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明明不是天使》作者:给我一匹马   文案:   爱情没那么重要,与其在爱人肩头痛哭,不如在钱堆里大笑。   直到那夜,身为墓地金牌销售的杜明明在豪华墓地偶遇自称天使的奇男子。   他说:“拿什么拯救你?社会堕落的标志性人物。”   她说:“拿钱。”   谁能想到遇到奇男子顾人奇后变故纷沓而来,初恋订婚了,公司被收购了……   新老板正是自己被顾人奇搞砸的客户黄之北!   正当杜明明开始依赖顾人奇时,却发现顾人奇是毕业于哈佛大学的心理医生,   而自己只是他研究病人的范本……   主角们:   杜明明:做事雷厉风行,号称只爱钱的墓地金牌销售。   顾人奇:豪华墓地半夜出现的英俊毒舌男,自称天使要度化杜明明。   黄之北:豪门面瘫冷淡私生子,杜明明公司新掌门人。   一句话简介:“拿什么拯救你?”“拿钱。”   立意:墓地金牌销售女主在男主的召唤下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人奇,杜明明 ┃ 配角:黄之北,柳叶怀 ┃ 其它: 第1章 一/卖墓地的小女孩 他不是我的遗憾,……   生活是刀尖,大家在上面跳舞,脸带微笑,假装很愉快,因为别人都在看。杜明明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指着一块墓地说:“老先生,你看,这块墓地堪称这里的镇墓之宝,坐北朝南,面水靠山,旁边还有这么多豪华墓地,人走了灵魂也需要朋友,能买得起这里墓地的这些朋友都很上档次,十分适合您这样的身份,您真的是够运气才能碰到这么好的!要知道,这块墓地很抢手,您不下手,明天躺在这里的可能是别人了。”   简而言之,先生的老伴如果知道竟然可以换到这块好墓地栖息,就算是得和婆婆埋在一起,或者阎王给她机会复活,她都绝对不会愿意起身让位。   “我还没死,你说什么适合我?我是给我过世的老伴换个地儿顺便也给自己预留个位置,可不是要让你这么诅咒我!”老先生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老当益壮聊发少年狂,当场掐死杜明明,对于一个杀人犯,简直没有比这里更完美的凶杀现场。   杜明明入行几年,自诩见多识广,知道永远别把顾客当上帝,老先生的反应正中杜明明的下怀,拜托所有闭门造车的销售专家们都赶快闭嘴,如果你的顾客都是全能的上帝了他怎么可能上你的当?最佳的销售策略不是讨好他们而是虐待他们。   杜明明说:“老先生你可别介意,我呀,也算是无神论者。”话还没说完,杜明明自己的肚子先笑痛了,刚才还在扯什么墓地风水学半分钟就变成无神论者了,她可真是销售界的奇才,宗教界的耻辱。   杜明明接着说:“我们谁不会死呢,我做这行做久了,并不忌讳这个,花开花谢都是日常,如果假惺惺避开我也会,但那样是对您的欺骗,我才觉得是不尊重您,何况我也想给自己找块墓地呢!”   杜明明看着老先生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听她这么说,他心里一定思量这孩子倒是诚实,心里反而有了点信赖,对于这样的心理杜明明简直十拿九稳,人啊都犯贱,而时间让大家成长——从小贱人变成老贱人。   他打量了一下杜明明,果然忍不住关心地问道:“姑娘这么年轻,有什么问题吗?就要给自己买墓地?”   杜明明笑了一笑:“没什么问题?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嘛,什么事都有备无患,我呢,生不能做土豪,死也要成鬼雄。”   老先生哈哈大笑:“姑娘你真逗!还没结婚吧?”   “连男朋友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不然我就会看鸳鸯墓了,别人的嫁妆是精装房,我的嫁妆可能是块豪华墓地,想想还真是挺感人,男朋友知道我这么贴心,一定非常感动,哭晕在自己的墓地。”   老先生被逗得哈哈大笑,目测十分喜欢眼前看似爽朗可爱的杜明明,杜明明心下得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为了卖墓地而出生的。   秉承着对自己天赋异禀的满意,她再次把这块墓地吹了一番,声明这堪称墓地界的海滨别墅,寸土寸金,过了这村就没这墓,老先生想着自己百年之后竟然能有这么好的去处,一时激动立刻就定了下来,恨不得当场就能躺下来享受。即使贵了那么一些,但正如杜明明的信誓旦旦——商业社会,这世界上的好东西都不便宜,好人除外。   杜明明回到家,收拾完毕,好不容易准备上床睡觉,这时手机不识抬举地响起来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除了柳叶怀这个十三点没有人会在十二点打过来。   胸大无脑的柳叶怀几年前在她的怂恿下,发挥自身优势开了一家兼具狂野和神秘的高端内衣店“杨贵妃不能说的秘密”,狂野是要男人知道你很热情,神秘是又要让他们别知道太多,女人就该做诗歌中的朦胧派,看起来很美,就是让人完全读不懂。   比如当身边男人问你还好没?你要说没事,然后在朋友圈发:你不知道没事的意思就是有事吗。务必让远处的男人嘘寒问暖,让身边的男人尝尽人间冷暖。   这是柳叶怀的人生理想,柳叶怀这家店在绿城中远近驰名,从当年的二十平方涨到现在的两百平方,再下去都要比韩国的国土大了。因为她有神奇的一手抓本领,人称“一手准”,进去买内衣的女人只要让她用手抓一下,她立马能找到最适合你的内衣,虽然有些人贫富悬殊,但是她努力去追求共同富裕;而大部分人则处于小康水平,她的选择能让你宛如做了康复治疗。   绿城中的每个女人都爱她,每个男人恨不得自己就是他的那双手!杨贵妃不能说的秘密只有柳叶怀知道,因为她们一样是丰乳肥臀的女生,她们隔着遥远的历史长河惺惺相惜,互相对望着对方感叹:呵呵,男人,都那样,色情又薄情。   ‘杨贵妃不能说的秘密’受欢迎还在于她的身材非常好,可谓玲珑有致,大家来想探寻是否有丰胸秘密。可惜的是,好身材也挽不回她的婚姻。慌不择路的柳叶怀二十三岁就结婚,因为她有青春末期恐惧症,时时刻刻觉得自己青春不再。   她曾经愤怒地在生日宴会上砸烂蛋糕,叫嚷道:这不公平,女人二十六岁就像男人三十六岁一样的待遇,这不公平。   杜明明习惯性泼冷水:“别不满了,毕竟女人是男人的排骨变的,有点差别待遇不奇怪。”   柳叶怀继续不满:“那为何女人是排骨变的,我还这么胖!为什么?你说,你说!”   当时杜明明笑得喘不过气来:“喂,你这不是胖,你这是丰乳肥臀,别不知足了,你知道多少男人想和你灵魂互换,天天低头看着你吗?”   “你是对的,千万不要结婚,千万不要结婚。” 杜明明接起电话就听到她对着她的耳膜哀吼,她的耳膜并不是孙猴子的耳膜——经过唐僧的千锤百炼——险些招架不住。   杜明明笑道:你又喝多了?一把年纪,又是大半夜的小心点,心碎没关系,不小心摔倒在浴缸无人问津,心梗可就事大了。   柳叶怀没有再说话,有些哽咽,她就像是劣质巧克力一样,只溶在手不溶在口,黏糊得令人难受,可是永远甩不掉,真的,杜明明发誓她努力试过了。   今天是她判离婚的日子,以她以前对婚姻的满腹牢骚来说,如果结婚是坐监,离婚就是刑满释放,杜明明以为她终于解脱了。   她结婚不到三年,当天她如天山下来的女侠客率领娘家和杜明明去男方家要回嫁妆的时候曾经一度兵荒马乱,场面难看到可以角逐金酸梅奖,她刚有个女儿,也就是杜明明的干女儿,才三周岁却已经开始面临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选择——要父亲还是母亲,鉴于当事人没有选择能力,法官们纷纷表示愿意越俎代庖。   她在电话里神游:“喂,你还记得十六岁那年我们三个吗?”杜明明默然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觉得柳叶怀一定知道她在点头。   柳叶怀说:“我最近老想那个时候。柳叶怀在那边寂寂沉默下去,杜明明以为她睡着了,然后听见她问:“你知道吧,齐浩——他要结婚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杜明明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千言万语梗塞在喉咙,她抬头看窗外,一轮明月和杜明明对望,水汪汪的眼睛泫然欲泣,杜明明心里骂了声不要脸的碧池,拉上了窗帘,屋里忽然陷入一片世界末日的昏暗之中。   他们当然是不可能了的,这不是他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这杜明明都知道,可是她总幻想他们的分别不过是一生纠缠的序幕,以后他们会相遇,再相遇,他们会失散,再失散;等某个夜晚她再见到他,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杜明明们都垂垂老矣,互相取笑对方的假牙不够好看。   “他不是我的遗憾,我才是我自己的遗憾。”杜明明说,声调力求平稳理智,像是看中一件特别喜欢的裙子,绝对不能让店主发现你有那么喜欢,以免被敲竹杠。   柳叶怀忍不住质疑:“我只想问,你怎么这么冷血,你到底有没有真爱过他?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没有半点虚假全情投入的爱?”   杜明明笑:“我怎么知道?”她随手打开了以前的相册一阵发呆,相册里的齐浩对她笑得毫无芥蒂,像是从未经历世事,令人痛恨的纯真。   柳叶怀忽然情绪崩溃,冲着杜明明嚷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不爽你,即使面对最爱的人你也从来不吐露自己的一点心声,看着他、看着朋友绝望,崩溃,你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你太厉害了,你怎么这么棒,你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女人吗?钢琴露个腿你都会觉得不雅。这样有意思嘛你!” 第2章 二/天使 你们现代人这么多年了,能进……   杜明明只能苍白地笑,像是穷人揭不开的锅:“我的人生像是过期的生日祝福,失效了的结婚证书,除了滑稽别无是处。拥有不相上下的失败人生,我们确实注定是至交。好了,你该睡了,别跟小孩子一样,再伤心照样也要上班,没有一个顾客会体谅你正在心碎,他们只会换一家店。明天我也有一块豪华墓地要卖,就这样。”   说完,杜明明就挂了电话,上床睡觉。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月亮像是关不掉的台灯,明明已经拉上窗帘,还在她的眼前明晃晃的晃。   齐浩要结婚了,当然,他应该结婚,他这样的好人应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不值得被她这样冷酷无常的人拖累。   杜明明跳下床,擦干眼泪,对自己说:“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有眼泪,真是稀奇,我哭什么呢?我到底要多不要脸呢?我应该准备好一辈子呆在人生的荒野里,没关系,没关系,我喜欢孤独。”   可是,真的有人喜欢孤独吗?人生如此,不能深究。如此下去,今夜必定无眠,又何必被这些多愁善感的情绪拖累呢?等在泥泞之中,得不到同情,更不会有人觉得你长情。她到梳妆台拿车钥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去看看明天要售卖的墓地。   星夜一路驱车前往,杜明明一边开一边骂自己一定是疯了,艺高人胆大也没高到她这样神经质的地步,这墓园虽然比起其他墓园更贵,所以没那么郊区,但墓园能热闹多少呢?晚上的墓园很热闹那岂不是更惊悚,他们一起起身开茶话会群聊,八卦白天见过的人,最后总结:当代人太胖,还是我们骨感。   然而,杜明明打定主意要让恐怖战胜心中的伤感,一路拐进去,荒草丛生,草丛中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光,她的车刚停下,一张沧桑老脸就凑到她的车窗下,眼睛像是两个火把一样盯着杜明明。杜明明被吓得魂飞魄散:“大爷,你是要吓死我吗?吓死我国家会颁奖给你吗!”   负责看墓园的大爷咧开嘴笑:“杜小姐,你才要吓死我,你半夜来这里干什么?我一个老头子都要被你吓出病来。”   杜明明开了车门下来:“吓出病来您可以报工伤没事,我睡不着过来看看。”   大爷对她竖起手指头:“您这是什么吓人的习惯?杜小姐的胆量真是没得说,不过这么晚你真的要进去吗?”   杜明明望向墓园,即使白天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大家都会害怕,现在深夜,一座一座墓冷静地栖息在那里,发出阴冷的气息,她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像是‘日落大道’里过气了几十年的明星,一点人气都没。   她心中也在打鼓,可是嘴上可不能后退:“我有钱买车都是托他们的洪福呢,要感谢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大爷笑了笑,坚持哪锅不开提哪锅:“可惜杜小姐单身,不然有个男人陪你进去会安全很多,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对了,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外甥可以推荐给杜小姐认识。”   好了好了,一个女人如果单身,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媒婆,而且他们身边不知道怎么都忽然变出不少外甥、侄子、邻居大妈儿子等琳琅满目的人选,并保证这些人物绝非虚构,共同之处是都急于要素昧平生的她去做黄脸婆。   中国人一向自扫门前雪,人生哲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做媒这项事业上,倒是人人争先恐后鞠躬尽瘁,一点不怕人家婚姻破裂后找上门来复仇,大怪事。   杜明明心里吐槽当代中国人只有两件事人人都可以做,第一,做媒。第二,做自媒体。她笑道:“不用,男人靠得住,鬼都会出墓。”说着抬脚一个人走进墓园。   她心中默默祈祷老大爷会福至心灵,跟着她进来,可是老大爷来不及和她心灵感应就走回自己的小屋里了,哎,老大爷毕竟老了,老了的老实人,不能了解杜明明这种外强中干的少女心。   她回头远远看着屋子的一点橘红色的微光。硬着头皮,手里悄悄握紧那根防狼电棒,装模作样地巡视起墓园来了。   效果确实很明显,她心中的恐惧确实把所有的忧伤全赶走了,所以人类大可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生啊死啊的大问题面前,那一点点缠绵的爱情和情绪算得了什么呢?以后谨记失去饭碗可以哭,失恋那就算了。   杜明明走得累了,就在附近的一块墓地停着,这墓碑前面摆着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新的贡品,看来家属白天刚刚来过。她情绪平复了,开始觉得饥肠辘辘。   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又瞅回这块墓地,灵机一动,虔诚地低声说:“原本惦记着您这点东西是我不对,不过呢,人饿起来就没人性,这四周都没东西可以买,这样吧,您分我一点东西吃,我呢陪您聊聊天,反正您也挺寂寞的。”   她等了一下,没鬼回答,她拥有这破解这沉默涵义的独家解释权:“那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啊,那我不客气了。”   说着她也就客随主便,主人有什么她就拿什么,把果汁、饼干都拿到面前,借着一点微光看了保质期,都没问题,便坐在墓地前开始了自己的踏青野炊之旅。   好久没和人好好说话了,当然和鬼更久了。杜明明真的好多话想说,这种不必藏着的唠叨一开始就根本就停不下来了:“您都不知道,我活得多辛苦,做人真的很难,还是您舒服一点,豪宅一躺就是千秋万代。”   杜明明边吃着饼干,看了一下牌子,还不错,口感极佳,心想他的子孙一定想不到有口福的是她吧,所以嘛,福气这种事,真是要自己争取。   她感叹道:“您子孙挺孝顺的啊,这饼干挺贵的,味道不错,托您洪福,我有口福!”   饼干太干,杜明明只好再开了一瓶饮料润喉,她怕没得喝被堵死,倒不怕饮料有问题被毒死。大概只有这样的情况下,她才能说出心中的真话,不必怕她的惆怅和痛苦被人察觉:“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人要结婚了。”   其实杜明明和他从来没有开始过,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痛苦的失去,人啊,毕竟太贪心了是不是?放弃的东西会不甘心,得不到的会不甘心,从未拥有过的也会不甘心:“您能不能教我,如何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释怀?”   万籁俱寂,没有回音,杜明明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饼干,然后简直在□□走在大路上路塌了一样,仿佛是印度用二十年花了几十亿的大坝一天倒塌一样,连意外都觉得太意外。   她听到一个男声:“可怜的感情。”   是不是幻听了?刚才真的有声音吗?不,一定是幻听了,杜明明惊呆了,吓得立刻站起来,饼干噎在喉咙里,差点让自己当场阵亡,加入这豪华墓地。   她握紧手上的防狼棒,张望着,一个人影没有,她颤抖着指挥自己提前休克的脚走挪动了两步,对那块墓地深深鞠了个躬:“我就吃两块饼干,您不是要出来把我收了吧!别啊,两块饼干不值得您辛苦走一趟,我虽然活得辛苦,但苦归苦,我还会苦中作乐,蝼蚁尚且偷生!”   这个时候,杜明明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好像从不远处的墓地里冒出来一样,真的如一股白烟一般凭空冒出,之前完全没有发现他,他穿着白衬衫白色破洞牛仔裤,瘦而高,清冷的月光照耀下,五官清雅冷淡,似乎不沾一点人间烟火,在脸上留连的月光更显得他肤色如刚飘落的雪花一样白,这形象难以和落魄的孤魂野鬼扯上关系啊?   杜明明忍不住掐了掐自己:这种生死交加的场合自己到底在天人交战什么?现在要变成孤魂野鬼的是自己啊!   他向杜明明走过来,背后仿佛有一道光,虽然是在走,但落脚很轻,好像地面有足够的弹力,轻轻一踩就能弹回来,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看起来好似祖宗十八代都是贵族,所以自己也一副很高贵的模样。   他说道:“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今天够晦气了,还要听你这么多牢骚!”   连声音都这么高冷,可够自命不凡的。杜明明吓得都站不稳了,勉强哑声说:“你是谁?你是人是鬼,装鬼吓人要坐牢的!”为了保护杜明明这种作死的女汉子,国家要赶快颁布这条新法律。   那年轻男人道:“话说你们现代人这么多年了,能进化一点吗?”   你们现代人?所以他真的非我族类?杜明明猜测其中的潜台词,但这家伙年纪轻轻,长得人模狗样,真的不是人吗?不可能!   杜明明吓到了极点反而反弹回来了一些勇气,是不是有人故意整蛊?她这样的性格得罪的人排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圈,成功让年方十六的瑞士环保人士坐船前来抗议。 第3章 三/新客人 我一向只操心死人的事,不……   杜明明吓到了极点反而反弹回来了一些勇气,是不是有人故意整蛊?她这样的性格得罪的人排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圈,成功让年方十六的瑞士环保人士坐船前来抗议。   内心越没自信外表就要越自信,装腔作势一向是杜明明的强项,她厉声道:“站住,别以为我怕你,好女不跟鬼斗!再走过来小心我不客气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继续往前走,要走到杜明明面前,她叫道:“是好汉就报上名来,我叫杜明明,你叫什么?”   “我是天使。来拯救你的。”他平淡地说。   杜明明虽然惊吓,但还没被吓傻,这中二的话听得头皮发麻,分明当她痴呆。这是从古早QQ空间穿越过来的折翼天使吧,难怪没翅膀只能白衣白裤来摆酷。   她骂道:“对不起,我国没有天使,只有黑白无常。”哦,他看起来倒像白无常。   他倒是没料到她这么说,摇摇头:“天使没有国度。”   杜明明大声道:“你连名字都不敢报?”一方面是用声音给自己壮胆,一方面是希望眼瞎耳朵聋的老大爷能听到她来自心灵的呼唤。   那人眼睛一垂,想了一下,蛮不在乎地说:“我没有名字,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顾人奇!”   杜明明的手和嘴唇都在发抖,都快碎成碎片了,一个破碎的她怎么能挽救现在这样破碎的危机?   杜明明声音越发大声,想让值夜的大爷听到她凄凉的声音赶快过来拯救她这朵脆弱的娇花于危难之中,谁知道大爷一定觉得这巾帼英雄连供品都敢吃,就是一只霸王龙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能和着果汁吃了,所以早就放心地睡得不省人事:“都叫人奇了,还敢说自己不是人,你这种鸟人就吓唬女人,真的不是人。”   她双眼盯着他,默默数着他走过来的脚步。   那人差两步就走到她面前了,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鄙视地看着她:“今天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一天,第一天来就遇见你,看到你我就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你以为我想和你聊天我是不得不开导开导……”   他话还未说完,机智的杜明明就拿出身后的防狼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身上挥过去,他应声倒地,临昏倒之前似乎还勉强看了一下地上脏不脏才倒下去,看来这天使还有洁癖。倒地后还不甘心地嫌弃了一句:“真是愚蠢的人类啊!”   杜明明瞪大双眼,看他确实昏过去了,能被电晕,还说自己不是人!她虽然大胆,但也不敢过去查看清楚了,现在是凌晨两三点,离天亮还早,她可没有那个胆量等着太阳出来把他变为灰烬,虽然这确实能让他知道什么叫“灭了你不费吹灰之力”。   杜明明的高跟鞋瞬间变成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踩着不停地往外跑,不中用的高跟鞋很快就断了一根,导致鞋子脱离脚的控制,这世界上好看的东西果然是中看不中用。   她哪里还敢停下来捡那鞋子?一脚高一脚低,看值班室灯光已经熄了也来不及叫一声,就上车加大马力,逃命去了。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杜明明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不通,那样的形象不太像鬼怪吧?   但如果不是鬼怪的话,是盗墓者?盗墓者也不会穿得那么干净吧,毕竟是要挖墓,可不是像那样站在一边挖苦她就够了。   他简直是银装素裹,就等一盏高光追着他,场下就有万千粉丝欢呼。应该是来探长辈墓的?这倒也正常,毕竟能买那里墓地的人非富即贵,电视里恨自己父母的富二代脑回路通常不会太正常。而且说话怪里怪气,对她说话的口气竟然那样清高鄙视,士可杀不可辱,她允许他吓死她,但不能嫌她丑!这种羞辱她不能忍。   杜明明急忙坐起来照了一下镜子,五官没有放弃灾难中的主人提前开溜,都还健在自己的脸上守护一方水土,不知道明天去会不会见到他,杜明明第一次去墓地有了见鬼的心情。   第二天醒来,杜明明拉开窗帘,一个大太阳和自己面对面,她第一次这么欢喜见到太阳,激动地和它打了一声招呼,好像太阳是她家亲戚,当然太阳没有鸟她,估计嫌弃她这种穷亲戚太丢脸。   她收拾完毕,约了客户早上九点,开了车轰轰烈烈地往昨天晚上的遇难地点驶去。   到底是白天,杜明明心里比较有底一点,到达地点,杜明明假装没事地向值班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大爷一如平常,对她神秘一笑。奇怪,大爷没发现昏倒的他?还是大爷其实是个扫地神僧,顺手把他给埋了,深藏功与名,难怪刚才那个笑容看起来别有玄机。   她走进去,在太阳的照耀下,墓园恢复了她往常见到的生机——对她来说都是钱啊,都是钱啊。那个人连个影子都没见,也许是默默地死了,死在墓园,真是皆大欢喜。   到时候他家人会不会来找她买墓地,毕竟死在这里,他家人也许以为他对这里有故土般的眷念,倾家荡产也要完成他的遗愿,又是一笔大生意。人世间还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杜明明嘲笑自己真他妈的会用丧心病狂的乐观来掩饰不安。   外面有几辆车开进来,一阵嘈杂声,然后是大爷的开门声,杜明明知道客户过来,连忙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换上了一张笑脸,一张正直肃穆的淡淡笑脸,做这行的看到客户如看到亲家,要有微笑,但不方便高兴得太过分。当然也不要哭丧着脸,别人的奶奶死了还没吭声,你先哭晕过去了,这么入戏让人坐立不安,杜明明这么职业化、作为销售精英这些细节她表示自己都很熟练。   杜明明职业化地迎过去,几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领衔演出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脸色淡漠,看起来不知道是天生面瘫还是真的不高兴,当然不是来买墓地的一定要不高兴,法律可没有这么规定,笑不犯法。   有些人是抱着感恩的心来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他给盼死了,如愿以偿了,阿弥陀佛、无量寿佛、阿门,感恩。   特别是买得起这种墓地的人,都是豪门中的朱门,朱门死了人,外人很难判定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像竹门,竹门死了人,那一定是坏事,毕竟现在墓地很贵。等那年轻人走到杜明明面前,看了看她,她说:“你好,请问是黄之北先生吗?”   “对。”那个男人简短地说,“我和贵公司签过保密协议,我们今天的行程一点都不能透露。”   “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向只操心死人的事,不关心活人的事。”杜明明很正常而有礼貌地说,黄之北看了看她,然后调转了目光,眼神里有些遥远的烟雾,看来他精明犀利,一下子就判断她真的置身事外,毫无兴趣。   杜明明知道自己这点这挺难得,作为一个女人,总是对于深宅大院里的事特别好奇,即使假装不好奇。就如同即使照个镜子,都要和镜子说说话,问问自己美不美,这个世界还有谁比自己美,除了女人谁能想到要和镜子说话呢?她知道这对于他是大好事,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黄先生,这边走,我带你逛逛。”杜明明在他旁边带着他走。他身边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像是刚从这墓园里钻出来,还来不及熟悉这个社会,相貌堂堂但什么表情都没有,个个都是动作僵硬精确而面无表情的钟摆。   她带着他走过一个一个豪华整洁的墓地,走过白色振翅欲飞的天使雕像,走过楚楚动人的半裸少女,又往上走了走,到达了这个墓园最好的地方,天高云阔,远眺可以看到一条细细的河流环绕着飘向远方,带来隐隐约约的山谷回响,一个没有人类干涉的无情而干净的世界。杜明明自己站着,也不禁心旷神怡,她看了看黄之北,黄之北的表情也松懈了一点,似乎那些绿树和波涛也在他的心中荡漾。   她抓紧机会,语气淡然地说:“很好的地方吧,经过了一个人生复杂的恩怨情仇和勾心斗角,或许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地方。”   黄先生转头看了看杜明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无法判定他的意向,他说:“好可惜,我爷爷就是喜欢斗争的人,已经不能习惯平淡生活,这样他太寂寞了。”   杜明明赶紧说:“这就不用担心了,这里埋葬的都是最具备斗争经验的人精,还怕没得斗?”   黄之北嘴角带了点笑意:“这里风景倒确实不错。”   杜明明见他有所心动,点点头,自豪地说:“不客气地说,我手头上的都是最优质的资源,这里就是本城富豪落地的风向标,家族风水的聚宝盆。”   黄之北还未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悠扬而傲气的声音传过来:“杜小姐,你为何没告诉他实话?” 第4章 四/私生子 面瘫男二号出现了,请看他……   虽然杜明明从未见过贵族,但听这声音像足了那些挽不住时代巨轮,却又不甘心妥协的没落贵族的调调。   杜明明惊讶地转头,只看到一个白衬衣白牛仔裤的男人讥诮地走过来,平常人这样打扮,她一定不客气地挖苦:“您这是在装——白龙马?”   但眼前这人把她吓得脸色比他还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是昨天杜明明袭击的那个人,所以扫地神僧没出现,而她的远方亲戚太阳公公也没让他灰飞烟灭?   杜明明一惊,无意识就往黄之北身后躲,黄之北好奇回头,杜明明才回过神来,勉强镇定下来,说道:“你是谁?”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满怀哀伤地谈生意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客户,埋在左边的这个是赌鬼,生前剁了自己的三个手指,他唯一的胜利就是从赌友中赢得了这块墓地,所以赌友只好麻烦自己的叔叔挪一挪位置了。你们看,有个不肖子孙简直是后患无穷。埋在右下角的这个富豪,哎,生性下流,偷人家的老婆被丈夫打得住院,最后挂掉了,真是做鬼也风流的倾情演绎。还有,墓园前面这块地有可能被开发。到时候高楼起来,你爷爷只好在一辈子死在阴影里了。”   竟然有人公然在杜明明的眼皮底下破坏她的生意,杜明明气得发抖,眼前就算真是个恶鬼杜明明也照样手撕了,何况明显是个搞不清状况的恶心鬼,杜明明恶狠狠地赌咒:“这块地会不会卖出去,黄先生消息肯定比我灵通,楼肯定盖不起来,谁愿意在这里住?还有,你随便侮辱我以前的客人,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一点也不恼,反而轻轻松松地发笑:“杜小姐,你们当代人啊,简直是唯利是图,利欲熏心。”最后拖出末代皇帝的苍凉语调。   黄之北都忍不住笑起来:“那你是哪一代人。”   杜明明抢答:“他根本不是人。”   顾人奇笑道:“还是杜小姐了解我。对了,你爷爷已经过世了吗?有火化证明吧。”   黄之北返回自己的冷酷世界:“ 我爷爷是癌症末期,他只是想未雨绸缪……”   顾人奇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明明:“杜小姐,我记得国家规定没有死亡证明是不可以出售墓地的。”   真是装腔作势,杜明明气得要命,太阳先生你到底要不要照死他,不然要正式登报和你断绝亲戚关系。   虽然他们以前已经习惯了暗度陈仓地卖墓地,毕竟只要不用于私下转让炒卖,其实也没抓得那么严格,但晦气的大敌当前,杜明明不得不防,只能到时候再私下联系黄先生,杜明明忍痛说:“黄先生,没有火化证明我暂时不能卖给你,我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   黄之北冷冷地说:“你的原则值多少钱?”   “不值钱。”顾人奇说出了杜明明的心里话。   黄之北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杜明明们两个,抬脚走人:“毕竟这里我爷爷还蛮喜欢,我再考虑考虑。”   杜明明连忙点头微笑送客,等黄之北一行人坐车远去,杜明明才黑着脸对顾人奇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煞星!怎么昨天没电死你啊!”   “干嘛瞪这么圆的眼睛看我,糟糕,你的眼里看上可只有钱。”   “对啊,你视力真好!我的眼睛这么圆,because这就是铜板的模样。”   顾人奇皱着眉头,对着杜明明摇了摇头,鄙视地看着杜明明:“简直没法和你高贵的对话。”   这是从哪个时代舶来的台词,杜明明更抓狂:“请你对我的人生高抬贵手,就是你能做的最高贵的事情。”   他打量了一下杜明明,一副看到一个好奇怪的人类标本的表情说:“坦白讲,你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勉强算明媚动人,特别是一双眼睛,如风吹过芦苇荡,雨过天晴吹散云朵,微露出清亮的光,有着和你年纪和性格并不相衬的清澈,肤色也算无暇,鼻尖如清晨触着草叶露水的小鹿般可爱,父母给你这样的外表不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你怎么会让自己的人生走到今天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确实值得深究。”   天啊,他是怎么用那种淡定而不屑的语气说出这一大堆鬼话,前面没有让人觉得肉麻恶心后面也让人无法发火,搁在夜店里,这简直是泡妞王子!   似乎得到了加强豪华版的夸奖,只是杜明明听了那么刺耳,她简直像是和自以为确定关系的男友过了一夜,第二天男人不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千块——完全高兴不起来啊!   杜明明按捺住要为他鼓掌的心情——能把坏话讲得这么好听这么婉转在这个连大师们动不动就在社交媒体破口大骂来展示真性情的贫乏世道已经少有了。   杜明明愤怒地反击:“你半夜装神弄鬼比我好多少?你根本不了解我,对别人妄下评判才是最浅薄的做法。”   他戏谑地看着杜明明,特别绅士地对杜明明鞠了一躬:“相信我,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的还要更多,你是现代社会堕落的一个标志性人物。”   这是什么非人类的聊天方式,杜明明一下子无法适应!要当场石化了,看起来简直和这墓园的雕塑没两样,都出自同一个没有灵性的匠人之手。   杜明明感到等一下盖到杜明明头上的罪名就是反人类罪了,她第一次哑口无言,找不到词汇攻击对手,愤怒地转身,他不紧不慢地跟在杜明明后面。   杜明明叫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叫城管来打你了!”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被杜明明狰狞的气势压倒,依旧在杜明明身后淡定地走着,杜明明越想越不对劲,转头对他说:“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早早就觊觎我的美貌,一直潜伏在的身边,所以昨天晚上尾随我来这个墓园,然后抓住了机会,突然现身吓人,给我一个最深刻的见面礼,现在又紧跟我不放,我简直是天才,明察秋毫,这样一切谜团都迎刃而解了,别以为让我记住你就有机会了!不,基于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只能说,你没戏。你赶紧带着你的那些烂戏消失吧,不送。”   他淡淡地说:“你过虑了。”   这话配上他的神态简直是一副我就是喜欢武大郎也不会喜欢你毕竟你这么丑又喜欢自作多情,杜明明再次被自己的恶语恶心到了。怒道:“那你就别跟着我。”   “我想搭你的车到市区。”他平静地说。   “什么?”杜明明的三观都被眼前这个莫名高端的奇男子刷新了,“你有没有搞错?你深更半夜装鬼吓我,刚才又赶走我的一个大客户,一路侮辱我,现在还想搭我的顺风车,是站在阿尔卑斯山顶的拿破仑给你的自信吗,先生?”   杜明明靠在车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摆出嘲讽的姿态,没有出动中指确实是因为他的姿态让杜明明感到了压力,她不想再次成为现代人堕落的一个标志。   他看着杜明明,嘴角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你真的觉得没有我,黄之北今天会拍板吗?”   “对,我还觉得他会买下半座山,方便家族其他成员叶落归根,大家签订合同,我拿出随身携带的香槟,大家一起碰杯,相视一笑,唱起绿叶对根的情谊。”   “黄之北先生今年二十八岁,私生子,父亲早早过世,还有伯父和叔父以及三个堂兄弟,但唯独他得到爷爷的宠爱,他是最不希望爷爷过世的人。”   “所以,你在说什么?”杜明明觉得自己根本抓不住他的思维,这人的思考方式呈不规则方式向着宇宙发射。   他摇摇头吐槽了一句:“人笨万事难。”直接打开了后门,愉快地坐上了杜明明的车后座,号令道:“请开车吧!”   杜明明一直以聪明伶俐行走于江湖,但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状况,差点就随手按开了打表器,才发现自己车上没有打表器,进而发现自己不是的士司机。   “你竟然敢说我笨?”杜明明简直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她放弃了多余的情感、放弃了多余的同情,就为了全身心投入修炼自己的智商,从没想过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嫌弃完自己的性格、怀疑自己的人格后,还说!自己!笨!   “你不觉得自己笨?笨蛋都觉得自己聪明。”   “我当然不觉得。”杜明明被气疯了,一时嘴快,还没听完他下半句就急于表态,下场悲怆。   “那就对了。”他说。   “请你滚下车!”杜明明命令道。   他并没动气,转头看了看外面,仿佛看到了青山绵绵、看到了看不见的河流欢快地流着,流向更远的海洋,又变成惆怅的云雨,重新开始重复自己生命的旅程,他的眼神里有留恋和迷惘,微微叹道:“万事万物都在无知无觉地重复中,当明白了,就消逝了。” 第5章 五/闹剧 如果她手上有刀我已经扑过去……   他的眼睛里有杜明明看不懂的东西,杜明明承认自己身边确实没有人有他这样的气质。   杜明明罢手,对他说:“昨天我电击你,算欠你一个人情,今天就暂且捎你一程,你到哪里?”   他说:“和你公司同个方向,到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杜明明答应了一声,立马转念,不对啊,他怎么知道我的公司在哪里?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杜明明立刻说:“你怎么知道我公司的地址,你真的是个跟踪狂吧!”   他回:“你们公司很出名,很多人知道。”似乎对杜明明的提问早有准备。   这人真是摸不透,杜明明做销售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有欲望和动机,藏的再深一席话下来也能摸个深浅,唯独他杜明明实在束手无策,还是少纠缠,早点送走为佳。   车一路开下去,从城郊开到繁盛的市区,行人匆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交通灯变红又变绿又变红,停在红绿灯前的车子排成长龙,司机插翅难飞,不耐烦地趴在方向盘上,恨不得自己是个色盲,看不懂交通灯的提示。后来忍不住刷起手机,杜明明心想这下可好,车内这人估计要批鄙夷这些人全无耐心了。   杜明明不时从镜中看他,他倒也不看旁边,只是也不看自己,一路不言不语,如果作为一个跟踪自己、暗恋自己的人来讲,显得太沉着,很显然没有被自己的美貌和气质迷得神魂颠倒。   他忽然说:“能感觉到吗?缺乏情感的一座城市。”   神啊,你派下来的天使可能是个疯子,这个世界在他眼里一定就是一堆乱糟糟的废墟,万千人的辛苦抵不过他的一个眼神和一句吐槽,杜明明说:“对,短短时间内我已经发现了,全世界就你最有内涵最有情感最有智商。”   他说:“其实这城市蛮适合你的,你们很匹配。”   如果她手上有刀杜明明已经扑过去插了他一千刀,但是她没有,如果她手上有枪,她已经扑过去枪毙他一万次,但她没有,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杜明明只能说:“说得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辣手无情的都市摩登女子。”   终于看到他的嘴角露出微笑,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是温和而有礼貌,王尔德式的戏谑和骄傲,使得再恶毒的讥讽你也无法发作。   杜明明的公司即将到了,而他始终没有下车的意思,作为一个急于清仓甩货的人,杜明明恨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喇叭,不得不出声提醒:“我公司就要到了。”   他说:“其实你在做着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工作,你一定知道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大神!杜明明疑惑地看了看他。   他接着说:“一个关于告别的工作。”   又来了,又有人要告诉杜明明这份工作的神圣性和庄严性,但原谅她只是一个沉迷于金钱的弱女子,杜明明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意义和情感,她不屑地说:“那你做什么工作。”   “曾经和你做同样的工作,但我没有做好。”他说。   哦,也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么了解杜明明公司的位置和杜明明工作的性质,杜明明默默想,然后他喊了一声:“谢谢,我到了。”   杜明明才从沉思中醒过来,慌忙停车,然后发现这不就是自己公司门口吗?他要来公司曝光她半夜电击他的事实还是要来她们公司进行他那神圣的布道?   他这种时而讥讽刻薄时而洞察世间一切的方式她暂时还抓不到攻击点,杜明明只知道一点:如果这个祸害下车,他可能会让杜明明接下来的人生跌宕起伏,不得安宁。   杜明明不开门,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他说:“我能把你怎么样?”同情地看了杜明明一眼,“我倒是想为你流眼泪,但是流不出来。”   杜明明心想我不是伊拉克孤儿,没有流浪在大街小巷,尝尽世间冷暖,还要被当难民侮辱的凄惨身世让你流眼泪。   这位先生何止是天使,简直要谋权篡位当圣母玛丽亚阿姨了:“我过得很好,让你失望了。作为公司最有责任心的人,我有义务把你拦截下来,以免你去祸害单纯无辜的他们。”   “啊,那看来你们公司的确实没有什么社会责任心。”他很笃定地说,然后指着窗外说,“而且你们公司好像出事了。”   杜明明看出去,公司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声音尖锐嘈杂,看来确实出事了,然后看到她们的黄雷达经理惨遭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中年妇女当场掌掴,黄雷达圆周率般圆满的左脸顿时出现一个高原红般的五指印,杜明明仿佛看到了北京香山红透的枫叶,有一种哀伤的美感,建议摄影爱好者抓住这个画面。   那中年妇女做事极为公平,为了符合对称美学,准备好在他的右脸也来一下。杜明明瞅了一眼,中年妇女似曾相识,肥燕归来,不就是她几日前的客户吗?   杜明明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他了,连忙下车奔过去,抓住那妇女的手:“你干什么!”   黄雷达一声哀鸣:“你总算回来了。”杜明明看了总经理一眼,他有原则,不打女人,再胖也不打,是个男人。   她又对比了两个人一下——也有可能是打不过。黄雷达对自己这片片枫叶红的情谊她会感念于心的。   肥燕被杜明明控制,动弹不得,情绪更加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脚也跟着乱踢过来,这架势要台湾吴敦义先生看到,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吐槽了陈菊一句不得不向公众道歉的悲情台湾往事。   公司其他员工也过来阻止肥燕,杜明明很好奇他们当时为什么不像护住她一样护住黄雷达,也许是总经理的光环还是让人有些忌讳,但是挨了一巴掌后,等级制度被残酷击碎,总经理跌落神坛,突然亲民起来,上下级的距离不再遥远,真的是比工人jie级大游xing还有效果的一个巴掌,建议以后不论中外,升职仪式上的经理们都可以请人来掌掴自己,清脆一掌绝对比万千人鼓掌的效果好。   肥燕手脚都被控制,嘴还不留情,一口唾沫向杜明明直直吐过来,杜明明灵活闪过她的枣核钉保住小命,此情此景佛都会发火:“请问您这是做什么?”   肥燕尖叫道:“你这丧尽天良的,死人钱也坑,我邻居也是在那个墓园买的,比你们便宜三万,赚三万我们容易嘛我们,快点退钱给我,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看来黄雷达是因为不肯退款才被掌掴。   杜明明皱眉道:“张太太你别血口喷人,你情绪这么激动,我们怎么沟通?我说过你丈夫的位置是墓园中最好的,价格自然不可同等而论,我们明码标价,希望大家都有点契约精神!”   肥燕继续不留口德地辱骂杜明明:“你趁我伤心过度讹诈我,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你还有没有人心,你们的良心都坏掉了。”   杜明明最讨厌这种动不动就走卖惨路线的中年妇女,拜托,示弱固然会引起同情,但更多的是会引人轻视。   哦,那个男人不管我怎么讨好他都不看我一眼,我的女儿现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电梯上,公车上,地铁上,中年妇女们的抱怨如影随形……这样的诉苦于事无补,只会让人在你的苦中作乐。   杜明明说:“抱歉,在工作中,我用头脑,不用心。”   黄雷达斥责杜明明:少说两句。   她没想到杜明明这么回答,一时之间呆住了,然后脸涨得通红,更加愤怒地挣扎起来,像是弓着腰要跳出煎锅寻求生路的鱼,却没想跳出锅外面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无情天地:“贱人,我跟你没完,等我把亲戚全都叫过来收拾你。”   杜明明冷冷道:“我什么都没做错,你就是让包公抬着狗头铡过来铡我,我也不会妥协。”   忽然有人轻轻推开杜明明,走上前,说:“你这人真是嘴硬。”   杜明明回头,是顾人奇,杜明明道:“我不是嘴硬,我是心硬。”   顾人奇也不理会他,弯下腰,对那中年妇女说:“太太,我们都了解,当爱的人忽然之间只剩下一张黑白照片,你有多痛苦。”   他对于张太太的需求闭口不谈,柔和的眼神和她对视,双手轻轻握着肥燕的手,仿佛一个传销专家自带圣光笼罩,肥燕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竟然奇迹般的渐渐平静下来。   呵呵,杜明明心想:如果她自己年过四十,有这样的美男子握着的手,她也不哭不闹,不倾国不倾城,做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子。   他又说:“想必太太的丈夫也是兢兢业业一辈子,从不伤人害人,可是某一天灾难就降临了,找不到原因,哭诉求助无门,人生就是这样不可理喻,我们都没有办法。”她的眼泪渐渐不只是痛惜钱,有了柔情的成分。 第6章 六/新同事 像她这样的脆弱女子,根本……   他们免费为你丈夫操办一个小型追悼会,其实价格也差不多,邀请你丈夫的朋友来缅怀你的丈夫,到时候录成片子给你留念。你老公活着或许不受重视,现在我们要告诉他,他其实也很重要,你觉得如何。”   张太太没有说话,顾人奇又把眼神看向黄雷达,黄雷达眼睛转一下,杜明明就知道这家伙要从张太太这边开始操练新业务了,虽然免费,也是一种经验的累积。   果然他点头,特显诚恳地说:“可以啊。”   顾人奇又对张太太说:“放心,为了保证他们兑现诺言,我会让他们给你一张合同。”   他慢慢放开手,像是有魔力般的号召力,大家看了看半路杀出的男人,也跟着放开,张太太累了,没有杜明明煽风点火,再给她上愤怒的发条,她没有再闹,只是狠狠地盯了杜明明一眼。杜明明不在乎,她瞪到眼珠子掉下来自己也毫发无损。   顾人奇和黄雷达走进去,杜明明跟着进去,有些埋汰他多管闲事,又有些忌讳这个莫名出现的人,会哭闹的孩子有奶吃,这本质上是对沉默的孩子的不公平。   但又知道能打消肥燕要钱的想法并不简单,毕竟年轻时你觉得钱很重要,人到中年,你会知道年轻时的你特别对。   杜明明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她老公生前不受重视?”   “我猜的。”他平淡地说。   “猜的?”   “古往今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杜明明冷笑,这么牛逼闪闪的话就算她好意思听,他也真好意思说出来。   他看杜明明一脸的不以为然,表情浮现出一种体谅,好像为了照顾杜明明的智商,只好勉为其难把事情讲清楚:“我说过和你做过同样的职业,当然我比你专业。”黄雷达听完,雷达捕捉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很容易看得出来,他们夫妇之前感情还算不错,一段好的婚姻之中很难容忍两个如此强势的人,所以她老公想必经常迁就她,而且在这种泼辣的太太眼里,自己的老公永远是老实无用让人欺负的。丈夫活着的时候一定没少被她埋汰太老实了真没用,看她的打扮,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两人从事的大概是普通的工作,而她却坚持要买个不错的墓地……”   他又补了一句吐槽,“闹得这么难看,你们现代社会永远不懂得体面有多重要。”   黄雷达看他的眼光里充满了赞赏,杜明明虽然不忿,但也不能否认顾人奇先生短短时间内,观察能力之强,这些话简直是信手拈来,精准无比。   “切,人与人之间既然都达不成基本的体谅,又何来体面。”杜明明不屑地说。   黄雷达合同拟好后,拿过去给张太太,张太太看了一遍后,突然说:“要加一条,我要让他来主持这个追悼会,还有,她必须来给我丈夫道歉。”   她指着顾人奇又指了指杜明明。杜明明心里骂:太太,你用心不良,让他来主持追悼会,不怕你丈夫被你气得复活吗?你丈夫和我无冤无仇,我只是您老公的最后一个房产中介,我给他道什么歉?   没想到又横生枝节,黄雷达还没来得及想如何应对,杜明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场面完全反转了,他怎么这么快就控制了整个局面,答不答应全在他。   这个时候又一个同事绝命狂奔过来对黄雷达低声说:“糟糕了,报纸报出黄之北祖父病重的信息,他们公司股票大跌,现在黄之北要开发布会澄清,他会不会怀疑是我们泄露的啊!”   “啊!”最担心的终于来了,这可是杜明明整个季度奖金的重中之重,而且她和他手下之前还签订了保密协议。   黄雷达也看向杜明明:“怎么回事?”   杜明明摊出双手,表示自己就像是这双手一样清白:“我和你一样刚刚听到信息。”   黄雷达从小活得特别稳重,很快就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镇定剂,看了看杜明明又看了看顾人奇,他问顾人奇:“张太太都这样说了,先生你怎么考虑?”   顾人奇先生做高贵典雅的为难状,黄雷达转头让杜明明对他劝降:“杜明明,你劝劝你朋友。”   杜明明的震惊由内而外终于在脸上表露无疑,什么时候她多了个朋友!黄经理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员工,没注意到像她这样的脆弱女子,根本没朋友好吗!   杜明明连忙再次摊出双手,表示自己和这位顾先生的关系也和这双手一样清白,并且用比外交部发言人还掷地有声的语气说:“我不认识他啊,本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杜明明话音刚落。“她打过我。”顾人奇说。   杜明明简直震惊得要失去语言能力,全场的人都看向杜明明,好像她是被通缉了很久的逃犯,抓到杜明明可以领取黄金百两,当然如果杜明明真的那么值钱,她早就把自己卖了数钱。   张太太恨恨地说:“还会打人,真是原始人!”张太太,您是精分教教主吧。   怎么才能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打,而被鄙视的不是这个男人而是那个女人,这是天赋,像杜明明这样靠后天拼命的人只能羡慕并且认命。   黄雷达从上到下打量了杜明明一下,好像在预估二十年后杜明明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太太,毕竟传说人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杜明明心里发笑:黄经理果然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员工,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想嫁也嫁不出去,变不成太太只会变成老太太!   黄雷达说:“我们公司要招聘新部门的经理,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试一试。”   顾人奇说:“我初次来你们城市,还没落脚的地方呢!”   杜明明连忙抓住难得的机会讥讽:“你不是说好了是天使的吗!要什么落脚的地方,你可以海阔天空放飞自我呀。”   顾人奇微微一笑,大家不知道前因后果,都以为杜明明是讽刺他好管闲事,杜明明这精妙绝伦的讽刺大家都品不出真味这让杜明明非常失落懊恼!   然后黄雷达说:“杜明明,你那房子不是太大了有空屋要出租吗?现在刚好就有人选,两全其美。”黄雷达为自己瞬间想到这个双赢的点子感到骄傲。   杜明明再次被震惊,听到自己的人生发出撕心裂肺的破裂声音,得赶紧消除黄经理的妄想:“对不起,我不找男房客。”   黄雷达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杜明明:“杜明明,凡事可通融嘛,你看这事情现在这么棘手。”   顾人奇旁若无人地插进一句话:“这些棘手事好像都和杜小姐有关。”   黄雷达被他一提醒,发现这些破事果然都是旁边杜明明这个杜小姐惹出来的,而他作为一个上司却还在求下级杜小姐帮忙,这不符合逻辑情理,一个女人做错了事,男方还要拼命认错,这只能在婚姻关系中出现。而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很显然并不是杜明明的老公。   他命令道:“杜明明,别推脱了,这件事你得负责。”   杜明明百口莫辩,垂死挣扎:“您招一个这么高级别的人,就这么随便?万一他是杀人犯或者强jian犯,连夜逃到这里,你让他和我住,你对我这样的弱女子下得了这种狠手吗,万一他半夜要非li我,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工作还要贴补我的清白,我们又不是娱乐圈!”   大家看了看杜明明和顾人奇,一致认为顾人奇没必要□□杜明明,作为妙龄女子杜明明受到了强烈的侮辱。顾人奇没有因为被杜明明诋毁而情绪失控,表情继续高冷:“我有完整的证件,而且你不是有防狼棒吗?”   转头惜字如金地对黄经理说:“我答应了。”   黄雷达和张太太都露出久旱逢甘霖的微笑,真以为顾先生和他们心灵相通,短短时间内已经成了彼此的天使。   张太太说:“顾先生真是好人。”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杜小姐真不是人,然后她看都不看杜明明一眼直接走掉,把自己的烂摊子抛给身后的杜明明这个烂人了。   然后顾人奇说:“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杜明明实在无法再忍受这枚旷世罕有的奇男子,愤怒道:“你还有三个条件!你这么了不起,你是天山雪莲转世吗?”   黄雷达倒是语气很平常:“什么条件?”   顾人奇说:“我和杜小姐那种一切向钱看的人不同。”   杜明明听到周围的同事们深有同感的偷偷笑出来。怎么了?赚钱丢脸吗?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让它变脏的是不干净的人。   他接着说:“所以我需要你理解我做这个行业的方式,不要给我太多干涉。”   好拽的口气哦,天山雪莲,到时候没有业绩,大家会很想看你华丽的三百六十种死法。   “然后呢。”黄雷达接着问。   “杜小姐关于黄之北的那个案子,我也想参加。”他接着说。 第7章 七/新房客 她人生再一次,觉得自己真……   “怎么可以!”杜明明震惊。   “怎么不可以。”黄雷达先生说,杜明明突然理解了黄雷达拿着一根笔奴颜媚骨分分钟抢着签马关条约的原因了,因为在公司杜明明太强势,这对于他毕竟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有人跟杜明明竞争和唱对台戏简直是他的喜闻乐见。   杜明明忽然有一种模糊的想法,这人从昨天晚上莫名出现,知道自己公司的地址,一来就被黄雷达看中,公司有正规的招聘流程和审核流程,根本不可能如此戏剧化,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自己一定是被设计了。   “最后一个条件呢?”黄雷达眉头都没皱一个。杜明明内心怒骂:黄先生,你再这样卑微讨好下去,别怪别人怀疑你的性取向。   “我还没想好,最后这个先放着吧。”天山雪莲说道。   于是在顾人奇和杜明明们公司间的马关条约顺利签署,而杜明明还需要和他同处于室,走到这样的局面,杜明明忽然领悟到,他们都没错,是自己错了,她昨天不该偷吃贡品的,她遭了天谴。   于是黄雷达就像是捡到宝贝一样拉着顾人奇去办公室详谈了,隔着外面的玻璃窗,杜明明可以看到眉飞色舞的黄雷达以及毫无喜怒哀乐的顾人奇,基本上黄雷达已经用完了三十六个表情包,而顾人奇始终是一个表情,真是以不变应万变。   然后黄雷达出来对杜明明宣布结果:“我已经看过了顾人奇的从业简历和背景,都很优秀。”   黄雷达非常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和判断能力,他看了杜明明一眼,似乎准备安抚她的情绪,特别说道:“任何公司招任何一个人之前,对这个人都是一无所知,顾人奇也有试用期,所以他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流程。他负责我们新的部门,目前的重点是张太太丈夫的追悼会和黄之北的新闻发布会,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怎么应付,顺便帮忙安顿一下顾经理。”   是啦,就这样轻而易举一秒钟变经理,天下掉下了馅饼让顾先生捡到了,而黄雷达还要不遗余力地夸奖顾先生捡馅饼的姿势很漂亮,这就是顾先生说的体面,杜明明不懂男人们的世界。   杜明明不爽地开着车带他回自己的公寓,当杜明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司机,一天下来都要免费拉着这货她就更不开心了。   他看了杜明明一眼:“你不开心?”   “竟然被你看出来了,你观察能力真强。”杜明明讽刺道。   他看着窗外的流云穿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说话了,一会才问:“你住在那里?”他指着前面小区中的一栋高楼,毕竟是房地产商的流水线作品,这些高楼一个个似乎细胞分裂出来,一分二,二分四,灰色的墙面点缀着一扇扇的整齐清亮玻璃窗,长得精致冷酷,都一个样。   杜明明不耐烦地说:“是啊,有何高见。”   他说:“好丑。”   杜明明真是受够了。“你是不是有反社会人格啊?”杜明明问。   “大概你们现代人,对于人的忍耐力越来越低,对于丑的东西倒是越来越高,真奇怪。”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杜明明不想理会他了。   但从来无视别人的杜明明竟然也有了心理压力,走进楼道,求天山雪莲不要嫌弃她们的楼道丑,按电梯,求天山雪莲不要嫌弃她们的电梯丑,到了自己的公寓,开门,老天爷求你一定不能让他嫌她的公寓丑。   杜明明简直肩负世界的责任,在对整个现代人类的脆弱审美担心受怕。   杜明明面无表情地指着一间空房,说,这是你的。厅和厨房共用,但你尽量别出现,因为你一定也看得出来,我不想看到你。   他打量了一下,还没有发言。杜明明连忙抢先欲盖弥彰:“所有的家具、所有装饰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都是这个城市里最美的。”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叹了口气:“挑选?你说的挑选是指挑选十二块钱二八卷的平民卷纸还是二八块钱十二卷的名牌卷纸?挑选耗电量大容量大的冰箱还是选择耗电量小容量小的冰箱?挑选5k电视或者100k电视?这种挑选多么无聊,你甚至连个书柜都没有。”   他想表达什么,杜明明不想懂,可是像杜明明这样冰雪聪明不能不懂,他是在说她只会选择廉价的物质生活,而毫无精神生活。可她只是一个平凡的都市女子,只想一个人庸俗无求安安静静到老,为什么对她要求这么高。   正当杜明明一筹莫展的时候,柳小姐及时打电话过来解围,挂完电话杜明明说,我朋友要过来和我吃饭,你不用和我在一起拉低了你的水准,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他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下去吃饭。”   他根本无视杜明明说什么,自己随心所欲,杜明明只好和他相看两厌地下去吃饭,但这顿饭竟然让杜明明发现了他至今为止的唯一优点,他对食物全然不挑。   事情是这样的,柳叶怀大姐迟到了,杜明明没有耐心等待,点了餐先吃。   当他吃到杜明明点的牛肉炖豆腐,一脸杜明明搞不懂的表情,简直像得到了意中人意外的吻一样,他说:“这个很好吃!”   这是怎么回事?杜明明太激动,连忙夹了一块,以为这家普通的店对着普通的豆腐做出了什么鬼斧神工的改造,让这个看不上整个宇宙的人竟然折服在这块小小的豆腐上,杜明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没有在杜明明口中升华,没有天女散花,没有流金溢彩,它还是以前那个沾了牛肉光的平淡滋味,杜明明等了很久,它还是没有散发出让人欲xian欲si的味道,他是在耍她吗?   杜明明无语地说:“天山雪莲先生,它只是普通的——一块豆腐。”   “豆腐竟然有这么好吃!”他毫不留情地夸赞那块豆腐,杜明明一个妙龄女子竟然不如一块豆腐,她想撞死在这块豆腐上。   她不禁有点怀疑地而问:“你从来没吃过豆腐?”   “我一直在国外,没吃过做得好的炖豆腐。”他说。   也许这可以解释他一直以来对国内各个事物莫名的批判,众多海外华人都有自己是高级华人的错觉,即使是去新西兰发配几年牧羊归来。   还没等杜明明继续三堂会审,洪湖水啊浪打浪,波浪很大的柳小姐到达了,据柳小姐描述,当时她和后来她疯狂崇拜的顾先生的场面是这样的。   在满桌雾气氤氲的背后,一个如同童话王子的男人嘴里咬着一块豆腐,看向杜明明的眼神里像是无限容忍地看着一朵虚荣傲慢的玫瑰,而她是一只姗姗来迟的漂亮狐狸,她人生再一次,觉得自己真正遇到了真爱。   实在抱歉,像杜明明这样水准的人就只能拥有这种格调的朋友——连女儿和前夫都有了,结果再次遇见了真爱,求道德审判协会的道德逼们赶快来审判她。   而当时,顾人奇又叫了一盘豆腐,他对着刚来的柳小姐说:“这豆腐很好吃,要不要吃我的豆腐。”   柳小姐义无反顾地说:“你的豆腐吗!当然要。”   但女人总是善于美化记忆中的爱情,人生需要残忍的揭穿,实际上的场景是这样,当时柳小姐一看到顾人奇先生就惊为天人,但是顾先生看了杜明明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杜明明默念他的潜台词就是:物以类聚,现代社会腐朽的另外一个重要标志。   柳小姐热情似火地看着顾人奇先生,指望顾先生先打招呼,毕竟哪个男生对她这样的尤物都难以抗拒,但是顾先生表示对她这块全身晃动的豆腐没有兴趣,她只好整理出此生最好的搭讪台词:“嗨,正在吃豆腐啊!”   于是有了顾人奇先生不冷不热的邀约。   杜明明公开谴责她:“你约的时间,你也好意思迟到。”   柳小姐说:“你不知道,我路过公园的时候,感觉有个人要非礼我。”   “此话怎讲?”杜明明已经习惯她的虚张声势。   她说:“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故作镇定的假装在看报纸。”   “也许人家真的在看报纸!”   “你别扯了,你这是在侮辱我吗!现在还有人看报纸?这大傍晚的看报纸?像我这样的尤物走过去,他还能看得下去报纸?肯定是装的,报纸纯粹是掩饰物,我刚好对强jian犯的心理很好奇,于是我停在那里观察他,观察了半个小时,他终于按捺不住放下报纸露出了原型,我吓得飞奔过来,可惜还是迟到了,不过只有没有市场的女人才需要遵守时间,比如你。”   “也许他看你欲望膨胀,以为你要非礼他,所以他决定牺牲小我成全你呢。”   “滚,但经过半个小时的研究,我收获很大,终于对人性有了更深一步的洞察!”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还真是太凶险了呢。” 第8章 八/ 前夫 你打算用救人的刀子杀人吗?   柳小姐就是这样,清醒时比谁都有信心,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非礼她这个36E的充qi娃娃,但是一喝酒真相毕露,觉得整个世界都和自己背道而驰。   所以有时候所谓的恃靓行凶也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有时候所谓的有恃无恐也不过是空穴来风。想必顾先生又要再次对愚蠢的人类失望了。   她坐定之后,对着顾人奇从一根头发到一个毛细血管各种研究,在百忙之中看到了杜明明的脸色,连忙捂住胸口拼命挣扎做被非礼状:“离婚的是我,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别以为我离婚了,你就能对我丰满的rou体有什么幻想!”   “最近我被迫要接一个追悼会的案子,没钱赚的,没劲。”杜明明发自肺腑的抱怨,“想到这里,我恐怕只能哭丧着脸去主持一场追悼会了,希望不要太破坏参加人的兴致。”   柳叶怀倒是第一次听说杜明明有心接这种有钱也是少少的案子:“你们公司也开始做这块业务?”   天山雪莲停下筷子,冷冷地看着杜明明:“别这么肤浅,总是谈钱伤感情。”   听到这和杜明明人生观无法兼容的话,杜明明立刻满血复活,反唇相讥:“你懂什么?不谈钱才伤感情,凡事能用钱解决,不拖不欠,感情倒能完好无损,最怕的是还不了说不清的人情债,那才真正消耗感情。”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杜明明一眼,然后懒得理她,继续吃自己的豆腐去了。   要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不止是要参加黄之北的新闻发布会,还要构思张太太丈夫的追悼会,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推着你前行,然后很快你就发现青春不再了,衰老了,很快就轮到别人追悼你的青春和人生,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大家不过是在厌烦和痛苦中苦捱,就如她和天山雪莲顾人奇彼此讨厌,却要在一起工作,人生就是无限的容忍。   杜明明三个在无尽的夜色中走着,她忽然意兴阑珊。   身边的顾人奇忽然问:“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痛苦?”   杜明明一惊,转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神灵附身这么快洞悉了这一点,他真是个令人心里发毛的神人。杜明明当然要否认,但还没得及考虑怎么应付这个问题,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拦着杜明明们,叫道:“柳叶怀!”是她冷漠而繁忙的前夫。   柳叶怀蓦然看到前夫黄亚南大吃一惊,下意识就往顾人奇背后钻,就顾人奇这个身板不知道柳小姐怎么会错把他当成美国队长,当然也可能救命稻草之所以叫救命稻草,就是因为又高又瘦。   黄亚南看了看被推上前线的顾人奇,发现柳叶怀竟然这么信任眼前这个男人,被刺激得血液直往上涌,一整张脸红过今天刚见过的香山红叶。   他骂骂咧咧:“这么快就找到小白脸了啊。”猛地走过来粗鲁地去推顾人奇,拿惯了手术刀的人没有白袍加身,恫吓不住他们三个,杜明明心想顾人奇估计不是这个醉汉的对手,没想到醉汉反而被顾人奇反手一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看这出手,顾人奇估计还是空手道跆拳道之类的练家子。他勉强站起来,咬牙切齿:“你是哪个葱啊!”   他冲着柳叶怀喊道:“你出来。”   柳叶怀说:“我偏不,我又不是你的病人,你有病啊。”   黄亚南伸手要抓她,被第三者顾人奇打掉:“有话好好说。”   作为医生的黄亚南一向一言九鼎,现在竟然被这样冒犯,他气得头上直冒气,他身边没有护卫队也就算了,竟然没有护士来帮忙,现在他想做的应该是当场把顾人奇打晕,然再拖到医院开膛破肚:“滚开,你是谁?”   “我不和醉汉说话,你回去,明天再说。”顾人奇上辈子一定黄袍加身过,这姿态不同凡响,他一定不只黄袍加身过,他分明祖宗八代都是皇上,皇家血统从早到晚流淌个不停歇,所以他才有这听天皇老子我的没错的姿态。   柳叶怀在他身后叫:“你来这里干嘛,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我也跟你没完!”他低声吼道,像是隔空打牛一样,始终打不到柳叶怀,情绪已经快到抓狂边缘。   柳叶怀也暴怒了,隔着顾人奇这道可有可无的马其诺防线对他喊:“你说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和你结婚多少年了,连你家人都没见过,我还以为你是个风餐露宿自学成才的孤儿,我他妈的心中还充满了爱,想着要给你情人的爱,妈妈的爱,爸爸的爱,我他妈的的就是爱的化身要救赎在红尘中受苦的你,结果你告诉我你一家四世同堂人丁繁盛,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宁愿骗我你是孤儿,也不肯介绍他们给我认识。你结婚他们知道吧!结果都没出现,我都存好钱给你千里寻母做路费了你知道了吗!我电视台鲁豫有约都预定好了你知道吗!我都想好了剧本,找到了我们就一起哭瞎,感天动地撼动□□的收视率!结果你告我,因为你全家人以前一直不喜欢我!没有一个喜欢我!我真的是要哭瞎,我们提前剧终了你懂不懂!”   作为朋友,听完这段陈词,杜明明非常激动,心想黄亚南先生你不要难过,你赶快放下执念回去睡觉不用怕就此画下句点,这苦情戏有悬念有泪点,收视率一定高,收视率高的话剧情再多烂都会拍续集的,现在只是剧中不是剧终。   黄亚南双眼通红,声音粗哑:“这些事情都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问题,这些事情都可以解决。”   “现在要解决的是我们的关系,我们的问题只是这些问题吗?我们分手了,应该唱一首分手快乐,买个蛋糕一起吹灭,一起许愿遇见下一个和对方刚好相反的人才对!为嘛你要这样,难道分手了我真要砍一只手给你才开心啊!”   杜明明倒是第一次听说分手是这样诠释的,如果分手就要砍一只手,这个世界离婚率一定低很多,用暴力维持恩爱和暴民以追求自由之名暴打不同意见的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杜明明要为柳叶怀的革命性建议点赞。   然后看见寒光在夜里一闪,黄亚南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手术刀出来,杜明明擦,这就是所谓的相爱相杀?   可杜明明只是一个局外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挂掉了,即使挂了也不能成为主角,在明天的报道“夫妇对砍,友人躺枪”中还只能做一个脸上被打马赛克的配角,这种命运太不公平太坎坷了吧!坦白讲,杜明明这样了无生趣的人,虽然不怕死,但超级怕痛。   他叫道:“好啊,分手,那你现在就分一只手给我,我就算了!”   柳叶怀没想到自己生动的比喻却让剧情急转而下,她还不想献身变成维纳斯,颤声:“你想干嘛,你变态!”   月黑风高杀人夜,杀完埋在后院内,等着桃花点点开,都是我对你的爱。   杜明明和黄亚南也算有一点交情,此刻为了生命安全她可不能像柳叶怀这样矫情,毕竟他做多了手术,现在醉醺醺地,砍一个人跟砍个西瓜一样估计也没多大心理障碍,而且还很顺手!   但杜明明她还有大单没成,她不能死。她瞬间圣母附身,也飞快地站在了柳叶怀前面挡住她,然后说道:“黄亚南,你冷静点,你要砍她得先砍我,但你知道,我是无辜的!”   天啊,她基因突变了,从来没有想到她具备这种高尚情操,她是毕业了大家正在为分别抱头痛哭,而她在为把自己崭新的红领巾变卖给学弟疯狂讨价还价的那种人好吗!   黄亚南完全没顾及杜明明的心理斗争,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理智,就要向杜明明扑过来,没想到人肉背景顾人奇飞快地两步上去,进退之间,徒手就在杜明明前面握住黄亚南握刀的手,黄亚南无力挣脱不开,顾人奇冷静地说:“你打算用救人的刀子杀人吗?”   黄亚南明显呆住了,杜明明和柳叶怀也呆住了,眼光都聚焦到那把小小的刀上,连杜明明这种无情无义的人都觉得那把刀子有了些不一样的意义,曾经多少生命因为它的修补而重获生机。   黄亚南死撑,吼道:“滚蛋,说什么废话!贱人,你说你把女儿藏哪里了,不然今天晚上我们同归于尽!”   顾人奇继续冷冷地嘲讽:“哦,打算用你救过无数陌生人的刀杀你爱过的人?”   杜明明不得不佩服顾人奇年纪轻轻真的很会洞察人心,杜明明一急只会想英勇捐躯,像黄继光一样堵枪眼,他却一针戳得对方见血。爱过的人这个词给了黄亚南和柳叶怀两人各一巴掌,顾人奇不动声色手上加了力,黄亚南握不住,刀子掉到了地上。   黄亚南明显消停了一下,柳叶怀眼泪就滚了下来,走出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叫我贱人!谁都可以这么叫我,但你不配!” 第9章 九/发布会 她有秃鹰的鼻子,她是阎王……   杜明明没想到柳叶怀对黄亚南的这个用词反应这么大,毕竟结婚三年,双方吵过的架足以让家中养的猫再也不相信爱情,遇见隔壁家英俊的猫一声叹息就擦肩而过。夫妻反目时互相辱骂用过的词能够动摇整个婚姻制度的和合法性基础。   黄亚南的手术刀早掉在地上,打也打不过眼前这个人,气势全被灭了。怂在那里,一会才说:“……你如果还想认识我家人,明天就来这里。你也让我见一下女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邀请函塞给了柳叶怀,柳叶怀初定胜局一鼓作气继续高贵冷艳,拒绝回答,勉为其难地拿了单子,就像甩不掉黏在手上的口香糖一样,然后拉着他们两个人匆匆走掉,给她的前夫留下凛冽的背影。   走了不远,她虽然心情绝望,但女人的好奇心可以战胜一切,就像当年上帝要灭掉整个索多玛城,让罗得带着家人逃命千万不要回头,可是她老婆最终还是要!回头看一眼,看一眼!就是变成盐柱也要看一眼,就是死也要看一眼!就是这种对未来对一切的好奇心支使女人度过漫长的女人被当玩偶的年代,度过黑暗的中世纪,活到了男女平等的新世界!   柳叶怀急匆匆地打开手上的邀请函,毕竟多年的谜团就要揭开难免有些小激动。而杜明明呢,连头都不用回,更不用变成盐柱,她的好奇心不需要任何代价。必须要看,看了一眼后虽然杜明明没惨变盐柱,但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这不就是明天黄之北他们开发布会的地址吧!”   杜明明心理忽然灵光一现:黄之北,黄亚南,这两个走南闯北的名字似乎有点关系。莫非他们是亲戚?所以柳叶怀这dang妇是当了多年贵妇,却没享受到贵妇的待遇?这个真相实在太过于残忍,显然,柳叶怀也想到了这点,作为一个虚荣的妇女一想到自己错失的花团锦簇的贵妇生涯,却要每天气握全城人的胸,真想回头亲手手刃自己的前夫!   只有天山雪莲无动于衷,杜明明问柳叶怀:“你明天要过去吗?”   柳叶怀不免有些迟疑,杜明明于是立马补了一刀:“人家是结婚前见家长,你是离婚后见家长,真是人间人伦惨剧,哎。”   柳叶怀一听气坏了:“到底我哪里不好,我一定要去,我要当面和他们对质。”   然后抓住杜明明的手拼命摇晃简直是要把杜明明摇成脑震荡好打包送给她前夫做礼物,“你要陪我一起去,以免他们人多势众欺负我!”   杜明明做迟疑为难状,慢条斯理地回:“我考虑一下……”说完叹了口气,沉痛地还摇了摇头。   天山雪莲淡淡地插嘴:“你就是求她不要去,她也会去的,只要有要死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她的身影,她有秃鹰的鼻子,她是阎王的前锋。”   杜明明被揭了老底,听他说得如此难听,不禁恼羞成怒。想当场把他掐死好让他提前见杜明明的盟友阎王爷:“滚蛋,我是阎王的前锋,你还是阎王的哨兵呢。”   柳叶怀觉得天山雪莲所说所行实在有点神奇,便不解地问:“他是什么来头?”   “人间又一惨剧,他是我的新同事。”杜明明不客气地说。   柳叶怀看天山雪莲的眼神已经自带PS,把所有惹人厌的缺点自动过滤,她不敢轻易打扰他,就又细声问杜明明:“他住在那里?”   杜明明说:“记得我还有一个空房间吗?他就住那里。”   “天啊,天啊,镇宅之宝。”她尖叫道,尖锐的声音刺穿整个天空,让老天爷露出狰狞的神色,心想怎么会生产出情绪起伏大过濒危病人心电图的奇葩。   杜明明掐指一算,预测到以后自己那孤清的房间里会经常出现柳叶怀热情澎湃的身影。   杜明明慌忙拦了一辆的士,确定的士司机不会想强jian柳叶怀后,把她塞进的士内,拍拍车屁股把她运走了。   天山雪莲看杜明明一气呵成的动作,笑了笑:“你朋友……”   杜明明以为他要刻薄杜明明的朋友,把她朋友和现代社会的丑陋人心的不古世道的败坏进行无缝对接,连忙抢着说:“我朋友和现代社会的堕落没有任何关系,小心我告你毁谤。”   他看杜明明如此刚烈,倒是觉得有点意思,轻嗮:“我只是想说,她比你坦诚多了!”   杜明明被气得没有西施的美貌也要捧住心以免被气炸:“喂,她几乎摸过全城每个人的胸部,她不堕落,我正正经经卖个墓地,为活人死人谋福利,我倒成了现代社会的罪人,请问你这样对我对得起我对这个文明社会的贡献吗?”   他转头问:“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杜明明一时无法说话,她直觉在他面前说不了假话,只好愤怒地转移话题:“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会被判刑吗?明天警察会来敲我的门说小姐听说你不热爱你的工作我们要判你终生jian禁?据调查我们是员工对自己工作最没热情的国家之一,大家生活压力大,只是为了生存讨口饭吃,我只是这万万分打工人之一,为国家的第一名出了微薄之力,不用谢。”   “我不是替国家觉得可惜,我是为你觉得可惜,生命如此可贵,有朝一日,你发觉生命如同虚度,会多么痛苦。”   “我无所谓,做什么都是徒劳,我只想生命赶快过完。”杜明明爽快的回答倒是让他难得吃了一惊,他转头看杜明明,杜明明再次发挥自己转移话题的高超能力:“全世界你只攻击我一个人吗?得到你这样的厚爱,我受宠若惊!”   顾人奇不在乎地耸耸肩:“谁叫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呢。”他停顿了一下,“在这个城市。”   他放过杜明明一马,不再讥讽杜明明,杜明明简直像是得到放风的犯人一样松了一口气,可是整个夜晚却被他那些话不断五雷轰顶,彻夜难眠,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渐渐亮。   她记得十六岁那天,她也这样看着时间流逝,这中间已经多少年过去,哗啦啦溜走,没有回响,她的生命是一场幻觉,她不过是生活中的和尚,活一天就撞一天钟。   杜明明不能不承认,她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工作,因为没有投入真正的热情,没有真正的付出,没有欢笑、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于是回想起来什么都空荡荡没有意义。   想到万念俱灰,简直可以直接送到尼姑庵剃度,法号成空,然后听到敲门声,顾人奇在外面说:“时间快到了。”   杜明明一看时间,吓得弹跳起来,五分钟内换衣服梳头洗脸,然后开门冲出来,他看到她重重的黑圆圈,不禁一笑:“你这是烟熏妆?好天然!没睡好?”   靠,这简直就是刽子手问杜明明要砍你的刀在哪里有没有看到?   杜明明说:“还好意思说,你这人神神秘秘,我怕你进来非礼我!一个夜晚都在防范你!”   他耸耸肩:“你想得美。”   她想得美?杜明明被堵得不用吃早饭了,明明知道会是得到这样的答案,她为什么还会自己自取其辱,杜明明深刻地怀疑自己的确是个低能儿了!   当他们两个奔往新闻发布会现场,看到柳叶怀早就以拦钦差大臣轿子的姿态在门口等候他们,一看到他们,就奔到他们面前:“好紧张,我不敢进去。”   “紧张个毛,整个会场有一半人被你摸过胸,还怕他们不帮你?”杜明明拉着柳叶怀,雄赳赳气昂昂,两个人堪比百万雄师般走进现场。   可惜,杜明明只是擅长装腔作势,她知道老天爷瞧着她这个装逼的傻样肯定也很乐,发出一阵警示:瞧这空心人装得跟铁胆雄狮一样,让我拆穿她的假把戏,所以立刻就派他来现场拆穿杜明明。   现场一片肃静,德高望重的都有位置可以做,位置上都写了名字职位,高级得很,坐着的人要带着淡定的微笑,这就像是穿了CK内裤的暴发户就要露出裤头一样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定。   柳叶怀心宽体胖,忘记自己是来寻找前公公婆婆,羡慕地说:“混得好的人都有位置坐呢!你怎么到现在还是站着,你的立足之地呢?你的社会地位呢!”   杜明明毫不泄气的回瞪她,拉着柳叶怀和天山雪莲挤到了最前面。用鞋子圈了地上一圈:“看好了!这就是我的立足地,我不需要位置坐,我又不是来看戏的!”   柳叶怀说:“可我是啊!”   “那这个位置更好了,回头就可以看到全场观众,往前看就可以看清楚各大主演,全场最佳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然后柳叶怀朝着并不做声的天山雪莲看了看,估计是考虑到自己能站在天山雪莲旁边,已经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所以也就不计较此刻的丫鬟命。 第10章 十/初恋 人人生而平等,但生了后就要……   首先主持人出来客套了几句后,表明黄氏家族有话要讲,现场开始安静下来。   人家一有话讲,全城的人打飞机打车打白条都赶着来聆听,杜明明有话要讲,连自己妈都连忙带上耳机听起心经号称寻找心灵深处的清净和淡泊,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面瘫男主角黄之北就走了出来,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黄氏集团董事会的成员,今天首先由我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   然后杜明明听到后面有人偷偷议论说:“他真厉害,明明是私生子,竟然成了黄氏集团最有权利的继承者和发言人。”   杜明明听了,心里不禁有一点震动,倒不是对他掌握的权势,而是因为他的身世,毕竟杜明明做这行大富大贵的人也见多了,再有钱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墓地比别人大个十倍也不能愉快地玩耍了,但是杜明明尊重经历过苦难的人,就像是现在台上的黄之北,之前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那样淡漠、得体、像是生来富贵,有些人心智坚强,即使付出很多,都要让人看起来毫不费力。   因为杜明明不擅长争取情感,所以杜明明特别尊重这样的人。再加上他是杜明明的贵宾,她未来山珍海味的买单者,于是杜明明就格外注意起他。   黄之北的眼神扫了一下会场,唇角微扬,情绪不动于色:“坊间说我爷爷得了重病即将过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但看到我们公司的股价大跌,我也明白他们的动机,这个世界上独立思考的人少,起哄的人多,所以我在这里讲一百遍我爷爷没有事,估计各位回去还是会写黄氏集团死鸭子嘴硬,所以经过董事会一致商量,决定让我爷爷黄董事长亲自解释。”   杜明明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估计其他人也没有想到,杜明明可以感觉到后面群众们的窃窃私语,毕竟老爷子已经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但看着他这般信誓旦旦,脸色一成不变,连杜明明这种之前向他们兜售过豪华墓地甚至还签订了保密协议的人都有点转不过弯了,难道他们的钱都多到惊动了阎王爷,划了生死簿起死回生了?天啊,那她那块豪华墓地怎么办?它正在虚位以待呢。   大家都屏住了声息等着老爷子出来,现场掉根针都听得出来,杜明明特别着急,因为那针正扎在她心脏上。然后杜明明看到老爷子协同两个人走了出来,两个人都那么眼熟!   左边是从禽兽回归君子行列的黄亚南,杜明明身边人的前夫,杜明明不出所料地听到身边柳叶怀咬碎银牙的巨大响声,对啊,杜明明将心比心,也会痛心,本来她可以做贵妇每天打打麻将浑水摸鱼过日子,可是呢,她却沦落到天天靠摸人胸部过日子,怎么能不气到自爆。   当然杜明明知道柳叶怀最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她很明显被这个豪门无视了,所以直接屏蔽了她的存在,她一直对他真心,他却这般狼心狗肺。   但对杜明明来说更可怕的是右边,右边竟然是他,带着标准黑人牙膏般微笑的齐浩!天崩地裂,天崩地裂。他为什么可以出现在黄家护卫的行列?又是一个私生子?他们家私生子有这么多吗?所以今天是黄家的私生子展示会?可是齐浩明明姓齐,齐阿姨都过世这么久了也不可能改嫁啊!那为什么此刻齐浩会在那个位置上?杜明明想不通,其实她隐约猜到答案,可是她不能承认。   他没有看见她,当然,台下所有人对此刻的他来说都只是一块大背景板,像杜明明这样更纯粹是电视剧演员表往后拉再往后拉再往后拉的路人甲,看到她也于事无补。   今天是杜明明的末日,她觉得头很晕,扫视了现场,果然看到黄氏家族那个位置里一个打扮入时入款的女人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那个女生楚楚动人明眸善睐,怎么可能又多金又艳冠群芳?这是老天为人间打造的名品限量版?果然是人人生而平等,但生了后就要看爹了。   不对,她一定是整容了,眼睛这么漂亮一定割过双眼皮,下巴这么尖一定削了脸颊,胸部这么高一定是垫过硅胶,果然是千锤百炼的美女,但别想逃过她的火眼金睛,你怎么不一出生干脆直接放在美女模具里压出型,省得这些零零碎碎的痛苦……杜明明当然看不出她有没有整容,她只能看出自己阿Q式的可悲。   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心中的念头:她希望他过得不好。是她对不起他,可她还是希望他过得不好。因为这样他才会记得她。   人生最不能忍的是,她以为她们在同一个悲剧的剧本里,结果人家向观众吐槽剧本太烂,直接弃演,于是全世界的人开始围观你一个人在烂戏里言笑晏晏。   然后杜明明听到旁边的天山雪莲说:“喂,小低能,你别再这里晕倒,会连累我一起丢脸好吗!”   杜明明一怔,才反应过来那个“小低能”的桂冠是戴在自己头上,猛然转头,他根本没看她,竟然知道她此刻正在翻江倒海。关键是竟叫她小低能,杜明明的智商这十条街的人加起来都望尘莫及好吗!   杜明明压抑了很久才压抑住一巴掌把他打出外太空的冲动:“你凭什么叫我低能?”   “就凭你问我为什么要叫你低能这件事还不够低能吗?”   杜明明气得头脑一片空白,她和他的对话为何总是陷入这种绝路里?一时之间,智商听话的直线下降到低能的水平,旁边的柳叶怀强忍住悲痛,舍生取义地安慰起杜明明来:“我本来不忍心告诉你。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出现。”   “你不是来看戏的吗!告诉我你还能看得成吗?”杜明明说。   天山雪莲冰雪聪明,一下子就领悟了什么,轻声说:“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可惜这世道冷漠,我们都没多余的眼泪。”说着拿出纸巾要递给杜明明。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杜明明说过她要哭!她十年没哭过了,都不知道自己的泪腺是不是还健在,现在倒是要被他气哭了。   杜明明用铜钱般大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哼,淑女报仇十年未晚,别让我逮到你的短处:“对啊,我真想靠在你的肩膀上嚎啕大哭,可惜你靠不住。”杜明明故意轻蔑瞄了他瘦削的肩膀一眼。   他说:“毕竟你的脸太大了。”   杜明明快要气急败坏,然后柳叶怀使劲用手肘捅了杜明明一下,杜明明觉得肋骨都直接断了两根,她转头,很荣幸,齐浩他看到她了,他的眼睛像是夏日的黄昏里,风吹过亮晶晶的湖,然后他露出一个笑容,比刚才流水线般的笑容多嘴角再往上了一点。杜明明毫不示弱地笑了回去,哭她不会,笑她比谁都娴熟。   然后果断转头不看他,看向中心人物老爷子,老爷子清瘦,看起来并不算太健康,可是眼神锐利,一个七十的老人还有这样的眼神真心镇住杜明明,那使得杜明明想起小时候一段可怕的经历,杜明明在山野里遇见了蛇,那蛇站起来,小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杜明明,就是这样的眼神。但真不明白老爷子带家族这么多男丁出来是要干嘛?显示人丁兴旺子孙绵延吗?   老爷子说:“前几天,都在传我得了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甚至还有人传我已经过世,被冰冻起来,听到这些言论,我真是被气得直接从棺材里爬起来要和大家理论一番!”   大家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老爷子说:“所以我说干脆几件事一起办了,第一,亮相在大家面前,鲜活地向大家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并非遗照;第二,顺便公开介绍一下我家族接下来的继承人,毕竟我也要退位嘛,省得被人家骂老不死的。你看,人生真吊诡,你们都在盼我死,不然没新闻报,我却如此坚强地活着,可是我真的活着,颁布了继承人,你们回去挠完头,估计也还是要写我快不行了。哈哈。”   现场的人有点笑不出了,刚才的笑意僵在脸上,有点讪讪的。   于是杜明明连忙坚强地笑了起来,弥补现场的不足。   “第三,大家传我即将不久人世,因为听说我们在接触一块墓地,但其实呢,我并不是为自己准备吧,是为了大家。”   现场的人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门口,做好紧急逃生的准备。聪明如杜明明再次有预见性地占据了有力的位置。   “生命就是这样,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可我们城市的大部分人刚刚过了温饱的路线,对生尚且不够尊重,对死当然更粗糙。而我也过了不惑之年,所以集团想介入殡葬行业这一块,把这个行业的人文关怀好好做起来,这就是所有谣言的来源。”   杜明明简直惊呆了,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却如此之真,让她不能不信任,她真想为自己失去的爱情和失去的大单嚎啕大哭。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的天山雪莲,他不动声色,不知道怎么想。 第11章 十一/未婚妻 “你知道的,妹妹,私生……   然后听到老爷子说:“这件事后,我会退位,公司由我的孙子黄之北负责。”杜明明看了旁边的黄之北一眼,黄之北心安理得地刚才只是老师在例行点名而他从来不缺课。   “我的孙子黄亚南和准女婿齐浩将会共同辅佐他,收购福满园的工作也将由他主要负责。”   什么?原来如此,难怪黄雷达临时要加业务,就是总部要抬高收购价格。知道真相的杜明明五雷轰顶,她不只是失去了大单,公司还要被这铁面人一家收购!里面还有齐浩和他幸福的未婚妻,杜明明哀嚎老天爷对她有什么不满也不要这么直抒胸臆啊。这场新闻发布会其实是为杜明明的追悼会拉开序幕吧。   黄之北走上台,杜明明看见齐浩走到那个女生旁边,果然,金童玉女,在他们方圆五十米内没有情侣可以存活,敢靠近就会因为相形见绌立刻分手。还好可惜的是,他们虽然都很美,但各自美自己的,看不出有什么夫妻相。   齐浩越过她的肩膀要对杜明明微笑,杜明明不是什么微笑回收站,她忽然觉得孤独而无助,他曾经是杜明明破碎的岁月和梦想,杜明明环顾这整个会场,整个世界都是外人,只有她是自己的自己人。   然后杜明明听到黄之北在台上讲:“……也许大家对我有质疑,我也不需要大家支持我,大家只要好好看着就好了。”   在这刹那之间,杜明明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他,忽然对他身负的过去和孤独感感同身受,杜明明似乎忽然懂了台上这个人,他是受过多少创伤和拒绝才站在这里,一个人在漫长的道路上行走,假设会有终点。用痛去战胜痛,所以他这样有种而孤傲。   他走下来,杜明明头脑乱糟糟的,会议似乎要散场了,大家边走边低声讨论私生子走上人生巅峰这个事儿。柳叶怀站在杜明明身边在找机会扑过去把前夫撕成两半。   柳叶怀说:“知道我现在要干嘛吗?我要去掐死他。”   杜明明说:“你别激动,他全家都在哪里,别把自己变成一个巨型笑话。”   柳叶怀说:“哼,豪门了不起啊,不是一样yin乱,没听到大家都在说私生子成功谋权篡位吗!好一场豪门风光!”   杜明明听不惯这种论调,谁的成功清清白白?只有彻底的失败者才看不起别人的成功。   杜明明低声对柳叶怀说:“别跟别人一般见识,他这么成功,经历过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曾经多少次在人生的低谷想要放弃?即使现在成功了,每天还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要被人无端的非议和抹黑、多少人嫉妒他、毁谤他,所以这世间何来的成功?何来的风光?身而为人的本质就是痛苦。”   旁边的天山雪莲看了杜明明一眼,杜明明听到身边有人开口叫杜明明:“杜小姐。”   杜明明转头,被人污蔑的私生子就在杜明明面前,想直接吓死她的架势!他什么时候飘到她身边,不知道杜明明刚才说的话他有没听到,她尴尬得好像刚才说他坏话的人是她,毕竟杜明明这种心肠恶毒的人难得说几句好话就被当事人抓到,证明了好人实在难做。   柳叶怀明显也被惊吓了,立刻变回不吭声的充气娃娃,杜明明有点紧张:“你…你想干嘛!”   他眼神有点莫测地看着杜明明,不像墓地见过那次那样冷淡,他说:“杜小姐,你也知道收购的事情由我来负责了。”   杜明明不客气地说:“对啊,欢迎来收购我们公司,顺便给我涨工资。”   他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恋旧主。”   杜明明说:“我恋旧主能怎样,小跑着去吊死在煤山上啊,然后世界继续没事似的哗啦啦往前走,我多不值得!”   他笑着说:“杜小姐真爱开玩笑,贵公司最近承包了一个追悼会,那人刚刚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所以我想去参加。”   什么?借着员工的事情来考察业务,杜明明懂,所以这么虚伪的借口当然要揭穿:“只是普通员工吧,你们公司人文关怀做得真好,连个死人都不放过。”杜明明笑着说。   他倒是没这么容易被激怒:“不管活人死人都值得尊重。有空我会和你讨论这件事,现在先跟你说一声。”   还要跟她讨论,要这么事事亲力亲为吗?杜明明急中生智,搬出自己的挡箭牌:“这件事还有一个同事主要负责……”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山雪莲就不见了。   杜明明想用眼神请柳叶怀告诉自己天山雪莲的行踪,结果柳叶怀怀着两颗弹奔向她前夫,似乎要和他同归于尽,杜明明紧张地看过去,竟然看到天山雪莲和老爷子正在攀谈。   而且毒蛇老爷子看他的眼神竟然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信任,天山雪莲到底怎么攀谈上了,竟然没有被保镖打成三级残废,顾人奇就是让人有跌破眼镜的能力,像杜明明这种没戴眼镜的只能跌破眼球才能报答他的高能。   显然,黄之北也看到了,并觉得惊奇,说:“那个就是你的同事?”   杜明明说:“我同事很厉害吧,一不小心就会滴血认亲,成为你们家新的私生子哦。”说完,杜明明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被他就地弄死掩埋也不为过。   他脸色一点都没变,只是说:“杜小姐真有趣,很多人是当面讲好话,背着讲坏话,你倒是恰好相反。”   那么,杜明明刚才的话他是听到了。   杜明明很不习惯别人赞美自己,赞美多半抱着想亲近的心理,但杜明明是个变态,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孤独,她抗拒任何想和建立情感联系的举动:“不客气,我从小就立定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每次我同桌考满分的时候,我就交白卷。”   杜明明感觉柳叶怀和前夫可能会当场厮杀起来,创造新闻发布会的高潮,她打算上前阻拦,然后齐浩和他美丽的未婚妻朝着杜明明走过来了。更糟糕的是黄之北还不走开。今天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齐聚一堂了。她心中在哀嚎。   齐浩走到杜明明面前,连同过去杜明明们那些共同的岁月,他笑得像是回忆里的童年一样怅惘:“明明,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杜明明始终坚持微笑,像是洗发水广告的女主角,只用了一次洗发水后就发现头发柔顺无比从此不再分叉的惊喜交集:“我也没想到,听说你订婚了?就是这位小姐吧,真漂亮。”   她想这么说来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是拍得漂漂亮亮的广告片,可惜因为产品过于雷同,甚至不能在同一个时段播出。   杜明明用眼角瞥了一下黄之北,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不识相,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一直立在那里不死开。   齐浩说:“是啊。”他就这么回答了一句,然后把整个空白的现场抛回给杜明明,作为一朵娇花杜明明有点扛不住,连忙问:“什么时候开的订货会……订婚…会啊!”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订货会这样的低端词汇?她实在是神志不清,看到包括黄之北先生都忍不住露出的笑容,杜明明已经不知道如何收拾残局。   然而得体大方的未婚妻并没有怪罪杜明明把她当成货物,反而对她伸出友好的手:“你好,我是黄晓西,很高兴认识你,齐浩经常提起你。”   这家人是要凑齐东南西北打麻将?杜明明承蒙恩宠,即使不知道他是怎么提起自己的也该赶快谢主隆恩。然后听到黄之北替杜明明发问:“他是怎么提起杜小姐的?”   他问黄晓西,却是看着齐浩,齐浩还没发言,机智的黄晓西已经成功抢答:“你想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你知道的,妹妹,私生子天生对秘密感兴趣。”黄之北说,杜明明震惊,他竟然举重若轻地说出这样的话。他用了多久才做到,这样不痛不痒地把自己的伤口当成自自己调侃的道具,这样的人绝对无敌了。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他这样的程度?   果然杜明明看到齐浩和黄晓西的脸色一块绿了,这下子倒是有点夫妻相了。然后她们同时听到一声巨响,旁边的桌子倒地,只见柳叶怀和黄亚南也跟着倒在地上,柳叶怀像是一条退潮搁浅的鲸鱼一样死死压着黄亚南,画面怪诞但是令人回味无穷,柳叶怀真是老天爷派来解救杜明明的天使,杜明明趁机扑过去劝架,拉起柳叶怀:“你到底在干什么?丢脸不丢脸?”   “我要跟这个王八蛋同归于尽,他竟然说我丢他们家的脸!他竟敢说。”   “所以你决定证明他是对的吗?”   柳叶怀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不帮她砍敌人两刀,竟然还插了她两刀,一腔怨气要转向杜明明。   幸而齐浩也跟过来说:“柳叶怀,别闹了。”   柳叶怀看见齐浩也在,才停了下来,黄亚南翻身农奴把歌唱,故作淡定地爬起来拍拍衣服:“你真是疯了!” 第12章 十二/ 遭贼 “糟了,我的公寓遭窃贼……   杜明明看到不远处的天山雪莲和老爷子的眼神正撇向这里,还好现场的媒体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否则柳叶怀小姐肯定会被国家挖掘,迎战日本相扑队,成为一代悍将为国争光。   黄之北笑着说:“前嫂子倒是力大无穷,我哥从小文弱,难怪特别喜欢。”   柳叶怀更愤怒:“你倒知道我是你嫂子,以前怎么全当我不存在,我还以为你们全家都死光了呢。”   杜明明郑重地说:“哦,那倒是一大单生意”。   齐浩估计看不下杜明明如此没心没肺:“明明,这种玩笑不合适吧。”   黄之北轻松地挥挥手:“嘴巴恶毒的往往只是占点口头便宜,我很欣赏杜小姐的黑色幽默。”   因为柳叶怀的非人遭遇,杜明明对这高高在上的一家人全然没了好感:“是吗?欣赏?那是病,你哥哥可以帮你治。”   遥远处的老爷子淡淡说了句:“走了。”   一声令下,黄氏兄弟听了,也不再多说,恭敬地走过去,连着齐浩一起默默跟在老爷子后面走了。   杜明明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他那墓地还买不买了,杜明明的VIP客户群可每天排队在等。   转头发现柳叶怀泪流满面:“那个禽兽说他们家里的血脉绝对不能流落在外,要把女儿带走,说我绝对斗不过他们一家。”   “那到底我的宝贝干女儿在哪里?”   柳叶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破涕而笑:“呵呵,他们绝对找不到的。”   天山雪莲这个时候才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杜明明没好气地问他:“你和那个老爷子认识?”   “现在算是认识了。”顾人奇说。   “怎么,新认了个干爹?从此走遍江湖再也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杜明明冷笑挖苦。   “不是,我请他来参加我们要办的追悼会。”顾人奇回得极其平常。   杜明明一听,整个人都懵了:“什么?你让一个高高在上的老人家来参加一个普通员工的追悼会,他没让随从掌你的嘴吗?天山雪莲。”   “在死亡面前,人无贵贱高下。”他反应清淡平常。   杜明明看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倒是有点疑惑了:“死人也许没有,参加的活人可有得很。他有没有答应?”   “他答应了。”   这下连旁边心不在焉的柳叶怀都震惊了,毕竟她进了黄家三年,老爷子都当她透明,没想到天山雪莲这分分钟就搞定了她,作为一个尤物,她感到了奇耻大辱,尖着嗓子问:“你怎么做到的?”   “我看得到每个人的过去。”他非但不说实话,淡定地卖弄自己的一点神秘。柳叶怀看他的眼光充满了崇拜,而杜明明只想违心地大吼一声:永远别告诉我,我一点都不好奇!   “门口的道士还能看穿每个人的未来呢,只要给他五十块。”杜明明讥笑。   天山雪莲看了看杜明明的脸:“你和黄之北倒是挺有夫妻相的。”   杜明明再次被他惊世骇俗的理论雷到,完全不了解他忽然又从哪里蹦出这句话,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非线性神奇思维吧?   杜明明努力不想表现出低能的样子,以免再次惨遭荼毒,但还是控制不住有些瞠目结舌:“一说道士,你就看起相来了,你这个天使还蛮中国化的。”   “其实黄之北都算不错,很多人都不错,你又何必紧握着那一点点遗憾。”杜明明不知是生气还是逃避,全身几乎要发抖,那天晚上他一定听了很多,再加上今天她在他旁边,所以他就以为他懂了她,立定了主意做这个救世主,可是即使最厉害的救世主耶稣先生最后也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可见人都是救人容易自救难,多管闲事没好下场。   杜明明断定他也有自己的问题,所以格外喜欢摆布别人的人生。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颇有点小聪明,但我们只是陌生人,别以为你可以进入我的世界,有多远滚多远。”   说着杜明明拉着柳叶怀:“我今天要送柳叶怀回去,你自便。”拉着沉重的柳叶怀头也不回地逃跑。   在车上,柳叶怀这种旧时代的大脑配置更是被惊骇得现在才反应过来问:“你到底是从哪里碰见顾人奇的?你知道他多少?”   杜明明心中也有疑惑想有个人一起商量,于是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过程。   柳叶怀尖叫道:“什么?你对他一无所知?你们公司还有没有人性?让你和一个深夜在墓地里见到的陌生男人合租?万一他是通缉犯杀人狂魔怎么办?万一他是你以前的坑过的客户的儿子特地潜伏在你身边,准备把你拉过去和你那客户合葬怎么办?以你的品行,这种可能性可是高得很!”   “现在我怎么办?”杜明明看她如此上心,连忙追问。   柳叶怀义正言辞地说:“赶快让他打包滚蛋,让他来住我这里,我气势磅礴能应付一切意外状况,一点都不惧怕区区一个顾人奇,而且我不收房租。”   杜明明才明白这死丫头的言外之意,恨不得直接把她推下车给自己的车减轻重量。她才慢条斯理地道:“知足吧,小姐,顾人奇一看就是那种善良聪明的男人,这个世道,熟人可不见得比陌生人可靠多少?丈夫亲不亲密,熟不熟悉?最后呢,一场全城笑话。”   杜明明冷笑道:“你倒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惜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差劲。”   她说:“没错,所以才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你看这些年你变成什么样了?薄情、自私、冷血,我根本不担心你。如果你们两个人有一个要受伤,你一定是那个伤害别人的人。”   “听到你对我如此有信心,不枉我们多年交情。”杜明明不想再说下去,高明地转移话题,“黄亚南有说为什么他家人不接受你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她不屑地说。   “说你婚前作风有问题?婚后继续像是把脉一样把握市民的胸?”杜明明问,豪门就是这么保守假正经。   柳叶怀是崇尚性自由的人,而且是一个非常投入感情的人,所以一旦她喜欢一个人,她会全身心投入,不计回报。而当她抽身出来,她就头也不会再回。杜明明觉得这种真性情在我们的现代社会简称放荡。外人都觉得她是一个不自爱的女人,男人喜欢一肚子坏水、偷情神不知鬼不觉的贞洁绿茶,直到在医院遇见贞女们第十一次修补处女膜才会如梦初醒。   所以结婚前,大家都称她为绿城的玛丽莲梦露。她这个奇葩受不了一点点虚伪和欺骗,所以当她得知黄亚南并不是孤儿,而且他妈的家人亲戚枝繁叶茂,她那摇摇欲坠的婚姻正式触礁再也无法挽回。   “黄亚南一向是个胆小的人,以前脑子被驴踢了被他吸引,觉得这种害羞很可爱,而且一旦工作起来他那种专注显得特别高大,鬼知道他家人这么嫌弃我,他不敢反抗,竟然偷偷和我隐婚,家人一直以为他未婚,还让他去相亲,他竟然真的去!真是不要脸!”   柳叶怀想到自己丈夫背着自己一次次去相亲,气得没有花容也失色。   杜明明说:“算了,别生气了,你都失婚了,现在还每天怒火攻心,连最后一点姿色也失去了,以后性生活都要靠自己不是凄惨无比。”   柳叶怀入戏太深,西子捧心,怒道:“滚,人家心都碎了,你还要这样诅咒人家,人家活不下去了,人家要去上吊,要去喝农药,要去跳楼,要去卧轨。”   两个破碎的女子互相嘲笑,直到天色暗下去,才抱着破碎的心回家,拖着疲惫的身体拿起钥匙开门进去,妈呀,可能精神负担太重,竟进错了公寓,这公寓可比自己的漂亮多了,客厅边上有漂亮的红木书橱,玻璃桌子上的花瓶里百合花娇艳欲滴,每个沙发都拥有一个宠物抱枕和沙发垫……等等,如果这不是她的公寓,为什么她的钥匙开得进来?   杜明明吓得连忙打电话给柳叶怀:“糟了,我的公寓遭窃贼了!”   “少了什么东西?”她在电话的另一旁激动万分。   “多了很多东西!”杜明明紧张地说,“我要惊慌过度了,多了书橱、很多书、花朵、抱枕……”   “滚!”杜明明还没说完,最讨厌别人炫富的柳叶怀直接挂了电话。   顾人奇穿着白色真丝睡衣走了出来,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沙发上,用高贵的声音对杜明明说:“别紧张,我趁下午的功夫让人做的,你以前那不叫公寓,那叫窑洞。”   “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公寓,我就喜欢冷冰冰,那就是我杜明明的style,我是简约主义爱好者,我是乔布斯的追随者,我是当代薛宝钗你懂吗?” 杜明明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直到觉得自己像是斗牛一样冲向斗牛手面前,才慌忙止步。 第13章 十三/ 新上司 真的会有天使吗?这个……   “别撒谎了,你不过是觉得对于这公寓你不过是暂居,所以不想花心思在上面而已。”他当场戳穿杜明明一直以来的心理。   杜明明说:“那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难道你自己的时光也是借来的时光,你的生命也是暂居?”   他总有让人无法辩驳的道理,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拷贝来的哲理。杜明明说:“对不起,我在减肥,不喝你的心灵鸡汤。”   “心灵鸡汤好过你活得像是一只落汤鸡。”他笑着看杜明明,好像杜明明是冒着大雨跑进来,全身湿透一身狼狈,其实她现在一身名牌,直接可以上T台。   他继续说:“杜小姐,其实都是你生命中的时光,你为何不善待它呢,也是善待自己,总不至于以后回头望,只有一间丑陋的出租屋,别无所有。”   杜明明为何不善待自己呢?忽然他戳中她心中最痛的地方,杜明明在等着有一个人来善待自己,你可懂?可是没有人,千万年来,不会再有人,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她要像是钢铁人一样活着。可是她的眼泪快来,她连忙沉默转头变脸,再转回来又变回冷冰冰的钢铁脸,她的技巧这么高超,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察觉。   他没有看杜明明,翻着手上的文件:“我整理了一下追悼会上的名单,你要不要看看。”   杜明明故作姿态,假装不以为意,像是做客他人的家,饭菜太难吃,要勉强下咽,还得火速拍照上传微博点名表扬:朋友做的菜,好可口,可惜我胃口小,朋友真是舌尖上的贤妻良母!   眼前的百合花睁着纯净的眼睛看着杜明明,假装自己是圣洁女神。除了在墓地之外,她多久没见过花呢?这么一想,人家墓地都比她的家有生活气息。她看着眼前媲美圣诞贺卡上温馨的公寓,忽然觉得顾人奇住在自己这里,对自己也许是一件好事。   他看着名单上说:“他朋友的类型还蛮多的。有小知识分子……”   杜明明打断他:“别请知识分子。”   他好奇不解:“为什么?”   杜明明说:“知识分子,又穷又酸。”   “那你至少像一半的知识分子。”他接着说下去,“也有公务员!”   “也不要请公务员!”   他抬眼看杜明明,似乎习惯她打岔,等她的答案,杜明明说:“公务员多半穷又喜欢摆姿态,特别挑剔。”   “那他的中年女同事们呢?”   “更不要,中年妇女最可怕,一堆中年妇女简直可以毁灭地球!”   他眼睛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看着杜明明说:“其实,你讨厌的是——人类吧。”   杜明明已经习惯被戳穿心事,不慌不忙地说:“被你看穿了,我连自己都不喜欢,还能喜欢谁?我真的讨厌人群聚集的地方,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所以人越少越好,但排场越大越好!那样人均占地面积大,人不会太聚集,就像是一个发达国家一样,就像是澳大利亚,人与人要相见得骑三天的马,这对整个追悼会都是一场解脱!”   他摇头,杜明明就知道他肯定要和自己不一样,死小子,他说:“我希望人越多越好,排场越小越好,追悼会,不需要歌功颂德,越家常越好。”   “这种东西做起来收视率很低好不好,   大部分的追悼会不是为了死者,是为了满足活人的虚荣心,是社交场合,小伙子,天外来客,天山雪莲,你懂?”杜明明咄咄逼人。   他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我困了,想去睡觉,反正和你谈不妥,不如我们各做一套方案,让张太太选择?”   死小子,以为自己是师奶杀手,而张太太视杜明明为刽子手就想将她一军,你错了,杜明明喜欢挑战,因为她特别清楚,张太太就是一个虚荣的人,抓住人性的弱点,她永远都是赢家。   杜明明一口气硬撑下来,看着他闲庭信步,准备回去优雅地睡觉。   杜明明喊住他:“今天你在公寓上花多少钱?我付一半。”   他回头,难得带点不那么渗人的笑意:“你和每个人都要算这么清楚?”   “对,用钱算清楚,就不会有感情上的纠葛,大家各自为人,该活就活该死就死,清清白白多好。”杜明明为了强化自己的价值观,不得不语气铿锵多说两句普及一下,以免以后相处太多摩擦,以免以后这高贵的死小子还想和自己培养什么室友情。   “这,说你好呢,还是不好呢。就把钱折算到油费里,先搭你的车几个月。如果这是你要的公平。”他也不等杜明明说愿不愿意,直接关门睡觉了。   杜明明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天上没有星光,会有天使吗?这个冷冰冰的世界真有这种浪漫事?她不相信,如果真的有,答应她一个请求,把你们的小伙伴带走吧!明天醒来她不想再看到他。   但是天使们住得太高,貌似道行也不够,没有听到杜明明的呼唤,而且他的小伙伴也不会飞翔,所以继续和杜明明同车,她就是他的翅膀,从此以后他真的believe 自己 can fly。   刚进公司,就看到黄雷达正在招呼准新老板黄之北,黄之北这家伙有必要来的这么早吗?显得自己鞠躬尽瘁吗?杜明明看他穿着白衬衫,轻挽着臂管,虽然很是精神,但可以看得出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这倒挺好的,显得即使有钱人也没那么事事顺心,免得招人记恨。   黄雷达看到杜明明们,连忙叫进去锦上添花:“小杜,小顾,你们也知道我们总部正在和黄先生公司谈收购的事宜,其实谈判已经八九不离十,坦白讲,总部要增加殡葬文化这块,对我们是增加谈判砝码,对他们来说是增加文化板块,市场喜欢这个,以后也能分拆上市,是个双赢的做法。”   杜明明问:“所以雷达经理早就知道了吧,还忽悠我去招待他,这个季度的奖金我损失惨重,雷达经理这么对待自己的金牌员工于心何忍,让人忍不住心寒,我已经伤心得手脚冰凉。”   黄之北抬头说:“你不用担心,那个墓地我还是要买。今天过来就是为这个事,你再带我过去仔细看看。”   杜明明疑惑地说:“公司都要被收购了,再说你们全家人活蹦乱跳的,也不需要,莫非你要买个地活埋你的前弟妹柳叶怀。”   “我不能失信于杜小姐。”他不仅不理杜明明暗藏嘲讽的笑话,还公然对杜明明笑了笑,杜明明内心一震一句话脱口欲出:我没这么重要。然后他继续说下去,“大家以后都是同事,等于我失信于公司。”   那杜明明就不需要多说了,公司是他的,不管他是要摆仁智礼义信还是凛然就义的姿态都是他自己的事。   “你不必开车,我让司机带我们过去,路上我们可以聊聊。”他说。   不必了吧,杜明明不想做间谍,这个工作黄雷达比较合适。杜明明瞅了黄雷达一眼。黄雷达暗示杜明明:黄之北先生只是让她上车又不是让她上路她有什么好推辞的。   车里非常安静,防震性好,隔音效果也好,音乐缓缓流出,很遥远的歌,声音泠泠然有出尘世之感:不再流浪了 我不愿做空间的歌者 宁愿是时间的诗人 然而我又是宇宙的游子地球你不需留我 这土地我一方来 将八方离去。   他问杜明明:“杜小姐平时喜欢什么?”   杜明明不傻,她见过很多男人和女人,知道他们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如何,若有若无的试探、若即若离的态度,她心中隐约感觉他有点喜欢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毕竟她这样的人,不被憎恨已经足够好。而他都算足够好,好到女人要贴上去当贴心棉袄应该也有许多。   杜明明英勇地、斩钉截铁地说:“钱。”   他忍不住诧异的眼光,倒是没有鄙视,然后笑:“那其次呢,除了钱呢?”   杜明明迎着他的笑,她希望他尽快不喜欢自己,被一个人喜欢和过分关注很不舒服很不自在:“有钱人,买得起豪华墓地的人。”   前面的司机都笑了出来,司机一定觉得她说得对,因为他的笑容都已经金光闪闪。   “杜小姐说话这么直白,想必生活一定很简单。”   杜明明没有想回答他的话,打算用高贵的冷漠打败他,这是她从天山雪莲那里学来的一招。   他见杜明明不搭理他,也就不说话,车匀速开着,窗外别人的车往后退,往后退,一刹那的相逢,然后永远退出彼此的世界。   到了墓地,杜明明们居高望远,他眼神里有疲倦和一些忧伤,她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名门里的私生子,承受的压力非普通人可知,不知道他母亲这么多年后,是否已经可以跨越那高高的门槛,成为一个正式的妻。   他叹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她不想知道他的心事,知道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杜明明也没有女人的善心,看到忧伤的男人,立马进化成什么都会的心理医生,以为自己包治百病最后却把自己搭进去,最后才发现这个男人成了自己终生不治的绝症。 第14章 十四/ 方案 两天哪里够去了解一个女……   她打断他的惆怅:“冒昧地问,不知道这块墓地的主人是?因为有些交易手续是必须办的。”   “到时候你会知道。”   “我想就这里了,我们走吧。”他下了决断。杜明明尾随着他走下去,是下坡路,他有心事,刚开始走得很快,然后又停在下面等她。   杜明明看过去,迎着太阳,他抬起的脸,阳光在他的脸庞上流连,风吹过,风吹过,他的眼睛连阳光都舍不得离开,他的唇连凉风都忍不住驻足,可惜这个地方不断提醒着杜明明,众生如此魅惑到头来也是白骨一堆。   他问杜明明:“张先生的追悼会准备得怎么样?我爷爷也会去。”   “差不多,别担心,我心里有谱。”如果杜明明是个男人,现在已经猛拍大胸肌,咬破手指头签下生死军令状。   他简直不解杜明明这种必胜的高姿态:“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你从来都只成功吗?”   “也不是,只是没有期待,就不怕失败。”   他接下杜明明的话,仿佛有感悟:“以及,没有期待,就不怕受伤害。”然后话锋一转,“糟糕的是我现在开始有些期待了。”   “那扑灭那些期待就好了,生活艰难,各有各的难处,成年人还对生活有期待实在太蠢了,自己扑灭,总比别人动手来的好,你说是吧。”   他看了看杜明明:“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天山雪莲会怎么回答呢,杜明明应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因为她会收到一波像她这样的弱女子不能承受的巨大鄙视和吐槽。   就如,杜明明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张先生这么私密的关系网。”   他高贵地说:“动脑。”   杜明明低能地问:“废话,那麻烦你告诉我你的脑回路可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杜明明,杜明明在他嫌弃的眼神里不能自拔。   然后他说:“我去找了张太太,要了他的手机一年来最常联系的人选,也要了他的微博微信号,寻找了他最常互动的人,而且从微博微信中,再找出他隐秘的小号,从小号中又发现了一些秘密的关系网。”   杜明明惊讶得合不拢嘴,张先生虽然不属于网络自晒人生的狂魔,但也保持着一两天更新一次的节奏,前面的步骤杜明明可以理解,但是要如何地耐心和细心才能从庞杂的信息中找出张先生的小号,恐怕是肥燕都不知道的小号,杜明明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这不过是几万块的单子,你何必大动干戈。”   “你好像特别中意把自己打扮成无情无义的人。”他戏谑。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别以为我无情的表面下隐藏着多情多爱的种子,那这误会可就大了。”   他们这几天开始在公司加班赶各自的案子,点了餐也没心思吃,就匆匆扒了几口,等最后一天案子写完,杜明明已经筋疲力尽,趴在桌子上,窗外又是月亮,还真是不吝惜自己的花容月貌,要和她天天见。杜明明拉上窗帘。   顾人奇的案子也写完了,她们交流观看对方的案子,一场关于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恶战不可避免。   他说道:“什么?你有三分之一的费用要花在租赁场地上?你怎么不干脆把场地改到人民大会堂?”   杜明明说道:“什么,你就在艺术馆外的草地上开一个茶话会,你这种案子拿出来不被肥燕弄死,黄老爷子倾情来到你邀请的现场,看到这低端的场面也会找人把你弄死吧。”   他说道:“邀请的人员是最重要的,你根本一点都不用心,这些大部分是日常交际客套的人而已。”   杜明明说道:“你竟然花这么多费用在邀请人上,这几个人都那么远,你要贴补旅程费、酒店费,你不如街上拉几个托得了,物美价廉,哭声诚意还够足。”   她们还在争论不休,柳叶怀忽然冲进杜明明们办公室,嚷嚷道:“气死我了,黄亚南竟然警告杜明明不把女儿交出来,让他找到就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了!这混蛋东西。”   杜明明说:“小姐,冤有头债有主,你气急败坏也该去找你前夫,你跑我们这里来干嘛!”   顾人奇说:“你为什么不交由法院仲裁?”   柳叶怀一副先知模样:“我才不傻,这世道这么黑暗,在法院我斗得过他们黄家?”   柳叶怀气喘吁吁把手上提的大包小包放下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有一种要和沙发天荒地老,共存亡的架势。   杜明明看了下,她买的东西花的钱足以给自己买块不错的墓地,她这个气色、这个刷卡速度,恐怕全街的人都知道她婚变了,难怪女人越伤心,商家就越开心。   “大姐,那你来这里干嘛?这里也没你要的正义。”   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知道你们准备的追悼会黄老爷子也会过去,我也要去,我要在会场上严正警告他们!”   “你不能去!”杜明明惊慌失措,她这人肉zha弹到场,追悼会上再延伸出新的葬礼,她以后在业界还混不混了。   她叫道:“你要支持我,我不是来取得你的同意的!”   杜明明要旁边的顾人奇和杜明明站到统一战线上,顾人奇心平气和地说:“你可以去,不过你要听我的。”   杜明明腹背受敌,恨不得把顾人奇的嘴巴缝上:“你疯了?你知道一场完美的悲剧会让她变成什么样的闹剧?”   “如果是我的方案,我相信她,不会。”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柳叶怀这样有信心,杜明明认识柳叶怀二十年,他呢,两天?两天哪里够去了解一个女人呀,两百年都不够。   柳叶怀好奇地说:“你们的案子怎么样的?我参观参观,给你们点真知灼见。”   顾人奇想了想:“叶怀你当仲裁看看我们的案子。”   胸大的都很忌讳别人认为她们无脑,柳叶怀也不例外,无处不想展现自己深沉聪慧的一面,不知道她要怎么凭空变出来的。顾人奇给她这个差事,她觉得自己有限的智商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于是杜明明不得不给她唾沫横飞地讲了自己超级豪华的版本,环节圆满,道具奢华,眼泪会有、欢笑会有、总结会有、怀想过去会有,畅想未来也会有,就差再雇个但丁带领大家畅游地狱,了解张先生现在的生活。然后顾人奇也讲了自己的创想。   随后,他们都把眼光投向她,柳叶怀终极评委上身,做深沉思考状,以为这个时间会有价值千万的广告趁机插进来。直到杜明明善意地提醒:“不说是吧,我就知道,就你,顶着你脖子上的那个什么?花菜?总之不是才华,顶多胡思乱想,能有什么想法?”   她十分着恼,坐直了身体,不偏不倚,用行动证明她并不偏向杜明明们两个中的谁,她比包公还公正,虽然被杜明明讽刺,但依然握紧自己心中的秤。然后说:“顾人奇的案子很走心,你的案子呢,让我很走神。”   杜明明就料到这妞见色忘义,瞬间就可以把她们二十年的感情撕碎在风里,可是杜明明还是很受挫,恶狠狠地道:“那走着瞧,看看最后谁赢。”   柳叶怀笑嘻嘻地平息风云:“好了,好了,杜小姐,你气得都走音了,我看我还是立马走人为妙……不过,你们案子的费用都超过了吧。”   她们的案子都有超支,本来这案子就不赚钱,但作为第一个形象工程,黄雷达暗示他们可以有所超。简单地说,杜明明的案子是豪华形象工程,较多超支。他的案子是日常掏心谈心会,比较超值。当然,她们都觉得对方的案子在自己的心中是一坨大便,说实话,可能杜明明的案子在他眼中是一坨大便,但他的案子杜明明确实看到了他那些真诚、宽容以及爱,说来好笑,的确是爱,虽然他经常把‘愚蠢的人类’挂在嘴边。   可是话说回来,她当然有十足信心自己的案子能赢过他,打动肥燕,因为她不过是个中年发胖的女人,爱离她已经很远,她判断事情的价值已经和这社会混乱的价值一样,即使张艺谋也逃不过的价值:考上重点大学了吗?公司好吗?工资高吗?婚礼哪里办的?生很多儿子了吗?女儿卖了吗?   杜明明立马下了总结陈词:“既然你们这么情投意合,他的案子被选中,你自然可以去,但选中的是我的话,你就别来了。”   柳叶怀见风头不对,连忙拉着杜明明,要挽回她们那脆弱的二十年姐妹情。   明天要去见肥燕,一战决生死,杜明明才没空和她闹,等着自己的方案雀屏中选,看她怎么羞辱这两个不谙世事的理想主义者和外貌主义者。她们关灯下楼,来到车库,宣布和柳叶怀分道扬镳。一天奔波,再加上被柳叶怀打击,杜明明实在是太累,就说:“你来开车吧。”   “我不会开车。”他平静地说。 第15章 十五/ 前情史 我都要上吊了,什么,……   “我不会开车。”他平静地说。   “你不会开车!”杜明明整个人都清醒了,再次对他刮目相看:“你这么低能,好意思说我低能!”   “这很奇怪吗?”顾人奇不以为然。   “你不是十项全能,无所不能,以俯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为己任吗?”杜明明冷笑。   “我主要是俯瞰你。”他在旁边拍拍杜明明的头。   杜明明忍受屈辱,回家倒在茶茶床上就累得动不了,本来想躺一会就起来洗漱,结果慢慢就进入了梦乡,可是意识还是浅层意识的状态,仿佛有无数个噩梦要发生,又没有力气去做梦,慢慢的,杜明明的身体漂移出来,她觉得自己十分清醒,可是自己的精神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整个肉体就像是木乃伊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她一定是被鬼压床了。   杜明明望着黑茫茫的上空,十分着急,集中全身精神和力气,想拨动一根手指头,只要手指头动了,其他就能迎刃而解了,但手指头根本不像是杜明明的,完全没有反应。宛如植物人,她既着急又害怕,在梦中用尽了力气叫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顾人奇先生竟进了的房间,有没有搞错,选的时机也太玄妙了吧,天要亡杜明明。算了,这个时候被他非礼了也就认了,只要能让杜明明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他对着空中说:“好了,走吧。”杜明明原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可是语气根本不像,说话的方向也不是床这边,杜明明心中大骇,真是屋漏偏逢鬼节。   他继续说:“适可而止吧,她不过是个女生而已,别闹了。”   你才别闹了好吗!可惜杜明明控制不了眼睛,不然她都要被吓哭了。可惜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不然杜明明都要咬舌自尽了。   感觉他朝着杜明明的方向走过来,坐在杜明明的床边,果然是俯瞰着杜明明,这就是他的专属姿势,好的,他有种。   杜明明的衣服都没脱,妆也没卸,简直像是个失宠夜夜等待君子重新发现的妃子,他的话语中带着笑意,低声说:“哈,跟你开个玩笑啦!别害怕!眼皮跳个不停,不要活得这么紧绷绷。”他温柔地给杜明明盖好了被子,拍了拍杜明明的身子,走出去,把门带上。   这拍打好像打开了杜明明身体的总开关,她挣扎了一下,清醒过来,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滑落到地上。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一切都是如悬崖般深夜的平常和平静,杜明明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如果是真的,他刚才对着她无人的房间说话是一场恶作剧吗?   天啊,她是上辈子挖了他家祖坟卖给别人了吗你要这么整她,然后她看到地上有个东西发着橙色的小光,是蚊香,他帮她点上了,可能是他发现客厅有一两只蚊子而杜明明一回来就躺尸,门都没关好,他才进来的。   杜明明想象他静悄悄,为了不打扰杜明明,也不敢开灯,猫着腰找电蚊香,找插头插上,他有一颗温柔的心,杜明明知道。这一点点的善意如同那一点点橙色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着。   那一点温情都足够打动她,她到底是有多么可怜,也许只是夜晚使她软弱。   杜明明没有了睡意,想起了很多事,她站了起来,到穿衣镜前,黑落落的镜子里照出自己的形单影只,头发散落,妆容狼狈,这样的自己能坚持多久呢,“刷的”一下时间的魔法出现了,镜子里的自己老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白发苍苍,老无所依,只有这面镜子肯收留自己,而自己连痛苦失声的力气都没有。   多么可怕,这个城市的人,不管是否相爱,不管贫穷或者富贵,大部分都有另一个人陪伴,生病时有一个签字的手,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等待,不用自己咬破手指颤巍巍地画押,只愿被推进去后能有去无回。   她就这么狼狈地睡过去,醒过来给自己洗了一个冷水澡,终于把自己浇醒了,回复了钢铁般的意志,毕竟她今天还得承受肥燕的白眼。出来发现顾人奇早就在客厅等待,他戏谑地问杜明明:“昨天睡得可好。”   杜明明怀疑他话中有话。“简直不能再好。”她说。   “你真的觉得好,那就好。”他漫不经心地回。   杜明明心中有疑惑,不知道昨天那些事情是真实或虚幻,懒得理会他的明刀暗枪。用力开门,出去战斗。   刚下楼,就听到尖锐的声音:“我朋友就住这个楼,就在八楼,我手机没电,干嘛不让我上去。”   是杜明明的紧箍咒,柳叶怀的声音。楼管像是美国法官坚持宪法一样坚持不让来历不明的柳小姐溜进去。   柳小姐怒道:“我长得这么漂亮,我可能是小偷吗!我经常来你都不记得吗?现在人心坏掉了也就算了,连眼力都没有!”   “他不过是坚持自己的职责,你的指责可毫无道理!像他这样的当代人不多了,多难得。”顾人奇发声。   杜明明笑:“你才没眼力,我这个楼管这两天新来的,以前的楼管是女的!”   柳小姐听到震惊:“以前那个楼管是女的?现在这个楼管是男的?”   新楼管不堪受辱,不想理会她。然后她像是被绷得紧紧的弹弓弹射过来一样,一下子蹦到她们的面前,拉着杜明明的手说:“我要跟你们过去。”   杜明明甩开她:“你干嘛,我们在做自己的工作,你也该去做自己的工作。没有你,这个城市的人都要裸奔,你要对这个城市的文明风气负起责任。”   “这个城市的人关我屁事,他们个个关紧心门,谁都不管谁死活。你别想甩掉我,不管怎样,我跟黄家人都没完。”她忽然像是一个不堪受辱的贞女一样,整出了壮烈的表情。   在车上,柳小姐开始在顾人奇面前疯狂投诉杜明明的冷漠无情,要在假扮的天使面前吹耳边风,好让它告诉神来剥夺杜明明的生存权。   “我认识她多少年了,这女人的心硬得多可怕你知道吗!我离婚的时候,除了帮我去讨回嫁妆之外,没有一句安慰,我两个耳朵张大了在等她,等到的是——一大坨空气。”   她的双手在空中一挥,表示空气全地球都有,她不需要,“我差点都挂掉了,那些日子,我天天哭着打电话给她,说了几句,她就不耐烦,‘好了,我很累,明天还要上班。’就挂了电话,我真想隔空掐死她,我都要上吊了,什么,她要上班?”   她的语气夸张得杜明明才是那个让她含冤受屈的刽子手,杜明明从后视镜中看到顾人奇表情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明明不以为然地说:“我每次能接你的电话已经是一种恩宠,每次接完你的电话我都在想,好可惜现在手机不像以前的电话有线,不然你可以直接用电话线勒死自己,这真是电话进化史上的一个缺憾,一个败笔!令人扼腕叹息。”   柳叶怀气得要扑过来,整出车毁人亡的悲剧,两女一男,花样年华,俊男靓女、爱恨纠缠,倒是大有机会上头条。   顾人奇说:“她大概知道你很坚强,不会有事。”   杜明明竟然听到他表扬自己的人话,简直不可思议,心中一惊,差点自己整出车毁人亡的悲剧。   柳如怀在旁边尖叫,红灯前面那个是红灯,死女人!杜明明才紧急刹车。装作一切尽在掌握中:叫什么,难道我会以为那是你的红屁股?   顾人奇又很温和地看着她:“她也真的不必太过担心你,你前夫爱你,一个懦弱者的爱,都会带着依赖,他离不开你,也不想离开你,即使你们离了婚。而且说到底他是个有理智的文明人,也不至于真伤害你。”   杜明明听进耳里,实在惊奇又贴心,像是心的熨斗,把柳如怀的旧折痕轻轻熨平,用温暖的温度。   杜明明想问他短短时间内,他如何看出来,但是她不会问,杜明明不能显示自己的低能,她又不是低能博物馆。   柳如怀忍不住有点哽咽:“我不爱他了,他那么软弱,他没有勇气!”   顾人奇问:“因为他没有勇气对抗他的家族?   柳如怀好不容易可以诉苦,越讲越快:“他太软弱了,我也不过是个需要爱护的女人,平时我们天天吵架,和好,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已经够我受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离婚吗?我朋友看到他在咖啡馆和一个女的热聊,幸灾乐祸地打电话给我,被那个八婆知道了,就等于整个社交圈都知道了,她那嘴巴,简直比学校的广播体操还要洪亮!她是八卦最虔诚的传教徒,愿意把一个八卦讲一万遍也不厌倦,还愿意不顾辛劳挖掘八卦背后的隐情。” 第16章 十六/ 广场歌手(上) 所以顾人奇靠……   柳如怀说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丝毫不累,肺活量如一只史前猛犸象一样地继续说:“我知道大事不好,三百秒钟就乔装打扮完毕溜过去,坐在旁边,点了一杯一千度的可可,当作毁灭那年轻女人花容月貌的武器,我听他们聊天,竟然在聊职业爱好生活习惯,这厮竟然在相亲,妈的,那我是什么玩意!我立刻加了一杯一万度的乐可可,要让这厮当场融化,别以为我是开玩笑,两杯乐可可过来,我立刻一人赏了他们一杯,都是450cc,公平吧!我一向就这么公正!那女人尖叫起来,抓狂起来,要来打我,被那厮拦住了,她跑去洗手间挽回自己,那厮拼命向我道歉,我们都打起来了他才说他是被逼的,我才知道他还有家人!天啊,天崩地裂,你知道吗,天崩地裂,我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甚至我的五官都哭得当场坍塌了!太可笑了,他以前跟我说家人都不在了,我还以为他是孙悟空,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我感恩戴德,还准备找出那块石头认作我的公公婆婆呢!后来我一查,才知道这几年他一直瞒着我应付家人,一直在相亲。你说,我们这样的婚姻可笑吧!”   顾人奇又做高高在上的圣父状:“可怜的人类。”   杜明明补充道:“天山雪莲,你省省你的高姿态吧。”然后转头对柳如怀说:“他最缺乏勇气,现在你们离婚了,也是考验他的时候,如果他还是没有勇气让他的家族容纳你,那他活该失去你。”   “我才不管他,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我的女儿。我好久没见到她了,多怪这可恶的黄世仁一家。”   到达肥燕家,穿着黑色衣服的肥燕在门口等杜明明一群人,一个人就能摆出十八种阵型,杜明明让柳叶怀先闭嘴,暂时把她那些老调重弹的伤心事收起来。她们要应付的是眼前这个娘们。   下车后果然肥燕根本不理会杜明明,赏了杜明明几个白眼,然后走过来像是她身材一样沉重地对天山雪莲说:“你们来了。”   顾人奇点点头。   杜明明们进入她家客厅,比较旧的房子,刷成米色的墙壁,米色的沙发,粉色的电视柜,上面摆着芭比娃娃、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美少女战士,或者该说老女人战士,这几个娘们每天傻乎乎要拯救地球,结果孤老一生。还有樱桃小丸子的抱枕,收拾得还算整洁,看得出来肥燕是很有控制欲的人妻,房子的装修都是按照她的要求。   她冲了咖啡,只有浓缩的原味咖啡才能表达她现在苦涩悲痛的心情,托天山雪莲洪福,杜明明也被赏了一杯。不过杜明明才不怕被人冷待,她乐得自在。   天山雪莲说:“张太太,今天我和我的同事来和你讨论你先生追悼会的想法。”   肥燕是顾人奇教会的忠实会员,很懂人话地点点头:“我相信很专业的你。” 柳叶怀惊讶地看着杜明明,是你,不是你们。没想到肥燕一点都不把杜明明放在眼里,她觉得杜明明大限已到。   杜明明们拿出投影仪,开始讲方案,柳叶怀早有准备,拿出带好的瓜子,开始‘呱呱呱’地吃,在一旁把她们的方案再听了一遍,当顾人奇开始讲自己的方案她虽然一听再听,但每次她都不同的新发现,简直要落泪鼓掌,对于自己的男神,她总是能不厌其烦挖掘出新的优点。   她们两个人讲完,一阵短暂的沉默,虽然杜明明很有信心,此刻还是担心了,因为杜明明虽然很了解肥燕的性格,但她还不够了解她对张先生的感情,尘世间一对生活在一起数十年的普通夫妻的感情。如果足够深,还没被现实中无数的大事小事一点点毁灭的话,她或许还是会选择顾人奇的方案。因为那个方案不是一个形象工程,它有机会让人了解更多真正张先生的一面,那里会有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爱。   杜明明故作镇定,杜明明简直是一个只有脖子会动的雕像,看了看肥燕,又看了看顾人奇,肥燕看着顾人奇,顾人奇是很好看,但肥燕你好,张先生刚故去不久,你这样盯着一个美少年看真的好吗?所以顾人奇又要诞生一个干妈吗?所以顾人奇靠认爹认妈就能所向无敌了?她是要输掉了吗,像是中国大部分寒门才俊一样,输在裙带关系上? 第17章 十六/ 广场歌手(下) 铜做的天使变……   肥燕用特别煽情地方式说:“顾先生的方案真的很棒哦,我真的特别感动哦,我觉得顾先生年纪轻轻,竟然这么用心为我考虑啊,我感受到了你的真心真的啊。”   真是一段感叹词泛滥的总结语,她们都快被她感叹词的洪水和口水淹没了,杜明明脸色灰白,拜托,肥燕大姐,她认为一般美言之后都有转折,欲抑先扬是处事圆滑张口从不讲真话的国人都要擅长的一招,比山路还十八弯的是国人的交际风格和心理活动,求神转折。杜明明默默祈祷。   然后杜明明听到肥燕说:“但我希望他走得更荣光一些啊,虽然我不喜欢杜小姐,但还是希望用杜小姐的版本。”衬托自己的选择是出于理性,不为个人好恶影响,杜明明心想我也不喜欢你啊,肥燕大啊姐啊。   啪的,杜明明心中的一大块石头落地,哈哈!自己终于赢了这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天山雪莲,虽然赢对杜明明来说并没有什么,但是这次她赢的对象是天山雪莲,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欢欣鼓舞,几乎要聘请一个腰鼓队来替自己呐喊庆祝。哦,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也不过如此,她最后要满足的不过是自己的虚荣心,杜明明露出满足的笑容,可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怆然,她不得不把自己僵硬的笑脸收了回来,自己以前哪有这么多多余的同情心。   杜明明看顾人奇,顾人奇笑了笑,仿佛这也是他意料中的结果,如果有一点失望,也是对张太太的失望。倒是柳叶怀,简直成了顾人奇的脑残粉,在那里愤愤不平。   顾人奇说:“ok,那按照原计划会在10天后举行,我们回去准备。”顾人奇固然失败了,依然有大将之风。似乎他对结果没那么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努力付出的那些过程。   看得出肥燕稍微有些内疚,握紧了天山雪莲的手:“那就拜托顾先生了。”明明是杜明明的方案,要拜托也是拜托她,杜明明心中腹诽:大姐你握错了手,你真的有点龌蹉。当然也许她也看出顾先生更真心,所以她还是愿意拜托天山雪莲。   杜明明三个退出来,扬帆起航,杜明明故意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柳叶怀则很失望,她完全站在了顾人奇的立场,杜明明在考虑是不是该和她绝交:“我不懂感情了,我好失望,他们毕竟结婚了那么多年,她都不想知道他真正的朋友想对他说什么吗?”   顾人奇说:“别泄气,你们现代社会,人与人的感情一向都是这样呀,情比纸薄,不堪一击。”   又是这种论调,杜明明听多觉得不新鲜。“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不管怎样,别找托词,胜负已分,圣父。”杜明明说。   柳叶怀心情已经很抑郁,看到杜明明如此张牙舞爪,更加不爽,要替□□道将杜明明斩首示众:“你现在的嘴脸真讨厌。”   杜明明说:“好可惜你不懂得欣赏,现在的我可是最美的我。”柳叶怀做呕吐状。   车要行过广场,顾人奇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杜明明以为他很快又要有何高论,结果他叫道:“能不能靠边停一下。”杜明明一时不明白,他又说了一遍,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花样,杜明明于是停到了广场边。   广场有巨大的天使像,铜做的天使,悍然在那里,冰凉的俯视着大家,铜做的天使变成了人间的囚犯,飞不起来。   他走向广场内,那里有一个人流浪歌手用吉他在弹唱,好老的歌,歌曲诞生的时候,也许杜明明才刚出生,经过了岁月的流逝再流逝,老的歌手已经消逝,现在由新人接棒,唱出那古老的慨叹: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 我得到没有 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唱得真好,略带沧桑的嗓音,就像是这个颓败的人间一样。这个歌曲可以作证,每个时代都一样,人性没有多少进步,时间是最保守的看客。可是这个城市卖唱的人和卖韭菜的人一样多,又何必专门下车来听,杜明明实在不能理解顾人奇的神奇思维。   顾人奇在离歌手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席地而坐。和歌手的视线平视,柳叶怀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杜明明看到旁边的人都看过来,她一个人显得特别人高马大,就像是敌我作战中,最容易被瞄准的目标,她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她好想拿着喇叭澄清,但还是不得不坐下来,既然他们两个疯子都不在乎别人眼光的话,那自己何必计较赞美与诅咒。 第18章 十七/ 抉择 他忽然走过来,给了杜明……   那歌手倒是完全不被干扰,很自在地唱自己的歌: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 耗尽我这一生 触不到已跑开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没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顾人奇对杜明明说:“我们请一些像他这样的流浪歌手到追悼会上唱歌如何?”   杜明明完全被他打败了:“你严肃一点好吗!他有什么不同这个城市流浪歌手这么多,你同情心这么泛滥让我很困扰好吗!”   顾人奇不可理喻地打量了杜明明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小声说:“你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你们女性同胞所谓的敏锐观察力到哪里去了?你算哪门子女人?”   杜明明向着柳叶怀投去求救的目光,柳叶怀瞪大眼睛表示此刻她和杜明明一样,也不是女人,杜明明只好打量眼前的卖唱人,凌乱的头发、多日未刮的胡须、灰旧的T恤,不过衣服的品牌都还不错,是相当低调的那种品牌。但是这也很正常,这简直都是流浪歌手的标配,哪里有不一样,不要欺骗她杜明明不是天使,没有见识过世面。   顾人奇不得不向她们解释:“他带着两个一样的戒指,一个是刚刚好的尺寸,另外一个戴在小拇指上还显得有点小,也许是他求婚失利,也许是有其他的变故,戒指被退回来了,但他心中有怅惘留恋,他的衣服不算新,可是价格都不菲,也许在不算很久之前,他家境很殷实,近来可能有变故。   当然也不是说家境殷实就不能出来当流浪歌手,但他头发胡子自己都无心打理,衣服陈旧却熨烫得很好,没有一点褶皱而他现在单身,没空打理自己还有空打理衣服?可见他情绪颓废,却依然有家中人的温柔关爱和包容,他并不是一个流浪歌手,他的手指并没有很厚的茧,他虽然唱得很好,但并不是以此为生,只不过和命运狭路相逢,不得已而为之。”   杜明明和柳叶怀看着不远处的弹唱人,他的每句话应证了每个细节,让杜明明们很难辩驳,不禁目瞪口呆,柳叶怀此刻的嘴巴塞上三个鸡蛋绝对没有问题,辩论这种事杜明明懂,即使再词穷也要保持气势,气势上绝不能输,有气势讲的道理才有人听,杜明明回呛:“你隔着千里之外就能看到他的手指看到他的戒指啊!你是基因突变的x战警吗?”   也许你也发现了,杜明明只是在赌气,没有在讲道理,但有气势的女人本身就是大道理。   “你不只不是女人,甚至连眼睛和耳朵都没有呀,现代人科技发达,连累自身的功能都退化了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每次和杜明明吵架,杜明明都会连累整个现代社会,她对现代社会满怀内疚,总有一天现代社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会用三尺白绫把杜明明绞死吧。她已经没有力气抢白,只好使劲白了他一眼。   “刚刚经过时,刚好窗户摇下来,我听到他的声音,这首歌我们多久没听到了?它不是流行曲,甚至不是国语歌,很少人会无缘无故再唱起,除非它说出了歌者的心声,而他的声音告诉了这首歌就是他的故事,然后我远远看到了他,人的相貌可以改变,气质却很难掩盖,那种落魄公子的气质。”   所以他想过来看看,他对于人天生有一种敏感和同情。而且他一直保有一种好奇,现在的人碰到事都首先要明哲保身,而且大家都有好多事要忙,谁会为一个流浪歌手停下脚步。杜明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这些天来,他不知道从自己身上观察出什么,人性的缺陷自己可是特别多,自己简直是一个人类劣根性的大杂烩。她要赶紧购买一套全铜盔甲,每次见他都穿上,免得被看穿!   柳叶怀很显然和杜明明有相同的想法,此刻的嘴巴塞上三个鸭蛋绝对没有问题,以后能让她闭嘴的人又多了一个。   因为她们三个一副看演唱会的姿态,有不少人也开始盲目跟从,以为杜明明们发现了真人秀出来体察民情的明星们,跟着过来看,大家低声私语认不出这又是哪路明星,毕竟现在每天都有人出道,各路明星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因为大家议论纷纷,所以流浪歌手也听不到她们的话,只是因为她们三个奇葩,估计他今天收入也会好一些。   “什么落魄公子的气质?”   “我相信从小的环境很容易感染人,有些人生在物质穷困情感贫瘠的环境,即使日后发达也难掩一些习惯,有些人生在书香之家,待人温和,从小饱览美好,即使命运急转而下,那种气质却终难掩盖。”   他是对的,他永远是对的,所以杜明明现在如此穷凶极恶,对人对事从不留情面,伤害的是自己。   只是她再一次非常怀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呆在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总有一天要查清楚。   你看他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这是人类的观察能力吗?这都把人家祖宗家谱挖掘一遍了。OK,他此刻如果趁机强调他是天使,她多半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所以你看,除了歌声之外,他身边没有任何告示来催人同情,廉价的同情带来更多的金钱,有些音乐表演家传承了古人一项重要的表演技能——说书,动不动就要虚拟出一段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而他即使状况如此,他还要保有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杜明明和柳叶怀看过去,歌者的歌已经唱完了,脸上有些干净的怅惘,身边干干净净,一张悲情牌也没有,吉他盒里有不多的钱,是他靠自己的双手赚钱。   天空灰灰的,杜明明听到鸽子在空中飞翔的声音,鸽子是神的心事,那铜做的天使满怀悲悯地看着杜明明们,杜明明听到顾人奇说的一句话,很多岁月会过去,很多人她会忘记,但是这句话杜明明永远不会忘,顾人奇讲的这句话,她第一次确定杜明明听到了他的真心话,不是戏谑,没有嘲讽:“地狱就在眼前,生活这么让人痛苦,所以能在这种痛苦中保持体面多么重要!”   一阵风吹过来,带杜明明回到那些陈年旧事,回想过去,杜明明怨天尤人,做的每一种选择事后都会觉得是最差的选择,面对这种无望的生活,她选择了最差的态度去对待。   为什么她的眼眶有些微的湿润,这太不正常了。她猛地站起来,对他和柳叶怀说她们在这里等一下,她马上就回来。柳叶怀小姐刚被神机妙算的顾先生惊吓完又被杜明明惊吓,现在她的嘴巴三个鹅蛋没问题。   杜明明准备做一件冲动得连自己都会说“哇靠,这女人疯了”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杜明明匆匆回到了广场,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才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两个正和吉他歌手攀谈,真是造孽,不要影响别人赚钱好吗!   杜明明走过去,柳叶怀抬起头,对杜明明说:“他答应我们了,他愿意叫两个朋友一起在我们的追悼会上表演。”   杜明明连忙说:“滚,什么我们的追悼会,是你自己的追悼会,你不会到死都要缠着我吧,我又不是你折了翼的守护天使。”   杜明明问吉他歌手:“你要叫两个什么样的朋友?”   顾人奇替他回答:“你相信他就好了,何必控制那么多。”   万一他叫来的刚被假释的死刑囚犯,要现场唱一首歌《铁窗泪》呢?万一他叫来的是婚恋节目的常客,要代替故人张先生给活着的每个人唱一句“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才肯现身,这样的情况你能负责吗?杜明明克制自己的没安全感,压抑着自己的控制欲,反正今天都这么反常了,就再放手,如果出了问题,那就当是顾人奇的问题。   柳叶怀也感觉杜明明今天特别善良,就斗胆问杜明明:“你刚才去哪里了?”   杜明明问天山雪莲:“追悼会你列的名单你有把握都叫得到吗?”   天山雪莲有点诧异杜明明的问题,点点头:“当然。”   “你永远都这么自信,那出问题可和我无关。这次你来主导。”   柳叶怀尖叫道:“你折回去让张太太用顾人奇的方案?你怎么做到的,你今天感觉好慈悲。”杜明明真想替广场上的铜天使挡住耳朵,让它听到这么可怕的声音她感到很抱歉。   杜明明说:“很简单,我跟她讲我的方案超出费用太多,公司无法承受,只能选择另外一个案子。”   其实这女人这么难缠,杜明明和她讲的是,公司建议用顾人奇的案子,因为有大人物造访,两个案子价格的差额可以用现金补给他,这个钱当然得杜明明自己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对于嗜钱如命的她来说,她铜钱般的眼神要暗淡几日了。   杜明明终于让顾人奇惊诧了,他意外地站起来,看着杜明明。能得到他这样的眼光,杜明明分外满足,花的钱毕竟是值得的。他忽然走过来,给了杜明明一个拥抱,说:“我喜欢这个时候的你。” 第19章 十八/邀请名单 我只是一个肤浅的现代……   夕阳的余晖在他的眉眼停留,此刻的他像是夕阳一样温暖而没有杀伤力。杜明明忍不住靠在他肩上,心跳一声大过一声,甚至她的心跳借给了那个沉重的铜天使,让他忽然有了灵魂,对杜明明俏皮地眨着眼睛。   杜明明想是他疯了,或者是她疯了,或者整个世界都疯了。也许对于他而言,这是绅士的拥抱,符合他体面而高贵的风格。对于杜明明而言,这样的反应太不理智,她是一个注定孤独的自私人,她是一个过去的幽灵,她现在这么反常,只是因为她太久没被拥抱过了。   吉他歌手和柳叶怀也惊叹地看着杜明明,幸好杜明明的手机响起来,她连忙接起来,他放开她,黄之北打来的电话,询问杜明明追悼会的准备情况,杜明明跟他说她们要用顾人奇的方案。他惊讶地回:你那么有信心,竟然输了?   杜明明回:是的,让你失望了。然后大声说,“你爷爷如果觉得不满意,到时候找顾先生就好了,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助手。”   柳叶怀在旁边笑,顾人奇也在旁边露出笑意,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拥抱的只是一个抱枕,真是让杜明明气愤。   回去的路上。柳叶怀拉着杜明明絮絮叨叨地说吉他歌手的故事,原来吉他歌手确实出生于书香之家,爸爸是读书人,妈妈开了家公司,原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温馨美好可以裱出来当作年画,然而公司突然出现资金链危机,而这个时候妈妈也被检查出绝症,一个花钱如无底洞的病。他谈了多年的未婚妻不想承担这种义务,留下戒指飘然远去,大部分平日那些和和气气的朋友,儿女送到国外深造的朋友忽然各个经济拮据,据他们说身边的钱一天只能吃两餐,自身难保无法支援。整个世界都露出敌人的真面目。   他呢,除了一些花哨的技能之外别无长处,找了一个月找不到好一点的工作,又愧对家人,只好先用这种办法贴补家用,衣服是妈妈每天去化疗前帮忙熨烫的,他不能不让母亲做,因为母亲用熨烫衣服来化解自己心中对孩子的愧疚,她亦觉得拖累了自己的孩子,抱着身体的剧痛每天熨烫自己的心痛,两个人面带微笑,然后各自背着流眼泪,到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只有家人是可靠的,毕竟血管里流着是同一个血。当然对于这样的结论,杜明明不见得认同。   柳叶怀说,虽然是这种惨绝人寰的故事,但他说得很平和,如果不是顾人奇的引导,他还不肯说。他说,出现这样的状况说到底是自己识人不明,连未婚妻都走掉那只能说是自己的问题,只能说是自己的失败,所以这种失败让他更懂得人生,站在最谷底,能让自己更看清自己的弱点和渺小。   杜明明听了心情难受又钦佩,她喜欢这种怀抱着巨大伤口,但由于自尊心作祟,不愿意向这个世界示弱的人,不管这自尊心是点缀或者累赘。   柳叶怀又悄悄说:“我看到你刚才都脸红了,你是不是看上我男神了,为什么我们品味那么像。”   “别搞笑了,是你眼花了。”杜明明恶狠狠地回。   三个人坐在车上,杜明明越想越不开心,忍耐不住吐槽:“我们的品味哪里相象了,黄亚南那么娘的人我可看不上,你们平时是不是姐妹相称,抢着用同一款卸妆油啊。”   柳叶怀虽然已经离婚,但前夫被人说娘还被构陷化妆的罪名简直不能忍,她说:“你倒是不娘,你最MAN,不过你再这样下去,还能找到男朋友吗!”   杜明明充满勇气地回:“你放心,我确实很man,并且准备进化出胡子,自己当自己的男朋友了。”说完后,才发现这响当当的话一点都没有气势,听起来感觉自己是一个悲伤的逗比。   毫无姐妹情的柳叶怀哈哈大笑不停,杜明明绝对不同意她带着对自己的耻笑进自己的家门,于是连夜把她赶走。   一起吃晚饭后,天山雪莲挑了新的百合花带了回来,那百合变成了杜明明公寓新的灵魂。因为他的存在,杜明明的居住环境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墓地的水平,他们关系也变柔和一些了,杜明明洗澡出来,看他正在书桌前伏案。   杜明明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还在忙工作?不要这么敬业,黄雷达虽然名为雷达,但其实捕捉不到你现在勤奋工作的信号啦。”   他说:“写日记。”   天啊,写日记?杜明明还以为现在日记本只有考古学家从岩石之中才挖得到,然后尘满面鬓如霜地在央视展示:很多年前,原来人类用这种低端的本子记录生活。杜明明耻笑道:“多么老套的习惯,所以你是一个文人还是一个古人?”   他抬头:“你觉得呢?”   “也许你是个文人,一个落魄的无名文人……这样最近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那你得好好写了,毕竟写日记和写情书是文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之一。”   杜明明打量了一下他,连忙抓住难得的机会,加重嘲笑的砝码:“即使你现在不红,但万一千百年后被人从乱葬岗里面重新挖掘出来呢?万一人们对于你这百年前穷酸的尸骨突然焕发了空前的新兴趣,把你炒作成拍卖市场的秘密武器呢?机遇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你确实该为幸运到来的那一天提前做一些准备。”   顾人奇抬头看杜明明,似乎对杜明明突飞猛进的讽刺技能感到赞赏,毕竟能和他对抗一阵了:“你猜对了,我不止是写日记,还打算写情书呢。”   杜明明顺杆而上:“那你要写情书的话最好还要复印一份,免得重蹈狄更斯的悲剧,他得知妻子没有珍藏他给的情书差点掐死他老婆,他认为那些情书才是他才华的顶点,多少人抢着要高价买入,她老婆不止没有好好珍惜,竟然还弄丢了!弄丢了!没有它们后人如何瞻仰他那共存的才华和品行。”   顾人奇说:“所以你对别人的情书都像是狄更斯的老婆一样一点都不珍视吗?”   杜明明一怔,搞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尴尬了一下。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眉梢眼角荡漾着笑意:“所以,你现在不会误会我要写情书给你吧?”   杜明明心中大喊一声混蛋,她又上当了。但嘴硬道:“岂敢,我只是一个肤浅的现代人而已,哪里有这种奢望。”   “其实你自视甚高,又何必妄自菲薄。”   “对,我收情书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条件不多,家里差不多有个三栋别墅,一条街的不动产、一两个公司之类等等什么的。”杜明明说。   “恭喜黄之北先生雀屏中选。刚好他看起来也算喜欢你。”他停笔,转身站起来,闲闲地靠在桌子上,看着杜明明。   ‘也算喜欢?’用词如此勉强,虽然杜明明没有喜欢黄之北,之前还祈祷她们不要有过深关系,但此刻杜明明可不介意他轰轰烈烈爱上自己,她想现在至少要有三条街的人喜欢自己,自己的底牌和底气才足够和他战斗。杜明明忽然想起他说过自己和黄之北先生有夫妻相,她当场要告他毁谤自己女生男相:“你当时在会场上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他的手指在杜明明面前的空中轻轻指着:“眉毛、眼睛、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杜明明忽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忧伤的暧昧,她用自己铜钱大的眼睛看着他,他始终带着自以为高贵的笑意,杜明明看不透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到底来自哪里呢?此刻,她忽然非常好奇。   杜明明想甩掉此刻的念头,便生硬地转换话题:“张先生的追悼会邀请名单会有问题吗?”   他正色说:“有三个比较难请。”   “什么来头?”   “有一个修女,一个和他闹翻过的学生时代好友,还有一个他的前妻。”   杜明明皱眉道:“你确定这些人真的要请吗?修女好歹是你人间的同门,放过人家好吗!”杜明明很难想象这些稀奇古怪的人物都到齐后,到底对追悼会会形成什么样的破坏力,杜明明现在不想想,只能顺其自然了。   张先生旧公司的同事们倒是个个热情高涨愿意参加,毕竟董事长和未来的董事长都要参加,默默无闻的张先生过世,竟然还能制造这样的天赐良机让大家有会面混个脸熟的机会,真是舍己为人身先死,长使马屁精们泪满襟。大家都打好丰盛的腹稿准备好好夸奖张先生,顺便表现表现自己。   柳叶怀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像她第一次参加婚礼一样激动,坚持说要和杜明明们组成特工队来搞定这三个人:“我可以帮你们搞定,你们放心,我不会白白去蹭你们的现场,我会用我的智商帮你们搞定一个。” 第20章 十九/ 请客 哟,还是个有钱人,杜小……   杜明明笑:“这倒是奇了?你哪里来的智商?你不是智障吗?”杜明明忽然领略到顾人奇吐槽她智商时能享受到的快感。   她怒:“姓杜的,再说我跟你急了。”暗示杜明明不要在顾人奇面前吐槽她。   杜明明说:“怎么,这么容易就急了?那可不像是智商在线的样子。”可把柳大姐气炸了,柳小姐就是个大型充气娃娃,为了好好保养,杜明明有空就得给她出出气。   万万没想到柳小姐还真的出了一个大力气。她打电话过去直说自己就是绿城的玛丽莲梦露,那个决裂已久的昔日好友说久仰大名,柳小姐乘胜追击,问张先生的追悼会你要来吗?她可是会去的。   柳小姐再次加重语气:而且张先生好友都会来,比如那位出家的修女都要来了,你不来岂不是很没意思?昔日好友忽然回光返照,想起多年前和张先生那两小无猜的深刻友情,决定拨冗参加。杜明明恨不得说这是张先生的追悼会不是柳小姐的追求会,男人不管多老,都对年轻的姑娘有兴趣,一点不怕操劳,更不怕自己显老。   柳小姐诓哄他很有一手,其实修女早已拒绝了顾人奇的要求,她认为已经挂了的张先生不管上天堂或者下地狱,都是在她的势力范围,她不需要特地来一趟。顾人奇再三邀请,都没办法打动同行的芳心,让杜明明感到无边的快乐。   张先生的前妻由杜明明负责,因为强烈的职业尊严,杜明明坚决不让天山雪莲插手。   刚开始打电话,听到张先生的名字前妻立刻就挂电话,杜明明很好奇,第一段婚姻处理得如此糟糕,他们怎么还有勇气开启第二段婚姻?当然也许人总以为后面的人会比以前的更好,要很久以后才发现,人不会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老。   后来杜明明去她家里堵她,刚开始没有说明目的,人家倒是和蔼可亲,但说到张先生的事,她立刻杏目圆睁,翻脸不认人,张先生明明是老实人,怎么会把前妻得罪成这样,可见婚姻不只是围城,还是一个罪恶的索多玛之城,处理不好就会激起人性中所有的恶。   杜明明找他的现任老公,找她快毕业的儿子,但经历了世事的孤儿寡母就像是溪水底下的石头,看似圆润,但一脚踩下去保准你血流不止。   杜明明摸着石头过不了河,摸着良心要进行诚恳谈话却又发现自己没有良心。那几天,天山雪莲冷眼旁观,不管他是微笑还是沉默,对杜明明来说他所有表情只有一个含义: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上了!   杜明明心里纳闷,你连自己的同行都邀请不来,哪里来的自信在这里俯瞰自己?这个人的自信就像是他的身世一样全是空穴来风。   而柳叶怀则喊出声:“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上了!”   杜明明愤怒地说:“靠,我看你是要把人家涉世未深的儿子上了,拿着艳照去威胁她参加,你这样的女人会毁了人家纯净的孩子一辈子,我们不能因为一次追悼会就让人家全家一辈子追悼,懂?”   她气急败坏地追打杜明明:“我是一个有女儿的妈妈,我是一个纯净如27道过滤程序蒸馏水的母亲,作为孩子干妈,你说这些话你不会烂舌头吗?”   在柳小姐披头散发的追打中,杜明明忽然萌生了一个好主意。再一次交涉当中,杜明明已经非常了解前妻的作息时间,当杜明明再一次成功堵到前妻后。   杜明明对她说:“你儿子也要毕业了,现在找工作很难,我看你儿子的专业和黄家企业挺匹配,如果你愿意参加,我和黄家很熟,我会和他们提议给你儿子一个好的面试机会。”   看出她艰难的犹豫,杜明明知道自私的母爱战胜了一切,于是立刻拿起电话,给她看号码,拨通了黄之北的电话,点开免提键,黄之北听了杜明明说的请求后,毫不犹豫地说,好。   杜明明得意地看着前妻,她点了点头,对杜明明也尊重起来,显然作为一个打工仔,杜明明在老板心中的分量,决定了在外人心目中的分数。   杜明明却慌了,她欠下了人情债,这是她最不想做的事,而且还是为了工作,说到底她是为黄家打工,却为黄家欠下黄家的人情债,自己真是一个大傻逼,而她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傻逼?不过想证明给天山雪莲看,杜明明不想深思下去,因为再想下去,杜明明会发现自己的傻逼无可救药。   杜明明意味不明地走出前妻的家,一路往下走,看着前面的路,忽然感觉很茫然和兴致索然,觉得天下的路这么多,却没有一条对自己有意义,走哪一条对她都一样?什么时候有一条路,让自己看了就觉得安心,觉得充满雀跃,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归途呢?就像是牧童骑着黄牛走在乡间的小路,就像考了满分的小孩跳跃着奔回家的路,没有吧。杜明明想自己太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   就这么走到分叉路口,陡然看见前面有车等她,车主走下来,竟然是黄之北,所以他知道杜明明在这里这么快就过来了,而且也没有带司机,杜明明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值得称道的,但杜明明想不通原因,她不过是个连自己都觉得烦的凡人而已,她不会一到晚上就夜光,也不会巧笑倩兮整个天空就掉粉红泡泡,更不会跳个舞全世界的蝴蝶就扑过来证明她天生丽质难自弃,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啊?   他笑着对杜明明说:“看你们请的人,我很好奇追悼会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副谈公事的表情,让杜明明有点镇定下来。   杜明明很直白地说:“不用好奇了,大少爷。不管是追悼会还是庆功会,大家一定都是说尽了话单没有真心话,因为对于一个有点野心的成年人,一切场合都是社交场合。”   他笑了笑,你又晓得,你对这个世界好悲观。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不知道这个简单的事实。”杜明明说,他见过的大阵仗必定比她更多,就连他爷爷的生死何尝不是一场生意上的赌局,他又何必在自己面前装涉世未深。   他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说的,但是我比你乐观。”   真好,杜明明想,我们这么不一样,那赶紧斩断我们的关系吧。杜明明挥手说再见:“这就是有钱人和穷人的差距,穷人哪里配乐观,那会被叫傻逼,你乐观我悲观,我们人生观价值观差距太大,就此别过吧。”然后准备溜走。   他在她身后叫道:“我那么轻松就答应你的要求,你不该请我吃顿饭吗,不然我会变卦。”   杜明明回头,他轻轻笑:“我真的会变卦,你懂,私生子为了生存,通常没有原则。”   他这么说,杜明明不得不答应,下趟馆子而已,就是下火海上刀山她也得去呀,她认为自己不是个有同情人的人,但她是一个有职业精神的女强人。   杜明明转了转念头,怎么才能让这顿便饭成为一个噩梦般的存在呢,让他午夜梦回都惊悸不已?杜明明说:“既然我请客,那地点我做主吧。”   他说:“自然。”   杜明明于是七拐八拐把他带到海鲜市场,现在已经是黄昏,大部分卖鱼卖海鲜的都准备回家了,留下一地狼藉,市场鱼腥味极为重,杜明明看他神色倒是如常,杜明明自己倒忍不住皱眉了,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   杜明明带他到一家海鲜店,海鲜店老板手艺不错,食品材料也极为新鲜,芦笋、虾蟹、海鱼……但为人极为愤世嫉俗,他对世间万物都有愤怒,他连一棵树掉了几片叶子都有愤怒,夏天树怎么可以掉叶子。于是他放的音乐每次都惊世骇俗。   这次他放的歌粗俗无比,“我没有钱我不要脸”,像是杜明明的主打歌。   店主看到杜明明们,就愤怒地走过来,愤怒地说:“杜小姐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嫌弃我的菜不行了!”   杜明明说:“哪敢?”   他看了看旁边的黄之北:“哟,还是个有钱人,杜小姐的朋友越来越高级。”   杜明明戏谑地说:“是咯,就你越来越低级。”   “没办法,这操蛋的人生,这操蛋的人生,你看,现在连收垃圾的都晚来半个小时,这个世界乱套了!没法活了,整个秩序都崩溃了。”   杜明明忽然觉得这个抱怨很耳熟,心里转了几转就想到顾人奇,原来这是顾人奇在人间的小伙伴。   这下面瘫如黄之北都笑了:“清洁工晚来半个小时,这个世界就崩溃了?”   “你不懂,你们这种有钱人不懂,穷人更懂得这个世界,清洁工是这个世界的缩影,这个世界正在衰败。”   他唧唧哇哇个不停,杜明明点了菜,他继续愤怒地念叨着;每个人都想吃虾蟹,虾蟹早晚灭绝,人类可恶透了。人类就是世界的毒瘤。 第21章 二十/菜市场晚餐 你既容易动情,又容……   杜明明说:“这个地方就这样,这老板在网上就是个杠精,你就将就点。”   他说:“这老板倒是有趣。”   杜明明说:“你对有趣的人好像很感兴趣。”   “我对你更感兴趣。杜明明。”他正色说。   说的这么直接,也太不像是生意人的做法。杜明明简直无法接招。脱口而出:“我不值得,我只是一个卖墓地的销售经理,黄总。”   然后,老板骂骂咧咧地上菜来了,酱油都涨价了,米也涨价了,这个世界没救了。   虾蟹各自横尸一盆,拿着死鱼眼看着她们,味道还不错,黄之北津津有味地吃着:“你经常来?”   杜明明说:“这个地方太糟糕了,我担心你心中骂我。”心中直道赶快骂我吧,please。   “别小看我,比这个地方糟糕的地方我都去过,有一两年,我妈妈也是卖鱼的,我天天跟着她过去,整个市场就属她最漂亮,她是市场上的西施,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   杜明明简直无语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简直没有更巧的事,她好害怕有人跟她掏心掏肺,毕竟听别人的悲情往事是件极为痛苦的事。   而且他竟然讲起妈妈来了,这太可怕了,这基本上和整容美女告诉你她的鼻子眼睛是哪个医院做的一样已经是最私人的领域,杜明明知道现在多说少说都是错,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他笑着说:“我永远记得这样的黄昏,我妈骑着单车拉我回去,如果卖完了,她就很开心,会哼起歌,好老的歌,如果没卖完,看着半框的鱼虾,她就会愁眉苦脸,鱼虾很快就会坏掉,这等于今天白干了,市场总是七拐八拐的石头路,湿而腥,就是现在的这种味道,我在车后晃荡着,什么事都不懂,就知道回家咯,回家了,每次我回忆起来,总涌起初次出海回来的水手一样的心情,那种热切和近乎痛苦的乡愁。”   杜明明听了特别难受,有钱人的私生子,也有他痛苦不堪的前程往事,但也不能说痛苦,也许他更怀念他的过去。   但杜明明横眉冷对黄之北的痛苦:“坦白讲,我可不是红袖添香的女子,我不喜欢听太惨的故事,我自己都有一大堆破事等着自己嚎啕大哭了。”   他笑得更厉害:“你哪里听出来惨的,我可不觉得。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我听。我和你不一样,我特别喜欢听悲惨的事。”   杜明明猛地摇头,我才不要,我要自己攒着写稿骗廉价眼泪换钱呢,这种便宜哪能让你占到。   他说:“那你说说你和齐浩的关系吧。”   杜明明擦,这是什么样横跨太平洋大西洋的话题跨越,嘴上连忙澄清:“我和齐浩毫无关系,何从谈起。”   他神秘的一笑,像是神秘的古玛雅占卜师,已经把世界的所有秘密都给占卜到了,就等杜明明自己招供。   杜明明忽然有点恼怒,她最近怎么净碰到这些当代福尔摩斯了,还让不让人有点心事,她只不过想当一个带着心碎微笑的神秘女子,想低调地做个当代社会的蒙娜丽莎,这都不行吗!   杜明明呛声:“你还是管好你哥哥黄亚南吧,柳大姐以前跟着他够委屈了,现在还要抢我干女儿。”   他摇摇头非常肯定:“没办法,黄家不允许自己的血脉流露在外。”   看他这种不能商量的态度,杜明明忽然非常生气,连忙借机发作:“豪门了不起啊,不允许?好牛逼,我倒没听过中国是姓黄主宰的君主立宪制国家。”   说着重重把钱拍在桌上,老板愤怒地过来,杜小姐,这桌子都被你拍烂了,赚点钱不容易,各种忍气吞声,烦透了,这个世道真是坏掉了!   杜明明拒绝他送自己回去,声明追悼会再见,告别这张讨厌的脸,连滚带爬回去见另一个讨厌的脸了。   明天就是追悼会,杜明明开始担心,担心明天忽然瓢泼大雨,现场只有柳叶怀一个人在撒泼打滚,担心明天修女过来做法,张先生神奇复活,担心肥燕和前妻人到壮年,忽然壮硕地在现场撕破脸,让活过来的张先生立刻回答到底心内最爱谁。   杜明明对什么都担心,天山雪莲则什么都不上心,在那边写着日记。杜明明实在是好奇了,想不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有什么理由这么迷恋这种古老的技术。   天山雪莲边写边劝杜明明省省,像她这种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心里其实什么都不放心的人活得累不累?有什么问题革职的是他也不会是杜明明。   但是杜明明能怎么反击呢?老天都卖给他面子,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晴朗得杜明明都确定太阳先生不是和她有亲戚关系是和他。   他走到哪里都好像和那些人有亲戚关系,杜明明好想戳穿他,大家可都别被他骗了,以为他是什么末代皇孙,最后的真相可能就是个在破落邮轮上挖牡蛎为生的于勒叔叔,和他有亲戚关系简直会连累整个族谱。   她们要提前到会场指导,黄雷达收到未来的领导们也要到场,果然很快就精准地到达会场。   自从杜明明用金钱贿赂了肥燕之后,她给杜明明的白眼没有那么多了,只剩下平时的三分之一,你看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敌人不翻那么多的白眼。   肥燕下午过来看到会场已经布置完毕,青草地上的酒会,白色的高椅子,茶几上的精致小点心,一切风和日丽,如同等一下英国女皇就会过来主持这个下午茶会议,也许大家还能跳一场复古的交谊舞。   还好正面上放着大的木桌,上面有张先生的遗像,含着笑,至于有没有到含笑九泉的地步杜明明就不太清楚。   三个流浪歌手先过来,另外两个比原先的歌手年纪稍大一点,有些沧桑但是整洁,也许是真正的流浪歌手,毕竟长着流浪歌手的脸,不做流浪歌手倒是暴殄天物。   天山雪莲迎接他们,原来那个流浪歌手叫苏泉,苏泉对其他两个人说:“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兄弟顾人奇,特别聪明高洁,气质不同凡响。”   杜明明很想立刻请问,你看到的和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你们加起来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给出这种总结陈词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其他的人陆续到来,大部分人都穿着素雅,黑衣服白衣服,脸上挂着冻结的表情,仿佛银行卡突然刷不出现金的沉重。   柳小姐跟着大队伍后面也来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一直跟柳小姐攀谈,想必是那个绝交的前好友,你的好友都去世了你不去遗像前痛哭失声还在这里勾搭失婚妇女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混乱得连创造万物的上帝都皱眉掩面想放弃。   终于,会场上的丧钟准时敲响,黄老爷子带着私生的孙子黄之北隆重驾到,全场恨不得跑过青草地、跑过白椅子、跑过小茶几,集体小跑过去迎接,脸上颤动着谄媚的笑,柳小姐例外,她想过去给他们几个耳光。   杜明明看到黄亚南没有来,不知道柳小姐拼命在黄老爷子前刷存在感有什么意义?   雷达和肥燕热情欢迎黄老爷子,肥燕恨不得命令张先生起身迎接自己的老板,如果她叫得动的话。   杜明明不得不替张生松了一口气,幸好张生已经死了,终于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杜明明有点紧张地问旁边的天山雪莲:“前妻还没来呢?会不会突然不来,那说好的蓬荜生辉岂不是会黯然失色。”   话还没问完,前妻驾到,前妻看到肥燕,那脸色比看到张先生复活还不爽一万倍,肥燕也把刚才没有赐给杜明明的其他三分之二白眼重新放了出来了。杜明明感动凝噎,她不是她三白眼唯一的拥有者。   司仪顾先生准时开始,毕竟大家还有工作提案要扛,还有孩子要打,都很忙,不能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顾先生说:“我替家属感谢大家来张先生的追悼会,人活一场,再长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都凭记忆生活,可是记忆也不会不朽,就如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太爷爷以前怎么生活,吃过怎样的三餐,走过哪一条路,他存在过,只是因为我还存在,而他的所有一切,‘唆地’,全都不见了,从这个角度来讲,生命是一场魔术,大家看得眼花缭乱,以假乱真,可其实,它是不存在的。”   一来就这么伤感深刻是要干什么?杜明明心中默默念。柳小姐在杜明明耳边说,他说的好真诚,好感人,我都快哭了,杜明明转头看她红了的眼圈,轻声说:“我告诉你,你就是既容易动情,又容易发情,所以才会有现在无法收拾的下场。”   柳小姐人生第9999次想掐死杜明明。顾先生在上面笑了笑:“我们不想沉重也不想悲伤,开追悼会的意义其实是想和大家聊聊张先生,曾经在我们身边真真切切活过的一个人,大家吃点点心,我们请乐队来给大家唱唱歌。” 第22章 二十一/素人追悼会 这个人间的好男人……   年轻的乐队闻言,弹起乐器唱起歌:春迟迟燕子天涯,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华已过了,人间咫尺千山路……   迟迟岁月在杜明明面前缓缓流动,连杜明明都不得不承认,非常动听,顾人奇很有眼光,大概他有一种看人的直觉,所以他找到了一种特别的偷懒技巧,他愿意相信的人,他就愿意冒险放信任给他,而这些人承担了责任也不会令他失望,总比把整个世界的重任都挑在自己身上轻松多了。   黄老爷子看着眼前年轻的乐队,看样子在猜测这野生的乐队是从何而来,不像专业的死板,但比起业余的又多了几份人生的阅历和惬意,让整个追悼会不像是其他的追悼会有着“马上又要死一个了你信不信?”“接下来就是你了你信不信?”的沉重感,也没有领导依次上台鞠躬讲话的虚伪和繁重,前妻继续面无表情,认真守护内心的仇恨。   夏秋之际的风不断地吹着,暖而恬淡,这样的时间最适合开追悼会了,令人分外舒服,在这里杜明明建议以后死者都挑好自己的死期,死都死了,给活人一条好的活路毕竟不失为一个贴心的选择。   音乐停下来,顾先生让大家聊聊张先生的日常,张先生的同事们明白来到了张先生为大家提供的机会点了,纷纷采取抢答式的方式进行踊跃表现。   同事甲哽咽着说:张先生是公司最好的人,公司的自动饮水机没水的时候,大家总是叫张先生帮忙,张先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黑脸,他总是乐于帮助大家。   乙同事更加动情了:张先生特别细心,总会记得大家忘记的事,开会完白板忘记擦,或者会场上留下什么垃圾,他总记得帮忙收拾,行政部门的人都很感谢他,他这么有耐心的男人真的很少见了。   潜台词简直就是这个人间的好男人太少了,现在是死一个少一个。   丙同事看两个同事表现得这么好,说得这么日常暖心,他得想办法异峰突起,突破一下,在答案中带出自己的个性:我经常和他一起喝酒,他总是谈起他的老婆,他好爱她的老婆,他说她老婆也对她很好,事事为他准备。   这句话立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显示他比前面两个同事和张先生关系更好,毕竟同事一天见八个小时,如无意外,谁都不想再下班后再见到那些臭脸,当然和同事发生了外遇那就除外了。所以杜明明觉得自己真是很命苦,又没有外遇,下班后还要对着天山雪莲。   丁同事连忙补充:对,很少有这样听老婆话体贴老婆的人了!   肥燕感动地听着丈夫的如风往事,她那肿大的眼袋像是永远随身携带两泡热泪。   黄之北看着杜明明,是那种“如你所说的表彰大会”的专注眼神,杜明明回了他一个“废话,我料事如神”的眼神,虽然马上撇开还是被旁边专注恨黄氏一家人的柳小姐看到了,柳小姐说:“我发现了,黄之北今天一直都看着你!”   杜明明说:“你猜我欠他多少钱?”   她说:“所以你要以身相许吗?”   杜明明推了她一把,让她马上滚远点,追悼会上谈这个合适吗?虽然你不认识张先生,犯不着作饮泣状,但你也别真当是追求会了啊!   黄雷达在认真做着笔记,做笔记简直是他从娘胎就带出来的独家爱好,胎记一样玄之又玄的存在。断绝友谊的前友人好像没什么想说的,但也对柳小姐没有了兴趣,只是低头沉思。   一直黑脸闭嘴的前妻终于忍不了这些空洞的溢美之词,愤怒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杜明明心想糟糕,等一下的环节前妻要打头炮的啊,现在就走了怎么可以。   杜明明紧张地看着顾先生,顾先生冷静地耸了耸肩,杜明明只能自个儿气愤地想自己又不是主负责人,天使不急撒旦急。   一会儿,前妻又回来了,带着她那高她两个头的儿子,高得简直孤立无援。杜明明才想起这件事,赶紧看向黄之北,提醒他记得诺言,他点了点头。   柳叶怀火眼金睛,比杜明明还先接收到眼神,也许是他对黄氏眼神更有研究,于是紧抓不放:“他又对你点头,给你什么暗号?”   杜明明怒道:“你再这样,我会误会他才是你前夫。”   顾人奇站起来主持大局,柳小姐才不甘心地闭嘴了,工作人员气色平和地拿出许多屏风,看起来也并非是要为杜明明主持正义——用来掌柳叶怀的嘴。   大家都不知道什么缘故,看向顾人奇,顾人奇却像朗朗晴空里的云一样飘渺平淡,看不出所以然,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差不多,有平等的尊重,不像看杜明明的眼神,总混合着看“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傻逼”的眼神,优点在于他对杜明明的态度倒是真实可触的,而对于别人,他仿佛站在几百里外的荒原看过来,遥远的一片,浓的雾、青的树、模糊的人,一切在他眼里都没有差别。杜明明默默揣测着其间的差别。   他笑着说:“到了说真话环节,我们越来越害怕说出心里话,担心引起别人不快,可是以假对假,只会让人心的距离越来越远,张先生已经故去,说一些真心话或许对张先生,对我们都是一件更好的事情,这里有屏风,还有变声器,大家座位秩序也会打乱,只要你愿意,没人知道说话的是谁,所以没什么需要担心。”   顾人奇把前妻安排在第一位,想必她的恨和爱都不怕倾泻,也会让后面的人更敢于表达。这个环节连肥燕都一知半解,现在才明白,不禁放出被囚禁多时的黑色瞳孔,面色大变。   顾人奇向着黄老爷子的方向说:“也许人生某一刻勇敢地面对真实人生,会让我们从此更看清自己,是吧,黄老爷子。”   黄老爷子表情威严,就像是关帝庙里的关公,不管大家如何虔诚,都是黑着一张脸,大家无从察觉他的意见。   肥燕年老体迈,现在才发现自己顶不住男色you惑上当了。后悔都来不及,屏风架起来,大家都隐没在屏风后面,紧接着随机调整位置,如同被打乱的牌,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了。   第一个声音很快就如同山洪强烈爆发、倾泻万里:“我恨他,如果不是你们拼命邀请我来,我根本不会来这里对着这张该死的遗容。”   说一个死人该死,倒也不是诅咒,完美得无从反驳。“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对着我笑,我也能笑得笑得出来。我应该带鞭炮来现场放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给我的伤害!当年我怀孕时他出轨了……”   即使在屏风后面,即使变声,大家都猜得到她是谁了,“只要我看到儿子,就想起你这个混账,姓张的,就算你死了你还是个懦弱没担当的男人,我不会忘记大热天怀着大肚子跟踪你,结果抓到你们两个贱人!我还以为你和什么嫦娥在一起,让你不得不抛下怀孕的老婆,靠,竟然和猪大肠在一起,比我好我愿赌服输,又肥又丑,这么多年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你真是瞎了!不,是我瞎了,才会和你结婚!”   旁边的肥燕气得脸色煞白:“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爱他,不知道多少次他跟我说你忽视他,根本不在乎他,我不得不替你照顾他。”杜明明这才明白前妻那根深蒂固的恨并非无缘无故,肥燕说着说着,杜明明听着听着,倒是听出一种舍生取义的崇高感了。“像你这种自私的女人,谁跟你结婚都要离,你懂吗!”她像是被发射的定位导弹一样,要掀开屏风轰炸前妻,顾人奇连忙安抚住她。   乐队不在这热闹激烈的漩涡中,几个少年郎有自己年轻的世界,继续唱着与世界无关的歌,懒得理会人生是美好或者丑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凉净风恬,人间依旧,细数浮生千万绪……时间只是自顾自滔滔地流。   不知为何,人一旦活久了难免会面目可憎起来,还好这些少年郎面目恬淡,用平静的声音给追悼会降温,淡淡幽幽的曲调,多么美的境遇,生当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可是生活全然不是这样的,生活的每一秒都要泼上十斤狗血。   一会,另外一个声音出来,语气倒是没有前妻那么急迫:“我很犹豫……该不该说,死后为大,但想想这真是奇怪的规矩。我还是想说出来,张先生是老好人,也仅此而已,公司的人大都不把他当一回事,总是让他做一些琐碎的事。我看了不忍,就对他好一些。结果有一次他喝醉了,在我家敲了一个晚上的门,又哭又闹又诉苦,说没人在乎他,说老婆不爱他,什么都管,他想离婚,他喜欢我,让我给他开门,求我给他一个机会。” 第23章 二十二/变奏故事曲 我宁愿在真实中痛……   按照陈述的内容来说大概是他的一个年轻女同事,“问题是他都四十多了,怎么还这样!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成熟,我吓死了,怕他破门而入,一个晚上不敢睡,又不能闹大,不敢叫保安物业,还好没出什么事,白天我叫出差的男朋友赶紧来接我,我才出门……我说这些不是记仇,只是想提醒一下,他如果真的这般缺爱,那他的家庭也有责任吧。”   杜明明忍不住想笑,从年轻到年老,故技重施,永远得不到爱,永远需要爱,向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哭诉同样一件事,多么幼稚,永远不会进步。   幼稚得不懂得当年仗着年轻,眼泪也许能勾引同情,而年纪一大把还这么没用,就算圣母也会被直接吓退。   随时都处于发射状态的肥燕不禁跌坐在一旁,不管是眼白还是眼黑,总之全部的眼神渐渐呆掉了,她没有想到张先生向她哭诉过的前妻的英勇事迹,他也在别的女生面前故技重施,她自以为胜利了这么多年,结局是和前妻一起被归为一个阵营。   张先生曾经在孕期出轨过,所以她看得特别紧,她总觉得张先生在她的细心tiao教下,如沐圣光,心无旁骛。她只是喃喃说:撒谎,你撒谎。   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连杜明明的耳朵都要自己捂住耳朵,实在有些恶心。她开始坐立不安,真没想到局面会发展至此,其实他们之间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肥燕是否要在幻觉中继续自己的下半生根本不关她的事,毕竟她只是杜明明的一个客户,她们也只是做个追悼会,何必做成这样?做个小生意,以和为贵嘛。   戳穿生命幻觉的事情,连最亲的亲人都很难下手,大家献献花,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至于审判,那是天使或者魔鬼该做的事,她们何必越俎代庖,讨个没趣。   杜明明只想和这肮脏的世界保持一张面具的距离,永不相逢。   杜明明看到他们经理黄雷达的脸再次和枫叶重逢,而且这次红得如加拿大枫叶,第一次觉得她们的经理也有些异国情调。他估计担心未来的董事长们当场摘走他的乌纱帽,用力瞪着杜明明,仿佛坐的是老虎凳一样发憷,杜明明耸耸肩表示这可和自己无关,这可是你的新宠一手安排的。   气氛活跃起来,毕竟批评别人比表扬别人更容易让一群人团结,也更接近人类本性,发挥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大家仿佛都得到一舒胸臆的大好机会,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拍马屁的手也可以用来打耳光,太难得,竟然纷纷吐露心声,到底在现实生活大家憋得都痛苦,如此看来,杜明明觉得自己这种话不留情的刻薄女人生活还算滋润。   另外一个声音快速补刀:“是真的,我以为张先生和老婆很恩爱,但是他说他烦透了他老婆,每个月给他留的钱永远不够他吃午饭,什么都要管,洗个脚、买件衣服,甚至连用一个牙膏品牌都要管,有一次他没按老婆吩咐,买了另外一款牙膏,被她老婆骂了一个晚上,生不如死,他很担心自己女儿的成长,自己老了,苟延残喘也就那样了。”   杜明明无法预测现在的肥燕面对这个真实世界,插翅难飞的心情,毕竟体重违反了地心引力。为今之计是肥燕化作鸵鸟,一头插在沙土里。   杜明明想以她的强势,这些话张先生一定从来无法跟她沟通,所以张先生只会断断续续和别人诉苦。多少琐事已经毁了一对夫妻,彼此面目全非,但还勉强笑着应付,肥燕如何被恨意裹挟着安全活到今天,而毫不自知,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顽强生命力感到震惊吧。但是如此千疮百孔,连杜明明这样的外人听了也是脸色苍白。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毫无体面可言了吧,不知道顾先生有没有预料到,哪一种又是顾先生想要的体面?他不是一向最为讲究?或者别人是否体面倒不是他在乎的范围?   杜明明转头看顾先生,也许是阳光的缘故,他眯着眼回看杜明明一眼。杜明明忍不住想站起来制止,顾人奇轻轻摁住杜明明的手,对杜明明说:“没事的,你放心,这不是批判大会。”   他的手和声音好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放心。也许杜明明该相信他,他不至于做差劲的事,很奇怪,她们不过认识半个月,可是她比十多年的老友还要信任他。   “张先生没有什么才能,所以也不受重视,他总是愿意帮助大家做点事,希望大家记得他,张先生心地不错,他是一个老好人。”有人平和地接着说,终于不算坏话。   然后屏风后面有个人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略显沧桑,可能是和张生同辈之人:“张先生是什么人 ,我更有发言权。我和张先生从大学就是好友,当时我和他还有我的女朋友,三个人形影不离,当年最傻逼的时候还到庙里滴血结拜,后来想想,中国古代那些结拜的好像没几个有好下场吧?我们毕业后天天泡一起,准备一起创立一番事业,终于谈下了第一个客户,当天我们都非常激动,那个晚上我们庆祝后,我跑去和客户确定进一步的合作,他们都喝醉了,结果他和我女友糊里糊涂发生了关系,很不幸,我女友怀孕了。”   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他叹了一口气,懊悔多过于憎恨,仇恨也许被磨平了。悠久的故事,隔着世事两茫茫,都变得氤氲起来,那些痛苦、气愤、悲伤全部都躲在时光背后,经过了心死如灰以及死灰复燃,无法再改写,统统变成了怅然,大家没想到张先生琐碎失败的人生里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听得出这个兄弟故事的惨烈,各自在屏风后面惊心动魄,反而真正的故事中人心平气和地讲着,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们两个人一直慌张地瞒着我,她死不愿生下来,张先生陪着她去打胎,我女友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最后还是告知了我,我年轻气盛,无法接受最好的两个人同时背叛我,宣布和他们两个人断交。那个时候张某人终于承认,他一直默默喜欢我女友,所以酒后乱性。我记得那天我们在海边,我下了死手打他,他不肯还手,黄昏的海,天空红得像是血,映衬得整个海都像是血海。几十年前的血海了……”   他叹了口气:“我……始终无法释怀,抛掉他们到北方去闯荡,我女友当然没嫁给我,也没嫁给他,嫁了别人,后来断断续续从别处听说,因为那次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不能生育,离了结、结了离,终于有一天,我接到她向我正式告别的电话,其实我一直有她的号码,不管她换多少次号,但从来不打…”   毕竟以前民风保守,她命运自从那一格出了差错,从此格格不入,再也没有碰见有情人,人生境遇急转而下再没有回旋而上的机会…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连尾音都没有了,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无法改变的结局:“我们的人生开始于义气,毁于意气用事。我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张先生,只是对她,我很后悔。”   那个老友才接着刚才的话,无限怅惘地画上句号:“我记得那天电话里,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心里已经原谅了张先生,却永远无法原谅我,我觉得匪夷所思,问她为什么他都能原谅?倒是不能原谅我?她说因为你们不一样,因为他不重要。”   肥燕无法接受张先生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秘密和情史,生活让每个活着的人都像是一块行动的肉,每天面对各种危险,新的绦虫新的污染,慢慢腐蚀,不能像罐头一样,装在一个真空里,统统给一个安全而肯定的保质期,稳定而无聊。   “你们够了没有,到底说够了没有!”肥燕歇斯底里地嚎叫,但四肢像被放气了的充气人,软绵绵站不起来,真实总是伤人的。张先生的遗像含笑看着这个现场,不知道他在天堂或者地狱是否如坐针毡,还是他自己也在经受着另外一场审判。   整件事都彻底超过杜明明的底线了,她非常不想听这些肮脏的秘密,甚至于同情起肥燕,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好人或者坏人,每个都是灰色,怀着自己深藏的秘密暧昧地活着,谁都有弱点,但像张先生这种不懂得和弱点和平相处的人就变成了生活的弱者,她们的弱点都很明显,但这并不是此刻死后还被攻击的理由。   杜明明压抑着喉咙对顾人奇吼:“天使先生,让死人都感到痛苦会令你觉得愉快或满足吗?如果我是神我也想对你竖起中指你知道吗?”   顾人奇平静地说:“你和我一样,宁愿在真实中痛苦,也不愿在虚伪中获得平静,不是吗?”   杜明明怔住了,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现场寂寂无声,杜明明看向苏泉,苏泉只是专心唱着自己的歌,依旧带着两个戒指,他有他自己的伤疤和惨事,不知道他的负心人走向了何方,人与人本以为会绵延一生的缘分也不过如此。在她的后半生中,在以后儿孙满堂、热闹或者寂寞时,会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弹吉他的少年。到处都是伤心人,这不是追悼会,是伤心人俱乐部。 第24章 二十三/亡灵遗愿(上) 举办追悼会最……   良久,远处一个屏风后的男生哭出声来,先是抽咽,断断续续如同发动不了的机车,然后大嚷大叫,像是失控的机器:“不准你们这么说我爸爸,即使是我妈也不准!你们太过分了!我爸爸没用,但他是个好人。”   前妻怪声怪调地说:“你聋了吗,你爸爸这样的人都算得上好人,你爸爸他根本不是人!他这辈子连养都没养过你,如果他配做你爸,那满街都是你爸了。”前妻大姐你一激动就这么黑自己,真的好吗!   “妈,你从小灌输我对爸爸的仇恨还不够吗!你再这样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回家了!”   前妻听到儿子发出的通缉令,跟着恸哭起来,以此抗议儿子的不公正。哭声中充满了“我还不是为了你,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的潜台词。   走到这样的结局谁都没料到,这里都是张先生一生中最密切的人,最后却也没有人能清晰地懂得张先生是怎样的人。   杜明明的心像是被关在一个失修的电梯里一样,空荡荡又呼吸不上来。一边的肥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过来要把所有屏风弄倒,打定了主意把每个人掐死免得走漏风声,以维护张先生死后的名声。   这个时候,有个侍应生引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修女,杜明明福至心灵发现这个曾经拒绝前来的修女可能是张先生大学旧友的前女友。   修女没有在意现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在张先生遗像前做了一个祷告。转身就准备要走。   忽然听到屏风后面有人问:“是你吗,你来了?”   修女听了声音,表情震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屏风里传来一阵躁动,有人站了起来。   修女说道:“你别出来,我不想见你。”   那人颤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她的声音如月光下的大海,无爱无恨:“很高兴现在,我对你和他都无爱也无恨了。”   “我都说出来了。”屏风里面的人情绪激动。   修女平淡地说:“说出来是对的,不然在心中变成了恶瘤,死的人得到了超生,活得的人也该获得新生。过去种种,如梦幻泡影,我已经在信仰中获得了平静。”   修女说完,屏风的人沉寂了下去,仿佛一场海啸消失于无形,修女转身准备走。   那人道:“我来这里就是知道你会来。以前我不肯原谅你,只是因为我的爱太深又太自私,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她年轻或衰老,青云直上或者颠沛流离,对他来说最可怕的是,他始终爱她。也许是屏风给他的信心,使得他能毫无障碍地说出心里话,也许见了真人,他反而一句屁话都讲不出来,所以他躲在屏风后不肯出来。   修女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一如往常,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屏风传来哽咽的声音:“死的人得到了超生,活得的人也该获得新生。”他终于还是跑了出来,追着修女的背影而去。   想来也许她们的人生境遇都急转而下再没有回旋而上的机会,但还是希望他得到心中那个她的原谅,以后能毫无羞愧地拨打她的电话聊聊那些好的坏的过去,而不需要临终之前还在和自己内心的恶龙搏斗。   而杜明明突然意识到,张先生的前好友是为了前女友而来,而非为了柳叶怀。原来岁月和爱还是战胜了柳叶怀的丰乳肥臀,这对她来说可是这场追悼会唯一好的收获。   这时候,顾人奇走到话筒前说:“其实之前我在张先生的小号中发现了他记录的遗愿。”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都安静下来,黄老爷子和黄之北看够了这个闹剧,正找不到原因,都投去诧异的目光。   “之前我说过,我们举办追悼会最大的心愿,在于完成死者的遗愿,完成他和世界的和解,张先生早就知道自己癌症晚期,但他没说出来,不想累及家庭,一个人默默承受。”   张先生还有另外的遗书?今天的信息量太大,肥燕脑袋里过时的CPU超额运转,让她头昏脑热,她一直以为张先生是太迟发现,已经根本没有手术的可能性,她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丈夫是如何忽然变得如此勇敢,平静地隐瞒自己的死讯,朝夕相处,柴米油盐,默默等待死期的? 第25章 二十三/亡灵遗愿(下) 世界是人组成……   顾人奇拿着准备好的纸条:“我给大家念念张先生的遗愿。‘人到中年,我突然觉得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连学个上网都比别人慢,换个车都难,怎么这么快就快四十多了啊?仿佛少年的我还在昨天,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如此糟糕?   一种强烈的恐慌充斥着我,我这辈子很无能,什么事都搞砸,我也不想说让我再活一次我会怎样?我也不想说让我再活一次我会怎样?因为我太了解自己,再活一次我还是一样,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   发现自己癌症之后,我开始回头看自己的人生,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我前妻怀孕时出轨,我对不起我的儿子,看着他一天天长高,变成一个男子汉,像是对我一个最残酷的审判,唯一能做的是每个月不管多拮据都绝不拖抚养费,即使老婆再怎样骂我,这大概是我做过唯一不无能的事情了吧;   我对我老婆也是,我以前出过轨她不放心我事事要监督着,有时候我真是受够了,想开车直接撞树上算了,可是舍不得,我爱我的老婆,她那样辛苦都是因为我这样无能,生活本来就没法尽善尽美,而且我这都是自作自受,我只希望她都给女儿一点呼吸空间,放宽心好好为自己活着。   其实老天很善待我,女儿和儿子都很不错。我是被社会抛弃的失败者,总想找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哭诉自己的不幸,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样的自己有多滑稽,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自己。   我更对不起的还有大学两个最好的友人,一个老死不相往来,一个音讯全无,你们都造了什么孽才会认识我把我当做朋友,我很爱你们,一直。大学的时候我们意气风发,以为前途一定青云直上,那是我最好的一段时光。   哪知道真实的世界丑陋,举步维艰,可世界是人组成的,它为什么丑陋?因为有丑陋的我,丑陋的很多人。我现在开始倒数自己的生命,也许哪天我会鼓起勇气去你们面前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会原谅我。   我问自己,对生命有眷念吗?有。害怕死亡吗?害怕。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多可笑,人大概活得多么不堪也会想苟延残喘吧,这就是人。在这里悄悄留下这样的遗书,也许不会有人发现,生这种病可能是我人贱自有天收,我一辈子活得像个多余的人。生命终结之时都没勇气去求得你们原谅,但愿有人在我去世后发现,代我赎罪,如果你们能听到这封信,那这就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   顾人奇念完,全场一片静默,杜明明对天山雪莲把自己蒙在鼓里很不满,他早就找到了张先生的遗愿,但是谁也不说,神秘兮兮地策划了这样的追悼会,却让他们这些不知情者跟着剧情跌宕起伏,体会了一场对人生和自我道德的深刻怀疑。对于这样自命不凡的顾先生,杜明明如果是神,也要再次给他来一个大大的中指。   工作员把屏风都撤掉了,杜明明看到了如同再次受到生命洗礼一样的大家,当然杜明明也明白了一点,但她这种现代社会的失败标本才不要他这样的价值观:顾人奇想要的体面,是拨开那些现代社会文过饰非的层层虚伪的迷雾,还原最真实的自己,她们内心中并没有完全熄灭的道德感,她们的忧伤、痛苦、欢乐、内疚……唯有真诚,才是成为一个体面的生命。   杜明明还在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话筒已经到杜明明手上了,原来顾先生竟然让杜明明说总结陈词,杜明明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大家明显都不快乐,哦,差点忘了,这是追悼会,确实不该快乐,但杜明明猜大家不快乐倒不是因为张先生,而是刚才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质疑后,大家发现最该质疑的是自己,最该看清的也是自己,人总是这样,从别人的世界兜一圈后还是会反射到自己身上,原来自己不过是都市中一个自私的人,岁月在自己身上累积了太久的污垢,让大家变得圆滑世故,不讲真话,朋友之间甚至连沟通都失去了可能。   但不管如何,这一切都跟她杜明明无关啊,整个追悼会都是顾先生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大家如果想报复请认准追悼会头牌天山雪莲顾先生。柳叶怀在杜明明身边嘴巴嘟成恶心的圆圈来鼓励杜明明:你能行的。杜明明希望她顶着自己的两个球滚远点。 第26章 二十四/亲孙女 杜明明思考了……   杜明明思考了一下,既然气氛已经如此暗淡,那她当然要继续发挥自己把气氛搞得更糟的独家技能:“谢谢大家来参加张先生的追悼会,我们请的人都是张先生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即使是你们,也不知道张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不关心吧,他变成了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很坏的老好人。代表了这个糟糕世界的一部分,可是不管他有多少怨言,做出多蠢的事,他至少在生活上多多少少给了大家帮助,竟没有一个人给他的生活一句真诚的劝告,也许一句话能改变他也能改变我们自己。直到他过世,才在这里说出真话,这还蛮滑稽的。说实话,我们甚至不如张先生,至少到最后,他不再迁怒世道不公,其实我就是我自己正在骂的那种人……另外谢谢在场的服务员未卜先知,水果里没有准备香蕉,所以大家不会扔我一身的香蕉皮。”   杜明明说完就发现水果里虽然没有香蕉,但是有一堆大番茄,看来注定难逃厄运,杜明明看了一眼现场,大家还没做沉思状。   他的儿子恳切地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爸爸,从来没有真的恨过你。”   令杜明明意外的是,杜明明看到他的前妻慢慢地走上前,脸如槁木,对着张先生的遗像哽咽:“哎,算了,死都死了,我们也老成这样了,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坐在地上的肥燕面前,向她伸出手:“再下去更让人笑话,两个老太婆,还有什么意义呢?”   肥燕抬起厚重的眼皮,震动地看了看她,思虑了一番,终于伸出手去。前妻潇洒地拉了一下,结果没拉起来,反而差点一同拉跌到地上,这人生难得的杯酒泯恩仇的大气场面被搞得这么不得体。   她默默地说:“你还真是重。”转头对呆呆站在一旁的儿子尖叫:“看什么,还不快来帮忙!一二三,起来!”   在场参加的人看向张先生遗像的眼神多少有了生而为人的怅惘之感,也许以后大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人的性格是极难改变的,但只要遇见类似的处境时,忽然涌起伤口一样的疼痛,也就足够了。   从这点来说,这场追悼会可算成功,但杜明明看了一眼老爷子,老爷子依然莫测高深,作为一个终极BOSS,沉默有时候比多话更有威慑力,给现场打分?他不急。   杜明明竟然看到28颗纯白牙齿的齐浩带着他那假装很漂亮的女友驾到了。   奇怪,这是追悼会又不是蟠桃盛宴,犯得着大仙小仙齐聚一堂乐此不疲吗?顾人奇低声戏谑:“嘿,自以为聪明的杜小姐,恐怕你以后要开始学会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学会释怀了。”   杜明明怔住了,原来杜明明在墓地里倾诉的话,他倒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还记了下来。因为尴尬,杜明明恼羞成怒:“在你们天堂界,偷听不会被雷神劈吗?”   “不会的,你放心,你们的每个心愿都值得我们用心聆听,虽然大部分都很—愚蠢,但没办法,毕竟是人类嘛。”   他还真心装起天使来了,这里的环境好适合续摊做烧烤,杜明明真想联合在场的人类让他缴出自己的翅膀。   那边的黄之北看杜明明和顾先生窃窃私语,不禁投来询问的目光,等到大家依次退场,张先生的追悼会也算告一段落了。   黄先生公司的成员正准备陆续离场,杜明明因为和顾先生正在交火,一时之间忘记身边的绝代佳人柳叶怀,一失足成千古恨,柳叶怀大声说:“大家且慢,我们得认识一下,我是你们公司老董的前孙媳妇,黄亚南的前老婆,很高兴见到大家。”   可惜除了她自己,没人高兴得起来。老爷子瞬间脸黑,说了声:“没有规矩。”   杜明明后来才知道老爷子以前是军人出生,严谨的服从对他比生命还要重要,所以他对柳叶怀放浪形骸的人生充满各种抵触。眼看柳叶怀小姐要掀起会议的另一场惊涛骇浪,包括雷达先生都向杜明明投来赶快打晕柳小姐拖出去喂狗的hei社会信号,但问题是她杜明明打不过柳小姐。   杜明明用手肘捅身边的天山雪莲,这场会议他是主要负责人,应该由他来收场。但他丝毫没有反应,杜明明怀疑该不会是自己瘦得手如匕首,当场把这小子给捅死了?连忙转眼看了他,他好好地喘着气,气定神闲地看着现场表演。   柳小姐风骚地站起身,如风摆树枝般摇曳着到每个人面前去热情握手:“哎,我认得你,你是不是去过我店里给老婆买过内衣。”   那男人脸一红,不知声。杜明明洞若观火地感觉不是给老婆买而是给小三买,但和杜明明无关,不需声张。   “你身材真好,以后可以经常来我店里,我给你推荐,还给你打折。”柳小姐给另外一个美女递上名片。   员工们都不知道内情,不知道柳叶怀和董事长的关系好或者坏,所以不敢过分热情也不敢过分冷待,尴尬地说着客套话,热情似火的柳小姐难得一次成为冷场高手。   其中有个神经比较大条的员工问:“您前夫好像没在公司上班?”   柳小姐笑得特别真诚:“他潜伏在大家左右呢。”然后转头问黄之北,“对吧,小北弟弟。”   黄之北不明白自己怎么凭空有了一个霸道姐姐,于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黄雷达几乎要对杜明明发射伽玛射线了,希望把杜明明异化成绿巨人来制止这场闹剧。   杜明明耸耸肩,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擅长隔岸观火,不擅长扑火。   老爷子看起来并不气恼,但声音气场强大:“你闹够了没有。”   “说到闹,我女儿才闹呢,您曾孙女真的特别活泼。”她说着从包包里面掏出手机,热情洋溢地晒自己和女儿的合照。   老爷子僵着一张脸,不想看,但又忍不住想看看自己曾孙女的日常生活,人到老年,竟然还要面对这样艰难的残酷抉择。   柳小姐在旁边跟个糖果人一样甜蜜地讲解照片拍摄的时间场景,场面忽而就其乐融融起来,夕阳的余晖温馨又从容。   然后柳小姐恍然大悟地一声大大叹息,拍了一下大腿:“哎呀,糟糕,给您看错了,这不是您的曾孙女,这是我堂哥的女儿,你看我这脑袋,糊涂的!都是被您的威严恐吓的,一下子就乱了。”   照片展足足看了五分钟,所以大家眼睁睁看着威严的老爷子被耍了,足足五分钟盯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当自己的曾孙女,流露出祖父的慈爱。杜明明几乎要爆笑出来,抬头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张憋住笑意的脸红得近乎紫,杜明明转头看顾先生,顾先生也带着笑容。   这下,全场的人都知道老爷子根本认不出自己的亲孙女,这也难怪,毕竟近亲的小孩子长得也有点类似,更重要的是出生以来,柳叶怀母女都出于被前夫强制潜伏的状态,老爷子从未知这个孙女的存在。   看来古人的一句话对杨贵妃或者柳小姐都同样适用:平胸方能平天下,孩子你将使天下动荡不安!   老爷子纵然见惯了风雨,但是在手下面前,认错自己孙女这种事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气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柳小姐得寸进尺,换了一组照片:“这才对,这才是您的亲曾孙女,老了记性不好,您得好好地记记。”   黄之北冷冷地说:“不要这样和我爷爷说话。”   本来是家务事,黄雷达这人精在旁观察着,不想来掺和,现在看事态不对,小跑过来劝架:“柳小姐,好了,一家人小小的不愉快多的是,化解了,化解了就好。”   柳小姐不理这装模作样的和事老,问老爷子:“您现在可算认得您的曾孙女了吧,虽是您的曾孙女,但以前您可从未在乎她是否活着,什么时候血管里的血涌动起来举起十万面红旗抢着认亲戚了,问题是我女儿根本不认得您,你们真是一家子奇葩哦,您看您还不如蒲公英,蒲公英四处扎根,也没要认祖归宗,反而子孙满天下,您还是要学习一下蒲公英的共产主义情怀。”   蒲公英无私的形象突然在杜明明心中高大起来,老爷子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说什么也没用。”   柳小姐也不怒,跟刘胡兰一样英勇:“果然是我喜欢过的男人的爷爷,好大的口气哦,您都没见过曾孙女,也好意思抢,豪门风范十颗星。”   老爷子不想多多纠缠,转头问黄晓西和齐浩:“你们来有什么事情。”   黄晓西矫捷地奔过去,挽住老爷子的手亲密地说:“爷爷,齐浩找杜小姐有点事儿。”   杜明明看得出黄晓西对自己很芥蒂,可是根本无需这样,杜明明不过是一个过去的幽灵,在自己的世界里,触不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毫无杀伤力。那些统统不过是回忆,眼前的你这个女人才是他的未来,杜明明以前做过的、未做过的,他都会和她一起做。 第27章 二十五/天堂的样子 如果这世间的事情……   柳小姐也不闹了,冲杜明明眨了眨眼,她当然不至于觉得自己能打消老爷子抢曾孙女的念头,所以她猜想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找她?带着女友?既然她们早已经错过了,那索性等她的追悼会再来鞠躬也不迟啊。   老爷子看了看杜明明又看了看顾人奇,严厉地站起来准备走人:“对于你们今天的追悼会我非常不满,简直是没有规矩,丢人现眼。”   黄雷达被这几句重话吓得当场要毙命,杜明明低声问身边的天山雪莲:“老爷子要把公司夷为平地了,怎么办。”   天山雪莲高贵地说:“怎么可能,小姐,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一个人满意而存在的。”   作为一个资深员工杜明明和一个还未转正的天使员工无法沟通,杜明明的level差太多了。   齐浩阳光普照地对杜明明说:“你现在有时间?”   看着这一对璧人,杜明明急于金蝉脱壳,脑筋一转,就说:“恐怕没办法,我要送顾人奇和你前嫂子回去。”柳小姐恶狠狠地叉了一下腰,表示豪门前嫂子就是她本人绝对没错。   原本黄之北随着老爷子要走开,忽然震惊地转头,问:“他叫人奇?”   他一向非常善于控制情绪,不知道这名字是怎么震古烁今了,虽然这名字的口气是大了点,想必顾先生的父母擅长吹牛,但何至于让黄之北表情突然这么丰富?   他看了他们一眼,见杜明明没答,又问了一句:“你叫顾人奇?”   顾人奇带着神秘的笑容,点了点头,说没错。黄之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以感觉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好奇,一会才说:“名字挺牛逼。”   顾人奇说:“谢谢。”对于别人的表扬,他总是大方得体地照单全收。天山雪莲你一定很看得起你自己。   黄之北等人走了,杜明明准备去开车,齐浩说:“既然如此,那不如在你们家楼下的咖啡馆会面。”   齐浩这么善解人意,简直让人没有办法拒绝。杜明明只能用默不做声代替了答案,然后在心底诅咒了几句化解不甘心。   黄晓西见状,连忙大规模放大自己的作用,道:“齐浩很在意你的,他每天都和我说他最难过的事就是你的日渐疏远。”这么得体大方的话背后的潜台词其实是让杜明明滚远点吧。   杜明明才不信这世间有这样天真无邪的女人。一路上思绪纷纷,不知道他找自己又有何事,有些人躲也不躲不了,注定一辈子纠缠不清。   柳叶怀倒是全程风骚,对着天山雪莲笑得花枝乱颤,杜明明忍不住制止她以免连自己的水准也被一起拉低:“你笑成这样,小心假牙掉出来。”   柳叶怀趁着杜明明开车,悍然袭击杜明明。然后又对着天山雪莲笑。杜明明实在被这女人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女儿都快被抢走了,你笑成这样真的是为人母的慈爱表现吗?”   “滚蛋,我这不是感谢顾先生的主意吗?”   “所以,是这位天使给你出的主意?”杜明明倒是好奇了,他对于柳叶怀的事情竟然这么上心。杜明明懂得今天柳小姐做了一场好戏,所以默默配合她。   以前她在黄家都是处于雪藏状态,就算被人杀人分尸也没人知道,女儿即使被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个试管婴儿呢。今天她不止是光天化日之下宣告了自己的存在,还让大家发现黄家根本不认得自己的女儿,这至少扭转了战局,双方都在阳光下,黄家多少会有舆论压力。   柳叶怀笑:“我被雪藏了这么多年,顾人奇提醒我一场战斗,双方都见光才是公平的,抖一抖身上的雪,老娘也是阿尔卑斯山上的豹子。”   “是阿尔卑斯山上的奶牛吧!”杜明明说。   她气得要当场掐死杜明明,然后天山雪莲难得被杜明明逗笑,杜明明和柳叶怀跟着笑,忽然觉得她们是一个小团体,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引领杜明明的车在拥挤的交通里披荆斩棘,杜明明很开心,还差一点就要冲过去,绿灯在倒数,快压到线的时候,红灯亮起来,但是杜明明一点也没有焦虑,这个伟大的被天山雪莲嫌弃的钢铁城市,无数的高楼玻璃在黄昏的光里闪耀,那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玻璃,那是上帝创造的光,谁更伟大呢?   杜明明望着窗外,用完全不同的眼光打量。如果真的有天堂,天上的神会害怕这样的人类么?当年,远古的人类不过是建了一个巴别塔,就把神的胆子吓破了,如今的人类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再凶猛的动物也要臣服,老虎、狮子、豹子统统把他们赶到世界的边缘,所有无家可归的动物们睁着不知所措的眼睛在这个尘世中浮沉逃难,世界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座构造精致的城市,天堂有这样恢弘吗?如果天堂比不上人间,绝望的她们还能有什么幻想和凭借?   杜明明问:“嘿,天使,我们人间这么辉煌,你羡慕吗?流连忘返吗?”   他笑着了笑:“你确实能在自卑和自恋中自在转换嘛,也许你们这只是神放弃的世界,也许你们只是被放弃的子民呢?”   “哦,所以你……”杜明明看了看后视镜中的他,有一句话没问下去,所以成天以天使自居忽悠我的你会走吗?会很快就走吗?会像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面前一样莫名其妙就消失吗?   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那滚烫的喜悦心情一下子暗淡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些舍不得,他又不值得,他又不值钱。他如果走,最该额手称庆的不该是自己吗?   还好,柳叶怀的低智商拯救了这个僵局:“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天使天堂的?”   杜明明说:“不懂你又要问,问了又还是不懂,高智商的谈话你能不插嘴,只做笔记就好吗?”当然又是一场恶战。   走进咖啡厅,杜明明的青春和回忆在等杜明明,他一看杜明明走进去,就对她笑,对她挥手,好像她们从未被岁月和隔阂打败。他那七百二十度随机展示漂亮的女友并没有到场。   杜明明坐下来,面无表情地问:“我很忙的,找我干嘛?”   齐浩自在地道:“一般我很忙的意思是你不重要,我没时间给你吧。”   杜明明不得不说:“你一直很重要,但我也一直很忙。”   因为即使不说出来,他也洞若观火,这些是岁月带来的默契,她们从小就认识,两家关系好得如同一家,直到初中,火热的夏天,像是滚烫的煤球的夏天,杜明明依然和他躺一张床上聊天,她可以在他面前随便伸懒腰,化妆、上洗手间,没有任何芥蒂和不好意思,是这样的爱。   直到柳叶怀认识她们,还很疑惑两个没有血缘的男女竟然能如此亲密无间的自然相处?而爱是什么,张爱玲说过,爱不过是回忆,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   遗憾的是,她们无法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些爱变成了杜明明心中的黑洞,怎么都填不满,杜明明不断吸着血淋淋的西瓜汁,可是无济于事。   齐浩说:“你还是老样子。”   “人老了,当然变不出什么新花样。”   齐浩在那里笑,杜明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齐浩没有回答,只是正色道:“伯母说,她和你说了几次,我妈妈墓地搬迁的事,希望你帮忙,但是你坚决不肯。”   杜明明听了是这件事,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让脸色变得太过苍白。   齐浩努力笑了笑,露出自己的招牌牙齿:“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帮忙不可,只是希望你别躲我了。我希望,至少我们还是好兄妹。”   为什么婴儿出来第一声就是啼哭,终于有天杜明明了解,因为生而为人,笑比哭还要艰难许多。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她去做这件事,逼她去面对那肮脏的过去,你们不能因为无知而显得无辜。杜明明笑:“最近想滴血认亲的人怎么这么多。”   齐浩说:“我不明白你想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杜明明没说话,手放在腮边,听着手表滴滴答答在走,滴滴答答,永远准确,永不犯错。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如果这世间的事情真的都有对错,反而她们也许没有那么容易错过。   又或许都是杜明明的错,杜明明应该把死守的秘密告诉你听,他一定会听的不是吗?他一定会解决的是不是吗?他们彼此没有秘密,可是那时候的她太年轻,太倔强,宁可死也不肯认一个错,宁愿远远把他推开,所以她错过了他安慰她人生遇见的挫折,错过了他喜悦时的拥抱,错过了在他人生中更紧要的位置,终于现在他们都无法挽回了这个错。   服务员送来了甜点,他拿着勺子把蛋糕上的奶油弄掉,然后拿给杜明明,因为杜明明不喜欢吃奶油。 第28章 二十六/齐妈妈 你的习惯终究变成了我……   他的眼中有着昔日的光辉:“我也习惯了,吃蛋糕要把奶油剥掉,只留下巧克力;我也习惯了吃西瓜的时候,不切成片,切开了,就拿铁勺子去舀,跟个孩子一样,你说这样有夏天的味道;我也习惯了,骑单车的时候,时不时用手往后摸一下,担心你不在后座,可是,后来你真的不在后座了,你都不在那么久了,为什么这些习惯我都戒不掉了。”   杜明明的眼泪快来,她想说,你的习惯我也一样戒不掉,熨烫衣服的时候总是错觉你的一件校服衬衫就在手边,买菜的时候总不自觉少买了蒜头,不过是因为你不吃……你的习惯终究变成了我的习惯,但也许那已经不是爱。   杜明明看着他的脸,十年来他都没有变化,因为你在原地等待,所以时光没有带走你吗?可是,杜明明不信,你已经要订婚了,你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光芒胜过所有的往事不是吗?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正如柳叶怀说的,她不过是一个薄情的女人,谁喜欢她都是要倒大霉,离开她他应该烧香谢谢祖先显灵。   杜明明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觉得再坐下去自己一定要休克,她站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以你的现在,其实伯母的事情根本不需劳动到我,但是你希望做这件事的人是我,那我会去做。”   他可能有些惊讶于杜明明的反应,没有做声,她走了出去,停顿了一下,说出她一生中最想说又最不想说的一句话:“不说什么兄妹、朋友了,其实我希望我们最后的关系,是没有关系。”   杜明明快步走出咖啡厅,他没有追上来,杜明明说的话那么伤害人,就算是一只忠诚的狗也会扭头而去吧。   杜明明忍不住蹲在街头,眼泪纷纷扬扬直落下来,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拖着,一会是尖锐的痛一会是钝痛,前面就是十字街头,车来车往,每个人都带着沉甸甸的心事,谁会在乎路口有个哭到断肠的女人呢。她是疯了吗?她是疯了吧?卖墓地这么多年,她这是要转型去哭丧界吗,是的,即使是在哭丧界,她这样的哭法也一定是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登上哭后宝座吧!   天阴沉沉,要落大雨,忽然杜明明听到砰的一声,巨大的一声,杜明明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瞬间飞到杜明明不远处,眼睛睁得好大,瞪着杜明明,然后是无数的尖叫声,“出车祸了,撞死人了!”   司机赶忙下了车,有人在打电话报警,四周的人如海潮一样迅速向杜明明这个方向涌过来,杜明明看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她还瞪着眼睛,仿佛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她只是想找点买菜回家还要接孩子放学,可是现在却躺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孩子在校门口要找不到妈妈呢,可是,她却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   可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她最不堪的记忆重合,杜明明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就是这样的女人,用那种垂死的眼神看过杜明明,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是这样的灾难却为何要她来承受?为什么要像是她错手杀了人?杜明明弯着腰要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在那里干呕。   急救车还没来,倾盆大雨落下来,要冲刷这些血,血一道一道,变成河流流出来,杜明明知道自己满脸的眼泪、错愕、恶心,痛苦,有人冲过来问她:“杜小姐,你没事吧。”   杜明明推开所有的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整个世界是模糊的、灰灰的一片,像是梦里的光景,在噩梦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后面有恶鬼在追,回头看不清恶鬼的模样,心中只记着要逃命,她要逃命,所有的建筑,高大地屹立着,霓虹灯闪烁,人影穿梭,但所有的东西她看到的全是黑白,影影绰绰,像是深夜里的无边丛林,她能直接穿过任何一栋建筑,因为每栋建筑都不过是一个千万年前残留的影子。   杜明明不知乱跑了多久,不知是否有人在打量她,因为雨还一直在下,她披头散发,全身都在滴水,她看到同样躺在马路上的齐妈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仿佛杜明明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她至今也分不清那个眼神是谴责或者祈求她的原谅,就在出事一天前,齐妈妈还对年少的杜明明说她是她唯一认定的儿媳妇,齐浩如果对她有二心,她二话不说就替杜明明掐死他,但后来最亲切的她躺在那里,那个眼神却变成她终生的噩梦。   齐浩要结婚了,齐妈妈早就不在了,没有人替杜明明掐死他。   杜明明全身发热又发冷,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病,怎么一会热一会冷,跟个能自动调节温度的变频空调似的,想一下又明白了,她本来就有病。   假眼睫毛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眼影变成了污水在她脸上四处流窜作乱,模模糊糊,看到前头有的士车停下来,有人指着她说:“就是她。”   对,就是她,杀人犯就是她,是不是有人迟来地指认她了,然后拉杜明明去做电椅,要做电椅得快,就趁现在,现在她一整个都是导体状态,容易导电,死得快。   迷迷糊糊,杜明明觉得有人要拖她上的士,她盲目反抗:“你是谁啊?你干嘛?”但是身体虚弱,三两下就被拖上车了,司机皱眉道:“她这全身湿哒哒的跟落水狗似的。”   “我草你妈,你才是落水狗。”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杜明明还记得反击,她就是这样一个孤傲的猛士。   司机估计崩溃了,要痛打落水狗,杜明明听见熟悉的声音说:“等下双倍价钱给你。”   于是司机就开心地上路了。她在车上,神志模糊,絮絮叨叨地说着:“完了,来不及了,完了。”   后来,她想司机一定以为自己带了一个神经病。那个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的毛巾,给她擦头发,擦脸,干燥温暖的感觉,像是一双温情的手,杜明明贪恋这仅有的温暖,仿佛是困在矿井里,看到一缕射进来的光。   她混沌地想他一定是齐浩吧,不管杜明明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她的不就是齐浩吗?不管她在哪里跌倒,帮她拍拍灰尘,贴上创可贴,背着她回来的不是齐浩吗?齐浩,她想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她再也不逞强了,因为她太痛苦了,这些事其实你都该知道的。她说:“齐浩,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杜明明听到他答应了一声,她说:“你知道我们两家人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吗?好到我爸爸和你妈妈偷情,我看到了。”   杜明明又抽噎起来,她感觉司机把收音机调小声了,听到这么劲爆的信息,司机你的全身每个毛细血管都饥渴万分,都张开了想满足好奇心吧。   “那天我撞见了,我狂跑出来,他们追过来,然后你妈妈被车撞了,那个时候雨下得好大,你妈妈躺在那里,一直看着我,我是不是你妈妈看到最的后一个人?他们说你妈后来再也没有张开眼睛。”   “雨下得好大,你妈妈全身都湿了,我爸爸哭着拿着水果摊的大伞撑着,他来不及管我,我怎么办?我才十六岁,昨天才过完生日,我才刚成人,为什么没有人理我,为什么我爸爸和你妈妈要这样对我?你说他们公平吗?这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你妈妈做错了事,可是她死了,受苦的是我。”   杜明明感觉有人轻轻抚她的额头,像是低低的怜爱的吻,“我晕倒了,其实我没有晕倒,我是装的,我在救护车上,透过玻璃,看到雨水把地上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一点血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想,如果没有这场大雨,我也会拿着水把地面洗干净吧,太脏了,我怎么能让你妈妈的血就那样在地上干涸、展览呢。我一定会一桶水一桶水地拿过去,用刷子使劲刷,把每一个砂砾都刷洗干净,那样我才能安心。”   “医生说我对那瞬间的事情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其实我也是装的,我装得多好,好像被车撞的人是我,这么多年你们都没发现吧。我多么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人,恨不说出实情的杜明明爸爸,恨不知道实情的你爸爸和我妈妈,恨一鼓作气就死掉的你妈妈。”   “可是我最恨你,恨你无辜的笑,恨你什么都不懂,恨你一天到晚在我病床前忙碌,明明你妈妈出事了,可是你还要记挂着我,让我痛苦、心虚、难熬,我能怎么办呢?除了装我能怎么办,我爸爸和我妈妈依然在一起,我家人和你家人依旧每年给你妈妈上坟,每个人都羡慕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妈妈墓地不好,这些年都会被水淹没到,我妈妈第一个要替她折腾,姐妹情,你懂吗?我妈妈和你妈妈从小认识的姐妹情。我怎么拒绝?可是我又怎么答应?” 第29章 二十七/小王子 你花在你玫瑰的时间让……   杜明明恸哭出来,那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然后车到了,那人付给的士双倍钱,的士退回了一半,声音沧桑:“兄弟,我也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你看,连铁石心肠,要痛打我的司机都为杜明明难过,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凄惨笑容里的暗淡呢?   那人扶杜明明上楼,开门,杜明明问:“齐浩,你怎么有我家钥匙。”他不答,就像是这些年来一直的沉默,就像是她们面对面,回忆起少年时光的沉默。   她头好痛,只想躺下去再也不起来,想必当年的齐伯母也是一样,躺下去就再也不起来了,因为做人真的比想象的还要难。   那人偏偏跟她作对,不肯让她长眠,一路把她拖到了浴室。杜明明心中悲呼:柳叶怀,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一样不出现啊,赶快替我一屁股坐死这个人啊,我要睡觉。   那人调整好水温,替杜明明洗头发,水一冲,她整个人清醒了一下,才发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齐浩,但也就是一刹那的回光返照,然后她又昏昏沉沉了。   他替洗完头,又帮她洗完脸,又用电风吹给她吹头发,吹完之后,不是她吹,她的头发迎风飞舞,再高级的洗发水广告都配不上她这飘扬的秀发,这下杜明明彻底清醒了,发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齐浩而是天山雪莲顾人奇。   杜明明意识不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像说了很多话:“怎么是你?”   他依旧是那种聛睨一切全天下人我都看不上的傻逼眼神,拿了她的内衣给她:“你该庆幸是我,抱歉,我也不想拿的,你赶紧冲个热水澡睡觉吧,明天有你受的。”   杜明明跟喝酒断片了一样,在浴室拼命回想,勉强想起有人出车祸在自己面前死掉了,然后她就没控制住地疯了,在他面前把该说的疯话都说了,以后还怎么愉快地做同事呢,他已经够瞧不起她这铜板一样闪光的人生了,以后不是更要低到尘埃里。   杜明明想自己豁出去了,扭扭捏捏地不是她的风格,虽然她的头很痛,但她必须振作起来,用宇宙女王的气场镇住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脚步不稳,真是脆弱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仿佛跌倒就会粉身碎骨。终于走到床边,发现有一杯温开水和药在等待。   他就坐在床边,看到她就说:“把药吃了吧。”杜明明爬上床,就像是受伤的士兵为了保住一条小命,在烽火连天里,拼命爬回自己的战壕。   他替杜明明盖了被子,这么温柔,简直无法拒绝,眼前就是□□她也吃,反正生无可恋。他说:“为了免你费脑猜疑,你说的事我都听到了。”   杜明明心中大叫一声,不是说好你是天使的吗?那你应该提醒我你不是齐浩提醒我不要说下去啊,偷听是不是你的独家技能,天使做到你这一步,让其他尚未蒙尘的天使们情何以堪。   他说:“也没什么,我想让你知道,这个尘世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煎熬。”   杜明明抬头,看到他,他依旧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关怀的神采,眼里有无限的柔光,就像是石雕的神像忽然有了真的眼泪。   杜明明心中猛然一动,仿佛在枪林弹雨的逃命中,忽然有人掩护着她,不是她一个人在斗争,此刻的她就是这么脆弱。不管眼前是什么人,她都想抓住,只要她不是一个人就好了,一个人是最孤苦的地狱。   他示意杜明明睡觉,他要关灯,杜明明说:“睡不着,能提个请求吗?”   “你说。”   “你不是有很多书吗?念一段给我听好吗?要温柔的,安静的那种。”   他点点头,转身到客厅拿了书过来,杜明明看了一下,是《小王子》,他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书。”   杜明明成年后就很少看书,这本书她没看过,她点点头,他翻动书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动听。她听着,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教室里,漫长的阳光照着,所有的少年都不会老,老师在课堂里走来走去,有人在传纸条,有人在做作业,有人在发呆,心想着无聊的时光怎么打发,人生以后会有更快乐的事情吧,和现在近乎静止的慵懒时光相比,一晃过去,所有的少年都老去了,课堂灰飞烟灭,更好的时光却没有再来。   他温暖的,如同多年以后,翻箱倒柜,看到自己小时候的衣裳一样怅惘而又长情的语气念着:“王子对玫瑰花们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洞的。’没有人会为你们去死,当然了,我的那朵玫瑰跟你们不一样,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会以为她和你们一样,但她单独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它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掉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言不由衷、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杜明明听了,酸楚的情绪在自己的心中涌动,这繁忙的人间,那样少人有时间花在别人的身上,所以越来越少的人有勇气说:你看,这是我的玫瑰,她是我的唯一。这无尽的夜晚,千万朵玫瑰开着,他们都只是普通的玫瑰。   他翻了一页,又念:“……狐狸微笑着说:‘这就我的秘密,很简单,只有用心才看得清,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正是你花在你玫瑰的时间让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杜明明慢慢闭上了眼睛,记事以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让她抛弃了所有纷纷扰扰的情绪,即使在摇篮中,她也并没有听过温柔的摇篮曲。杜明明愿意变回脆弱的婴儿,用这样舒服的婴儿姿态去倾听他要告诉的秘密,这个宇宙玄之又玄其实又最为简单的秘密。如果有那种运气,谁不想做回一个宝宝呢。   他盖上了书,低声对杜明明说:“你累了,睡吧。”   杜明明有点留恋不舍,睁开眼睛,此刻她们之间没有任何芥蒂,杜明明觉得她们之间的沟通无比畅通,她也无需别扭或者口是心非,想着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出口,不必觉得羞赧或者难为情,她问:“你觉得爱是什么。”   他说:“对我而言,爱是无尽的付出和忍耐。”   杜明明疑惑地说:“怎么说?”   他站起来,俯瞰着杜明明,但眼神是柔和而清凉的,少了以前的不知是否故作的鄙视神色。他想了一想,忽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就像是之前他拥抱杜明明一样自然,就像是在她的唇上君子般郑重其事地盖了一个章:“就这么说吧。”   然后关了灯,走了出去。在黑暗之中,杜明明全身的细胞才活过来,心跳得像火山爆发,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他都如此自然而然,就像是露水降落在荷叶之上,就像是云朵化为雨水,杜明明有点恼怒,因为她觉得他不把当成一个女人,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无上的羞辱,可是她又生不了他的气。   算了,算了,她心中有些柔软的甜蜜:也许他真是她的独家天使,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可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杜明明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老早就被天山雪莲吵醒,他做了早餐,拿到了她的床前,做了一回他的慈禧太后,杜明明的开心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来表达,象形文字也不行。   杜明明也顾不上一点妆都没化就这样和他坦诚相见,辜负了这个修图的美好时代,反正昨天最狼狈的时候都让他见着了。她边恶狗扑食边听他说:“等一下柳叶怀和黄之北可能都会过来。”   杜明明惊讶:“我又不是亿万富翁,临死之前要念遗嘱,他们来干嘛?”   他说:“昨天是黄之北碰见你,没拦住你,所以急着打电话给柳叶怀帮忙找,柳叶怀又跟我说了,所以我们三个都去找你了。太晚了,我让他们今天再过来。”   杜明明模模糊糊记得灾难现场,有个急切地声音问她;“杜小姐,你没事吧。”估计那是黄之北的声音。   突然,杜明明觉得自己重要起来,没有驾崩也要出动三个人急着找她,哼,杜小姐,你也不是一朵普通的玫瑰。她忍住不去回想那些痛苦而纷杂的事。   黄之北竟然比柳叶怀早到,柳叶怀这个倾国佳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极其需要国家心脏协会认证。   杜明明看黄之北脸色很差,估计昨天没睡好,为她牺牲了睡眠。其实他们并没有很熟,认识的时间也说不上长,难得他这样关心她。天山雪莲带上了门,留她们在房间里,一身正气地回了客厅。   他问:“你还好吗?昨天你的情况很不好,我很担心。”   杜明明说:“昨天我鬼上身,后来请了驱魔人把鬼抓走,现在我又变回人样了。”   他笑了笑:“能开玩笑说明好了些。”他顿了顿:“其实听说你回来后,我很担心,一直在楼下等你。” 第30章 二十八/我养你 如果我说我养你,那你……   杜明明忍不住震惊, 所以他昨天晚上都在楼下?难怪他来得如此及时,杜明明说:“你何必,你可以进来看看呀, 这么大的人情我拿什么还你,我整个人论斤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啊。”   他说:“我怕打扰你休息。”   杜明明害怕这样正式的语气, 好像马上就要媒人上门提亲,然后她呜呼哀哉唱着琵琶行远走边塞嫁给没有共同语言的外族君王。   杜明明说:“对不起, 总经理, 事到如今,我只能忍痛请求你扣我工资了。”   他拧紧了眉毛,忍受杜明明的插科打诨,一会才说:“我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杜明明赶紧说:“所以, 我是知道得太多了吗?”用一种特工的神秘语气,以表明自己对他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杜明明看到他捏紧了双手,不知道是焦虑还是紧张, 或者是想揍她, 如果杜明明向别人表白得到这样的姿态,她一定不止叫上五百个东北大汉去揍他,还每天定时拿砖头去扔他们玻璃窗, 养五百只藏獒天天去强jian他家的阿拉斯加, 让它们一天到晚受孕个不停。   但是她现在头很痛, 他的表白出现得很不及时,她无法分解。   最终他坐在她面前,眉毛眼睛都离得她特别近,他和天山雪莲的画风很不一样,他有一种孤寒又傲慢、抑郁又大气的气质, 人生的经历对她们的外貌多少都会有影响。   他看了杜明明很久,杜明明都担心他要掏枪要挟她不答应就枪毙她了,他沉沉地说:“我说我爱你,也许你也不稀罕,我了解,不喜欢的人的爱又有什么稀罕的?如果我说我养你,那你会多少考虑一点吗?”   这样对他来说退而求其次,丧失自尊的话让杜明明心中一痛,他也是想了许久才决定这么说的吧。杜明明用她那痛得不行的脑筋勉强一转,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向只谈钱,这是要包养自己的节奏吗?迟来了几年啊,这是她大学时代的需求和梦想,但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她已经没有青春可以浪费在被包养上。   她只好正色说:“谢谢你喜欢我,对我来说,我爱你比我养你动听,我不会不稀罕的。但是我的脑袋有个坑,我的心中有个洞。”   “是齐浩吗?齐浩和我妹妹结婚是不可更改的事情。”   “我不想破坏任何人的幸福,而且我现在觉得很累,也不想用别人的幸福来刺激自己。”   他没有做声,一会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在等这方面,我很有天赋。”   杜明明喜欢把自己悲凉的过去云淡风轻甚至变成笑料自嘲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笑了笑。   他转而说:“你和顾人奇一直住一块?”   杜明明觉得自从他知道顾人奇的名字后,就对他特别有兴趣,难道他有五行占卜的特异功能,算到天山雪莲会抢走他的继承人之位,杜明明打了个马虎眼:“是啊。”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同事,还能怎么认识。”   “那他成为你的同事才不久,你们怎么会一直住在一起?”   杜明明一时晕了,才发现他立刻开始去调查顾人奇了,她不知为什么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很不爽,她怕他对顾人奇有任何不利,而且现在还挖了个坑给她跳,只要有人想耍她,她都要加倍奉还的。   杜明明说:“关你什么事情,我说他是我爸的私生子你信吗?”   他笑着说:“那他就是你哥哥呢,我愿意信,更希望是这样。”   杜明明简直想打电话叫急救车,这里有个精神病人,还是有钱的精神病人,送给你们本月冲业绩。   正静默间,门被狠狠推开,柳叶怀如同一个龙卷风一样刮进来,指着黄之北就一阵恸哭大骂:“你们他妈的快把我女儿还给我,你们这一家子衣冠禽兽!”   杜明明病中震惊地站起来,如同一次强势的回光返照:“我的干女儿这么快就被抢走了?”   她仿佛三十二个跳广场舞的大妈同时上身,继续痛骂黄之北,骂着就有了哭声:“你们这些豪门,   就专门会巧取豪夺,女儿我生的,我养的,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哪来的狗胆。”   凭心而论,这事和黄之北无关,但黄之北也没有发火,只是想平息柳叶怀的怒火:“我了解你的感受,当年我爷爷从我妈妈手中把我领走的时候……”   柳叶怀一个机灵,原来有前科,而且前科已经在爷爷那边都长这么大了,她忽然害怕自己再见到女儿的时候,也已经年,她颤抖道:“哦,你也知道啊,那你怎么不回去找你妈,我真替你妈妈不值得!”   黄之北脸色一暗,受伤的神色迅速闪过,回复了沉默,杜明明知道他被柳叶怀伤害了,但是柳叶怀此刻随便看到一个姓黄的,就算是只大黄狗也要撕成碎片才罢休,黄之北回头关切地对杜明明说:“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再来看你。”   杜明明为了缓解气氛,一时之间就化身迎宾小姐:“好的,欢迎下次光临。”   他忍不住被杜明明逗笑了,柳叶怀狠狠瞪了杜明明一眼,表示她众叛亲离,女儿被夺,最好的朋友倒戈敌营,她先找完仇家复仇后,再拿汽油来和杜明明同归于尽。然后不依不饶地边骂边跟着黄之北走出去,还边拉扯黄之北,好一场叔嫂的禁忌之恋,收视率不要不太高。   杜明明站起来,担心柳叶怀做出其他奇葩的事,就要起身,顾人奇推门进来,说:“你先歇着吧,早晚要这样,没事的。”   她很忧虑,也担心干女儿的下落,挣扎着说:“我担心她再捅娄子,而且我干女儿身体不好,脆弱得很。”   顾人奇走到床前,把杜明明按了回去,脸离她非常近,呼吸触碰着她的脸,薄荷的牙膏味冰冰凉凉,却不知道为何让杜明明脸上的热气直直往上升腾,他很有把握地说:“你干儿女到黄家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毕竟她父亲是医生也在那里。柳叶怀做不了什么,她进不去,只会在黄家门口蹲点,撒泼大闹,这么丢脸不体面的事我们就不用去见证了,晚一点我们再去把她找回来。事情这样也算展开了,比总是藏着掖着有进展,以后明着来,柳叶怀也不见得输。”   杜明明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但都头头是道,显然是关心她,为了稳住她,他虽然还是那样的眼神,但她莫名觉得它们多了一些其他色彩,这让杜明明格外承情。她道:“你心眼倒是挺多的。”   “所以我说你智商低是不是一针见血?”他含着笑意问杜明明,仿佛一个寻常的清晨,园丁对着花园里的花朵吟唱细语。   可是看着他,杜明明就想起昨天的尴尬事,让她坐立不安,她现在是卧病在床,他自诩为天下第一体面高贵君子才这样照顾她,以后可就不见得了。像她这么作死的性格,自然要主动出击,绝对不允许留着把柄成为他以后取笑她的素材库,她悍然攻击:“对了,我昨天神志不清,说了那么多惨事,你都没同情地流一滴泪哦,真是怀疑你这个人的构造。”   他盯着杜明明,盯得她要露陷,盯得她觉得她的盔甲是不是太旧了,怎么处处都仿佛有裂痕,他一个眼神就可以洞穿,才听他戏谑道:“你想我为你流泪吗?我流三次眼泪可就会消失。”   杜明明纳闷地道:“流三次眼泪就会消失?”   他故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杜明明笑喷:“哪里来的天外飞仙这么脆弱?”   他点了点头,高贵地走了出去:“恩,知道就好,就是这么天仙。”   傍晚时分,他果然带领着柳叶怀归家,柳叶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臂上还有几道划痕,看上去像是和几个强jian犯殊死搏斗之后,搏命跑出来的,杜明明说:“让你客人看到你这样,这个月的销售额立马下降一半。”   柳叶怀咬牙切齿:“别看我这样,黄之北比我惨十倍。”杜明明几乎要说黄之北是造了什么孽,他和黄亚南甚至不是同一个妈,你这都下得了手,还真是丧心病狂,但鉴于立场问题,杜明明只能闭嘴。   倒是顾人奇说:“这和黄之北没有关系。看上去你这是加深他们兄弟的关系,让他们结成同一联盟,同仇敌忾。”   柳叶怀这才仿佛领悟了什么,说:“莫非?”   顾人奇淡淡地说:“黄家最能体谅你心情的应该就是黄之北吧,也是你最容易拉拢的黄家人了。”柳叶怀目瞪口呆,看看杜明明又看看顾人奇,杜明明知道她的潜台词:我操,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打都打了,为什么现在才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但是她又不敢迁怒顾人奇,一口恶气憋在身体里,这发酵一会,扔到中东绝对是个人肉炸弹了。   杜明明问:“你先前到底把干女儿藏到哪里?你不是信誓旦旦他们找不到吗?我一直以为你是让干女儿和嫦娥六号一起到外太空溜达一圈再回来。”   二十八(2)   她方脸色暗淡地说:“我让我妈妈带着四处旅游,谁知我妈妈出去没多久,就思家心切,看着也没什么事,就带她回家住了,这两天都没告诉我。”   杜明明简直佩服这神奇的一家人:“我的天,所以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就是你娘家啊,还能再隐秘一点吗?你们家的智商基因果然一条永遗传,全家永相续啊。”   “不指望你,我自己想办法。”柳叶怀看杜明明讽刺个没完,怀恨在心,嘴巴一撇,就摔门走人了。三秒钟又跑进来:“我忘记带钱,手机摔坏了,而且我衣服破了这么多,你不该看到的都看了,当然要付钱。”   说着自认为言之有理地重重点头,她知道杜明明一向有放几张钞票在抽屉以防万一的习惯,立刻重重地打开杜明明的抽屉,重重地抽了几张大钞就走了。只恨杜明明带伤在身,不能保护自己的爱钞,眼睁睁看他们离自己远去,心中只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吊死杨贵妃的先生什么时候也过来把这女人吊死。   柳叶怀一走,顾人奇在杜明明房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越发熟络了,好奇怪,她们认识不久,但她保守多年的秘密他都已知道。杜明明于他,已经无秘密可言,可是杜明明对他的了解,和墓地上的初次相遇又多了多少呢?他还是那个来历去处都要保持神秘的人。   悠久的阳光从窗户照下来,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千年的阳光沐浴着,他是雕塑家最杰出的那个作品,从石堆里跳出来的时候就注定了永恒,永远吸引一代又一代人的仰慕,一代又一代人不断老去消逝,只有他,他的年轻像是顽石一样永恒。   于是,思想深刻如杜明明,终于问出了那个遇见以来她一直想问的千古谜题:“你的头发到底哪里染的?天山雪莲。”   他笑了笑:“谁说我是染的?也许我是混血呢。”   杜明明故作惊讶道:“这么巧,我也是混血呢!”   他无语地瞅了杜明明一眼,上下打量她,没看出她哪来的混血痕迹,似乎从来没见过混得这么失败的作品。杜明明说:“我妈妈是个上海人,从青春期就开始心心念念嫁个洋人,虽然后来人算不如天算,我有了一个本土老爸,但是,我妈妈有一颗洋人心啊,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也是个混血儿。”   他终于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何,能逗他笑她真的很有成就感,她喜欢看他笑,嘴角往上扬,眼睛像是春风下化开的溪流,值得所有人宠爱的骄傲,让她想走过去紧紧拥抱他。   但是杜明明这种出卖父母烽火戏诸侯的女汉子途径是要遭报应的,她妈天人感应,立刻就打电话过来了。   杜明明用眼神暗示天山雪莲出去,天山雪莲看了看她,一动不动,杜明明没有想到自己铜钱大的眼睛也有失效的一天,只好拧紧眉毛表示高贵的人是不会偷听别人讲电话的。   以高贵著称的他于是随手拿起桌上的IPad,插上耳麦,旁若无人地听了起来,算了。杜明明也指挥不了高贵的皇族王子。   杜明明妈这次口气比以前好多了,也许齐浩说了她的好话,她享受了一下亲生女儿的待遇:“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给我打电话,哪天我死了你都不知道,这么当女儿,在古代你是要被上刑的!你要庆幸你妈给你生对了年代!”   杜明明谄媚地说:“别胡说八道,您长命百岁,再说不是有我爸24小时伺候您。”   她叹了口气:“生个女儿还不如生一块冻肉,齐浩让我别为她妈妈的事情和你生气,你已经答应他了,他说你看起来挺好的,他说的是真的吗!”   杜明明看起来挺好的,齐浩你是真的这么认为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是那个细心照顾每个人感受,不愿每个人受伤的人,可是过分照顾别人感受的人会越来越软弱,你知道吗?她现在能怎么说呢?   杜明明咬咬唇:“是真的。”   杜明明妈叹了口气:“你脑袋长蘑菇了,你怎么和齐浩搞成这样,他都有对象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豪门千金,所以妈,这就是你的错了,你当时不该嫁给我爸,你嫁个欧洲皇族,我至少有点血统上的尊贵感!也不至于你女儿现在只能帮人家妈妈弄弄风水了。”   本来一通电话,杜明明妈如果不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她就会觉得话费白花了,情绪没得到释放,只好去为难菜市场卖菜的了,这次本来她没法发作,她倒是踊跃提供了机会,杜明明真是舍己为人。   她果然怒道:“杜明明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你看看所有关系都被搞得乱七八糟,活该你一个人,那个破工作还不辞职!年轻胡闹杜明明就忍了,再做几年,你成老姑娘,再想转型都没公司要你,你到底在搞什么,你脑袋是长了多少蘑菇!”   杜明明不支声,也许她不懂得怎样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一段关系有美妙就有丑陋,当你要享受其间的美妙也要承受其中的丑陋,她受不了所以她干脆选择放弃,就像是她当时决定不再遵循父母的期待,而选择了这样的路,父母不明白,当她在饭桌上和他们说出她对未来的规划,他们说他们并不是没有钱她为什么要让他们难堪,他们说他们对她期待值有多高,希望她成为教授、成为律师、成为法官、成为社会上受尊重的人,他们失望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杜明明母亲看杜明明跟往常一样不理会她,她一生都要是主角,从小到老最受不了别人的忽视,怒气冲冲就把电话挂掉了。   杜明明愣在那里,天山雪莲看着她:“你母亲对你很失望吧。”   杜明明怒道:“偷听狂,你不是在听音乐吗?”   他不要脸地说:“可是我会懂唇语。”   你懂得唇语!你骗谁啊,你不会开车却懂得唇语,你冷门的才艺技能怎么这么多!简直可以为西门子开发新的冷冻技术了好吗!   但是杜明明也有很多情绪需要释放,她不是杜明明妈的沙包,每次走过来就对杜明明揍几拳,不是电话,动不动拿起来就大吼,杜明明只能默默承受。   她怒道:“对,从我告诉他们我职业上的选择,他们的眼神就是那样失望,那并不是一下子的眼神,那是一种会追随我一生的失望,可是我凭什么要让他们不失望,我就是故意,我就是成心,因为我同样对他们失望!我这样的人,甚至连父母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就是这么失败的人,又能期待人生还能有什么好事。这样说,你还满意吗?”   他拿下耳机,走过来,对杜明明说:“你耳机里的歌真好听,有一首歌几句歌词还蛮适合你的。”   他帮她带上耳麦,一种异样的感觉,音乐随着他手的温度流淌进杜明明的耳朵里,她的耳朵有点发烫。   他跟着哼了几句:“属于我的夏天明明过去了,还逞强当向日葵挺累人的。像眼泪的,白天的星星,没落下,被藏在蓝天里。”   虽然是她自己存的歌,但好久没听,逞强得太久,就错觉自己是坚强,此情此景,有点要落泪的感觉,才发现原来自己依旧脆弱。至少他是懂她的,她自己的妈都认为她活该一个人,但一个认识一个月的人都比你们懂她,你们不惭愧吗?这样当父母,在古代不用被上刑吗!   杜明明转头正好对着他的唇,那么好看的唇形,一定很适合接吻吧,杜明明忽然很想接吻,很想吻他;她连忙转而看向他的眼睛,她也想吻他的眼睛,他的鼻尖离杜明明这么近,她们交换着呼吸,他看起来单薄却充满了从容自信的力量,年轻男性的气息,她恨不得像是千手观音一样,生出一千只手紧紧的,不透出一丝风地拥抱他。   她这是怎么了,忽然像是一只发情的动物,你到底给她吃的是什么药?杜明明连忙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听他关门的声音,她终于艰难地保住了自己的节操,松了一口气。   柳叶怀不要脸地要杜明明负荆请罪帮助她,她邀请了黄之北准备冰释前嫌恢复正常前叔嫂的关系,可是黄之北却说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已经去医院验伤了。   经过讨价还价,柳叶怀灵机一动,忽然想起追悼会上他看杜明明的眼神,便毫不犹豫地把杜明明抛了出去,表示杜明明也会出席,这招果然见效,黄之北答应了见她一面。   杜明明不爽地说:“如果他说要睡我一晚才肯见你,你也会答应吧,你这死肥婆。”   她理所当然地说:“废话,不然要干妈干嘛?就是亲妈有危险时,先让干妈被干死,我们的原则保住亲妈,让孩子至少有个妈!”   二十八(3)   杜明明看到黄之北走了进来,他依然轻挽着袖子,一身闲适,看着杜明明,笑了笑,他很聪明,永远知道什么最适合他。走近点,杜明明看到他手上脸上都有抓伤,她才明白为什么回不去了,如果是杜明明,何止是回不去,还要把柳小姐送进去——进大牢反思人生。   他坐到了杜明明的对面,她看清他右脸颊上的抓痕,有一个长的,从眼角划了半个圈到鼻翼附近,虽然不深,但要看不到疤痕估计要一段时间,杜明明用手肘使劲捅了柳叶怀,柳叶怀终于良心发现,低声说:“对不起了。”   他说:“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因为男女之事被抓的,我真是冤枉。如果是杜小姐抓的,我也就认了。”   杜明明心下暗操,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是淑女,我只是不小心交友不慎,有个泼妇成了自己朋友。而且我们清清白白,我抓你干嘛。   但是不要脸的柳叶怀说:“我们两个熟得很,不分彼此。我女儿都算她女儿,我抓的也就是她抓的,您不嫌弃的话,就当是她抓的吧。”   杜明明此刻深刻感觉到自己妈说得对,她身边的关系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黄之北打蛇上棍:“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狗男女毕竟还有亲戚关系,联手起来欺负她这种柔弱的外人。   杜明明笑道:“可别,太辱没我了,如果是我,我才不会抓,男女之事,我都直接让他成为大太监李莲英的门生。”   他又对她笑,她都说要阉了你了,他还笑,这人真是白痴了,当上总经理令杜明明担心他们家集团的未来。   柳叶怀说:“我都把明明约出来了,我们这页算是翻过去了吧。找你,是有件事求你帮忙。”   黄之北正色,有点戒备:“什么事情。”   柳叶怀说:“我现在哪还有其他的事,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这当妈妈的心情,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解决,就是希望你别说我坏话,或者在你们黄家那边帮我多说话,多多少少考虑一下我的立场,有什么事情可以支会我一声。”   他看了看柳叶怀,又看了看杜明明,杜明明用多年来卖墓地的销售经验,敏锐地觉得他对柳叶怀提什么请求其实是心里有数的。他不过是故作为难,他十指交叉,皱眉:“要我做我们黄家的叛徒,还要和我爷爷起冲突,这可很难为我。”   柳叶怀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泫然欲滴:“求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其实都算是亲戚关系,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潘金莲的招数对武松没用,不然潘金莲就不会被开膛破肚了。正气凛然的武松说:“你知道我爷爷对血脉多么看重,这是大事,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柳叶怀用手触动杜明明,示意杜明明作为干妈,要尽自己的力,杜明明心想我坐在这里,就已经是尽力了好吗!你这死肥婆真是得寸进尺。   她只好说:“你看看,在不触犯你爷爷的情况下,如果能帮就帮吧,我们也不要求你真的能出多少力,我们还是靠自己。”杜明明觉得自己真是不卑不亢,简直是得体大方的女主角风范。   他似乎在等杜明明说话,这才说:“既然你都说了,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帮你的。当然,我有一点要求。”   “啊?”   “我希望你答应和我约会。”   所以到最后她还是要卖身吗 ?像她杜明明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在人生中奋力拼搏,不在职场中卖身,也要为感情卖身,这真是一个现代悲剧女性的真实写照!   但她现在是女主角,女主角正义善良,得体大方,怎么可以卖身,女主角应该拿一杯水泼过去,狠狠扇他一巴掌,然后哭着跑出去。可惜她做不到,她只能道:“不行,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柳叶怀也在旁边惊呆了,不知道为什么亲情恳谈大会怎么变成杜明明的卖身大会,她虽然卖杜明明求荣,但也没想要卖到这样的程度,不禁产生了一点道德危机。   “三次就好。”看她们的脸色,连忙坦诚的补充,“你别误会,不涉及rou体关系,我只是想你给我彼此深入了解的机会。”   柳叶怀看了看杜明明,杜明明不用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杜明明未婚未育没男友,和人家见见面喝喝茶又不会当场食物中毒,她说:“好,我替她答应了。”   虽然知她情非得已,但杜明明多少还是有不愉悦,她说:“好,那你这么喜欢扮演我,等下也替我上班好了,让你演个够。”   黄之北此行收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冲杜明明笑了笑,接了个紧急的电话,杜明明并不在乎,她不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他,他有他的魅力,每个人的生活面前都是一个泥沼,有人退缩不前,而有人眼望前方,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他是永远向前看的人。而杜明明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她不值得被爱。   等黄之北一走,柳叶怀终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好替你担心。”   杜明明打量了她一下,道:“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良心呀。”   她得意洋洋地说:“当然,你的肉体是我终极王牌,当然要最后使用,我以为他一下子就直接要上最后一步,吓我一大跳,我怎么可以这么浪费你!你说对吧!深入了解,男女之间怎么才算深入了解呢?”   杜明明本来不打算理会她,然后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在一起这么久,杜明明知道她在此刻逞口舌之快,心中却在挂念和担心女儿。   杜明明拍拍她:“好了,能牺牲的我都牺牲了,算对得住你了。”   她笑了笑,有点哀怨:“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如果我有一个小孩会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自己孤零零地在尘世中晃荡,感觉自己永远不会长大,我怎么可能懂得照顾孩子,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可是有了她以后,我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母亲,看着她慢慢长大,慢慢和我越来越像,恐慌的心都被心疼填满了,那么小,那么脆弱,还有先天心脏病。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很无能,真的没照顾好她,现在还被抢走……”   杜明明慌忙拿起包,作势要走:“你要在这里哭起来,我当场就逃跑给你看,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她瞬间化悲伤为力量,狠狠追过来打杜明明。   甩掉肉蛋小姐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越来越多的事情纷杂,像是毛线团四面八方捆着杜明明,令杜明明无法动弹,现在还没到下班时分,公交车人很少,杜明明便上了去,坐到里坐,头靠着玻璃,自从病了一场,耳边就像是驻扎着一个炼钢厂一样闹哄哄乱糟糟,好不容易现在消停下来,只有一个人,不敢想的心事却又翻腾出来了。   昨天她对齐浩说出那样的话,他也没有一个电话过来,没有一个短信,他甚至打电话安抚杜明明妈妈,杜明明想起很多的时光,他和杜明明天天做公交车去上课,他们年轻的不成样子,穿着宽大的白色校服,从起点站开始坐起,她坐里面,他坐外面,三寸暖洋洋的日光,整个城市都安宁得不像话,渐渐人多起来,车里人挤人,嘈杂,喧闹,有人打孩子,有人在抱怨,不断地抱怨,可是不关他们的事,再多的外人都只是布景,像是透明的玻璃窗,他特别喜欢给杜明明按肩,他说他特别喜欢杜明明肩胛骨突起的感觉,像是她这样的个性,尖锐、却有一种别人不懂的温柔。   杜明明说我的温柔只有你懂吗?他说只有我懂不好吗?杜明明有时候转头笑他,有时候低头自己笑说当然不好,我要做万人迷,艳绝一方,怎么可以浪费我的潜质。   纯情得如果当时的杜明明看到现在的杜明明多半会惊慌失色大喊你是何方老妖婆?如今,你应该也喜欢给她按肩吧,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怪你的,我的温柔你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吧。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你订婚我还需要通过别人才知道。即使我不说,我们最后的关系也会走向没有关系吧。   但是,杜明明还是这样不甘心:你都该了解我,我说那样的狠话我自己有多痛心,我以为逞强久了,真的就会坚强。   我以为我甚至可以在你们的结婚现场微笑着祝福,我已经开始演练大喊“新娘子赶快把花扔给我,我也想有个好姻缘”的名牌场面。   可是现在我握紧这手机,从昨天到现在,就因为没有你的一点信息,你不知道我就已经多恐慌,这整个城市都有我们年轻奔跑的身影,那街角还有你微笑着离开的神态,那书店还残存着灯光下我们翻书的剪影,你带给我的便当我伸出手还感觉得到余温,那年轻的鬼魂还在这个城市晃荡,而你已经不在了,我回忆中的整个城市已经陷落了,倒塌了。   不管杜明明怎么想,手机没有任何体恤主人的举动,没有一点动静,到这样的程度,她确实懂得,他们只剩下上一辈的亲友关系,所以你关心杜明明妈妈甚至多于关心她。她难过得像是从一场战场中醒过来,新月如钩,千百里横尸遍野,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茫然四顾,无路可走。杜明明落寞地下了车,竟然看到天山雪莲在车站等她。   他傲娇:“等你很久了。”   杜明明惊愕道:“怎么惊您圣驾,可是谁让你等的,您这么高贵,站在这里,汽车尾气这么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什么向你们天界交代?”   他说:“我想买衣服,一起去。”   杜明明说:“以你高贵的审美,过去肯定每一件衣服都嫌丑啊,我可没这么欠抽。”   他看着杜明明,那种眼神,怎么说呢?有点奇怪,她分辩不出是爱怜或者戏谑,是不是又在嫌弃她低能了?反正她永远都不懂得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想到这里杜明明忽然觉得很焦灼。他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句话:“你呢,真是爱逞强,你陪我买衣服,我请你吃饭。”   杜明明也想有人在身边,起码自己也不会陷入偏执的思维之中。果然走了两家,导购员介绍了几件,他穿着都不满意,真不明白他这种竹竿身材最好穿什么衣服,不明白他那穿什么都不满意的高冷范是从哪里来的。杜明明站在旁边看着都有点不耐烦了,他看了她一眼,回去换了衣服出来,又看了她一眼:“有点不耐烦了?”   “当然,等待的感受你懂吗?”   他笑了笑,毫无芥蒂地拉着杜明明的手走出来,杜明明忍不住一怔,可是这一切对他似乎这么自然,就像是风吹着云朵,露珠落在花瓣上,她的手天生就该被他的手拉着,杜明明甚至想不出挣脱的理由,他说:“不曾等待过的人,不会懂得等待的人的感受,那种双脚站得太久,已经没有感觉的感觉,可是我懂。”   对,不曾等待过的人,他们会笑着说,这么多年来,你也在干别的事情呀,你又不是干等,而且也不过是等待,又不费力,他们不懂得那种望眼欲穿的绝望,他们不懂得那种不抱希望却又要自己给自己希望的难堪,他们不懂得的你都懂。可是说到底,杜明明才是当年离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责怪?   杜明明说:“算了,你这样挑下去,整个城市的导购员要组成一支突击队来歼灭你了,我帮你挑好了。” 第31章 二十九/等一个人 平淡生活是比刀山火……   他想了想打量了一下杜明明, 莞尔一笑:“姑且信你一回吧。”   杜明明瞬间被冒犯,十分气恼,是什么勉为其难的语气, 她不把他打扮得你一出门姑娘看到你就立刻甩开男朋友的手宣布当场分手永不复合她就不信杜。   他看杜明明的脸色,又笑:“你又要逞强了吧。”   杜明明也不意外被他看穿了, 狠狠地说:“事关一个女人的在美学方面的尊严,该逞强就要逞强。”   说罢, 杜明明首次毫无顾忌地仔细打量起他, 眼睛细长,眼角上挑,明明眼睛很大,但是眼神奇怪的淡漠,脸上线条流利, 在下巴蓦然汇作一点,像是一个知名设计师最流畅的作品,身量细长以至于给人一种无依无靠的单薄感, 但却有流畅的肌肉。也许杜明明这样打量下去, 也许这夕阳这样哀伤下去,杜明明会情不自禁地拥抱他。他这样,穿什么都可有自己的格调, 但要让他这么挑剔的人承认好看确实不容易。这些天来杜明明总看他黑白两色也是腻了。   她很头疼, 万一没有挑到他看得上眼的, 估计这个月她也不会被他放在眼里了,杜明明十分焦虑,比哪家为富不仁的怎么还没死几个人好来买她卖的墓地还要焦虑。不过这焦虑持续短短时间,她很快就上瘾了,因为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样指挥天山雪莲, 而他只能顺从,即使皱皱眉杜明明都会立刻表示她因为他的不信任让她很受伤。   当杜明明又挑了一件,对他说:“这件试试。”   他终于说:“你确定?”   导购员也跟着说:“你确定?”导购员也是被她逼疯了,已经被她指挥拿了十多件衣服了。   杜明明不容反驳地说:“怎么,都反了?”此刻杜明明虽然没有流淌着皇族血液,但她也可以是武则天,可以是穿“杨贵妃不能说的秘密”内衣的恶魔。   他换了出来,也不照照镜子,直接走到杜明明面前,斜睨着杜明明,问:“对你眼前看到的还满意吗?”   哈哈,哪里学来的霸气台词,杜明明和导购员都忍不住用笑场来给他捧场,杜明明严肃地说:“不是很满意,太大了。”   这下,他没有表情,导购员脸都红到耳朵边,又是想笑又是狐疑地打量他们两个,杜明明心想这社会的人心还是复杂,容不下她这么单纯热情的女子了,她说:“我说衣服太宽大了。”   导购员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了,虽然杜明明故意误导她,看她那尴尬的表情真的是值回票价,她急迫地说:“哦,要不换其他的,这件衣服版型太过宽松了。”   杜明明们一出门走两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继续无语面瘫:“好玩吗?”   杜明明忍着笑拍着他的肩:“好玩,你没看她那恨不得长一双透视眼的表情!喂,我可是帮你虚张声势,你还不高兴。”   “你确定是虚张声势?”他好玩地看杜明明。杜明明喜欢做出游戏人间百无禁忌的感觉,但是如果对方一旦准确地戳破自己,她一下子就觉得不好玩了。   然后杜明明又焦虑了,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已经点亮了很久,让原本陷入黄昏交通的城市显得没有那么沉,让行人疲倦的眼神显得没有那么深,不远处有很多情侣牵手来往,表情甜蜜,别人的爱情看起来都是那么轻松惬意,像是少年的一个口哨声一样明亮,真是令人羡慕。   杜明明们已经足足挑了两个小时,他一件衣服都没有挑到,别说他还没用“愚蠢的人类”“可怜的现代人”等专用高等词汇来刺激杜明明,杜明明的人格和审美能力都已经受到了自己的严重鞭笞。   杜明明连忙开动大脑,记起当时帮柳叶怀张罗店的时候,曾经见过很多本土服装设计师,其中有一个男装设计师很有灵气,设计的衣服小众,但绝不像主流不妥协,和天山雪莲的性格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关键是离这里也不远。   于是杜明明雷厉风行,拉着天山雪莲就过去了,天山雪莲看着里面琳琅满目各色奇怪夸张的衣服设计,皱着眉:“你确定?”   杜明明学着他的眼神,斜睨着他:“又反了?”其实心底也没多少底气,但她越没底气时就越要一鼓作气。   确实有些服装太夸张,用了太多民族元素,不是过于沉重老气就是过于轻佻,用猛禽为元素的衣服穿了明天就可以摆摊成为大师为大家占卜命运,用汉字元素设计的又显得过于江湖气,天山雪莲穿了明天就可以到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   杜明明正崩溃,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救命药草,老天垂怜她垂帘听政不容易,所以特地让设计师出了一个新的亚麻夏秋系列,用诗经中常有的植物作为设计元素进行发想,风格清新浪漫,不羁的想象力让古意变成了时尚的现代风,简直是不落红尘。   杜明明眼睛朝天山雪莲转了一下,没有谁比他更适合了,他这人就是这种看起来清心寡欲不落红尘的奇葩男子。杜明明连忙挑了一件,加上一条七分裤,跟老鸨看似的挥挥手让他去穿。   他穿了出来,杜明明一时倒是有点呆了,修身的亚麻衬衫也给他穿出飘飘欲仙的效果,一片雪白的衣上间隔着绣着一大一小的睡莲,浅蓝色的睡莲配上白色亚麻,青tian白ri似的,不是精雕细镂一笔一划的绣法,是泼墨写意的,潇洒地流淌。下身穿着黑色七分裤,整个人飘飘欲仙。   他挑着下巴看她。杜明明表演欲上来,老鸨果断演起来,尖着嗓子,兰花指翘着指着她:“真是不错,底子好,可以培养,只要你听话,稍加时日妈妈一定让你成为我手下的第一红牌,名满京城,你呢,就是性子傲了点,没事,人都贱,你越不理他们,那些达官贵人越是赶着捧你。”   他笑了笑,说:“算了吧,我才不干,妈妈你去培养别人吧。”没想到他倒是愿意陪杜明明演这场蠢戏,看来他今天心情实在不错。   杜明明啧啧起来,站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瞧瞧你这性子,多少人赶着要我培养,我还不干呢,你要惜福。”   还没说完,杜明明再也受不了大笑出来,简直要被当疯子丢出去。刚好那个设计师回来,认出杜明明,走过来:“难得见你这么高兴?”转头看到天山雪莲,一时之间就怔住了,一会才说:“你愿意当我们品牌的模特吗?”   他摇摇头,很显然一点都没兴趣。设计师还想说服他:“我们虽是小品牌,但调性很好,而且也就得空拍几张平面,很简单,一点都不花时间的。”   天山雪莲淡漠地摇摇头,然后说:“我到外面结账。”   杜明明连忙抓了她挑的几件衣服跟过去,抱歉地对设计师说:“我朋友不能拍照。”   设计师第一次听说这种理由,好奇地问:“为什么?”   杜明明神秘地说:“因为他见光死。他是个高端的天使,如果一拍照,‘啪的’他就会不见了。”   设计师听到这么扯淡的理由,整个人傻了,站在那,像看傻逼一般看着杜明明。   杜明明和天山雪莲走在路上,一路到餐厅杜明明都在笑,他在她身边,新衣服懒得脱了直接穿出来,杜明明总觉得他衣袂飘飘,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身边越久,杜明明这样的恐慌就越迫切,因为杜明明发现这么久了,自己还是对他太过一无所知,他给不了杜明明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直到在餐厅落定,他不挑食,什么都觉得好吃,杜明明点了餐,他看着一脸笑容的杜明明:“你今天很难过吗?”   杜明明一怔,笑容的面具僵硬在脸上,所有人看她这样的笑都会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啊?他却问杜明明,你今天很难过吗?   杜明明说:“没有,开心得不得了。”   “也许吧。”他很显然不信,他已经认定她难过,但也没想安慰她,他说,“今天你父亲来公寓找过你。”   杜明明真的怔住了,她父亲八百年都没来找过杜明明,杜明明答应了帮齐阿姨换墓地,第二天他就来了,还真是上心了,死了的人成为了心中的朱砂痣,成了夜空中的月亮,可望不可即地遥望着,望不见那坑坑洼洼的表面,于是一切美好得令人想殉情。杜明明冷笑了一下。   他平淡地说:“你父亲很瘦,有些苍老,不是岁月造就的那种苍老,人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的,是精神上的苍老。”   杜明明看着他,感觉自己简直有点可笑的泪眼模糊,她不知道该恨自己的爸爸还是爱自己的爸爸,所以她唯一能做的是远离他。   她忽然心中重重地落了下,她明白他为什么在那个车站等她,他又哪里需要买衣服?他天天黑色白色的穿,他不过是想陪着她,逗她玩,这是他的独家安慰方式。   杜明明不能更感动了,可是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谢谢你。”不用说谢什么,她相信他懂。   几道菜一下子都来了,热气腾腾,云气氤氲,杜明明隔着这些云雾看着他,就仿佛如果他真是个天使,她在地面上,踮着脚,也要看到远隔云端的他。   杜明明虽然心痛难受,她血管流着他的血,她身上每一块骨头来自于他,可是她不能承认。   他吃着东西,仿佛事情都已经讲到了尽头,杜明明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讲,能够讲出来的心痛都不算心痛,能够说出来的遗憾也就不再遗憾。   他忽然又看着夹菜的杜明明:“他希望你快乐。”   杜明明说真心话:“我快不快乐由不得我自己。”真是吃亏又纳闷,为什么她什么事情他都知道,连她爸爸痛失所爱的感受他都仿佛能领悟。   他用筷子有节奏地敲了敲她夹菜的筷子,不锈钢筷子,响起清脆的声音,像是唱诗班唱诗的前奏,他似乎当一个游戏一样玩得开心,流畅的、欢快的节奏,仿佛稍等一下就要组成一个乐队。他语焉不详地说:“别等了,没有意思,放过自己吧。”   “为什么?你不是号称理解等待的人吗?”   “恩,我看过一个人等另外一个人,所以我懂得,等待是因为心甘情愿,而你看起来是因为不甘心。”   杜明明拿筷子的手在颤抖,她不想承认,可是又好像否认不了,她心甘情愿吗?似乎不。杜明明恼怒:“别说我等,也许我也没有在等,如果真的等,也只是在等时间过去,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四十五岁,我的父亲母亲慢慢离开我,我一个人继续,我没有等人,因为我的人生计划里,只有我自己,没有别人。”   “很显然,你不怕孤独。”   杜明明信心满满地说:“孤独算什么呢?那些结婚了的,子孙围满膝下的,可能比我还孤独,并不是身边有人就不孤独了,我不怕孤独,我怕人。”   他没有意外,表示理解,他说:“ 我也不喜欢人类,不过我不怕人。”一句话又是高端的天使基调,杜明明都不想嘲笑他了,他又说:“但不管如何,你们有句话说人心是肉长的。”   杜明明说:“是啊,人心不过是肉长的,可是肉坏起来比什么东西都可怕,细菌、病毒、微生物,随便一个都能置你于死地。”   “你真是悲观。”他下了结论,杜明明忽然记起这句话有个人对她讲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中国古代天下第一热情好客的人非他莫属了。伴随着恼人的月光回到公寓楼下,有人开车门出来,就是黄之北。   黄之北看到顾人奇,眼神晃了一下,自从上次,杜明明就很关注他和顾人奇之间的气场,很奇怪,他不像是讨厌顾人奇,但也不是喜欢,有一点戒备,有一点好奇,甚至有一点奇怪的怀念,非常微妙,而且杜明明能感觉得到,并非因为她。   他故作不在意地打量顾人奇的穿着,对顾人奇说:“这么巧,老是遇见你,我们该认识认识。”   好歹人家也是老板,可惜顾人奇没这概念,他说:“也没什么巧的,你都跑我家门口了,看样子还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在我家门口遇见我不太了解巧在哪里。”   路灯昏黄,杜明明还是可以感觉到黄之北的脸在抽搐,明明只是搭讪常用术语借机熟络,没想到顾先生不给面子倒也不给得直接。杜明明特别能理解黄之北的感受,刚开始认识天山雪莲的时候,她分分钟都是这种待遇好吗!   黄之北本来打算让杜明明来化解这个僵局,但是她可没这个雅兴,她最喜欢看别人的不幸了。他也不指望顾人奇开口,只好勉为其难再开尊口:“说的也是,我来找明明,忘记你也住在一起。”   他这“明明”一出,连杜明明也傻掉了,难得有人这么亲昵地叫杜明明。你完全可以叫杜明明杜小姐,杜明明,再不济,请洋气地叫杜明明MISS杜好吗?她们都还没熟悉到可以彼此直呼名字的程度,这令她有点害怕,有人想挤入你生活、和她建立更亲厚的关系,这种事她害怕:“你还是叫我杜明明好了,您一个总经理,直呼我明明,我太过得意,会忘记我自己姓啥的。”   “明明,没事,我就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他仿佛没听到杜明明的抗议,转身。对顾人奇说:“顾…人奇,再见。”   顾人奇看着他,眼神里有飘渺的神气,也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真是奇怪,明明他们之前并不认识。   这几天上班,黄雷达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苦逼姿态,追悼会开得如果不成功,他大可以追究她们的责任,但过后肥燕打电话谢了杜明明们公司,能让肥燕这种广场舞界的常胜将军低头也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说成功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位高权重的董事长当场就表示不认同,不过会场过后董事长也没有其他指示,董事长又是顾人奇请去的,他这么精明的人也看不懂顾人奇和董事长之间的联系,焦虑得办公室的真皮高档商务椅都被他坐出电椅的味道来了。   不过今天与众不同,杜明明们上班刚落座,黄雷达快步走出来,一脸的如沐春风,他对杜明明们说:“收购谈判很顺利,这两天就要签订合同了。黄总经理说了,为了稳定大家的心,公司的人工资涨百分之五。然后公司经理级别的人,非本市户口,会提供住宿,费用公司和个人各出一半。”   难怪黄雷达这么开心,他也非本地户口,正寻思过两年买房,现在能省下一半租金。黄氏家族财大气粗,又是以房地产起家,这种做法也不奇怪。但杜明明一听,就感觉是黄之北的意思,他不想她和顾人奇住一起,昨天见了今天就有这事,做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可是做这种事不讨人喜欢。   顾人奇脸色不变,似乎无所谓,但他如果没有表情就是一张面瘫脸。黄雷达感觉自己明明是颁布一个喜讯,她们两个却顶着出丧的脸,不禁有些不高兴:“这是公司为大家着想,你们干嘛还这么不高兴?”   杜明明一听就更不高兴了:“黄总,我们公司毕竟是卖墓地的,欢天喜地的,客户见了不好吧。”   黄雷达说:“公司也有公司的事,公司的追求,这能有错?”   “恩,我有一朋友在不孕不育私人医院工作,他们公司就特别有追求,老总说大家要发挥狼性精神,找到潜在客户、每个客户争取长线发展,多项收费……”   其他员工实在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商业社会嘛,卖墓地的公司祈祷天天有人死,不孕不育医院的希望大家都生不出孩子多一些客户,流产医院最想所有避孕套公司都倒闭,每一项得到都需要有另外的人付出嘛,天经地义。   黄雷达老脸挂不住,觉得杜明明狗咬吕洞宾,但也不想惹杜明明,在这个社会,人善被人欺,杜明明一向表现得直接又强势,别人自然就弱了。便讪讪地说:“别开玩笑了,大家都回去工作。”甩手就回办公室了。   一会儿,顾人奇走到杜明明办公室,递给杜明明两张周六的车票,杜明明莫名其妙,他又玩的哪一出?他说:“去齐阿姨墓地的车票,那里地理环境复杂,开车不好弄。”   杜明明脸色瞬间僵掉:“谁说我要去的,你怎么这么自作主张。”齐阿姨过世后,每年杜明明都以各种理由逃避去她的墓地祭奠,所以至今她还没光临过,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还安好,自己的墓地年年水漫金山,估计也好不了。   顾人奇看着杜明明:“去吧,我陪你。”对杜明明点点头,杜明明听到他说我陪你,竟仿佛敲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淡淡的,但仿佛是刀山火海也会陪她去,其实平淡生活是比刀山火海更可怕的所在,而他说他也陪她。她无法发火,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当时齐叔叔选择这块墓地也算不错,绿水长流、青山隐隐。没想到后来过度开发,江源头污染严重,一条大江变成臭水沟,恶臭不已,年年治理年年更为恶化,跟官场一旦一段时间不严格管理一样。世界上的道理都一个样。杜明明心想。   前面开发的楼盘开发到一半资金链断裂,留下一座鬼城,而当时墓地的公司经历了各种风波后对这里的墓地撒手不管,各种抗议终归无用。一座鬼城加上一个鬼墓园,我国盛行的“双鬼制”在这里出现了,让人相信这里很不详,附近的住户也都搬离,所以这里渐渐荒芜起来,杂草丛生。 第32章 三十/案发现场 杜明明颤声叫道:“够……   她们坐车到了点, 还要步行一段,这里几乎没有路了,她们艰难跋涉, 杜明明看着远方的天空,也像荒废了一样, 忍不住有点难过:“虽然我卖墓地,但很多事我也想不明白, 在外国, 墓地寄托哀思。在我们这里,很多人是祈求祖先保佑。可是你说如果没有鬼魂,保佑什么呢?那如果有鬼魂,人家也都投胎了,保佑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 很努力地开辟着道路,有时候遇到特别难走的路段,就拉杜明明的手, 他做起来竟然很自然的样子。更竟然的是她也默认了, 虽然还是会有心跳,没心跳的是齐阿姨。虽她们两个都没来过,但是齐阿姨冥冥中指引, 竟然也给她们找到了。   看到齐阿姨的墓地杜明明还是很震惊, 墓地被收拾得还算干净, 这里这么偏僻,前些日子又有暴雨,按理说她的墓地最容易受到冲击,一定有人来收拾过了,那些土看上去都是重新梳理好的。   墓地上的相片选用的是年轻时候的照片, 齐阿姨最喜欢的照片,以前他们总是翻出来给杜明明和齐浩看,其实这相片还有另一半主角,杜明明妈妈。   两个人姐妹情深,拍的是全身照,手是互相牵着的,脸各自向着镜头笑着,仿佛以后两个人会有很多开满玫瑰的路携手共行,他们选用了这张照片,墓地需要的只是小小的相片,他们自作聪明地截取了上半身,看起来像是一张单人照。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呢,当年齐阿姨出殡前后几天杜明明都装死装失忆躲在医院,一概不管,她想多半是她妈选的吧,还真是讽刺呢。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鸟雀都没有,在这里这个世界仿佛也跟着死去了。   虽然杜明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为何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呢?照片里的齐阿姨看起来也就和杜明明差不多岁数,柔和的眼睛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隔着生死两茫茫含笑看着她,这么多年,杜明明从来没有向人提过她,可是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日日夜夜煎熬,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对她是爱是恨了。   可是经常吃饭的时候,杜明明总会想起她在说:杜丫头,杜明明给你走了糖藕,你最喜欢的,快点来吃。   买衣服的时候,杜明明总会想起她神秘兮兮地拽着她:杜丫头,今天看到一件衣服特别适合你,除了你,谁穿了都糟蹋,我给你买了,赶快试穿给齐阿姨看看。   你对她这么好,你和你儿子一样,在杜明明往昔的生活中无孔不入,她那么爱她,以至于杜明明甚至觉她没有资格恨她,所以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出现,恨自己为什么要昏昏沉沉地冲向那条马路,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没有出生就不会有现在无无时无刻的生不如死。   顾人奇收拾了一下,盘着腿闲适地坐在墓地不远处,他以为这里是他家庭院啊呀。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对她说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   顾人奇用手漫不经心地拔着身边的草:“前两天我忽然想明白了。”   杜明明看他,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早就摸透他就是这么自命不凡,平常话是不肯多说的,一说话就要是格言语录,要人赶紧整理出来以供后人瞻仰。   杜明明也早就不一惊一乍像个会移动的大傻逼了。他接着说:“想明白你对这行这么无爱,为什么又要做,做的时候为什么又要带着厌恶,因为对她的爱,恨以及内疚吧。”   他看向齐阿姨的墓碑,杜明明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像见鬼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久才问:“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他说:“也许因为我全心全力站在对方的角度,甚至变成了她去想,很容易就想明白了。”用第三者似的口气,淡化了热烈的情感,可是她懂得里面的对方其实说的是她。   所以他带她来这里。杜明明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讲的玫瑰和小王子的故事,那么,她对他来说,也许算很重要吧,所以他为她花了心血,或者因为他为她花了心血,所以她对他会越来越重要,杜明明多么希望这些都会成真。   再也没有什么言语来和眼前这个人说了,言语的作用微乎其微,这次换杜明明吧,她走过去,默默拥抱他,他愣了一下,反手也把她紧紧抱着。   在这荒废的场地里,杜明明背着他无声的流泪,为过去消失在杜明明生命里带走自己生命力的那个女人,为现在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为自己重新带来生命力的男人。   一会,他一只手轻轻抚着杜明明的后背安慰她,另外一只手一直横亘在她们之间,护着他的腹部。   杜明明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弯腰看他:“怎么?不舒服?”   他脸色有点苍白,但也许只是杜明明的错觉,他一向白得更雪花似的,他笑了笑:“刚才腹部有点疼。”难怪他坐了下来。   杜明明看了看他,好像没事了:“天使也会肚子疼?真是一件大怪事。”   他笑着望住杜明明:“不止是会肚子疼,还会心疼。”   “哦。”杜明明倒是开始很有兴趣听他胡扯了,“那能和我泄露一下天堂是怎么样的。”   “你希望天堂是怎样的?”他还是望住杜明明。   “我对天堂就像对自己一样不抱希望。”杜明明笑。   她都不忍心戳破他,这个世道谁还对天堂有兴趣?以前人穷尽一切手段想要找到天堂,希望证实神的存在。如今大家千方百计飞往更宽旷的外太空,希望证实外星人的存在。醒醒吧,单纯的天使先生,世道变了,天堂已经不吃香了。   “纯净的儿童雕像、伟岸的重门、永不间歇的喷泉、花朵、诗歌和宁静的心。这就是天堂。”他淡淡地说。   顾人奇先生描述天堂的样子一点都不吸引杜明明。至少应该有金光闪闪的纯金花园,喷涌银子的泉水才符合天堂的定位嘛。“听起来不怎么样,天堂好破败。市中心就好多这种地方,明天带你去喷泉广场,让你重返故乡。不一样的是我们的天堂还能买到许多奢侈品。”   他笑,不说话,也不反驳,也不鄙视杜明明,此刻看起来倒是有颗宁静的心。   杜明明挖苦他:“你既然是天使,总有点才艺吧!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异功能,还不如x战警,我对你们天使界很失望。”   “我能看到你们的过去,也能看到你的未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杜明明内心是非常想笑的,事实上,她已经笑得不是花枝也乱颤:“你的技能这么牛,按理说天使都这么厉害了,天堂也不会破败啊。”   今天的他的笑点特别多,仿佛她是一个千年难得的段子。   他说:“当大家都不相信天堂,天堂当然会破败。不过我觉得你相信。”   杜明明因为他的自以为是笑了:“顾人奇先生,你太高估我的纯良值了,我是一个高价卖墓地的销售天才,如果我相信天堂,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说到自掘坟墓,杜明明不自禁看了一下齐阿姨的墓地。   心有灵犀,她妈打电话过来,她自然不肯告诉她在这里,她却交代起齐阿姨迁居的种种事宜,在杜明明再三表示不耐烦中,在她大骂“不孝啊,这女儿!你是我家庭教育的失败,是现代社会的败笔!”中她们的谈话落下了帷幕。   杜明明想自己妈和顾人奇先生一定也很谈得来。   顾人奇问:“你当时看到你齐阿姨和你爸是什么场景?”   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还这么坦然,你不会避嫌吗!你八卦之心没有底线了吗?杜明明盘腿而坐:“你不是能看到我的过去嘛!那不妨你来描述下当时的场景。”   杜明明冷哼,顾人奇先生,你真的能看到我的过去,那我可就想不通你以前了解我的途径为什么都是通过偷听来达成,真的很低级呢。   “当你爬楼梯时,你齐阿姨在哭,你爸爸坐在旁边抽烟,桌子上有一张照片,不过你也许看不清楚。当你推开门时,你爸正站起来拥抱你齐阿姨,桌子上有烟灰缸、烟灰缸有没抽完的烟蒂、一包拆开的烟、一个半旧的翡翠玻璃瓶,插着你齐阿姨喜欢的鲜红玫瑰花,充满刺激性的映入你的眼帘,天是灰色的,那个玫瑰的红显得暗淡。你齐阿姨央求你爸‘求你了,不要告诉她’,你爸爸没有说话,表情是种拒绝。他们看到你,你跑了,他们喊你,三级楼梯,两级楼梯,跳跃,惊慌得差点摔下去,外面下雨了,越来越大,你冲到雨里,他们在后面追你,一条马路,你跑过去,你很幸运,当时刚好是绿灯,绿灯转红,斑马线前等待的车如同丛林里的野兽,你听到巨大的撞击声,有人尖叫,有人哭……”   他的描述完全不带私人的情感,仿佛在描述一个刚刚播完的电影画面,而杜明明又惊讶又害怕,他把每个杜明明在噩梦里不断重演的细节都一笔一笔描绘出来。杜明明颤声叫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第33章 三十一/遗照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   他真的就停下来, 杜明明心绪乱如麻!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以知道!   杜明明终于还是问出口。   “你自己告诉我的。”他说。   她自己?是的,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清楚所有的细节。“是那天, 我淋雨那天?”   他看着杜明明的眼睛:“这重要吗?”   杜明明冷笑:“当然不重要,这所有都不重要, 都过去多久了。”   他笑了笑,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她站了起来, 腿一阵发麻, 还好他扶住她,对她说:“都过去多久了,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杜明明明明坚强如钢铁,他却总要勾引她的眼泪,她咬牙切齿:“他们都是活该, 凭什么受折磨的是我。”   “因为你也是活该啊,世人千万种,越有良心越受罪。”顾人奇笑了笑, 也许这算表扬, 杜明明无言以对。   杜明明带着顾人奇顺便回一趟家,因为妈妈准备了一些和齐阿姨的纪念品,希望她能安排在齐阿姨的新居内。   杜明明妈见到顾人奇如获至宝, 得知顾人奇是杜明明同行后, 她受挫了一会, 但倔强的她还是战胜了自己,毕竟职业是暂时的,外貌却能在子子孙孙身上获得永生。对于杜明明这样的奇葩,身边却总能出现格调不凡的奇男子,杜明明妈妈只能盲目相信她身上继承了自己的精致美。   杜明明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回去, 并不打算在家里过夜。奉劝妈妈和顾人奇恐怕后会无期,建议多自拍几张以做他日想念。她妈尴尬中混着被戳穿的难为情,如同以往的二十年一般,最终统一转化成愤怒,大骂杜明明不孝,感叹时代不同过去,嫁不出去的女儿也像泼出去的水。   她妈从来都是人群中的宠儿,因为漂亮又活泼,从小大家都惯着她。她也喜欢这定位,即使如今人老珠黄,多少太太退至广场,寻找自己的灵魂舞者。而她妈悍然抓着时间的尾巴,要做新时代的女道连格雷。   她爸准备晚餐,问顾人奇喜欢什么。杜明明直接说这位天使连翅膀都吃,没啥忌口的。   她妈听不懂杜明明的话,但知道她又在黑别人,揍了她几拳后,才领她去她的屋子,她先让杜明明给她看看齐阿姨的新居。   杜明明把选择好的几个墓地给她看,她端详了一下,快速浏览,都不满意。没想到本城中等的墓地她都不满意。   杜明明忍不住问:“妈,看你这架势是准备卖掉你房子去换个豪华墓地啊,你如果不是我妈,我真要好好坑你这优质客户了。”   她妈瞪了她一眼:“能力很低,废话倒是很多。”   她浏览杜明明手机照片的手停了在一张照片,那个墓地背靠青山,前方不远处有滔滔麦浪,位置确实是杜明明这些备选中最好的,当然也是最贵的。   可是杜明明很不开心,凭什么她妈要如此为一个背叛自己的闺蜜考虑身后事:“你确定?很贵哦,亲妈也不打折。”   她说:“再废话,我打折你!”她终究是看到了杜明明的眼神,但她误解了。   她沉思了一下方才说:“放心吧,我只是尽力而为。这个地方,很像我和她一起长大的地方。那个时候,不管我做了什么不敢承认的坏事,都是她承担了去,我总该也为她做点什么事,我也只能为她做这样的事了。”   她脸色暗淡,眼眶泛红。杜明明已经到了口中的实话又被挡了回去。如果她爸爸自己都不说,她怎么可以说?齐阿姨已经走了,该偿还的业报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已经偿还,她爸爸自己活在自己打造的地狱里。她为何不给自己妈留一个完整的梦境,自己远走他乡已经不孝,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以正义的名义去推翻她的人生。   “你准备了什么?”   她妈给杜明明看她准备好的纪念品。其实也没什么,照片她还坚持用那张。她希望左右有玉兰花的石雕,因为齐阿姨喜欢玉兰。   墓碑上多刻上一句诗,是年轻时候齐阿姨和她喜欢的。鉴于齐叔叔已经过世,齐浩不会反对,所以基本上杜明明妈自己就可以拿定主意。   杜明明翻开了那本旧书,是一个美国人狄金森的小诗: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杜明明看不太懂,但心中知道,其实自己妈妈心中所有美好的记忆真正终点都是虚无。   在夜归的车上,顾人奇说:“倒是没想到你能忍住。”   “你少阴阳怪气,我都忍了十多年了,我的人品可以位列仙班了。”   顾人奇高贵地看着窗外,她们疾驰在高速上,这是两个城市的交际,除了一条仿佛通往夜空的路,所有一切都是虚无的。   所以这个天空之上,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吗?顾人奇先生真的是从那里来的吗?过去的杜明明如果知道现在的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困惑,大概会笑掉大牙,毕竟她是辣手摧花、从不相信宿命以及缘分的奇女子。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传销组织诈骗的人,那些骗术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为什么还会上当?还会被打个人人都能认出来的马赛克上头条诉苦?   她现在不也在被骗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新闻标题他自己都想好了:她坚信自己的舍友是个天使。相信能占据一个月的热搜,没有一线明星的收入,却有一线明星的厄运。   两个人各怀心事刚到公寓附近,就看到黄之北的车,黄之北远远看到他们就下了车,对两个人致意,顾人奇也回之于礼。杜明明看到他就头疼,心想深更半夜这家伙又闲着没事跑到这里干嘛。脸上笑得春花一般:“这半夜三更,领导跑来我公寓,令人害怕,我是听说做金融行业的会被潜规则,我们这行算不上金融业吧。”   黄之北笑:“我们不算吗?”   杜明明连忙澄清:“我觉得不算。”   黄之北道:“我也觉得不算。不过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我只是来行使我的权利。”他说着,眼神却是望着顾人奇。   杜明明心想早死早超生,去一次少一次。心一横,脖子一梗,上断头台一般,对顾人奇说:“你先回去吧,我和黄总有点话说。”   顾人奇点点头,看了看他们两位,没有说什么,转身就上了楼,爽快得让杜明明感到不快。   杜明明上了黄之北的车,黄之北道:“好像要押赴你去刑场似的。”   杜明明连忙笑:“没有没有,只是这时间,估计你要带我去你的十里洋场,我特别紧张,我的蚂蚁花呗的额度可能不够今天晚上花的。”   黄之北忽然凑近了她,吓了她一大跳,原来是帮她系上安全带,杜明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好老套啊,但是她也算充分明白了这老桥段为何历久不衰,因为实在是管用。   他的气息离自己太近,她手忙脚乱接过他的手,拉起安全带给自己绑上:“车还没开,先系安全带,您安全意识真强。”   “我们私生子安全感总是很低的。”他若无其事地回。   杜明明看到黄之北脸上满是忧郁之色。杜明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在这黑夜里,这白眼实在明显,黄之北也不能假装看不到,笑着问:“怎么了?”   杜明明说:“第一,绑安全带这种事提醒我一下,我有手有脚自己就会绑,你这样如果在美国,会被米兔运动搞到身败名裂哦。第二,你是不是一贯要在某些时刻夹私货,说一下自己私生子来博取女孩子的怜爱。对我来说,您这招真的有点——过时。”   黄之北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就过时了?”   “我走进一个咖啡厅,十张桌子的人九张在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性格破解。最终的结论是自己的一切失败都来源于——原生家庭,刚开始我听的煞有介事,后来我就烦了,原来你们都不用为自己的失败负责,你们的不爱交际,你们的自卑,你们的宅,你们男女感情处不好,你们所有的事业失败都是因为原生,那你家还觉得最大的失败是你出生呢。”   杜明明一口气说完,其实也是在挖苦自己,她何尝不把自己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家庭的秘密。   说完才觉得这剂药太过猛烈,发现黄之北一句话也没说,转头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心想他一定后悔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不然就可以直接把自己推下车。   杜明明刚想说话,黄之北平淡无奇地说:“某个时刻是什么时刻,所以你觉得我们处在某个时刻?”   杜明明回想一下,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想这人也是思维清奇,根本无所谓自己重拳出击的一大堆话。她也不想回答他的话,转而问:“我们要去哪儿?”   黄之北知情识趣,也不追问。只说:“去我经常去的地方走走。”   黄之北经常去的地方是河边,河岸虽然不长,照样开发成小清新胜地,无奈小清新们不承认这个自封的胜地,导致店铺倒了一半,每一次一来总会换上新的店铺,剩下一半则苟延残喘。 第34章 三十二/第一次约会 “你才有三长两短……   现在已经很晚, 店铺基本都关了,只剩下漫天星光映在河里,河边偶有一两声不知名的小动物的叫声。把夜色叫得更深了。但安静下来时, 又安静得灵魂出窍都好似能听到。   杜明明心想他也很寂寞。两个人不说话,倒也没有尴尬, 原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话语的,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们沿着不长的河岸走着, 各自想着心事,倒像是认识了十年八年。   黄之北一会才说:“你来过吗?这里。”   杜明明摇摇头:“我向来眼高手低,这种破败的地方一向无法得到我的亲睐。”   黄之北知道她从来言不由衷,笑着看了她一眼,也不批评她。杜明明连忙补充:“您这一眼比吐槽是一百句还要严重。”   黄之北道:“是啊, 一个爱的眼神敌得过一百句仇恨的语言。”   杜明明做呕吐状,以消解他这句话带来的过于认真的气氛。黄之北冷眼看着,一会才说:“好了, 别演了。”   杜明明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街灯昏昏欲睡, 倒是显着都市里难得的月亮的清晖。洒在粼粼的河水里,河畔旁一排旧房子鳞鳞的屋顶上。   杜明明想着,一半认真地问:“黄总, 你觉得这个世界有天使存在吗?在这无尽的, 浩瀚的天空之上。”   黄之北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天空:“你相信?”   杜明明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黄之北说:“也许有吧。”   杜明明倒是没想到黄之北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本来以为他会笑她又问出匪夷所思的问题,毕竟这个问题连柳叶怀这样的白痴听了都会翻白眼。   “为什么?”杜明明问。   “没有为什么,这种事情要怎么回答为什么?”黄之北说:“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间, 因为相信会让人好过一些,我就选择相信。所以只是相信,没法证明。”他摊了摊手,表示对于实证方面无能为力,所以要他拿出证据的杠精们都离他远一点 ,别来烦他。   杜明明却很在意他的话:“为什么是天使?”   “因为你问的是天使啊。”他眼睛笑成了星星,眼角边牵出淡淡的纹理,是稀薄的星光:“如果你问我神,佛,也许我给你的答案是一样的,因为我觉得神啊,佛啊,天使啊,只是人类取名字的分别,但也许本来他们是同一种事物,寄托着同一种梦想。我不是宣传有神论,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只是想,假如有的话。”作为一个公司的负责人,即使私下聊这种虚无缥缈的,他都要力求没有破绽可抓。   杜明明想了想,她没有这样想过,听着却觉得很有道理:“我倒是没有这样想过。”又说:“我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谁还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啊。但未知的事物那么多,我们也不能因为所谓唯物主义者就放弃探索一切可能。我们看到的是只是浪花,却看不到浪花之下的深海。”   短短一条路已经走完,他们找了河边的一个长椅坐下,黄之北把大衣脱下来给她,她道:“我没说冷。”   “冷你也不会说。”他若无其事地说,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杜明明也不想显得小气吧啦,便把衣服盖在身上。黄之北问:“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杜明明转着话题说:“你这么晚找我出来,就是让我在这破河旁受冷风吹。”问完,其实心中也奇怪,毕竟她答应了他三次,他轻而易举就这样用完一次,看起来什么计划打算也没有,倒让杜明明有踩空之感。   “我觉得这刻就很重要啊。看来你不觉得。”黄之北用手肘触了触她,“你上次不是带我去你最喜欢去吃饭的地方。我这是投桃报李。”   杜明明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菜市场吃饭的地方,她请他去破落菜市场吃饭,他带她来一个荒败河边,真的相得益彰。杜明明忍不住笑出来,他看她笑了,也跟着笑了,气氛一时倒很是暖和。   杜明明道:“你真是不能得罪的。我会吸取经验教训。”   黄之北笑了笑,继续说:“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我已经找好了宿舍,高管可以入住,所以顾人奇可以搬到宿舍里了,你可以报销一部分住宿费用。”黄之北仿佛是随口提着。   杜明明猛然坐直了:“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黄之北说:“你之前不是觉得和顾人奇住不太方便?”   杜明明道:“我方不方便又关你什么事?”   “我现在是你们上司,我觉得以前黄雷达的处理方式……”   黄之北还没说完,杜明明努力压抑不住怒气,直接打断他:“第一,我房子爱租谁就是谁,是我的自由。第二,如果你有房子给顾人奇住,你要征求意见的人是他不是我,你到底是逻辑有问题,还是假公济私?”杜明明站了起来,腿上的衣服划到了地上,她捡起来,掷到他身上:“太晚了,我要走了。”   黄之北拉住她:“我想先告诉你,我现在打给顾人奇。”   力度有点大,杜明明受着拉力,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到他身上,头撞到了他的胸膛,情急的黄之北要道歉,黑暗里有个人影跳出来,尖叫道:“被我抓到了!你这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把人带到这种,意图不轨。”   这个声量不用扩音器也自带扩散效果,不是柳叶怀还能是谁。   黄之北心中一转就知道是杜明明把位置告诉她,让她适时候来救场或者闹场。黄之北反而笑了,柳叶怀啧啧啧:“看你这人面兽心的样子,还笑得出来,让人害怕。”   黄之北道:“你倒是想让我帮你还是不让我帮你。”   柳叶怀脖子一横:“我是想让你帮我,条件也答应你了,但我也不能泯灭良心,毕竟你们黄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女儿也是我们黄家的。”黄之北说。   “我女儿何德何能,做得了你们的黄亲国戚。”柳叶怀在黑暗中如一个引颈就义的壮士。   杜明明制止了两个人无聊的吵架,对黄之北道:“也晚了,先回去了,明天见。”   黄之北扬了扬手机:“已经拨了,就不想听听回应?”   杜明明到底还是决定听一下,就站住了,柳叶怀不明所以,拿眼神看着杜明明,想知道他们在演哪一场。   夜里安静,即使不是免提也听的清清楚楚,黄之北对那边对顾人奇说完后,杜明明听到那边冷淡地声音说:“好啊。一个月后。”没再说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宛如一个毫无情绪波澜的AI。   杜明明的心情也像是他的声音一样冷,这个没良心的,她还以为和他已经培养出了一些感情,原来培养出来的是自作多情。   黄之北对她扬了扬眉:“他没有反对。”   “那还是他的事,和我无关。”杜明明继续往前走。黄之北在后面跟着她们:“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送你。”   “不必。”柳叶怀继续用老娘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的眼神打量他。   “确实也顺路。”黄之北毫不气馁:“不然,柳小姐这样的天姿国色,即使走在这漆黑的路上,也如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不太安全,我都替我侄女担心,万一她妈妈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你才有三长两短,你全家都短。”   “那倒是难为你了。”黄之北幽幽地说。把柳叶怀气得跳脚。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手法把杜明明逗笑了。   转眼已经到了路边的停车位,黄之北拉开了门,对柳叶怀说:“走吧,大家也算一场亲戚,您这美貌如芝兰玉树,不适合太招摇过市。”   柳叶怀点点头:“你说的也在理。”便拉着杜明明一起上了贼车。一会,她问:“我女儿还好吗?哭吗?”   “她很好,你放心。毕竟她爸爸也陪着她。”黄之北很认真地说,不希望她担心。柳叶怀高兴之余也有些失落,也不知道女儿想不想自己,平时她就比较亲近自己的爸爸,明明更掏心掏肺的是自己,这真是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想来想去,眼眶又要红。   杜明明拍了拍她的肩:“我干女儿在大富之家过的不会差,你也不要那么紧张,一紧张又要搞得很脆弱的样子,过得不好你要哭,过得好你也要哭,明明长得如此壮硕,却如此多愁善感。”   柳叶怀一听她的话,眼眶红的更厉害了,气红的,恨不得当场学会如来神掌打死这魔鬼。一会才想起来反击:“也不知道谁会哭,那个晚上哭得魂飞魄散。”   杜明明看她能反击,就知道她没那么难过,她提起那个晚上,前面开车的人估计也是亲眼目睹,她也不想再多说,只想假装那是不存在的一个晚上。明知道她越沉默大家就越会回味,但也只能掩耳盗铃了。   所以一到家,她头也不回,宛如一个荆轲,慷慨激昂地回自己公寓。厅里开着一盏灯,暖暖的,小太阳似的。 第35章 三十三/难言之隐 “你们店铺咖啡只用……   顾人奇房门紧闭, 估计已经睡了,这人可真是不在乎自己死活,这三更半夜的, 自己好歹也是一妙龄女子,他可真睡得心安理得。她特意劈劈啪啪地往里面走, 如美军开着坦克深入越南腹地,这轰轰烈烈的动静也没把顾人奇吵醒, 凸显了他良好的睡眠质量。   次日, 一大早,她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劈劈啪啪的声音,她忍耐着要继续睡,一会声音从劈劈啪啪变成轰轰烈烈,真是报应来得太快。杜明明看了看时间, 还没六点,穿着睡衣冲出来:“你能不能做个人?”   “不能。”顾人奇继续鼓捣自己东西。   “昨天睡得早,睡得好。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这种朝九晚六, 深夜还失眠的打工女。”   “你为什么会失眠?你鬼都不怕的一个女的, 竟然会失眠。”顾人奇毫无情绪曲线地说出一些杀伤力极大的话。   “我不怕鬼,我怕你。”她气呼呼甩门回房间,躺下去意图再睡一个回笼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挣扎了一番只能和太阳同步起床。   走出客厅, 看到顾人奇还继续在鼓捣自己的东西, 虽然声音小了很多,她耐不住好奇走了过去。好像一个几十年前的电器,因为破损得厉害,又被拆得七零八落,看来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便出声问道:“什么破玩意?你早上出去捡破烂了?”   “难怪你妈妈说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告诉她, 她会过来掌你的嘴。”顾人奇慢条斯理地说。   “和我妈妈有关?”她大惊失色,不知道妈妈又在搞什么鬼。   “嗯。”他点点头,却不准备继续答疑解惑。   杜明明得不到料想中的答案,忍不住问:“你就不能说这是什么?”   “可以。你求我。”   杜明明没想到他今天又有这闲情雅致消遣自己,让自己求他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是堂堂七尺女儿。瞬间就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一边洗漱去了。   等杜明明回来,他已经在组装,杜明明道:“你什么都不会,倒是会修电器,才能很偏门。”看了一下,是一个很老牌的录音机,估计还是放唱片那种。   “为什么要修这个?现在能听?”杜明明有些奇怪。   “你妈妈说要烧给你齐阿姨的。”顾人奇嘴角露出谜一般的笑意,也不知道是笑话她妈妈,还是准备笑话她。   杜明明头痛扶额,冷哼了一声:“天啊,到底是什么封建迷信?森林被烧了半年的澳大利亚又要投诉我们碳排量大了!”又问:“可以用?”   顾人奇说:“现在可以。”他随手把插头插上,按了开关,古老的机器动了起来,那歌声好似从几十年前穿越过来,是过去时空里无处安放的幽灵,听了一会才知道是欧阳菲菲的歌,这些歌曲生得比自己都早。   不过她妈妈一向不是念旧的人,对于现在爆红的流量如数家珍,她的妈妈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难得这么复古一次。   杜明明知道,很多时候怀旧,怀念的是其实是曾经崭新的自己。而齐阿姨肯定是她青春绕不过去的坎,一大早,杜明明不想垂头丧气,便道:“能不能关了?”   “是你要听的。”   “我改变主意了。”杜明明毫不在意地说。   “随你吧。”顾人奇叹了口气,好像拿她没有办法。杜明明倒是没想过他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本以为有一堆角度清奇的恶毒话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出门去确定齐阿姨的墓地,一大早出门去看墓地,真是神清气爽呢。   在车上,车迢迢地开着,杜明明心中打了很久腹稿,结果到头问出来却还是单刀直入:“你要搬走?”   顾人奇疑惑地看了一下她,摇摇头:“没有。”   “你不是和黄之南说……”   “哦,我以为说现在,以后的事,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呢?”顾人奇无所谓地说。   “你还真是得过且过呢。”   “承蒙夸奖。”顾人奇不以为意。   快抵达的时候,接到公司的电话,杜明明接起来,公司另外一个销售很抱歉的口吻:“明明姐,那个墓地有人要买,开价比你更高,你知道我们公司规矩的。”   “啊?怎么这么突然?”杜明明如被锤了一下。   “不好意思,本来他们已经放弃,我没想到……”   杜明明挂了电话,一下子也不知道还该不该去,想着自己作这一行本来能为家里办的事就有限,没想到还搞砸了,告诉自己妈妈,得被挖苦一辈子。   逢年过节,婚礼葬礼,就那么不经意提起一嘴,遗书上大概还要写上一笔:“我女儿今生给我的十个遗憾……”,她确实也能在咖啡馆互相倾述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阴影,比日食还要大,比自己做的第一顿饭还要黑。   顾人奇看她放慢了速度,知道她心理想法,便说:“既然快到了。不如就去看看吧。”   杜明明心想也是,这块墓地,来都来了,不如就逛一逛。   停了车,两个人在墓地里穿行,一个个土馒头,是好风景,而且平常没有人出来烦人,终于落得一身清净。走到他们准备买的墓地上,他们驻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顾人奇问:“你还恨她吗?”   杜明明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恨过她。我只是怪她,怪她把我放在这样的处境里。”   “她也不想的。”顾人奇说。   “你又知道。”杜明明转头看他。   他很认真的点点头:“我就知道。”   “差点忘了,你可是神仙。”杜明明嗤笑一声。打给刚才的同事:“我还是决定要了,差价的两万我会补上。”   顾人奇有点吃惊,杜明明又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告诉她自己已经搞定了,一字没有提自己加钱的事。顾人奇以为铁公鸡只会要求拔别人的毛,没想到自己出血。   杜明明看到顾人奇的眼神,白了他一眼,又想到自从认识他,自己已经赔了两次钱,真是损失惨重,想想就生气,他觉得自己是神,自己倒是着了魔:“过年我真的要拜灶神,把你这穷神送走。”   “你可以找齐浩报销,他肯定会的。”   “我不愿意。我没有向差点成为前任的人伸手的习惯。”她说,心想这是我能为齐阿姨做的,她不管犯了什么错,也罪不致死,我为她花了多少钱,也不会让她活过来。   他们还在路上,齐浩打电话过来感谢自己,很符合自己妈妈的作风。   杜明明心想不知道接到这个电话让自己难过,还是不接到这个电话让自己更难过,他们终于也到了要对对方客气说谢谢的时候。杜明明很快用自己觉得冷酷的口吻挂了电话。   两个人到公司的时候,却发现齐浩就在门口等自己,这次没有带上自己的未婚妻。不知为何,因为顾人奇在身边,杜明明有点莫名的尴尬,想说些什么,顾人奇和齐浩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把整个大门口都留给他们。难得的知情识趣让杜明明了无生趣。   杜明明勉强笑道:“有何贵干?”   “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你有时间吗?”他挣扎了一下,方才说。   杜明明警觉:“什么事?”   齐浩指了指对面的那家咖啡店:“我们去那边说吧。”   杜明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看他这神态,只能调侃:“在这里你说了可能就挨个巴掌,到那里可能还要附加一杯热咖啡。”   齐浩笑了笑,露出嘴角熟悉的酒窝,酒窝好像有点小了,他老了一些,酒窝也跟着老了:“那我们点冰咖啡吧。”   这些年,他们基本上不再有愉快聊天的经历,杜明明已经对两个人的对话不再期待,却还是按捺不住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大概人总是这点贱。   两个人在咖啡店落了座,齐浩果然点了杯冰咖啡,杜明明点了美式热咖啡,并嘱咐服务员要滚烫的。服务员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要求,有点难以处理,便说:“太烫您能承受得了吗?”   杜明明笑着指着对面的人:“你该问问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服务员更是纳闷:“不是您点的吗?”   “你们店铺咖啡只用来喝吗?这服务也太单一了。”杜明明促狭。   服务员感觉这位姐姐神经兮兮,怀疑是一对穷途末路的情侣,果断决定远离这是非之地,除了送咖啡轻易不靠近。   齐浩知道她是要化解那些空气中悬浮着的,沉默的,尴尬的飞尘。   他不揭穿她,这是他们培养出来的默契,她在闹,他就在旁边笑。即便时隔经年,他如今没有打玻尿酸也不太笑得出来。   齐浩又说:“谢谢。”   杜明明摇摇头:“你已经说过了,我做的一点事不值得那么多感谢。”   齐浩笑了笑:“值不值得不是你判断,是我判断。”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说吧。趁咖啡没来。”   咖啡店悠扬飘着轻音乐,袅袅云烟似的,是童年里的白云,格外的白,格外的柔,没有一点童话之外的瑕疵。   齐浩好像有什么陈年旧事,欲言又止。杜明明道:“你以前都挺爽快的,既然都到这里来了,肯定早下了决心。总不至于到这里才来下决心吧。” 第36章 三十四/结婚喜帖 现代人的婚姻,哪一……   正说着, 滚烫的咖啡来了,服务员拿得小心翼翼,对齐浩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杀伤力。杜明明正小心翼翼吹凉它。   齐浩有点无语:“非要点那么烫, 现在在给它降温,不是徒劳无功。”   “我就喜欢徒劳。”杜明明不以为意, 特别反驳回去:“你要说什么,倒是说。”   “你这性格倒是没变……”齐浩想了想, 往包里拿东西。   杜明明看他拿出了一张喜帖, 立刻就知道了他要结婚,为了怕他说出什么话来难以接招,连忙先下手为强:“恭喜啊,现在人家都发电子喜帖。”她接过了喜帖,红底描金, 很传统的喜帖,但质地非常好,毛笔字特别漂亮, 想想也知道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旧式喜帖。   “很好看。”她说。想了又补充, “齐阿姨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谁知道呢。”他勉强笑了笑。总让她觉得不止是为了这个事,也不是来告诉她婚讯,听他说一句恭喜的。   “你会来吧?”他问。   “我和我的大红包至少到一个。”杜明明跟着他笑了笑。   “那我希望是前者。”   “您老还真是重心不重金, 跟我刚好相反。”   不知道为什么, 好似这句话让齐浩坐立难安起来, 微信短促的信息响起来,他看了下手机站起来道别要走。   “没有什么别的事吗?”他听到杜明明在身后问。   杜明明看他背影颤了颤,终究他是摇了摇头。转头说:“我母亲迁墓时候见。”   “你喜欢她吗?你未来的妻子?”杜明明看着他的眼睛问。   “你知道我是无法和一个不喜欢的过一辈子的,但我们之间比喜欢还要复杂得多。”齐浩说。   “我知道你,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齐浩早已经离开很久, 杜明明轻声细语对自己说。现代人的婚姻,哪一个又不是比喜欢复杂得多呢。   要喝一口咖啡才发现已经凉掉,害自己打了个冷颤,再炽热也是一样凉得快,杜明明有了新的领悟。   回到公司,发现黄家子弟今天没来,问了一下,才知道刚才黄之北不知道和黄雷达商讨了什么,商讨完就出门了。杜明明也不想去过问别人的行踪,一则目前他们的关系她不适宜知道他太多,免得被误会。二则人家是老总,身上有黑金卡,上班不用打卡。驾车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驾鹤就行。   顾人奇走过来对杜明明说:“你妈说……”   “我妈给你打电话了?”杜明明不解。   “嗯,对。”   “她到底是我妈还是你妈?你到底是天使还是外交大使?”杜明明名叫明明,也不明白为何妈妈只见他一次倒是这么信任他,非要她做这个代沟的桥梁。   “是你妈。这个没有人会和你争的。”顾人奇有点戏谑地说。   “她又要做什么妖?”   “她说她找了一个知名的道士,给了道士齐阿姨的生辰八字,要去看看墓地和齐阿姨符不符合。”   “我的天,一个死人看什么生辰八字?这是到底是封建迷信的回光返照还是上天对我的恶作剧?”杜明明扶额。当场打电话给自己妈。   自己妈终归是自己妈,一看到她的电话就知道她的墓地,先用滔滔不绝的话语堵住了她的话。大意不过是买都买了,钱也花了,要死的人开心一点,活的人也安心一点。而且这个墓地本来就花费不少,当然要确保这钱花得值。而且请个道士看看也没什么。   杜明明说:“妈妈,你没想过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鬼魂,墓地只是给生人安慰,你请个道士也没用。如果这个世界有鬼魂,你请个道士不是先把鬼再吓死了,您觉得您这事儿办得地道吗?”   妈妈一听这逻辑严谨,没有破绽无法破解,一怒之下,只想飞奔过来掌她的嘴。   杜明明知道自己妈下定决心的事自己一个电话是劝不动的,撂下话:“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自己去。”杜明明挂了电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大发善心把地址发微信给自己妈。   顾人奇看到她正准备收起来的喜帖,问道:“齐浩的喜帖?”   杜明明愕然:“你真的是成精了!”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你问我如何对不曾拥有过的东西释怀?”   “不是问你。”杜明明立刻否决。脸还是红了。   “你现在释怀了吗?”他淡淡地问。   杜明明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心境也许已经有很多不同,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吧,可也说不上释怀,因为他的秘密阻拦了他们对彼此敞开心胸:“也许有一天吧。”她说。   妈妈终究还是一意孤行,让道士先去踩了点,结果道士证明这个墓地天时地利,非常适合死人,哦,说错了,是非常适合死了的人。   妈妈如此的在意让杜明明心情越糟糕,秘密像是个黑洞逐渐吞噬了她,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告诉她吗?破坏她人生最坚信的一段情谊,有时候不知道总比知道好得太多吧。她想着。得不到答案。   “等你有一天想说了,也许你像说起一件家常事一样,那你就说吧。”在客厅沙发上的顾人奇忽然说。   沉默中忽然的话语让杜明明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才问:“有那么一天吗?”   “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快呢?谁知道,可能你母亲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呢。”顾人奇说。   “好像你比我还了解我妈妈。”杜明明笑着回。不知为什么,他们竟然能这样谈起她的妈妈,让她觉得神奇,却也觉得有些雀跃,觉得他们虽然互相攻击,本质上却几乎是无话不谈的。   “我是说假如。”顾人奇补充道。   “那你妈妈呢?从来没有听你讲过你的家人。”杜明明试探道。   “我没有家人,我们本来就很孤独,日月星辰是我的家人,我们看着日出,就对着微笑,看着日落就对着他挥挥手,说今天辛苦了,然后看着你们,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杜明明听到他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简直要冷笑:“一次次的日落日出,和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不同。”顾人奇听她这么说,有点怔怔的,一会才说。   “无数的日落日出,人生就是一艘船航行在这波涛人间,痛苦是我们的指南针。”杜明明叹道。   “其实你也不是那般的铁石心肠,我之前确实对你有误解和偏见。”顾人奇说。   杜明明难得被表扬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用大笑来表现乐不可支:“别,我本来就铁石心肠,你没有误会,无缘无故别忽然说起人话来。”   顾人奇想说话,脸色却变得苍白,皱起眉,身体缱绻了起来,应该是那天的故疾发作,杜明明三步两步奔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他一会好了些,才勉强笑。   “你有什么药吗?”杜明明问,“你老这样也不是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也没老是这样,就这么两次。”   “两次就全被我撞到?我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杜明明知道再说下去他又要扯什么天使的破话题:“天使怎么没有特异功能的?”   “遇到你就没了。”顾人奇笑。   杜明明难得见他笑,怔了一下,听起来是在说她很特别,但是她并不高兴。   “为什么每个人有问题最后都要说是我的问题,真烦人。”杜明明要发火,看他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说不出什么硬话,只能忍气吞声。感叹道:“你们天堂有药店吗?所以你看不上我们的药。你们天堂有代购吗?到时候你回去可不可以给我买点东西,青春永驻之类的玩意。就是物流比较难搞。这个你可能要亲自当骑手送了。”   说得让顾人奇又是痛苦又忍不住笑。杜明明忍不住想,如果大家的人生是一艘船,痛苦是指南针。那么那些零碎的快乐呢?是船行时不小心溅起来的浪花,痛苦是经常存在的,快乐偶然的不期而遇。   顾人奇道:“天堂可没有药,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我来到这里。”   杜明明转念一想,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是他的心病还是自己是他的药,心病呢,愧不敢当,毕竟以前素未谋面。心药呢,自己凡人一个,更是何德何能,般配不了。杜明明道:“原来我还是医治你的药,听了好恶心,我不吃这一套。”   顾人奇坐回了原样,看来他的心绞痛来得快也去得快。他转而问道:“有些事情的细节本来我不该问……”   杜明明道:“不该问就别问。”   顾人奇一向自以为是,才不理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继续抓住自己的中心思想问下去:“你当时见到你爸爸和齐阿姨,他们说的是她你觉得指的是谁?”   “这还能是谁?”杜明明听了这个问题觉得很是不可理喻,无法忍受他忽然的变蠢。   “你觉得她指的是你妈妈?”顾人奇出奇有耐心地问。 第37章 三十五/顾人奇 骗财?他不需要。骗色……   “不然呢?”杜明明说。她倒是一直都希望有不一样的解读, 只是事情当时是那么直白地展示在自己眼前,连一点误会的机会都不给她。她这么多年来翻来覆去地回想,在午夜中一次次梦回, 并不觉得还有其他可能。   顾人奇沉吟不语,一会才说:“也许不是呢, 就像张先生,我们以为只是个老好人, 结果有那么多不堪的事。每个成年人都有许多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你并没有看到事情的全貌, 这个她是一定是指你妈妈吗?也许是指你呢?因为齐阿姨曾经那么喜欢你。也许甚至不是女性的‘她’而是男性的‘他’呢。”顾人奇冷静地分析道。   杜明明厌恶别人和她谈起这件往事,特别是顾人奇这样明明不在现场却非要来指手划脚,好像当时他就蹲在床底似的。她不欲聊下去,便冷笑道:“你倒是全能,比我这种在现场的人都看得清楚, 我差点忘了,你是号称能看见过去和现在都天使,那你倒是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超能力, 到底当时真实的状况是什么?”   顾人奇知道她从心里抵触触及这件事, 这件事如果一直这样拖下去不解决,大概要成为横亘她一生的阴影,便没有说话。   杜明明黑着脸走回自己的房间, 顾人奇忽然又道:“你不觉得黄之北也很奇怪?”   杜明明心想绝了, 这两个男人互相怀疑呢, 她何德何能一下子就遭遇这么两个奇男子。便问:“怎么说?”   “他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和你接触也没有多么深就向你求婚,按理说,他们家里的规矩是不会这么做的,他这个人的性格也是不会这么做的。”顾人奇说。   杜明明心想只听说女人善变,其实男人才更是善变的动物呀:“呵, 也不知道谁当初说我和他有夫妻缘?说得那个真,好像他是街头算卦的。”   顾人奇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这是两回事。”   “哦,懂了,我没有什么魅力,不该有人对我一见钟情。如果有,一定是事有蹊跷。一定是诈骗集团。”杜明明嘴角带着对顾人奇的嘲笑关上了房门。   杜明明当然也知道黄之北的热情和深情都来得很突然,可是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那些深情也是真真实实的。毕竟人家是亿万家产继承人,犯不着搞电信诈骗那一套来诓骗自己,于他又有什么好处。骗财?他不需要。骗色?她与有荣焉。   又回想了一下顾人奇的分析,还是觉得很离谱。齐阿姨和她爸爸的事要瞒着的第一女主角肯定是自己妈妈,怎么样轮不到他们第一个向自己摊牌,当时自己才几岁,也并不是他们事情最大的受害者,这也太奇怪了!   而且假如是要向自己摊牌,为何被自己撞见后又慌慌张张,简直是难以自圆其说。她倒是不想是自己撞见后,先如要被杀人灭口一般往前冲。   翻来覆去的抽丝剥茧,她最终觉得无非是顾人奇作为局外人,凡事都想得太轻松,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人生。   原本昏昏欲睡,杜明明却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万千,结果越想越精神,突然心中又浮现出黄之北和黄之北爷爷对顾人奇的好奇和警戒的脸色,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每个成年人心中都有秘密,那这中间才真的大有文章呢!   她猛然坐起来,觉得千头万绪,以自己的智商好像暂时也无法破案。她想了一下,拿起床头的手机,犹豫了一下,终于输入‘顾人奇’的名字。   刚开始她根本无所谓这个人,后来感情深了,她又犹豫了,明知可能都是谎言,却也不想由自己去证实,去揭穿。事到如今,他站在自己在隐私的过去的门口,她却依然对他一无所知。她觉得再退避下去也没有退路了。   她想,即使他说的都是谎言,但他的谎言是如此离谱,如此滑稽,显然是真没准备骗自己。以他的心思,如果真的想骗自己,大概有一百个更完美的说辞,所以他并没有不值得原谅的地方。她现在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真相,并且原谅他。   没想到倒是跳出了一些网页。可是她仔细点进去看了一下,却和眼前的顾人奇没有任何关系。有一些新闻报道讲的是数十年前有一女子怀了本城黄氏豪门的孩子,偷偷在外面生下。后来被黄氏掌门人知道,震怒自己孩子竟然做了这种没有规矩的的事。让自己的孩子和这女子断绝关系,也不认这个女子生下的孩子,数年都没有来往。   此女在菜市场卖菜,虽然不擅言辞,生意大多时候不好。但因为容貌姣好,还是被成为菜市场西施,当然因为买菜的多是女性,贵为当代西施也没讨得什么好处。   还好长得好的人处处有贵人相助,她在菜市场多亏一个叫顾人奇的男子时时相助,才不至于过于落魄。   后来此女被诊断出乳腺癌晚期,多得顾人奇日日照顾,一次顾人奇去医院途中,因为太过匆忙,遭遇车祸不幸离世。此女听说后,更加哀痛。不久之后也病逝了,还好顾人奇真是绝世好人,在很久之前就帮此女交了一大笔医疗费,所以此女即使到了人生的最后,也得以妥善对待,并没有中途被赶出医院。此女过世后,孩子也就是现在的黄之北被黄氏豪门接了回去。   杜明明看了这个报道,半夜像是被抓去参加了‘冰桶挑战’一样,从头到脚水淋淋淋了一身,瞬间清醒了。   她又刷了好几页,所有‘顾人奇’的页面,基本都是介绍这个事的,杜明明心想叙述虽然一惊一乍的,多少有点哗众取宠的成分在里面,而且别人的爱情故事改编成戏剧多少让人觉得动人,写成了纪实报道却只让人觉得狗血,感受到人类的愚蠢。但杜明明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痛苦。忍不住慨叹,原来黄之北的伤心往事如此鲜血淋漓,更可恨的是还被媒体渲染得惊天动地,人尽皆知。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顾人奇这个名字并不是常见的名字,难怪当时的黄之北和老爷子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大吃一惊,毕竟这样的名字都能重名,还能再次被他们遇见确实有些过于巧合。她猜不透缘由,就一直往下翻,但是翻到了尽头也没看到一个字是介绍家里这尊天使的。   所以家里这尊天使虽然目不下尘,但却寂寂无名,在互联网并没有留下一鳞半爪。这也真是有点离奇。   想到这里,她内心更加疑惑了。她这么理性的新时代都市女子,自然从头到尾不相信他是什么狗天使。天使都纯良可人,虽然她没有见过,但想来如此,可不会像他这般跟个心灵点读机似的,哪里痛就点哪里。   曾经她任他讲得天花乱坠也无所谓无非是不在乎。但是她现在对他如此依赖,也就加倍好奇起来了——毕竟一个女人对她不感兴趣的人,对他的过去现在未来统统都是不感兴趣的。她也不例外。   现在更是被这报道和这离奇的巧合搞得更加无心睡眠,她记起来黄之北有说过自己在探顾人奇的底,她本来十分反感这件事,如今现在知道原来有个‘顾人奇’是黄之北的救命恩人,那他做这件事倒是情有可原了。   也许自己问他能得到一点讯息。她拿起手机点开了黄之北的微信号想要聊,犹豫着却发不出去,她想与其问到了不好的讯息,不如就这样,一个装疯,一个卖傻。很多时候不揭穿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原本她的人生已经就已经失去了太多。   却没想到心有灵犀一般,手机上黄之北的头像弹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她点开看了一下,他问:睡了吗?   杜明明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夜里一点,有钱人这个时间点还在失眠,看来钱也不是万能的。但半夜一点给一个单身女性发这种信息,也不是很有眼色。   杜明明想着回不回,既然看到了不回似乎不太礼貌,虽然这个人大半夜还发微信也不见得是一个懂礼貌的人。   杜明明回:睡了。   黄之北马上发来了一个灿烂大笑的表情。他平常从来笑不到的一个表情,虚拟世界使人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杜明明看了下,看来他没什么重要事,她决定不问,准备睡觉。他又说:“柳叶怀的女儿不用担心,家里人都把她当作宝。”   杜明明感觉他在没话找话,毕竟深更半夜他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可真是有雅兴。但是她向来要给没话找话的人迎头暴击,便回了个冷笑:“那是你们家,不是孩子的家。你们黄氏豪门规矩多,从老到小一脉相承,就说那个黄亚南吧,从头到尾我都看不出是这样的大尾巴狼。”   黄之北回:“我不一样。”   杜明明想回:“您哪里不一样?因为您是黄家新传人?真了不起,好想看看你的玉玺。”忽然想起这人好歹还是自己的老板,也不能下手太狠。就回了:“呵呵。” 第38章 三十六/旧人 记得很多年前的那场车祸……   黄之北完全不在乎她‘呵呵’里的讽刺, 继续道:“我有完全的婚姻自主权。”   杜明明看了觉得这人真乃神人也,和屋子这位可谓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因为你有钱,还长得帅, 你就是一个电车痴汉。便回道:“哦,那恭喜你啊。”   杜明明想即使婚姻完全自主, 自由恋爱,以后也不见得不会相见两厌;即使不相见两厌, 也不见得不会劈腿。毕竟男人是十分离奇的生物。   现代社会, 那些劈腿的已婚男子至少有一半都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吧。既然道德束缚降低了,有了自由恋爱,当然也有了劈腿的自由。这大概是自己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人生阴影。当然在古代,妻妾成群更不需要道德束缚,说到底女人的命运还是变好了。   杜明明想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于爱情太悲观了, 不关别人的事情。人生本来就充满变数,不管男人女人都会变,也不能只怨男人。   她决定设个闹钟以免明天起不来, 却看到黄之北十分恋战, 这三更半夜不想让她睡觉,好似这半夜三更特别适合他述衷肠。她一个职业女性,白天要为老板打工, 晚上还要打起精神倾听老板的私生活, 感到十分困扰。却看到黄之北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礼物。”   杜明明看着内心一震, 荡漾起一些疼痛,她想自己必然是青春疼痛文学看多了。脑海里则满是问号,您都把妈妈搬出来了,我要怎么回复才不显得有距离感又不失礼貌,我真是进退两难, 这位先生您可把天当场给聊死了。   不过这显然是很私人的领域,看到黄之北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多少让杜明明受宠若惊了,但她有自己强烈的分寸感,并不想当内人,那只能坚持当外人了。   杜明明深思熟虑了一下,感觉回什么都不太妥当,。心内生了一个计策,决定不再回复,明日假装昨晚睡过去了没看到,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还好黄之北这次倒像是知情识趣,她没有回,他也就不再发信息过来了。   次日,虽有闹钟,杜明明果然还是起晚了,出门发现顾人奇竟然已经不在,看来一看到要迟到,天使都来不及叫醒自己,就单飞了。杜明明心想只是一个小小的迟到,彼此不是劳燕,竟然已经纷飞。神性和人性一样,都经不起考验。   她连早餐都来不及吃,踩着点稳稳到了公司,心里琢磨着公司人满为患,老板就不好意思追究她的怠慢了。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顾人奇根本没来公司,也不知道又去哪里普度众生了。   而黄之北早已经在公司,一看到她就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丝毫不计较她忘记回他的信息。   杜明明笑着问:“去哪里啊?”   黄之北一眼看出她的犹豫,便道:“到一个墓地。”   杜明明无语道:“这一大早的。”   “一大早也要工作呀。”黄之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煞有介事:“工作时间。”   杜明明艰难道:“好吧。”谁叫自己找了一个一大早就要上路去上墓的工作呢。   总经理一大早就要带自己去墓地,他都没有嫌晦气,这就是自己作为打工人的福气。她做着思想工作坐上了黄之北的豪车。   看着车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奔驰着,问:“有新客户吗?”这一大早说挂就挂了,节哀啊。不过死都死了,也没必要还这么赶时间,她还没吃早餐,这才是正经事。   黄之北:“去了你就知道了。”   杜明明想要说私生子不但有秘密,还能保守秘密。但再一次闭嘴了,因为她发现她逾越分寸的话语本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别人与自己保持距离,结果对于黄之北而言,她这种行为反而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摇下了车窗,外面是温暖与风,哗啦啦吹着,像是风在数钱,好多好多的钱。可能因为吹到了黄之北吧。吹到自己就不一样了,应该‘咣咣’响,毕竟自己一代女强人,身上只有铮铮铁骨。   杜明明眼看着路越来越熟悉,这不是之前黄之北还是她客户的时候,她带他去的那块豪华墓地吗?   他当时坚决表态还要买,那种姿态也不像是为了追求自己而忍痛买下一块墓地。当然为自己买也是言之成理,毕竟他承认把自己当成结婚对象,那么为这段单恋买一个墓地来证明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倒也是理所当然,非常之有道理。   难道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定下来。难怪她耳边哗啦啦都是数钱的声响。当你拥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比如赚一点钱,全宇宙的神灵都会来帮你。   到了之后,他们下了车,各自怀揣心事,相对无言,黄之北在前面带着她走。杜明明在身后亦步亦趋,宛如百依百顺的迎宾小姐,服务热情态度周到,深怕大客户临时变卦。   走的这条路果然是前往那块墓地的方向,杜明看着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有点心悸,宛如天山雪莲一样,忽然被感染了心绞痛,这条窄窄的路宛如是她作为奥运冠军走上领奖台的那条小小的路,一路披荆斩棘,身边埋伏着无数的亡者,令她雀跃不已。   却没想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黄之北在距离那个镀金至尊墓地仅几米的地方停下来,杜明明梦想破碎。宛如法国自行车冠军因为兴奋剂被没收了多年来所有奖杯,让她一时之间心绞痛变成了头脑眩晕。   等杜明明站定了,她发现这里就是那个夜晚,顾人奇出现的地方。她的眩晕又再次改为心悸。   她有点不安,停下了脚步:“来这里做什么?一大早来祭奠亲戚吗?大家各扫门前雪,各拜先人墓,您把我这么个陌生人带来惊吓到了祖先多不合适!”   黄之北对她招招手:“你来这里。”   杜明明道:“人鬼殊途,我看不必了吧。而且你看我第一次来人家家里拜访,却两手空空,多不合适!显得我不太会做人。”杜明明晃着手,表示自己真的两手空空握不住一颗眼泪。   黄之北出奇的好脾气,不理会她的托辞。但凡是其他人,大概会让杜明明直接在这里选个地了,今天多少岁,以后就一直多少岁了,达成了女人的终极梦想——永葆青春。   杜明明看着他在晨曦中对自己微笑,击中了自己作为女人心软的弱点。她实在是却不过,而且内心确实有点好奇。还是走过去了。看着黄之北看着的墓碑,上面写着“xxx顾人奇先生之墓”。   虽然昨天晚上杜明明提前熬夜看了许多报道做了阅读理解,但真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很眩晕,像是出海出久了,一回陆地,觉得整个陆地都在地动山摇。   虽然头脑非常混乱,但慢慢地有点明白了,她找不到天使先生的简历是因为天使先生其实是冒充了别人的名字,那个晚上他听到了自己的叹息,贸然从这里出来,自己问他名字,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就随意谎报了。   他真的没有知识产权意识,她想举报他,让他好好去做几年牢。这个冒牌天使真的不行,连名字都是盗版的,难怪天堂都觉得尴尬,把他一脚踹到了人间。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把此刻内心纷繁复杂的痛苦告诉眼前的黄之北,只说:“同名同姓不奇怪啊。”她哼道:“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让你们成为了一家人。”   黄之北冷道:“我没有机会和那位顾人奇成为一家人。他的做法很冒犯我。”   杜明明非常有条理地据理力争:“首先,我再次声明同名同姓不奇怪,至于同名同姓还让你撞见,那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其次,又不是我用了这个名字,冤有头债有主,你千里迢迢驮我来这里有什么用?我的建议是你如果气不过,你可以铸一个那位先生的跪像,跪在这里向你们谢罪,石像制作方我有哦,全国顶尖的,各种价位都有。”杜明明一口气说这么多,晃着手机表示自己手机里什么神秘人物都有,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黄之北笑容莫测地望着她:“还有呢?”   “没有其他的,就是我还没吃早餐。打工归打工,身体也要顾,万一工伤了我们都伤不起。”   黄之北回味道:“是的,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和他没有,和你倒是真的有。”   吓得杜明明连忙摆手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星象师看过我的命盘,算命的道士在我刚出生时就算过我的八字,但是不管星象师,道士还是塔罗牌都没算到过你的存在。如此不约而同显然不是因为他们道行不够,而是因为我们之间确实一清二白宛如学渣的课本和试卷。   黄之北道:“记得很多年前的那场车祸吗?我看到过你。”   “啊,什么?”这次轮到杜明明震惊了,他指的是齐阿姨的那场车祸吗?她看着他,再也无心胡言乱语。 第39章 三十七/两个孩子 他期待她是这个变幻……   她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她觉得世界浩瀚无限, 每个人都困在自己小小的象限里,深陷在自己的恩怨情仇里,无法看到人与事那些千丝万缕的细密关联。   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事, 大人犯的错被他们两个小孩背在身上,一背就要背一辈子。他那个时候望着痛哭的她, 一定也在流泪。两个没有犯错的孩子,无缘无故的, 在一起痛哭。   黄之北说:“可能我这么说不对, 但这是一个事实——因为那场车祸救了我一命,因为你哭得那么惨,让我犹豫了,我才有机会见到我妈妈的最后一面。”   杜明明内心惨淡,没想到自己的悲剧倒也没有一无是处, 竟然还救了个有钱人。但既然你的狗命都是平平无奇的小女子我救的,这么多年就没有打钱给我的想法嘛?过年过节就没想过发个红包吗?让我一个弱女子像一场下不停的雨一样瓢泼在这红尘里。   有钱人是真的不行,越有钱越吝啬。到最后还恩将仇报, 动不动就要来个以身相许, 吓得别人魂飞魄散。到时候即使自己有钱买豪华墓地,都没有魂魄可以享受。   杜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 风来来回回的吹着, 是无垠宇宙间的信使, 他们都没吃早餐。但内心却都五味杂陈。   杜明明内心有点明白了,顾人奇昨天的提醒是对的,但是他和自己一样不了解这一段。黄之北对自己的感情并非突如其来,发布会那次原本就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其实很早就认识自己。   或者顾人奇是可能早已知道,所以故意提醒?因为他说的是:按理说黄之北这样的家势是没有这样贸然求婚的规矩的, 黄之北也不是这样的性格。也就是说黄之北做的其实符合她以前一直不知道的一些情感逻辑,而联系起今日黄之北讲的,倒是镶嵌起来一些原本缺失的拼图。杜明明内心一转,忽然感到百感交集。   黄之北又道:“顾叔叔是非常善良热情的小伙子,他虽然喜欢我妈妈,但生前毫无要求地照顾着我们两个人。我的母亲弥留之际十分痛苦说自己命不好,还连累了他。可我知道不是她的命不好,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她自己选择了我的父亲开始。”   杜明明听了感到佩服,心想真难得,他能这么理性地面对自己父母当年的错误,尽管他是错误的结晶。所以这样的结论一定是痛苦在他心中恣意生长,他千锤百炼后得到的。   黄之北继续说:“我爸和他太太是商业联姻,两个人感情很差,经常吵架,一吵架就把家私往窗户底下扔,最后那位太太从娘家里带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扔下去了,除了她自己。我妈妈生性单纯,我爸爸每次出来都摘掉戒指,骗她说自己单身。我母亲也就信了。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是原配先知道后来大闹的。外面传闻事情闹开后,我爷爷面子挂不住,下了重手,不让我们进门。其实是也不是。因为他们是商业联姻,家族当时开拓的新行业当时十分倚赖原配,所以我爷爷这样重血脉的人,最后权衡利弊,不得不选择家族放弃我们,让我一直在外面,他也感到痛苦。”   杜明明听着,虽然觉得他爷爷做出这种选择无可厚非,但其实伤人甚重。一个不被选择的,被放弃的无辜孩子,从小承担着父母带来的罪孽,每一天都在自我怀疑,终于在那一天,人生绝望的顶点,爬上了那个望过无数次的旧楼,想象着飞跃后,逐层能看到的风光。   杜明明问:“你恨你爷爷吗?”   黄之北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答杜明明的话,只说:“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差别无非是,有时候自己就是那个代价。有时候自己是别人选择的代价。不管我或者公司或者我妈妈,都是放在赌桌上的筹码,大家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杜明明说:“那你爷爷为何又能把你带回去?”   黄之北道:“因为后来我妈妈重病,顾叔叔离世,事情闹得太大。我父亲的太太觉得颜面无存,他的家族也很愤怒,觉得丢人现眼,整个家族荣誉被被败光了,她于是甩手离去。而当时我们家族也早就在那个新的行业站稳了。”   杜明明内心慨叹,说到底每个人都是筹码,你的底气在于你是否有利用价值,有价值时容得你作天作地。价值减少时,还没有眼色,那要离席就离席吧。   黄之北最终用感伤的语调说:“到最后我妈妈可以进入黄家,但是她已经不需要了,因为她不再爱我的爸爸,她喜欢顾叔叔。她的遗言是和顾叔叔葬在一起,免得顾叔叔年纪轻轻,因为自己孤身一人还丢了性命,九泉之下寂寞。虽然我不能帮我妈做到她的遗愿。毕竟我们黄家有黄家的规矩,这会变成人家酒后笑谈,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想,至少把我母亲葬在顾叔叔附近,让她们守望相助,也算完成她的愿望吧。”   杜明明心想你们连累人家一辈子,死后还要葬在附近守望相助,如果那位顾叔叔是我,我听了还能站起来自刎,再死一次。   又想黄之北真是不容易,竟然能得到爷爷这般的偏爱,可见不只是能力斐然,肯定也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黄家也是真霸道,生前不让她妈妈入门,死后不让她妈妈和心爱之人同穴,管天管地管生管死,阎王见了都要说一声佩服佩服,还是你们黄家权限大。   但又转念一想,可能也并非全部是黄家的压力,黄之北虽然感念顾叔叔,但是他毕竟是黄家的后人,越长大血统的力量就越来越大,世俗之见的力量也越来越大。要母亲和别的男人葬在一起,恐怕年纪小的时候信誓旦旦,越长大就越觉得难以去做。最终选择在这里买块墓地让顾叔叔和他妈妈守望相助,也是他能想出的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两全其美之策了。   他一个孤立无援想要跳楼一了了之的孩子终于长成了手握一个家族权柄的男人,最终却无法实现母亲最后的愿望,最后同时辜负了自己的恩人和自己的母亲,说到底他也变了,他变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权衡利弊了。   但他紧紧抓着自己,当年的那个女孩。无非是因为他那么渴望他那复杂,太需要琢磨人心算计关系的感情中还有一小块是永恒的,他期待她是这个变幻人世间那个不变的人。   黄之北深情地看着杜明明:“所以我非常厌恶有杂质的感情,我希望我的婚姻和我的父母不一样,是全然没有利益介入,全然自己愿意的。”   杜明明不说话,好像只要她不说话他就看不到她一样。但被他一直望着,望得她觉得自己破绽百出,一定是今天匆忙出来,她的衣服只选对的,没选贵的,让有钱人的火眼金睛一望,她才会心虚。   她一会就说:“那你要求你自己,可别要求我。我这人嘴上全是利益,心里全是生意。”   黄之北嘴角抿着笑,听着她言不由衷,胡说不道,也不说话。   她转头望着眼前墓碑上‘顾人奇’三个字,白日照耀之下,还是有种强烈的非现实之感。心里所有的思绪又绕了回来。所以这个借用黄之北故人名字的骗子到底想做什么呢?又能从自己这边得到什么呢?想着这件事就让她有心痛窒息之感。   黄之北心里知道她一定有疑虑,见她问不出口,就主动越俎代庖:“我说过,我在查你的室友顾人奇,但是没有什么消息,想必这人来头不小。能把很多讯息都掩盖了。”   杜明明本来很担心听到坏消息,听他一说,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轻松了些。取笑说:“现在调查没有结果也好意思开口,一副掌握了所有机密,胜券在握的样子。还好你是老板,不然就难办了。还好你是老板,难办的是别人。”   黄之北也不谦虚,点点头:“那倒也是。”他柔声说,“今天出来太早,没吃早餐,我看你应该也没吃,我请你吧。”   杜明明认真地道:“我确实没有吃,不过让黄总请吃一顿早餐,这也太不破费了!”   黄之北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一会才说:“早餐也有贵的吃法,能让你值回票价。”   杜明明点头:“我带你去一次菜市场,你就要带我去一次破河沟,您老报复心太强了。这次最好是真的,可别再带我去什么荒郊野外,吹冷风,听你讲缠绵心事,我太难了,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想要收费又怕被你报警说被勒索。”   说得黄之北把刚刚说的那些伤心事抛到脑后,乐得不行。   黄之北深深看着她道:“我讲的这些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第40章 三十八/病人 年轻英俊男士的心事还是……   杜明明道:“男人就有这些破毛病, 以为自己讲个道理就是真理,天底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听。自己的那些心事动不动就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好像做了这个第一个多有荣光, 全天下人都伸长了耳朵等他倾诉心声呢……还好黄总您年轻英俊,年轻英俊男士的心事还是有很多女人愿意听的, 所以那么多寂寞的中年少妇在网络上仅仅对着一个英俊虚无缥缈的头像,就被骗钱。”   黄之北被她一路吐槽得无言以对, 她一会捧一会杀, 全在意料之外,弄得自己哭笑不得,心情起起伏伏。   杜明明自己其实满腹心事,又不能表现出来。她开了微信,看到同事群在聊天, 说顾人奇还没有来公司。杜明明心想这人是怎么了?这么晚竟然还未到公司,他虽然保持着神秘主义的调调,其实想想他那些话, 就像印度发的军事新闻一样到处都是漏洞。他平时一副诸葛再世的模样, 而且还兼具诸葛亮江东哭周瑜的脸皮,毕竟能动不动以天使自居,已经是人世间少有的脸皮。又有许多冷门技能, 但是平时并没有迟到或者旷班的习惯, 究竟是去了哪里?   黄之北请她在五星级酒店吃自助早餐, 是这个城市最高的楼,全景的落地窗,一望出去就是无尽的沧海。   因为这是一个四季繁忙的港口,海上有不少船来往穿行,港口的人卸货上货忙个不停, 不时传来辽远的船笛声。   看这些密集的船,让店内不少自然主义者边吃边摇头,皱眉反感:不,这点真不好,我只想要一片无人打扰的平静的海,静静吃着大虾,过着没有喧嚣的生活,现在的环境真的被破坏得不行,大家要减少碳排放爱护环境呀。他们倒是没想过正在吃的海鱼大虾有赖这些船巨量的碳排放才能千里迢迢出现在自己的桌前。   杜明明听着,想自己不一样,自己不是自然主义者,她是达尔文进化论主义者,所以也不客气地看着眼前的繁忙风光边吃起来,别人在港口打工,自己在这里打劫有钱人,还能看着打工者拼命地劳动,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   和有钱人客气显得太过客套,不是她的作风。而且她听了这么他多残酷往事消耗了自己太多的情绪和能量,收一顿饭钱确实受之无愧。如果是柳叶怀她早在她开口第二分钟就按下了静音键。可见她这人重钱轻友的属性一直保持得不错。   她吃着,其实心内充满了不安和担心,不知道顾人奇消失到了哪里。自己连续发了几条微信竟然也如泥牛入海。他会不会像以前突然出现那般又突然消失了。   她又想顾人奇当时在墓地出现后,就借口搭自己的顺风车直接来到自己公司,刚到的时候,就和黄雷达一搭一唱,那次现场表演得特别完美。   黄雷达还声称看过他的档案,既然顾人奇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那他当时看到的是什么?显然黄雷达早就知道他,并且和他提前串联好了。真是一场好戏,她回去可以先去审问这位金鸡奖最佳表演提名者。   又想也不知道黄之北有没有调查到黄雷达那边,看目前的状况应该是没有,不过以黄之北这种凡事凡事按而不发,要思虑清楚再行动的态度,估计已经有所怀疑,就等着时机去盘问了。   黄之北把自助的食物拣了一盘,满满放在杜明明面前。问她:“有心事?”   杜明明强笑:“有负罪感,大家都在工作,我在这里陪上司吃饭。”   黄之北自然不信,取笑道:“你忽然道德感很强。”   杜明明说:“哎,大概是吃人嘴软。”   黄之北道:“那位顾先生还没去上班?”   杜明明听他不愿意叫他顾人奇,倒也不足为奇。她故作不知,道:“奇了,你是老板,你倒是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去上班?”   “你不知道?”黄之北:“你们一定有个私人的群,相信大部分的时间骂我。”   杜明明心想你倒是知道我们这工人阶级和你们这些资产阶级不可调和的矛盾,果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嘴上自然不能承认:“你想太多,你这么完美,如雕塑一般令人羡慕,想骂也没有理由。”   “越完美的人,越有人想骂。何况我可不完美。”黄之北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眼睛看着她,内心失落,因为很清楚她心不在这里。   其实听完黄之北之前分享的心事,杜明明明白了黄之北的一些心事,对他倒是有了更多的谅解和珍惜,她忽然抬头问:“我刚才看到你的顾叔叔的墓整理得很好,是你做的吧。”   他们两个对这个‘顾人奇’这个名字各自感到尴尬,干脆避而不谈。   黄之北听她这么问,知道在关心自己,心下暖和了一下,道:“能做的都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你父亲呢?”杜明明问。   “我父亲是个浪子,根本不管这些事。黄亚南是我父亲和他原配太太生的,见惯了他们吵架,所以性格有些懦弱,凡事只想避开这个家。只是他也没办法选择父母,所以间接害了柳小姐。”   杜明明心想你又何尝不是呢?有生殖欲望的人往往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在这个世界的遗产,一不小心过了界,就当成了自己的私产。   杜明明正要问下去,忽然屏幕微信跳出来信息,她打开一看是了不起的天使先生传来的:我有事,临时需要离开三天。勿挂念。   杜明明心想谁会挂念你,也太自作多情了。一会又想,他早上东西都没有动,应该是临时出去,那想必要回来收拾东西再走,她很想知道他想去哪里,要做什么。一想到这里,便坐立难安,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黄之北忽然道:“我想要求你一件事。”   杜明明抬头疑惑看着黄之北。黄之北淡淡说:“我要求你放假一天。”   杜明明刹那间明白他已看穿自己坐立难安,并且知道信息是天使先生传来的。奇了怪了,自己身边怎么尽是这些心细如发观察力惊人的男人呢,全都是烫手山芋。   既然他给自己这个人情,她也不客气,站起来道:“谢谢老板。”   “叫我名字。我们至少算个故人。”黄之北道。   杜明明犹豫了一下,道:“谢谢黄之北。”   黄之北这才点点头:“去吧,下回我重新请。我还要看一会风景。”   黄之北看着杜明明转身匆匆离去,知道她已经不再爱齐浩,也许以前那剩下的也不是爱,只是一点时光的回响和温存。自己以后可以对齐浩好一些。   可这对自己也不是好事。因为她的心也不在自己,完全在那位诈骗先生那里。他看着她背影彻底消失,才转了头望向无垠的海。他特别不喜欢告别,如果需要告别,他希望先走的是自己,但事与愿违,每次都是自己被留下。所以这次他决定拼了命,也想把一个人留下。   杜明明匆匆回家,一边做电梯一边往包包里掏钥匙,出了电梯望过去,却发现公寓门是开着的。看来自己是对的:这人要回来收拾点东西。想来天使先生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今离开三天都要收拾东西,看来人间真是温柔乡,容易腐蚀人的心智。难怪中国古代什么七仙女五仙女八仙女一个个都要来人间泉里洗个澡,也不知是不是天堂没有水。洗了澡最后误入温柔乡,就离不开,天堂再好也舍不得回去。   玉皇大帝倒是气得要死,弄了那许多天兵天将每隔几年就来人间大动干戈。杜明明心想这玉皇大帝也是不长脑子,这些年女儿一个个跑,也不长点心,修个浴室的事,至于嘛。非要女儿一个个跑掉,试问哪个女人能不洗澡?再这样下去王母都得跑,真是奇蠢无比。   杜明明胡乱想着,走进公寓,正要出声,却听到有其他女声:“顾老师!”   杜明明心里一凛,她第一次知道顾人奇有朋友来找他,莫非他倒也是真姓顾?也许真的是重名了呢?还是他一向走遍江湖都用这个假名。   那人说:“你的病人怎样了?”   杜明明本来要走进去,听到这个,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什么病人?为什么是‘你的病人’?顾人奇又不是一个医生,不过自己对他理解太少,难道他是?她停住了脚步,却听到顾人奇熟悉的语调说:“好多了,很多事愿意说出口,就是还没有找到真正解决的办法。”   杜明明心‘砰砰’跳得紧,总觉得聊得事情好似和自己很接近,就压在自己的眉间,但她不愿意去妄加猜测。   那人又说:“她父母也真是不容易的。”   顾人奇平淡地声音道:“谁都不容易。”   那人听了笑道:“对,顾老师也不容易。本来千辛万苦要来解决这件事,这到半中间,还要被我绑回去。我真的罪过。” 第41章 三十九/医生 这人间,廊桥是没有的,……   顾人奇绕口令似的:“不关你事, 你也不容易。”声音倒是平和,不刻薄了,但也没多少感情。不像和杜明明说话那样, 总是一副本天使从天堂来,来替天xing道, 我见过的世面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的高端语气。   那人说:“我也觉得特别为难,明明你都请假了, 都是哈佛大学心理研究会太龟毛了, 非要千里迢迢把你找回去。不过你的病人真有福气,能和你同室相处几个月,上班都还在一起。以前哪个病人有这个待遇!”   听到这一句,杜明明简直觉得眼前一黑,盖棺定论, 这个病人就是自己,而这个顾先生是个心理医生。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时间独一无二的关系,其实不过是自己的又一次自作多情, 自己不过是他无数病人中的一个而已, 顶多多了一点好运,这么个来头不小的心理医生和自己共处一室还不收钱,看他这仗势恐怕收费不低, 替自己省了不少钱。自己还得好好感谢他呢。   听到归听到, 杜明明脑子嗡嗡作响, 是脑海中不想相信的余音袅袅。顾人奇在房间走来走去,在收拾着行李,杜明明也听不进他们继续说些什么,像是天线收不到信号,破旧的电视忽然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是棺材板盖下去, 锤子在四个边敲敲打打的声音罢了,早已盖棺定论。   杜明明心想是不是要提前离开,假装不知道,就可以真的忘记。也不必等他们出来,给他们难堪。   但她的脚却一点都挪不动,转念一想,自己一向自欺欺人惯了,如今得到知名心理医生眷顾,自然要展示出不一样的风格,而且为什么要怕让他们难堪?难堪的不是自己吗?   那人又说:“顾老师,你出差和你室友打过招呼了吗?”   顾人奇点点头,两个人拖着行李走出来,赫然见到杜明明电线杆似的杵在那里,嘴角带着冷笑。   顾人奇一看到她,脸色瞬间慌了,显然不知她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杜明明笑,没想到知名心理医生也有这么一刻呢,看来自己站在这里是站对了。她道:“怎么称呼?天使先生。”瞥了他的助理一眼:“原来天使也有助理啊,派头太大,又未免和人间太像。”   顾人奇眼眸一暗,很明显情绪失控了一下,但很多事靠语言又根本解释不清楚,他一会才说:“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回来和你说。”   杜明明惊奇地笑:“回来?你还回来干嘛?如果是为了我这个病人,你已经鞠躬尽瘁,我也已经痊愈。你大可安心去参加你的会议。只是心理费用不会给你,毕竟是你主动送上门来。我没告你诈骗是因为大家毕竟朋友一场。”   杜明明心想真是报应不爽,自己不给他心理治疗费,所以也收不到黄之北的心理治疗费,人生所有的不美好环环相扣。   助理很显然接不了杜明明的任何一句话,觉得这姐姐说话真是尖酸,字字是刺,一看就需要加强治疗,最好是当场电击几次。   虽然知道现在剑拔弩张,情势紧迫,可是眼看就要误机了,助理只能硬着头皮催促顾老师:“再下去得误机了。”   杜明明道:“怎么会?天使还要坐飞机?这让天堂颜面何存?我看你们天堂也需要加强基建了。”   杜明明想着自己杵在门口,让拖着行李的这两个人进退两难,真是人生一大痛快之事。   顾人奇那么能言善辩,善于洞察人心的人竟然被她怼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大概也是心虚。   可是这种心虚却让杜明明更加心酸和难过起来,简直痛心得要胃痉挛。   杜明明心想我真是比玉帝还要蠢,这人从出现开始就神乎其神,一切又充满了各种巧合和离奇。是自己太岌岌于自己的那些往事,对万事都抱着无所谓的大度之心,才让他登堂入室到这样的程度,在自己的真心上蹦迪。把自己倾诉所有痛苦往事都当成病例和学术上的养料。   顾人奇望着她,最后说:“可能我的方式有问题,但我没有骗过你。你如果相信我说的话,那便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是假的。”   杜明明没想到这个诈骗犯还在垂死挣扎,果然做诈骗的就是要有强大的心理能力。他还真以为自己以前就信了他的假话,要逞强地把自己的假话坚持到底,分明是公然把她自己当作一个笑话,杜明明走过去,推开窗户:“OK,你要我信你很简单,也不用搭飞机,现在即刻从这个窗户飞走,我立刻相信你。”   助理一听惊呆了,不知道这位疯逼姐姐在说什么。顾人奇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知道语言的匮乏性。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无语。   杜明明认为这人如此能言善辩,男人在争吵中不说话无非是有两点,第一他已经百口莫辩,又或者觉得那女人是疯子,懒得和她分辨,这让杜明明更加火冒三丈。   高楼的风呼呼的往屋里吹,新鲜的,椰风般的,也许是真正的天使的呼吸。因为这风是如此温暖,并不冷酷。   他下定了决心,拉着行李往外走,助理连忙低头跟着他,自己人微言轻是个小透明,现在自己一定是透明人,杜明明看不到自己。   顾人奇郑重其事地说:“等我,我马上回来。”   杜明明懒得理他,‘啪的’把门用力关上。又让我等,凭什么永远是我在等待。我是黄牛吗?我是托吗?黄牛排队有钱赚,我什么都捞不到。作为一个职业女性,我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而且这个人知道自己所有的事,自己却连他名字都不知,以后偶遇了还要问一声:“先生怎么称呼?”真是一场可悲的人间闹剧。   那巨大的关门声把顾人奇振得灵魂震荡,他脸色发白,知道他一定是回不来了。   杜明明自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想到黄之北忽然离奇让自己休假一天,以这个人的心思肯定并不像他说的全然查不到天使先生的资料,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发信息过去问:顾人奇真名叫什么?   一会,黄之北回复:顾见诚。   杜明明看到了真的要失声笑出,也真是有缘分,难怪他会临时抓顾人奇的名字起来用,确实也够匹配的。   杜明明打开手机输入顾见诚三个字,出来了几千页资料。这人原本在国内读书,可谓家境优渥,长相突出,品学兼优。但是老天是公平的,它公平地讨厌每个人,这种人间美事怎么能就这么任由它继续下去?   于是他就因为家境优渥,在初中的上学路上,经历了一场绑架。虽然最后上天手下留情,他侥幸生还,但受了巨大的惊吓,一段时间都去不了学校。后来就被家人送到外国读书,顺便散散心。没想到这么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成了外宾。多年过去,他一路读到了哈佛大学。不只是读心理学,还修了哲学和神学,年纪轻轻就成为知名的心理学医生,还是哈佛心理研究协会的会员。   原来是读了神学和哲学,难怪到处装神弄鬼。杜明明回想这几个月来他对肥燕,张先生,流浪歌手等人,不管死的活的,都拿捏得很准。看来在人心变化的准确观察和把握方面,确实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个资历,假天使没有因为回国水土不服,就发挥不出实力,这个学历也和黄金一样算是全球硬通货。   可是杜明明想到了最后,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这人为什么偏偏挑了自己?毕竟自己的愚蠢和痛苦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愚蠢和痛苦而已,并不值得他另眼相看,屈尊降贵和自己同住同工作这么久。   可是这个问题也不再重要了,她以为自己对他是很特别的,他对自己也是很特别的,他们的关系是‘非人间’的独一无二关系,是小王子和玫瑰花的关系。结果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看来女人不管多少岁,不管多理智,内心都会编织着艳遇的浪漫美梦,八十了还渴望有廊桥遗梦,也不怕一身的老骨头过个桥就散了架。这人间,廊桥是没有的,有的是奈何桥。原来自己也不比柳小姐清醒多少。非要不断经历劫难才能总结出真理。   她头发痛,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伸手才发现泪水淌了一脸。短短几个月,就让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发展到这样重要的位置,全然是自己的错误。她能做的是快刀斩乱麻,亡羊补牢。   她打电话叫了物业,让开锁匠来换锁。   物业连忙关心地问她家是有被偷盗了吗?是忘记带钥匙了吗?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物业反映。听起来特别热情,这种沸腾的关怀如今好像只有银行,物业等想要向你收钱的才能提供给你。可热情到了最后没有结果,叫了半天没叫来开锁匠。   杜明明听得头顶冒烟,这年头就是这样,物业都要冒充心理咨询机构,什么都懂。等真的让他做事,连个开锁匠都叫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附近的人突然都在换锁,锁匠忙得不可开交。看来缺心眼的人真的不少。好不容易,物业又换了几个锁匠联系,终于有个锁匠答应半个小时后赶来。 第42章 四十/黄晓西 这样一对天下无双的璧人……   杜明明在公寓里等着, 想着不解恨,拉个行李箱冲进去顾见诚房间,把他的行李滴溜溜放行李箱里, 他东西本来就少,再加上又带走一部分, 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   杜明明冷笑,刚来的时候还教训自己仿佛临时寄居在这天地间, 其实真正寄居在这里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他自己。   她把的行李拖到门口, 扔在旁边。等他真回来,就可以直接带走。   一会有人敲门,敲了几下,杜明明心想锁匠来了,她要走过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的锁匠就已经开始开门,真是心灵手巧,业务熟练, 争分夺秒。   她站到门口, 要拉门,锁匠推门进来,给了她一个暴击, 她头昏眼花, 捂着头心想自己怎么这么蠢, 站在门口被门打,真是流年不利。   那人急切地关怀道:“你没事吧?”   听着竟然是天使先生的声音。杜明明一抬头,果然是这人去而复返。杜明明想这个人一定是误机了,真是报应不爽,天使遭了天谴。   顾见诚道:“我不能这么走, 得和你说清楚。”   杜明明这一听,还是为自己回来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宝贵了。这和当时的美国一边把印第安人杀完了,一边又弄个感恩节感谢印第安人赠送食物如出一辙,精分得很,假惺惺的残忍笑话。   杜明明道:“你疯了吗?你有钥匙为什么要敲门?”   顾见诚道:“怕直接进来,你不高兴。”   杜明明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你骗我这么久不怕我不高兴,开个门进来怕我不高兴,你可真尊重我。”   原来顾见诚本来和助理奔赴在去机场的漫长路上,可是一路心神不宁,助理和他说什么都像是抓不住的暗号。   最后助理叫了他几次,他晃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心中澄澈了一件事,知道以杜明明的性格,他这么一走,有没有好好解释,那真的就是大势已去,想都别想在回来了。而他非常想回来,他是如此地眷念那小小的公寓。   他下定了决心,打发了特别飞回来的命苦助理,让她一个人回去面对。自己再次掉头回来。   杜明明简直像听到了一个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不怕我不高兴,用钥匙开个门倒是怕我不高兴。她从内心到表情都在拒绝:“别,别想要继续妖言惑众,你的行李在门口,赶紧走。要飞南极还是北极都不管我的事。”   顾见诚急切地解释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把你当作一个病人,而是一个一起克服心病的伙伴。”   杜明明心想天使先生忽然会急了,忽然会说好听的人话了,语气也变成一个正宗的心理医生:我们一起克服,我们共同经历,绝对不让你觉得你落了单。听着感人肺腑,到最终你还是你自己,人家只是给你语言上的安慰,收工后回自己的家也就算了,还要收一大笔钱,让你落一层皮。天使先生没给自己收费,也算是有点微薄的良知,当然也可能是知道自己根本不会交这种钱。   杜明明还没来得及回答,有个中年男人背着工具箱直喇喇走过来就问:“这里换锁?”   杜明明瞥了顾见诚一眼,他表情特别复杂,原来这人也不是只有死人脸,还是有其他表情的。   顾见诚对锁匠道:“不换了。”   那锁匠一看眼前这情况,这种场面他可见多了。一定是情侣吵架,波及了自己这个原本在几十公里外为生计奔波的池鱼,自己一个打工仔真是倒了血霉。便道:“我是推了其他工作花了半个小时过来的,临时说不换,那也要给钱的。”   顾见诚道:“多少钱,我给你。”   杜明明发号施令:“换。”   锁匠看了一眼不换的,又看了一眼换的,从业几十年,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换个锁这么艰难,看这情况还需要再带一个谈判专家和这两口子谈判。   杜明明的手机在房间里叫个不停,她也不想僵持在这里为难一个无辜的锁匠,简直不像话,天使不用做人,自己还需要。   她瞥了顾见诚一眼,道:“两个选择,不换,你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今天就搬出去。换了,你直接搬出去。”   顾见诚听了觉得特别无语,这两个选择殊途同归,给的是同一个选择。   锁匠望着顾见诚,同情起了这个受苦受难的男同胞。内心又非常彷徨,也不知道听他的还是听她的?这个顾客他到底是换锁还是不换?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平凡的锁匠,人生也会迎来这么一天——他成为了换锁届的哈姆雷特。   杜明明气势汹汹,快步跨回房间接电话,一接起来,柳如怀中气十足的声音直贯穿自己整个脑袋:“快,你快来,我地址发给你了!”   听她这声如洪钟的话语,仿佛她瞬间已经从失女之痛挣脱出来了。杜明明本来心情就差劲,莫名其妙地说:“你说什么呢?你在哪里?你疯了吗?打救护车打错了打到我这里?”   柳如怀骂道:“滚蛋,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快来金星酒店找我!”   “到底是什么事?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可多了。多这件不多。”杜明明现在其实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她这里的烂事足以让她一想就头痛心碎。   柳如怀道:“你在忙什么?你是不是都没看到我信息?难怪一点动静都没,我还以为你看到我的信息当场昏倒过去了,总之很重要!”她忽而把声音放低,“这关系到齐浩的幸福,你虽然和齐浩已经往事不堪回首,但毕竟还是有点往事吧。总不至于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吧!”   这话把杜明明说得云里雾里,仿佛是唐僧在劝孙悟空行善,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听也听不懂。杜明明纳闷道:“到底怎么回事?”   柳如怀低声说:“没法说,你要来我这里,眼见为实,你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仿佛是两个人在秘密敲定接头地点,定夺皇位的归属。   杜明明听她这么说,自然是要去的,虽然自己心中已经放开了齐浩,却不能不关心他,而且这件事至少可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她拿了包包,边看手机边出去。锁匠还在枯等在那里,思索着到底是换还是不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显然顾见诚听到了她的电话,知道她要去哪里,也并没有阻拦她。   杜明明打开了微信,柳大姐老早就发了一个定位和一句话:“黄晓西在这里!”   杜明明想黄晓西在哪里都不奇怪,在酒店自然也是她个人自由。只是在别的城市也就罢了,这个城市她家很多,不回家却来酒店,而且让柳小姐如此大动干戈,正常的推断只能是说有些事黄晓西不能让她任何一个家人知道。   杜明明心想:“难道柳如怀在捉奸?除了捉奸这样让人肾上腺素猛升的事情,还有什么能让柳如怀忘记失去女儿的悲苦呢?只有别人家的八卦是自己人生苦难的救星。   可是齐浩和黄晓西这样一对天下无双的璧人,其实也貌合神离?这怎么可能?不过她以前还以为伊朗和伊拉克同信一教,亲如一家,其实历史上打个不停,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与人之间的裂痕很多,只在于你愿不愿意掉转头去,不要只盯着那些裂缝看,如果非要盯着看,那自然过不下去,不奇怪。   可是已经拥有齐浩这么优秀的男子,黄晓西真的还会劈腿吗?为何黄晓西依然欲壑难填?而且目前他们还没结婚,她大可以悔婚。但是黄晓西又很愿意结婚。   照理说,以她大小姐的脾气和身份,如果有了新的对象,不愿意和齐浩结婚,大可不结。难道她的秘密对象订了婚后才认识的?又或者是她家里人反对的?”   她想了下,逻辑是这些逻辑,但很多事想不通。她走到停车场要开自己的车,转念一想,又担心开自己的车过去被认出来。便叫了一辆车,车一到,她就坐上去,拿出备用的口罩一戴,宛如一个刚搽干眼泪的侦探,一路风驰电掣抓奸去了。   她一走进酒店大堂,就看到躲在不起眼一角的柳如怀偷偷招手叫她,她一看,今天柳小姐果然穿得很保守很低调,抓奸,她是认真的。   杜明明走到她跟前,刚问了一句:“怎么了……”   柳小姐立刻打断她的话语:“小声点。”   杜明明冷笑:“你穿得跟个壁花似的,你贴在墙上,大家都以为你是一副泛黄的画,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放心吧。”   柳小姐一听她讽刺自己是黄脸婆,立刻反唇相讥:“得了吧,我天姿国色,就是在亚马逊森林里迷路,都会发出冲天光芒让人家找到我。倒是你,一脸晦气,又哭过了啊?你怎么天天有事能嚎啕大哭呢?你是黄果树瀑布转世吗?”   杜明明没想到这女人一如既往眼睛毒辣,便说:“你又神秘兮兮搞什么,蹲在这五星酒店的角落里并不能让你的人生有任何转机呀。” 第43章 四十一/捉奸 她立刻成了狗仔界的哈姆……   柳叶怀才想起自己蹲在这里是有正事的, 连忙说:“你一来就让我忘了正事!真是我的克星!我是来抓奸的,我发现了黄晓西的秘密。”   “怎么发现的?”   柳叶怀指着自己的眼睛:“用我这火眼金睛。”又对指着自己的脑袋:“以及我这个聪明绝顶的脑袋。”   杜明明冷哼一声:“我的天,爱说不说, 不说我回家了啊。”   柳叶怀连忙用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陈年报纸挡住两个人的头,只留下一个缝隙观察这附近出入的人群, 然后细声说得神秘:“这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死女人。”   “这么说吧, 原本有个人一直在固定的时间来我店里买内衣, 大多时候是情趣内衣,后来还偷偷找我定制,你懂的……”她使了个眼神,表示“杨贵妃不能说的秘密”也是杜明明知道的秘密。   “一般这个人都是买两套,但经常风格不一样, 大小也不一样,开始我觉得没什么。后来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总是一次买两套呢, 还尺寸不一呢。不过我们开店的也不好过分去追问客户的隐私。不过这人自己倒先忍不住, 有一次忍不住向我炫耀对象是本城富豪。但是本城富豪这么多,我也不在意,毕竟连本人都是个豪门弃妇。直到有一次, 这个人出去的时候, 把包给忘记在店里了, 我追出去要还,看到这个人坐上了一辆豪车。因为这个车特别土豪,本城很少见,我也就记下了,想必是这人说的自己的豪门对象来接人, 等下有一场酣战。”   杜明明白了她一眼,她不以为意继续说:“直到我认识黄晓西后,有一次看到黄晓西的车,被我认出来了!黄晓西后来也知道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个人来我店里就少了,更别说黄晓西来接人。只是他们越避讳,我反而越觉得离奇了。”   杜明明心想这倒是挺离奇的,有一想她觉得的离奇之处无非是男的去买情趣用品,女的开豪车接人,看来这个平等时代到底也还是不平等,性别一颠倒一下,大家纷纷拍案而起表示匪夷所思。   柳叶怀继续道:“所以我就找人偷偷跟拍了,还一直在等机会,终于让我跟到了这次机会。为了齐浩的幸福,我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奸夫淫妇拉下马。”   杜明明有点怀疑:“真的假的啊?”   柳叶怀恨不得拍胸脯保证自己凭着胸膛里一颗真心,说的都是真的,她豪气干云地发誓:“当然是真的,我能说假话?没有证据之前,我有跟你透露过任何一句话吗?我是个非常可靠的女人。”   杜明明心想倒也是,一般来说,柳叶怀但凡有个什么小事就会囔囔到她耳膜炎,但是真有大事,她却是比较慎重的,这次事关齐浩,所以她更是瞒得紧。如果不是有什么铁锤,估计也不会叫她出来。   只是黄晓西到底图什么呢?齐浩又究竟知不知道呢?杜明明怀抱着硕大的谜团,内心如一锅沸水般不安,不得不和柳叶怀蹲在这里宛如两个没有工资的狗仔。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杜明明倒没有不耐烦,毕竟柳叶怀怕被发现,也不敢太说话。所以这里显得特别安静,特别不喧哗,她可以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顾见诚的那些事像是身体里红色的血液,在自己的静脉里静静流着,外人听不到声响,可是它们却自顾自24小时奔腾不息。   正当自己沉迷在自己的思维里不能自拔时,报纸下的柳叶怀忽然推了推旁边的杜明明。   杜明明抬头,看到黄晓西满脸春风,脸颊有点潮红,带着自己的奸夫款款往外走,只是她的奸夫比较特别,性别比较特别——她的奸夫竟然也是个女生,只是剪着利落的短发,显得很挺拔干练。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魔鬼日,竟然迎来了一次次意外的暴击,杜明明脑子又是嗡嗡响,她想柳叶怀弄错了吧,她一定没想到和黄晓西一起出来的是一个女生,她一定在因为误会而感到很尴尬。   她转头,看到柳叶怀冲着她点点头,一脸的表情就是“就是你看到的没错,她的奸夫也是一个女生。”   杜明明心下凌乱,想着柳叶怀刚才说的,一次买两套内衣,大小不一,一个人来买……但是她从头到尾没有讲过来这个人是个男生,原来是去买内衣的这个也是女生,那倒也不那么突兀了。柳叶怀很早就很笃定地掌握了真相。   杜明明反应了过来,她的脸色渐渐暗淡下去,所以这个女人一直在欺骗齐浩吗?因为她的家族容不下这样一段异样的感情,她的爷爷是那样的一个老古板,所以她骗来了齐浩做烟雾弹?   直到黄晓西和她的女伴走了出去后,杜明明才头痛欲裂地说:“怎么办?我们该不该告诉齐浩?”   柳叶怀道:“怎么告诉他?告诉他你的未婚妻出轨了一个女生?讲出来多么难堪。”   也许有些事知道还不如一辈子不知道。可是如果真的不告诉他,等他有朝一日自己发现,整个人生都变成虚妄,又该多么悲惨,到时候看着他那样,她们到时候该有多么大的负罪感?   又或者真的一辈子没有被拆穿,两个人甚至举案齐眉,只是黄晓西用自己的能力维持着秘密的感情。而他们每日看到自己的至亲好友活在虚假的幸福里,他们又会是何种感受?他们要怎样做才称得上是对的做法?幸福是否真实和虚假的区别?   没想到她恶劣对待锁匠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她立刻成了狗仔界的哈姆雷特。   柳叶怀迟疑着,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又或者齐浩会不会和她有什么协议?”   杜明明听明白了,柳叶怀指的是黄晓西用重金聘用齐浩来做自己感情的烟雾弹,说不定以后还会顺便再重金求子。   这样倒也是各取所需,齐浩非常有资格成为优秀的精子提供者,同时有了黄家的加持,跻身本城名流,以他的能力自然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但是杜明明摇摇头说:“不会,齐浩可不像我,他不是那么重金钱的人,更不可能为了金钱去出卖自己的人生。”   听杜明明这么说,柳叶怀觉得也没有错,不便继续说什么,两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忽然,有人拉开了柳如怀的报纸,柳如怀心想一定又是被自己的美貌吸引的狂蜂浪蝶,正要义正言辞喝退,一抬头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黄晓西。   三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有千言万语化作无言。黄晓西虽然心慌意乱,毕竟被这两个人发现可不是件好事。但是事已至此,她搞得了这出就早早预计过被戳破的可能,推演了各种预案。   她笑:“我就想什么年代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酒店大堂竟然有人看报纸看得这么入神,大家不都刷手机的?这也太奇怪了。”   柳叶怀恍然大悟,转头对杜明明说:“我就说过,以前在公园看报纸那个人很奇怪,一定是想非礼我,这次你总算信了吧!”   杜明明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只看着黄晓西说:“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的?”   柳叶怀料想她一定会否认,做好了准备,立刻换身神奇女侠,随时准备从怀中拿出照片抽她的脸。   谁知黄晓西摇摇头淡笑:“我又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杜明明咬牙切齿,直接单刀直入说:“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黄晓西听罢,直接坐到了他们对面,还是那副精致的洋娃娃模样,只是笑容里多了些复杂内容,失去了整容般完美无缺的雕塑感,再也不是那个不经世事磨难的富家女。   黄晓西叹气道:“实话告诉你忙吧,我并不打算瞒着任何人,我只想瞒着我爷爷。但要瞒着我爷爷,就要瞒着所有人。”   “可你这样对齐浩公平吗?”杜明明怒气升腾。   “杜明明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感情这种事公平不公平也轮不到外人说。比如你,你对我哥又公平吗?”黄晓西说,她转身让大堂经理上饮料,因为她说得口渴,宛如只是在酒店吃个下午茶。大堂经理碍于她黑卡的淫威,别说要个水,就是要恒河水,也能立刻奉上。   杜明明心想这个转移话题转移得比理发师给客户剪完头发后强行的夸奖还生硬,还要让人加倍愤怒到想击碎镜子中那张夸夸其谈的脸,她冷笑:“我可没和你哥订婚。”   “是的,你看他连和你订婚的机会都没,他不是更惨?这公不公平?”黄晓西说。   这概念偷换得古希腊三杰听了也想为她鼓掌。黄晓西看这两个人表情不佳,显然对自己的态度忍耐到了极限,仿佛是两只斗牛,而自己是红布一块。她就接着解释道:“我哥认识你非常非常久了,只是你不知道。”   来这一招?杜明明冷道:“我知道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谈的话题。” 第44章 四十二/名字 “但凡你少讲两句话,婚……   黄晓西听了一怔, 料想黄之北告诉了她一部分故事,她打量了一下她,她当然明白他们现在关心的话题。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她们两个想要听什么, 她只管自己要说什么,她是富豪之女, 并不是什么衣服销售员,要昧著良心夸客人好看, 然后在洗手间痛哭失声。   她接着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了。我哥那时候被爷爷带回我们家里后, 就特别关心当时那个在车祸现场嚎啕大哭的小女孩过得怎样?拜托我爷爷去查,我爷爷知道那个女孩的惨事间接救了他的命,便依了他,他看了爷爷的信息后,很诧异你从医院出来后竟然如同无事的人一般。”   柳如怀听了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真的被黄晓西成功转移了话题,她震惊地道:“什么女孩?哪个女孩?你就是那个女孩?哪个车祸现场?那个吗?”她连珠炮般语无伦次地问杜明明。   但是黄晓西和杜明明都没有回答这个太过浅显的问题。   黄晓西继续说:“后来爷爷看到那个女孩的讯息很能安抚他的情绪,他就定期让人收集你的境况, 报告给我哥哥。我哥哥开始执迷于你的所有信息,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断过。我哥是个很压抑的人,但因为我也不是一个开心的人,所以我们关系很好。有一次我哥哥说你和他仿佛是从同一条路走向分叉, 于是他看到你就仿佛看到另外一种可能。他从中找到了某些生活的斗志。”   杜明明心想本以为黄晓西万事胜意, 过得特别开心, 原来也不是。她这样的条件都高兴不起来,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开心。杜明明道:“你们大概误会了,我活得并不快乐。”   黄晓西道:“我们知道你不快乐,可是不快乐也有很多活法,你从不怨天尤人, 万事只求于己,是令人佩服的一种。”   杜明明内心深处情绪荡漾,她当然知道黄晓西是特别借这个机会把他哥哥的往事告诉自己。她从未想过竟然有这样的事,原来黄之北那些没说出来的话里还隐藏了这么多岁月里的深情。   有人把自己当成对抗生活痛苦的女神,而另外一个人觉得自己有病,把自己当成他的病例。真是令人觉得啼笑皆非,她心中甚至想惨笑。   杜明明道:“可是这些和齐浩与你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堂经理送来了饮料,他们各持一杯,各怀鬼胎,小心翼翼喝了几口,仿佛是观音瓶里的杨枝甘露般珍贵。   黄晓西道:“没关系吗?是啊,你的事和齐浩的事没有关系。既然如此,那齐浩的事又和你有关系吗?”   杜明明和柳如怀被当头棒喝。好的,这话的逻辑很牛。两个人刚刚被她动摇了一下,没想到诡辩黄小姐就又继续上线。   黄晓西喝完一杯杨枝甘露,站了起来,了结般地说:“我就说到这里,我希望你们对我的事保密。至于齐浩的感受,轮不到我来判断,轮不到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问他。”   说完,黄晓西就也不给她们挽留的机会,立刻就走开了,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柳如怀道:“她什么意思?叫我们保密,又叫我们去问齐浩,是可以单独告诉齐浩的意思?她不怕齐浩声张出来吗?……除非齐浩……”   “除非齐浩早就知道。”杜明明接口道。   “如果齐浩真的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柳如怀问。   “如果是真的,这个答案只有齐浩自己知道了。”杜明明说,她又问自己:“但如果这件事齐浩没有被蒙在鼓里,他们是两厢情愿,我们需要去问他吗?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原来那个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和自己一起抱膝微笑的齐浩最初和她也一起行进在同一条路上,后来也一样在时间的分岔口走散,最终成了现在带着微笑面具,无法让人了解的齐浩。   这个问题,一向在人生里横冲直撞的柳如怀也没有办法回答。   杜明明最后终于有了自己的结论,如果她和齐浩还是以前的关系,她自然会立刻跑过去问他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她鼓不足勇气去问一个真相,无非是她心理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让她够不到去向他提问这么亲厚的问题。   杜明明懂了,原来这件事不只是试验齐浩,其实也是考验自己,让自己去把自己的内心看得更清楚,去直面那些残忍的变迁。   夕阳的光线透过酒店大堂的玻璃照下来,金灿灿如宇宙的午后梦境。柳如怀好像也没什么兴致了,毕竟对方被抓奸后还咄咄逼人,并没有如柳如怀想的梨花带雨的‘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们要多少钱?’,互相殴打的高潮局面也没有出现。捉奸捉到了最后好像他们反而成了奸人成了反派,令人扫兴。   柳如怀道:“我们走?”   杜明明想顾见诚不知道滚蛋了没有,便发微信问:“你滚了没?”   顾见诚秒回:“没。”   杜明明道:“快滚。”   对方回:“不滚。”   什么时候这个天使这么不要脸了。简直理直气壮,不可理喻。杜明明厌倦了总是和他扯皮拉筋,转头对柳如怀说:“今天住你那里吧。”   柳如怀捂着胸部道:“你想得美!本人是本城男人的性感图腾。”又看到杜明明一脸认真的模样,便问:“和顾人奇吵架了?”   “他不叫顾人奇,顾人奇早就死了,他叫顾见诚。”杜明明道。   柳如怀一脸的震惊,仿佛听到韩国人把汉服认作是自己的遗产:“不是吧!连名字你都能弄错?”   杜明明道:“他自己说他叫顾人奇,关我什么事?他叫什么什么关我什么事,怎么又是我的错?谁管他叫的加百列还是路西法。”   柳如怀偏着头说:“那倒也是,不管叫什么名字,他还是他。只是为什么每次吵架跑掉的总是你,以前和齐浩,现在和顾人……什么来着!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我都记不住了。那可是你的住所,他是租客,怎么鸠占鹊巢了。”   “他鸠占鹊巢的事情还少吗?你别废话那么多了。吃饭去。捉奸太耗费体力。”杜明明拉着柳如怀走出了酒店。   柳如怀道:“我还是觉得神奇,你们一起住了那么久,你竟然都不知道对方来历和名字。”   杜明明冷笑道:“这稀奇吗?你结婚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前夫是个富豪呢,还以为他是个孤儿。你既当妈又当媳妇的,你说谁比较离谱?”   柳如怀被一剑毙命,悍然道:“对,男人最离谱,男人最贱。”愤怒的两个人终于在一件微小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在柳小姐毫不气馁的一再追问下,杜明明不得不把自己和顾见诚的恩怨情仇简单叙述了一遍。   柳小姐听完目瞪口呆:“我的男神竟然是哈佛大学毕业生,我果然没有崇拜错人,我的眼光太好了!”   “眼光这么好你怎么离婚了?另外,学渣,你能抓重点吗?”杜明明表示心寒又生气。   “哦,对哦,重点。重点还是哲学系和神学系的,真是天赋异禀,难怪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人。”柳小姐毫不在乎地说,“你看你,一个墓地销售,碰到了正宗的哲学家神学家,你这是老马遇到了火车,鬼碰到了钟馗!”   “但凡你少讲两句话,婚姻应该不会破裂。”杜明明说。   “一个需要我少讲话的婚姻本来就不值得存在。”柳小姐从失败中总结了宝贵经验,以后再失败她还有新的失败经验可以总结。   两个人迎着晚风吃着大排档,明明点了一桌蒜炒时蔬,白灼鱿鱼、海蛎煎、肉丸汤,青椒炒牛肉……两个人却食之无味。   等快要吃完的时候,有一辆车停在大排档门口,杜明明瞥了一眼,竟然看到顾见诚下了车往自己走过来。瞬间,她就知道对面这个女人是内奸。她正要开始辱骂这个见色忘义的内衣西施。   柳叶怀立刻先行自卫:“我不是,我没有,他就问我在哪里,又没有问你,所以我就给他发了我的位置,他是来找我的,你可别自作多情了!”说着,拿着手机往杜明明眼前晃了晃。   顾见诚确实只问柳叶怀现在在哪里,很显然顾见诚知道杜明明和她在一起,柳叶怀也知道他知道她们在一起,这两个人以为自己是弱智,当着自己面前演戏,真是猪大肠套猪小肠,一套又一套。   顾见诚进来,杜明明也不理他。柳叶怀喊话:“这里加一副碗筷!”   杜明明冷到:“你请?”   柳叶怀道:“我请顾见诚,你那一份自己付咯。毕竟难得他来找我。而你就不适合被人请客,因为吃人嘴软。我特别尊重你,让你一直能嘴硬下去。” 第45章 四十三/缘起 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为……   杜明明‘呵呵’一声:“像我这样真正的嘴硬的人不会因为你请一顿饭就嘴软。这点你大可放心。”   柳叶怀叶不理杜明明, 就问顾见诚:“原来你叫顾见诚?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还要冒名顶替呀?”   顾见诚还没回答,杜明明先说:“就凭你我这种凡夫俗子, 配得上知道人家的名字吗?就冲你叫了他一个名字,他回去得把自己名字篆刻在玉石上用收集来自白露节气的露水洗个三天。”   说得柳叶怀都笑了:“懂还是你懂。不过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但凡你能少说两句,你的人生会好过很多。”她把刚才的原话送给了杜明明, 并且不给杜明明反击的机会, 又转头问顾见诚:“你真的是哈佛大学心理学毕业的?来这里真的大材小用,我要对你顶礼膜拜。”   顾见诚倒是忽然谦逊了:“这也没有什么。”   惹得杜明明又要笑。杜明明发现自己确实心理有病,越是令自己伤心的事,她越觉得滑稽和好笑。心理倒错得这么厉害,难怪哈佛大学心理学系的高材生都跨过山越过海来研究自己。自己可能是人类的败笔吧。   柳叶怀说:“可您才华横溢, 是怎么认识我们家杜明明的,是谁请你来的啊?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为何要特地为了她跑这么一趟!”   杜明明没有表情, 她倒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岂料顾见诚说:“没有人请我来, 你们可能也有些误会,其实我是为了自己而来。”   很显然,杜明明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努力在向自己解释, 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自己并没有被他默默标记为病人。呵, 可惜他的信用值为零,可信度为零。   柳叶怀叶有点怀疑他这话是真是假,想了想,又想替杜明明问:“为自己而来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为自己而来?”   顾见诚沉默了下,并没有准备说假话, 但不回答。他有保留,关于自己的一丁点也不愿意吐露。   杜明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顾见诚心中跟着冷了起来。却看到黄之北坐到了他们的位置上。笑道:“这么巧,你们都在这里。”   柳叶怀道:“无巧不成书,你不是提前在门口埋伏了三个小时吧?你要不要吃点,我们就不加菜了!”   黄之北看着眼前的残羹冷炙,笑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又转头看着顾见诚道:“你好,怎么称呼。”显示已经知道他冒充故人的劣迹。   顾见诚道:“我是黄总公司员工,你叫我小顾就可以了。”   倒是被反将一军,黄之北点点头:“那小顾,我要送他们两个回去,就不送你了。”又抬头问杜明明:“你吃好了?”   杜明明点头站了起来,顾见诚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到底没有跟着他们一起。   柳叶怀坐在黄之北的车上,慨叹:“原本你还是我小叔子,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子,到了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坐上你的车,真是往事如风生不逢时不胜感叹。”   黄之北道:“只要你愿意,我还叫你嫂子。”   “那倒也不必了。”柳叶怀连忙拒绝。   杜明明道:“黄经理愿意出来吗?”   黄之北点点头:“他在咖啡厅等我们,我们这就过去。”   柳叶怀这才明白原来黄之北忽然出现是受到了杜明明的指示,想来一起约了什么人要去见。   柳叶怀便心安理得地坐在车上,准备一起去见见。到了咖啡店,发现原来是杜明明公司里的那个黄雷达经理。柳叶怀向来看不上这个油滑得不行的人,兴趣瞬间大减,只问:“这良辰美景,沧海月明的好夜晚,见这人做什么?”   杜明明道:“你可以马上打车走。”   柳叶怀愤怒道:“我就不。”跟着她噼里啪啦火苗子一般走进了咖啡店。   黄雷达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悔不当初,在想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深更半夜要被召唤出来向自己的下属交代事情。   他一看到黄之北一行人过来,连忙露出笑容,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杜明明她们坐了下来,杜明明虽然问话向来和子弹一样,很直接,无法拐弯,但和黄雷达说话的语气很和善。虽然她和黄雷达经常互相掣肘,但她知道黄雷达算得上一个好人:“黄经理,您当时为何让顾见诚到我们公司?”   黄雷达沉吟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   杜明明便问:“您当时说看过他的简历,但是他明明用了假名字,所以他给你看到的是他真的简历还是你们本来就约定好的?”   黄之北冷静地看着黄雷达,他们见黄雷达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的样子,仿佛知识竞赛节目,恨不得立刻连线场外嘉宾求助。   杜明明便继续深入逼问下去:“是谁拜托了你吗?还是他威胁你了!”   这问题听下去,连柳叶怀都产生了兴趣了。黄雷达看到他们三个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知道今天不给出一个答案,他们是不会放自己走了。   他下了个决心,看着杜明明说:“即使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杜明明听了,不知道他话里又有什么隐情,这几天各种爆炸性的信息轰炸着她,她宛如相信‘地球是平的’的人第一次被告知原来‘地球是圆的’,并且地球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她真的头昏眼花,叫嚷着不信不信,却被用火柴硬撑在眼皮上,要她硬着看这所有真相,她真是全然被整怕了。   可是缓了一缓,她觉得就算再恐惧,她还是需要答案,而且她觉得已经不会有比顾人奇真实身份和黄晓西劈腿更可怕的讯息了,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说吧,我做好了准备。”   黄雷达看着杜明明,像条金毛似的,温和得近乎讨好:“你一直都是我们公司销售成绩最好的人,是我们团队的核心,虽然我有时候不说,但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内心其实是很厚待你,也很倚靠你的。原本这件事……如果别人因为私人的事情来找我,我是不会破例的。”   他停了一下,杜明明的心脏也跟着停了一下。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人因为杜明明的私事找他,因为为的是杜明明,他破例答应了。   果然听到他喝了一口水,接下去说:“你爸妈来找我,说你十几岁的时候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让你很痛苦,心也离他们很远。现在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帮到你,但要让这个人很自然地生活在你身边,不让你发现。希望我给个机会。”   自然?想想他和顾先生的深夜豪华墓冢会面,倒也谈不上自然,惊悚倒是有一点。   原来是我爸妈找到的顾见诚,并且把他送到了自己身边。杜明明好想笑,除了这个答案还有其他更妥帖的答案吗?不然还有谁这么关心自己呢?难道自己还觉得是齐浩吗?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她心中百味杂陈,他的父母也谈不上有什么错。在自己父母眼中,自己做这份工作是在回避他们,也是在回避生命中重大的痛苦。可不管自己做事在他们眼中有多么离谱多么可恶,他们还是尽全力希望在这段和往事的拔河中,他们能够胜出,奖品是要回自己的女儿。   他看了看黄之北一眼,继续说:“我本来也很犹豫,毕竟我们公司是开门做生意的,但是他们给我看那个人的简历,我发现简历太辉煌了,来我们公司真是大佛进小庙,我们都不见得供得起。他却说自己这几个月不要工资,但依然会做好手头的工作。唯一的要求就是对自己的简历和来历保密。我就想他肯定能胜任这个工作,还是免费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公司赚了,而且她父母有在那边好说歹说,表示只会增加公司的智力和劳动力一定不会影响公司的生意,我想他的父母也是一片苦心,便答应了下来。”   杜明明觉得这确实是重点,也是这整个事情的疑点。既然公司都觉得容不下这么尊大佛,自己父母又怎么能请到这尊大佛呢?也从未听过父母说过他们有手眼能直通大洋彼岸的高端人才。可真太匪夷所思了,难道广场舞的队伍里卧虎藏龙至此。   黄雷达接着说:“本来我们已经说好了上班的日子,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你半夜去墓地,他半夜在墓地,你们两个火星撞地球,后来的戏就只能将错就错,现场改了。”   杜明明心想我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埋伏着都是什么演技高人,还能临场发挥的。这水平堪比台湾政客,虽然有时略显浮夸,但总体很自然,看着特别乡土,可谓已臻化境。   这么说来,自己的父母都早就和顾见诚见过面了,甚至可能还是主顾关系,难怪父亲第一次来找自己的时候,顾见诚就在车站接自己。她带着顾见诚回家的时候,她妈妈热情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人直转圈,她当时还以为顾见诚长得过分讨喜,他逢人就能滴血认亲的神奇技能又发挥作用了。 第46章 四十四/决裂 再细致的垃圾分类办法都……   杜明明就问:“那顾见诚是怎么答应我父母的?”   黄雷达道:“我当时是有这样的疑惑, 也问了你爸妈,不过你爸妈不愿多谈这个问题。只说这是他们的私人关系,但他们能保证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而我要的也就是这个。”   几个人听了都觉得黄雷达没有撒谎, 因为没有必要,听起来也算符合情理。黄雷达见他们三个要从长计议的样子, 便知情识趣先行告退了。   黄之北道:“这就是我参与以及知道的全部了,剩下的部分你想要了解, 可能要问你爸妈才知道了。”   杜明明点点头, 一时间无言,忽然觉得扫兴,知道了真相并没有让自己更高兴一些。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这个人虽然不是因为钱才潜伏在自己身边,但说到底都是别有用意的, 他把自己当成她的病人,不过是来丰富自己的职业经历。可说到底即使她真的有心病,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病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这世界上大家都病得五花八门, 再细致的垃圾分类办法都没办法给人类做分类。而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病人而已。不可能就只为了这一点,他到底还有什么目的呢?他说他是为了自己,那是真的吗?她有一种强烈的背叛感和被算计感。   黄之北看他们两个兴致都很低, 就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柳叶怀假惺惺道:“又能坐你的车了, 我们真是美好的小叔子和前嫂子的关系呢。以后能在黄家史书上青史留名。”   黄之北笑着回道:“能在历史上青史留名的小叔子和嫂子下场都不太好。”   柳叶怀转念一想, 勃然大怒:“你骂谁潘金莲呢,我能看得上你?你真的太高估自己了。”   “嫂子息怒,侄女的事情还得靠我呢。”黄之北好脾气地劝解。   柳叶怀忽然回光返照,记得这个人是自己在黄家的内应和盟友,自己差点又因为话不入脑犯下大错, 连忙笑着说:“是前嫂子我太冲动了,嫂子没有恶意的,你侄女的事情还得你多关照,你就当自己亲生的。”   黄之北听到最后一句,武松没犯下的错这女人倒是想栽赃给自己了。连忙说:“那我可不敢。”   黄之北送他们到了柳叶怀家,柳叶怀邀请他上楼喝杯咖啡,他倒是不像一般的男人,他抵抗住了诱惑,说还有事,先走了。   杜明明和柳叶怀回到家,换了睡衣。从冰箱里拿了啤酒坐在凸窗上喝。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柳叶怀简直像敦刻尔克的丘吉尔一样,虽然面临的都是人生巨大的惨败,依然有一大堆胜利的感言要发表。可见只要口才好,所有的失败都宛如成功,甚至比成功还要耀眼。   柳叶怀喝着啤酒,看了看杜明明不胜感慨,她原本真的以为齐浩是有了一个荣耀的归处,虽然为杜明明感到遗憾,但毕竟很难说这是个坏事。结果没想到事有蹊跷,世事各种不如意。按照她‘啥都别多想啥都别多说就是干’的行事风格,肯定是第一时间自己打一辆飞车,让齐浩也赶紧过来,两个人中间点碰面,节省上一半时间,一见面柳叶怀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知道的和心中的几万个问题全部抛出来给齐浩。   但是杜明明显然不是自己这风格,所以这就是虽然这段时间遭遇离婚惨事的是自己,但是她永远都好像比自己对人生更绝望的原因。   柳叶怀道:“你真的打定了主意不和齐浩说清楚吗?”   杜明明也喝了一口酒:“要怎么问,以什么身份问?”   柳叶怀说:“多年老友啊,关心一下总没错。”   杜明明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结婚喜帖都已经广为下发了,现在去问这个不是扫兴吗?如果他做的是令自己快乐的事情,那是他的心甘情愿。如果他做的是令自己不快乐的事情,以他这样清晰的头脑,一定是有自己不能不做的原因,一定是有自己的痛苦,我又怎么忍心去揭穿他的内心伤疤?多少刺探是以关心之名进行的。我们这么多年来大多时候都没有联系,他会觉得我的关心有多少真心呢?他既然选择不告诉我,我就不该问。”   “他觉得你的关心有多少真心是他的事。你呢,你觉得我的关心有多少真心,?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了。这毕竟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幸福,再清晰的头脑也会犯错,有个朋友提醒一下总归是没有错……我当时离婚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天天刺激我,我还真不一定能坚持得下来。”柳叶怀道。   杜明明沉默了,比徐志摩那个晚上的康桥还要沉默。虽然彼时的情丝万缕已经消失殆尽,可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独家回忆,爱已经消失了,他们之间却还拥有很多比爱还要复杂的东西。她自然还是很关心他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关心,也不再知道他是否需要她的关心。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柳叶怀动不动就看手机,最后杜明明终于发火了。道:“他让你放他进来?”   柳叶怀没想到杜明明忽然有了火眼金睛,装傻道:“谁?放谁进来?进来哪里?”   杜明明冷笑:“呵呵,别装疯卖傻,你这虚伪的假面具我一眼就能看穿。现在就是考察你灵魂本质的时刻,你让他进来,我立刻走。那代表你选择他,放弃了我。我以后不会和你联系。”   柳叶怀听她说得这么决绝,虽说是女人受伤后照例的放狠话,但话里很明显是有真意的。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刻上冒险。而且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自己就成了受气的夹心饼干了?   柳叶怀干笑了几声,千娇百媚地说:“你疯了啊!你当真了!虽然我平时囔囔着他是我的男神,但是关键时刻,在你们两个选一个,我肯定是选你啊!你们两个落水我肯定救你,你们两个互相开枪,我肯定……先躲到一边啊!”   她说完看了看杜明明森严的表情,仿佛是个渡劫没成功的女妖怪,自己最后真的先闪到一边,免得跟着被雷劈。她连忙小心回复了,让顾见诚等杜明明情绪消解一些再找她。   杜明明看柳叶怀打着字,又道“记得让他赶快滚出我家,回自己的天堂去,我不是牛郎,他也不是什么七仙女,没人要把他强留在这人间受苦受难,尽快滚吧。”   柳叶怀‘哼’道:“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关我什么事。我是和平使者,崇尚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一会,又有微信声,杜明明瞥了柳叶怀一眼,柳叶怀一个眼神看回来,杜明明才发现是自己的微信。   她打开一看,是高贵的天使先生发来的:你有很多原因说服自己不去问清齐浩,听起来每个原因都是为齐浩好,其实不过掩饰你自己的不想面对罢了。   杜明明一看立刻火冒三丈,没想到柳叶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短短时间内已经把齐浩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这货。   柳叶怀喝着啤酒自言自语:“人家可是哈佛大学心理学的,免费咨询,我得抓紧这机会薅羊毛。”   杜明明想了一下,回:“那你又为了什么自己的原因来这里?”   对面没有了声音,果然再高明的心理医生一样医人不自医。说别人都是谆谆教诲,你要去解决,你要去面对,轮到自己就是去面壁。   到现在他还避谈,以至于让杜明明都不知道他那个莫须有关于的自己的原因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用来掩饰自己不告而来的错。   念及这些,杜明明心灰意冷,又知道他最后一定没有换锁,便回:尽快搬出去,这丑陋的公寓本来你也忍耐很久了,钥匙放在客厅桌上即可。   顾见诚看了信息,知道这个时候去见杜明明于事无补,最终可能只是让破裂处更破裂,人的关系一旦开始变坏,就仿佛是裤袋有个洞,你越知道,就越下意识要拿着手指去试探,非把破洞越撑越大。最好的办法是裤袋不动手,裤袋的主人也不动手,先把衣物交给缝纫工重新缝合。   当然,现代人都很浪费,可能根本没有耐心,又觉得缝合不值得,直接就把衣物扔掉了。   顾见诚从柳叶怀家的楼下慢慢往回走,脑海里放映着这些月来两个人的故事,内心充满了挫折和疼痛,那些痛从头脑直达胃,仿佛胃有神经末梢似的,一阵阵抽着疼痛,矫情得仿佛自己是青春疼痛小说的主人似的。   自己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他连忙翻出来,却不是杜明明,是杜明明的妈妈。他接了电话,听杜明明妈妈急切问了几句后,才回答道:“对,她都知道了。”   “她反应很大吗?”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丢也丢不掉,就是光给自己丢脸,令她难受。   “嗯,很大。”顾见诚虽然很了解杜明明性格,有一大堆世界级的高明理论和案例可以运用,可是真的身处其中,主角是自己,却慌了神,手忙脚乱觉得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第47章 四十五/第二次约会 在爱里面,最大的……   杜明明妈妈又说了一堆, 夹着她是否还没有原谅齐阿姨,是否结还没解开心结的担忧。   顾见诚道:“这倒也不是,本来那个墓有别人来抢, 她自己多花了两万块保下来的。说明她其实内心已经开始放下了。”   杜明明妈妈特别惊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己贴了两万块?那她真的是放下了些。”   知女莫若母, 能让杜明明贴钱,那和□□和希拉里狭路相逢, 不互喷一万句脏话一样难能可贵。   顾见诚用平静的话语引导杜明明的妈妈:“其实我觉得之前车祸的事情并不是伯母讲的那样, 之前伯母和我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有些不可说的部分。后来我知道原来这部分不只是隐瞒着我这样的外人,那些秘密连杜明明都不知道,所以如果要彻底解开这个结,还得告诉她真相, 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去齐阿姨的迁墓仪式上,不然对她也不公平。”   杜明明妈妈本来是个话多得比丛林里的鸟声还要密集,在自己的世界为所欲为, 想到什么就要什么, 顾见诚说到这个,她倒是罕见的沉默了。   顾见诚更确定了问题的所在,但也知道杜明明父母这些年都避开不谈, 不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立刻决定把剩余的部分告诉杜明明。   他想了下, 又简单地把齐浩现在的状况告诉了杜明明妈妈, 虽然隐去了黄晓西秘密的那一部分,但也让知道齐浩既不是因爱,也不是因钱结婚,这两样一个婚姻至少抓到一样也才不算冤枉,人们也才比较能理解一个现代婚姻。很显然, 齐浩也是受到了当年事情的牵连,有了放不开的部分,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决定,虽然不知道内中的实情是什么。如果这样拖下去,没有一个人能够解脱,可是他们都是何其无辜的孩子。   杜明明妈妈听后,感觉自己心碎了又碎。因为不管如何,齐浩的妈妈过世后,虽然自己的女儿和齐浩疏离了,她却一直还是把齐浩当自己亲生儿子那般看待的。齐浩要结婚了,虽然不是和自己女儿,让他们感到失落,但看到齐浩有个好归处,内心也是高兴的。可现在连‘至少齐浩过得好’这最后的期望和自我安慰也落空了。   杜明明妈妈眼泪凝在眼眶里,觉得生活太过苦难,明明自己作为一个脆弱的女子已经一退再退,痛失好友,痛失自己女儿的美满婚姻,可生活这个碧池格外欺软怕硬,还是不放过自己。   杜明明和柳叶怀喝了半夜的酒,但是越喝越清醒,那些酒好像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淹没不了一点心事。   次日,杜明明上班路上一直在想自己到了公司面对顾见诚时候,要拿出什么样的脸色能让他知难而退。为此苦恼了几十分钟。   进了办公室,发现顾见诚的位置是空着的,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顾见诚。心想他又矿工了?看来最近真相被揭穿,真身漏了底,佛像掉了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她刚落了座,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下,桌子上的电话将响起来了。资本家黄之北在自己20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掐指一算,知道自己已经到达,立刻传唤自己。   杜明明进了办公室,黄之北依然喜怒不形于色,杜明明难以猜测他又叫自己做什么。便笑着说:“不会一大早又要带我去哪个墓地吧?虽然咱们是做这个行业,但您也不要给我这种一上班就如同上墓的心情啊。”   黄之北笑了笑说:“即使不是卖墓地的行业,大多数人一大早上班也是如同上坟。”   杜明明连忙夸奖黄之北身处高位,却体察民情,处处能和他们这些工蚁共情。   两个各自抖机灵不愿直面两个人现在关系复杂而困难这个现实。黄之北率先戳破两个人话里这些无聊的泡沫,保持着一个有漂亮弧形的微笑:“我叫你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已经辞退了顾先生,他今天以后都不必来我们公司上班了。”   杜明明听了一阵愕然,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黄之北果然动手快,下手狠。   杜明明还没问原因。黄之北先补充说明了:“工资虽然是他自己不肯要,但我们公司是要给的,我已经通知财务给他做了结算。钱已经汇过去,不管他什么意见,他再不要,我们也是不会收回的。   辞退他,于公是他进来本来就不符合我们公司的应聘流程。而且他的从业经历说到底和我们公司还是非常不同的,作为一个零行业经验的人,他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的需求。”   杜明明发现他说了这么多,但不像黄雷达动不动就说自己公司养不起顾见诚这样的大佛。显示出了他和黄雷达格局的不同,他有奇异的自尊心和自信心,绝不会说自己公司高攀不起哪个人才。   杜明明问:“黄总怎么有这么一大堆说辞,本来公司辞退一个人是公司的事,犯不着巧舌如簧和我交代。现在于公有了,于私呢?”   杜明明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冷淡,黄之北感受到了,但是他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他继续说:“于私呢,他进来要做的事他也完成了七七八八,现在身份揭穿了,他的事要做下去也不可能了。即使我不辞退他,他也很快会走。”   黄雷达最后一句话精准击中了杜明明,杜明明又何尝不知道,他很快会走。只是没走就还没走,过一天就算一天。   杜明明笑着说:“谢谢黄总告诉我这些事,我和顾先生合作过,但按照黄总的逻辑体系,于公于私我们都没太多交情,所以你辞退他犯不着告诉我,你这么大费周章,这让我觉得很滑稽。”   杜明明掩了门出来,她心里对自己说,多好,现在在公司见不到他了,很快在自己公寓也见不到他,多么大快人心。   她一抬头看到他遗下的空位置,忍不住怔了一怔,好似看到一个落空的皇位。黄之北从掩着的门的间隙看出来,刚巧能看到杜明明看的方向,心里一闷,仿佛莫名挨了一棍,更加坚定地觉得立刻把这个人从眼皮底下弄走是绝对正确的决定。   下班的时候,黄之北在杜明明撤退之前堵住了她,对杜明明说:“你要去柳叶怀那里吧?我送你回去吧。”。   杜明明晃了晃手上的钥匙:“现代女性的好处是出门可以自己开车,不需要男人批准,男人开路。”   黄之北笑:“那倒是挺好的。不过你可以假装忘记带钥匙,明天我可以再去接你。毕竟两个人坐一辆车,可以省油费,为减少碳排放做贡献。”   杜明明自从知道黄之北的过去后,其实对黄之北的态度和软了很多,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可以相互取暖的人就不必互相伤害,即使他的感情她只能说声谢谢厚爱。但大家都这么忙,有人肯花了这么多精力时间爱你,总值得心怀善意。   她只是拿捏不住分寸,对他太好怕他误会,对他太差自己又不太会。前者容易被当绿茶,后者呢则容易变成母夜叉。她也是进退失据,她笑道:“黄总醉心于环保,下次有机会,美国加利福利亚和澳大利亚又大火时,捐款请些救火队,免得动不动又烧个五个月半年的,就是为地球做贡献了。”   黄之北摇摇头,深情地说:“不是这样,我不关心地球,我只关心你。”   土味情话肉麻得让杜明明只想立刻脚底抹油跑走。   黄之北又说:“讲真,我们还有两次约会机会。”   杜明明硬着头皮道:“是啊。”   黄之北考虑了一下,道:“那我先预定个日子,就明天吧,你带我前嫂子过来。”   杜明明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有些意外,便问:“找她有事?”   “有事。”黄之北道,又说,“你既然要自己走,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再晚一些容易堵车。”   杜明明一边往外停车场走一边想,他如果想约她和柳叶怀谈正事,其实不用浪费一次机会他们也会欣然赴约。他倒也一直是一个正人君子,心中多少有些动容。   她约了柳叶怀吃饭,想着就在自己公寓不远处,而且自己匆忙出来,很多东西没有带,得先回去一趟,所以决定先回去看看。其实她也知道她想回去看什么,无非是看顾见诚搬走了没有,女人狠起来到最后自己都是自己骗自己,想出这个理由编出那个理由,无非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尴尬,自己给自己制造台阶下。   她在车上嘲笑自己,在爱里面,最大的骗局是自己骗自己,别人骗自己总有醒的一天,自己骗自己却可以是持续终生的事业。   她乘着电梯上了楼,虽然住了很久,可第一次在这段小小的路途里心怦怦跳,好似去面试一份非常渴望的工作似的。   她走到门口,也不知道期待什么,到底是期待他走还是期待他没走。他走了固然让人失望,他没走也让人痛恨。真是复杂的自己。 第48章 四十六/满天星光 世界上的人从来不嘲……   她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开了门, 发现自己的旧钥匙依然可以开这个旧锁。她推了门进去,看到他被她当垃圾扔出去的东西,又被他自己重新捡了回来。   书柜上, 餐桌上都摆放着他的东西,显示这个人依旧安安静静在这里生活中, 看他这誓死要和自己公寓共存亡的样子,看得出这个人脸皮厚起来也是真厚。鉴于他的美国人身份, 他日倒是可以竞选美国市长州长, 哥哥势必走上花路,未来可期。   他并不在公寓,天已经很暗了,她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的光打量着这个旧屋,他的咖啡杯, 自己的茶具,他的衣服,她披在客厅沙发上忘记收的衣服都静静靠在一起, 如此和平地共存着。她看了有一种奇异的妥帖, 一种离奇的安全感。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潦草整理了一下,出来想了下, 又把沙发上自己的衣服拿走, 让他知道自己来过。   她关了门, 下了楼,一路担心迎面遇见回来的他,可是一路顺遂,真没遇见,心内却也有失落。明明知道自己和这个人已经完了, 这个人是不值得原谅的,不管他到时候能编出多么哗众取宠的离奇新借口。心内却总有一些不舍得的余韵袅袅。   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女人,还是需要时间来善后。杜明明叹息。   杜明明告诉柳叶怀黄之北的邀约的时候,柳叶怀大惊失色:“他想干什么,他的目标不是你吗?时代真的变了,武松对嫂子起了歹心。这个世界上,一个美貌的女子活得太艰难了,处处都有暗礁和大白鲨。”   杜明明咬了一口干煎带鱼:“行了吧你,我看腻了,别演潘金莲了。就你这也配演潘金莲?”   “我呸。”柳叶怀表示不服气,才收起胡闹的面貌,认真起来:“他约我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我干女儿吧。”杜明明说。   “我当然知道。”柳叶怀心情沉重:“就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明明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说话的神情语态:“大概不是坏事吧,但我也说不准。还是得去看了才知道,你也别乱猜了。”   柳叶怀想来想去又怨起杜明明来了:“你应该明天早上再通知我,现在我晚上是别想睡了吧。”   杜明明笑道:“得了吧,你现在说不睡不着,等下躺床上两分钟,呼噜打得直达天听,玉皇大帝都直呼这是什么人间宝物,要不要直接提拔上来做新雷公!”   柳叶怀说不过她,直呼这是能和她这么个脆弱女子说的话吗?这是能和她干女儿妈妈说的话吗?直接伸手要掐死她,让人间少些人受她荼毒。   最终杜明明举手认输,并损失钱财付了这顿饭钱,深刻明白了言多必失这个深刻哲理。   回去的路上,杜明明发现柳叶怀的手机不太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静音,她观察了一下,也不太像。便问:“你男神不联系你啦?”   柳叶怀道:“有你这母夜叉在,我可不敢联系他;至于他,钉子碰多了,大概也了解你的母夜叉本质,轻易不敢来碰壁了。”   杜明明冷笑道:“又是我的错,一个骗子来骗我,最后还是我的错,因为我揭穿了这个骗局,不愿意再上当。一个胡作非为的骗子,仅仅被我这般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恫吓了几下,忽然就胆小了起来,听着真是令人笑破肚皮。还好遇到的是我,换做是别人,早就报警他寻衅滋事罪,把这外宾弄进去关几年。就他这水平,你也好意思认作男神,你看男人的眼光向来都低得直达十八层地狱。”   柳叶怀道:“骗局之所以叫骗局,是因为被骗的人不知情,她并不想被骗。可是如果被骗的人内心其实澄清,她甘愿被骗,明明骗子讲的故事比英国开来南海的航空母舰漏的水还多,结果她自己脑子进的水也差不多多,非要真相赤裸裸呈现在自己面前才认栽,那就不叫骗局,那叫赌局,你得愿赌服输。”   柳叶怀也不知道是在说杜明明还是说愿赌服输的她自己。杜明明听了,可能自己的弱点实在太过于明显,难得竟被柳叶怀一招毙命,回不出话来。   柳叶怀回去翻来覆去一个小时后终于睡去,倒也没自己想象的那样母爱爆棚,彻夜不眠。特别是又吃了杜明明一顿,明天还能听到女儿的信息,可谓是心安理得,双喜临门。   倒是杜明明一直睡不著,索性一个人又回到凸窗上,拿了啤酒,就着蓝浸浸的夜饮了起来。她望着天空,这世界自然是没有天使的,就算这个世界真的疯掉了,自己也还是有这些理智的,退一万步想,假如有,也轮不到自己,自己运气一向不好。自己脑子是真的进了多少水,可这么明显的谎言,自己假装当了真,不过是希望他是真的。   可有些话是怎么说的,如果你想要和蝴蝶交朋友的话,当然得忍受两三只毛毛虫的拜访。   当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夜里,他们两个已经不再见面许多年,各自老去。她这样仰望天空,看着漫天的星星,因为有一个人年轻时的浪漫谎言,这个天空对她自己的意义一定不一样了,它再也不是一个空乏的理智的星空,夜空里有天使,她会想起自己的的那个冒牌天使,自己的那颗星星。也许自己的那颗星星太小了,她都没法指出它在哪儿,可是这样也好,她的星星对她来说就是漫天星星中的一颗。所以她会爱上这漫天的星星,所有的星星都会成为她的朋友。   他是有苦衷的吗?应该有吧?杜明明想到决绝之处,这一想法刚一冒出,她立刻制止住了自己。他没开口她又开始给他找退路了?自己这种行为贱不贱啊!这个世界谁没有苦衷,每个罪犯都有往事,每个骗子都有理由,但并不值得得到一颗眼泪。   她不知不觉在凸窗上睡着了,等六点多太阳直射进来,明晃晃如尖刀一般,把她晃醒了,杜明明才发现自己不仅仅失眠,现在连脖子都摆不直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落枕了!   杜明明这个惨绝人寰的模样把刚醒过来的柳叶怀乐坏了,杜明明只能洗漱,简单化了妆,而柳叶坏则浓妆艳抹,说自己和杜明明站在一起就是大家闺秀和小家石头,就是锦衣玉食和荒野求生。最后在杜明明的威逼下,柳叶怀开车把杜明明送到了公司,杜明明才答应晚上和黄之北的见面自己会在场,不会让他们自己去面对一场社交死亡现场。   结果中午杜明明艰难地吃完午饭回来,看到自己桌上放着骑手送过来的褪黑素和u型枕,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点给自己的。她抬头一看,办公室里的黄之北埋头做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做了好事不留名,反正对方一定会知道。   晚上,她坐着黄之北的车去和柳叶怀的约定地点,上车的时候刚好遇见几个同事,相互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彼此的假笑照亮了这个昏暗的停车场。   杜明明心想自己再这样频繁地坐黄之北的车,早晚被认为被潜规则了。没想到自己在职场拼搏了这么多年,一清二白,这个人挪来当主管没多久,就要让自己一切靠自己的人设付之东流。   杜明明道:“以后我还是在外头等你。这样老是被同事遇见不太好。”   黄之北微笑着牵动嘴角:“我们这样,别人都觉得我们光明正大,一定是同事和朋友。反倒是藏着掖着,躲躲藏藏,大家反而觉得有事。”   杜明明心想你是老板自然是无所谓,我这么一个辛苦打工人和老板打交道打得这么火热,别人自然另眼相待。世界上的人从来不嘲笑高枝,他们只嘲笑攀高枝的人。   我可不能因为你身败名裂,虽然说身败名裂是夸张了点,毕竟打工人不配有名,不过被同事冷落排挤倒极有可能是会成真。   黄之北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别人想什么你也管不住,即使你避嫌也无济于事。毕竟现在已经在传你在我家过夜,落的枕。”   杜明明一听大惊失色,冤枉得如同杨老五和小白菜,心想一定想象力这么丰富,一定是工作不够饱和。既然自己已经被传成了妲己,自然要赶紧进进谗言,让纣王赶紧给大家排满工作。让你们也切身体会一下传播谣言的危害。   好不容易到了约好的咖啡店,柳叶怀一看到杜明明,明明早上才在公司门口告别,柳叶怀一脸两个人是阔别多年,落花时节又逢君。一脸奇异地说:“你为什么一直歪着头看人,你这样真的很不礼貌呢。”   杜明明待要回狠话,黄之北说:“她这样不是很像微博的歪脖子头像,很可爱。”   肉麻得让柳叶坏一阵翻江倒海地恶心,然后想起这两兄弟各自不逞多让,黄亚南追自己之前也是这般一箩筐一箩筐的甜言蜜语,说得如此真诚,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往事不再,往事不再,排山倒海的破烂时光呀。 第49章 四十七/心脏手术 她妈妈忽然这么郑重……   杜明明反击道:“我歪脖子是因为落枕, 你歪脖子一定是头太大,脖子挂不住。”   柳叶怀尖叫道:“那头小如米粒,要大也是你的破事让我头大。”说完发现自己说错话, 马上就要被嘲脑容量小,她不给杜明明机会。立刻转头恶狠狠对黄之北:“有什么话快说!我很忙!”   服务员过来让大家点单, 黄之北不理虚张声势的柳小姐,自顾自慢条斯理的点单。   直到柳小姐说他们大家族特别注重辈分, 拿出前嫂子的身份要来当场压死人, 黄之北才平静地说:“再等一下,等一个人。”   柳小姐和杜小姐双姝和璧,一起想起黄之北会约什么人来参加这席,可惜他们还来不及离座,人已经到了门口, 断了两个人立刻甩脸走人的求生路线。   黄亚南抱着一脸温柔的歉意落了座。不知道为什么,柳小姐看着眼前这个好久不见的人抱歉的脸,眼泪说来就来, 就像美国的新冠疫情一样, 排山倒海,气势如虹,挡也挡不住。   黄亚南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别这样,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柳叶怀梨花带雨惨笑:“哦, 你对不起我呀?我还以为你要捅死我!”说着站起来气势汹汹就往外走。   黄亚南和黄之北连忙站起来拉住她,黄亚南说:“别这样,今天我们理智点,是来谈女儿的事情的。”   柳叶怀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理智,我向来无理取闹咯?”   黄亚南连忙做小伏低:“不是, 是我不理智,是我有问题,是我无理取闹。”杜明明也起来劝柳叶怀,好不容易把柳叶怀劝回了座位。   柳叶怀叉着腰,冷着眼看黄亚南:“既然你知道你对不起我,什么时候把女儿还给我!”   黄亚南耐心地说:“我爷爷那么做确实不对,但他并不是想仗势欺人。”   杜明明忍不住插嘴:“他不是仗势欺人,谁才是?我们吗?我们年轻,欺负他年纪大,欺负他人脉广,欺负他钱太多。”   黄之北看杜明明也加入战局,于事情的解决不利,看来这事还是得由第三者来叙述,大家比较能心平气和。便道:“我爷爷知道委屈了柳叶怀了,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经常在家里哭着找妈妈,爷爷看着也难过。”   柳叶怀一听孩子哭着找妈妈,立刻也哭了起来,隔空和自己孩子一起共情。杜明明冷淡看着黄之北,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老爷子不可能是这么一个仁慈博爱的人。   黄之北又道:“其实我爷爷对我的以前很抱歉。所以他这次就不希望重蹈覆辙……”   杜明明听了这句,黄之北竟然如此围护自己的爷爷,简直不能理解。“算了吧,怒我直言,你爷爷的选择永远是趋利避害,以前他选择公司,因为他还需要那位夫人,惹不起她。现在选择我干女儿,无非是吃定了我们惹不起他。”   黄之北柔声道:“其实我爷爷年纪这么大,他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希望子孙都健康,他知道是我亚南对不起柳叶怀,可是孩子有心脏病,他希望尽快找到合适的小心脏,帮孩子救治,才出此下策。”   柳叶怀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才问:“那找到了吗?”   黄之北道:“我们约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现在已经初步有眉目,但还要进一步和医院确认,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做手术还是有风险的。孩子有这样的病,不管是亚南还是你,肯定比我更了解这个手术的风险。所以亚南也在犹豫,其实手术孩子父亲签名也可以,但我告诉我爷爷不能这么做,我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再犯同一个错。为你争回了你应有的权利。你自己考虑一下,看是否确定让孩子去做手术。我们会和医院保持联系。”   杜明明心想黄之北真是一如既往深谋远虑会说话,他说我为你争取了机会,既然自己已经为对方做了实事,便不矫情不故作谦虚,做好事不留名心里日日夜夜为自己叫屈,他即时拿出来表功。   另外他又立刻说这本来就是柳叶怀的原有权利,安抚了柳叶怀,不让柳叶怀对黄家的仇恨继续燃烧。   有些人身体长大了,可是一辈子都是个孩子,就像黄亚南,但黄之北不一样,他是个非常成熟的成年人。   黄之北看柳叶怀不说话,显然内心也很煎熬,更不可能立刻做出决定,便道:“也不需要立刻做出决定。”又望了黄亚南一眼,“你们把联系方式加回来吧,有个地方可以商量。”   终于在黄之北的友好加持下,两个人宛如初次相亲一般,重新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杜明明手机铃响,她看了一下是自己妈妈的电话,她和现场示意了一下自己要接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往外走。   黄之北看她手机屏幕显示‘太后’,应该是她妈妈,看到她接自己妈妈的电话宛如接的是最难缠的客户电话,觉得她实在是太有趣,忍不住笑了。   然而杜明明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她妈妈告诉她已经让知名的道士算好了迁墓的良辰吉日。把时间给了她,让她提前做准备。   杜明明嘴角噙着冷笑:连迁墓的黄道吉日也是道士算好的,真是莫名其妙的世界。她已经不想问自己妈妈黄道吉日对灵魂有用吗?不应该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黄泉路吗?   不过她刷了一下天气预测,显示这天倒是天清气朗,云淡风轻,不会有凄风苦雨,特别适合动土,迁居,看来齐阿姨死后终于放了自己一马,不让自己再受苦。   杜明明心里总有些悻悻然,对什么事好像都不太提得起精神,只是母亲愿意,就配合她吧,难得自己也孝顺一回。   却听到电话里的妈妈说:“明天我去你公寓找你。”   杜明明倒是有点离奇,母亲是绝少来自己公寓的,便问:“什么事情?”   妈妈沉吟了一下:“有些事要和你亲自说。”   自己妈妈这么正式,杜明明有些害怕,她一向有话就说,小时候自己懒得听要跑,她就追过来提溜着自己耳朵,让自己不想听也得听。如今这架势,倒是让杜明明有点狐疑起来,认为一定又有什么幺蛾子。她连忙说:“我没钱了,您老人家如果还有什么亲密友人要迁墓,去找别人,别拉着你女儿一个人祸害。”   杜明明妈妈道:“难得让你帮做个事,你能叨叨我一辈子。使我短命。”   杜明明忽然又想到自己并没有住在那个公寓,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告诉妈妈自己暂时不住自己公寓,她感到有些为难。正要开口和妈妈另约地点,却听妈妈说:“我知道你和顾见诚闹别扭,我和他说好了,到时候他会回避,你不会见到他。”   杜明明一时没料到顾见诚竟然和自己家里人还有联系,但也不意外,毕竟自己家人是他客户,他长辈缘一向也好得离奇。   她立刻正式声明:“不是闹别扭,是绝交。”   声明发表得比二战日本投降声明坚决多了,甘愿多了。然而妈妈是个比她自己更加无情的人,根本不理会杜明明的绝交声明,直接挂了电话。   杜明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茫然地想:我妈竟然直接叫他顾见诚,看来他们真的早就知道他,这一群人真是有计划地把自己当个猴耍得团团转。现在顾见诚看我确定和他绝交了,又先和我家人打招呼,要让他们叼着橄榄枝来做和平鸽了,这外宾做的哪个平行时空的春秋大梦?想着想着就更加恨起顾见诚起来了。   而且她妈妈忽然这么郑重其事要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心中有一丝念头在挣扎,难道是为了当年的事?不过如果是为了当年的事,来找自己的应该是自己爸爸,她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心态才稍微松弛了一些。   杜明明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后面有人说:“怎么了,还不进来,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转头过去,是黄之北关切的眼神。杜明明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就站一会。吹吹风清醒一点。”   黄之北便道:“我和你站一会吧,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   杜明明转头看玻璃窗后,昏黄灯下,那对破碎的前夫妇,柳叶怀依旧是柳眉倒竖,但看着多少是虚张声势,黄亚南很有耐心地在和她解释着什么,柳叶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断他。   黄之北说:“他在和她解释具体会碰到的医学问题。”   “那倒是难为黄亚南了。要跟柳小姐解释科学问题,真是南上加难。”杜明明说。   黄之北笑,知道她们的关系密切到一向毫无顾忌互损。伸手要去裤袋里拿烟。   杜明明见状道:“你抽烟?”   黄之北一直没在杜明明面前抽过烟,但是杜明明不知道他会抽烟倒又让他觉得失落。   杜明明笑:“那你先暂时克制一下你的烟瘾,可别美名其曰和我站一会,其实是让我吸二手烟。” 第50章 四十八/顾见诚 你想告诉我我隐瞒的事……   黄之北欣赏她一向单刀直入, 便说:“抱歉。”又平常地问:“顾见诚没有和你联系了?”   杜明明耸耸肩:“不知道,联系我也不知道,联系方式都被我拉黑了。”   黄之北听了很愉快, 但还是要挽尊一下,道:“何至于此, 朋友总还可以做。”   杜明明道:“朋友是可以做,问题是我不是他的朋友, 只是他的病人。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黄之北看了看她灯火掩映下的侧脸, 伸手拿烟,杜明明以为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让他换到下风口,   他倒是把烟递给她:“很郁闷?抽一根吧。”倒是把杜明明逗乐了一些。   看着杜明明在阴影里笑,黄亚南忽然转身, 紧紧抱住她,紧得一点间隙都没有,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要挣脱, 却挣脱不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告他职业性骚扰。可是他们好像当年那两个孩子,在各自的修罗场无可救药的哭。   可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 他做商业买卖杀伐决断绝不放松, 通常收购公司后第一件做的就是裁员, 做了几次后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有残忍才能成大事。   人人都有困难,只能自求生路。有人找不到工作,但也不缺乏高管忽然跳楼。谁又能理解谁,但是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有共同的过去的,一定也会有共同的未来。   她闻着他淡淡的香水味,终究有些不忍。   柳叶怀出来喝道:“喂,你干什么!我们可不能再上黄家的当。这家里没个好东西。”   黄亚南才若无其事放开杜明明,知道柳叶怀不会做黄亚南的车,转头对柳叶怀说:“我送你们。”   柳叶怀终究是谢绝了黄亚南送她的美意,和杜明明一起回去。   杜明明看她难得沉默,知道是真的感到煎熬。便问:“黄亚南觉得手术成功率高吗?”   柳叶怀心事重重地说:“他们找到的医生,都是很好的,这个医生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黄亚南想试一试,说手术成功率已经很高了,如果不做的话,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到时候我们更后悔。   可是即使失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真落到头上就是百分之百,而且她还那么小,就要动这么大的手术,她能扛得住吗?”说着又落了泪。   杜明明道:“你也别担心,还有时间好好想,再做决定。先好好开车,你都近视了,这下又泪眼朦胧的,可别还没做手术,我们两个先去见了阎罗王。你看我们一个亲妈,一个干妈,至少要活一个嘛。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孩子至少有个妈?”   柳叶怀听了,咬牙切齿道:“你还是闭嘴吧,你个乌鸦嘴。本人驾龄十余年,能飞跃嘉陵江,你别担心那些没用的。”   杜明明道:“驾龄十余年,你芳龄也五十了吧,看着倒也差不多,佩服佩服。”   三言两语之间,两个人相辱以沫。虽然多愁的柳叶怀还是惦记着自己多病的女儿,关注力还是真的被引开了些。   杜明明也有自己一大堆糟心事,不知道妈妈明天要和自己讲什么。但是相比起柳叶怀的事,自己的事又显得不值一提了,不想让柳叶怀又要多操心一份,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柳叶怀,只说明天晚上要晚点回来。   杜明明按照和妈妈约好的时间来到自己的公寓处,开门进去,以为里面一定没有人。没想到迎面看到一个长影子坐在沙发上,把杜明明给吓得要在自己家里当场掉头狂奔,那人坑了声,她才发现是不守信用的顾见诚。   杜明明道:“你不是向我妈保证你会回避的,你怎么脸皮这么厚,怎么还没走?你好意思一直赖在别人公寓。”男人到底像中国的股市一样,都是骗人的,信不过。   顾见诚走过来道:“我也付钱了,既然最近你不在,租金都我来付吧。”   杜明明冷哼道:“那是应该的,怎么被你一讲好像是发了善心,怜悯世人。你这种人就是神奇,做什么事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架得很高,小心上了天下不来。”   看他迫近自己,杜明明转身道:“既然你不守信用,那我走。”   顾见诚道:“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你妈妈晚十五分钟回来。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   杜明明要开门,他按住杜明明开门的手,杜明明一颤,抽出手来,道:“怎么回事,顾老师向来对每个病人都这样的吗?”   顾见诚诚恳道:“我说过好几次了,你不是我的病人。”   “那是什么?”杜明明转头,才发现他站得离自己很近,呼吸掠过自己的皮肤,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是顾见诚却强势逼人,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她完全笼罩子在他的气息范围内。   他说:“我早和你说过‘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我来到这里。’只是你不信。”   他和自己近在咫尺,杜明明感到心烦意乱,笑道:“我本来以为天堂没有沐浴室,原来连药店没有。真是令人遗憾。”   顾见诚要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夜色已经彻底来了,大地色逐渐淹没了两个人,他们如大地一般沉默。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难过。   顾见诚眼里有些炽热的火花,噼里啪啦,他低头要吻她,世界忽然像一件冬日里一件羊毛衣一般温存,天气又一下子转到了春夏,人在羊毛衣里不断出汗,却又不舍得离开这温柔和缱绻。   杜明明意识有些模糊,听到对方心砰砰跳,这人是到底是有心的。在唇触到的一刹那,杜明明猛然警醒,用力推开他。拉开门:“十五分钟到了,你走吧。”   仿佛这是个钟点房。顾见诚看着她,眸子里是难述的故事,到底遵守诺言,走了出去,按了电梯,一路往下走。   杜明明坐在沙发上慢慢平静自己的心,门被推开,她才发现公寓门刚才一直没关,自己真是六神无主丢三落四,自己的妈妈走了进来。   妈妈竟然也没有开灯,只是循着窗外照进来的光一路走到了杜明明身边,在杜明明身边坐了下来。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杜明明渐渐觉得这个沉默显得可怕,即使是和自己的妈妈,这沉默也像《西游记》里捆住孙猴子的幌金绳法宝一样,把人越绑越紧,让人透不过气来。   杜明明才深呼了一口气,她有着不好的预感,准备接受自己想象里最差的答案,她问:“妈,你今天怎么这闲,不用跳广场舞啊?找我做什么?”   她妈妈沉吟了一下,好像在酝酿台词,她妈妈以前有话直说不隔夜,有仇马上就报,难得说句话这么慎重,再次让杜明明紧张起来,简直回到了高考分数揭开的一瞬间。   她妈妈说:“我来,主要是为了当年车祸的那件事……”   杜明明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爸爸知道自己作为主犯来说没用,就让妈妈来帮忙说情,她猛然回头,打断妈妈的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想替爸爸说情。如果是,你不必说了。”   她妈妈在阴影里摇摇头,一会补充说:“还有,顾见诚不是我们找的。在这一点你误会他了。”   杜明明转头,想分辨妈妈是不是怕自己怪他们偷偷摸摸找了个人埋伏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为了帮助顾见诚说谎,毕竟顾见诚不知道有什么独到的魅力,竟也是个师奶杀手。   但是她妈妈脸色坦荡。即使阴影笼罩在脸上,依然很气色单纯,表情自然,像是个光洁的月亮,一点看不出说谎的影子。   她妈妈又说:“你心里其实早就门清吧。你这么聪明。凭借你爸你妈的能力怎么可能请到一个哈佛毕业生来做你的心理辅导,?那句古代的话怎么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杜明明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她妈妈道:“他之前告诉我们的。”   杜明明听了还是失望,就算人不是他们找的,但他们还是串通了,他想要追究下去:“你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连自己的女儿也要隐瞒。”   她妈妈强笑了一下说:“他的事到时候你可以问他。”   “我给过他很多机会。”杜明明冷笑。   她妈妈断然说:“你并没有。等你心平气和的时候,到时候你们谈一谈或许更好。他因为你,连协会的会都没去,快到手的资格证书就飞了。”   杜明明强笑道:“人不会飞,证书倒是会飞。飞了好,省得去祸害人。”杜明明还想继续问什么,她妈妈却话锋一转:“但是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个的。”   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心慌意乱,不想妈妈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因为她妈妈态度太认真了,她和妈妈之间一向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个胡闹惯了的人一旦认真起来让人更觉得可怕。但是她妈妈决定来就是下了决心,杜明明打败不了妈妈的决心。   既然被逼到这个角落,杜明明也下定了决心,忽然转头盯着妈妈的眼睛:“妈,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我隐瞒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第51章 四十九/真相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那么……   她妈妈想了下, 摇了摇头。   杜明明道:“你怎么知道我隐瞒了什么,你这就摇头?”   她妈妈仿佛觉得自己要说的每个字都是要上史书似的,字斟句酌, 慢慢说:“不管你隐瞒了什么,可能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杜明明冷笑:“我亲眼看到还有假吗?”   她妈妈道:“亲眼看到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同样一个事物,你在一楼看和在十一楼看, 可能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杜明明因为不安, 又因为妈妈的欲言又止,过度惶恐反而更加不耐烦了,现在的妈妈简直像是电视选秀节目把获奖名单放在下一期一样,太折磨人了,她道:“你想说我看到的不是真的?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了什么?不管我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因为你早已经通通原谅他们是不是?因为一个是你老公,一个是你朋友,所以你明知道一切, 还继续为齐阿姨张罗, 因为她已经去世了,一切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你原谅她。只要你原谅了, 就不用再去面对后来的痛苦, 只剩下你们年轻时那些黄金一般的美好时光,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受苦是不是?”   她妈妈像是听不下去似的,把脸痛苦地把脸撇到一边:“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杜明明猛然站起来,再也无法忍受妈妈的不愿意面对现实,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齐阿姨和爸爸偷情,你无所谓。原来你是伟大的, 宽容一切的,只有你这个小气的女儿以为自己害死了人,一直在阴影里走不出来。”   杜明明妈妈像是忍受不了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台,停在那里。荒野般的夜色笼罩着他们两个人,静默,漫长的静默,仿佛他们已经迷失在时间的荒野里,她妈妈仿佛窗台边的一个女主角,一个老去多年的女主角,好一会才说:“和你齐阿姨是恋人的不是你爸爸,是我!”   杜明明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缓慢的,缓慢的,她像是一只海龟被掀在沙滩上,四脚朝天,艰难地要翻身却翻不了,她震惊地说:“你说什么?”   她妈妈说:“你爸爸和你齐阿姨没有关系,和她有关系的是我,我和你齐阿姨一直是恋人。”   杜明明无法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胃里却翻江倒海地想吐,她说了一句:“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为了维护他们俩个你什么都说得出来!”   她妈妈却不打算挽回这开头,她道:“这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这才是真的。”   杜明明头很疼,她逃到了洗手间,跪在马桶前,‘呀呀’的,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了,慢慢循着墙壁站起来,靠在洗手间的墙边,梳妆镜映出自己惨白的脸色,头发乱作一团,她仿佛是从千军万马的战场单枪匹马逃出来的难民。她伸手自己挽了一下头发,手没有力气,头发又掉了下来,她挽了上去,头发又掉下来,连一根头发也不听自己的话,她觉得她整个人生都是一个无用的骗局,眼泪忽然像是刚从冬天里醒过来的瀑布,哗啦啦直往下掉。   她听到房间里妈妈沙哑的声音:“你爸爸一直都知道。”杜明明感觉她妈妈已经回到了沙发上,估计她站不住,所以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杜明明没有勇气出去面对自己的妈妈,她靠在浴室墙上,冰凉的瓷砖透骨的寒意让她保持着清醒:“你们结婚前爸爸就知道?”   她妈妈答道:“嗯。很早我就开诚布公地和他讲过。结婚也是他答应我和你齐阿姨继续往来才结的。”   杜明明痛苦地问:“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才蠢,即使在这个年代她们的恋情都不一定得到祝福,何况那个年代?她们是迫不得已的。自己爸爸一定是很爱自己的妈妈,所以只要能和自己妈妈结婚,就愿意全盘接受这一切,甚至齐阿姨过世后依然为她们隐瞒着,扛起了所有的误解,默默承受了十多年自己女儿的白眼和冷漠。   原来是这样,自己甚至不是父母爱的结晶,自己是爱的妥协下的产物。   “齐叔叔呢?”杜明明抽着气问。   “他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假装不知道。”杜明明妈妈说。   杜明明眼泪一直掉,可是嘴角却笑得要抽搐,自己这么多年真像个小丑。在无边无际的自怨自艾里,在虚假的故事里悲伤绝望。   她终于被辜负了个彻底。她所有的青春年华都被这一群人生里最亲密的人毁了,他们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流放自己,看着她日日夜夜地痛苦,崩溃,却不肯告诉她一个真相,无非是担心她真的知道这个真相,就会彻底疯了。   她忽然被开了天眼,明白了所有的以前觉得滑稽的,可怜的,令人心痛的一切,关于她妈妈的一切——她那个时候那么恨又那么同情自己妈妈被蒙在鼓里,为背叛她的齐阿姨做尽了一切。原来根本不是那样,一切都是她妈妈心甘情愿,一切的都是自己的无知。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那么我多么接近于忘却。’她明白了妈妈这句话的意义。   她明白了妈妈为何坚持要给齐阿姨换最好的墓地,她明白了她妈妈为何坚持要用那张照片做齐阿姨墓地的头像,因为那是他们年轻时的合照。   她妈妈永远记得齐阿姨喜欢玉兰花,墓上要有玉兰花的雕像,而齐阿姨知道妈妈最喜欢红玫瑰,那一天,桌上那捧刺眼的红玫瑰。   自己果真是这些故事里最大的小丑,在十多年的光阴里演着自己的独角戏。   可现在他们为何又来告诉她了呢?因为和自己同住的那个伟大心理医生,告诉他们自己痊愈了?不会疯了?   她忽然想到天使先生提醒他的,案发现场那个“她”指的是谁并不一定是个定论,她自以为的不一定是正确的。她想她现在相信了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生活里最为真实的部分,多么可笑,一个自称天使的诈骗奇男子是自己人生中最为可靠的一部分。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当时齐阿姨当时说的‘不要告诉她’里的她,看来不是指你了,那她指的是齐叔叔,我,还是齐浩?”   杜明明妈妈说:“是你。”   杜明明听了,不知道为何,又难过地落下泪来:“为什么是我?”   杜明明妈妈说:“因为她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直希望以后你能成为她媳妇。”   杜明明忽然暴怒:“你说谎!你们全都在说谎,我不信!”她虽然知道是真话,但因为这句真话她觉得她连那些关于齐阿姨所有的美好回忆都被糟蹋了,原来齐阿姨对自己无限包容的爱来源于此,真是令人痛苦。   杜明明妈妈哽咽着重复说:“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全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那天的事也是后来你爸爸告诉我才知道的。”   “那天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要有那样的对话?我可以永远不知道的。为什么你要跑过来告诉我,嫌我过得还不够艰难吗?”杜明明艰难地问。   杜明明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齐浩在那之前发现了她妈妈和我的关系,他很愤怒,很痛苦,他准备和自己妈妈决裂,他知道你齐阿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老公,但最在乎你,所以威胁要把事情告诉你!好几天了,他要惩罚自己的妈妈,所以他逼着自己的妈妈,如果她自己不亲自来告诉你,就由他来告诉你!所以你齐阿姨很害怕,齐浩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被逼得没有退路,偷偷找你爸爸商量。”   “齐浩知道?他早就知道?这不可能!”杜明明在洗手间,仿佛一个房间里的幽魂,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吐不出一口气,这房子也早就有了新主人,她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鬼魂,她幽幽地说:“他逼她妈妈告诉我?”   她妈妈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这也是真的。”   杜明明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撒谎?你怎么证明!”   杜明明一下子就想到车祸发生前几天,原本一向和自己共进出的齐浩忽然距离自己很远,也不和自己上下学,也不和自己说话,她本来就觉得他忽然这么冷淡自己,变得这么奇怪,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情让他生气了,却一直找不到触怒他的点。而撞见自己爸爸和齐阿姨的那时那地,也是那天得齐浩提醒暗示,才去那里找自己爸爸的。   杜明明慢慢一点一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的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谎,这一切都是真的,每个环节都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字都如此真实,即使是司马迁听到了也能放心地写进列传里。   是的,这些都是真的,所有的细节在过去都找到了自己的开关,合上去,所有过去的大门就一扇扇打开,让她看到森然的真相。   原来如此,年轻气盛的他想报复自己的妈妈,而无辜的自己成为了他最大的筹码,真可笑。 第52章 五十/背叛 齐浩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   结果没想到发生了车祸, 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所以他在妈妈死后,自己住院的时候鞍前马后不停地扶侍自己, 是出于逃避害死自己妈妈的痛苦,以及对自己的愧疚吧。   他这些年应该也非常痛苦, 却无处诉说,他想要赎罪, 于是拼命鼓捣着帮妈妈换墓地, 又觉得对不起自己,非要拉着她一起去做这件事,希望把她从绝望的深渊拉出来,可这绝望的深渊是他创造的,是他给她的。   这个人比自己还要更滑稽, 更可笑。   杜明明讽刺地问:“他一直和你们联系,所以他倒是原谅了你,你也原谅了他?”   杜明明妈妈低声啜泣:“他原谅了我, 他觉得自己铸成大错。我原谅他, 因为我没办法,他妈妈一定希望我原谅他,希望我照顾他。”   杜明明冷笑:“照顾他?可是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可真活该啊。”   杜明明妈妈听了, 立刻追问道:“他不是要结婚了?为什么过得不好。”   杜明明毕竟还是心疼妈妈, 不想妈妈再受打击,便道:“就冲着这些事,他但凡有点良心,能过得好吗?”   杜明明妈妈听了无话可说,叹了口气, 两个人又陷入了可怕至极的沉默。   一会,杜明明恢复了一点理智,她问:“怎么你们今天突然良心发现,要告诉我?你们干脆骗我一辈子好了,对我们双方都好。”   杜明明妈妈说:“顾见诚希望我能告诉你,让你自己决定那一天去不去齐阿姨的墓,这对你比较公平……我想他是对的,我们也不能一辈子不吭声,瞒着你。”   杜明明心中的冷笑和白眼简直要比看到美国参议员又在胡说八道攻击中国时泛起的还要大,她痛苦了这么多年,他们这个时候才想到公平,而且还有赖于一个外人的劝说。   杜明明忽然念头一闪,问道:“他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明明妈妈说:“我想他没有理由能知道,但他是心理医生,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被瞒着。”   杜明明听了觉得也是,只是心中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她希望他事先全都知情吗?因为他号称是个天使。大概是自己太崩溃了,竟然渴望起那些玄之又玄的未知世界,如果证明他确实是有洞察未知的神通。至少让她相信这个如此残酷,不太值得眷念的世界上可能还存在一个充满暖色,快乐美好的天堂。   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又是半夜坟墓一般的寂静。好一会,杜明明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她妈妈坑了一声,好像要说什么,最后终于归于沉寂,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轻轻掩了门。   她知道其实她妈妈的伤心和绝望绝对不下于自己,虽然觉得他们都是活该,都是报应。但终究放不下心,毕竟是自己的妈妈,不能再让她发生齐阿姨那样的悲剧,她不是齐浩。她拿起手机,给自己爸爸发了个微信:她走了,来接她。   她爸爸秒回:我在楼下等她。又问:你还好吗?   她不想回,直接关机,觉得自己非常累,累到可以直接躺到棺材里一了百了,不想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关联。真希望直接把齐阿姨的墓地挪为己用。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仿佛一生都可以这样过去,水龙头有点漏水,‘滴,滴,滴’的,缓慢的,像是古代的更漏。她靠在浴室的墙上,反反复复想着妈妈讲的每一句话,背后瓷砖的寒再次刺痛了她,她一瞬间有非常多的问题在脑海里环绕。她不甘心,她要给齐浩一个机会,她一定要亲自去质问齐浩。只要他说自己妈妈说的是假的,她就立刻相信他。   她好像给自己寻得了一线生机,拿了车钥匙,狂风一般地开门出去,正好看到顾见诚回来。他看得出来她情绪近乎癫狂,连忙拦住她问:“你要去哪里?”   杜明明推开他:“我要去齐浩那里,我有事要问他。”   顾见诚道:“你现在情绪不好,先休息一下再去。”   杜明明道:“不行,我没时间,我一刻也等不了。”   顾见诚拉着她:“你冷静点!”   杜明明甩开他的手:“我非常冷静!”   顾见诚手劲很大,没有放手,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张真诚的脸,情绪恢复了一些。如果不是这个人,她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真相?她该感谢他吗?   她可能做不到,但是现在好像失去了对他那么强的恨意。毕竟他扯的那些鬼话无伤大雅,并没有伤及自己的人生,他可能隐瞒了一些事,可是他所做的倒也都是光亮的,他是她生命里一段真实的存在。   杜明明柔声道:“你让我去吧,我今晚不去,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顾见诚听罢,觉得她终究要去面对这一关,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差别?也许早一些痛也就早一些好。那就让她去吧。   他缴了她的车钥匙,拿起自己的手机叫了部车:“你可以去,但是你不能开车,我叫一部车,我和你一起去。”   杜明明听了,没有拒绝。她只说:“但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和你们说话,你不要和我说话。”   顾见诚点点头。杜明明才和一起并行。   车到了,他们一起上了车,两个人在车里各自沉默,满腹心事,像是结婚了十多年的夫妻,彼此无话可说。早上翻身不小心看到对方的脸都情不自禁要呕吐,连忙声称是慢性咽喉炎,所以晨起一向会有生理性恶心。   原本健谈的司机看到这两个人这般模样,感觉是吵架吵得太凶的情侣,不敢太说话。担心一言不合,小情侣当场表演个情杀,来个血溅当场。现在的年轻人都很生猛的,他开车这么久,什么没见过。还是闭嘴大吉大利,免得当场吃鸡。   到了地点,司机非常高兴送走了两个煞星。   顾见诚道:“我在楼下等你。”   杜明明看了他一眼,想了下,没有说话,自顾自上了楼。   她虽然知道齐浩的地址,却从未没来过,她在他家门口按电铃,没有人开,她一鼓作气又继续按,直到她以为齐浩不在,她一口气好像要消掉了,正要准备转身逃离。   门却打开了,齐浩看到竟然是杜明明,显然非常意外,欣喜中带着一些复杂的表情,他当然也是知道杜明明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亲自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齐浩让她进来,杜明明一眼望过去,是个欧式装修的大平层,那厅中央垂吊着的华丽的高贵的水晶灯亮得要照亮所有不堪的谎言,自己简洁的公寓和这一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齐浩让她坐到沙发,殷勤而温柔地问她要咖啡还是茶,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加了记忆滤镜的那个齐浩。   杜明明转头看站在旁边找饮料的齐浩,感觉眼泪快来。很多很多年前的齐浩,那时候到底他们穿着白色的t恤一起骑着单车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那时候他的脸是那般青涩,可现在也并没有变胖一些。他们没有现在,只有过去,可是过去不堪一击。   她转头看着面前的茶几,说道:“我不要咖啡,也不要茶,我今天只需要个真相,我只希望我问你的问题,你都可以用实话回答,你可以答应吗?”   齐浩看她郑重其事,没有作声,想在她身边坐下来,但终究没有,他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来。   杜明明看着他们这样的坐着的方位,觉得他好像是个犯人她是个警察,她是来审问他的,他们中间隔着的是漫长的无休止的银河,滔滔不绝的不能回溯的时间。所有过去的雨水所有的泪水就随着那银河无边无际的流着。   杜明明道:“我妈妈如实告诉我了当年的事情。”   杜明明抬头盯着他的脸,齐浩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比银河还要白。   杜明明说:“我妈妈和你妈妈的事情,你之前就知道是吗?”   齐浩说不出话来,暗哑着,像是被放在昏天暗地里太久,不被使用的乐器。他像是无法承认这个事实似的,一会点了点头。   杜明明咬着牙,颤声说:“你当时威胁你妈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除非她亲自告诉我,是不是?”   齐浩听了,眼睛一瞬间红了,像是街边坏了,只剩下红色过不了色的红绿灯。   他虽然没有支声,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杜明明知道他是默认了,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睛也是一样的,一个坏了的红绿灯。   杜明明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那天是你故意让我去撞破他们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听到什么?”   齐浩猛然站起来,好像无法面对杜明明问的这一切,他背过头去,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我也不想的,我更不知道你会误会。” 第53章 五十一/扭曲的故事 肉眼可见的财富摧……   杜明明也站起来, 控制不住对他吼叫:“你既然知道我误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既然之前那么想告诉我,处心积虑的计算, 为什么又不说了!”   齐浩说:“你状态那么差,我没办法告诉你, 事情已经那样了,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杜明明被气笑了, 好一会才哽咽着说:“你好虚伪, 你真的好虚伪。你不过是希望自己良心过得去,却满嘴都是为了我好。你真的为了我好,当时为什么逼着齐阿姨来向我坦白,你不过是害怕了,你胆怯了。你是个……”   杜明明最狠毒的话终于骂不出口。即使他们只有回忆了, 那些回忆也是无限珍贵的。   齐浩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疯了,我只想伤害他们!”   “你伤害他们, 他们有错。可为什么也要来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当时我们……”杜明明没法子说出当时他们的关系是有多么的亲密无间, 两小无猜。可是人狠起来,总是要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人,她道:“你不如直接告诉我。”   齐浩小声说:“我以为她不会说的, 我以为她们不敢的,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的。”   “你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杜明明终于嚎啕大哭:“骗子,你这个骗子,你们一群人都是骗子。”   杜明明简直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只想立刻转身离开,可就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她忽然明白了更多的事,一切看似毫无章节的故事都联系起来了,她转头问:“所以黄晓西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齐浩转头看着杜明明,想知道他说的黄晓西的事到底指的是什么?他看着的眼睛一下子明白她已经知道了,黄晓西在外面有人的事。   齐浩缓慢的点点头,像是个AI。   难怪黄晓西有恃无恐,要她自己来和齐浩对峙,她骂道:“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毁掉你自己,你这样齐阿姨就会高兴吗?就会满意吗!你到底是为什么?”   眼泪已经充斥了齐浩的眼睛,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和黄晓西的畸形关系,更没有想到杜明明有一天会知道。他自毁是他自己的事,他下地狱也由他一个人承担。本来无尽的地狱之火已经像酷热的太阳一样每天燃烧着他。   齐浩说:“我妈妈死后,我非常后悔,非常痛苦!没人能知道我的心情。那些年,我一直在网上去了解和她们一样的人,了解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原来她们很多人还是像我妈妈一样,要隐瞒着所有人,生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我看她们很可怜,很痛苦,我同情他们,我经常开解她们,好像这样就能减轻我的一些痛苦似的。慢慢的,她们之间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有一个人找我聊,就是黄晓西,她也向我倾诉她的痛苦,她的豪门之家给她带来的压力,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一直在帮她想办法,我们关系慢慢变得很好,终于她知道了我是男生,我们约在现实里见面,我也认识了她们两个。”   杜明明听呆了,明白了后来故事的走线,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痛恨他。   齐浩继续说:“后来她提出是否可以和她协议结婚,为期三年,帮她过了这关。到时候可以离婚。不知道为什么她提出了这个想法,我心中轻松了很多,好像这样帮她们,她们以后不会步我妈妈那样的后尘,我就可以向我妈妈赎罪了。”   杜明明听着他荒谬的扭曲的话,听得自己宛如顾见诚上了身,一阵心绞痛。杜明明道:“你要赎罪应该说出真相,你赎罪的对象是你妈,你有没有搞错?”   齐浩眼泪无尽地流着,她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撕心裂肺的,他嚷道:“我难道不知道,可是我妈已经死了,是我害的,我好后悔!可我还要怎么做,她才能原谅我?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无能为力。”   齐浩脸趴在双膝上,杜明明看不到他的表情。杜明明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是受害者,她不能再责怪他。如果自己有机会得救,那他也不该在这个愧疚中继续沉沦,他也应该有个机会。   杜明明想了想,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你也该收手了,别再伤害你自己了。婚礼可以取消。”   齐浩趴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杜明明难过地说:“你听到了吗?我帮你打电话给黄家,告诉他们婚礼取消。”   她说着要拿起手机,齐浩忽然抬头,看着她,哭过的眼神渐渐清晰:“不用了,走到了这一步,我再也回不去了。”   杜明明痛苦地想,即使回不去,但也不见得不能拥有一个更为健康的未来。   可她忽然看到这个灿烂辉煌的大平层,她明白了,他回不去的真正意义——他真的回不去了。   他本来是想帮黄晓西,并没有其他目的。可是两人确定了婚姻后,他和黄家的关系让他获利太多,他陷入了自己做的局里,肉眼可见的财富摧毁了他,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她明白她错了,她之前对柳叶怀说齐浩不会因为钱和黄晓西结婚。他帮助黄晓西的时候是没有这种初衷,可是也没有想到缔结婚姻后,会有如此铺天盖地的财富涌向自己,财富会腐蚀人,他变了,他也不过是个脆弱的人。   杜明明想明白了,他上不了岸了,他只能任由财富和痛苦同时淹没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她帮不了他。她冷冷地站起来说:“如果你想取消婚姻随时和我说,如果你向黄家开不了口,我可以帮你。我要走了。”   齐浩站起来,杜明明制止他:“你不用来送我,我自己走。谢谢你。”   齐浩明白了她决绝的心意,站在那里,目送她从自己的门口消失,她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他知道,所有的过去终于在这次做了一次彻底的了结,过去的自己在她心中终于被现在的自己彻底被谋杀了,她永远不会再来了。他痛苦得仿佛是第一次失去她。   杜明明下了楼,所有年少时两小无猜的滤镜都已经破碎,她没有任何东西再值得留恋。   她看到顾见诚还在等她,她还没说话,顾见诚先说:“不想说话,也不想和我说话,我知道,我叫了车送你去柳叶怀那里,再自己回去。”   这人真真是不要脸了,把自己送到柳小姐自己那里,他自己却回她自己的家,公然鸠占鹊巢,毫无愧疚之意,可是她太累了,不想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果然遵守承诺,送她到了柳叶怀那里,便自己回去了。   她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开了门进去,却听到柳叶怀很认真地对她说:“我决定让女儿去做手术。”   她脸上有为母则刚的坚强,杜明明笑了一下,这么多破事当中终于也有一件好事。   柳叶怀知道杜明明是支持自己的,但是看到她一脸厌世的表情。就不希望她继续胡思乱想,她叫了吃的,两个人在沉默里吃完。杜明明先回了房间。   一会,她重新开了手机。发现有很多人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信息,有黄之北,也有顾见诚。   黄之北发来了许多关怀之语,杜明明想要不要告诉他黄之北黄晓西和齐浩的故事。但想了下,虽然他是她的哥哥,但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关系一定很复杂,她也不能越俎代庖,这些事只有黄晓西想告诉他时,她自己去告诉他才是对的。她也犯不着把全世界人的苦衷都一肩挑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有回黄之北。   顾见诚发来一个地址:你也只剩下我的事不知道了,你想知道的话,明天有空来这里。   是刚刚离开后顾见诚发来的。这几天她听了太多鬼故事,简直应付不过来,他又有什么更胜一筹的鬼故事要告诉自己?他要对自己落井下石吗?不知道他新一集的故事会不会让她当场心脏病发作,一招毙命。那倒是一了百了,她对自己惨笑。   她辗转反侧,月光实在太亮,她却没有开关能够关掉它,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折磨着她,让她直到半夜才睡着。   她向黄之北请了一天假,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赴顾见诚的约,因为最差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对她已再没有噩耗,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也再没有更可怕的。反正现在就剩下这谜底的最后一环,索性去解开了,真的要死,也是早死早超生。   她到了定位的地点,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店铺,倒是和顾见诚风格很不一样,看着貌一点点都不惊人,也没有店招,店门也是关着的,她很奇怪她特别熟悉这个地方这条街道,却从未见过这家店。   她觉得纳闷,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位置,看了一下网络定位并没有错,也不知道顾见诚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地方,想要玩什么把戏。 第54章 五十二/王子与玫瑰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简直有人贴在门上等着应门似的,门立刻开了,她进去, 门立刻又关上,她眼睛陷入一片彻底的昏暗, 她心惊胆战地怀疑顾见诚的微信被人盗了,她被人骗来这里绑架了, 马上要被五马分尸。   她摸索着, 有人拉着她的手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躺了下去,原来身后竟然有张很舒服的床般的沙发。   那个人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没有放,显然是要让她放掉戒心。她凭手的感觉觉得是顾见诚,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有人拉着自己倒是让自己觉得安心和温暖,她便没有甩开他。   顶上突然亮了,她好像看VR一样看着空中走动的虚拟3d影像, 那些东西真实的环绕在自己身边, 似乎自己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似乎他们随时要走到自己身边和自己并行,灿烂浩瀚的星空, 长得乱七八糟的外星人, 小王子和玫瑰园里玫瑰花的低语。   小王子开口说话, 杜明明立刻就听了出来,小王子的声音就是顾见诚的声音,小王在在无限的宇宙里,在不同的星星上漫步。他告诉他见过的那些不同星球里奇奇怪怪的人们他宇宙旅途上的心情。   小王子说:“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 便会心满意足。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可是,如果羊把花吃掉了。那么,对他来说,所有的星光变会在刹那间暗淡无光!而你却认为这并不重要!”   小王子说:“我那时什么也不懂!我应该根据她的行为,而不是根据她的话来判断她。她香气四溢,让我的生活更加芬芳多彩,我真不该离开她的……我早该猜到,在她那可笑的伎俩后面是缱绻柔情啊。花朵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可是,我毕竟是太年轻了,不知该如何去爱她。”   小王子说:“她其实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她自己哭泣,她曾经是多么高傲的一朵花。”   小王子对偶然路过的玫瑰园里对他抛媚眼的玫瑰们说话,告诉它们他有自己的玫瑰:“你们很美。但是很空虚,没有人会为你们而死,没错,一般过路的人,可能会认为我的玫瑰和你们很像,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杜明明听着顾见诚简简单单,并不华丽的声音,不知为何眼泪又滑落了下来,仿佛她这样一块不肯融化的坚冰终于无法拒绝这样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她的手任顾见诚紧紧拉着。这么多天,她盘旋在那些可怕的人间事里,终于有一个人他无所求,说着最温馨可靠的话语,只想让自己开心了起来。   小王子对她说:“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再简单不过的秘密: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实。事情的真相只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小王子深情而决绝地对她说:“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杜明明隐隐啜泣着,眼前那些小王子和玫瑰绮丽的光影渐渐消失,眼睛又是一无所知的黑暗,顾见诚在她耳旁低声道:“你曾问过我我觉得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你驯服了我,让我不再空虚。”   杜明明在黑暗里闭着眼,没有说话,她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何他会这样说,但是她非常享受这片刻什么都可以不说,什么都可以不想的空虚。   “我让你来这里,想告诉你的故事很简单,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一半。”顾见诚缓缓说道:“就像是黄之北很久以前就知道你,我很久很久以前也就知道你,在你还是一个在街边哭泣的少女时。”   杜明明一听倒是吃惊,这个自己完全没猜到,他真的觉得自己如此聪明绝顶,这都能猜到?要说话,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一下喉咙,说:“你知道黄之北的事?”   顾见诚很认真地说:“对,我很早就知道,来你这里之前就知道,你还记得当时发布会的时候,我在他爷爷耳朵里说了一句话,他爷爷反应很大。”   杜明明当然记得那个她见证过的魔法时刻,她心平气和地问:“你那个时候说了什么?”   顾见诚说:“我对他说:你就是当时的那个女孩。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也都知道。”   原来如此,本来黄之北托爷爷去调查,后来大了些就自己调查了,爷爷以为黄之北释怀了,他也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她忽然在人海茫茫中冒了出来,难怪当时古板至极的老人家立刻对他另眼相看,还来参加张先生的追悼会,她以为都是冲着顾见诚神秘兮兮的面子,没想到谜底揭晓,自己才是那个魔法。   杜明明不解地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又为什么要去了解这一切?”   顾见诚好像在黑暗里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说:“谈不上去了解,因为我也是当事人啊。”   杜明明听不懂,说:“什么意思?”   顾见诚道:“我当时在那辆肇事的车上。”   杜明明猛然听了,一阵心惊肉跳,立刻条件反射要坐起来,难道自己和杀人凶手在一起?这就是自己噩梦的顶峰?老天爷到底有多狠自己,非要追杀自己到这个程度?   顾见诚握紧她的手:“别急,你要相信我。”   杜明明转念一想,那个时候他也还未成年,不能开车。稍微放下心来,但又想可是他现在也不会开车。是因为他未成年胡作非为撞了人?所以终生不能开车?她颤声问:“你开的车?不可能吧?”   她简直不敢听他的答案。   顾见诚柔和地道:“当然不可能,我不是肇事者。按照现实的说法,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杜明明更听不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平时鬼话连篇扯太多了,所以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说的是真实还是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顾见诚知道她一定还在云里雾里,便继续道:“当时我们省有一伙人陆续绑架了很多孩子,索要大量金钱,在被通缉的过程中,这群人又流窜到我们城市,我成为他们的目标,不小心在放学的时候被他们绑架了。”   杜明明听了,有点明白了,因为和她看到的他的报道呼应起来了。   顾见诚说:“本来我有可能被撕票的,因为他们把这一系列的绑架称为‘地狱之火计划’,他们之追求一时痛快,死也要死得轰烈,所以之前两次也没留活口。可是因为临时发生的那场车祸,绑架犯撞到了你的齐阿姨,被截停了,我也因此获救了。你的齐阿姨死了,但我侥幸活下来了,说这世界上是不是悲喜难分?”他喃喃地说:“对你来说是一场生命里最大的悲剧,那么亲近的一个人死亡了,但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的生机,因为你们救了我。”   杜明明听着,又是诧异又是觉得诡异,也分不清自己是心痛、觉得侥幸还是难过,亦或者其他一万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躺在这里,感受着那个因为她制造的事故被意外拯救的人的体温,她沐沐呼吸着。命运的安排真的难测呀,她不小心充当了别人的命运之神,改变了别人的命运轨迹,所以在这里面她算是个好人还是算是个坏人呢?   顾见诚道:“当时车速太快了,绑匪急着去给另外一个人交货,所以其实出了车祸也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阴错阳差……我在车上也受了伤,开车的绑匪当场毙命,当时我其实也去了半条命,在昏迷前迷迷糊糊看到了你齐阿姨的脑……”   杜明明知道他要说什么,手紧紧一抓,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顾见诚明白,他也不想说了,话锋一转,继续往其他地方说:“我看到你在旁边哭得惊天动地,我想,这个女孩子救了我,可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好过。因为我,是我害得她这样,虽然我也不想。我就这么想着,看着你哭个不停,我昏了过去。”   杜明明听着,想着当时的场景,又忍不住痛心地落了泪。   顾见诚怕她因为齐阿姨又要更加难过,他握紧了她的手,很认真地告诉她他在,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顾见诚说:“其实后来报纸有报道,只是因为保护当事人的关系,隐藏了我,也隐藏了你齐阿姨的身份。你们当时因为你的病,齐阿姨的死手忙脚乱,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你当时住在医院好长一段时间,其实是和我同一家医院,后来我偷偷去看了几次……”   伟大的命运千里埋伏的手,杜明明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静静听他说。 第55章 五十三/天使之城 无数个藏起了隐形翅……   顾见诚沉吟了一下:“也不能说是偷偷, 因为你也不认识我,我站在你面前看你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很痛苦, 可是当着你的亲人,你假装一切都已经忘记了。我本来想试着去认你, 可是你我那时候的状态,我想我们都没有办法……”   杜明明难受得难以呼吸, 又隐隐觉得有些宽慰, 她从未想过医院里还有另外一双眼睛默默关注着自己,这个世界人这么多,几十亿,人又是那么复杂而诡异的种群,如果他不来找自己,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段公案。   杜明明感叹说:“所以你为了治我回来?”   顾见诚在黑暗里摇摇头说:“也不是。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做你的心理医生回来的。虽然我是这么和你爸妈说,因为我需要征求他们的同意,得到他们的配合。”   “那你是为了什么?”杜明明不明白。   顾见诚道:“因为那场车祸,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我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杜明明看到当时关于顾见诚的报道,为了忘记这场车祸他甚至移民到了美国,听他第一次这么示弱, 公开和自己谈论自己的弱点, 她一阵心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所以你不能开车,从那以后也再未吃豆腐?”   顾见诚道:“是。回国后,和你和柳叶怀那次,我第一次克制了心魔, 吃了豆腐。我当时恶心得脸色惨白发颤。你们没有发现。”   杜明明道:“我们又不是心理医生。”心想,原来以为他真的觉得好吃,柳叶怀也以为他天生苍白俊俏,没想到他当时的内心其实是这般的翻江倒海。真是人心隔肚皮。   顾见诚道:“更严重的是,因为那场车祸,我不时会心绞痛,痛得非常厉害,经常觉得自己会当场去世那种。我去看了很多医生,换了许多好的医院,他们都查不出任何病症,最后他们告诉我,我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特别是每次在记忆里看到你在路边声嘶力竭地哭,和你在医院的强作欢笑,我就会心绞痛得近乎窒息。我每次都要自己不要想了,可是越这样画面就越容易出现。我以为时间过久了我就会淡忘,但是并没有,这成了一直尾随我的病症。我想是我欠你的,虽然你不无意救我,你也从来不知道,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你要一个人背一辈子的良心债。后来,我上了心理系,我的教授告诉我,如果我要解决我的病痛,就要找到病源。我想了很多年,最终决定回来找你!也做了不少的计划……只是没想过会在墓地里遇见你。”   杜明明明白了:原来他是为了治自己的病回来的,所以他说自己是他的药,也是真话。他并不是要成为自己的医生,或者应该说他们互为对方的医生,他们又是同一场命运下的病人。   杜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实的状况,又问:“那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会在墓地?”   顾见诚道:“因为我知道你正在卖那里的墓地,我也了解黄之北的事情,所以先去看看,没想到碰见了你。”   “那你的病后来有好吗?我怎么还见过你发作?”杜明明忽然紧张起来。   “其实我以前发作得很经常,我才会下定决心回来找你。见到你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不再有噩梦缠身,就再没发作过。唯一的两次其中一次是在齐阿姨的墓地,原因你也知道的。另外一次,是因为你。我想我这个病慢慢就会没了。就像你,慢慢的也会释怀了。”   杜明明笑了笑:“原来我堪比钟馗,恶鬼看了我也绕道。”笑完才觉察自己好似是最近来第一次舒心的笑。   顾见诚:“对,你就是鬼见愁。”   “滚吧。你又开始了。”杜明明抱怨。   顾见诚笑着说:“对啊,又开始了。你不理我的这些日子,我好想你。我想我离不开你了,你看,我一离开你就要心病发作,你一定是给了我什么蛊惑。”   这么多年,他终于完成了在医院里想认她的愿望。因为在迢迢的时间纷纷过去后,他终于等到了正确的时机。   杜明明没想过他这样骄傲的人也会撒娇讲这样的话语,她戏谑道:“可别把责任推给我,心病发作,全因你脆弱”。   顾见诚嘟囔道:“对,因你而脆弱。”他忽然转身吻她,令她措手不及的,潋滟的气息在黑暗里蔓延,像是在孤独宇宙漂浮里的热吻,令人沉迷,忘却所有不该忘却的,忘却身处于人世间的煎熬和孤独。忘记了各自的身份,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你是谁,终究都不重要了,因为世界上其他的玫瑰都是普通的玫瑰,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杜明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去了齐阿姨的迁墓仪式,是顾见诚陪她去的。那天果然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齐阿姨在天有灵,妈妈如愿以偿。   她的爸爸妈妈当然来了,齐浩和黄晓西也来了,只是她既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话,也没有和齐浩两人交谈半句,她想不管如何,每个人都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事到如今,情已尽,话也说尽,如今真是无话可说了。   有点煞风景的是妈妈请了好几个道士,在那边摇着铃铛念念有词,又唱又跳,是新型的坟地唱跳选手。严重地影响了他们寄托哀思。   杜明明看着墓碑上齐阿姨年轻的笑容,墓碑两旁刻着的玉兰花,还有那句话:如果忘却就是记住,那么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齐阿姨最终一定是全忘了吧,才能得脱人生苦海。杜明明眼红红,齐阿姨是真切爱着自己的,齐阿姨她有她自己的苦衷,这不该是自己责怪她的原因。知道一切后,她明白齐阿姨一定也不会责怪自己,就如自己现在已经彻底原谅了她。   她会一直爱着她,直到自己也变老,也去世,她在她心中还原成了那个年少时候总是带着水果来家里哄自己,总是拖着手去逛街,最爱给自己买东西的齐阿姨。   她和顾见诚出了墓园,顾见诚问她是否会去参加齐浩的婚礼,她说当然会。她还没有告诉顾见诚齐浩的故事,毕竟是齐浩自己的秘密,等有机会再说吧,也许他自己会知道的,他总有自己的手段。   婚礼很盛大,很隆重,齐浩和黄晓西像是深爱多年的爱侣在台上表演,还热吻了一分钟。骗局要让人信,选手们总要加倍投入,演得比真的还要逼真,才能掩盖自己的心虚。   柳叶怀和杜明明尴尬得像是这个五星级酒店,这个婚礼现场是他们当场用脚趾头抠出来的。更没想到压轴的时候,齐浩还亲自唱了一首歌表达爱意。   美中不足的是时候,婚礼刚到尾声,传来医院有新的心脏提供,要马上给柳叶怀女儿做手术,他们怕黄晓西扫兴。只能兵分两路。爷爷在现场坐镇,婚礼结束后再过来。柳如怀和前夫自然是要先去医院的,杜明明更是乐得趁乱逃走。   到了门口时候,顾见诚忽然拉着杜明明道:“我们先别去医院,我带你去个地方。”   杜明明道:“你疯了啊?要去哪里可以等以后,为什么非要这个时间?”   顾见诚道:“我有自己的理由,我保证柳叶怀女儿一定手术顺利。”   刚好黄之北也出来了,看着他们两位,对杜明明说:“要不坐我的车吧。一起去。”   顾见诚很认真对她道:“相信我。跟我走,孩子的手术就一定顺利。”   杜明明心想凭什么相信你?这种事你拿什么保证?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迟疑了,最终感觉自己是受到了蛊惑,竟然同意他的做法。杜明明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钥匙:“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自己开车,有个地方先要去一下。”   黄之北坐在车上,看着杜明明带着顾见诚远去,觉得不甘心和心碎,心碎中升腾起巨大的愤怒,愤怒中又夹杂着一种深层的悲哀,他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低声吼道:“为什么我在意的人,别人的第一个选择从来不是我?”   后面有人按喇叭,他看了一下后视镜,原来自己堵住了别人的路,他清醒了一下,收拾了情绪,启动了车子,因为自己是黄家新的掌门人,他有无限的责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不去医院。   至于其他的,先暂时抛到脑后吧,还有明天,他一定会更加努力,正如他现在所获得的,是过去在一片绝望中披荆斩棘出来,他以前能做到,以后也一定能做到的。   杜明明开着车,想起齐浩在唱歌前说的那段和婚礼说不上有没有关系的话:希望是不幸人的第二灵魂,不幸的人靠着它才能继续活下去,我曾经觉得我是个不幸之人,而希望就像海市蜃楼,使得我坚持走到了这里。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事业,做了什么选择,往哪里走,最终都是回到本性所指的道路上。我的妻子是我的选择。   说完他唱了一首歌,名叫《开一线窗》,动听归动听,但没有配字幕,想必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他到底唱了一首和自己婚礼并不匹配的歌。   因为他喜欢粤语歌,杜明明从小和他一起听着粤语歌学着唱,倒是能听得懂几句。   独自幻想谁愿替我开窗 我不想梦醒却无法装模作样   并没回响从未爱已心伤 我想飞但线牵着我   如木偶欠真实色相   谁人前尽靠演技 谁人潜移默化培养出低俗品味   人愈造作愈爱抽离 如全为了掩饰伤悲   人盲目全力干何以最终孤独至死   如甘於制肘不会挣扎 内心的理想没法表达   是世俗厘定某些规矩去补偿自我的困惑   无法自由像似给欺压 便开一扇窗道出这困惑   在这巨轮下挽手同行下去总有办法   如风吹雨打使你抖震 坐井中哪可望透星阵   实在缘悭留在进退之间 跌一跤梦醒更容我分辨破绽   未惧难关无论再上刀山 我想闯若你牵着我   杜明明想着又是一阵怅然若失的笑,她也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顾见诚非要去山顶吹风是为什么,可人家是心理系,哲学系,神学系的,擅长装神弄鬼,自己就姑且看看,他到底又想要施什么魔法。   他们到了山顶,杜明明停了车,两个人下了车,走在山的一个悬崖处,悬崖用栏杆围了起来,虽然这城市里的山说到底也不高。但是俯瞰下去,看着满城灯火辉煌,自有一种浪漫和温馨。   夜里风很大,杜明明拉紧了衣服,奇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见诚道:“为孩子祈祷。”   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   杜明明心想来了,装神弄鬼的把戏这货是戒不了,看来下山就得带他去网瘾中心多多电击几次。   她想着,忽然之间,天空大亮,城市里因为灯光污染,本来是很难看到星星的,杜明明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如此璀璨夺目的星空,甚至能清晰的分辨出银河所在,紧接着,无数的星星像是巨大的雨水般坠落,是突如其来的流星雨。   杜明明看呆了,连忙抓紧机会跟着乱许了几十个愿。流星雨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减少,星空也渐渐暗淡,恢复到了那个城市里普通的,看不见星星的天空。   杜明明震惊了,脸色苍白地说:“是你做了什么吗?你做了什么?”   顾见诚只道:“你告诉柳叶怀,孩子的手术百分之百会顺利,让她放心。”   杜明明从来不做这种讨打的打包票的事,但是神棍的吩咐,她刚才又见证了一个奇迹,便半信半疑给柳叶怀发去了信息。   静静等她发完信息。顾见诚看着她的眼睛:“想给你讲个神话故事。”   杜明明道:“你故事真多,你故事会吗?说吧。”   顾见诚笑了:“很久以前,天堂里有个天使,他厌恶地上的人类,无法对人类产生任何的同情和同理心,觉得这么愚蠢的人类任他自生自灭了最好。有这种念头的天使都会被发到人间,失去一切能力和意识,和人类一起生活。直到某一日他遭遇灾难,忽然会为人感到心痛,他才会恢复身份意识,知道自己的真正来源,又要等很久,等他能为人类落三次泪,他才有机会恢复能力,重新回去。”   “然后呢?”杜明明用力呼了一口山上的气。模模糊糊里明白了一个真理:原来玉皇大帝的女儿们不想回天上,并不是留恋人间有浴室。   “可是等这些天使落了三次泪后,却多半会放弃回去的权利。”顾见城说。   杜明明忽然收到信息,她打开,是柳叶怀发来的:神棍这次真的是神!替我谢谢他。   杜明明心中百味杂陈,顾见诚忽然笑着拥着她,她瞬间好像和他一起漂浮到了无垠的夜空之上。   银河变成闪着银光的脚边的小河,星星变成耳边的吊坠,蓝莹莹的夜是自己薄如蝉翼的衣。她望向人世间,无数个藏起了隐形翅膀的天使伴着自己亲爱的人在人间行走,他们爱着的那些人,曾经都经历了人间炼狱般的苦难,觉得自己做了没有办法被原谅的错事,觉得生命已经没有价值,觉得自己撑不到明天。   那些天使,他们有各种不同的名字,有的叫顾见诚,有的叫顾人奇。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