家教。”胥建业再婚之后的第二年,胥白玉的后妈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那年胥白玉九岁。算算年龄,俩孩子和他小姑家的表妹同年,也该读高中了。   胥建业没想到胥白玉会这么说,一瞬间笑得有些尴尬,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请你爸上去坐会儿?”   胥白玉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要是愿意上来,我也不拦着。”   此时正是阳历十一月初,遥城这边大概将近六点钟才天黑。天色有些暗了,胥白玉却懒得开灯,他十分客气地给胥建业倒了杯水,示意对方随便坐。   “白玉,你年龄也不小了,爸想帮你买套房。”胥建业望着他:“年后没几个月就是你二十七岁生日,娶妻生子的事情也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胥白玉靠在门边,嘴上说得客气,行为上却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我不需要。”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胥建业兀自说着:“你爸的厂子这些年虽说比不得从前景气,但在遥城帮你买套三居室的房还是没问题的。”   “我才刚工作没多久,不急着成家。”胥白玉语气疏离得很,却又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更何况我一个人在这儿住就挺好的。”   胥白玉把话都堵死了,胥建业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才说:“白玉,你也不是小孩儿了,意气用事没有用。”   “我没有。”胥白玉皱了皱眉,坦诚道:“老胥,其实你对我来说跟我大伯二伯小姑他们都没什么区别,咱俩逢年过节客气一下就行了,你这是何苦呢?”没等胥建业反应过来,胥白玉就下了逐客令:“我上一天班了,挺累的,得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接着救死扶伤呢。”   胥建业原本正压着一腔怒火,此时却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他不想跟胥白玉计较,也知道再待下去两个人都尴尬,心里虽然郁闷,但还是走出了胥白玉的家门。   “路上小心,慢走不送。”胥白玉站在门口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胥白玉走到客厅的窗子跟前,看了一眼只剩了一丝亮光的天,又把视线转向楼下,静静地望着胥建业的车驶离视线。他有些郁闷,心里就像堵了块儿大石头。石头太重了,他没那么大本事,自己一时间搬不动。这要放在从前也就算了,可此时他却忽然很想找个帮手。   他拿过手机,打开通讯录,不知不觉就翻到了于菁这个名字。   不行。胥白玉赶紧把手机调成息屏,心想:于菁这个时候一定是在陪着于老爷子,绝对不能打扰他们。   胥白玉瘫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打会儿游戏吗?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游戏本身对他而言其实没什么吸引力,毕竟上班学习对他来说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能有些休息的时间,他只想瘫着,并不想选择这么费精力的娱乐活动。他仔细想了想,打开手机用时钟功能定了个晚上八点二十的表:他打算先睡一会儿,等到八点半再给于菁打电话。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睡过头其实只是因为懈怠,心里有事时压根不需要闹钟。胥白玉没听见闹钟响自己就醒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才八点十五。   睡觉真不愧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掀开被子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拿起了手机。   八点半,他准时拨了于菁的手机号。电话嘟嘟响着,胥白玉的心跳在响声中逐渐加快,他都不知道在一片漆黑寂静的屋子里究竟是手机的响声更大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大。好在响了没两声于菁就接了:“胥大夫?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他听见于菁那边有一声门响,好奇地问道:“于先生,你在干嘛呢?”   “我刚到家。”于菁轻轻笑了:“有什么事吗?”   胥白玉觉得很奇怪,他觉得于菁像是有魔力一样,光是听见声音就能让他觉得平静而心安。他缓步走到阳台,望着天上的朗月疏星,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正如朗朗夜空一般渐渐开阔明澈。他自嘲地笑了:“没事,就是突然很想给你个打电话而已。” 第10章   于菁坐到沙发上:“原来是这样。”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是遇到烦心事了?”   “嗯。”胥白玉应了一声,他很想把这通电话延续下去,可他忽然又怂了,他只怕于菁会烦:“于先生,你要是还有事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我都回家了,能有什么事?”于菁依旧笑着:“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胥白玉觉得很是感激,他很想跟于菁说,其实不用了,听见你的声音我的烦心事就快要烟消云散,但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不太好,显得自己就像个轻浮的浪荡子,专门打电话调戏人家似的。   他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下午的时候见到了不太想见的人。”   “这样啊。”于菁说话总是平稳得很,声音不大,语速也不紧不慢,有时甚至会让胥白玉觉得这实在不像个和他一样在俗世红尘里摸爬滚打的人,反倒像个山水间隐居世外的谪仙,跟高速运转的当代信息社会总有些格格不入,至少和他是不一样的。   “既然本来就不想见,”于菁接着说:“那干嘛要放在心上呢?”   “其实也没有,”胥白玉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是身份有些尴尬而已,让人不太舒服。”   “胥大夫可以去做一些开心的事,”于菁思忖了片刻,笑着调侃道:“比如去交个女朋友?这样或许你就不会这么烦闷了。”   “不用了,”胥白玉笑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和你打电话我就挺开心的。”   他说完这句话,电话两头都重新变回了静寂。胥白玉不是很会聊天的人,从前和裴允宁待在一块儿时,开话题的基本上都是对方。一瞬间胥白玉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他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宁静,然而往来逢迎的话术绝非片刻之间就能练就。他正沉默着,忽而听得于菁问:“胥大夫,你还想聊什么吗?”   “还好。”胥白玉赶忙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就是,”他顿了顿才说:“很感谢你。”   “感谢我干嘛?”于菁笑道:“今天有点儿晚了,否则真想请你来我家里坐坐。”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胥白玉攥着手机望向窗外,忍不住笑了,只觉得自己这回的选择实在是明智得很。   自从那天晚上跟于菁打了一通电话,往后几天胥白玉的心情都好得很。以至于这天中午吃完饭,他和裴允宁一道往外走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哼起了小曲。   “看来你最近很得意嘛。”他这行为实在反常,以至于裴允宁都忍不住调侃道:“老实交代,遇到什么好事了?”   “哪来的好事?”胥白玉收敛起笑容:“你想得太多。”   “是吗?”裴允宁接着戏谑:“没有好事咱们可以自己去找些好事啊。师兄跟你说,你休班的时候还是多出去走走吧,别总闷在家里,否则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张脸。”   “还是算了吧。”胥白玉赶忙推脱:“读书的时候你就总喜欢给我介绍姑娘,你也不算算我都拒绝了多少个了。”   “那能怪我吗?”裴允宁有些不服:“谁让你长得人如其名,跟块儿白玉似的。还别说,好多女孩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胥白玉没再作声,而是停了脚步:“你先走吧,我去一趟住院楼。”   “行。”裴允宁应下:“那我先走了。”   胥白玉站在原地,在阳光底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往住院楼走去。他先看了一圈别的病人,最后才走到于老爷子病房门口。   老爷子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眉头却紧锁着,在眉间形成了“川”字形的皱纹,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胥白玉如以往一样,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胥大夫?”身后忽然有人喊他,纵使声音不大,胥白玉还是吓了一跳。他心跳得很快,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却发觉正是于菁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提了些水果,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   “胥大夫真是敬业,中午还来看病人。”于菁笑着走近了:“不休息一会儿吗?”   “刚准备休息,”胥白玉笑了笑:“我这就走。”   胥白玉虽然这么说着,实际上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依旧站在原地。中午时分绝大部分人都歇下了,医院里安静得很,两人的说话声都不大,却足以把空荡的走廊填得满满的。   胥白玉忽然有些好奇,低声问道:“这个时间于先生怎么过来了?”   “我今天休班,一早就来了。”于菁走近了些:“我爸今天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不过好在他睡得还不错。中午一躺下,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胥白玉点点头:“你也是尽心尽力了。”   “自己的亲爸,应该的。”于菁望着他:“胥大夫,你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放进去再出来找你。”   胥白玉有些讶异,他不知道于菁想做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顺从地站在原地。于菁放轻脚步走进病房,过了好久才出来,他提了个袋子,里面装着些水果。于菁缓步走到胥白玉身边:“不好意思啊,刚刚我看我爸的表情不太对,陪了他一会儿。”他把袋子递给胥白玉:“一点小心意。”   “我不要。”胥白玉本能地拒绝:“不用了,真的。”   “你还是收下吧。”于菁望着他:“或者你来陪我走走,这就权当是我对你的答谢。”   “好吧。”胥白玉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两人一道从住院楼出去,在楼边的空地上缓步走着。   初冬午后的暖阳让胥白玉觉得很是舒服,他转头问于菁:“于先生怎么忽然想要出来散步?”   于菁眯起眼笑了:“只是觉得阳光这么暖和,不好好感受一下挺可惜的。”   “这倒是。”胥白玉微微抬起头,让阳光洒在脸上:“看来于先生很会生活。”   “胥大夫,”于菁望向他:“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觉得你好像一直很照顾我的感受。”他轻轻笑着:“为什么?是因为同情吗?”   “没有,”胥白玉垂下眼帘:“是我应该做的。”   “可我并不觉得你应该做到这种地步。”于菁笑眯眯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很:“其实不用。实话跟你说吧,我前两年的日子比现在难过得多。那时候都撑过来了,现在这样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胸口:“不过还是很感激你的好意,这里都记着呢。”   胥白玉笑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还早,于是又跟于菁闲聊了几句。他发现于菁的性格跟他之前想的有些不一样,他曾以为于菁是天生沉稳谦逊的人,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原来并不是这样。   “真的?”于菁话音刚落,胥白玉就忍不住质疑:“你刚读高一的时候还曾经偷偷跑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骗你干嘛?”于菁无奈地笑了:“我爸当时在高中教课,还是我隔壁班的班主任,我们班的数学老师。那时候年龄小,总有点儿叛逆心理。他管我管得一向很严,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非得跟他唱反调。”   “那后来呢?”胥白玉接着问。   于菁眯起眼回忆着:“后来啊,他老人家扔给我一张银行卡,说等我考上大学,里面的钱买手机买电脑甚至买游戏机,都随我。”说罢,他自嘲地笑了:“他还真是言出必行。我本科和硕士都在理工大读的,高考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就带我买电脑去了,买了个配置特别好的。我读本科的时候用,简直是浪费。”   “理工大?”胥白玉笑了:“那还挺远的。”   “是啊,确实不近。”于菁叹了口气:“我当年太不懂事,报志愿的时候都没考虑过喜欢什么,只是烦他总是管我,所以才特意选了离家远的学校。说来惭愧,待了很多年我才发现理工大的好处。务实,严谨,勤奋,的确有很好的氛围。”   胥白玉望着眼前的于菁,这人戴着眼镜,笑起来眉眼弯弯。平素一直有眼镜挡着,胥白玉看不真切,此时挨得近了他才发现,于菁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眼尾处微微上挑,笑的时候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分外舒心。   他承认于菁不是那种第一眼看去就能惊艳众生的长相,可如果再多放些目光过去,却是越看越觉得舒服。这人的皮肤本就偏白,再加上清秀齐整的五官,只看样貌便是斯文干净。如若再加上如今谦和平稳的气质,胥白玉仔细想了想,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怪不得那天清晨他看见站在诊室门口的于菁便觉得移不开眼,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头一个过分贴合了他骨子里带来的审美品位的人。   胥白玉多少存了几分读书人的清高,从前他一直觉得如果他愿意对一个人另眼相看,决不会是那人外表的缘故。可如今胥白玉却又不得不承认,对他而言于菁最开始的吸引力确实来自皮囊。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与本性。   ***   千里万里   嗷~明天就到八月份啦~新的一个月,一定要开心鸭~ 第11章   “胥大夫,”见他久久不说话,于菁低声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胥白玉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两人一同往回走着,胥白玉的视线几乎没从于菁身上离开过。望着对方瘦削的身形,他忽而想起了那天晚上一同去吃饭的情景。当时他只顾着和于菁攀谈,直到此刻细细回想时他才猛然发觉,于菁的饭量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实在不算大,甚至连正常都算不上。   “就算工作再忙,心情再乱,于先生也得好好吃饭啊。”胥白玉调侃道:“我看你这身板的确有些单薄。”   于菁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都听你们医生的。”   胥白玉又与于菁闲聊了几句便去了诊室,刚进门却被裴允宁拽到了一边:“你可算过来了,主任正找你呢。”   “找我?”胥白玉被裴允宁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吓了一跳:“找就找呗。看你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要塌了。”   “刚刚我看主任的脸色不太好,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裴允宁低声道:“你最近犯错了没?像主任这么严厉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没有吧。”胥白玉仔细想了想:“我不记得有过疏漏。”   “我提醒你,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儿。”裴允宁叹了口气:“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再谨慎也不为过。”   “行。”胥白玉拿起自己平素用的笔记本:“我先去主任那儿了。”   不过走了短短两分钟,胥白玉脑海中却闪过了他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工作情况。他仔细想着,却也实在没想起来他到底怎么犯了错,以至于敲门的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裴允宁大概是小题大做了,或许主任找他只是想了解一下他负责的病人们最近的状况如何。   “进来。”主任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可依旧给胥白玉添了几分紧张。胥白玉做了一次深呼吸,而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小胥,你来看看这个。”主任正坐在桌前,脸色阴沉,头也没抬地递给了他一张纸。   胥白玉赶忙伸手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这是516房病人的病情记录,这正是他负责的病人之一。胥白玉看了几眼,依旧没明白主任的意思:“主任,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上面记录的病人情况有几个地方偏差很大,具体改在哪里我已经圈出来了。”主任抬起头:“小胥,你怎么搞的?好在这回发现得及时,要是真按这个给病人配药治疗,你就闯祸了你知道吗?”   胥白玉有些懵,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他一点点回想,终于恍然大悟:这位病人的确是他负责,但是那天去查房的时候真正给病人做记录的却不是他,而是和裴允宁同年过来轮转的一位李医生。   当时他和李大夫一同去查房,两个人都过去了。这些记录的确是李医生做的,只不过因着这位病人一直是胥白玉负责,李医生就让胥白玉在这份记录上签了字。当时胥白玉也没多想,便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见胥白玉一直沉默着,主任有些不耐烦:“小胥,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胥白玉赶忙应道:“主任,是我不对,以后签字之前我一定仔细核对好病人的状况。”   “以后做记录也要认真啊。”见胥白玉认错态度诚恳,主任的语气便少了几分强硬,语重心长地说:“小胥,S大的医学院在咱们省内是最好的,是老牌子,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大夫。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为人还是做事,细水才能长流,往往是十年如一日最谨慎小心的人才能走得最远。”   “主任,这个记录不是我……”胥白玉本能地想反驳,还没说完却被主任打断了:“这个事先在我这儿记下以示警戒,下不为例。”   直到走出主任的办公室,胥白玉都没回过神来。这件事他实在有错,可记录却的确不是他写的,明明两个人的疏忽却让他一个人担着,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气不过。   思忖了片刻,他决定去找李医生对峙明白。胥白玉去病房转了一圈,找到了正在病房里观察病人情况的李大夫。   那李大夫没一会儿就忙完了。他刚走出病房便被胥白玉喊住:“李医生,”胥白玉走到他面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李医生心下一沉:“这个时候胥大夫不忙吗?”   “刚忙完,暂时没什么要紧的活。”胥白玉死死盯着他,开门见山:“你跟主任谈过了吧?”   李医生愣了半晌,避开胥白玉的视线,倒是没藏着掖着:“当然。”   胥白玉没给他留余地,径直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李医生转身想走,胥白玉见状赶忙拽住他的袖子:“你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了是吧?”   李医生沉默了片刻,低声叹了口气:“小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就快去别的科室轮转了,最近考核比较多,这段时间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在神经内科待了一年半,这是头一次出差错。我当时没意识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找主任修改的时候……”   “够了,”胥白玉打断他:“你不想让你的履历上有污点,就全往我身上推?”   “这也不是什么大的污点,毕竟我已经跟主任沟通过,全都改正了,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李医生赶忙解释:“咱俩的字迹确实有点儿像,而且那上面的确只有你的签名,当时主任就是这么以为的,我也没办法。”   “他以为这东西是我写的,你就什么都不说?还跑去告诉他上面的内容有疏忽,倒显得你细心谨慎。”胥白玉冷笑道:“你可真厉害啊。”   “小胥,你没必要这样。”李医生应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   “不用了,我受不起。”胥白玉强压着怒气:“你去忙吧。”   又能怎么样呢?胥白玉也是住培医师,李大夫的难处他也明白,而且那上面的确实是他的亲笔签名,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压根解释不清楚。   “怪不得找不着人,原来你俩都在这儿呢。”科室的吴医生远远喊了他们一句:“小李,小胥,有病人过来,快来搭把手。”   胥白玉整个下午都在全神贯注地抢救病人,一直忙到天黑。病人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些许,他也能下班了。只是换衣服的时候一想起中午发生的事,他仍觉得无比郁闷。   算了。胥白玉的心情实在不好,只得在心底默默地劝自己:委屈什么,你又不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别人记的东西你看都不看就签字,终归是自己的疏忽。往后再仔细一些不就好了,何苦只纠结在这里。   他如往常一般缓步从医院往外走,走到大厅时却忽然被人喊住了。这声音胥白玉熟悉得很,他回头一看,正看见于菁向他走来。   “刚刚我去找你,裴大夫说你已经走了,还说你今天下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直没怎么说话。”于菁走到他跟前:“正好我爸今天有点儿累,睡得早,我也正准备回家。”见胥白玉愣在了原地,于菁忽而笑了:“上次你说的那家面馆我倒有些好奇,要不咱俩现在一起过去?”   胥白玉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此时心里有些慌乱。他从没想过于菁会来找他,也早已做好了自己回家慢慢消化情绪的准备,就像以往无数次心情不好时那样睡一觉就好。可于菁这么一过来,把他的一切都给冲乱了,让他的心思四下散落着。   于菁毕竟也是活了三十年的人,该经历的一样没落下,原本不该经历的很多也都经历过。对世情人心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胥白玉此时的心思他还是能窥得一二。他不知道胥白玉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很体贴地没有过问,而是轻轻地从后面拍了拍胥白玉的胳膊,笑着问道:“还不走吗?”   “走啊。”胥白玉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他竭力控制着心绪,维持住平稳的语气:“别去那个面馆了,大冬天的,咱们去吃火锅吧。”   “行。”于菁点点头,应得极为爽快。他和胥白玉差不多高,手便很自然地搭上了胥白玉的肩膀,就像中学时和自己的好兄弟打闹过后的勾肩搭背。   但这却把胥白玉吓了一跳:于菁不知道胥白玉取向男,他这无意间的动作对胥白玉而言却无异于耍流氓。很多年没跟一个人这么亲近过了,胥白玉本能地躲开,只觉得脸上有点烫。   “怎么了?”于菁不解地望着他,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方才的动作让胥白玉不舒服。他自嘲地笑了:“其实自从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跟人这样了,你应该也是吧?不像中学的时候,兄弟之间感情是真的好。”他望着胥白玉:“可我看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个很真诚的人,是可以做朋友的那种。”   “于先生也很真诚。”胥白玉慌忙应下,摆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轻推了于菁一下示意他往前走,迅速转移了话题:“咱们去哪家火锅店?”   “都行。”于菁笑道:“你挑一个吧。”   ***   千里万里   我来啦我来啦 第12章   冬夜的火锅店很多时候比自己的住处还能给胥白玉家的感觉:他和于菁都不吃辣,这天周遭满是人声,热闹沸腾一如面前的清汤;暖黄的灯光打下来,外面虽寒风瑟瑟,屋里却温暖如春;最重要的,对面坐着的就是能说知心话的人。   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没有因为生怕得罪而来的百般小心翼翼,也没有人心隔肚皮笑里藏刀的防备、利益权衡下的讨好,更不需要把彼此的每个字都拆解开来辨析真假。胥白玉享受这样的感觉,甚至在某一瞬间,他忽而很想把这样的时光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他触及不得的远处。   “今天我是真挺生气的。”早在上菜之前胥白玉就跟于菁说了这天下午的事,此时他正用公筷把羊肉卷下进锅里,望着热气在眼前蒸腾,他低低笑了:“于先生,在你看来我这种事应该很可笑吧?”   “怎么会呢?”于菁坐在桌对面,眯着笑眼望向他:“很正常的事,哪里都不会缺,在我们单位也一样。”   胥白玉被他这话引起了些许兴趣,他望着这人:“那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于菁笑着摇摇头,语气和缓一如以往:“从前遇上了我还会跟他们争辩几句,至于现在么,我都不管这些事,随他们去。不过他们找麻烦一般也不会找到我头上。”   胥白玉叹了口气,把方才下的羊肉卷捞出来放到于菁碗里:“我现在真是越来越佩服我师兄了。”   “你是说裴大夫?”于菁有些好奇,接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从前读书的时候,我师兄特别喜欢在我面前显摆,总跟我开玩笑,说什么让我不用担心,出事有他护着我。”胥白玉自嘲地笑了:“我当时还很不服,现在想想,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先前很多事一直都是他在帮我。”   “挺好的,”于菁望着他:“能遇上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容易。”   “的确,实在是难得。”胥白玉知道于菁不能喝酒,于是这天只点了一扎果汁。他把果汁倒进于菁的杯子里,笑着说道:“我不光佩服他,也很羡慕他。我青春期的时候特别中二,那时候一门心思想做个强大的人,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强大呢?”他自顾自地说:“我当年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大概就是他那种人吧。”   于菁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你已经很好了,世上从不缺强者,没必要总是想着那个。”   “谢谢你。”胥白玉端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杯,而后戏谑道:“虽然我不信。”   “其实你不用顾虑太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于菁吃了几口菜:“光鲜亮丽的人不少,可也多得是落魄人。”   这句话撞进胥白玉耳朵里时他正在低头吃年糕,闻言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说来奇怪,自从他与于菁相识,在他印象里这人一直是沉稳自如的;除了面对发病的于老爷子时,这还是他头一次从于菁身上见到几分落寞的意味。   胥白玉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想换个话题,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于菁便恢复了平素谦和温润的模样,笑着与他说:“我想讲个寓言故事。”   “讲吧。”胥白玉也笑了:“愿闻其详。”   “传说商朝有一位贵族,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他过世之后,下属们在他的墓室里放了很多当时通用的货币贝壳来做陪葬,这是十足十的显赫。”于菁望着面前的热气蒸腾,娓娓道来:“可是几千年后,当考古学家们打开他的墓穴时,却只觉得讶异失望。他们感慨说,怎么这位贵族的墓穴里竟然只有一堆不值钱的贝壳呢?”   胥白玉笑了:“的确,名利客们疲于奔命汲汲所求的东西,在时间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是啊,”于菁跟胥白玉碰了碰杯:“命最值钱,活着才最要紧,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   于菁这天晚上吃得依旧不多。胥白玉本想跟他说让他多吃点,但转念一想,于菁都三十的人了,对衣食住行的生活自然心中有数,总跟人家说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然而当他看见于菁把先前自己送的围巾拿在手里走入寒凉的夜色时,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大脑下达三思的命令之前便脱口而出:“于先生是戴不惯围巾吗?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戴着?”   闻言,于菁忽而停下了脚步:“的确不太习惯。来的时候是因为我爸总唠叨,为了让他老人家安心我才戴上的。”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围巾,又转身望向胥白玉:“胥大夫,谢谢你。”说罢便把围巾搭在了脖子上。   这句答谢为的是当初送他围巾还是如今的好意关心呢?胥白玉琢磨了一会儿,直到走到于菁的车跟前他也没想明白。   “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胥白玉坐进副驾驶位:“胥大夫这个称呼我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为什么?”于菁一边启动车一边问:“别人不都这么叫?”   胥白玉望着他,说得郑重其事:“这又不是在医院里。”   “也对。”于菁忽然觉得胥白玉有趣得很,于是笑着问道:“你是哪一年的?”   “八九年,就快二十七了。”说罢胥白玉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于老师跟我说过,你是八五年生人。”   如果不是因为光线并不算好,胥白玉一定能看出于菁此时的笑意比方才深了许多。这人已经许久没跟人谈论过这样家常的话了,自从几年前母亲去世,父亲又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他的生活便再没轻松过。此刻他和胥白玉闲聊着,只觉得对方带着笑意的言语就像暴风雪过后的暖阳,更胜寻常的温暖人心。   “那我叫你一声小胥,你没意见吧?”于菁笑着问。   “当然。”胥白玉应道:“求之不得。”   “于先生,多谢你送我回来。”于菁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胥白玉下车前特意冲于菁摆了个笑脸:“明天见。”   “好。”于菁笑着应下。   望着夜幕下胥白玉离开的背影,于菁觉得有些不真实。很多年前他就明白,其实人与人之间大多以一利字为系,非亲非故的冷眼旁观才是本分,熟识之人也保不准哪天便会弃你而去。若是遇着能在自己落难时不落井下石反倒宽慰几句搭把手的,那已经是大善人了,哪里还能再奢求其他?   于菁怔了半晌,直到再也望不见那人的影才重新把手放到方向盘上。   第二天午后,胥白玉早去了一会儿。他刚到诊室,正在收整资料,忽而听得有护士喊他:“胥大夫,快过来!来了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这就来。”那护士说完就跑了,胥白玉赶忙应了一声,也匆忙跑了出去。   胥白玉赶到时吴医生正在和病人家属交流病情。病床上躺了个老大爷,有两个中年人站在床边上,约莫将近五十岁。胥白玉觉得他们大概是夫妻,很可能是这老大爷的儿子儿媳。   吴大夫和胥白玉一样,也是S大毕业的,只不过这人如今已有三十好几,已经晋了副高,从去年开始还做了硕导。吴医生仔细观察着病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夫,我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吃完饭刚准备睡觉,突然就头疼。”那男人赶忙回答:“他头特别疼,疼得都说不出话了。”   “他中午都干什么了?”吴医生接着问:“有没有遇到特别激动的事情?”   “这倒没有,”那男人赶忙应下:“不过他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   吴医生点点头:“生过其他病吗?有没有过动脉瘤破裂之类的?”   “没有。”那男人仔细想了想:“但他一直爱喝酒,血压挺高的,好几年了。”   “行,先去做个检查吧。”吴医生说:“拍个头颅ct看看。”   “好。”那男人赶忙应下。   “这老大爷刚来的时候是被送到急诊去了,从急诊转过来的。”嘱咐完了病人,吴医生跟胥白玉解释道:“我看很可能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先让他们做个检查看看吧,要是不容乐观的话得转去神经外科安排手术。”   胥白玉叹了口气:“这老爷子,怎么这么能喝。”   “谁可不说呢。”吴医生摇摇头:“一大把年纪了。”   那男人很快就带着ct的结果回来了,吴大夫仔细看了看,稍稍皱起了眉:“小胥你看,病人的确属于蛛网膜下腔出血,不过情况还不是很严重。”他一边写病历一边说:“先安排住院吧,用药稳定住。小胥,你去病房看着点儿,一有问题马上找我。”   “住院?”那男人愣住了,说话也少了几分理智:“我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要住院?”   “这很正常。”胥白玉赶忙解释:“这种病往往是急性的,发病一般都很迅速。”   “行,”那男人还没从震惊与恐慌中缓过来,慌忙应道:“我这就去办手续。”   ***   千里万里   那个商朝贵族的寓言故事,来自网络 第13章   胥白玉一下午都在忙活刚入院的这位老大爷。老爷子姓林名其至,今年已经七十出头了。林大爷运气不错,病情算不上凶险,胥白玉觉得用药治疗一阵子,如果不再出血而且没有并发症,差不多就能回家。   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胥白玉才想起来,这天他几乎一下午都没见着裴允宁,实在是反常。胥白玉值夜班,不急着走,他先去看了一圈病人,确定情况都已经稳定下来后便四处寻着裴允宁的身影,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看见那人。   “师兄!”胥白玉赶忙走上前去,见裴允宁脸色不太好,他拽住对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还好,被主任找谈话了,了解情况。”裴允宁的脸色很差:“我的天,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   “谁啊?”胥白玉有些纳闷:“谁招惹你了?”   “我前女友呗,还能是谁?”裴允宁越说越气,近乎咬牙切齿:“她竟然来医院举报我。”   “举报你?”胥白玉一愣:“为什么?你有什么把柄攥在她手里?”   “今年年初我俩好的,你也知道,我俩是参加聚会认识的。她是个白领嘛,经常加班,就总是头疼。我跟她说,来咱这儿的神经内科看看吧,她就过来了。”裴允宁接过胥白玉递给他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把我俩这将近一年的微信聊天记录断章取义做了好多截图,连带她之前买药那付费凭证之类的组在一起,硬说当初是我当医生的骚扰她。”裴允宁把水杯放回桌子上,沉沉叹了口气:“这不是胡闹么。”   “那现在是什么结果?”胥白玉赶忙接着问。   “还好我留了一手,之前和她的聊天记录都存着呢。用事实说话,都跟主任解释清楚了。”裴允宁应道:“否则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胥白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每次谈恋爱都是好聚好散,怎么这回还能扯出这档子事儿来?”   裴允宁脸色一沉:“还不是因为我前两天发了个朋友圈骂他们来着。这对狗男女,自己干了不道德的事还不许别人说,真是没天理。”他走到胥白玉身边,觉得气到头晕脑胀,只得扶住胥白玉的肩膀,兀自感叹:“从大学到现在我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极品。”   “其实你骂归骂,发朋友圈确实不太应该。”胥白玉试探着说了几句,见裴允宁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便也抿着嘴,一时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才说:“师兄,别气了,吃点儿东西去吧。”   “不吃,”裴允宁心里的气恼压根灭不下去:“气就气饱了,没胃口。”他转向胥白玉,透过眼镜的镜片望着这人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师弟,我这可是前车之鉴啊。你以后找姑娘处对象,一定得小心再小心。”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想找。”胥白玉无奈地撇了撇嘴,话说得隐晦又真诚:“我找不着合适的姑娘。”   他这般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晚上他和于菁道别时的景象。他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以至于心里空落落的:当时分明与对方说了“明天见”,可自己今天实在太忙,想来是见不着了。   “不找也好。”裴允宁难得地显出了几分衰颓与软弱:“省得劳心费力。”   “你也就是现在发发牢骚。”胥白玉笑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和我不一样。就算当天发生了天大的事,第二天你照样能活蹦乱跳。”他明白其实这人并不需要自己过多的关心,便低声劝了一句实在话:“师兄,你还是快点儿回家吧。”   “行。”裴允宁长出了一口气:“你值班仔细着点儿,听说昨天主任把你说了一通。”   “是啊。”一提起这事,胥白玉心里瞬间好似被堵了块儿石头。他压住自己的重重心绪,用还算正常的语气对裴允宁说:“你放心就好。”   这天晚上值班,胥白玉一如既往地看资料。值夜班没事的时候其实挺无聊的,然而对胥白玉这种睡眠需求量极大的人来说,熬夜这种事还添了几分实打实的煎熬。胥白玉不是不想睡,只是他不太敢,生怕出岔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看了一会儿书,实在有些累了,转头瞧了一眼时钟,发觉才刚过十二点。他掏出手机想给裴允宁发几条无病呻吟的消息找乐子提提神,刚打开微信却看到了于菁的好友添加申请。   这事的确提神醒脑,胥白玉顿时困意全无。他平素虽活得封闭且不善言谈,但并不代表他是个缺心眼儿。作为一个在俗世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他自然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否则那天也不至于没把李医生拽到主任面前当场对质。原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更何况特殊时期的难处大家都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出意外,他还得跟这人共事几十年,卖个人情总比势不两立来得舒坦。从这方面讲,他也算继承了些许胥建业商海浮沉半辈子的圆滑派头。   胥白玉从不跟人视频,社交软件对他来说只是个工具。从前但凡有机会,只要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他都会跟人家加个微信方便联系,久而久之他微信里的联系人也不算少,翻半天都翻不到底。可这回却不一样,跟于菁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大脑总是短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活在二十年前网络尚不发达的世界里,总想着靠见面与打电话联络感情,就差写封信飞鸽传书。   室温冷热适宜,胥白玉脑门上却冒出了一层汗。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份掺杂了几分紧张与不悦的莫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细细思量,竟有几分世外仙源忽然被暴露在俗世之中的不适应:多年来他用“人脉”一词为自己画了一个圈,然而哪怕这个圈里有他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想把于菁归进来。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先前犹豫许久的缘故:他不是武陵人,不想拿桃花源邀功请赏。如果他“背信弃义”了,对不起的人只有他自己。   想来想去,胥白玉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胥白玉你个神经病,加个好友哪来这么多戏。而后便点了同意,当即给于菁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胥大夫,”正当这时值班护士赶来轻轻敲了敲门:“有病人找。”   “马上过去。”胥白玉回过神来,赶忙应下。   于菁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胥白玉的消息,胥白玉收到时刚穿好白大褂。回复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胥,昨天很忙吗?   当然。胥白玉把字打到输入框里,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他鲜少向人撒娇诉苦,小时候是因为没人可说,后来长大了也懒得说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向于菁倒苦水,心里还有种莫名的自信,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昨天一直在忙,特别累。胥白玉打完这一行字,立刻按了发送键。   发完这条消息,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到点儿了,便拿起笔记本往病房走。   今天胥白玉查房。想着毕竟于菁每天早晨都会过来一趟,他心里还存了些侥幸,惦记着能不能见于菁一面。没成想于菁今天走得早,他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只有神情稍显呆滞的于大爷坐在一旁。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的教训,胥白玉这回查房格外仔细谨慎。然而就在他刚准备离开时,一阵吵嚷声忽而从身后传来。   “你们想干嘛?”说话的正是昨天送林大爷过来的男人。那男人站在病房门口,气势汹汹,声音比昨天高出许多倍:“老爷子住院了才来这儿装孝顺?做给谁看呢?”   被男人拦在病房外面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少年,少年看着最多十四五岁。那女人面色难堪得很,说话几乎是低声下气:“他大伯,你就看在你死去兄弟的份上,让孩子进去瞧一眼爷爷吧。”   “什么爷爷!”男人说话毫不留情面,指着少年大声道:“等过两年你一改嫁,他就姓别人的姓了。还跑到这儿来叫爷爷?糊弄谁呢。”   胥白玉估计这几个人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赶紧给保卫科打了电话,而后便快步走到病房门口,拉住越说越来气的两人:“大哥,大姐,有什么话咱出去说,别在这儿嚷嚷,影响病人休息。”   “松手!”那男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一把甩开胥白玉,指着那女人骂道:“你还好意思带他过来?他爹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前两年是谁把老爷子气得吃不下睡不着的?”男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算盘?你不就是想利用你儿子从老头腰包里多掏点儿钱出来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正当这时保安及时赶来,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又把已经歇斯底里的男人制住。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胥白玉赶紧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只见林老爷子正背对着病房门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   千里万里   今日情话:你是我的桃花源啊~ 第14章   胥白玉有些担心,赶忙走进病房看了一眼,看到林大爷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林大爷闭着眼,看着仍是在睡觉,仿佛并没有被刚刚的喧哗吵到。   吵闹声渐渐远了,那三人大概已经被保安带去了别处。胥白玉刚想离开,前一天下午把老爷子送来医院的中年女人却忽而进了屋。   “大夫,”那女人看起来也很忧心,看见胥白玉便赶忙问道:“老头没事吧?”   “没事。”胥白玉看了她一眼,含蓄地提醒:“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   “诶。”女人赶忙应下:“大夫,我们家里的旧账积了好些年了,我家那口子脾气又差,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胥白玉摇摇头:“以后注意就好。”   下午下班时胥白玉掏出手机,想给于菁发条消息,来回删改了好几次,最终只发出一句:我看于大爷最近的状态还不错。   他没想到于菁给他来了个秒回,内容依旧言简意赅:的确比之前好一点儿,非常感谢。   于是胥白玉也赶忙回道:应该的。   原本这次的对话到这儿就要结束了,毕竟胥白玉也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刚要把手机收起来换衣服走人,于菁的消息却又忽地跳入了他的视线:我爸大概八点睡觉,晚上八点半之后我有空,到时候联系你?   胥白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就在看到于菁消息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忽然停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刚刚给于菁发消息的初衷就是想询问对方今天有没有时间。   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给于菁回复了一句:好。   然而胥白玉没想到的是,于菁说的联系竟然是视频聊天。八点半的时候他还在一边看书一边等于菁的电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横陈在明晃晃屏幕上的正是于菁的视频通话邀请。他吓了一跳,以至于久久没能按下接通键,直到于菁那边自己取消。   屋里复归安静,胥白玉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拿起手机拨了于菁的电话号码。   没响几下于菁就接了,胥白玉又听见了那人温和的声音:“小胥,刚才在忙吗?”   “对。”胥白玉正愁找不到理由,听于菁这么说便赶紧应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话有些结巴:“确,确实在忙。”话音刚落,他发觉方才这番说辞好像仍不够准确,赶忙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不忙了。”   “好。”胥白玉听见于菁大概是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人视频?”   “其实还好。”这话一说出口胥白玉又陷入了纠结,他觉得他说得好像不太妥当:如果只是还好,现在怎么只给人家打了电话而不是把视频回过去呢?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于菁先说话了:“我今天下午听我爸病友的家人说早晨有人来闹事,你没事吧?”   “没有。”胥白玉的神智终于回来了些许,他起身走向阳台,望向点缀着疏阔星辰的夜空,觉得这番景象和他之前送走了胥建业给于菁打电话时如出一辙:“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于菁说:“这几年总看到关于医患关系的负面新闻,你记得小心一点。”   胥白玉“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说:“老爷子家里也挺闹心的。早晨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也听出来点儿意思,无非还是弟兄们争家产那一套。”他叹了口气:“只是可怜那林老爷子,小儿子已经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啊。”于菁叹了口气:“这档子事在医院里该是不少见吧?”   “是。”胥白玉应道:“其实在医院,生死都算不上稀奇了,什么事都不少见。你看那些人,在外面个个都是战士。可到了医院呢,身体上的毛病,人际间的脆弱,世态炎凉,全暴露得彻彻底底。”他叹了口气:“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日子啊。”   “不光是医院,在哪儿都一样。”于菁感慨道:“虽说很少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可谁的日子里都少不了困境。大家都心知肚明。”   胥白玉记得于菁的温和与笃定。他见过的人里很少有性子真正温平的,毕竟他们这一代正处在鲜衣怒马的年龄,再加上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十年如一日在父母娇生惯养的呵护下长大,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一身的个性。性情温润的也不是没有,他那长辈们待人接物都很不错,往往是年纪越大的脾气越好。但那大多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无时不有的笑容里向来少不了权衡利弊的圆滑。   胥白玉跟于菁接触了将近两个月,闲谈间他发现于菁少年时也是意气风发的性子。他觉得于菁如今的温和其实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但于菁和他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即便左右逢源到几乎不得罪任何人,沉稳平和到近乎波澜不惊,胥白玉也能感觉出这人的真情真性。   就像剥开层层饱经风霜的外壳,里面深深埋着的,竟是一颗滚烫炽热的赤子之心。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份真诚于外人而言,如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瞧见过,但他知道自己的确是见到了。   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觉得心绪比方才轻松了不少,便多了些和于菁闲聊的心思:“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听一个肿瘤科的医生说,前两年他们有个病人,年纪挺大的。当时那人的手术很成功,结果做完手术当天晚上就自己挣扎着从病房的窗户里跳下去了,还把同住一间房的病人给吓得不轻。”   胥白玉本以为于菁会很讶异,一如当初的他。但于菁却沉默了,隔着屏幕胥白玉只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他忽而无比自责,懊恼地想: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真是的,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于菁迟迟没有回话,以至于胥白玉有些慌了。这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寄人篱下时向来以察言观色为第一要务。如果对方不是于菁,他现在肯定正厚着脸皮一遍遍试探着跟人道歉。然而世事向来没有如果,此时胥白玉只觉得如万千棉絮困在喉头,闷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主动把通话结束掉。   先前想跟于菁有更进一步接触的也是他,如今怂到想往回撤的也是他。至于于菁,胥白玉估计自己这些心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对方大概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于菁忽而笑着说道:“要不总有人说呢,去医院里走一圈,什么功名利禄爱恨情仇的烦恼都能放下。”   这段不寻常的静默最多持续了半分钟,对胥白玉而言却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重新听见于菁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筋疲力尽,胸腔里弥漫着虚惊一场后的惊惶、喜悦与委屈。他竭力维持着正常的声音,低声说了句:“是这个道理。”   胥白玉忘了那天他们是如何结束的通话,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过得有点懵,工作时便全身心地扑在上面,下了班往床上一横很快就能睡着,连手机都没怎么碰。   几天后又轮到他查房,胥白玉一如往常地仔细记录着病人的情况。然而他刚想离开林大爷的病房时,老头却忽然喊住了他。   “大夫,我儿子儿媳妇刚才出去买东西了,都还没回来吧?”林其至向他询问。   胥白玉向走廊里看了一圈,转而答道:“还没呢,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听胥白玉这么说,老爷子顿时来了精神,和方才蔫儿着卧在床上的老头简直判若两人:“我二孙子有没有再来啊?”   “没有。”胥白玉摇摇头,确定老头的大儿子和儿媳的确没在,这才重新走回到病床前:“林大爷,我只是个大夫,能做的有限。不过您要觉得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直说就行。”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大夫,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老伴得了癌症,十年前就走了。我活了这一辈子,没什么成就,唯一的念想就是那俩儿子。结果老二还不争气,前两年借了高利贷,被逼得没办法跳了河。”   胥白玉一愣,忽而想起那天晚上于菁说过的话:行于这世上,谁都少不了困境。   没等他说什么,老头接着说:“我退休之后一直跟着我那大儿子住,可他觉得老二一家不孝顺,从不让他们进门。我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再作孽那也是我亲儿啊。老大管着我工资卡,我手里也没多少钱。可怜我那小孙子,我也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点儿红包。”   胥白玉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对这家人而言,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区区一过客。治病救人是他的本分,至于其他的,他也只能叹一句有心无力。   “爹啊,吃点儿水果吧。”正当这时林其至的大儿子提着两袋水果进了屋,眼见胥白玉也在,赶忙从中拿了一些递给胥白玉:“大夫,之前是我们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胥白玉把那男人的手往后一推,摆出几分笑意:“没有。” 第15章   见林老爷子的儿子儿媳都回来了,胥白玉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其至,对老爷子的儿子说:“病人一切正常,恢复得还不错。”   “行,谢谢大夫。”那男人赶忙应下,依旧想把东西塞给胥白玉:“那天实在对不住,我们……”   “真没事。”胥白玉见状赶紧往门口走,甚至打断了那男人的话:“我先去忙了,你们好好照顾老头。”   胥白玉这段时间每天下班后都会给于菁发一些日记似的消息,比如今天医院食堂出了个新菜品,他觉得很好吃;或者哪个病人没抢救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人没了,心里愧疚难受却又不敢在病人家属面前表现。这些和流水账相差无几的东西竟然没引起于菁的反感,对方反而还极有耐心地逐一给他回复,这让胥白玉一度受宠若惊。   好不容易轮休,胥白玉理所当然地睡了个懒觉。刚醒时他本能地抓过手机想给于菁发条消息,刚打了几个字还没按下发送键,好巧不巧的来了通电话。   来电人正是胥白玉的奶奶,他赶忙按下接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像刚刚睡醒:“奶奶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白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奶奶这儿吃顿饭吧?”老太太听见孙子的声音很是高兴:“自打你上了班,奶奶还没见你一面呢。”   “奶奶,这是您老人家这个月第三次打电话催我了。我要再不过去,那还是人么?”胥白玉从被窝里爬出来,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一边叠被子一边说:“今儿我轮休,待会儿就能过去。”   “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老太太实在喜出望外:“好嘞大孙子,等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黄焖鸡米饭。”说罢便挂断了电话自己喜滋滋地准备做饭去了,没再留给胥白玉半点儿说话的机会。   老太太一向这样,胥白玉也习惯了。他重新打开微信,思忖了片刻,给于菁发了句:于先生喜欢吃黄焖鸡米饭吗?而后便洗了把脸穿上羽绒服往外走。   胥白玉奶奶家跟省立医院挨得不算近,他坐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地方。确实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了,走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小区里,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胥白玉轻车熟路地走到奶奶家所在的那栋楼。他走上楼梯,抬手敲了敲门,怕老人家不知道是谁还特意喊了一声:“奶奶,是我,白玉。”   “白玉来啦。”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一看见胥白玉,那女人恍惚间愣了一下:“哎呦,看我大侄子瘦的。上班这么辛苦啊?老太太可有的心疼了。”   “小姑你也来了。”胥白玉打过招呼,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瘦很多。”   “白玉来啦?”老太太也扎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见胥白玉进了客厅便赶忙转身出来,仔细打量着:“你小姑说得没错,确实是瘦了,今天中午咱得多吃点儿。”   “行。”为让老太太高兴,胥白玉赶紧应下。   此时正是阳历十一月底,遥城的冬天已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它的尖牙利爪,好在室内都有供暖,故而小老百姓的生活还是惬意舒适一如既往。   胥白玉脱了羽绒服挂到衣架上,又在小姑的唠叨下不得不穿上了个薄外套。洗完手刚往沙发上一坐,拿起遥控器准备换个频道,他小姑却忽而凑了过来,笑得一脸灿烂。   胥白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便听得他小姑说:“咱白玉老大不小了,小伙长得这么精神,谈对象了没有啊?”   他们家老头走得早,儿女子孙们便成了老太太生活里的头等大事,胥白玉的婚事她也一直挂在心上。平时见不着胥白玉,老太太也只能跟自家唯一的女儿说说,此时的小姑更像是老人家的传声筒和代言人。   他小姑怕胥白玉不好意思,特意压低了声音:“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胥白玉赶紧摇摇头:“还没呢。”   没成想这回话正合了他小姑的心意,小姑立刻笑着问了一句:“那正好,我最近看着了个合适的,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不用,真的不用。”胥白玉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本来想拿杯水喝的手也顿在了原地。他望向对方,满脸真诚:“小姑,我还年轻,想以事业为重。”   他小姑觉得有些扫兴:“白玉啊,你是在这间房子里长大的,老太太对你比对其他孙子孙女都上心。实话跟你说吧,这回的姑娘不光我看着好,老太太也喜欢。”她叹了口气,试探地问道:“真不考虑考虑?先见一面也行啊。”   “真的。”胥白玉飞速思考着,忽然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好办法:“诶,话说欢欢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最近怎么样啊?”   事实证明胥白玉的计策很是不错,提到自家女儿姚欢,小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别说你妹妹了,一提她我就来气。这孩子,到现在了还总跟我对着干。”她望着胥白玉:“白玉啊,你妹妹要是能有你当年一半懂事我就心满意足了。还不知道她最后能考几分呢。”   “姑你就放心吧,肯定没问题的。”胥白玉顺势劝道:“我当年一点儿都不懂事,欢欢已经很不错了。”为了避免话题又绕回到相亲这件事上,胥白玉赶紧给他小姑倒了一杯水,开始自爆短处:“姑,说到高考,你还记得我当年报志愿的时候吗?”   “记得啊。”小姑应道:“你小时候学习一直挺不错的,最后高考也有六百好几十分呢。”说着她便起了兴致,没等胥白玉回话便接着说:“我记得当时你爸妈都不赞成你报医学院。”   胥白玉笑了,轻轻点了点头:“我还记得当初那俩人的样子呢。也挺好笑的,自打我记事开始,他俩一见面就打,那还是头一回有了统一的意见,都想让我报经管。”经年往事被揭开了蒙尘的布,胥白玉在回忆深处细细搜寻着:“老胥的厂子越办越大,他说想让我本科毕业后帮他打理经营。至于老李,”他没忍住笑了:“当时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那是我亲爸的厂子,千万不能便宜了别人。就这句话,把老胥气得在这客厅里来回走了不下十圈。”   胥白玉这么调侃似的说着,再加上生疏十足的称呼,忽然让他小姑有些难受。小姑拍了拍胥白玉的背,刚想说两句,却听得老太太在厨房喊道:“媛啊,快来帮我把粥煮上。”   胥媛应了一声便赶忙过去,这可乐坏了胥白玉:他终于能把电视中的老年歌舞表演给换掉了。   眼见俩长辈都没心思理他,胥白玉掏出手机随便刷着,发现于菁回了他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还好,我都可以。   胥白玉盯着屏幕,忽而想起了于菁那令人糟心的饭量。他低声叹了口气,本想跟于菁说自家奶奶做得很好吃,但又觉得好像关系还没熟到能把对方请到家里来做客的地步,最终只回了一句:下次一起去吃吧。   “对了,白玉,”胥媛忙完了,又回到客厅坐下:“你屋里那些高中时候的笔记,我拿给你妹妹看了。”   “啊?”这对胥白玉而言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哭笑不得地问:“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东西了,本来我还打算扔了,奶奶非要留着。欢欢现在还能用吗?”   “怎么不能了?至少态度还是很值得学习的。”胥媛笑了:“你笔记写得那么工整,让你妹妹多跟你学学。”   “哪有啊。”面对胥媛的夸奖,胥白玉并不受用:“我那笔记上大多是废话,就是想用笔尖拴住自己免得走神而已,没什么用处。”   老太太喊了一句:“白玉,快来吃饭。”   “诶。”胥白玉赶忙应下,起身去了餐厅。   老太太总怕自家孙子饿着,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往胥白玉碗里夹菜。胥白玉平时饭量不算小,然而此时面对这“过量”的关爱,他觉得自己的胃一直在进行无声的抗议。最后他实在吃不下,跟老太太打太极似的反复推脱,终于打消了老人家想让他再多吃点的念头。   胥白玉抽了张餐巾纸,刚把嘴擦干净,就听得老太太说了一句:“刚才你小姑跟你说了没?想给你介绍个姑娘。”   胥白玉吓了一跳,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老太太这回跟他玩的是“先礼后兵”。   “说了。”胥白玉赶紧起身离开饭桌,顺手把餐巾纸扔到垃圾桶里,又把应付胥媛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我还年轻呢,事业为重。”   老太太叹了口气,问了一个分外深刻的问题:“家庭重要还是事业重要啊?”   胥白玉只觉得背后一凉,拿起手机想都没想飞快地拨了于菁的号码,在对方接通后便装模作样地满嘴跑火车:“啊,好,我马上回去。”说罢他赶紧换上羽绒服,冲老太太摆了个笑脸:“奶奶,小姑,实在对不住,我单位有事,下次再来陪您二位。”说罢便赶紧冲出了门。   胥白玉没挂电话,出了楼门才笑着跟于菁解释道:“不好意思于先生,刚我奶奶催婚呢,我这找了个借口才溜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了:“小胥,你还挺有意思的。” 第16章   “没办法。”胥白玉边走边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仔细斟酌了一会儿:“那些姑娘对我来说都不合适。”   于菁笑得有些无奈:“全都不合适吗?你眼光也太高了一点。”   “才没有。”胥白玉往公交车站走去,话赶话似的脱口而出:“我是因为……”   我喜欢男的。   胥白玉猛地停下脚步,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险些把他藏了多年的心事宣之于口。他吓了一跳,以至于站在冬天的瑟瑟寒风里冷汗直流。   电话那头的于菁不明所以,接着问道:“因为什么?”   “于先生,我这边公交车过来了,先不说了吧。”不过短短几分钟,胥白玉又扯了个谎,赶紧挂断了电话。   胥白玉知道若论熟识,于菁显然比不上与他称兄道弟多年的裴允宁,若论亲近,于菁也没法与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奶奶小姑相提并论。但不知为什么,面对那些人时胥白玉从没有过出柜的打算,可就在今天,就像冰封已久的寒潭裂了一道缝,他忽然有了不想再隐瞒下去的心思。   他站在站牌下等了几分钟,这回公交车是真的来了。胥白玉投了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恍惚了一路。   两天后一大早,胥白玉刚准备穿上白大褂,裴允宁便走了过来:“小胥,你最近有事没?”   “没有啊,”胥白玉望向他:“怎么了?”   “我家里有点儿事,我准备把休班攒一攒,”裴允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这周末我轮休,咱俩换个班呗?”   “行啊,”胥白玉笑了:“说起来我前两天刚休过。”   “成,那就这么定了,抽空咱把申请条交上去。”裴允宁说着便也换好了衣服:“我先去查房了。”   闻言,胥白玉冲他摆了摆手。能把周末的轮休换给他,胥白玉觉得裴允宁还真是待他不薄。他在心底细细思忖着,想着这段时日他跟于菁总用手机联系,偶尔见面也是他去查房看病人的时候匆匆打个招呼,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出去一趟了。   这周末啊。胥白玉想,那时候于菁也休班,要不要约他一起出去一趟呢?   这事他惦记了一上午,中午吃完饭放下筷子他便打开微信给于菁发了条消息:于先生,这周末有空吗?   于菁大概也在吃饭,过了一会儿才回他:有空,怎么了?   胥白玉刚想回话,坐在对面的裴允宁却猛地站起身来:“下雪了?”   胥白玉偏头望了一眼窗外,只见天色阴沉,雪花在天地间纷扬着落下。他赶紧低下头,在输入框中写道:我这周末休班,想去湖边走走。消息发出后他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补了一句:今天下雪了,冬天虽然没有荷花,但满园白雪也很让人舒服。   没过多久于菁便回了消息,是胥白玉意料之中的一句:好。   周末胥白玉起了个大早,在公园门口约定的地方等着于菁。他来得比约定时间早了许多,以至于站着等了一会儿于菁才过来。   遥城这边落雪一般存不住,用不了多久就化了,故而此时胥白玉觉得有些扫兴,因为园子里几乎看不到几分雪色。天依旧是阴,云层浓重,前些天落下的雪虽说并没有在人们的视线里存留很久,但也算开启了隆冬时节的低温。胥白玉裹着围巾,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望着向他走来的于菁。   说来奇怪,此时天虽阴得厉害,但还远没到刮风下雪的地步。可胥白玉看着于菁往这边走,心里却只剩了一个词:穿风踏雪。   “小胥。”于菁走近了,笑着拍了拍胥白玉的肩膀:“等很久了吗?”   “还好。”胥白玉与他一道往里走:“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在理工大读的大学?”   “是啊,”于菁应道:“怎么了?”   胥白玉笑着说:“我没去过理工大,那边到了冬天雪肯定不少吧?”   “当然,还是经久不化的那种。”于菁也笑了:“我在理工大待了整整六年,印象里每年冬天都会有专门铲雪的车清理学校路面。”他仔细回忆着:“最冷的时候大概零下三十度吧,积雪压根化不了。”听了胥白玉“穿风踏雪”的描述,于菁摇摇头:“等真去了你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在暴风雪里穿行的事我也不是没干过,逆着风的时候才难受呢。”   “那是什么感觉?”胥白玉接着问。   于菁眯起眼,轻笑着说:“虽说冰天雪地的很好看,可冷也是真的冷。室外不宜久留,还是比较适合在有供暖的宿舍里吃冰棍。”   说着两人便走到了湖边。夏天时湖里荷花盛开,荷叶之间几乎没有间隙,而如今只剩了枯黄的杆在湖面上杵着。荷叶杆倒映在水里,水中的倒影和水上的枯杆连成一体,落在人眼里像极了棱角分明的几何图形,再加上错落有致的布局,有种现代主义艺术品的抽象美感,让人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其实也不怪你家里人催婚。”站在湖边上,于菁笑眯眯地望向对方。先前他和胥白玉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估摸着自己如今提到这样的话题大概也算不得唐突,便低声宽慰道:“毕竟你到了这个年龄,工作也有了着落,下一步可不就该结婚生子了么?”   “你应该也是吧?”胥白玉转身面向于菁:“像于先生这个年龄,好多人连孩子都有了,你那边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压力大概也不小。”   让胥白玉十分意外的是于菁竟然摇了摇头。那人苦笑道:“我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催我结婚呢?”   也对。胥白玉知道于老爷子的病情正逐渐加重,于菁的身心压力都很大,结婚生子又是极为费财费心的,如果于菁不想,确实没人有立场催他。   胥白玉向远处望了片刻,本想跟于菁说去别处走走,可他好巧不巧地一偏头,正对上于菁望向他的视线。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以至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竟也没说出口。   于菁的眼睛的确好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此时他发现这双眼睛里不止有它主人的温和,也存了几分生机与希冀。就像早春时节山坡上新发芽的青草,燎原野火过后,春风吹又生;又像极了平铺着暖色灯光的小城,漫游于其中,一举一动皆是红尘俗世里的人间烟火。   胥白玉止不住地想,十年前这双眼睛在祖国北境的夜里映着雪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   于菁发觉胥白玉正在愣神,于是笑着问道:“小胥,怎么了?”   “我在想,”胥白玉回过神来:“我想问一个问题,不知道于先生是否会觉得是我冒昧。”   “你问就是了,”于菁应道:“知无不言。”   “那我问了,”胥白玉笑着说:“于先生有过几位前任啊?”   于菁确实没想到他会问这么隐私的话,不由得一挑眉,但还是如实答道:“两位。”   胥白玉点点头:“都是女朋友?”此话一出胥白玉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做好跟于菁出柜的准备,确切地说,他其实还没有做好跟任何人出柜的准备。面对旁人他不想坦诚,可此时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心里想说,有了那股冲动,口舌唇齿便仿佛只成了个工具,挡都挡不住。   “是啊。”于菁狐疑地望向他:“小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先生,我告诉你件事。这件事对我来说算是个秘密,因为除了我前任,谁都不知道。”胥白玉抬眼望向于菁:“我的长辈,亲戚,同学,朋友,甚至连裴师兄我都没告诉过。”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于菁盯着他,转而摇了摇头:“我只怕会辜负了你的信任。”   胥白玉忽而笑了:“我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犯不着让别人来辜负。”他说得极慢,近乎是一字一顿:“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我喜欢男的。”   胥白玉分明看见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于菁的眼里是流露过些许错愕的。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下一刻于菁便扶了扶眼镜,笑着对他说:“这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秘密?”   “因为如果大张旗鼓地跟别人说的话,会很麻烦。”胥白玉望着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即便本来没想到,却也愿意尊重别人的不同选择。”   “其实你完全不用有这么大的压力,”于菁也望向他,与他视线相对:“现在已经不是三四十年前了,至少咱们这一代人,很多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胥白玉摇摇头,他想告诉于菁,他确实有点儿怕麻烦:人间风刀霜剑,肉体凡胎很难全然不在意。可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那你呢?你会觉得不好吗?”   “你说呢?”此时阴云渐散,于菁面向他站着,笑容如阳光一般和煦温暖。胥白玉忽然发现,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谢谢你。”胥白玉也笑了,分外开怀。   ***   千里万里   卑微作者表示,我心疼小胥了1551。。。PS:下一章开始会小虐一下,但是虐的时间不会长 第17章   中午一起吃完饭,胥白玉坐在于菁的车里,望着坐在他身边这人:“你要去医院吧?”   “是。”于菁点点头,冲胥白玉笑了一下:“正好送你回去也顺路。”   胥白玉打了个呵欠:早晨起得太早,他这时实在有些困了。正当他昏昏欲睡时,于菁的几句话赶走了他全部的睡意:“小胥,下次你要不要来我家里?”   “啊?”胥白玉此时有些迷糊,思绪并不是很清楚,于菁的话在他听来全变成了零散的字节。他愣愣地望着对方,只觉得大脑和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   于菁以为他没听清,把声音提高了些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想来我家吗?我有几道拿手的菜,可以做给你尝尝。”   这回胥白玉终于回过神来了,但仍旧迷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于菁也十分体贴地没再过问,直到片刻过后胥白玉低声说了一句:“当然可以啊。”   原来这人还会做菜。胥白玉有些困惑:这天中午应胥白玉上次的要求,俩人一起去吃了黄焖鸡米饭,于菁吃得依旧不多。胥白玉想,难道这人只喜欢做饭不喜欢吃饭吗?那他到底喜不喜欢美食呢?   于菁不知道胥白玉心里的忖度,依旧笑得温和:“那就这么定了,你再有空的时候联系我就好。”   “行。”胥白玉也笑了,望着对方清瘦的身形,忽然觉出了几分不忍:“于先生,到时候有什么活都扔给我就行,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于菁望了他一眼,笑着调侃:“千万别后悔。”   很多年了,胥白玉几乎从不在意生活的细节,房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只要饿不着冻不着他就能一往无前地活下去。可此时望着面带笑意的于菁,他却开始不着边际地想,或许我也可以抽空给家里添些盆栽。   到了小区门口,胥白玉下了车,弯腰冲坐在车里的于菁笑道:“于先生,谢谢你啊。”   其实胥白玉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他觉得此时自己对于菁好像不止是感激:这人心善包容,在他面前一向谦逊和善,他其实很敬佩这种人。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即便敬佩一词也不过是以偏概全,最终也只得重复了几句谢谢。   “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于菁笑得无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还是快走吧,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思忖了片刻,胥白玉最终只说了几句客套话:“有时间再联系。”   于菁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关上车窗走了。胥白玉往小区里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又退回来望向于菁离去的方向。   遥城的冬天少见雪,这么早下雪更是不寻常,仗着今年雨水多才有了这个福气。城里的湖是活水,除非气温实在很低,否则向来难以结冰。胥白玉不喜欢旅行,小时候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同去,长大了忙于学业事业更是无暇顾及,故而他从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冰天雪地。他怔怔地望着远处,幻想着那个清瘦的人穿过风雪走来的样子:彼时头上衣上都沾染了素白的雪,天地渺茫,最终融入其间,开始时是可见而不可及的一点,那人越走越近,直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眉眼。   几天后,全年的最后一个月如期而至。上下班短暂的往来路上,胥白玉换上了自己最厚实的围巾。值夜班休息的空档,他端着杯子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星月舒朗,让人不由得想起了过往无数披星戴月的时光。   十二月初的一天早晨,胥白玉照常去查房,进了于老爷子的病房时,只见于菁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老爷子情况还不错,胥白玉做好记录准备走时却听得于菁说了一句:“爸,我得走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胥白玉脚步一滞,立刻转过身去,在于老爷子发问前便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于菁望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这就快到年底,单位里事情比较多。”   胥白玉点点头:“哪怕再忙,于先生也得注意身子。”   于菁咳嗽了一声,好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他没再回胥白玉的话,而是转向于老爷子:“爸,你好好的,我后天再过来。”说罢便穿上外套出了门,临走还不忘拿上先前胥白玉送他的围巾。   同行的护士一直在催,胥白玉只得望了一眼于菁匆匆离去的背影,略带不甘地去了下一个病房。   说来也巧,就在第二天早晨,救护车送来了一个脑出血的病人。这人有些贫血,主任一边忙着抢救一边跟胥白玉说:“小胥,你快去血库要一个单位的血来。”说罢他顿了顿,特意嘱咐道:“咱们血库的血一向不充裕,你去了以后跟老汪好好说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也为难。”   “诶。”胥白玉赶忙应下,快步去了血库。   就在他经过大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腿有些软,险些摔倒在地:那人正是他前一天早上刚刚见过的于菁。   于菁并没有看见他,也没有戴围巾,只是戴着口罩独自步履匆匆地走向电梯的方向。想着这人先前说过的话,胥白玉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他赶紧扶住墙,用尽全力让自己缓过来:他现在还穿着白大褂,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个人私事必须悉数抛诸脑后。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跟死神抢人,这是他的责任,义不容辞。   不过几秒的工夫他重新开始往血库走,他越走越快,几步过后便开始跑了起来,以至于到血库后整个人气喘吁吁。   病人的情况终于稳定住了,主任松了口气,示意他们可以出去稍作休息。胥白玉神情恍惚地出了门,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于是去了一个偏僻的楼梯口。他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砖,满脑子只有先前瞥见的那个人影。   于菁竟然来了。胥白玉想的只有这一句话。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可他仔细回忆着,记忆里昨天早晨于菁的确明明白白地跟于老爷子说,今天不再过来。   胥白玉再也删不去脑海中自己最不愿面对的念头:他是在躲着我吧?这想法一经确定,立刻像多肉植物“不死鸟”一样落地即生根,四处蔓延着,几乎要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他知道自己决不会认错人,哪怕只是戴着口罩匆匆一瞥,他也知道那就是于菁。他心里没有任何明确的心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正不住地往下沉,以至于片刻过后鼻子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胥白玉赶紧掏出几张纸巾擦净眼泪,仔细理了理思绪,最终把原因归在自己先前贸然对他出柜这件事上。   胥白玉绝望地闭上眼,待冷静了些许,他开始试着把心绪往回拉。可这回他发现自己很难做到:于菁的说谎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经年累月埋藏心底从不与人说的心事悉数翻涌上来:儿时父母几乎从未间断的争吵,母亲毫不留情离开时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上学后难以合群被同学们当作怪胎捉弄,初中时周五下午独自走过许多年的车水马龙。这些景象悉数交织着,成了一个泥潭,让他十五岁之前的人生变得面目可憎。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直到此时,当于菁的言行不一也开始为此添砖加瓦,告别已久的噩梦又重新出现在耳边:   胥白玉,愿意对你好的人都只认识了一部分的你而已。你还真以为这世上有人愿意跟真正的你肝胆相照吗?你就是块正在做梦的垃圾!   胥白玉捂上耳朵,实在站不住了,只能缓缓蹲下。经年已过,生活不再兵荒马乱,他有了真心的朋友、自己喜欢的工作,甚至还曾有过一段感情。他虽然跟奶奶依旧没多少共同语言,但终于能感知到对方无声陪伴中的爱;父母年岁渐长,也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弥补他;可他还是忘不了离婚法庭上说什么都不想要他的妈,醉酒之后指着他,说他和他妈长得那么像,长大了肯定也不安分的爸,还有无数刺在他身上的讥笑与谩骂。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无数个日夜里把拼了命想活在人间的人拉向地狱的熊熊烈火。   “你干嘛呢?”裴允宁正四处找他,见胥白玉神情涣散地蹲在角落,两只手还捂着耳朵,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赶忙蹲在他身边,把他冰凉的手从耳边扯了下来,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跟你说话呢。”   胥白玉抬眼望向裴允宁,后者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眶鼻尖都已经红了。裴允宁从没见过这样的胥白玉,心里实在讶异,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你受了什么刺激啊?”   “没有。”胥白玉站起来,腿已经麻了,只得扶着墙面:“咱们回去吧。”   “小胥,师兄跟你说句实话。”裴允宁也站起身来,拽住了胥白玉的胳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真心拿你当兄弟。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胥白玉知道裴允宁仗义,然而他不可能真的去麻烦这人。他望了裴允宁一眼,想挤出一抹笑来,然而这笑意配上他苍白的脸,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些许惊悚的效果。裴允宁一愣,下一刻便听见胥白玉说:“我没事,真的。”   ***   千里万里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第18章   “你这人啊。”裴允宁叹了口气:“老话说得好,说破无毒,总在心里藏事儿可不是个好习惯。”   胥白玉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不舒服而已。”   “好吧。”眼见问不出什么,裴允宁也只得放弃了追问:“那你多注意着点儿。”   这天下午下了班,胥白玉如往常一般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然而他走路不看路,出门时直接撞在了正往里走的裴允宁身上。他本想说句对不起,抬头一看才发现挨撞的正是他裴师兄,这便把道歉的话悉数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现在可真是应了一个词,魂不守舍。”裴允宁无奈地看着他,说话倒是一针见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是你前两天惦记的姑娘彻底没戏了。”   “我没有。”胥白玉反驳道:“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再换十个八个我也不会找的。”   这话裴允宁打死也不会相信,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口是心非,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对方片刻,忽而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你围巾呢?颈椎不想要了?”   胥白玉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把围巾裹上了,赶忙回去找。   胥白玉走回小区,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碗面,回家后依旧无所事事。他正在沙发上瘫着,手机忽而响了一声,打开一看发觉是于菁的消息。   胥白玉心里一沉,本能地想看一眼。理智告诉他别看了,可他的手实在太快,早在大脑下达命令之前便点开了聊天界面。于菁这次发的消息不再简短,不同以往的,竟有了些许碎碎念的感觉:   我今天下午去超市买菜来着。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懒得做饭,但是想着过阵子还要做给你吃,我觉得还是要提前练练手,以免到时候手艺生疏做成黑暗料理,亏待了你的胃。   胥白玉盯着手机屏幕,觉得有点头疼:于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拿我当傻子糊弄吗?还是说你对谁都是这样,从来端着一副温润和善的模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胥白玉给自己的手机断了网,在黑夜里重新瘫坐回沙发上。他不惜把最恶毒的揣测加给于菁,哪怕这么想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儿好处,五脏六腑还疼到好似钝刀正来回拉扯。   破天荒头一次,胥白玉没回于菁的消息,就连对方打过来的电话他都置之不理。两天后胥白玉值夜班,他刚准备出去吃点儿东西,还没出门便听到了走廊上无比熟悉的声音。   正是于菁站在不远处,向刚出门的医生打听着:“大夫,请问你们今天是谁值夜班啊?”   “是胥大夫。”那医生急着下班,应了一句便匆匆走了。   胥白玉的心跳忽然快了很多,他赶紧关上门,自己躲回屋里。   于菁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门,觉得里面八成是没人了,但还是不死心地抬手敲了敲。   天光不剩多少,冬日夕阳残存的光晕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斜斜照进来,把于菁的影子拉得很长。胥白玉坐在最靠近门口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直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走了啊。胥白玉默默想着,忽而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想吃晚饭,于是起身打开灯,把书拿出来边看边写笔记。   “胥大夫,急诊那边转来一个病人。”深夜一点多,护士过来敲门,语气满是着急:“初步诊断,应该是急性脑出血。”   胥白玉猛地站起身来,跟着护士往外走,刚出门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这天值班的主任医师吴医生。   “吴大夫,”胥白玉快步走上前:“急诊那边有个病人要过来。”   “我知道。”吴医生点点头:“我已经跟急诊科说了,得先让病人做个ct咱们才好确定治疗方案。”他叹了口气:“病人现在昏迷不醒,就怕出血位置凶险啊。”   病人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到了,胥白玉凑过去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得阴沉了许多:看这个出血部位和出血量,手术是唯一能救命的办法。   “小胥啊,病房这边我先盯着,你快去跟神经外科那边联系。”吴医生也紧紧皱着眉:“这种情况保守治疗只怕是不顶用了。”   “好。”胥白玉点点头。他转身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又传来吴医生的声音:“病人还太年轻,才二十五岁,一定得尽全力把人救回来。”   才二十五?胥白玉一愣,赶忙应道:“好。”   病人转到神经外科后科室里赶紧开始准备手术,也是直到这时胥白玉才见到送病人过来的两位家属。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女人一直神情恍惚,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   “行,我知道了。”值班主任看着病人的检查结果,低声叹了口气:“我主刀,马上安排手术。”   “诶。”胥白玉赶忙应下,又回望了一眼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那对中年夫妇,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   胥白玉很想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手术成功了没有,于是第二天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档特意去神经外科找了他本科时的同学,如今正在神经外科规培轮转的陆医生。   “陆明!”见陆医生正要按电梯,胥白玉赶紧喊住他:“你等会儿。”   “胥白玉?”陆明一偏头便看到了正朝自己快步走来的胥白玉:“你小子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问你件事儿。”胥白玉拽着陆明去走楼梯,陆明拗不过他只能一同过去:“昨儿晚上你们收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啊?”   “你说苏平啊?”昨天晚上并不是陆明值班,但他一大早来了也有所耳闻:“哎,真是可惜了,没救回来。”   “啊?”胥白玉一愣:“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嘛?”陆明无奈地看了胥白玉一眼:“谁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咱也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我听昨儿晚上主刀的那位大夫说,病人运气实在不好,出血位置特殊,说是回天无力也一点儿不夸张。”   胥白玉点点头:“事实如此,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惋惜。”他望向陆明:“那个苏平才二十五啊,九零后,比咱俩都年轻。”   “谁可不说呢。”说到这儿,纵是陆明这种当年一头扎进学习里废寝忘食的人也不由得慨叹:“昨儿晚上值班那大夫小黄跟我说,那人是个工作狂,连轴转了好几天,这才成了这样。”   俩人一道往食堂走,走到半路陆明才忽然想起来:“不过苏平他爸妈倒是很不错,一把年纪没了儿子,平常人伤心还伤心不过来呢,他们竟然能同意把病人能用的器官都捐出去。”   胥白玉又一次愣在了原地,他记得半夜时分那对中年夫妻绝望而痛苦的模样。苏平的病是急性的,那两位可以说是瞬间痛失爱子。他实在没想到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签下那张器官捐献的同意书。   “听说当时主任一说手术失败,苏平他爸直接在手术室门口跪下了,他妈立刻晕了过去。”陆明叹了口气:“小黄还挺厉害的,要是换做我,器官捐献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两位开口。”   关于苏平的病逝,胥白玉早在看见检查结果的那一刻便有所预料,只是他一直在跟自己回避这个念头:他向来习惯如此,对不愿相信的事便少去思虑,大概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心里实在惋惜:做医生久了有时的确会觉出几分无力,医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世人夸医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可到底是拗不过这世上的生老病死。   晚上回家后胥白玉掏出手机,本能地想给于菁发几条消息说一下苏平的事,可他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难以跨过心里这道坎儿。   胥白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半点儿困意都没有。他早已不再是旧光阴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也不是人前手足无措的少年,如今的他不缺能说得上话的普通朋友,也不缺真心换真心的兄弟,作为在遥城待了二十六年的本地人,更不缺人脉。他知道只要他退一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维持着和于菁的关系,可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这样。   那是他连归到人际关系网都舍不得的人,是他一见到便再也不想移开视线的桃花源。   胥白玉不想再思忖这件事,为了第二天的工作,他强迫自己赶紧放空思绪好好睡觉。   大半个月后,林其至老爷子终于能出院了。老爷子住院一个多月,二儿媳和二孙子来了不下五次,可每回都会被大儿子轰走。这天他离开医院时仍是大儿子和大儿媳陪同着。   下午听完胥白玉有关林老爷子的话,裴允宁伸了个懒腰:“我负责的病人也有好几个就快出院了,一切都很不错。”说罢还冲胥白玉眨了眨眼:“估计元旦一过我就能去消化内科。”   “恭喜,”胥白玉笑道:“预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裴允宁站起身,跟胥白玉击了个掌,准备换衣服下班。   “对了,”裴允宁还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儿晚上我值夜班,那个于先生过来找你来着,还问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很忙,什么时候能有空。”经过了无比劳碌的一天,难得的,他竟然没把这件事给忘了:“昨儿我想着有点儿晚了,就没打扰你。”他望向胥白玉,越想越好奇:“你俩到底认不认识啊?”   “没,就是见面打个招呼那种,点头之交。”胥白玉想搪塞敷衍过去:“咱们走吧。”   “行。”裴允宁叹了口气:“诶,要是于先生以前真跟你有什么过节,你还是放下吧。他这几年过得实在艰难,且不说家里大事小事不断,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三年前的夏天做了个胃癌手术,月初的时候还来复查呢。”   “什么?”胥白玉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望向裴允宁:“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裴允宁还没说完胥白玉就打断了他:“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裴允宁吓了一跳,一瞬间大脑短路,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啊,他之前做过胃癌手术啊。不过还好,早发现早治疗,到现在也没复发。”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他当年都没敢跟于老爷子说,自己去做的手术,一直瞒到现在。这还是去年秋有一次他带于老爷子过来,我跟他闲掰扯的时候知道的。后来复查也都是他一个人去,还总喜欢骗于老爷子说他单位有事。小胥,你还好吗?” 第19章   胥白玉一瞬间有些恍惚,就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地望着裴允宁。裴允宁也懵了,攥住胥白玉的胳膊:“你最近很不正常嘛。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胥白玉没有回答,只觉得有些站不住,赶忙反手扶住裴允宁。裴允宁赶紧拉着他坐下:“到底怎么了?”   胥白玉此时很难说出话,脑海中翻涌过无数先前和于菁相处时的细节:瘦削的身形、小到不正常的饭量、对事业近乎“佛系”的态度、甚至于那人一直以来的沉稳与谦和,不过短短一瞬,却让种种原本对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年轻人来说压根算不上合理的情状悉数找到了归宿。   胥白玉赶紧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里和于菁的聊天界面,一条条往上翻着。自从这个月月初开始,自己便没再回过他的消息,仔细数数,未得回应的话语加起来竟有二十多条。   许是真的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忙碌,于菁大约一周前开始便没再联系过自己。胥白玉止不住地想,在这二十天里,那人是怎么度过的呢?   “诶!”裴允宁眼疾手快,在胥白玉的手机掉落在地之前赶紧抓在手里。也是直到这时胥白玉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正颤抖不止。   “走吧。”裴允宁叹了口气:“你一直是这样,不想说的事别人再怎么问都没用。咱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你也缓一缓。”   “不用了。”胥白玉终于找回了语言的能力。他望向裴允宁,试图向对方摆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师兄,你先走吧,我还有件事要处理。”   “你这样我能放心走?”裴允宁很想把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打一顿,他竭力压制住怒火:“胥白玉,说句实在话,自打我认识你,还没见过你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要是真有什么难处……”   “没有。”胥白玉冲他笑了笑:“师兄,谢谢你啊,明天见。”   送走了气呼呼的裴允宁,胥白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裴允宁说得对,自打他二人认识,胥白玉还是头一回这么痛恨自己。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所谓肝肠寸断,并不完全是古人故弄玄虚之语。   他自责地想,我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呢?   胥白玉裹着围巾,走进了冬夜的瑟瑟寒风里。他并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住院楼,而是径直去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胥白玉站在停车场门口,在心里一遍遍把自己处以千刀万剐的刑罚。他心里纠结得很,一边想着于菁还能不能原谅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原谅。可就在这纠结之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底究竟是在何时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既是懊恼后悔,又泛着些幽微难言的心疼。   胥白玉没觉着饿,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晚上八点多于菁从住院楼走过来。于菁没想到会在停车场门口遇到胥白玉,被那人拦住时还吓了一跳。片刻过后他缓过神来看清了对面的人,无比惊喜地问:“小胥?你怎么在这儿?”   这天白天天气不错,到了晚间天空上也不见有多少云。这个时间停车场门口没有几个人,月光明晃晃地洒下来,铺陈在于菁身上。隔着洋洋洒洒的光亮,胥白玉望向于菁,看着对方眼里毫无遮掩的欣喜,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扑过去把对方死死抱住。   “怎么了这是?”于菁吓了一跳,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片刻过后才意识到自己怀里这人正止不住地抽泣着。   “小胥啊,天挺冷的,别在外面哭。”于菁试图安抚一下情绪激动的胥白玉,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凑到耳边低声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来找我诉苦啊?”   胥白玉平复了心绪,而后便放开了于菁。他望着对方的眼睛,拿出自己全部的真诚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色微茫,月光混着路灯的灯光,让周遭并不全是单调的黑暗。若论长相,胥白玉的确算得上赏心悦目。先前闲聊时胥白玉跟于菁调侃过裴师兄的“作风”,可此时面前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甚至让于菁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性子偏向内敛,这人的艳遇大概率不会少于裴允宁。于菁在夜色里静静地望着他,看着这人尚未完全褪去泪水的双眼,忽然间竟觉出了几分心疼。   “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呢?”胥白玉问道:“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什么啊?”于菁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我瞒你什么了?”   “胃癌。”这个词一说出口胥白玉便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他长叹了一口气,颇为沮丧地望着于菁:“你三年前做了胃癌手术,怎么一直没听你提到过?”   他这话一出于菁也愣了,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解释:“我以前跟裴大夫说过,我以为你也知道呢。”   胥白玉摇摇头:“对不起,我今天下午才刚刚知道。”   “没什么,真的。”于菁故作轻松地笑了:“我这个发现得早,治疗也很及时,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他忽而想起了什么,赶忙补充道:“对了,千万别在我爸面前说漏了嘴。”   胥白玉赶忙点点头,忽然间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于先生,你确诊胃癌的时候阿姨已经过世了,于老师又一直不知道,那你做手术与术后的治疗全是自己一个人挺过来的吗?”   “没有,”于菁解释道:“我提前请了护工。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别的亲戚,我还不用全都自己扛着。”   于菁这么说原是想宽慰胥白玉,让他不至于过分担心,结果这话一出恰恰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胥白玉知道于菁是好心,可这人越是轻描淡写他便越是心疼。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一开口却仍免不了哽咽,明知故问道:“那之前你跟于老师说第二天不来了,其实是来复查的吧?”   “是啊。”于菁望着他:“我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过去陪他待一会儿,复查那天又不是周末,检查完了还得赶紧去单位,我怕去不了病房他会起疑心,索性下午也不来了,跟他撒了个工作太忙的谎。”   听着这人亲口跟他解释,胥白玉愈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打两人见面,一直是他在追问于菁,有关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于菁基本上一句都没提。   胥白玉觉得自己也应坦诚相告,他默默组织着语言,可越想越觉得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抬眼对上于菁温和的视线,看着那人盈满了笑意的目光,忽而发觉好像已经不需要他解释了,于菁其实从没跟他计较过。   “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家吗?”于菁笑眯眯地问:“虽说你家离这儿很近,不过如果你愿意让我送的话,我也乐意效劳。”   “不用。”胥白玉也笑了:“于先生,耽误你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话怎么说?”于菁摇摇头:“能见到你我还是挺高兴的,走了。”   “于先生!”于菁刚走出去几步,胥白玉忽而喊住他,说了一句久违的话:“明天见。”   于菁笑得开怀,冲他摆了摆手:“小胥,明天见。”   目送着于菁进了地下停车场,胥白玉才意识到自己已然饥肠辘辘。他一路往回走着,从楼下的超市里买了点儿面包当宵夜。   胥白玉进屋开了灯,坐在沙发上掏出了手机,一边啃面包一边打字:于先生,我明天值夜班,后天有空,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吗?   于菁大概还在路上,过了一会儿才回他:可以啊,到时候你来我家里,尝尝我的手艺。   胥白玉回了一个“好”,又随手翻了一下日历,这才发现原来后天是圣诞节,心里刹那间添了些许激动。   随后胥白玉便自嘲地笑了:他上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对节日有所感知还是很多年前和他前任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人颇具浪漫情怀和仪式感,一年到头的节日无论大小一个也不想错过。至于胥白玉本人,要不是因为过节放假,他可能连最为重要的春节都不会记得。   本来就是去别人家里吃饭,又正赶上圣诞节,胥白玉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空着手。然而他这个人实在不会挑礼物,第二天中午休息的空档他特意去了趟久违的商场,挑到最后却只看中了个抱枕。   裴允宁这几天忙到几乎脚不沾地,直到圣诞节当天下午他才发现胥白玉的变化:这人的高兴一天到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跟前几天简直判若两人。裴允宁觉得要不是因为工作时得收敛着点儿,胥白玉早就笑出声了。   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下了班,裴允宁特意晚走了一会儿:反正他也没人要陪,不如本着八卦的心态跟胥白玉打听打听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还能图个乐。然而他还没问几句,站在门口的于菁就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胥,”于菁温和一如往常,脸上也带着笑:“现在走吗?”   胥白玉顿时抛下了裴允宁,笑着向于菁问:“于老师还好吗?”   “还好。”于菁笑眯眯地说:“前两天你们主任还说这段时间他状态很不错呢。”   裴允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俩人,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只得怔怔地看着。   然而接下来这俩人的对话更让裴允宁摸不着头脑,他听见胥白玉说:“总耽误你陪于老师的时间,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   千里万里   今天更得有点儿晚了,因为早晨早起了一会儿,没想到起床气成了过不去的坎儿。。。直接导致一整天都很颓。。。 第20章   “其实也没有总是。”于菁笑道:“不过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往后有时间了和我一起去陪陪他。”   “好啊。”胥白玉笑着应下,他刚想走,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拿:“对了,于先生,这个给你。”   裴允宁眼睁睁地看着胥白玉从角落里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装着抱枕的袋子,这人把袋子塞到于菁怀里,笑得温暖而灿烂:“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送礼物,不奢求你喜欢,只是希望你别嫌弃吧。”   裴允宁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于是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疼痛。他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他师弟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校园里给自己男神送礼物的小姑娘,一脸的忐忑与幸福。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站在对面的于先生竟然没有丝毫的不适,接过袋子笑得比胥白玉还高兴。   待他回过神来时这俩人已经走远了,裴允宁晃了晃脑袋,依旧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一路上胥白玉一直在想,于菁的家里会是什么样呢?他自己住的地方除了必要的家具物件,其他的基本上一概没有,他觉得于菁的住处应该和他的很不一样。   果然,一进门胥白玉就觉出了不同:大概也是这段时间一个人住的缘故,于菁家里的陈设也并不复杂,家具是曾经三口之家的布置,然而日用的东西确实不多,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看就是于老爷子当初在家时放上的。然而不同的,无论是灯光还是沙发上的布料,都能看出是经过了屋主人的精心打理设计。胥白玉四下看了几眼,发现阳台上还摆着几盆四季海棠。   “那是我爸以前养的,”见胥白玉对海棠花很感兴趣,于菁解释道:“养了好多年了。”   “养得很好嘛。”胥白玉转头冲他笑着:“改天我去跟于老师取取经。”   于菁一挑眉:“你也喜欢养花?”   “没养过,但是最近有这个打算。”胥白玉眨眨眼:“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于菁也笑了,把胥白玉拽到厨房,又把菜都放到菜盆里,笑眯眯地说:“你之前说活你都包了,我可记着呢。先把这些洗了吧。”   “好嘞。”胥白玉应得爽快,把于菁从厨房里推了出去:“洗好了我再叫你。”   于菁只是离开了片刻,一会儿便回来了。胥白玉听见脚步声便转头望去,只见于菁怀里正抱着自己送的抱枕。   还没等他说什么,于菁先开了口:“小胥,你是不是颈椎不太好?”   胥白玉一怔:“你怎么知道?”   “没有,我也是猜的。”厨房暖色的灯光里,于菁笑眯眯地望着他:“年轻人嘛,哪有愿意天天把那么厚的围巾裹在脖子上的?”   “你不要总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胥白玉佯装不服气,笑着打趣道:“你也不过比我大了四岁而已。”   于菁叹了口气:“四岁已经挺多了,我这些年才发现,人啊,真是一年一个样。”他把抱枕放到餐厅的椅子上,缓步走到厨房,站在一旁看着帮他洗菜这人。   胥白玉的身量虽说不像于菁这般瘦削,但从侧面看仍旧有些单薄。这人饭量不算小,但平素辛苦忙碌消耗更甚,又不像裴允宁那般一有空就往健身房跑。他此时没穿外套,只穿了件贴身的毛衣,看着确实有几分招人怜。   于菁以为自己在发呆,可等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覆在了胥白玉的后脖颈上。他听见自己说:“我帮你揉揉。”   胥白玉愣在了原地:于菁的力道很合适,可自己还是出了一头的汗。他赶紧把菜洗干净,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于大厨,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罢便赶忙溜出了厨房。   对胥白玉来说,圣诞节这种舶来品其实并不能引起他多少兴致。在他看来,这玩意儿跟双十一似的,更多的还是为商家促销提供了契机。然而难得的,此时他却很愿意沉浸在过节的气氛里,给自己一个放松与高兴的借口。   厨房里切菜与翻炒的声响不断,胥白玉缓步走到阳台,透过窗户望着外头漆黑一片的夜色与玻璃上倒映着的客厅里的灯光。   这天是周五,对于学生党来说实在是个好日子。于菁家在二楼,胥白玉站在阳台上,借着楼下路灯的光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和家长一同出去玩的小女孩脸上的笑容。   有供暖的缘故,屋里一直保持在二十多度。望着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的对面一幢楼,胥白玉忽然觉得暖意不止落在了身上,也在不知不觉间融进了心底,润物细无声。   说来奇怪,胥白玉活到这个年岁,很少有过这样的感觉。幼年时父母从没在他面前和平相处过,只要一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便恶语相向,以至于后来他妈李燕女士的生活方式从一个月回几趟家变成了几个月回一趟家;他爸妈离婚后他被判给了胥建业,那人火速结婚生子,还一次得了俩大胖小子,实在照顾不过来便把胥白玉送去了老太太家里。胥白玉原也不在乎,可就在这天晚上,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些许近乎安定的滋味,以至于他回想着过往,便也觉出了几分委屈。   “小胥,”于菁把围裙解下来,站在餐厅里喊他:“过来吃饭吧。”   “诶。”胥白玉赶忙应下,冲他笑了笑。   这顿饭于菁做得很丰盛,荤素齐全。胥白玉知道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毕竟这人自己其实吃不了多少。胥白玉有些受宠若惊,他觉得几句道谢已经难表心意,以至于他坐在餐桌边上,迟迟没有动筷子。   “怎么了?”于菁不解:“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胥白玉怕于菁误会,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感谢于先生呢?”   于菁笑了,端起盛着橙汁的玻璃杯跟对方的碰了碰:“不如你先欠着,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胥白玉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于是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冲于菁点了点头。   吃完饭帮着于菁把碗刷完,胥白玉活动了一下颈椎,颇为懒散地说:“于先生,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外面挺冷的,其实,”于菁帮胥白玉拿过外套,却一直攥在手里没递给他:“如果你不想走,我家里也不是住不开。”   胥白玉望向于菁,轻轻摇了摇头:很多时候他觉得于菁对他实在好得过分,他思忖了片刻,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把话说清楚。   “于先生,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男的。”胥白玉笑了,走上前去从于菁手里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又给自己裹上围巾。他一直没敢看于菁的眼睛,低着头自顾自地说:“所以啊,很多时候我没法无所顾忌。”   他刚要出门,却听见于菁在身后喊他:“那我送你回去吧。”   一出楼门凉风扑面而来,让胥白玉打了个寒噤。于菁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先去楼道里待着吧,等我把车开过来。”   然而这人并没有听于菁的话,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等着。于菁动作很麻利,不过一会儿便过来了。车里刚刚开了暖风,胥白玉坐在副驾驶位,仍觉得有些冷,不由得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胥白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话让于菁有些尴尬,他很想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份沉默,可他思忖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到底该说什么好。   “到了。”于菁停在了胥白玉住的小区门口,转头冲胥白玉笑了笑:“小胥,早点休息。”   “于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胥白玉忽然说了句很没来由的话:“我就是个普通人,所追求的无外乎是大家都在追求的东西。有发展空间的工作、能养家糊口的收入、一点有关意义的情怀,还有……”   见胥白玉没再往下说,于菁很是好奇:“还有什么?”   胥白玉抬眼望向他:“还有,一个家。”   这人的眼神真挚诚恳,于菁霎时间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他轻轻触碰到了似的。然而“肇事者”本人却在一旁抿着嘴笑。看他笑成那样,于菁忽而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儿烫。   “于先生,”胥白玉开门下车,凉风涌入了些许:“早点休息,明天见。”   “好。”于菁长出一口气,冲他笑了笑。   第二天下午下班时裴允宁叫住胥白玉,把自己克制了一整天的好奇心悉数向那人倾倒过去:“咱都是实在人,你骗我没意思。你跟那个于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胥白玉不是不想说,只是他心里也很难界定。普通朋友吗?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至于别的……   胥白玉不想再思虑,直接笑眯眯地反抛回一个问题:“我看你最近心情很不错,是不是又有中意的姑娘了?”   “俗。”裴允宁解释道:“我高兴是因为归我管的病人们最近情况都好得很,出院的出院,恢复的恢复,我心情当然很不错。”   “是,”胥白玉知道这人说的是真话,故而他也不想再作不正经的调侃,说了一句在他看来极为实在的话:“我最俗了,俗不可耐。”   ***   千里万里   我键盘上的t和y两个键变成了薛定谔的t和y,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太不好用了 第21章   “于老师,”第二天一大早胥白玉去查房,只见于菁正看着于老爷子吃早饭。老爷子见他进来,索性连包子也不吃了,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儿子,你来啦?”   胥白玉一愣,下意识地望向于菁。于菁没说话,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见胥白玉没理他,于老爷子赶忙往前凑了凑,拽住胥白玉白大褂的衣角:“儿子,上学期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啊?虽说读了大学,学业也不能懈怠,可别信那什么及格万岁,大学才是学本事的时候。”   于菁望着胥白玉,苦笑了一下:“老爷子是把你当作他儿子了。”他走过去弯下腰:“爸,您看清楚,那小伙子是胥大夫,不是我。”   于老爷子闻言转头看了于菁一眼,喃喃道:“什么啊?”   “于老师,您好生歇着。”胥白玉心里骤然添了许多悲苦,这和平素面对其他患者时的心绪并不一样:按说这种情况他无论是在书上还是现实里见得都不算少,可这回不一样,关心则乱。他站在这里,原本正在深水潭边拿着家伙救人,可不知不觉间他却也身陷其中,这才切身体会了一句医不自治,人不渡己。   “我先走了。”静默了片刻,胥白玉望向于菁:“其实……”   “小胥,你快去忙吧。”于菁的心情大概已经差到了极点,难得一见地打断了他,可纵是如此这人的语气依旧温和平稳,听得出沮丧与心疼,气恼与忧虑却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工作要紧,你还得去看别的病人呢。”他顿了顿,向胥白玉挤出一抹笑:“这边没事。”   “好吧。”胥白玉叹了口气。出于私心,他走上前去轻轻抱了一下于菁以作宽慰。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一如既往。胥白玉这人一忙起来便很难觉察到时间的流逝,等他回味过来时已经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跨年夜里无论哪个城市都会有很多隆重的活动,遥城也不例外。曾经胥白玉还是学生的时候,他也经常被朋友们拽着去学校里的跨年晚会凑个热闹,又或是出了校门买张门票去看人造的冰雪和烟花,一直熬到零点才肯罢休。   这是胥白玉告别学校后的头一个跨年夜,前几天他原本打算拽着于菁出去,然而在看到值班安排后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2016年1月1日,他胥白玉仍要工作。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再顶着困倦守到十二点,只能在睡梦中迎接新的一年。   晚上回家后他冲了个澡钻进被窝,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抓过来,先是例行公事一般给自己的同学同事与长辈们发了句元旦快乐,又跟裴允宁闲扯了几句,最后才在不知道怎么说的纠结中点开了和于菁的聊天界面。   下班后胥白玉便一直在想,该跟那人说句什么好呢?他既不想敷衍,又生怕自己显得过分啰嗦,抱着手机缩在被窝里思来想去,最终从遥远的回忆中揪出了一句藏在心底很多年的话。   那还是数年前他读书时在图书馆中无意间瞥到的句子。胥白玉笑了,在输入框里打上:明年有明年的雪,明年的雾色,明年的无休止的阳光,还有明年数不尽的生机。   这句话胥白玉当年一看便觉得喜欢,多年来一直在心底牢牢记着,从未与人分享过。此时一按下发送键,他忽而有了一种错觉,好似这话连带着自己一路至今的光阴悉数拱手相送了似的。   于菁大概已经到家了,消息回得迅速。开始也是元旦快乐那一套,然而到后来却夹杂了些别的内容:   小胥,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觉得日子其实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要不是于菁提起这话,胥白玉自己都快忘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胥白玉回了一个“嗯”,静静地等着于菁的下文。   不一会儿对方的消息便回了过来:明年的生机必能化解生活里的败絮。   这话说得质朴,措辞里所有的比喻词都是从胥白玉这儿拾来的,可落在胥白玉眼里却比辞藻华美的骈文雅赋更让他舒心:这人自己日子过得也不见得顺心如意,可却还愿意在寒风萧瑟的冬夜里把温暖分享给自己,最重要的,这并不是随口一说的鼓励。   胥白玉头一次发现,原来还能有人用心到这种地步,连生活里的细节都记得清楚。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闲掰扯了几句,谈及最近的安排,于菁说:我母亲的忌日就快到了,到时候我打算带我爸一块儿去看看她。   这样啊。胥白玉拿着手机,前前后后不过几个字,却打了又删,最终也没形成一句完整的话。   胥白玉有点急了,伸手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的语言中枢一定是有需要时便间歇性失灵的毛病,简称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只回了几个字:   逝者已逝,于先生一定要保重自身。还请替我转达哀思。   于菁的回复也很明了,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好”字。   后来胥白玉才知道,于菁母亲的忌日正是一月十号。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他不值班,正闲坐在家里看书,手机却忽而响了起来,来电人正是于菁。   他赶紧按下接听,只听得对方那边算不上安静,人声与车声混杂着,交错成了最热闹也最荒芜的背景音。   “于先生?”胥白玉赶忙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呢?”   “我正在你家小区门口。”于菁的声音有些哑:“你能告诉我你住在几号楼吗?”   “你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胥白玉吓了一跳,以至于不太放心让于菁自己找来。他一边说一边穿外套:“我马上过去。”   于菁此时状态很差,单听声音便能听出来。胥白玉一秒也不敢耽搁,赶紧下楼跑到小区门口,却发觉于菁正在一处犄角旮旯里蹲着抽烟。   他先是看见了那一点明灭的火光,而后才看见了人。一开始他压根没想过这会是于菁:这人平素谨遵医嘱,基本上已经戒去了所有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胥白玉作为大夫都常常自愧不如。他脑海中压根想不到于菁和抽烟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的可能。   他错愕地停住脚步,片刻过后才走到于菁身边。他仔细看了看,在确定这人的确是于菁之后,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一把从那人手里夺过了刚燃到一半的烟。   于菁吓了一跳,抬头默然地望着他。胥白玉把烟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对上于菁的视线。   直到这时胥白玉才觉出了几分尴尬,他稍显局促地笑了笑:“于先生,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咱还是离它远点儿吧。”   “胥白玉,”于菁忽然说话了,声音混着寒风一起灌入胥白玉的耳朵:“人这一辈子,人心隔肚皮,跟绝大多数人来往都是戴着面具,能真正坦诚相待的也不过那么几个。血亲,挚友,爱人。”他苦笑着喃喃道:“至于我么,双亲其中一个早已入土为安与我阴阳两隔,另一个肉身虽在,灵魂却在不停地喝着孟婆汤。”他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于菁话音刚落,忽而被人拽住了。他全无防备,直接被拽了起来,趔趄着扑到了那人身上。   “我知道,”胥白玉扶住于菁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所以我时常觉得最孤独的时候不是身边没人,而是身处人群,大家挨得很近,却都带着面具。”他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离他们好远,反而是那些糊涂了的老爷子老太太更让我心安。”   胥白玉知道自己与对方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没有战无不胜的说法,遑论坚不可摧。他从前见到的都是进退有据的于菁,那人沉稳谦和通情达理,很多时候都让他觉得很是疏离。而此时这人却愿意把血淋淋的心里话透露给他,一瞬间胥白玉忽然觉得他离着这人很近。   胥白玉拽起于菁的小臂,一路拉着这人往回走。夜里的风越来越大,两人一路逆风前行。他很庆幸他们还能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走到楼下时他冲于菁笑了笑:“到了。”   胥白玉平时自己在家时一般最多为了看书把房间里的台灯打开,此时因着于菁在,他打开了客厅的灯,一瞬间甚至有点儿不适应。他让于菁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温水递到于菁手里,而后便坐在了这人身边。   他知道于菁心里难受,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于菁主动吐露心声,只能静静地坐着等。   好在于菁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屋子里安静得很,连水杯放到茶几上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刺耳。于菁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时候是11年的1月10号,整整五年前。我当时硕士毕业还不到两年,和我前女友一块儿在北京找了份工作。那段时间我妈总跟我说她想去北京看我,我工作太忙了,还挺烦的,现在想想我可真不是东西。”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天上午我在高铁站等她,我都看见她冲我笑了,可下一刻她就倒在了我面前。我当时吓傻了,赶紧打了120,结果最后也没抢救回来。后来我想,说来玄乎,可能冥冥之中有感应,她大概就是为了见她儿子最后一面吧。”他忽而抬眼望向胥白玉,怔了片刻才说:“突发脑梗塞,你应该很熟悉。”   ***   千里万里   明年有明年的雪,明年的雾色,明年的无休止的阳光,还有明年数不尽的生机。来自林清玄先生;另:把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比作喝孟婆汤这个不是我独创的,好多文章都这么写,就算是出自网络吧~ 第22章   “的确。”胥白玉低着头,没敢看于菁的表情:“这样的病人太多了。”   屋里忽而陷入静默,沙发上坐着的俩人各怀心事:一个思绪沉重难以言表,一个心念千回百转却始终开不了口。   “其实,所谓的命途,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思忖斟酌了半晌,胥白玉终于凑出了几句说得出的宽慰:“它不会告诉咱们自己错在哪儿了,咱也啥都想不明白,可当结果砸过来时回头望去,却觉得步步都是悔恨。”他望向这人,拿出自己生平最和缓的语气:“于菁,人力有限。”   闻言,于菁忽而转头望向他。胥白玉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已经挨得如此之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还可以透过镜片把对方的眉目悉数收于眼底。   于菁冲他笑了:“小胥,谢谢你。”   “谢什么?”胥白玉也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你太客气。”   两人又坐了好一会儿,时间确实不早了。于菁站起来,俯身拍了拍胥白玉的肩膀:“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等。”胥白玉本想拽住于菁的胳膊,然而这人走得有点儿快,胥白玉一个没抓住,手便滑到了那人手心里。   指尖传来柔软温凉的触感时胥白玉的脑海中空白了一刻,而后就像触电似的赶忙松开手,手上立刻冒出了一层细汗。他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没红,但能肯定的是,脸上的温度正在以失控的速度上升着。   他赶紧走过去把门打开,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自己也站到了门外头。楼道里虽算不上冷,但比屋里要凉快许多,足够让胥白玉的心跳缓下来。   于菁望了胥白玉一会儿,试探地问:“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没有。”胥白玉立刻矢口否认:“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于菁本想再追问几句,然而看胥白玉此时的模样,他觉得这人大概有些不想再说话。他点点头,走到门边时特意靠近了些,若有若无地抱了一下对方,沉声说了一句:“早点睡。”   “诶。”胥白玉慌忙应下,赶紧溜进屋里。   进了腊月年味渐浓,几天后便到了腊八节。胥白玉这天正好轮休,在自家老太太的反复唠叨下又一次坐上公交,去了自己从小长大的那间房子。   一进门他便闻到了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胥媛扎着围裙举着锅铲来给他开门,笑得分外开怀,丝毫不顾及眼角的皱纹:“白玉,今儿是腊八,你奶奶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胥白玉探身往屋里一看,原来今天来的不止是他,他小姑父姚先生正坐在沙发上和他大伯闲聊,他大娘和他二大娘正在老太太房屋里低声说着女人家的私房话,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除了老太太还有他那做了三十年专业厨师的二大伯。他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自打他读本科开始,只要有胥建业参与的家庭聚会,他一概不来。老太太年纪虽大,至今却仍耳聪目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估计前些天特意给胥建业打过电话,嘱咐他腊八这天千万别过来。   胥白玉平整好心绪,摆出一副乖孩子的笑容跟长辈们挨个打过招呼。他再待在客厅里只觉得无聊,想去自己从前的房间单独待着,刚要推门进去时却被胥媛拦住了。   “欢欢正在里面学习呢,大礼拜周末,学校放假。”胥媛笑眯眯地说:“白玉,帮小姑个忙,你妹妹要是有不会的题,麻烦你给她讲讲。”   “小姑您太客气了,”胥白玉笑着应下:“您就放心吧,应该的。”   听他这么说胥媛便放心地走了。胥白玉掂量了一下,觉得记忆里姚欢那小姑娘至少性子相对安静,待在一边不吵不闹,不像他那几个长辈们,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说。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然而他一进去便后悔了:姚欢正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辅导资料里埋头刷题,听见门响抬头一看,小姑娘很是惊喜:“白玉哥?好久不见啊。”   “嗯。”胥白玉冲她摆摆手,权当打过招呼,而后往床上一横,开始玩手机。   “哥你来得正好,你给我看看这几个题怎么做。”胥白玉刚打开锁屏,姚欢便凑到跟前,把一本敞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扣到胥白玉脑袋上:“快点儿快点儿,我郁闷了好长时间呢。”   胥白玉只觉得脸上很沉。他把手机往边上一扔,又把辅导书拿起来,存心逗一逗她,故意无可奈何地说:“高中数学啊,我都快十年没看了,不会做。”   “哎呀你会做。”姚欢急了,推着他来回晃:“哥你看看嘛。”   胥白玉有些郁闷:这丫头小时候沉默寡言,出了门就只会躲在胥媛身后,连声“哥”都叫得怯生生的,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他没办法,只能把书重新拿起来,问得漫不经心:“哪个题啊?”   “就是我画圈的那些。”姚欢应道。   胥白玉瞥了一眼,看着那些导数和圆锥曲线的题目,指着这人清秀的字迹问:“你这不是都做出来了吗?”   “虽然解出答案了,但我觉得我的做法可能不是最优,尤其是最后一问。”姚欢解释道:“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解法,或者有没有出错。”   胥白玉坐起来前后翻了翻,发现这丫头圈出来的题实在有点儿多。一时间他忽然理解了科室里中年大夫们闲暇时所感慨的给孩子辅导作业的心情。他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看答案?”   提到这事,姚欢颇为不满:“答案都被我们老师收上去了,说等放寒假的时候再统一发。”   胥白玉刚想问你怎么不上网查,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孩子正在读高三,按他小姑和小姑父的脾气,估计早就给断了网。   胥白玉帮她看了两道题,觉得这题量他就算中午不吃饭也讲不完。于是他探身拿过手机,想把题给于菁发一部分过去,一边拍照一边说:“题太多了,我找个外援。”   “外援?”姚欢十分敏锐地从胥白玉的表情中捕捉到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凭着女孩的第六感,她赶紧按住胥白玉的手,一脸八卦地望着他:“是不是嫂子啊?”   “什么嫂子?别瞎说。”胥白玉哭笑不得,把聊天界面摆在她面前:“一个男的。”   姚欢忽然沉默了,胥白玉便也没再管她,低下头专心解题。过了一会儿他想活动一下颈椎,一抬头却正对上姚欢的视线。   胥白玉被盯得发毛,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放下笔,无奈地看着姚欢:“你干嘛?”   “哥,这屋就咱俩,没别人。你放心,如果你不想,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姚欢瞪着他:“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姚欢这句话给胥白玉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这人一瞬间脑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年轻就是好啊,还能活得这么无所顾忌。   他愣了片刻,这才回味过来刚刚姚欢问了他什么:她在问,自己喜欢于菁吗?   是啊,我喜欢他吗?胥白玉清了清嗓子,有些手足无措。先前他从没主动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有些本能地逃避,可就在姚欢几句话之间,他在无数岁月中下意识里给自己周遭筑起的高墙悉数轰然倒塌:他一个人站在荒原上,遥望着自己的重重心意。   原来很多时候,最难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行了哥,你不用说了。”姚欢压低了声音:“就你这个反应,不喜欢才有鬼。”   “胡说八道。”事到如今胥白玉仍然本能地想要否认:“人家喜欢女的,以前有女朋友。”   姚欢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哥,我猜你还没下手。”她也没指望胥白玉能给她回答,接着说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男的女的都喜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说不定人家也正试探你呢,否则怎么这么快就回了你的消息?”   闻言,胥白玉赶忙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他发过去那些题于菁已经做了两道,都是拍成照片给他发了过来。   胥白玉把图片放大,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的字还挺好看的。   他拿起笔敲了一下姚欢的头,想尽力挽回一下他在未成年人面前的面子,一本正经地说:“熊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哥你放心,我才没有一直想这些呢。”姚欢也忽然正经起来:“我在这个年龄,别的什么都不想,我只想赢,可我希望你能幸福。”她伸手戳了戳胥白玉的胳膊:“你说,你这么喜欢他,一提到他,笑脸藏都藏不住。这要是错过了,以后会不会后悔啊?”   错过?胥白玉先前从没想过这个词,此时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忖:如果于菁忽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或者将来有一天那人要去和别人谈婚论嫁,还给了他婚宴的请柬,他会怎么样呢?   大抵,肝肠寸断,失魂落魄。他这般想着,恨不得拿出所有的负面词语。   “白玉哥,你还好吗?”姚欢有点儿慌了,赶忙推了一下胥白玉:“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啊。”   胥白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床单,青筋暴露。   他松开手望向姚欢,心里忽然觉出了几分安定,从去年九月底遇见于菁,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胥白玉听见自己说:“欢欢,哥要是真能跟他在一块儿,一定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我还得减肥呢,现在流行骨感美。”听胥白玉这么说,姚欢笑了几声,伸手把胥白玉的手机抢过来:“我看看嫂子发过来的解法。我天,嫂子写字真好看,他学什么专业的啊?”   “少胡闹,你再减就瘦成猴了。”说罢,胥白玉给她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他学计算机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叫嫂子。” 第23章   “欢欢,白玉,”胥媛在门口喊道:“快出来吃饭。”   “这就来。”姚欢赶忙应下,而后笑着转向胥白玉,低声道:“哥,加油。”   “该加油的明明是你。”胥白玉敲了一下姚欢的额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吃完饭,帮姚欢把题讲完胥白玉就走了。他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置,透过车窗望着遥城的冬景,在心底默默思忖着: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呢?   公交车穿行过城中的街巷,周遭景物一一闪过,好似略过了整个冬天的时光。胥白玉先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此时脑海中的画面却定格在了中秋方过的那个早晨。彼时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明明站在泛着暖意的晨光里,却像个风雪夜归的行客,柴门犬吠,独钓寒江。   胥白玉想,人间冷暖无定数,他孤身穿行其中,时常深觉悲喜交加。他一直在随着人群往前走,拖着疲惫的身心魂魄,仿佛这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不由自主地想,在凡人有限的命途中,三千世界,他又能给自己留下多少呢?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而很笃定:无论世情人心如何变换,那人站在朝阳光晕里的画面,只要不喝孟婆汤,他一定不会忘。   胥白玉想得入神,以至于坐过了一站,下车后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家。一进门他把外套一脱躺到床上,盯着素白的天花板开始在心底做盘算。   他觉得姚欢说得对,很可能于菁也正在试探自己。回想先前无数相处的片段,若说于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于菁的心意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跟他一起面对这份在当下社会仍与世俗有违的感情,他也实在拿不准。   但在这些之前,胥白玉觉得还有些事他务必要跟于菁说清楚。   胥白玉看了会儿书,又出去吃过晚饭,回家后打开台灯接着看书。晚上八点半,他定的闹钟准时响了。他拿过手机,给于菁发了条消息:于先生,在做什么呢?   五分钟后于菁回复:刚到家,怎么了?   胥白玉起身打开卧室的灯,深呼吸了一次,掂量了一会儿,最终在对话框里写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方便视频吗?   没等胥白玉从紧张与激动交替而过的心绪中回过神来,于菁便发来了视频邀请。他赶忙按下接通键,下一秒眼前便出现了于菁的笑脸。   外面实在冷,这人又刚到家,此时脸上还有点红,一看就是被冷风吹的。胥白玉望着对方的笑意,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上扬,心里却很是心疼:“于先生,以后出门记得裹严实一点儿。”   “好啊。”于菁笑眯眯地应下。   胥白玉承认,少年时他和姚欢一样,满脑子只想赢,只想出人头地。他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读个更好的学校,学什么专业才更容易在社会上立足,这也是他在那个年纪该想该做的。然而那时的他可能比现在的姚欢还要贪心一点,因为他还想摆脱父母的阴影,甚至想要尽可能地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在这世间漂泊许久,可谓事事拼尽全力,交付过信任也交付过真心,可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忽然觉得俗世种种皆是身外之物,以至于曾经心心念念争强好胜的优秀也成了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   如今他最想要的,只是一个幸福:他想要有人在岔路口等他,把他带到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仅此而已。   拨开重重雪雾风霜,他忽然发现,原来在他心里,于菁就是那个人。   “小胥,”于菁笑着说:“我家里没别人,我今天晚上也没有别的安排,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好。”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胥白玉思忖片刻:“今天是腊八,我去我奶奶家吃饭来着,我想跟你聊聊我的父母。”   于菁依旧笑着:“好,我听着呢。”   胥白玉抿了抿嘴唇,在心底组织着语言。于菁也没说话,隔着屏幕静静地望着他。   “我爸妈离婚那年我七岁。”胥白玉低声道:“其实就这我都觉得他们离晚了,因为自打我有记忆以来,那俩人没有一天不吵架,吵到最后说是反目成仇也一点儿都不过分。别人家的小朋友在家里都喜欢搭积木看动画片,我当时也没那些爱好,就喜欢老老实实坐在垫子上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看烦了就喊一声‘我饿了’,然后他们就不吵了,去给我做饭吃。”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至于吵架的原因么,我奶奶跟我说是因为我妈在外面有了野男人,第二天去姥姥家,我姥姥又跟我说是我爸先跟公司里的女同事搞到一块儿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时间长了我就跟听书一样,听着下饭。”   于菁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胥白玉却没给他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讲:“打官司打到最后我妈主动放弃了,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当时在法庭上她说什么都不要我,后来我奶奶一直跟我说,她是怕带个孩子耽误她以后嫁人。”胥白玉摇摇头:“不过也无所谓,我姥姥还骂了我爸很多年呢,我也就随便听听。”   这是胥白玉头一次跟别人说这些,从前就连在裴允宁面前他也未曾提及过。此时他面上虽笑着,眼眶却已经红了。于菁想说几句话,却仍旧被对方抢了先。   “我爸刚离婚那段时间总是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有一天晚上他又喝醉了,拿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我房间里,用另一只手使了好大的劲儿捏住我的脸。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长得这么像啊?要是脾气性格也随了她,长大了成家立业,也只会祸害别人。”胥白玉抹了一把眼泪:“我现在,一字不落记得清楚。”   “小胥,”于菁皱起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马上就去找你。”   胥白玉没回答他,接着说道:“后来有一次,那是很多年之后,我在屋里写作业,听我奶奶在客厅里跟人聊家常。说起我来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我爸妈当年闹成那样,以后我要是找对象,人家一打听,很可能就不愿嫁了。”胥白玉望着于菁:“于先生,我问你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和我情况很像的人喜欢你,你会因为那人家里的这些事心存芥蒂吗?”   “不会。”于菁没有片刻的迟疑,他放下手机穿上外套,又把手机拿起来:“小胥,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到。”   “你别来。”胥白玉有点儿着急,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本能地阻拦:“你还是别过来了。”   于菁没办法,只能顺着他:“好,我先不过去,但是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胥白玉笑了:“我多大的人了?你放心。”他避开于菁的视线,低声道:“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他爸妈也离婚了,也是吵了很多年。他比我硬气,曾经咬牙切齿地跟我说,他在遥城没有家,将来读大学一定要报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过后来事实也如他所愿,他去了将近两千公里之外的广州,再后来又在那边读研工作结婚成家,实在是心想事成。”他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以为我对他们虽说没多少爱,但也没多少恨,所以才能心无芥蒂地一直在遥城待着。可直到以后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白玉,”于菁望着他:“对不起,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但你想说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一直在这儿。”   “没有,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寻安慰的。”胥白玉笑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仅此而已。”   “好。”于菁也摆出一抹笑意:“我听着呢。”   胥白玉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光阴,发现无论是朋友还是曾经的恋人,很多时候都做不到对自己全然坦诚,自己对他们也一样,有时还是要苦苦琢磨彼此的心思。能让他全然信任还能不加厌烦地帮他纾解心绪的人大概也不是没有,不过在今天之前,好像只有大学里的心理咨询老师曾经做到过。   “大约十年前吧,我读本科的时候,我爸妈的婚姻也曾出过状况。”见胥白玉没再说话,于菁低声道:“当时我正在放寒假,年关将至,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恩情险些烟消云散。我爸脾气好,冲动劲儿过去先服了软,但我妈执意认为反正孩子也大了,既然已经说尽了狠话伤透了心,必须得离婚。我爸劝她说,远了不说,你在遥城看看,有几对中年夫妻不是在将就着过?”于菁叹了口气:“自打我妈我爸接连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人当真能未卜先知该多好。要是当初他们能知道其实彼此的好时光已经剩不下几年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他无奈地笑了:“扯远了,我就是想说,其实,我都明白。” 第24章   胥白玉一愣,没反应过来似的喃喃地问:“你明白什么?”   于菁望着他,依旧笑着,说得稀松平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胥白玉望向于菁的眼睛,于菁也正望着他。透过屏幕四目相对的时候,胥白玉的思绪却忽而飘远了。他脑海里映出了许多从前在闲书中读过的离合悲欢,那是皇图霸业,铁马秋风,万家灯火,青灯古佛。曾经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在千百般的世态人情面前,他完全可以只做个旁观者。可就在此时,他却在这人宁静温和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戏码。   他不知道未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对于这人过去的时光,他也无福参与,只能通过七零八落的言语加以拼凑。他是个只能把握当下的凡人,可他却忽然很想任性妄为一次。在对方望着他的目光中,在人间爱怨恶贪嗔痴的轮回里,他义无反顾地投身而去,但愿长醉不愿醒。   “你说得对。”胥白玉点头应下。他在于菁面前拿不出讳莫如深的做派,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心话:“话虽这么说,可是于先生,我真的很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不要有太多的难处。”   闻言,于菁笑道:“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自诩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一直明白什么叫取舍。”见胥白玉打了个呵欠,他的笑意更浓了:“小胥,你早点休息吧。”   “好。”胥白玉笑道:“你也是。”   挂断视频,胥白玉心里一块儿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跟于菁说了这么久,要的不过是对方的一句“不介意”而已。   胥白玉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想:成年人的谈婚论嫁跟校园恋爱完全不一样,男女们进了婚恋市场都是要提条件的,讲究的是各取所需,彼此相互支撑着把日子往下过。他们年龄都不小了,虽说一时间还成不了合法的伴侣,可终究是想共同生活。他不知道在于菁心里“喜欢”这件事的分量能有多重,但他知道他一定得尽自己所能,不让现实的琐碎成为感情的阻碍。   前阵子裴允宁曾给婚介所递过资料,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在旁边一边说风凉话一边看完了全过程。其实最主要的也无非那几项:收入、财产、工作。胥白玉在脑海中审视着自己,他觉得除了早年间家庭的变故可能会有些麻烦,其他方面自己也没什么能让对方拒绝的理由。然而今天晚上在他和盘托出之后,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顾之忧已经解决,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确定于菁的心意。   要是换了裴允宁在这儿,估计那人早就直截了当地问了。胥白玉没那本事,打死也干不出把心里的喜欢直接宣之于口的事。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最终还是抓过手机,给裴允宁发了条消息:师兄,明天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   裴允宁不知道在忙什么,半个多小时之后才回他:你小子怎么突然想起师兄来了?老实交代,到底有什么企图?   胥白玉笑了:你可真了解我。的确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裴允宁回道:你这个“请教”用得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胥白玉知道这人是答应了,便没再回复。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琢磨明天到底该怎么跟裴允宁开口。   中午吃完饭两人一道去了医院一处人少的角落。胥白玉找了个长椅坐下,又示意裴允宁坐到自己身边。   “说吧。”裴允宁喝了一口水。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看向胥白玉的眼神锋芒毕露,让对方有些不舒服。可他还是明知故问:“到底是什么问题还能让你用上‘请教’这样的词?”   胥白玉低下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把话说出口:“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我就知道!”裴允宁方才故意做出的高冷与沉着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起来推了一把胥白玉:“臭小子,我早就觉得你这情况不对,你终于肯承认了!”   “淡定。”胥白玉起身按住裴允宁的肩膀,让这人重新坐下:“我……”   “你什么你?”裴允宁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他拍着胸脯打保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师兄知无不言。”   胥白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想,在他跟于菁坦言他喜欢男的之前,他背着这个秘密活了许多年,可自从那次之后,出柜对他而言好像也不再是件天大的难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万事开头难。   他望了裴允宁一眼,转而低下头:“师兄,我觉得你可能也帮不上多少忙,毕竟你之前只追过女孩。”他没有看裴允宁,自顾自地往下说:“可这回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果然啊。”裴允宁把水杯放下,猛地抱住了胥白玉:“小胥,我以前一直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没好意思问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胥白玉本以为裴允宁会很讶异,没想到却轮到他惊讶。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赶忙推开裴允宁,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裴允宁笑道:“这么多年了,每次出去玩,遇见好看的妹子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人家美女给你抛媚眼你都无动于衷,我就觉得……”   “你觉得什么?”胥白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这个理由不成立,这只能说明我不轻浮。”   “是,你是不轻浮,躲得比谁都快。”裴允宁忽而向胥白玉的方向挪了一下,正如他所料,这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点。他得意地笑了:“我以前觉得你跟谁都不亲近,就算是兄弟们在一块儿,你也总喜欢隔着点儿距离。”他凑近了些许,又压低了声音:“其实你是觉得男男授受不亲吧?”   “你这人也太无聊了。”胥白玉推开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好了,不逗你了,咱说正事儿。”裴允宁退回原处,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话说你看上谁了?我认识吗?”   胥白玉点点头:“你认识他比我要早。”   “这样。”裴允宁故作沉思,片刻过后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该不会是咱主任吧?我劝你早点儿放弃啊,人家孩子都要考大学了。”   “滚!”胥白玉踢了他一脚,气急败坏:“我真后悔来找你。”   “别介。”裴允宁弯腰拍干净裤脚上的土,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那你说,你想追谁?”   胥白玉看了他一眼,转而又低下头,用了莫大的勇气吐出两个字:“于菁。”   裴允宁迟迟没有回答,这让胥白玉有些慌乱:“怎么了?”   “没事。”裴允宁难得的正经了一次:“于先生吧,以前他对我来说就是个病人家属,我不是很了解他。不过嘛,”他望向胥白玉,忽而笑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那你有没有什么建议?”胥白玉接着问。   “你还需要我建议?我觉得你挺厉害的啊。”裴允宁掰着手指头跟他分析:“你看啊,你又是跟人家一块儿出去,又是送这送那,制造了那么多见面机会。你还总跑去照顾于老爷子,连人家爹都一并拿下了。你还想怎么样?”   “也对。”胥白玉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思忖了片刻,又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于先生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裴允宁哭笑不得,在脑海中反复琢磨着他所见到的面对胥白玉时的于菁:“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一个男的,但我能肯定的是,他对你并不反感,或者还要更上一层,否则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   胥白玉有些沮丧:“你这话说跟不说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裴允宁说得煞有其事:“我是在很理智地告诉你,你很有希望啊小伙子。”   “好吧。”胥白玉不想再跟裴允宁斗嘴,他想问一点儿实际的:“那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表白呢?”   裴允宁正在喝水,听他这么问猛地被呛了一下,顿时咳嗽不止。待他缓过来,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身边这人:“小胥,你都奔三了,这种事不用我教你吧?”他叹了口气,试探地问:“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   “谈过一个。”胥白玉如实回答:“本科的时候。”   裴允宁问:“那你当时是怎么跟人家把话挑明的?”   “当时他问我,能不能接受他做我男朋友,我说可以,就在一块儿了。”胥白玉叹了口气:“可那是七年前的事,我现在想想,觉得那是大男孩的表白方式,太过草率,还很俗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言语形式都只是个依托,最重要的还是人。”裴允宁笑了:“只要你们彼此喜欢,这些事无论怎么做都是很好的。”   胥白玉觉得裴允宁说得确实有道理,可他想了想,发觉仍旧没得到实际有用的帮助。他刚想再问两句,裴允宁却抢在了他前头:“小胥,你确定于先生现在没女朋友吧?”   胥白玉半眯着眼:“他之前交过,现在确实没有。”   ***   千里万里   但愿长醉不愿醒。李白《将进酒》。。。小胥加油冲,就快成了哈哈哈哈哈 第25章   “那就妥了,你放心追吧。”裴允宁笑了:“没事,反正你也不缺兄弟朋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拒绝了你。你要是接受得了,那就打持久战,继续死皮赖脸地往上贴;要是心里实在膈应,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充其量难过一阵子。”   胥白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倒是从不纠结。”   “纠结有什么用?还能琢磨出花来?”裴允宁一挑眉:“这种事好多时候真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来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也省得互相猜测白费心力,多好。”   “好吧。”胥白玉站起来:“你说得对。”   裴允宁抬头打量着他:“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这些话你充其量也就是听一听。”   “谁说的?”胥白玉不服,赌气似的:“你等着瞧吧。”   “好,”裴允宁欣然应下:“我等着呢。”   然而事实正如裴允宁所料:一直到这个月月底,胥白玉又和于菁见了许多次面,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可这人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月的最后一天,胥白玉休班。原本再过一天才到小年,然而为了让胥白玉也能过去,胥家老太太特意把小年的家庭聚餐提前了一天。   胥白玉一大早就过去了,一开始想帮老太太干点儿活,然而奶奶嫌他总帮倒忙,直接把他赶出了厨房。胥白玉没办法,只能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中午十一点多,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来了。”老太太正在厨房忙活,胥白玉去开的门。他以为来人会是他大伯或者二伯一家,然而他一开门,几个他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胥建业和他的妻子刘女士正带着他们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站在门口。   胥白玉愣在了原地,错愕与恼怒交杂而过。他不知道胥建业是如何说动了奶奶,又或者其实本来就是老太太想借机缓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一瞬间他什么都想不明白,心里升腾起团团烈火,以至于他们几个人默然地站着,谁都没说话。   “白玉,”胥建业先说话了,摆出了一张近乎讨好的笑脸:“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一点儿,这段时间是不是挺累的?”   胥白玉低下头错开身子,并未回应胥建业的问话:“请进。”   待胥建业一家四口进了屋,胥白玉把门关上,也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客厅。他觉得自己此时平静理智得很,做出的决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于是他快步走到厨房,按住了奶奶正在切菜的手,笑着低声说了一句:“奶奶,我单位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他不顾老人家的挽留,拿起外套便出了门。   他怕屋里的人会追出来,于是走得飞快,连羽绒服都来不及穿好。最近遥城这边来了阵冷空气,气温降了不少,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胥白玉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围巾都忘了拿。   “白玉!”胥建业果然出来了,跑出楼道后四下张望着:“胥白玉!你奶奶很担心你,别再任性了!”   我任性?胥白玉躲在一处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颈椎,无奈地冷笑了几声。   在你眼里,我的一切都不过是任性妄为而已。胥白玉叹了口气,不断地在心底跟自己说,没关系,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片刻之后他便跑出了小区。   “老师儿,去省立医院中心院区。”胥白玉打了一辆出租车,上去之后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打开了和于菁的聊天界面。这天是周末,想来那人正在病房里陪着于老爷子。胥建业知道他住处的地址,故而胥白玉也不想回家,下车之后便奔往医院病房。   他特意先去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些健脑的坚果,提着东西到的时候于菁正和于老爷子站在窗子跟前低声聊天。周遭安静得很,他敲了敲开着的病房门,对面的两人一齐转过身来:于菁高兴得很,然而因着他没穿白大褂,于老爷子一时间并没有把他认出来。   “小胥?”眼前这人脸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一路风尘仆仆,落在于菁眼里,心疼很快盖过了惊喜。于菁从他手中接过袋子放到一边,很自然地把手捂在对方的耳朵上:“你怎么过来了?你今天不是休班吗?”他把胥白玉拽到于老爷子面前,笑着说:“爸,这是胥大夫,不认识了?”   “小胥大夫啊。”于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抓住胥白玉的手:“你这是……”   “我今天的确轮休。”胥白玉笑着解释道:“我来,是以于先生朋友的身份,来看看长辈。”   “这样啊。”于诚笑得开怀:“小胥,我儿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   胥白玉刚想再说两句,手机却忽而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走出病房掏出手机一看,发觉是他小姑的电话。   但凡是他们家的亲戚,这个时候只要联系胥白玉,没有一个不让他心烦。他把电话挂断刚想关机,姚欢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他压住心里的不耐烦,把电话挂掉后先给姚欢发了条微信:你身边有人没?   姚欢秒回:哥你放心,我这是寒假第一天,正跟闺蜜在外面吃饭呢,身边除了她没别人。刚我妈说她打电话你不接,奶奶可着急了,她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联系你。   胥白玉叹了口气:你跟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也别找我。让你三舅一家人在老太太家里好生待着,别给老太太添堵。   我已经说了。姚欢回道:你真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呢?要不待会儿我去找你?   胥白玉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姚欢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走到楼梯口按下接听,压低了声音:“你还有事?”   “我倒是没事,就是我三舅。”姚欢那边有些嘈杂,她特意把声音提了提:“他也给我打过电话了,挺担心的。”   “欢欢,你不明白。”胥白玉叹了口气:“那些事情积了很多年了,早在你出生之前就成了恩怨。”   姚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哥你自己好好的。”   挂断电话,胥白玉想回到病房,刚转出楼梯间却看到于菁正站在病房门口。   “于先生?”胥白玉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老爷子中午想睡一会儿,我怕打扰他休息,就出来了。”于菁冲他笑着,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戴围巾?”   “快别提了。”胥白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和于菁一道走到走廊的窗边:“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跟家里人有点儿冲突,走得太急,这才忘了戴。”   “那你吃饭了没?”于菁接着问。   胥白玉摇摇头,转而故作轻松地笑着:“没事,待会儿我就去吃。”   于菁走近了些,伸手给这人揉了揉脖子。他叹了口气:“难受吗?”   “还好。”胥白玉不着痕迹地避开:“我哪有那么娇气。”   于菁没再说话,只是陪着他站着。这年冬天不同寻常,温度比往年都低,零下十好几度,新闻上说这在遥城是二十年一遇的低温。雪也格外多,前阵子下的雪过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有了融化的迹象。路上结了冰,胥白玉上下班时经常险些滑倒。他站在走廊的窗子跟前,透过玻璃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与树上将化未化的残雪。   “世上的事真是阴差阳错。”胥白玉回身背倚着窗台,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很少以不穿白大褂的模样出现在这里,恍惚间竟有了一种自己好像成了个局外人的错觉:“你和于老师的关系不错,可他却得了这样的病;我亲爸的身体倒是好得很,只可惜我们早就离了心,很有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法跟他像正常的父子一样相处。”   “你比我幸运。”于菁低声道:“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可能。”   胥白玉摇摇头:“理论上说确实如此,可是太难了。”他舒缓了一下心绪,决心不再想这些,佯装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于先生,你近几年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么?”   “嗯。”于菁半低着头,言语间也透着随性:“之前的确没有,不过如果能遇到合适的,怎么说呢,也并不排斥吧。”   “合适的?”胥白玉笑了:“那在于先生眼里,什么样的才算合适?”   “小胥,”于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着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裴大夫前两天找过我。”   胥白玉的心跳加快了很多,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预感,觉得事情可能不再归他把控。这段时间里他频频试探,也思忖了很久,一直在被重重心思裹挟着向前,片刻不得安宁。他想,无论是好是坏,大概就快要有结果了吧。   “是嘛?”胥白玉心里紧张得要命,可他还是做出了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打听道:“他都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个合不合适。”于菁笑得温雅,无比诚挚地说:“你来决定吧。”   胥白玉原本并不是个十足十的乐观主义者,他一向信奉“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然而影响他更多的其实是后半句,因此他对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抱有一种相对消极的态度,包括对于菁,生怕从前种种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可就在这时,望着于菁看向他的眼,感受着这人站在身边的感觉,他觉得他好像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确定对方的心意。就像在外飘零了大半辈子的游子,归家后纵是两鬓斑白乡人不识,心底却仍有一份安定与踏实。 第26章   “让我决定?”胥白玉故作轻松地装糊涂:“我哪知道你想说什么。”   走廊上几乎没人,这给了胥白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俩并非身处人来人往的住院楼,而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世外仙源似的。胥白玉的视线一直没能从于菁身上移开,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笑意其实只是浮于表面,续不到眉眼,也不知道落到对方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于菁,”胥白玉斟酌着字句:“我是个大夫。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工作确实挺忙的。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要是能找到一个照顾家的伴侣跟你分担,那最好不过。可是我……”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最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个普通的大夫,一辈子就这么平凡简单地过去,可能死了之后都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胥白玉这话说得毫无章法,心里也乱得很。他转头望向窗外,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于菁默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笑了:“小胥,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胥白玉应道:“只要是我能答的,我一定回答你。”   “你觉得我有什么好呢?”于菁的声音不大,安稳平和。他摇了摇头:“其实,很不值得。”   “你的好处多得很。”对方一句不值忽然让胥白玉心里很不舒服,他没法容忍任何人说于菁的不好,哪怕是于菁自己。可一时间让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人的好处,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含混地说:“都在我心里呢。”   于菁望着眼前的青年医生,万千思绪在心底混作一团。他早已过了为爱情伤心费力的年纪,父母、工作、健康、人情世故,这世上有太多需要他劳心费力百般花心思的事情。曾经他以为他再不会像此时的胥白玉一样,因着对彼此心意的不确定而踌躇不前;他以为他也再没机会把心思分一些给儿女情长,他觉得那些风花雪月的种种本应属于少年,早已离他远去。可当他面对着心怀缱绻思虑的眼前人,他忽然发现,走过世间条条荆棘遍布的路途,上天在收走了他几乎全部的幸福之后,其实也并没有把他逼上绝路。   “我明白。”于菁笑得无奈:“好吧,我也不指望你了。”他清了清嗓子,胥白玉本以为他要说些正经话,没想到这人的语气依旧平稳安宁得很,就像只是在说家常。于菁也把视线转向了窗外,站得松散了些,胳膊撑在窗台上,近乎一字一顿:“小胥,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也不再啰嗦。我以前从没试过跟男的在一块儿,也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但是因为认识了你,我决心往前走一步。”于菁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终于组织好语言:“往后的日子我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胥白玉有一瞬间是恍惚的:这段时间他在心底酝酿了很多话,如今非但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反而被于菁抢了先。他觉得自己心里好似春日平铺着花色的山坡,草木葱茏,色彩交替斑斓着,最后荣枯过尽,悉数化成了烟,散落到尘埃里。   于菁转向胥白玉,正对上胥白玉望向他的视线。两人都有些尴尬,于是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胥白玉这才反应过来于菁刚刚说了什么,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先前裴允宁说得的确不假:真心言语源自肺腑,相形之下,所谓形式便显得像极了旁门左道。眼见走廊里依然没人,他缓缓凑了过去,左手悄悄抓住了于菁的右手。   于菁愣住了,被抓着的手几乎是僵硬的。胥白玉望着他,用了生平的勇气摆出一抹至少看上去很是轻松的笑,掩饰住心里的紧张:“愿意吧。”   于菁也笑了:胥白玉这句话落入了他心底,他忽然觉出了极致的心安。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好在对方忽而面对面地抱住了他。   “于菁,”胥白玉把下巴放到对方的肩膀上,他心里明明有许多话,可此时却只凝成了一句,他凑到对方耳边,低声说道:“以后有我。”   两天前。   晚上八点,于菁刚出病房门,手机忽而响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发觉是裴允宁的消息。   那人跟他说:于先生,打扰了。今天我值夜班,在消化内科。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见见您,有件事情我觉得得跟您说一下。   片刻之后又补了一句:是关于我师弟的。   小胥?于菁皱起眉,一边往值班室走一边打字:好,我这就到。   于菁快步走了过去,得了应允便推门而入。裴允宁此时并不忙,他给于菁拿了个椅子,又递过去一杯水,而后坐到了对面:“于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尽量说得简洁些。”他望着对方,压低了声音:“为了这事我找您过来,实在显得我多管闲事。可您也明白,人这一辈子,有个真心的朋友实在不容易。我是为了我师弟,就算落个埋怨,我也认了。”   闻言,于菁笑了:“裴大夫很是仗义。”   “您过奖。”裴允宁笑道:“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出来,我师弟他,其实对您有那么一份心意。”   这话其实并不在于菁意料之外,方才收到裴允宁的消息时他心里便有过这番思忖。他跟胥白玉认识了几个月,对方的心意他也时常能感觉出来,而且愈是相处他愈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胥白玉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于菁先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动心,可此时他很难再去追根究底。他望向裴允宁,轻轻点了点头。   “您知道?”裴允宁愣住了:“他跟您提过了?这臭小子,怎么没跟我说呢。”   “没有,”于菁笑了:“他什么都没说。”   裴允宁一怔,紧接着他看到了于菁温和的笑脸,这才恍然大悟。他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得嘞,是我瞎操心。”他摇摇头:“我师弟这个人吧,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是很好的。就是一点,很多时候对他而言真心的话未必容易说出口。”   “好,我明白。”于菁笑道:“裴大夫,谢谢你。”   “好啊。”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于菁也伸手抱住了对方,喃喃说了一句:“何其有幸。”   过去的这几年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于菁也曾郁闷绝望过,这份绝望在他当年进手术室之前达到了顶点,很长时间以来于老爷子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动力。经年过去,踽踽已久,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也早已有了独自面对世间重重变故的心力。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他猛然发觉,原来身边有人的感觉竟是这样好。   于菁知道胥白玉的日子也不见得顺心如意,尤其是在和父母的关系上。他心疼这人,他知道对胥白玉而言,自己也会是他在往后岁月里的支撑与温暖。   于菁放开胥白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于老爷子就快睡醒了,他笑着对胥白玉说:“走吧,去看一眼老爷子。”他牵起这人的手:“这回过去,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原本胥白玉跟着他往前走了一会儿,都快到病房门口了,听见这句话却忽而停住了脚步。他拽住于菁,显出了几分为难:“你先别跟于老师说,我怕他接受不了受刺激,对他的病情不利。”他凑到于菁耳边,话中带笑:“往后咱们慢慢跟他讲。”   于菁望着这人,方才他有些被喜悦冲昏了头,此时发觉的确是这个道理。他轻轻点了点头:“好。”说罢他伸手抚了一下胥白玉耳边的碎发:“还是大夫想得周到。”   胥白玉怕两个人一块儿过去会露馅儿,便没再往前走。告别前他再一次确认周遭没人,赶忙凑上去偷偷用嘴唇蹭了一下于菁的脸,低声道:“晚上再联系。”   胥白玉像占了大便宜似的笑得开怀,他本想就此溜走,于菁却拽住了他:“稍等一下。”   于菁进了一趟于老爷子的病房,胥白玉听见里面两人说了几句话,于菁便转了出来。   那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当初自己送的围巾。于菁把围巾裹在胥白玉的脖子上,替他打理整齐:“好了。”   胥白玉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腾的一下就升上去了,他知道这并不是围巾带来的温度。他脑子里混沌一片,以至于他连电梯都没坐,直接从最近的楼梯跑下了楼。   出了住院楼,他往自己的住处走着。外面温度低,跟人微信聊天并不是个好的选择,可此时他也不想管这些了。他掏出手机,顾不得手冷,飞快地给裴允宁发了条语音,语调上扬,用的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显摆的语气: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那人大概在忙,并未理会他。胥白玉把手机放回口袋,脸上的笑意带了一路。   ***   千里万里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27章   胥白玉回到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虽说在他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纪没得到多少爱,但若论到其他方面,他也算得上幸运。可直到这时他才敢有底气地说,上天原来待我不薄。   一会儿裴允宁回了他的消息,胥白玉打开一看,只见那人只发了一连串的问号。他发了几个坏笑的表情,之后那人的消息便回了过来:是跟于先生有关?   胥白玉回了个“嗯”,不一会儿聊天界面上又出现了一连串的标点,只不过这回换成了感叹号。   裴允宁大概激动得很,甚至比不得胥白玉本人淡定。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瞬间涌出了许多话。胥白玉看来看去,始终没想好该怎么回,便只说了一句:师兄,万分感谢,等有空了一定去当面谢谢你。   裴允宁大概又开始忙了,很快便没了回音。胥白玉本想看会儿书,于菁的消息却发了过来。   这人的话量跟方才的裴允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小胥,晚上等我爸休息了我就去找你。   这话让胥白玉心里笃定无比,方才的一切的确不是在做梦。他笑着回了一句“好”,难得的,翻开专业书时脸上还带着笑。   晚上八点十分,于菁给他打了电话。那人声音不大,言语间却掩不住笑意:“小胥,刚刚在做什么?”   胥白玉也笑了,如实应道:“在看书。”他随便翻了几页面前的书本,试探地问:“要见面吗?”   “好啊。”于菁应得爽快:“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咱们去我家里。”   “当然方便。”胥白玉赶忙应下,说罢便开始穿外套。   “那我去你小区门口等你。”于菁笑道:“车你认识。”   胥白玉走到约定的地点时于菁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他远远地就望见了他熟悉的那辆车:那车与其主人一同浸润在遥城的夜色里,又归拢于路灯与街边店铺的灯光交织而成的红尘人间。   胥白玉笑了,快步走上前,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一偏头就看到了他正满心想着的人。   于菁扶着方向盘调头,忍住笑意故作正经地说:“胥大夫,我爸今天的情况还不错。”   见状,胥白玉也配合地点了点头:“那还挺好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而后极有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于菁先止住笑,低声说道:“诶,老爷子今天下午还跟我念叨你来着,我觉得他老人家真挺喜欢你。”   “是嘛?”胥白玉望着他:“那我以后争取表现得更好一点。”   闻言,于菁想逗逗他,于是故作不满:“大夫,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啊。”   “怎么会?”胥白玉解释道:“我指的是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多去看看他。”   “这还差不多。”于菁笑着点点头。   不知是为了心事终得圆满,还是因着身边这人本身的缘故,胥白玉觉得此时的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好。不是从业有成的喜悦,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源于心底的安定。他透过车窗望着掠过眼前的街景,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街边小店,在这天晚上都分外合他心意。   “在想什么?”把车开进小区后,见胥白玉好一会儿没说话,于菁好奇地问:“总往边上看,不会晕车吗?”   “还好吧,你开得平稳,不要紧。”胥白玉冲他笑了:“我在想以后的生活。”   “有关生活么,遥城是个好地方,从不缺烟火气,能让人过得很舒服,心里特别踏实。”于菁笑了,把对方的话逐词拆解开来:“至于以后啊,”他压低了声音:“世事无常,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连代码的bug有时都改不出来,更别说应对重重的世道人心了。可是,”他抿了抿嘴:“我不敢给你确切的保证,但我可以说,往后的日子里,”他忽而停住了声音,偏头望了一眼胥白玉,笑着调侃道:“你可以录下来,如果我没做到,你就把这段录音砸给我,让我向你负荆请罪。”   胥白玉先是一怔,而后便笑出了声:“于先生,你的心意我领了,录音还是算了吧。”   “那好。”于菁接着说道:“我一直在想,究竟该怎么跟你讲。只谈喜欢显得有点轻浮,若轻易说了一辈子,又怕是信口开河。毕竟你也知道,我以后到底能怎么样我自己心里也没数。我这手术做了还不到五年,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下个月就有复发的可能。你的一生还很长,要是真那样了,我拿什么许给你呢?”说着他把车开进了自家车库,待停稳后他转向胥白玉,握住了那人的手:“这样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我会尽我所能,跟你好好地在一块儿。”   “胡说八道什么?”胥白玉本能地不想听于菁这么说,可他心里也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于菁就是这样,向来不在言语上耍功夫,可这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无比的实在诚恳。他心里难受,缓了一会儿才赌气似的说:“我管你能活多久呢。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这该没意见?”   于菁被他逗笑了:“没有。”   “那不就完了。”胥白玉原本还有点儿脾气,被于菁一句话冲得心瞬间软了下来:“好了,你也别这么说,活着多好啊,于老师还需要你,我也一样。更何况这些年你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错,干嘛总想那些?”   “我没有。只是,”于菁笑着望向他:“这是咱们在一块儿的第一天,我得把这些都跟你说清楚啊。往后不会了。”   胥白玉望了他一眼,转而低下了头。他鼻子有点酸,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落泪,转身开了车门走到外面。   于菁也下了车。他锁好车库门,拽着胥白玉一起上了楼。   一进门暖意扑面而来。于菁打开玄关的灯,给胥白玉找了一双拖鞋。   “这间卧室以前是我爸的书房,”于菁伸手把房间门打开,回身冲胥白玉说:“你可以睡在这里。”   “好啊。”胥白玉走过去,探身往里一瞧,第一眼便看见书柜里满满的书,分门别类摆放得极为整齐,书桌上还放着精致的小盆栽。   于菁从厨房拿了些水果,洗过后递到胥白玉手里。趁这人吃着的空档,他又去拿了新的被褥给书房里的床换上。   忙完这些后于菁坐到了沙发上,侧身面向胥白玉。时间还早,不急着休息,于菁的目光一直打在他身上,胥白玉有些不自在。他笑着提议道:“你也别总看我啊,咱们聊会儿吧。”   于菁欣然应允:“你想聊什么?”   “我看你家里书挺多的。”胥白玉笑眯眯地望着他:“你平时喜欢看哪方面的书?”   “都好。”于菁也笑了:“毕竟是闲书嘛,看着都比专业书都意思。”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如果你有喜欢的,随便拿就是了。”   胥白玉点点头。片刻过后,于菁忽然问了一句:“白玉,等有时间了要不要一块儿出去玩?”   原本胥白玉的生活里压根不会有旅游这一选项,可他望着于菁,忽然觉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他笑着应道:“好啊。”   于菁接着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胥白玉笑着凑近了些,他忽然很想跟于菁说一些情话,哪怕甜腻无聊也无所谓:“还真没有。不过嘛,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都好。”   于菁无奈地笑了:“你要是这么说,我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叹了口气:“我这不能累着,像是爬山看日出这种估计是没戏。”   “这有什么可对不住的?”胥白玉望着他:“重要的是人,不是外物。”   于菁笑着抱住了胥白玉,伸手搂住对方的肩。他忽而想起了什么,在胥白玉耳边说:“稍等一下。”说罢便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张照片。于菁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向胥白玉解释道:“我中学时的暑假里经常和我爸妈一起去爬山。我们把车开到山脚下的停车场,半夜开始爬,到顶之后休息几个小时就能到天亮。这是我当时拍的,全都是云海日出的景。”   胥白玉拿过照片,一张张地翻看着。山脉连绵高耸,周遭皆是云层,恍若仙山。日出的时候东方的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赤红,红日在云层间喷薄而出。看到这些,他脑海中只剩了一个词:辉煌。   胥白玉忽然明白方才于菁为什么会有些沮丧:这人是想把生平见过的最绚烂的景致之一与自己分享,然而不能一起亲自重走当年走过的路,终是遗憾。   “没关系。”胥白玉想出了个替代方法,他组织着语言:“咱们可以坐缆车上去,在山顶住一晚上,等黎明的时候再起来看。虽然不如自己爬有意思,但也是很好的。到时候还可以一起去山神庙里烧几炷香拜一拜。”   于菁盯了他半晌,最后胥白玉都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是觉得不好吗?”   “怎么会?”于菁轻声道:“我是觉得,你真的很好。” 第28章   这天晚上胥白玉睡得很不错,第二天清晨于菁敲门喊他起床都没能把他喊醒。于菁没办法,只得开门进了屋,走到那人身边,隔着被子轻轻推了一把:“小胥,你再不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   “嗯?”胥白玉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他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以为还睡在自家床上,故而在看到坐在他床边的于菁时着实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我……”   他猛地坐起身,轻轻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于菁笑得无奈:“你平时也这样吗?”   “没有。”胥白玉也笑了,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我以前天天定闹钟,昨天忘了。”   “忘了?”于菁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这怎么还能忘?”   “我要是记得,还怎么让你叫我?”趁着于菁听他说话的空,胥白玉忽而探身过去,一伸胳膊便勾住了于菁的脖子,把对方拽到了自己跟前。这动作对于菁而言实在是猝不及防,他本能地伸手撑在胥白玉身侧的被子上,与这人气息交融着。   屋里又回归安静,静到好似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胥白玉笑了,把这人轻轻推开,掀开被子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于先生,早上好。”   于菁也站了起来,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早了。”   胥白玉依旧笑着,走到洗漱台跟前。于菁也跟着他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牙刷牙杯和毛巾递给他。   “我煮了两碗面,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胥白玉擦干净脸上的水走出去时于菁刚把碗端到餐桌上,那人抬头望着他:“怕你不喜欢,所以没放香菜。”   “那真是太好了。”胥白玉走上前去,笑得开怀:“我的确很讨厌香菜。”说罢他便坐到了于菁身边。   胥白玉望着近在咫尺的于菁,觉得心里有些痒。趁这人没注意,他忽而凑了过去。   原本“心怀不轨”的是胥白玉,可这时先脸红了不好意思的也是他。他闭了闭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于菁拽得更近了些,偏头吻了上去。   胥白玉能感觉到于菁的紧张:这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力道还不小。片刻过后两人便分开了,胥白玉笑着揉肩,故意夸大其词地调侃:“大哥,你再使点儿劲就给我捏残废了。”   “是吗?”于菁吓了一跳:“没事吧?让我看看。”   “当然没事,逗你的。”胥白玉赶紧躲开,笑眯眯地望向于菁,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又探身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   换衣服时胥白玉一直在反思:他觉得于菁这人的生活方式和不健康三个字基本上是绝缘的,他以后大概不能再睡得这么随心所欲,也得努力养成早起的习惯,还得好好吃早饭。   胥白玉的恋爱经验虽说算不上丰富,但作为一个奔三的成年人,很多道理他也清楚得很。有时候有情人最终劳燕分飞,除却万般过不去的宿命与玄之又玄的缘分,不合适大抵是其中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他不希望他们的感情毁于日常的琐碎,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磨合是一直存在的。他们想要挨得彼此更近一些,只能互相迁就着向前。   胥白玉换好衣服走出屋门,于菁已经穿好了外套站在门口等他。两人一同出了门,并肩向车库走。   “你一直都睡得这么好吗?”于菁好奇地问:“我倒是很羡慕。”   “也不能说一直吧。”胥白玉仔细想了想:“我青春期那几年没少失眠,当时我躺在宿舍里,经常听着我那群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到天亮。睡不着啊,心里又急又难受。”许是因着时间已久,当年反复折磨他的事如今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后来也算因祸得福。”他冲于菁笑着,有几分得意:“其实啊,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但我们总是忽略了。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把脑海里的一切都清理出去,保你睡得安稳。”   于菁皱起眉,轻轻揽住了胥白玉的肩,轻声叹了口气:“小胥,以后你若有难处,一定要跟我说。我会陪着你。”   “好啊。”胥白玉打开车门:“只要你别反悔,我求之不得呢。”   这天早晨是胥白玉查房,于是两人在短暂的分别之后又见了面。胥白玉原本以为自己能在于老爷子面前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可他没想到只是跟于菁对视了一秒,暧昧难言的气息便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胥白玉赶紧收回目光,重新做回了正儿八经的大夫。在他刚要出病房门时于老爷子却忽而喊住了他:“胥大夫,耽误你两分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胥白玉一愣,本能地望向于菁。那人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想,一定要心安。   胥白玉笑了:“于大爷,您想说什么直说就行。”   “小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些话我不能藏着。”于老爷子笑得温和:“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你们还年轻,可能感觉不出来,我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才明白什么叫岁月不待人。回头想想,从年轻到现在,争那些东西做什么呢?真没意思。”老爷子望着胥白玉:“你们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一定要趁年轻试一试,总不能为了旁人外物给自己留下遗憾。”   不光是胥白玉愣住了,于菁也没反应过来,只有于老爷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笑得明明很是和蔼,却让在场的两个年轻人都添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老爷子冲胥白玉点点头:“胥大夫,你快去忙吧。”   “诶。”胥白玉怔了片刻才应下,顾不得旁的,慌忙出了病房。   他觉得看于老爷子这模样,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胥白玉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于诚对自家儿子的管教一直很是严厉,他觉得对这人而言,儿子不中规中矩地结婚生子反而跟个男人在一块儿,这大概并不是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胥白玉不知道那人花了多久才能在他面前这般和善,他只知道老爷子的病受不得刺激,要是因为他于老爷子出了什么事,他会对于菁愧疚一辈子。   胥白玉深呼吸了一次,把自己的烦心事悉数藏到心底,转去了下一间病房。   中午裴允宁原本想找胥白玉一同吃饭,却被他拒绝了。那人很纳闷,发消息问他:为什么啊?于先生中午又不在这儿。   胥白玉叹了口气,在输入框里打上:我去看看于老爷子。   裴允宁很是惊讶:你们已经跟老爷子说了?   没呢。胥白玉有些头疼:但是我觉得老爷子很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也对。裴允宁大概正在往食堂走,不方便打字,直接回了他一条语音:于先生毕竟是他亲儿子,能看出来再正常不过。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他这病最好还是别受刺激。   胥白玉收起手机,在于诚的病房门口徘徊许久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他不确定于老爷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也不确定老爷子这时候是不是清醒着,但他还是得去看一看。   “胥大夫?”于诚刚吃完饭,见他进来便冲他笑了:“又没吃饭呢?”   胥白玉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毕竟是他拐走了人家儿子在先,此时便觉出了一种忐忑与担忧相混合的心绪。但他又不能直接提这事,只得顺着老爷子的话说:“我一会儿就去。”   “小胥,你也知道,我这病啊,这两年渐渐严重了。”于诚望着他:“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旦糊涂了真是乱个彻底。至于我儿子,他年龄也到了,我之前催过他,让他赶紧结个婚成个家,可他那边一直没动静。”于诚垂下眼帘,低声道:“要是你觉得他还不错,以后我就把他托付给你照顾,麻烦你了。”   胥白玉满目愕然:“我……”他缓了缓神:“您怎么知道?”   于诚忽而笑了:“那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他?有一段时间了,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我都这岁数了,过来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没等胥白玉想好如何应答,于诚又跟他说了几句:“对了,胥大夫,我儿子的胃有毛病,这事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胥白玉又一次愣在了原地:“但是怎么您也……”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是我亲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于诚笑得无奈:“那段时间他跟我说谎,说他要去出差。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他眯起眼睛细细回忆:“可是后来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不对劲。瘦了好多,脸色也差得很,哪有出差能把人累成这样的?一看就是生了大病,怕我担心,这才跟我说了谎话。”说到这里,于诚心里很是难受:“后来我背着他着意打听,才知道……哎,小胥,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我知道。”胥白玉赶忙应下,凑过去轻轻抱住于诚:“于大爷,您放心就是。您儿子有我呢,他会好好的。”   “行了,我放心。”于诚笑着拍了拍胥白玉的手背:“你快去吃饭吧,别再把胃饿坏了。”   ***   千里万里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陶渊明《杂诗》 第29章   胥白玉吃完饭,正在路上走着,手机忽而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正是于菁的电话。   “于菁,”胥白玉按下接听,笑着说:“你吃完饭了?”   “嗯。”于菁应道:“你也是吧?”   “是啊。”胥白玉从前生怕自己在于菁面前显得太过啰嗦,可如今已然确定了对方的心意,他觉得自己多说几句好像也算不得过分:“你记得别吃那些不容易消化的东西。”   “当然。”于菁无奈地笑了:“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了,我吃东西一直比较注意。”   “好,我放心。”胥白玉走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找了个长椅坐下,压低了声音:“我吃饭之前去看过于老师,”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俩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于菁并未显出惊讶:“今天早晨我就觉得挺不对劲的。”   “他没有反对,”胥白玉眯起眼,望着远近的晴空:“还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冬日里并不缺生机,不远处就有几只麻雀正来回踱步,看着懒洋洋的,就像在晒太阳。胥白玉听见电话那头的于菁笑得松散又舒朗:“他一直对你印象不错。之前他还跟我说,胥大夫这小伙子很好啊,不知道交没交女朋友。”   胥白玉也笑了:“能遇见你们,我上辈子得修了多少福气。”   这话听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俗套,但其实是他最为诚挚的肺腑之言。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每逢年节他都喜欢给裴允宁发一句“万事如意”,因为他知道如愿实在太难。他们都是普通人,都在被世道生活推着往前走,运气差的时候可谓事事皆与愿违,连好好活着都不能够。可就在此时,他攥着手机默默地想,能支撑芸芸众生走下去的,大概就是十之八九以外的几分顺遂如意,故而经风雪不觉寒,临深渊不足惧。原来人在很多时候竟然这么容易满足。   “夸张了。”于菁依旧笑着:“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当年也叛逆过,也曾为达目的阿谀奉承,陷在名利场里脱不开身,焦头烂额的时候颓丧的心绪不比任何人少。”他言语徐徐,听着竟像在说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人,坦荡得毫无避讳:“我担心你以后会对我失望。”   “谁不是啊。”胥白玉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的麻雀纷纷扑楞着飞了起来:“可能在我家那些长辈们眼里,我到现在还不懂事呢。”他轻声说:“你得对我有信心,至少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上的人,错不了。”   “好。”于菁笑着应下:“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挂断电话,胥白玉往前走了没几步,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吴医生的号码,胥白玉赶紧按了接听:“吴大夫,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小胥,你在哪儿呢?”   “我刚吃完饭,”胥白玉加快了脚步:“正准备回科室。”   “稍微快点儿,”吴医生叹了口气:“刚刚送来一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胥白玉赶到时病人周遭围了一群人,有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还有看着最多在读初中的小姑娘。胥白玉一靠近就闻见了酒气,他看了一眼病人:那人大概五十来岁,有很明显的啤酒肚。此时他的脸已经不对称了,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夫,他今天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吃完饭就不行了。”一个中年女人正无比着急地跟吴医生说:“走路都走不稳,刚离开餐桌就摔到了地上。”   吴医生安抚了几句家属们,开始给病人做体格检查。胥白玉站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在心底默默地想,这人正当壮年,大概是平时抽烟喝酒无节制才到了这种地步。   “现在怀疑是脑梗死。”吴医生望向家属:“带病人去拍个头颅ct,还得再查个血,我们才好确诊。”   “好。”那中年女人赶紧应下:“大夫,谢谢您啊。”   “小胥,准备给病人溶栓抗凝。”那一家人出去后吴医生的表情依然很是凝重,低声感慨道:“这个病人要是救不过来,这一家老小的,得受多大打击啊。”   “是这个事儿。”胥白玉应道:“其实好多时候,身边人受的折磨不比病人自身少。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导师跟我说,治病救人,救人是治病的目的,人是根本。我们做医生,要帮的不光是病人,也是病人身后整个家里的人。”   吴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不一会儿病人和家属们都回来了,胥白玉和吴医生一起看着片子和血检结果,知道方才的推测没错:这人的确是急性脑梗死。   “去溶栓吧,现在还在六个小时以内,能有不错的效果。”吴医生跟胥白玉说:“把病人放平,监测好生命体征,如果血压升高的话及时降压。”   胥白玉不敢有半点分神,一直在旁边盯着,观察病人的反应。吴医生在一旁向家属询问:“我看他这病历上写的,半年前就住过院?”   “对。”中年女人应道:“他血脂稠,出院之后我们都劝他别再像以前似的吃肉喝酒,他就是不听。”说着那女人便开始抹泪:“这可倒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的大闺女马上大学毕业,小闺女还上小学呢。他自己倒是不怕出事,都没想过我们。”   吴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宽慰道:“我们一定尽全力保住病人。”   “大夫,”青年女孩安抚好了老太太,转而向吴医生问道:“我爸不会有事吧?”   吴医生其实很怕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心里实在纠结:他也不想病人有事,可无论考虑到职业道德还是医患关系,他都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敢轻下许诺。他沉默片刻,走向了胥白玉。   “病人的情况稍有改善,但不是很明显。”见吴医生过来了,胥白玉把方才的记录递给他:“不过生命体征一直稳定。”   吴医生点点头:“再观察一会儿吧,还不行的话就去做介入治疗。”   胥白玉的关注点一直在病人,直到情况有了转机后他才分神看了一眼旁边的家属。吴医生正安排着下一步的治疗,胥白玉走过去,想安抚一下家属的情绪。   后来又过来了几个人,大概是病人的兄弟姊妹。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一边哭一边跟儿孙们说:“以前我跟他说,让他少吃点肉,多吃点儿青菜,平时出门别总开车,能走着就走。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从来不听。这可倒好,命都快没了,拿什么喝酒吃肉?拿什么享福?”   “您别这么想,您儿子的情况现在还不错,没到那一步呢。”胥白玉放轻了声音:“等他出院了,各位是得再好生劝一劝。”   “小胥,”吴医生望向他:“你负责床位上的病人前两天不是出院了一个么,让这位陈先生过去。”   “知道了。”胥白玉走过去,赶忙应下。   “这种病还容易有并发症,像什么癫痫心衰肺部感染啊,都有可能。”吴医生接着说:“这个病人的血压和血脂常年偏高,得多留意着点儿,做些预防治疗。”   胥白玉点头应下,心里有些难受,不全是为了躺在病床上的陈先生,也是因着周遭泪流满面的三代人。   都说人有三大不幸事: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陈先生一出事,家中老少一个也不能幸免,都成了不幸的遭遇者。   这样的病人在神经内科并不少见。大概是因着年轻医生初入医院,而胥白玉本人又是个较常人更敏感些的,故而常常能在旁人的不幸里滋生出一些宛如感同身受的苦楚。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病人,胥白玉一直忙到天黑才下班。换下白大褂,他觉得实在太累,掏出手机瘫坐在椅子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几条于菁发来的消息。   其实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到医院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声。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化解胥白玉一整天的疲惫。他回了长长的一段话,跟对方说他今天有多么累,顺便还撒了个娇求安慰。   很快那人的消息就回了过来,除了说些心疼的话,还问他晚上要不要见面。   胥白玉笑了:当然。   于菁回道:好。那你先回家吧。等我爸睡了我就去找你。   胥白玉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天他如往常一般去吃了面。这面明明是与往日一模一样的做法,然而有了心情加持,吃到嘴里味道也分外合人心意。   晚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胥白玉就穿上外套往小区门口走。他在门口站了不过一分钟就看到了于菁的车。他打开车门,暖意扑面。   胥白玉坐到于菁身边,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于菁好奇地问:“今天遇到高兴的事了?”   “来见你就是我的高兴事。”胥白玉的笑意更浓了:“在一块儿的感觉就是好啊。”   “怎么说?”于菁笑着问。   胥白玉忽而探身过去抱住了对方。他原本想说有人心疼便不觉劳累,可他觉得这样说好像有些无趣,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模样:“于先生,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对你的非分之想。”   ***   千里万里   明天是中国医师节,我怕我忘了,提前祝小胥、裴师兄、吴医生、主任等节日快乐~哎,医生们辛苦啦~ 第30章   “是吗?”于菁拍了拍胥白玉的背:“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光说哪行?”胥白玉凑过去,抵着对方的额头:“得有点儿实际行动吧。”没等于菁反应过来,他一探身便靠得更近了些,轻轻挨上了对方的嘴唇。   分开的时候胥白玉其实很舍不得,然而理智一直在告诉他时间已经不早了,想做什么最好还是到家再说。他望向于菁,正对上那人笑眯眯的眼。   “今天下午我见着我爸,跟他聊了聊,关于你的。”于菁把手放到方向盘上,转而目视前方,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说实话,按照他为人行事的风格,这事儿要是再早几年,他很可能会把我锁在家里,然后再去找你,劝你跟我分手。”他眯起眼,难得的,言语中终于有了几分激动:“疾病很多时候改变的不光是人的身体,还有人的个性。就像把人整个打碎了重塑一样,从里到外,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没有。”这是胥白玉头一次否了于菁的话,他摇了摇头:“无论病成什么样,真心是不会变的。他心里挂着你,反对也好同意也罢,都有为你好的道理。”   于菁愣了一下,而后轻轻苦笑了一下:“今天他跟我说,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能陪我的时间估计也所剩无几。如果我真的深思熟虑过,是决定好了的,他很愿意和你做一家人。”   这话原本是很能让胥白玉满心欢喜的,可他这时顾不上,他满眼只看到了于菁的落寞。他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为一个人如此牵肠挂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今望着坐在身边的于菁,胥白玉只想抱抱他,告诉他一句“你还有我”。   “于菁,我之前读到过一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很多年前了。”两人默然了一路,直到进了车库胥白玉才说:“那时我心里没什么想法,因为我觉得世间好物本来也没有几分是属于我的。”他叹了口气:“可现在我却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心思,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我想让你往后都能过安稳的日子,高兴了有人分享,生病时有人照顾,脆弱的时候也不必要强撑着,因为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他自嘲地笑了:“我管他什么坚固不坚固呢,有我在一日,我就会对你好。除非我力不能及,但我会尽我所能。”   胥白玉自顾自地说完了,却没等到于菁的回应。他好奇地望了过去,却发现对方也正望着他。   就在胥白玉的眼神递过来的那一刻,于菁发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又转到对面把那人从车里拽出来,与对方唇齿相依。   车库里的灯算不上明亮,甚至有些昏暗。于菁的动作很突然,以至于如果不是被搂着腰,胥白玉很可能已经摔倒在地。胥白玉睁着眼,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忽然觉得先前种种的忖度与猜疑、敏感与踌躇,不过是日暮途远,自己给自己奉上了一次荒唐的倒行逆施。   所幸有于菁在那里,这让他头一次发现,原来穷途之外,仍有归期。   被放开时胥白玉仍有些恍惚。他被于菁拽着走出去,又站在一旁看着那人锁好了车库门。年关将至,小区里的路灯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冬夜寒凉,在外的人却也不觉得冷。   “就快过年了,”于菁牵着胥白玉的手往前走,言语温和一如既往:“你有什么打算吗?”   “以前我都是去我奶奶家里过。”胥白玉应道:“今年只怕是悬了。”   “为什么?”于菁放慢了脚步:“是因为你父亲吗?”   “对。”胥白玉叹了口气:“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好,我奶奶之前还会着意让他避着我,我去的时候不让他过去,可是昨天我们偏偏碰上了。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站在一块儿,一家人特别好。”胥白玉有些头疼:“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没有我,可能我爸妈现在过得还要更好一些。”   于菁拽着他快走了几步,很快就进入了温暖的楼道。他并未说话,只是回身抱住了胥白玉,蹭着这人冰凉的脸。他们一起站了许久,直到腿都有些酸麻。于菁这才说了一句:“咱们回家。”   胥白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曾经道别之际他跟于菁说过的话。那时他说,我所求的不过是常人都在苦苦追求的东西,我想要一个家。   “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接受,我只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于菁走得并不着急,一边上楼梯一边低声说着:“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和他们谈一下,听听他们的想法。如果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于菁掏出钥匙开了门:“这儿是你的家,是能给你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胥白玉走了进去,而后于菁关上了门。听见门响的一刹那胥白玉才忽然间明白那句家对自己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从身后抱住于菁,把下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晨胥白玉难得地早起了一会儿,帮于菁一同煮面条。于菁盖上了锅盖,回身望着胥白玉:“天天陪我吃面,你会不会烦?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点别的,出去买也行。”   “怎么会?”胥白玉笑了:“我以前早晨都是随便凑合,吃得最多的是面包。现在能有口热乎面条吃,高兴还来不及呢。”   “以后可不能这样。”于菁望着他:“你还是大夫呢。自己的早饭都不好好吃?”   “好。”胥白玉赶忙应下:“我错了,一定改。”   面条端上桌,胥白玉刚吃了两口就听见于菁对他说:“等你再轮休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买年货。”   胥白玉的手一滞:“你是在邀请我一起过年吗?”   “是啊。”于菁冲他笑了笑,调侃道:“你昨天不是说你之前跟你家里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吗?就你这气性,我要是不管你,这个年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了?”   “是又怎么样?”胥白玉故意逗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于菁攥住他的手:“我心疼啊。”   胥白玉没再说话,但他觉得牵着手的感觉实在很好,于是用一只手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面。   下了楼坐到车上,胥白玉在心里盘算着日子:“我再休班估计就到年跟前了,除夕的时候我白天应该还要值班。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还是先去把需要的东西买了吧,不用等我。”   于菁望了他一眼,把车调了头:“你今天晚上有空吧?”   “有。”胥白玉说:“我过几天才值夜班,最近晚上都有空。”   “那咱们晚上去。”于菁笑了:“反正都是必须要买的。我待会儿跟我爸说一声,晚上早走一小时,咱们去买东西。”   商场对胥白玉来说实在是阔别已久,然而最让他不适应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充满在大街小巷里的喜庆氛围。他先前从没在意过这些,这天晚上一下车,他四下里望去,忽然发现街道两旁的路灯上也挂满了红灯笼,在夜幕里闪着温暖的光。   “走吧。”于菁搂住了他的肩:“咱们去买一副春联,再买几张福字。应该还得再买些吃的。”   胥白玉没想到晚上商场里的人竟然也不少:许是快过年了的缘故,百货区东西堆得多,买的人更多,付钱的地方排起了长长的队。   “要不要买个这个?”于菁指着不远处红色的猴子毛绒玩偶,这玩偶并不大,还带着挂绳:“明年是猴年,可以把它挂在阳台的推拉门上。”   “好啊。”胥白玉拿了一个,转头又看到了纸质的小灯笼:“那个也不错。”   两人一路挑一路拿,不知不觉间小推车里已经有了一堆东西。   “等年三十那天咱们跟医院里申请一下,可以让于老师回家待几天,反正你到时候放假。”胥白玉四处看着:“于老师最近的情况很不错,身体也很好。年后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去省精神卫生中心的老年病区,在那边做个长期的护理调养。”   “我也正在想呢。”于菁从货架上拿了一袋糖:“前阵子我去问过你们主任,他也是这么说的。”   胥白玉点点头,看着篮子里各式各样的瓜子和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家来拜年的人多吗?”   “还行吧。”于菁想了想:“除了亲朋好友,我爸以前的学生有的也会来。”   胥白玉停下脚步:“我要是在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于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片刻之后才想明白:“没事,那些学生们是不会管这些的,至于旧友亲属么,正好是个契机。”他凑到胥白玉耳边:“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胥白玉望着他:“你倒是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很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在乎过。”于菁忽而笑了:“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没什么意思。”   ***   千里万里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来自白居易《简简吟》。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来自《史记·伍子胥列传》。 第31章   “后来?”胥白玉低声问:“是你做过手术之后吗?”   “对。”于菁点点头,缓步往前走:“其实我运气很好,查出来的时候非常早期。但是进手术室之前,我还是害怕了。”他轻轻笑着:“我以前作息经常不规律,为了工作忙得像个陀螺,总想着还年轻嘛,也没关注过自己的身体。从手术室出来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回想过去的几年,我妈没了,我爸也生了病。我那时候就突然明白了一个词,身外之物。有些东西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啊。”他望向胥白玉:“这么说好像显得有点矫情。”   胥白玉攥住他的手:“没有的事。”   于菁忽而笑了。身高这方面他只比胥白玉高了一点儿,大概两三厘米。他靠近了一些,稍稍踮起脚,嘴唇轻轻在胥白玉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咱们去付钱吧。”   一天后的中午裴允宁终于如愿以偿地和胥白玉一同吃了顿饭。一看见胥白玉,那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对方跑了过去,在对方的胸口捶了一拳:“你小子可以啊。”   胥白玉回了他一拳,笑里带了几分得意:“那当然。”   “于大爷没事吧?”裴允宁与他一同往前走:“他儿子突然跟个男人在一块儿了,他能接受得了?”   “没事。”胥白玉笑了:“老爷子还让我好好照顾他儿子呢。”   裴允宁“啧”了一声:“行了,开始了。”他瞥了徐白玉一眼:“你就跟我秀吧。”   “谁要跟你秀了?”胥白玉故意做出一副不屑来:“我闲的吗?”   “可不就是。”裴允宁忽而想到了胥白玉家里,于是话锋一转:“对了,你跟你家人说过没?”   “家人?”胥白玉走上台阶,轻轻皱起眉:“我表妹知道,至于别人么……”   见他这迟疑的模样,裴允宁心里便有数了:“不过你这人也真够能藏事的。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喜欢男的。别人都不知道吧?”   胥白玉买了饭,寻了一处坐下,颇为不服:“这重要吗?”   “行,不重要。”裴允宁无奈道:“但是你有了于先生,总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我没有瞒。”胥白玉立刻纠正:“之前你每次给我介绍姑娘,我不是都说了不合适了吗?”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会很麻烦而已。”   裴允宁只得顺着他说了一句“好”,转而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胥白玉夹了一口菜:“实在不行不说也罢。”   按胥白玉的想法,他家里奶奶年纪大了,万一知道了这事一激动,身体容易出问题;至于别人么,他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确实没有告诉他们的必要。可他又觉得这样对于菁不好:那人跟他在一块儿,又给了他一个家,总不能到头来连自己的亲人们都没见过,就跟没名没分似的。   然而没等他忖度好究竟该如何应对,现实便把他推到了一处不得不往下走的位置。腊月二十八那天他轮休,下午他出去吃了顿晚饭,走到家门口抬头一看,发现胥建业正站在一旁。   胥建业见自己儿子走上楼便把烟掐灭:“白玉,快过年了,爸来找你商量个事。”   “进来吧。”胥白玉掏出钥匙打开门:“有话直说就行。”   胥建业坐到沙发上。胥白玉搬了个凳子,坐到一处与他亲爹隔得不远不近的位置。他换下外套,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觉得干坐着实在尴尬:“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胥建业知道这人是着意躲着自己,赶紧阻拦道:“不用了。你昨天烧的水如果还有的话,给我倒点儿就行。”   “我昨天没烧水。”胥白玉应得坦诚,说罢便起身去了厨房。   “胥白玉!出来!”他刚把水壶通上电,忽而听见胥建业喊他。那人的声音很大,又带了几分焦急与诧异,一瞬间甚至让胥白玉有些恍惚: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对方这样的语气了。   他走到客厅一看,只见原本应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此时正被他亲爹攥在手里。胥白玉忽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把手机从胥建业手里抢过来,瞪了那人一眼:“你怎么偷看别人手机啊?”   “你自己瞧瞧吧,有人给你发了条消息。”胥建业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站起来着急地追问:“这个于先生跟你什么关系?”   胥白玉暗自狠狠地骂着自己,他觉得把手机留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简直是太过粗心。于菁估计是刚下班,好巧不巧地给他发了一句:白玉,晚上我去找你,老地方见。   就这一句话,直截了当地在他手机屏幕上弹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胥建业琢磨他的锁屏密码。更要命的,他给于菁的备注依旧是于先生。   “老地方见?”这句话显出了几分暧昧,但又不是很明朗,胥建业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直觉告诉他这人跟他儿子关系很不一般。他接连追问着:“这是你同事还是你朋友?你们很熟吧?你晚上还有事?”   “要你管?”胥白玉本能地反驳:“平时倒不见得你有多关心我,现在跑来问这个?”   “我不关心你吗?”胥建业急了:“你每次都躲着我,帮你买套房子你不要,一块儿吃饭也不愿意,让我怎么给你关心?”   “你早干嘛去了?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呢?”胥白玉心里有团火一直在往上涌,他的理智已经被烧没了,脑海中只剩下多年的积怨:“当年我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你把我扔到我奶奶家,自己去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滋润。那时候你想过我吗?”   “那时候你刘阿姨刚生了对双胞胎,压根照顾不过来。我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创业没多久,忙得脚不沾地。”胥建业头一次听胥白玉说这种话,决定给他好好解释一下:“我们压根没时间管你,让你奶奶看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胥白玉冷笑道:“你还真敢说啊。”   “你别岔开话题。”胥建业瞪了他一眼,拿出了作为父亲的威严:“你说,这个于先生,他到底是谁。”   胥白玉却不吃这一套。此时他虽然生气,可脑子还清楚得很。他知道如果自己打死不承认,胥建业也没办法。可他不想这样,并不是意气使然:于菁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如果连这都要瞒着,那他也太不是东西了。   “你不是想知道吗?好,那我告诉你。”胥白玉忽而抬起眼,直直望向对方:“他是我爱人。”   “啊?”胥建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他大步走上前,瞪着胥白玉:“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胥白玉说得从容不迫,与胥建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是我对象,是爱人。”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胥建业抽了他一巴掌。   胥建业正怒火中烧,两只手不住地哆嗦着,大声吼了一句:“简直是胡闹!”   正当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胥白玉生怕是于菁过来,赶紧去开了门,却见到了一个他压根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胥白玉愣了一会儿才说:“谁让你过来的?”   “这是我儿子住的地方,我怎么不能来?”胥白玉的亲妈李燕女士冲自己的大儿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躲开让自己进去:“你也不愿意跟我多说话。我前阵子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你的住址,快过年了,我过来瞧瞧你。诶?你怎么也在这儿?”   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氛围实在太过尴尬:他们原本是最为亲密的一家子,可如今共处一室,每个人却都觉得难受。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胥建业的态度很恶劣,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李燕转头望了胥白玉一眼,忽然注意到胥白玉左脸红了一片。她赶忙快步走上前去:“白玉,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与你无关。”胥白玉也很不耐烦:“你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我儿子被人打了,我说走就走?”李燕的声音忽而提高了很多,她走到胥建业跟前,居高临下地示威:“胥建业,你打他了?”   “是,是我打的。”胥建业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指着胥白玉:“你先问问你儿子,让他亲口跟你说他都干了什么事!”   “我干什么了?我活了快三十年了,一直光明磊落。我没干过任何亏心事!”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胥白玉的怒火,让他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与仇怨悉数倾泻而出:“往大了说,我没杀人放火犯国法,往小了说,我也没出轨劈腿违背道德。我活到现在,没背叛过朋友,没虚度过光阴,我天天干的还是治病救人的活。我哪一点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你们?”他冷冷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胥建业和李燕:“我不就是喜欢男的吗?不就是跟个男的在一块儿了吗?给你们丢人了是不是?”胥白玉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啊。好,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那个人叫于菁,我还就要跟他在一块儿了。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儿子了,反正你们也不缺儿子。” 第32章   李燕傻眼了,愣了一会儿才转向胥建业:“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他看上了一个男人。”胥建业的火气已经过了,他方才气得有些厉害,此时觉得浑身脱力,只能坐回到沙发上,哆嗦着点了一支烟:“你儿子是同性恋,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我又不聋!”此时气急败坏的成了李燕女士,她走到胥白玉跟前,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作响:“白玉,怎么回事啊?”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胥白玉冷冷道:“你们要是觉得丢人的话,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   胥白玉作为一个小青年,自己从业领域的新手,无论是从前上学还是现在工作,他很少能有像此时一般平坦淡然的时候。然而说来讽刺,此时面对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母歇斯底里的质问,胥白玉却没什么紧张与畏惧。   他自嘲地笑了:没想到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作“横眉冷对千夫指”,不是因着旁的任何人,而是源于他的亲爸亲妈。   “白玉,你要为了一个男人,跟你亲生的爹妈断绝关系?”李燕的声音提高了至少两倍,音调都变了:“你都快二十七了,不是孩子了,能不能别干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胥白玉觉得很累,他不想再反驳,只能默默地把头别开。屋里又回归了安静,处处透着鏖战过后尸横遍野的荒凉。胥建业抽了几支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儿子,我活到这个年纪,也算过了大半辈子,今天跟你说句实话。”他叹了口气:“你现在觉得你跟他是爱情,可为人不能目光短浅,你想没想过以后啊?”他看了一眼李燕:“当年我跟你妈也是自由恋爱,处朋友的时候关系可好了,浓情蜜意的。可后来呢?还不是一拍两散。这还是在我们的婚姻有法律保障有孩子的情况下。你现在觉得好,可再过五年、十年,你怎么办?你们两个没有那张证,更不可能有孩子,这样的关系只会比我们当初更脆弱。”   “你刚刚也说了,婚姻里如果两个人心散了,结婚证和子女也是维系不住的。”胥白玉看都没看他一眼:“你的话前后矛盾,还是想好了再跟我说吧。”   “那咱先不说这个。”胥建业接着说:“你老了怎么办?你跟他在一块儿,也没个亲生的子女,等你们俩都老了,谁来照顾你们?你信得过外人吗?”   胥白玉冷笑了一声,故意讽刺:“要是生个像我一样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的儿子,只怕还不如不生吧?”   “你奶奶呢?你考虑过她吗?”听胥白玉这么说,胥建业的火气又要上来:“她一把年纪了,一直盼着你能成个家,前阵子还跟我说这个事儿呢。你打算怎么跟她交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胥白玉的态度依旧很冷淡:“奶奶她会理解的。”   “白玉,是不是你从小到大你爸都没怎么管过你?”李燕依旧气得发懵,把矛头指向了胥建业:“你是怎么养儿子的?他都这样了你现在才知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胥建业一拍桌子:“当年你说什么都不要这个儿子,你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我再怎么说也比你好吧?”   这样的场景一瞬间让胥白玉产生了一种忽然回到小时候的错觉,那时的胥建业和李燕天天都是这样争吵,与此时别无二致。他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下了逐客令:“你们要是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胥白玉独自窝在沙发里,不知道窝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也没开灯,只是静静地坐着,恍惚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说不清楚到底没了什么。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时胥白玉才忽然意识到,方才落寞难堪,慌乱中竟然忘了把手机扔到哪里去了。   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终于在沙发垫子之间的缝里找到了正在响着的手机。他抓出来一看,来电人正是于菁。   也是直到这时胥白玉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八点二十。   “白玉,你没事吧?”一按下接听键,于菁焦急的声音立刻冲入耳膜,让安静的屋子顿时有了生机:“你在哪儿呢?”   本来胥白玉还没觉得怎么着,然而一听到于菁的声音,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拦都拦不住。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回了一句:“在家。”   “你怎么了?”于菁更着急了,他觉得隔着屏幕也问不出什么,赶忙说道:“我正在你家楼下,这就上去。”   胥白玉挂断电话,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眼泪,走过去给于菁开了门。   他租的房子在三楼,片刻之后于菁就上来了。胥白玉望着这人,脸上冰凉一片。   “发生什么事了?”于菁赶忙抱住他:“我等到八点十五,看你还没出来就把车停到一边,想过来找你来着,结果走到楼下发现你家里也没亮灯。”他叹了口气:“说实话,刚才真把我给吓着了。”   胥白玉原本还只是默默地流眼泪,听到于菁一句“吓着”,他忽然忍不住了,抱住对方嚎啕大哭起来。   胥白玉从小到大其实少有这样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抱着于菁,把这人肩膀上的衣服哭湿了一大片。   于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他,时不时递给他几张纸巾。胥白玉哭够了,去洗了把脸,拽着于菁一同坐到了沙发上。   “我爸妈下午来过。”胥白玉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还略过了当时于菁给他发的那条消息:“我跟他们说起你,他们反对来着。”   “反对也正常。”于菁搂住他,低声宽慰道:“我爸要不是因为这些年生病想通了许多,估计也做不到现在这样。”   胥白玉点点头:“我家里的情况有点,怎么说呢,反正一直让我挺难受的。说起来也很可笑,周围这些人,谁的话我都可能会听一听,除了他们。”他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从来没考虑过我。”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他们真的不在乎你,今天也不至于跟你闹。”于菁伸手帮胥白玉捋开有些乱了的头发:“快过年了,中国人一年到头就是这个时候最好说话。要不要找个时间,你们心平气和地谈一下?”   胥白玉没应答,跟于菁靠得更近了些。夜渐渐深了,屋里漆黑一片,他们并没有开灯,在夜色中默然地坐着。   “你是对的。”沉默了许久,胥白玉忽然说:“之前我跟你说,我在医院里,见多了别人的生活,我觉得人们的日子过得败絮其中。那时候你说,谁的生活里都少不了困境。”他转身望向于菁:“大家都一样。”   于菁望着对方,露出了这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他笑得无奈:“还好吧,虽然有困境,但还不至于都是绝境。”他拉过胥白玉的手,用手指在那人的掌心里写了一遍“困”字,一边写一边说:“你看这个字,是树被堵在了一间四面都是墙的房子里,看着像是完全挣不开。但它是活的,能扎根,还能沿着墙壁生长,很可能有一天,它真的能挣脱出去。”他牵着胥白玉的手,微微低头,像是在跟胥白玉说,却又好像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转机是一直都在的。”   胥白玉望着于菁,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人情世故上他从没有过太多的奢望,往往是别人愿意对他好他就接着,可自从遇见于菁之后,他忽然变得贪婪了许多,以至于此时他默默地想:我的出现能不能算得上他生命中的转机之一呢?   于菁不知道对面这人的种种心思,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九点半了,今天要不就睡在你这里?”   胥白玉一愣,整个人僵了一下。于菁知道胥白玉这儿只有一张床,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大晚上的,你别折腾了,我回家。”   “别啊。”胥白玉把起身欲行的人拽回了沙发上,冲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你走什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于菁无奈地望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这天晚上他们过得十分“正人君子”,谁都没占谁便宜。胥白玉其实很不适应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上次交男朋友时他们还都是学生,他这人又干不出随便出去约人的事,更何况他也没那个时间,故而至今为止他在睡觉时跟人最亲近的接触还是学生时代的上下铺。   然而这回他睡得却很好,早晨刷牙的时候他还在想,好像只要有于菁在身边,他的睡眠质量都不会差,大抵这就是心安的感觉。   想到这儿,他漱了漱口,走到厨房里颇为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然而那人却不领情,转身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啊?赶紧穿衣服,咱们出去吃早饭。”   “好。”胥白玉笑着把外套穿上:“明天就是除夕了。”   “可不嘛。”于菁望着眼前这人,笑得开怀:“想吃什么提前说,不过我要是不会做的话,”他耸了耸肩,故作无奈:“我可以试着做一下,可能会不好吃。” 第33章   “怎么可能?”胥白玉打开门,冲于菁轻轻笑着:“只要是你做的,做成什么样我都乐意吃。”   于菁故作惊讶:“胥大夫这么没有原则吗?”   胥白玉伸了个懒腰,顺手搂住这人:“有啊,你高兴就是我的原则。”   于菁笑着摇了摇头,帮他带上门,又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把门锁好:“我昨天跟单位请了半天假,下午不去上班了,带我爸回家。”他把钥匙塞回到胥白玉口袋:“所以今天中午咱们还能见一面。”   “这么好?”胥白玉很是惊喜:“那你等着,中午我去找你。”   中午胥白玉吃完饭,估摸着差不多到于老爷子午睡的时间就走去病房。他刚想敲门进去,心有灵犀似的,于菁忽而走了出来。   “于菁,”胥白玉笑了,把于菁拽到一处没人的角落,凑上去蹭着他的鼻子:“明天你就要开始放假了。”   “是。”于菁笑着应道:“小胥,你辛苦。”   “你也不轻松啊。”胥白玉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飞快地在于菁嘴唇上蹭了一下,低声道:“身体要紧,工作千万不要太累。”   “好。”于菁笑眯眯地望着他:“下午你下班之后我就过来,在医院外边的停车位等你。”   胥白玉点点头:“把门锁好,出门之前记得给家里断电,危险的东西都锁起来。还有,给于老师身上挂个纸牌子,写上你们家的地址,以防万一。”   于菁依旧笑着:“不用,今天我大姑在,她帮我照看。”   胥白玉刚想再亲一下于菁,却听得对方说:“对了,今年过年你不去你奶奶那里,跟老人家打过招呼没有?”   “别提了。”一提起这事,胥白玉顿时苦恼得很:“我都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于菁揽过他的肩膀:“你是不是不想跟老太太说,你不去过年是你父亲的缘故?”   “对。”胥白玉伸手勾了一下于菁的下巴:“你可真了解我,我可以喊你解语花吗?”   胥白玉这般说着,脑海中忽而现出了于菁家里阳台上的几盆海棠花。他第一次知道海棠解语时还在读中学,那天中午他午休前随手翻了几页文学杂志,好巧不巧地就翻到了这个典故。当时他不过一笑置之,不服气地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不但长得花似的好看,心思还通透非常。可直到如今遇上了他才明白,原来还真有。   于菁笑了,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要是谎称值夜班,估计老太太信的可能性也不大。”   “可我没别的办法。”胥白玉靠在对方身上:“对不起,我奶奶年纪大了,我现在不敢跟她说我跟你在一块儿的事情。不过你放心,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瞒着。”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于菁在他耳边低声说:“好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下午估计还有的忙。”   “那好吧。”胥白玉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没有半分要离开于菁的意思:“对了,于先生,我还没见过你发脾气呢。你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   “生气这种事不适合我,我还想延年益寿呢,得多陪你几年。”于菁望着他:“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问我爸,我年轻气盛的时候也跟他发过几次火。”   胥白玉对上他的视线:“我才不呢,干嘛要问这些不愉快的事。”他凑到于菁耳边:“以后有我哄你开心,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   下午三点多吴医生走进屋,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小胥,明天你值班是吧?”   “对。”胥白玉低头看着自己负责的几位病人的情况:“我刚才看咱们科室的值班安排,你要大年初一值班吗?”   吴医生点点头:“是,大年初一是我,明天我也在。”   胥白玉讶异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不去拜年?”   “我爸前几个月没了,肝癌,按照习俗,今年我不出去拜年。”吴医生解释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挣点儿加班费。”   胥白玉怔了一下,而后轻声叹了口气。   “小胥,我跟你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家里老人体检这方面,你必须得多上点儿心。”提到自家父亲的病逝,吴医生心里很不好受:“这种病一定得早发现早治疗,别像我爸似的,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他端着水杯,脸色愈发沉重:“他老人家今年才刚过六十。我还是做医生的,这儿子当的,实在是不合格啊。”   “吴大夫,咱尽力了。”胥白玉皱着眉宽慰道:“人力有限,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也都是没办法的。”   他这般说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自家父母昨天在自己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的景象。胥白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如果吴医生都觉得自己为人子做得不够格,那他这样的估计是要被钉在大逆不道的耻辱柱上了。   胥白玉不着边际地想,或许可以按于菁的法子,趁着过年这几天,他们一家人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么多年过去,心底的愁怨积了千斤重,如果真能说开,对他们彼此都好。   他们正沉默着,一个中年女人忽而敲了敲门,正是前几天入院的陈先生的妻子。   “大夫,”那中年女人神色慌张:“您快去看看吧,他突然胸口疼得不行,都快喘不上气了。”   “胸口疼?”胥白玉站起身,望了一眼吴医生:“吴大夫……”   “去给他测血压,再做个心电图。”吴医生放下水杯,转向中年女人:“我们马上过去。”   “血压偏低,心电图ST段抬高。”吴医生站在病房里,死死皱着眉:“小胥,你快去联系心内科。”说罢他又转向病房里的一家子人:“别紧张,这是急性脑梗恢复期的并发症,咱们发现得及时,没问题的。”   “明天就过年了,”老太太坐在一旁,一手抓着她大孙女,一手拿着手绢,不住地抹眼泪:“这可怎么办啊。”   “妈,放心,医生都说了,不会有事的。”眼见婆婆和女儿都泪流满面,中年女人赶紧劝道:“晓雪,快别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你奶奶得哭得比你更厉害。”   胥白玉出了病房,哭声离他越来越远。他知道看这情状,急性心梗的可能性非常大,好在此时离发病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他们救得及时,还有很大的康复可能。   过年了,几乎各行各业都在休息,但也有很多例外,他们医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也没办法,毕竟疾病一年到头虎视眈眈,并不会因为正处年节而手下留情。   胥白玉忙了一下午,傍晚坐到于菁的车上时整个人都要累瘫了。他靠在副驾驶位的座椅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于菁明白胥白玉此时的心情,故而也没说话,还给他放了一首舒缓的经典老歌。   快到小区门口时胥白玉的手机忽然响了。于菁很体贴地关了音乐,这人却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怎么不接?”于菁望了他一眼:“是你父母吗?”   “不是,”胥白玉摇摇头:“是我表妹。”   于菁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你发给我那些题,是不是就是她的作业?”   “对。”胥白玉无奈地笑了。   “快接吧。”于菁把车拐进小区,调侃道:“说不定又有不会的题想问你呢。”   “哥,你别骂我啊。”姚欢应该是在外面,四处嘈杂,说话的声音天然大了几分:“这个电话确实是我三舅让我打的,他还不让我跟我妈说,怕我妈担心。”   “骂你干嘛?”胥白玉苦笑了一下,用不着姚欢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了:“正好,你跟你三舅说一声,我好得很,就是最近加班比较多,除夕得在医院过了。”   “这么惨?”姚欢叹了口气:“哥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不过我三舅问的并不是这个。”   胥白玉把手机攥得更紧了些,只听得姚欢说:“他问我能不能找到你见你一面,他想知道你身边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人好不好,能不能靠得住,家里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之类的。他说他跟你闹得不愉快,不好直接问。”姚欢更无奈了:“我的天,三舅简直是病急乱投医。这我哪能知道,我能记住人长什么模样就不错了。”   车里安静得很,姚欢的声音毫无遮拦地传到了于菁耳朵里。于菁忍不住笑了,跟胥白玉说:“你让她过来吧。”   “啊?”姚欢听见于菁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哥,你那边还有人啊?”   “有,是你嫂子。”胥白玉哭笑不得,他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不想再跟胥建业这样僵持下去,于是报给了姚欢一串地址:“这是你嫂子家,你待会儿过来就行。”   他话音刚落,于菁忽而凑过来说:“小区门口有个咖啡店,你去那里吧,我请你喝咖啡吃点心。”   “啊,好。”听见于菁的声音,姚欢激动得很:“我一会儿就到。”   于菁把车开进车库,笑着对胥白玉说:“走,咱们过去等她。”   ***   千里万里   这一章emmm,算作过渡叭 第34章   姚欢按照胥白玉发给她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咖啡店。她推门进去,店门口挂的小玩意儿当啷作响。   胥白玉冲她招了招手。丫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快步走了过去。   此时天刚刚黑透。姚欢来之前跟她父母打过招呼,然而胥媛还是不放心,直到胥白玉给她打过电话才肯松口。姚欢在离胥白玉和于菁不远的地方停了脚步,忽然觉出了几分紧张。   姚欢站在那里,只能瞧见于菁的背影。单是一个清秀的影,实在不能让她看出什么。可没来由的,她觉得这人跟她哥的性格大概很不一样,好像多了许多从容与安稳的意味。   “你在那站着干嘛?”胥白玉站起身,走过去把姚欢拉了过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于菁,这是我表妹姚欢。”当着俩人的面,胥白玉不太好意思把那句“嫂子”宣之于口,他轻轻咳了一下,冲着姚欢低声道:“他就是你要见的那个人。”   姚欢这时才看到于菁的模样:眼前这人轻轻笑着,眉眼弯似新月。若放到人群里,于菁并不是一眼就能被看到的那个,可打量得久了,任是谁都会被那温雅谦和的气质吸引几分。   “嫂子好,”姚欢被胥白玉拉着坐到了对面,她睁大了眼望着于菁,随后摆出了一抹笑:“我是姚欢。”   “欢欢,你好啊。”于菁笑得无奈,轻声调侃道:“你能记住我长什么样吗?”   “能吧。”姚欢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之前跟我哥那都是随口胡说的。”   “诶?你怎么这样啊?”胥白玉故意逗她:“咱可不能做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如果于菁不在,胥白玉敢这样说她,姚欢无论如何都是要还回去的。可此时于菁就坐在对面,对她这种一见生人就紧张的人来说,谈笑风生终归是有点困难。   “你不去辅导班么?”胥白玉吃了一口抹茶蛋糕,又把菜单推到姚欢跟前:“也不知道你晚上喝咖啡会不会睡不着觉,要是会的话,点个甜品也不错。”他用下巴指了指于菁:“他买单,你随便点。”   “明天就过年了,今天是补课的最后一天,我下午还在补物理呢。”姚欢把菜单放回到胥白玉那里,解释道:“哥,我已经吃过饭了。”   “你不用客气,真的。”胥白玉揉了揉她的头,故意把她的头发揉乱了几分:“再吃点儿吧,否则待会儿只聊天,你不嫌尴尬吗?”   “那就要份慕斯蛋糕吧。”姚欢冲于菁笑着:“谢谢嫂子。”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蛋糕端上来后,于菁调侃道:“如果只是看,确实看不出来。”   “哪里是我想问啊,都是我三舅。”姚欢望了一眼胥白玉,看那人依旧笑着才继续往下说:“他老人家中午的时候特意打电话嘱咐我,让我不漏声色地跟你们套话。我哪有这个本事?”   于菁被她的坦诚逗笑了:“没事。”   “好吧,为了完成任务,我就随便问几句。”姚欢试探地问:“嫂子,你多大了?”   于菁依旧笑着:“三十。”   “真的?”姚欢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着不太像啊。我还以为你和我哥年龄差不多呢。”   “确实没差几岁啊。”胥白玉拍了一下姚欢的脑袋:“我也二十六了。你以为你哥还是个小少年吗?”   “也对。”姚欢接着问:“那嫂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遥城的一家企业做研发,”于菁应道:“至于日常工作嘛,做算法写程序之类的。”   姚欢点点头:“行了,不问了。”   “就这些?”胥白玉不信:“你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说,你三舅让你打听一下他家里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吗?你就问这几句?”   姚欢吃了一口蛋糕:“三舅让我旁敲侧击地打听,我要是真这么干,能打听出来刚才那些就很不错了。”她冲胥白玉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哥,说多了容易穿帮。”   胥白玉敲了一下姚欢的脑门:“你人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   “胡说八道,我这种的已经够实在了好吗?我都把实话全说出来了。”姚欢冲胥白玉哼了一声:“另外,我还有半年就满十八岁,之前学校体检测身高,我一米七一。你说我人不大,我反对。”   “好吧。”胥白玉懒得跟她较真:“你快吃,吃完了让你嫂子送你回家。”   夜色深沉,胥白玉和于菁怕小姑娘出危险,一直把姚欢送到她们家楼下。望着姚欢离开的背影,于菁对胥白玉说:“你这个表妹很可爱。”   “她是个还没出校园的孩子,当然可爱。”胥白玉无奈道:“坦诚,真实,有一说一,多好啊。”他叹了口气:“人心混杂,在外面要想找个这么真诚的人,太难了。”   于菁没说话,默默地把车开出了小区,驶了一段距离才说:“熙熙攘攘的都是名利客,要是不图名利,或许还能容易一点儿。”   胥白玉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只见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他喃喃地问于菁:“人心隔肚皮,其中又有千百种污秽。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他这句问话确实发自肺腑。胥白玉活到现在,体会过自家父母反目成仇,遭受过同龄人的排挤,也明白被人泼脏水的滋味。他像姚欢这个年纪时身边也有很多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可将近十年过去,时移世易,不过是人事音书漫寂寥。人情至冷,人情至暖,此刻胥白玉忽然想起了一句歌词: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他们早已过了十几岁的年纪。那时的少年人敢于心动,做人做事都毫无顾忌,自负地以为真心人遍布天下,理想与现实之间未曾有过鸿沟。可他们不一样。在早已被现实无数次磋磨、见惯了两面三刀与口蜜腹剑之后,真的还有人敢无所顾忌地相信另一个人吗?   “说实话,一开始我的确在犹豫。”于菁望着前方的路,像是在思考:“这件事牵扯太多了。且不说这样的感情不合世俗,我本人身体不好,还有个需要照顾的父亲,之前压根没想过成家的事。”他抿了抿嘴:“可是后来我想,人生苦短,如果你我都愿意,也不妨试一试。大概就是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吧,我打算在往后的日子里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他自嘲地笑了:“这话听着幼稚,不像个三十岁的人该说的。”   胥白玉也笑了:“没有。”哪里是你幼稚呢,明明是我问了不该问的。   可他依旧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望向于菁,周遭的景不断略过,像极了无数过往的光阴。夜幕深沉,时不时有街边的灯光照进来,映得这清秀的人影气韵坦荡。   时光前后往来,无穷无尽;山河屹立千年,无始无终。人间浩渺,胥白玉知道他也不过是这世间的芥子尘埃,可他忽然觉得好像自己也没那么孤独。   俩人吃完了饭一道回家。于菁开门时他大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边看一边跟神情涣散的于诚说:“你看这家人的房子,像不像咱小时候住那老屋?”   “大姑,”于菁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诶。”大姑回过头来,却没想到于菁还带了一个人:“这位是……”   胥白玉心里忐忑得很。然而没等他说话,于菁先走了过去:“这位是胥大夫,胥白玉,白玉无瑕的白玉。”他顿了顿,笑着说道:“是我现在的男朋友。”   不出所料,大姑顿时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于菁,你说他是你男朋友?”她拽住于菁的衣服:“你是同性恋?不对啊,姑记得你之前交过女朋友啊。你没跟你爸说吧?”   “姑,我先把您送回家吧,路上慢慢解释。”于菁哭笑不得地拽着大姑出了门,临走前还嘱咐胥白玉:“小胥,帮我照顾好我爸。”   于菁关上门走了,屋里没了人声,只剩下电视里剧中人的对话。胥白玉脱了外套,调低了电视音量,搬了个板凳坐到于诚对面,抬头望着对方,用了极为平缓轻柔的声音:“于老师,您渴不渴?”   于诚呆坐着,并未回话。   “您还认识我吧?”胥白玉望着他,轻笑着调侃道:“我觉得您不能忘。”   于诚终于看了他一眼,好似确实想起了什么:“你见过我儿子没有?”   “见过,”胥白玉轻声说:“您儿子现在过得很好。”   “他在哪呢?”于诚忽然站起来,四下里张望着。   胥白玉赶紧扶着老爷子坐下:“他去送他大姑回家了,待会儿就回来。”   于诚顺从地坐下,片刻过后却又站了起来:“不行啊,他不在家,我得跟人说一声。”他这般说着,手不断地在口袋里翻找:“我得给人家打个电话啊。”   胥白玉扶住于诚:“您放心,您儿子自己都处理妥当了。”   “我儿子跟个小大夫在一块儿了,人家比他还小好几岁呢。”于诚甩开胥白玉的手,继续在口袋里翻找着,自顾自地说:“我儿子不在家,我得给那大夫打个电话,省得让人家记挂着。”   胥白玉一愣,瞬间僵在了原地,回过神来时竟没忍住,不觉间泪如泉涌。   ***   千里万里   人事音书漫寂寥。来自杜甫《阁夜》。地狱天堂皆在人间。来自窦唯《高级动物》;刚刚网站卡了,导致同一章发了好几遍。。。我先把重复的都锁了,接下来的几天会逐一替换哒 第35章   于菁进屋的时候客厅里安静得很,不但电视已经关了,而且也没有对话声。他换了鞋走到客厅,只看到胥白玉独自坐在那里。   “小胥,我爸呢?”于菁四下张望着。   “你回来之前就睡了,他说他困。”胥白玉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水,低声解释道:“不过也是,他平常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休息。”   “好。”于菁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又牵着胥白玉坐回到沙发上:“我姑那边我都说明白了,不用担心。”   胥白玉点点头,故作轻松:“于老师这关我都过了,别的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菁笑得无奈:“照你这么说,该担心的好像应该是我。”   胥白玉这才发现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逗你的。”于菁笑道:“诶,虽然我觉得你家里的事得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好插手太多,但我真的不想看着你这么难过。”   “我才没有难过。”胥白玉口是心非地说:“我快活得很。”   于菁捏了捏他的鼻子:“是吗?谁抱着我哭来着?”不过他还是赶在胥白玉气急败坏之前展开了正题:“当年你父母对你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可是你如果因为那些把他们现在的心意也全然否了,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也困了。”胥白玉挣开于菁搂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我明天还得上班呢,想早点睡。”   于菁知道他是在赌气,笑眯眯地拽住了他的手,声音柔软温和:“小胥,坐下。”   胥白玉怔了一下,回身望向于菁:他忽然发觉这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早就拿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可他也的确吃于菁这一套,又或者面对此般温和沉稳的好言相劝,任是谁都做不到轻易拒绝,更何况他一个对于菁有心意的。   由此,他才猛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温柔刀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胥白玉叹了口气,坐回到于菁身边:“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现在可以说吗?”于菁凑得近了些:“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呢?”   “原来你知道我不高兴。”说罢,胥白玉转身面向他,望着对方笑眯眯的眼,鬼使神差的,一瞬间全然没了脾气,只得无奈地说:“其实还好。”   于菁点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悄悄话,语气平缓得很,听来好似细密长流的溪水:“你爸现在还是很关心你的。你觉得他反对,可如果他铁了心要阻拦,决不会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感兴趣。”他忽而笑了:“而且他还特意找了欢欢,让她来跟你打听,为的不就是别让你们的关系进一步变差吗?他没有全然不顾及你的感受。”   胥白玉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你现在气他,不想跟他交心,为的是他当年对你的种种。”于菁接着说:“如果他现在依然对你不好,我第一个去找他算账。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应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弥补你吧?”   胥白玉垂下眼帘,脑海里放电影似的忆起了很多片段。他想起高中的时候,大礼拜回奶奶家总能碰到临走的胥建业,那人明知他不待见,却还是会为了见他一面谎称马上就走,会试探地问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太累;后来读了大学,自己跟家里的联系渐渐少了,可逢年过节以及他过生日,胥建业的红包与祝福却从来不会少;他想起毕业典礼的时候,那人给他发短信,说自己实在太忙去不了,但在自己心里儿子是永远的骄傲;而这些都是他在气头上时选择性忽视的光阴碎片。胥白玉觉得很累,他把眼镜摘下来,转而靠到于菁身上,默然无声。   于菁顺势搂住他,低声说了一句让他顿时目瞪口呆的话:“其实你也不过是想让他跟你道个歉而已。”   胥白玉彻底愣住了,忽而无比钦佩对方窥探人心思的本事。他也是这才明白,其实很多事于菁并不是做不到,只是关心则乱抑或无心于此罢了。   他随即自嘲地笑了:毕竟对方也是三十岁的人,经历了那么多事,哪能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他望着于菁,良久才说出一句:“我挺佩服你,真的。”   “佩服我做什么?”于菁哭笑不得:“当年他们年轻气盛,现在对你估计都存了千万般的愧意。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个机会?”   胥白玉未置可否,却笑得极为随性,边笑边说:“原来我的于先生是这样一个精明的人。”   他抓住于菁的手,仔细摩挲着这人手背上的骨节,默默地把相识后的记忆全都重建了一番。胥白玉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他对于菁那点儿心思估计对方早就心知肚明。如果于菁对他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排斥,那他们绝对能比陌路人还要陌路。   思忖至此,胥白玉心里最后一点儿不确定顷刻间烟消云散:在生活的艰难繁琐下仍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共同面对这么多难事,这大概是这个聪明人做的最为“愚蠢”的决定。   “精明?”于菁若有所思,最终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就当好话听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被人按倒在了沙发上。胥白玉伏在他耳边,笑得很是开怀:“当然是好话。于菁,谢谢你。”   于菁笑着伸手拨开了胥白玉额前的头发,眯起眼望着他:“谢什么?”   胥白玉笑得无奈,他想:自然是谢你愿意在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世间把面具撕掉,千帆过尽后仍然送了我一颗如假包换的真心。   然而这些话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用行动来证明。他把胳膊撑在那人身侧,低头咬上了对方的嘴唇,许久才放开。   第二天是除夕,于菁已经放假了,可他还是起得比胥白玉早,还给对方煮了馄饨。   “吃饭了。”于菁走到胥白玉床边,见胥白玉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把沾了温水的湿毛巾覆到那人脸上:“清醒了没有?”   胥白玉坐起来,把毛巾塞回于菁手里,推了这人一把:“能不清醒吗?”他揉了揉眼,掀开被子走下床:“你没泼我一盆凉水,我还真得感谢你手下留情。”   “我给你下了一碗馄饨,”于菁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闻见香味了吗?”   在热乎乎的早饭面前,胥白玉瞬间缴械投降。他回身抱住于菁,懒洋洋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啊。”   “我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于菁搂住他,颇为不舍:“我今天没法送你去上班了,我不放心我爸自己在家。”   “这有什么?应该的。”胥白玉轻声道:“在家做好饭,等我回来。”   “你还没有点菜呢。”于菁很想跟他多腻歪一会儿,抱着他不撒手:“说吧,想吃什么?”   “也没有什么很想吃的。”胥白玉仔细思忖着:“我不吃香菜,不吃葱,你注意着点儿别放就行。”   “你不吃葱?”于菁觉得很稀奇:“真的吗?”   胥白玉也很无奈,故意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真的,我是真咽不下去。”他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笑得合不拢嘴:“以前我奶奶烙馅饼,调馅儿的时候都会调两份,我独占一份没葱的。”   于菁点点头:“那以后我做菜也得注意着点儿才行。”   他们一直黏到时间不允许才放开彼此,临走时胥白玉还依依不舍地在于菁脸上亲了一口。   这天是除夕,辞旧迎新的日子,胥白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然而上午他刚忙完手头的活,先前那位陈先生的妻子又找了过来,几句话便让他的心情又沉了些许。   “大夫,我家那位又开始头晕了。”中年女人眉头紧锁:“之前吴大夫跟我们说很可能会复发,他这是不是……”   “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吴大夫,”胥白玉说着便出了门。   这天吴医生不出诊,正在另一个病房询问病情。胥白玉快步走过去:“吴大夫,之前那个陈先生头晕,可能不太好。”   “行,我马上过去。”吴医生这边也忙得差不多了,他把笔放进口袋,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说:“小胥,你也记着点儿,这种病人的救治是非常紧迫的,咱们其实就是在跟时间抢人。咱们观察了这些天,陈先生的情况一直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以后遇到其他病人的时候,一旦错过了‘黄金六小时’,谁都没办法。”   “我知道。”胥白玉应道:“其实现在大众对这些也是越来越重视了。”   吴医生点点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处理好陈先生的病情已经快到中午。吴医生坐下歇了一会儿,跟胥白玉说:“之前我去咱们省的医师协会开会的时候,有人提到过卒中中心建设的事。”   “这事很好啊。”胥白玉望着他:“这能在卒中的治疗与后期康复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是能帮咱们尽可能地争取到最开始的黄金时段。”   “对。”吴医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觉得这种病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可以预防的,我打算年后有时间办个科普讲座,讲一讲预防控制手段与就医时间的重要性。小胥,到时候来给我搭把手。”   ***   千里万里   那啥,我真的没查到中国第一个卒中中心是啥时候开始建的(捂脸)。。。这里就架空一下叭;另外,咱们这个文快完结啦哈哈哈 第36章   “好啊。”胥白玉笑了:“吴老师的讲座就算不需要我帮忙,我也想去听一听。”   “小胥,好好干。”吴医生也笑了,拍了拍胥白玉的背。趁着过年,他很想跟自己的后辈说句勉励的话:“以后你也可以。”   胥白玉依旧笑着,他觉得很是感激:“好,我努力。”   这天是除夕,店铺基本上只开一上午。下午下班后胥白玉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比平时冷清了不少的街巷,这才实打实地感觉到了些年节的滋味。   过年了,除夕夜里管你平时在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折腾,除了没归宿的,这时候都得回到家。也只有在这时候,奔波劳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才能暂时地卸下身上的担子,跟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吃一顿团圆饭。   很快胥白玉便到了家。他站在于菁家门口,忽然觉得心跳得快了很多。   “于菁!”胥白玉敲了敲门。门一打开他便笑着扑了上去:“过年啦!”   “哎呦,小胥大夫啊。”然而开门的其实是于诚,他笑着抱了抱胥白玉,指着厨房:“我儿子在那儿呢。”   “于老师?”胥白玉发觉自己抱错了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于诚此时还算清醒,他笑着过去把门关了:“小胥,明儿一早我给你们发红包。”   “我们又不是小孩了,要什么红包啊?”胥白玉赶忙推辞:“真的不用。”   “你们在我这儿永远都是孩子。”于诚示意胥白玉跟他一块儿走,胥白玉先去洗了手,而后便跟着他走到了阳台:“刚才我儿子跟我说你想养花,我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于诚养的是四季海棠,花如其名,开得十分随性,从不拘于时节。于菁掏出老花镜戴上,恍惚间有些出神,像是在回想过往的时光。   “这花怎么养来着?”于诚喃喃地说:“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不着急,您慢慢想。”胥白玉把声音放缓:“比如几天浇一次水?喜不喜欢晒太阳?”   “不想了。”于诚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招呼胥白玉过来一起坐着:“等我记起来了再说给你。”   “好。”胥白玉点点头,他望着于老爷子,想跟这人聊聊从前的事以助恢复记忆,于是用调侃打趣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问:“于老师,于菁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啊?您跟我说说呗。”   “行。”说到自家儿子,于诚的情绪忽而高了很多:“我那儿子可顽皮了。最可气的一次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和几个同学偷偷跑去网吧通宵打游戏,我和他妈找他找到后半夜才把人找着。”说着他还真有几分生气:“当时可急坏我们了。”   “那时候青春期不懂事,净好惹大人生气,挺正常的。”胥白玉记得这事于菁也跟他说过,有些哭笑不得:“您看他现在多好啊。”   于诚笑着摆了摆手:“小胥,他要是对你不好,你来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胥白玉在客厅跟于诚聊了一会儿,直到于菁从厨房里转出来。   “小胥?”于菁擦干净手上的水,朝他们走了过来:“你回来啦。”   “你才发现啊?”胥白玉打趣道:“刚刚于老师可说了,如果你欺负我的话,他替我做主。”   “不存在这样的事。我哪敢欺负你?”于菁笑着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过来帮我切菜。”   两人一道走去厨房。进去之前胥白玉打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时间,而后便把手机放到了餐厅里的柜子上。   其实大部分菜于菁都已经做好了,饺子馅也已经调好放到了一边。胥白玉看了一圈,很怀疑于菁是故意把这几道青菜留着,为的就是找个理由把他拽过来。   于菁立刻成了甩手掌柜,从旁边拿了个小凳子坐下,伸着长腿仰头看着他:“你来吧,我歇一会儿。”   “明摆着剥削啊。”胥白玉开始切菜,笑着调侃道:“于大地主,我是不是成你家的免费劳动力了?”   “谁说免费了?”于菁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酬劳这就给你。”说罢他便凑了过去,轻轻在胥白玉嘴角贴了一下。   “大哥,我还拿着刀呢。”胥白玉表示不满,低声嘟囔着:“又不急在这一时。”   他原本还想再说两句,没成想放在外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胥白玉想都不用想,他知道这是谁的电话。他拿着刀的手稍稍滞了一下,然而终归是没管那手机,自顾自地接着切菜。   “你手机响了。”见胥白玉不理会,于菁走出去帮他把手机拿了过来:“不看看吗?”   “不用看。”胥白玉接过手机,随即放到了一边:“我知道是谁。”   这可怜的手机自讨没趣地响了一会儿便悄了声。胥白玉叹了口气,刚想把手机重新放回餐厅里,屏幕却又亮起了来电显示。   胥白玉抬头望了一眼于菁,正对上那人温和的眼神。于菁停下手中的活,给胥白玉留了个安静的环境。胥白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还点开了免提。   “白玉,还在加班呢?”厨房里只剩了胥建业的声音:“今天是除夕,爸给你打个电话,嘱咐两句。”那人顿了顿,接着说道:“过年了,多吃点儿,别累着自己。”   “好。”胥白玉面无表情地应道:“我知道了。”   “白玉,你现在不忙吧?”胥建业那边的嘈杂声渐渐淡了,那人大概是从客厅走去了别的房间:“我想跟你说件事。”   “不忙,”胥白玉面不改色地扯谎,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直说就行。”   “我知道你因为上次的事一直介怀。”胥建业叹了口气:“自从你上大学之后,你奶奶跟我说了无数遍,但凡你去,让我一定躲远一点儿。这些年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提到那天的不愉快,胥白玉忍不住质问:“连声招呼都不打,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白玉,爸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胥建业赶忙解释:“那次我过去,其实是你奶奶的意思。”   “你别往老太太身上推。”胥白玉又一次忍无可忍。   “你奶奶今年都八十了。虽说你现在还年轻,可你当大夫,应该也见了不少这把年纪的人。”胥建业有些激动:“他们这辈子还剩下多长时间,你比我明白。”   胥白玉攥紧了手机:“你什么意思?”   “前阵子有一次我去你奶奶家,你奶奶跟我说,她这几年觉得身体明显一天不如一天了。”胥建业摇了摇头:“她以前每年秋都去郊区挖野菜,今年去的时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这个时间放鞭炮的渐渐多了,胥建业的声音在如此强劲的背景音的覆盖下显得有些模糊:“她说,以前她一直觉得你是她孙子,她可以护着你,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年纪大了,实在是力不从心,不服老真的不行。”   听对方说这些,胥白玉心里自然不好受。他望了于菁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得到些许宽慰与安定之后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太太不想让咱们的关系再这么僵下去了。”胥建业沉声道:“你是她从小养大的,她盼着自己百年之后你不至于连点儿父母亲情都没有。至于我,”他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许多话积在了胸口,最终却只吐出一句:“你是我亲生的儿子啊。”   胥白玉没说话,于菁也没作声。过了几分钟,周遭安静了些,胥建业这才说:“过两天你来你奶奶家一趟吧,好让老太太心里安生些。”   “好。”胥白玉应道。   “对了,你那个,”这个称呼对胥建业来说实在不太容易说出口,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那个男朋友。我当时正在气头上,火下去之后仔细想过了。毕竟你也不是小孩,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如果你觉得他对你很好,为人也不错,我没意见。”后面这几句他说得更为艰难:“我今天下午给你妈打了个电话,她也说了,以后不会对你的事过多插手。你一定要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胥白玉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趁着此时鞭炮又响起来了,他赶紧跟胥建业说:“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我这儿有点儿乱,先不说了吧。”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他心里一瞬间变得很乱。他走到于菁身边,扶着那人的肩:“诶,老于,你没提前给他打过电话吧?”   “没有。”于菁攥住他的手,笑得无奈:“我连胥叔叔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打哪门子的电话?”   不过于菁此时只说了一半的实话:他的确没有胥建业的联系方式,但他能和姚欢联系上。   于菁站起身,缓缓抱住了胥白玉,在这人耳边低声道:“待会儿一块儿包饺子吧。我特意调了两份饺子馅,给你的那一份没放葱。” 第37章   “好啊。”胥白玉笑了:“不过我其实不太会,包出来的都挺丑的,待会儿你教我吧。”   “行。”于菁放开了他,却依旧跟他挨得很近:“等会儿手把手地教。”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手把手”,因为于老爷子在场,胥白玉觉得当着长辈的面还是稳重一些比较好。于是最后变成了于菁一个人包,胥白玉帮他擀皮。   “饺子皮可以再薄一点。”包完了一半的面,于菁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胥白玉手里把擀面杖拿过来亲自给他做示范:“你这样,擀出来的饺子皮就能又圆又薄。”   “于菁,别这么挑剔。”于老爷子在一旁端着一杯水,笑着打趣道:“依我看小胥做得就挺好。”   “爸,”于菁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您可不能这么偏心啊。”   胥白玉笑得开怀,很有恃宠而骄的意味:“听见了没,刚才那样就不错了。”   “听见了,你们真是合伙欺负人。”于菁冲他笑着,温和一如往常。   饺子出了锅,于菁先给他过世的母亲盛了一碗,端到了卧室里的黑白照片前。胥白玉陪他过去,望着黑白照片上笑得温和慈祥的女人,缓缓鞠了个躬。   他默默地想,阿姨,往后于菁有我呢,您放心。   于菁也站在原地并未作声,胥白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陪他一同站着。片刻之后于菁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出了屋门。   “爸,咱们吃饭。”于菁走到客厅,笑眯眯地说:“快过来吧。”   胥白玉把饺子都盛了出来,端到了餐桌上。外面的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胥白玉默默地听着,忽然笑出了声:“于菁,吃完饭咱们出去走走。”   “出去干嘛?”于菁笑着给他夹了一个香煎藕合:“你不嫌冷吗?”   “大过年的,谁嫌冷啊?”胥白玉冲他眨了眨眼:“出去看看呗,在家待着多没意思。”   “你们出去吧。”于诚又一次“抛弃”了自家儿子,毫无原则地向着胥白玉说话:“我熬不了夜,吃完饭消化消化食就准备睡了。你们出去瞧瞧,总比在家闷着要好。”   “爸,到底谁是你亲儿子啊?我本来还想大年三十犯个懒呢。”于菁无奈道:“好吧,听你们的。”   吃完年夜饭,胥白玉帮着于菁把碗刷了,而后这俩人跟于诚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楼。小区里的路灯泛着暖色的光,胥白玉一出门,迎面看到的正是一个带着小儿子放鞭炮的年轻父亲。   “儿子,你躲远一点儿。”那父亲笑着把自家儿子抱到了楼门处,走过来时还冲站在那里的胥白玉和于菁笑了笑。   于菁回了个笑脸:“郑大哥,过年好。”   “小于,过年好啊。”这位郑大哥是于菁楼上的邻居,此时他正笑得真诚无匹:“于老师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于菁说着又揉了揉身边小男孩的发顶。小男孩正抱着于菁的腿不撒手,于菁笑着把他抱起来:“轩轩,咱们一块儿看你爸爸点鞭炮。”   胥白玉凑了过去,轻轻捂住了小男孩的耳朵。那父亲走到方才放着鞭炮的地方,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了一根,弯腰点燃了鞭炮的引线,而后便赶忙笑着跑到了楼门跟前,从于菁怀里接过了自家儿子。   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火光给周遭的夜色添了几分亮堂。小男孩倒是不怕,把他爸捂着他耳朵的手都挣脱开了。他们四个人一同站在楼下,听着不远处的噼啪声,心里却无比平和安稳。   “小于,我们先回家了。”鞭炮燃尽,郑大哥抱着小男孩转身想往回走:“孩子他妈在家等着呢。”   “好。”于菁笑了:“快回去吧。”   郑大哥又笑了笑,而后便上了楼。胥白玉隐约间还能听到楼道里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那孩子跟他爸爸说:“我想吃炸鸡腿。”   胥白玉抱住于菁,侧身靠在这人肩头:“你小时候于老师也是这样带你出来玩的吧?”   “对。”于菁伸手搂住胥白玉:“那时候他几乎天天陪我玩,一下班就带我出去。”他眯起眼,细细回忆着:“一直到我读中学。”   胥白玉没再说话,于菁也很想静静地站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而放起了烟花。   胥白玉愣愣地抬头望着,喃喃道:“咱下来得还真挺巧的。”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于菁忽而掰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蹭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向天上望着。   “于先生,”胥白玉无奈地戳了戳那人的肩膀,待于菁回身之后便凑了过去,贴着对方的嘴边说:“占便宜可不是这么个占法。”   于菁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说,应该怎么占?”   胥白玉摇了摇头,一伸胳膊把他拽过来,在烟花与爆竹声中凑了过去,咬着那人的嘴唇,亲了许久才松开。   “好了,回家吧。”胥白玉觉得这个年过得已经够本,心满意足地说:“你也早点儿睡,别熬夜了,别忘了下个月你还要去复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迈上第一层台阶便被于菁搂着腰拽回了楼下。于菁推着他倚到了墙上,低声问道:“我不熬夜,那你呢?你自己守岁,不会很无聊吗?”   “我也不熬。”胥白玉笑了,伸手勾住于菁的下巴:“被窝暖和,身边还有个这么好看的人。我又不傻,何苦呢?”   “那好。”于菁攥住他的手,眼底映着除夕的夜色与万家灯火:“回家吧。”   胥白玉大年初一轮休,胥建业联系他,说过年这几天想和李燕一起见他一面。但胥白玉实在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那人,于是只去奶奶家坐了一会儿,想把这事往后推一推。于菁知道他的纠结与为难,便没拆穿他,一直由着他的意思。   年节时的休假很快就结束了。于菁带着于老爷子去了省精神卫生中心,依旧会在每天上班之前下班之后去陪自家父亲待一会儿。胥白玉倒沉得住气,直到大年初十这天晚上下班回家之后他才一脸忧愁地对于菁说:“老于,你能陪我去见一下我爸妈么?”   “让我陪你去见他们?”于菁无奈地笑了:“好。”   “你答应得倒是爽快。”胥白玉把橘子剥开,自己先尝了一瓣,又把剩下的一股脑儿往这人嘴里塞:“挺甜的。”   橘子确实很甜,这让于菁的笑意更深了些:“周末吗?我记得你最近的一次休班就在这周末。”   “是。”胥白玉点点头:“你应该有时间吧?”   “时间倒是有。只是,”于菁若有所思:“我这是头一次见家长,总不能空着手吧?”他叹了口气,望向胥白玉:“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紧张呢。”   “紧张什么?”胥白玉轻轻推了他一把:“你都不用正常发挥,随便说两句就成。”   “那哪行啊?”于菁揉了揉胥白玉的脸:“你明天下班之后陪我去趟商场,咱们给两位长辈买点儿礼物。”   “搞得这么隆重?还买礼物?”胥白玉一撇嘴:“行吧,我就勉强答应你了。”   “我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吧。”于菁笑了:“否则人家也不会放心把儿子交给我。”   胥白玉没再说话,轻轻靠在了对方身上。   周末这天胥白玉一直在家拖到快中午,到最后也是被于菁拽着才出了门。他和于菁去了之前胥建业告诉他的包间,推门进去时只见胥建业和李燕都在里面坐着。俩人隔着老远,都在低头看手机。   “白玉,你来啦。”李燕坐的位置靠近门口,她抬头望着胥白玉,目光最终却落在了跟在胥白玉身后的青年人身上。胥白玉没提前说要和于菁一起过来,一时间李燕没反应过来,心里有些疑惑:“这位是……”   “这是于菁,是我男朋友。”胥白玉扶住于菁的肩膀:“于菁,这两位是我……”对胥白玉而言,爸妈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当着这俩人的面叫出口了,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所幸于菁立刻把话接了过来,这人笑得温和,语气里泛着暖意:“叔叔,阿姨,你们好。”说罢便把提前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是小于啊。”自他们进门胥建业便一个劲儿地往门口看:“快坐吧。”   “诶。”于菁赶忙应下,拽着胥白玉走过去坐下。   此时菜还没上,屋里的四个人干坐着,时不时互相看一眼。不过这份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胥建业先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抹笑:“小于也是遥城本地人吧?”   “对。”于菁笑着点点头:“我是咱们当地的。”   “那还挺好的。”胥建业调侃道:“估计你们能吃到一家去,在饮食上不会有很大的分歧。”   于菁笑着点点头,在心底默默思忖着:先前姚欢问过他年龄和工作,估计胥建业接下来要问的就是学历家庭一类。   果不其然,胥建业接着问道:“小于大学是在哪读的啊?”   于菁笑着望向他:“在理工大。”   胥建业点点头:“等什么时候再有时间了,咱们两家的父母可以见个面。”   “胥叔叔,实不相瞒,我母亲已经过世了。”于菁望着胥建业,坦诚道:“我父亲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阿尔兹海默症。我跟白玉就是在医院认识的。”   ***   千里万里   (我记得16年过年的时候还没禁放鞭炮来着。。。 第38章   “这样啊。”李燕把话接过来:“那你也真是辛苦。”   于菁摇摇头:“自家的老人,谈不上辛苦。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无能为力,这倒让人挺难过的。”他想了想,不知哪来的勇气,决心坦诚到底:“其实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前两年做过胃癌手术。所幸发现得很早,现在情况倒还不错。”   胥白玉一愣,他没想到于菁会把这件事也坦诚相告。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胥建业和李燕确实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却是胥建业打了个圆场:“小胥,好好照顾人家,听见了没有?”   胥白玉赶紧应下,忽然觉得此时的胥建业和李燕有点陌生:他从小到大见到的父母几乎不是在跟对方生气就是在跟自己生气,很少能有这么平和的时候。   他望了一眼于菁,稍稍翘起嘴角,摆出了一个极为收敛的笑。他想,这俩人拗不过,已经做了完全支持自己的准备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么,老祖宗都说了,举手不打笑脸人。面对于菁这样谦和有礼的晚辈,估计他们心里的疑虑与愤怒也早已烟消云散。   这顿饭吃得可谓其乐融融。胥白玉回忆了一下,先前他们一家三口好像从没这般平静地坐在一起吃过饭,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遭。临走时胥建业拍了拍于菁的肩膀,眼里含笑:“小于,我这儿子吧,性子有点儿倔。他不听我们的话,往后还得请你多关照着点儿。”   “胥叔叔,白玉是个很好的人。”于菁笑了:“您就放心吧。”   阳历三月中旬的时候胥白玉特意跟别人换了一天班,陪着于菁去肿瘤科做检查。于菁一直跟他说自己不需要人陪,可胥白玉不听劝,执意要陪着他。   “真的不用。”于菁哭笑不得:“都好几年了,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去。忽然有人陪着,还挺不习惯的。”   “只是不习惯吗?”胥白玉故作失望:“我还以为你得很感动呢。”   “是,我心里记着了。”于菁笑得无奈:“所以你还是好好上班去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胥白玉掰住于菁的肩膀:“你不让我去,是怕万一查出来有问题,好瞒着我吧。”   心事被拆穿,于菁愣了一下,转而心虚地笑道:“你多想了。我怎么可能骗你?”   然而这人方才的反应已经被胥白玉一点不落地收于眼中。胥白玉掰着他肩膀的手忽而加大了力道,不再给他反驳的余地:“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出了结果先给我看。”   等真到了那天,于菁做检查,胥白玉果然一直陪同在侧。肿瘤科有胥白玉在S大医学院同一级的同学,也有他的师兄师姐。检查还没做,他就已经三次不得不停下脚步和别人打招呼寒暄。   于菁耸了耸肩:“早就说过让你别过来。要不是因为你,说不定现在检查都已经做完了。”   胥白玉不甘示弱:“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我一定会过来的。”   “胥白玉?”不远处有个年轻的大夫忽然喊住了他,见他没穿白大褂,那人快走了几步到他跟前:“你今天休班啊?”   “对。”胥白玉冲对方笑了笑:“我今天轮休。”   这人名叫顾晴,是胥白玉的本科同学。她看了一眼胥白玉,又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于菁,好奇地问:“休班还过来?”   “陪我家里人来做检查。”胥白玉笑着说:“他一个人来我才不放心。”   于菁咳了一声,推了推胥白玉的胳膊,示意他时间不等人,别聊了赶紧走。然而顾晴一向大大咧咧,并没有注意到,依旧好奇地问:“这样啊。这位是你哥吗?”   “怪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胥白玉把于菁拽到跟前:“这是于菁,是我对象。”说罢又转向于菁:“这是我大学同学,顾晴。”   于菁礼貌性地冲她笑了笑,眼看着顾晴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觉得这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想说些什么,顾晴却抢先一步:“胥白玉!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你喜欢男的?要是早说了,也省得我们当初帮别的院的女生跟你牵线搭桥。”   顾晴的声音有点儿大,一时间走廊里的人几乎都往这边看了一眼。胥白玉冲顾晴打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说了句:“你快去忙吧,不打扰了。”而后就被于菁拽着一同进了诊室。   顾晴不死心:“诶!有空的时候一块儿出去喝一杯啊,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顾,”顾晴的带教医生走过来瞪了她一眼:“你干嘛呢?”   “对不起。”顾晴赶紧道了个歉,一溜烟跑远了。   复查结果出来,于菁的身体状况好得很,于是他便开始着手跟胥白玉秋后算账。然而他并不是个很会“跟人斗”的人,最终只能玩起了“冷暴力”,好几天没怎么搭理对方,也不再管胥白玉的行程。   几天后胥白玉终于受不了了,决定率先服软。这天下午下班之后他算好时间,估摸着于菁差不多从于老爷子那里回家了,便先去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玫瑰才走去于菁的家。他原本想的是等于菁一开门就单膝跪地把花捧上去,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他敲门敲了半天,愣是没人给他开。   他叹了口气,准备自己开门进去。然而就在他掏出钥匙的同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于菁边开门边说:“不好意思啊,刚刚有个同事给我打电话来着。”   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胥白玉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先前准备的词也忘得一干二净。于菁怔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把花接过来:“白玉,谢谢你。”   眼前人笑得温和好看,胥白玉也止不住地笑了。他走进屋把门关上,望着于菁把花收拾好,试探地问:“你不生气了?”   “对不起,原本就是我无理取闹。”于菁走过去抱住他:“正如你所说,我其实很担心,所以不想让你陪着,结果到底是没拦住。”他叹了口气,把心事和盘托出:“我有点后怕,要是结果真的不好,原本瞒你的计划我都想好了……”   “胡说八道。”胥白玉也搂住他:“以后可不能这样。”   于菁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小顾吗?就是那天咱们碰上的那个大夫。”胥白玉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好,跟于菁谈起了当年旧友:“她还真是说到做到,今天下午还问我什么时候能一块儿出去吃个饭呢。”   “你定吧。”于菁牵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伸手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毕竟我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行。”胥白玉笑着掏出手机,给顾晴回了个消息。   进了四月,清明近在眼前。这天晚上于菁如往常一般从省精神卫生中心出来,去了胥白玉小区门口接着他回家。胥白玉一上车,于菁开门见山地问:“白玉,过两天就是清明了,你要不要和我还有我爸一起去看看我妈?”   胥白玉刚关上车门,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着眼睛望向于菁,只见这人在夜色里笑得安稳平和。于菁也望向他,伸手楼了他一下。   虽说胥白玉一直觉得他现在跟于菁在一块儿,过的就是一家人的日子,但当对方这般与他说着,他还是有些恍惚。他默默地咂摸着,心想,一家人啊。   “好。”胥白玉点点头。   清明的时候天阴得不算厚,但一直在下小雨。胥白玉跟着于菁走到对方母亲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捧素色的栀子花。   “你们两个先走吧。”于诚望了于菁一眼,伸手抚着冰凉的碑:“我跟你妈还有几句私房话要说。”   于菁微微皱着眉:“可是爸,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们不放心。”   于诚叹了口气:“儿子,你就依了爸这一次吧。”   “要不我们去外边等着?”胥白玉指了指墓园的入口:“我们就在那边,跟这边挨得不算近,还能随时看到您。”   “好。”于诚点点头。   胥白玉把伞收了,跟于菁共打一把伞走到大门口。他望着于诚的身影,缓缓握住了于菁的手。   “五一你不用加班吧?”四月中旬时胥白玉就已经开始盘算着五一了,他用手机查着天气预报:“咱们可以去爬山看日出,我看看哪天天气比较好。”   “还是算了,”于菁望着他:“到时候人会特别多,估计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咱们可以过几个月再去。秋天里看日出是最好的,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看到横穿全省的大河。”   “可以。”胥白玉把手机收起来,对上于菁的视线:“那你五一打算做什么?”   “在家歇着。”于菁颇为懒散地往沙发上一横,冲胥白玉打了个响指:“给你做饭吃。”   胥白玉发现于菁最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了:倒不是说这人生活里的烦忧减了多少,相反的,其实他们该面对的一样都没少。然而不寻常的,一家人担起原本两个人的生活,好像要比从前各自奔波来得更容易一些。   他们是一家人了。思虑至此,胥白玉抿嘴笑了。他从沙发扶手上下来,凑到于菁身边,与对方呼吸交缠着。   “怎么了?”于菁伸手轻轻把他前额的头发向后拢了一下:“有话想跟我说?”   “没有。”胥白玉望着于菁清秀的眉眼,淡淡摇了摇头。   四月里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之一,空气温凉,却还能让人觉得暖丝丝的。这样的天气其实很适合出去走走,胥白玉刚想提个建议,一抬头却发现于菁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没等他反应过来,于菁忽然一伸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拽到了跟前。   胥白玉能感觉到于菁的心跳有点快,他也一样。他缓缓凑近了些,吻住了那人的嘴唇。   他没注意到于菁是什么时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这人推到了卧室。他决定反客为主,趁于菁不注意把对方推到了床上,自己也扑了过去,麻利地脱了于菁的外套。   于菁无奈地笑了,把自己的衬衣的扣子解开。胥白玉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说你们这一行脱发都很严重吗?看来传言不真。”   “因人而异吧。我也只有治病的那段时间头发掉得比较多,当时甚至还买了一顶假发。”于菁望着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后来又都长回来了。”   他一提到治病,胥白玉很是心疼。他垂下了眼,于菁当初做手术留下的刀疤便无所遮拦地映入了他的视线。   胥白玉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冬夜,那天于菁给自家母亲扫墓回来,落寞地拿着一根烟,在寒风里苦笑地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把于菁的手拽到自己的腰上,凑到于菁耳边低声道:“我打算便宜你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于菁一挑眉,从善如流地应道:“好啊。”他笑得依旧温和,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后来吴医生的讲座终于开办了。那人工作太忙,能挤出点儿时间做这些事实在不容易。那天于菁休班,便也去听了听。他发现吴大夫讲得真的很用心,在说到重要的地方,那人的眼眸甚至可以说是熠熠闪光。于菁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胥白玉,发觉自己心上人也是如此。   胥白玉忙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抱住于菁。然而他还有事要忙,真正能跟这人好好说几句话还是得等到晚上。   这天胥白玉坐在副驾驶位,眉飞色舞地跟于菁描述着他和吴医生为讲座做了多少努力。于菁笑眯眯地听着,在万家灯火与大街小巷中穿行。   胥白玉说得口干舌燥。他刚四下看了几眼于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顺手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   胥白玉喝了一口,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景。天暖和了,于菁把车开进小区,胥白玉看到广场上有很多笑闹着的小朋友。   他望了于菁一眼,笑着问:“老于,你说生活会变好的吧?”   于菁眯起眼笑了:“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败絮其中 正文完   ***   千里万里 后记:小甜饼的正文完结啦~真的很开心能有这么多朋友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故事里的小胥和于先生。作为一个小透明,我知道自己的文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一开始开文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收藏和评论,心情可谓受宠若惊哈哈哈。明天开始更番外,正文会稍微修一下,改一改错别字之类的,这个月结束的时候这篇文也会彻底完结掉~非常非常感谢各位的陪伴,在此卑微作者隔着网线给各位鞠躬啦~也祝愿各位的生活能越来越好,我们都要跨过横陈在眼前的重重“败絮”,在浮世人间里得到喜乐与安宁!ps:至于小胥和于先生的名字来源,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倒过来读一下~只是取个音,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第39章 番外 姚欢   “于菁,几点了?”这天是周末,胥白玉轮休。他早已忘了先前有过的早起的念头,此时他赖着不起床,胳膊还横搭在于菁的胸口上不让对方起来。于菁从床头柜上抓过闹钟看了一眼,直接把闹钟在胥白玉面前晃了晃:“九点半了胥大夫,再不起床都能直接吃午饭了。”   胥白玉揉了揉眼,清醒了些许。他靠在于菁肩膀上,嘟囔着说:“才九点半啊。急什么,再躺一会儿吧。”   “不躺了,我去做点儿吃的。”于菁坐起身来,捏了捏胥白玉的脸:“快起床。”   胥白玉不情愿地换上了T恤和休闲裤,慢吞吞地走出去时于菁已经把小馄饨端上了桌。那人笑眯眯地望着他,抬手指着洗漱间:“洗脸刷牙去。”   胥白玉也笑了,晃晃悠悠地走着,几乎是在转圈。自从和于菁生活在一起后,焦虑这个词已经离胥大夫越来越远了。他早年间也有过急功近利的时候,那时候毕竟年轻,都想着能在自己的领域做出点儿成就。除却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理想,说得现实一点儿,他想出人头地名利双收,让自己能有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资本;说得意气用事一点儿,他想证明他不比任何人差,给自己看也给旁人看。可如今想着于菁给他煮的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馄饨,他忽然很没出息地觉得,这辈子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那简直是太值了。至于其他的,倾尽全力问心无愧足矣。   “你刷个牙怎么这么慢?”于菁站在餐桌边上喊他:“再不出来馄饨就凉了。”   胥白玉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转而开始漱口。   馄饨有点儿不好消化,故而于菁只给胥白玉煮了一份,他自己吃面条。胥白玉走到餐桌跟前,俯身抱了一下于菁,而后才坐到这人身边。   “你又该去查体了吧?”胥白玉咬了一口馄饨:“到时候我陪你去。你可不能再像上次似的。”   “好。”于菁无奈道:“你陪着就是了。”他吃了几口面,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六月二号吧?”   “对啊。”胥白玉望着他:“怎么了?”   “再过几天你妹妹就要高考了。”于菁对上他的视线,笑着调侃:“你这当哥哥的不问候几句?”   “现在问候干嘛?打扰人家学习。”胥白玉喝了一口汤:“咱这样,考完试看看哪天有空,咱俩带她出去玩。”   “行,你记得提前跟你姑说一声。”于菁笑了:“自从我高考结束,我就没再关注过这些事。前两天我特意问了问,好像今年高考改革吧?”   “是啊,十年了,头一回不是咱们省自主命题。”说到高考,胥白玉的回忆忽然被勾了起来:“说起来还挺巧,我是07年考的,当时是头一年全部科目都用省卷。”他眯起眼:“一晃竟然过了这么多年。”他笑着问于菁:“你是03年吧?”   “对。”于菁点点头:“今年是第一年改,很可能学生们都不太适应。欢欢还好吧?”   “这我哪知道?她一直在学校里,也不让带手机,我上次跟她说话还是她寒假开学之前。”胥白玉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应该没问题。她是个勤勉的孩子,在班里一直是前五,最好的一次还考过第一。”他把餐巾纸扔到垃圾桶里,靠到于菁身上:“不要紧的,一个难都难,不适应也是大家一起不适应,还能只她一个么?”   于菁把碗筷都端到厨房,洗碗之前还煞有介事地抻了抻筋骨:“我说胥大夫,咱这光吃不干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我哪有?”胥白玉反驳:“我一直想帮你做点家务,你不是不让嘛。”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让?”于菁笑得无奈:“擦个桌子能把花瓶给打了,换个床单还铺得歪歪扭扭,前两天说是要帮忙照顾我爸的海棠花,结果愣是给你祸害黄了一盆。”于菁叹了口气,望向胥白玉的眼神颇带同情:“白玉,你以前都是这么过的?”   “那可不。”胥白玉坐在一旁,抬头望着于菁:“这不也活到二十好几了吗?”   于菁没再说话,把碗洗干净后擦了擦手,临走撂下一句:“以后碗你刷。家里这么多碗呢,我还不信了,难道还能都折在你手里?”   六月九号这天姚欢难得地睡到了十点。她在遥城九中读高中,那是个管理很严的学校,平时早晨六点左右教室里就能坐满了人。姚欢三年里一直顶着黑眼圈,但在如此缺觉的时候她依然长个了:小姑娘从刚上高中时的一米六七缓慢地长到了一米七一。   这天胥白玉在姚欢她们家楼下等她。姚欢走近时胥白玉有些恍惚,他挺腰站直了,凑到姚欢跟前,调侃道:“欢欢啊,你可别再长高了,我看着你都快赶上我了。”   “你才一米八一,比你高算什么?”姚欢笑了,冲他翻了个白眼,说罢便坐到了于菁的车里。   外头烈日当空,不过于菁在车里开了空调,凉爽得很。胥白玉和于菁在姚欢这里是两个待遇,差别之大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此时姚欢笑得极为乖巧,甜甜地喊了一声:“嫂子。”   于菁笑了:“欢欢,考得怎么样啊?”   如无数经历过高考的学生一样,一提到这事儿,姚欢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叹了口气:“还行,就那样吧。”   “还行就行。”见胥白玉也上来了,于菁启动了车:“对了,想过学什么专业没有?”   “我想学人家也得要我才行啊。”姚欢往前凑了一点,扒拉着前面的座位:“嫂子,我听我哥说你是学计算机的?”   于菁点点头:“你感兴趣?”   “确实有点儿。”姚欢笑了:“我那些同学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目标。我有个闺蜜,她喜欢历史,为了学历史特意选了文科,还说考大学报志愿要报历史系呢。”   “历史?”胥白玉有点讶异:“这爱好挺小众的吧?”   “哪有啊,”姚欢戳了一下她哥的脑袋:“文科班喜欢历史的多着呢。”   于菁抿嘴笑了,接着问:“对了,你不用去自主招生面试吗?”   “我一没有学科特长,二没有科技创新,至于第三么,我觉得我也算不上品学兼优,就懒得报。凭分考吧,考哪算哪。”姚欢撇了撇嘴:“当初高一的时候我还跟风报了奥赛,跟着学了一阵子就退了。”   “你这孩子。”胥白玉非得把刚刚被戳的那一下还回去,于是拍了一把姚欢的脑门:“你要是懒得往外走,报个S大的不也挺好?”   “哎呀哥,过去的事你就让它过去。”姚欢哼了他一声:“你这人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总喜欢把以前的东西拿出来说。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这样?”   “你说谁啊?你嫂子比我还大好几岁呢。”胥白玉终于找到了对方言语间的突破口,故意“挑拨离间”:“于菁,你来评评理。”   没想到于菁并不向着他,而是一如既往地和稀泥:“好了,马上就到吃饭的地方了。你俩别说话了,让嘴歇一会儿,省得待会儿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下成绩那天胥白玉刚好值夜班,他吃完晚饭,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和于菁打电话:“老于,你去问问姚欢。我正纳闷呢,她到底考得怎么样啊?”   “你怎么不自己问?”于菁笑着调侃:“你才是她哥,我要问的话,岂不是越俎代庖了?”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胥白玉气得不行:“她明摆着跟你更有话说。”   “行,我帮你问。”见胥白玉有点急了,于菁很是心疼,便也不再逗他:“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快说。”下了班一进门,胥白玉一边换鞋一边问向站在他旁边的于菁:“到底怎么样?”   于菁报了一个数,又说了个全省排名。胥白玉听完就乐了:“这不还可以啊?和她平时的平均水平差不了多少吧?”   “欢欢不高兴。当时是你姑接的电话,她跟我说欢欢正在家里闹呢。”于菁笑得无奈:“丫头觉得没发挥出她最好的水平。”   “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胥白玉抱住于菁:“大家都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我们那时候也是。”   于菁凑过去吻了他一下,笑眯眯地说:“她要是想学计算机类的专业,这个分去理工大应该没问题。”   “真的?”胥白玉愣了一下:一想到自家表妹可能会和于菁去同一所学校,他就觉得十分奇妙,就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似的。   “我骗你干嘛?”于菁贴着他的额头,低声解释:“我当时的成绩应该和她差不多。”   说到这儿,胥白玉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情状,他忽然笑了:“咱这一家人啊,真是半斤八两。”   于菁并没有主动跟姚欢提理工大,然而后来快填志愿的时候,姚欢又跟他们见了一面,主动问起了于菁的学校和专业。   于菁耐心地回答完她全部的问题之后,笑着反问道:“你是想报吗?”   “有这个意思。”姚欢笑眯眯地说:“可巧的是,我那个想学历史的闺蜜,你们猜她要报哪儿?”   “这我们哪能猜得到?理工大又没有历史系。”胥白玉说:“你赶紧说,别吊人胃口。”   姚欢懒得跟他打嘴巴仗:“她想报J大。”   “那还挺好。”胥白玉笑了:“以后你们俩挨得也不算远,冬天说不定还能一起看雪。”   “是啊。”姚欢笑得愈发开怀:“我也是这么想的。”   ***   千里万里   最近换了个住的地方,这两天除了搬东西就是收拾东西,今天终于收拾出了一个窝,把姚欢的番外重新写了一下,希望各位喜欢叭~ 第40章 番外 裴允宁   “行啊你,老裴。”胥白玉一进屋,还没看着新郎官的影儿呢,先嚷嚷了起来:“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你说的明明是你吧?”裴允宁方才出去了一趟,此时他刚走到门口,笑眯眯地倚着门框站着:“当初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惦记了人家这么久。是不是啊,于先生?”   于菁走过去和裴允宁握了握手,顺着他说:“谁可不说呢。”   “裴允宁!”胥白玉指着他,故作恼怒:“今天你结婚,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给我等着。”   “行啊,我等着。”裴允宁走进屋喝了杯水:“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胥白玉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对方:这人将近一米九,比他和于菁都高,身材还很匀称,再加上此时穿着熨帖合身的西装,看着确实养眼。胥白玉感慨道:“师兄,你今天这身打扮,我是该说你人模狗样,还是该说你衣冠禽兽呢?”   “于先生,”裴允宁哭笑不得地问于菁:“你不管管?”   于菁喝了半杯水,冲裴允宁比了个口型:“管不了。”   “行吧。”离着婚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裴允宁坐到椅子上,手里把玩着空水杯。然而他并没能得到多久的安静:隔了不过两分钟,胥白玉便接着问他:“师兄,那姑娘是谁啊?是你相亲认识的吗?”   “不是。”裴允宁摆摆手:“她胃不好,来省立医院看病,当时我正好在消化内科,这一来二去就在一块儿了。”   “原来是病人啊。”胥白玉调侃道:“有了上次的教训,师兄记得存好聊天记录。”   没想到裴允宁却不跟他闹,只是无比平淡地摆了摆手:“这回不一样,白雪和我是高中同学,还是S大的校友,算是知根知底,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闹成之前那个样子。”   “哟,这就开始秀上了啊。”胥白玉望着他:“不过话说回来,你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才在一块儿?”   “于先生,求你把他弄走吧。”裴允宁站起身来,笑着拽住了于菁的胳膊:“照这么讲下去,等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估计都要哑嗓子了。”   “白玉,咱们先别打扰新郎官了。”于菁笑着搂住胥白玉:“等以后让他慢慢讲。”   “好吧。”胥白玉一摊手:“今天就先放过你。”   原本胥白玉想给裴允宁当伴郎,然而如今他有了于菁,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按照遥城这边的风俗,这种事只有未婚的单身汉才能做,故而只能作罢。他坐在下面,看着这对新人交换了戒指,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于菁,你说这是为什么啊?”胥白玉稍稍侧过身子,往于菁那边靠了靠,笑着调侃道:“好好一姑娘,怎么就和我师兄在一块儿了?真是看走了眼。”   于菁哭笑不得:“还是等以后咱们去问问他们吧。”   “S大的学姐,白雪。我好像在哪见到过她的名字。”胥白玉琢磨着:“对了,她是不是咱们省报社的记者啊?”   “好像还真是,我也记得。”于菁望向他:“这俩人啊,真是越想越有意思。”   等裴允宁度完蜜月,胥白玉第一个跑到他新家里去做客。裴允宁一开始还想给他沏茶,结果瞬间被胥白玉拒绝了:“师兄,我来找你是听故事的,不需要茶。”   白雪不在家。裴允宁并没有理会胥白玉,而是慢悠悠地拿出茶叶盒:“说吧,想听哪一段?”   “你这话什么意思?”胥白玉的好奇心顿时加重了许多:“你俩还有过好几段?”   “不是,”裴允宁把水倒进去:“我是想问,你想听哪个时间段?”   “当然是都听。”胥白玉坏笑道:“想什么呢师兄,难道你还想有所隐瞒吗?”   裴允宁笑得无奈:“那就从我们重逢之后讲起吧。”   2016年5月,遥城省立医院。   “小雪,我听你表妹说你今天要去医院?”白雪站在大厅里,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你这回得好好治一下你胃里的毛病,可别再动不动就胃疼了。”   “我知道了,没什么大问题。”白雪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在包里翻找着:“妈,我这儿还忙着呢,先不说了啊。”   挂了号,白雪快步走去了消化内科。这天专家坐诊,白雪到的时候诊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没办法,她只能先在外头坐着等。   白雪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等着的工夫还在赶进度。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叫到她的时候人已经少了很多。白雪把电脑收好,低着头走了进去。   听完白雪的描述,老大夫开始写病历:“小姑娘,你明天上午来做个胃镜吧。”   “啊?”白雪吓了一跳,脑海中闪过无数从网上看到过的对胃镜这种事的可怕描述。她心虚地说:“不用吧,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   “做个胃镜才好确诊啊。”老大夫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记着点儿,一定要按时作息,不能太累,紧张焦虑的情绪能避则避,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白雪默默听着,仔细想了想,觉得对她而言,做到这些好像确实有点儿难度。   见她没说话,老大夫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好仗着自己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儿。等真出毛病了,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是,我以后一定注意。”白雪赶忙应道。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临走时一抬眼,她忽然发现对面坐着的这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裴允宁?”白雪一愣:“你……”   “老同学,你可算是看见我了,我还以为我是透明的呢。”裴允宁笑眯眯地说:“晚上联系。”   白雪有些恍惚。走出诊室坐到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故人重逢,裴允宁说什么都要请她吃顿饭。饭桌上裴允宁还调侃道:“赶紧多吃点儿吧,你要是明天上午做胃镜的话,今天晚上九点之后就什么都不能吃了。”   白雪夹了一口菜,低着头说:“说起来咱俩高中毕业之后好像就没怎么见过吧。”   “是。”裴允宁笑了:“咱本科就不在一个校区。后来我在S大继续读博,你去别处读了个硕士,怎么见?”他望向白雪:“不过你也真不够意思,回遥城工作也不跟我说一声?”   “是我的不对。”白雪也笑了:“今天这顿饭我请。”   “可别,还是我请吧。”裴允宁摆了摆手:“改天你再请回来。”   白雪犟不过他,只得默许。裴允宁望着白雪,感慨道:“我记得中学那会儿你就说你有新闻理想,本科报的也是新媒体技术。现在如愿以偿了,感觉怎么样?”   “能怎么样?”提到如今的工作,白雪沉沉叹了口气:“太累了真的,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去医院啊。”   “白雪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裴允宁故作正经,缓声劝道:“以后可得多注意着点儿。”   快吃完的时候白雪没能按捺住好奇心,若无其事地低声问了一句:“老裴,你该是早就结婚了吧?”   “结婚?”裴允宁哭笑不得:“我跟谁结啊?”   白雪一愣:“你读博的时候谈的那个……”   “早分了。”裴允宁打断她。   “啊?”白雪不信:“你俩当时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裴允宁笑道:“猴年马月的事情。”   “你这人啊。”白雪忽然很生气,猛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高中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就不能长情一点儿吗?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是什么滋味?”   裴允宁吓了一跳,他给白雪倒了杯水,笑眯眯地说:“白记者,就这么点儿事,咱不至于上纲上线吧?”   见他依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做派,白雪更想骂他:“你可真是个混蛋。”   “是,我混蛋。”裴允宁无奈道:“白雪,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气性还是这么大,难怪胃都不好了。”   白雪一拍桌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走了。临走还撂下一句话:“想我请你吃饭?下辈子吧。”   “行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裴允宁给胥白玉续上了一杯茶,学着古年上说书人的调子:“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什么啊?”胥白玉很是不满,端起茶杯把茶水一饮而尽,十分不满地说了裴允宁一句:“你这都跟谁学的?太不实在了。”   晚上回家之后,胥白玉把白天从裴允宁那里听来的片段跟于菁转述了一下。于菁笑得开怀:“你该说一句,祝他们百年好合。”   “你倒是好心。”胥白玉忿忿不平:“他这么不够意思,连俩人高中时候怎么样都不跟咱说,你还要给他祝福?”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心,只是,”于菁笑着调侃,贴在胥白玉的耳边说:“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然而胥白玉不知道的是,十多年前在遥城十三中学,有个小姑娘喜欢上了自己同班的一个男生。小姑娘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可她的心上人性格好得很。那人左右逢源人缘广,学习不错,长得还很好看。小姑娘下课时经常借着问数学题的缘由去跟那人搭话,看着对方给自己讲题时的认真神情,她默默地想: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我跟他也有在一起的可能呢?   不得而知罢。   ***   千里万里   好啦,番外目前就写这么多吧。给各位鞠躬啦,多谢各位的陪伴,有缘再会喽~注: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出自林觉民《与妻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