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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出口的廊形通道堵满了人，无奈只能跟着人群向前挪动。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色短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手机铃声伴着震动一起响起来，划破她片刻的恍神，虞若带上耳机，按下接通。 　　“喂，阿若。你到了吗？” 　　前方通行的速度明放慢了下来，虞若抻头向前看了眼，“飞机稍微延误了一会儿，刚取完行李，你在停车场吗？” 　　“我错了宝贝，公司这边出了点事情我一时半会赶不到机场，你要自己叫个车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温思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啊对还有，晚上我本来只叫了咱们几个，不知道秦源从哪得了消息也要去凑热闹，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 　　挡在斜前方的男人，单手拎着外套，操着一口方言对着电话那边骂骂咧咧，丝毫没察觉的自己站在出入口的位置已经挡到后面的人。 　　虞若单手拖着箱子，手腕用力向前一推，面无表情的把箱子横在那人身侧。 　　车轮险些压到他锃亮的鞋面，男人才举着电话不耐烦地抬眼。 　　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渔夫帽遮住大半张脸，红唇抿成薄薄的线，冷声说了句，“借过。”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挡在出口，接着小声跟周围的人道歉。 　　只不过因为这个插曲，虞若根本没听清温思灵后半句说了什么，只听到她末尾连珠炮似的撂下一句话。 　　“门锁密码631927，路上小心点，爱你！” 　　虞若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好笑似的摇摇头，顺手拦下一辆出租。 　　温思灵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大学四年里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关系却丝毫没有因为距离而改变。 　　定下回国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 　　而温思灵也十分默契的二话没说，直接让虞若先住到她家去，晚上还叫了朋友一起给她接风。 　　北方城市入秋之后气温降得快，风卷着丝丝凉意贴着脚踝蔓延上来，地面上还有大片未干的水迹。 　　虞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坐进车里，抽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掉鞋尖上褐色的泥点。 　　车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她靠在车后座里，望着窗外出神。 　　道路两边的景象像被拉长成抽象的碎片飞快向后闪过，宛若泛黄褪色的回忆片段从中闪过。 　　比起她离开的时候变化了太多，却又和她记忆中的感觉如出一辙。 　　只不过，现在的心情和当年截然不同。 　　五年的时间，那个曾经躲在机场角落，偷偷抹眼泪像是在经历生离死别一样的少女，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而那些被她埋藏在心里，轰轰烈烈到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属于青春期懵懂又青涩的冲动，似乎也已经被时间冲淡。 　　再回想起来，让人恍若隔世。 　　— 　　回家放下行李，虞若来不及休息就先出了门，目的地是江城最有名的私人美术馆——MOMO。 　　两年前她还在SCAD念书的时候，曾以lumire的名字在国内的一个小众画展上投稿过画作。 　　谁知道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居然得到了圈内重量级艺术家的赏识，并且在短时间内小有名气。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外界并不知道lumire是何许人也，她本人也拒绝接受任何采访，从未向外界透露过任何真实信息。 　　而就在她要回江城前夕，momo的负责人突然联系到她，问她有没有意向和画廊签约。 　　虞若的预感一向没有错，在负责人拿出早就拟好的合同书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确信对方是因为什么找上她。 　　不是什么lumire，更不是什么新人艺术家。 　　因为她是高忆的女儿。 　　从小到大在外人眼里，她的履历甚至都不能用顺利来形容。 　　十七岁去往美国留学，几年内大大小小奖项拿到手软，再到上个月收到当地知名公司设计师offer。 　　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回国，任谁想都觉得她是个疯子。 　　只有她知道，她的母亲大人与其说是个画家，不如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自己只不过是她手里的一个筹码，而回国的最后一次争吵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冲动之下，虞若选择回国，即便高忆因此大发雷霆，她也丝毫没有动摇。 　　“那么在签约期间，本馆享有艺术家全部作品的及其它艺术品的独家代理权，合同期限为5年。” 　　美术馆的负责人穿着一身板整的西装，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推到她面前。 　　“我们会承担合同期内的包括展会、宣传等各个阶段的费用，没什么问题的话，”他伸手把钢笔递过去，没有给她留有任何考虑的时间，“这边签字就好。” 　　“等等。” 　　虞若身体向后靠了靠，没接。 　　对方一愣，“合同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条款吗？” 　　“没有，”她摆摆手，垂眼笑了一下，“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虞若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麻烦转告一下高忆女士，我早就成年了，不要试图再用这种方式拴住我。” 　　她语气顿了顿，转而抬眼看着对面的人报以礼貌的微笑，“实在不好意思，这合同我签不了。” 　　— 　　天色渐暗，道路两边成排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温思灵早早翘班开着她骚包的粉色跑车停在门口。 　　她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妹妹，一个人啊？” 　　虞若把垂到耳边的长发向后一撩，十分配合地走上前抛了个媚眼：“是啊，要不要载我一程？” 　　余光瞥到她手里拿的合同，温思灵把鼻梁上的墨镜拉下来，“厉害了虞大画家，一回来就能跟这么大的美术馆签约。” 　　虞若轻笑，扬手捏着合同撕了个粉碎，“我签个屁。” 　　温思灵见惯了她这幅样子，没再多问，撑着座椅两腿一迈挪到副驾给她腾地。 　　原本约定时间是晚上八点钟，时间绰绰有余，谁知道车在半路抛锚，等两个人到会所的时候，大家早就到齐在等她们。 　　“迟到一小时！罚酒三杯！” 　　包厢里都是熟人，见两人进来都拍着手起哄。 　　“不是都说了车子抛锚吗？晚到一会怎么了！”秦源连忙站起来，把身边的空位让出来，“人没事吗？没受伤吧？” 　　这位是他们圈子里有名的纨绔，打从初中开始就喜欢虞若，虽然被拒绝过无数次，但他还是锲而不舍的发挥小强精神拼命在虞若面前刷存在感。 　　本来是句玩笑话，被秦源打断后气氛显得略微尴尬。 　　虞若皱眉看着面前这张脸，没忍住对温思灵投去探究的目光。 　　温思灵用手指在耳边比划了两下，小声说：“上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过啊。” 　　“……” 　　要是早知道，就换个地儿。 　　虞若站在原地没动，把手包扔到前面的沙发上，抄起桌子上的酒瓶，掌心按住瓶口抵住桌角。 　　“咔”地一下，玻璃瓶的盖子飞出去，细密的白色泡沫顺着瓶口溢出，她把面前三个空杯子倒满，仰脖干净利落地干了。 　　酒局热场的办法无非就是拼酒，有人起头，剩下的人接连起哄跟上，顿时刚才低沉下去的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虞若酒量还算好，灌了一圈下来感觉喝得差不多她就没再碰手边的酒杯，招呼服务生给她上了一杯牛奶。 　　这帮朋友除了做职业富二代就是出国当小海龟，要不是这次她从国外回来攒的局，大家已经很久没凑过这么整齐了。 　　“我们还以为你就呆在美国不回来了呢！” 　　“虞若是个狠人，出国留学就真的是去认真读书了，不像咱们哈哈哈哈哈……” 　　旁边的女生突然用胳膊肘碰她。 　　“你这次回来还是住在之前的亲戚家吗？我记得你那哥哥还挺帅，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给姐妹介绍一下呗。” 　　温思灵拿着酒瓶把对面不知道是谁的空杯倒满，嘴里嚼着柿种，含糊不清地开口：“她现在住我家呢。” 　　虞若手上的动作只停了一瞬，继续若无其事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我都快忘了那老男人长什么样了，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我上哪儿给你联系去。” 　　听完女生顿时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转而又参与到了被人的话题里面，聊得热火朝天。 　　虞若人陷在沙发上，选了几张合照发在朋友圈，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喝完了手里的半杯牛奶。 　　受尽冷落的秦源只能坐在吧台上，把着麦克风鬼哭狼嚎。 　　耳边音响轰隆的音效混着头顶五光十色的光晕，在闷热的包厢里像展开化学反应一样，酒劲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连着刚才喝过的牛奶也向上翻涌。 　　虞若觉得一阵反胃。 　　半晌，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呼吸到新鲜空气，果然舒服不少，被分离出去的意识也逐渐开始回归原位。 　　她站在开放式洗手台的镜子前，整理好裙子，顺便补了个口红。 　　洗手间只有她一个人，补完妆之后，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露脐吊带超短裤，黑色高帮马丁靴，渣女标配大波浪。 　　看起来和曾经那个穿着校服素面朝天的少女没有半点关系。 　　要说认不出来，也是那人认不出来她才对。 　　虞若撑着洗手台，自顾地笑起来。 　　余光在镜子里瞥到走廊处站了一个人，回想起刚才出去的时候秦源也跟在后面，虞若皱眉，不耐烦地直起身。 　　她脾气刚要发作，却在看清那道人影的一瞬间，怔住。 　　人经不起念叨这句话，真的屡试不爽。 　　刚才还挂在她嘴边的“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指尖夹着一根烟，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虞若一阵心虚，来不及做出反应，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直愣愣地隔着镜子相撞。 　　五年过去，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一张不知道骗过多少女人的脸，从眉眼到鼻梁，从薄唇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无一不透露着危险。 　　所有心理建设在见到他的瞬间全部灰飞烟灭，她脑海里警铃大作，下意识收回视线。 　　身后响起打火机轻微的声响，陆昭咬着烟，垂眸。 　　青白色的烟雾顺着他的脸颊攀升，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虞若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对方根本没有认出来她是谁，想要硬着头皮离开的时候。 　　陆昭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 　　他掐灭手里燃尽的烟，烟蒂扔进垃圾桶，冷不丁地叫了声：“小鬼。” 　　虞若脚步一停，在几乎与他擦肩而过的距离停住，没吭声。 　　陆昭侧身靠在墙面上，缓缓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见了面，连哥哥都不叫？” 第二章 瞧不起在酒吧上班的？ 　　陆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过自然，虞若甚至有点恍惚。 　　好像时间一下子穿越回五年前，她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一脸不情愿地仰头叫他哥哥，连同傍晚带着草木香味的凉风也原封不动的停留在两个人中间。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无措，准确的来说，是陆昭一个人没有。 　　明明当年是他像甩掉牛皮糖一样毫不留情的把她丢给高忆，现在见面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假装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反倒她成了那个心胸狭隘又不懂事的白眼狼。 　　果然这个人连讨厌的地方也都这么一如既往。 　　虞若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刚要出声，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陆昭收起刚刚挂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嗯，怎么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神色逐渐沉了下来，低头看了眼腕表。 　　“等我一下，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陆昭借着头顶的灯光，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和朋友来的？” 　　语气全然没有了刚才让她叫哥哥的戏谑。 　　虞若胸口的那股气忽然泄了下去，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堵在口中，也打消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嗯。”她应声。 　　“早点回家，这么晚了少在外面玩，不安全。” 　　陆昭也没等她的回答，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三步并两步，很快消失在走廊。 　　又是这句话。 　　明明自己这么晚也在外面，却就知道说她。 　　除了教育她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等到身后彻底没有动静的时候，虞若才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和陆昭见面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心情却起起伏伏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返回洗手台，把水流开到最大，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洗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 　　今天喝酒这地儿是温思灵找的，靠近市中心，人气很旺。 　　偌大的酒吧一共分为两层，一楼就是普通的散客区，二楼全都是VIP包间，靠外侧有一个大型露台可以用来观看演出。 　　楼下比她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走出走廊拐角，她就听到下面传来各种动次打次的背景音夹杂着低音炮不断轰炸耳膜。 　　虞若靠在露台上往下看了一眼，掏出手机给温思灵发了条消息：[下来看乐队演出吗？]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复，她没回包厢，顺着楼梯下去穿过舞台下方聚集的人群，绕到后面随便找了个角落的圆桌坐下。 　　刚才的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虞若随手招呼经过的服务生，点了杯金汤力。 　　没一会儿，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虞若接过酒杯，视线无意识的扫过四周。 　　好巧不巧的，又看到了陆昭。 　　卡座里，他长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手边摆了一杯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金汤力。 　　五光十色的灯光打下来，细微的光斑在他脸上肆意跳动，加上他自带的妖孽气场，不需要什么额外动作就足够吸睛。 　　旁边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红唇贴在他耳边开开合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动作十分亲昵。 　　联想到刚才他接了电话急急忙忙离开的样子，虞若嗤笑了声，偏过头。 　　似乎是感应到身后的视线，陆昭回眸望去，正好她转过脸看向舞台。 　　“前面的妹妹刚才偷看你呢。” 　　许冰笑着从桌上捞起烟盒，动作娴熟地敲出一根咬在嘴里，刚准备递一根给陆昭却现他的目光已经先她一步落到前面的小姑娘身上。 　　“认识？” 　　陆昭接过烟，夹在指尖转了两圈，“之前住在我家的那个。” 　　“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许冰瞬间了然，忍不住感慨，“真是女大十八变，还以为是你的桃花债呢。”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圆桌前，身上瓷白的皮肤被桌面上的蜡烛映照出细微的流光。 　　她微仰着头，眸光潋滟，略微成熟的妆容拂去了原本他记忆中那张带着稚气的脸。 　　想起刚才在洗手间她一副想要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陆昭轻笑，“是变了挺多的。” 　　不光学会大半夜跟着狐朋狗友混在酒吧玩，还变成了一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听着台上热烈的摇滚，许冰忽而想起要说的正题： 　　“对了，今天Abel突然有事情才迟到的，我考虑了一下这次就先给他们演出费用折半，毕竟合作那么久也不好闹掰，他们也保证下次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了。” 　　“嗯。”陆昭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波动，“不会再有下次。” 　　“……” 　　许冰一时语塞。 　　她和陆昭认识将近十年，再到合伙开酒吧，站在理性的角度不得不承认在工作上陆昭是一个非常好的伙伴，做事果断执行力强还非常有远见。 　　可是站在感情的角度上，她觉得这个人太没有人情味了。 　　许冰脑子里正想着等下怎么委婉的跟对方说明这件事情，身后传来的一阵男人的咒骂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不耐烦地走上前，作势要搭上虞若的肩膀。 　　她向后闪了一步，结果男人气性上来直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虞若手腕直接红了一圈。 　　灯光昏暗人头攒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男女力量悬殊，对方是拿准没人会出来帮忙，得寸进尺的想要把她往怀里拉。 　　手腕被掐得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陆昭的方向。 　　然而那人正背对着她，身旁横着的红色裙摆，在她看来极度刺眼。 　　虞若另一只手攥成拳，抿唇做了一个深呼吸。 　　泄愤似的捞起桌上的酒杯，直接怼着“花衬衫”的脸，泼了上去。 　　“啊——” 　　男人双手捂住眼睛，衣服被夹杂着冰块的酒水浸湿，精心打扮过的油头此时此刻湿哒哒的贴在额前，头顶还挂着一片薄荷叶，看起来十分滑稽。 　　虞若反手把酒杯扣在桌上，完全没在意对面的刚被她泼了酒的男人，抽过桌上的纸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刚才被他碰过的手腕，眉头紧锁着像看了什么见不得的脏东西。 　　花衬衫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扬起手臂，“你他妈敢泼我？！” 　　力道还没挥出去，却让人按住手腕向后一折，他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气带的向后一个趔趄。 　　桌子因为大幅度的移动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大家才注意的这边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 　　虞若一怔，缓缓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陆昭。 　　陆昭松开花衬衫的手臂，没有再做别的动作，紧接着几个凶悍的保镖围在周围。 　　顿时，男人的嚣张气焰灭了个干干净净，他眼睛贼溜溜地打量了一圈，皱起眉头开始卖惨，“我只是想请这位小姐喝杯酒而已，谁知道被曲解了意思。” 　　听完，虞若闭了闭眼睛，甚至想抄起旁边的水壶再给他洗洗脑子。 　　“而且这酒吧的工作人员也太过分了吧！哪有上来就二话不说直接打人的？”花衬衫看了陆昭一眼，“这以后谁还敢来喝酒，闹不好就被打一顿。” 　　陆昭面不改色，对着身旁的服务生，“你去调一下刚才的监控。” 　　转而唇角一弯，抬起头，“如果真的和这位先生说的一样，我们酒吧会给出一个令您满意的道歉，如果不是的话……” 　　他目光里带上些许玩味，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但是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花衬衫脸色一僵，刚才确实是他骚扰别人在先，调监控的话证据确凿对方更不可能放过自己。 　　“算了，”他清清嗓子，装作大度地对虞若开口：“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歉也道了，你酒也泼了，当我们扯平，行吧？” 　　说完他夹起手边的小皮包就要往外走，陆昭靠在桌沿，伸腿向前一挡，不紧不慢地开口。 　　“左拐结账，谢谢。” 　　— 　　闹剧散场，大快人心。 　　只不过看戏群众打探的目光扔在陆昭和虞若身上游荡，巴不得看到英雄救美的后续。 　　虞若站在一边，看着服务生把那杯她动都没动过的金汤力残骸收拾干净，思维不自觉的发散。 　　明明她出国前陆昭还在公司上班，怎么现在堕落到要到酒吧出卖色相？ 　　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陆昭和店员的对话，又联想到刚才坐在他身旁的女人。 　　应该不会吧…… 　　她手里攥着纸巾，神情复杂地看向陆昭，没忍住问：“你在这儿上班？” 　　“怎么了，”陆昭笑，“瞧不起在酒吧上班的？” 　　“……” 　　“你……”虞若拧眉，欲言又止，“算了。” 　　和她又没关系。 　　沉默半晌。 　　陆昭垂眸看她，“你朋友呢？” 　　虞若手背到身后，往楼上瞟了一眼，“在楼上。” 　　“行。” 　　陆昭单手撑着她身侧的桌沿，长睫微眯，凉凉地开口：“让你早点回家，不听话，还敢一个人在下面喝酒。” 　　两个人原本相隔的距离被忽然拉近。 　　震耳欲聋的音乐，纸醉金迷的霓虹，以及随着他动作贴上来的气息，无一不给她一种压迫感。 　　虞若喉咙紧了一下，随即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我早就成年了。” 　　言下之意——你管不着。 　　一首摇滚结束，酒吧陷入短暂的安静，陆昭插着口袋站在旁边，气氛沉默到令人窒息。 　　五年没见的空白，像在两个人中间画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虞若不想听他教育，也更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说。 　　“可算找到你了！” 　　温思灵的声音划破了萦绕在两人周身尴尬的气氛，她举着手里的电话，“打电话怎么不接？” 　　话说完她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男人，这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她微怔，“啊，这不是……” 　　见她朋友来了，陆昭没再多留，点头示意，“你们好好玩，今天的账算我头上。” 　　温思灵有点懵，但还是点头道别，等人走远，她凑到虞若身边，压低声音，“你哥哥怎么在这啊？还有账算他头上是什么意思，他要请我们喝酒？” 　　虞若压根没心思听温思灵的连环发问，注意力全被“哥哥”这两个字抓住。 　　兴许是刚才的酒劲重新上了头，听到这两个字，她胸口又猛地开始跳。 　　“什么哥哥。” 　　虞若看着陆昭的背影，眯了眯眼，“他就是一个老渣男。” 第三章 怎么还偷吃我豆腐？ 　　虞若第一次见到他，是2013年的秋天，在江城有名的洛湖别墅区。 　　入秋，冷风卷走夏日最后一丝温热，梧桐树上泛黄的枝叶随着风摇摇欲坠。 　　虞若拖着一个高度几乎要达到她腰部的粉色行李箱，站在围墙外踮起脚尖向里面打量。 　　不久前她中考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进江城最好的美术学院。可偏偏临入学的时候她父亲在沪川的分公司出了状况，高忆也恰巧因为画廊的事情需要常驻美国。 　　江城的房子被虞正文拿去抵押周转，虞若只能先寄宿在别人家。 　　洛湖所在的位置依山傍水，位于寸土寸金的商业新区，偌大的小区里面只有几栋独立别墅，而且里面环境设施一流，每家都配备独立的花园游泳池。 　　她面前的这栋算是小区里面最大的，两层欧式建筑别墅，从外面看起来很是气派。 　　但虞若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大房子她见多了，况且，也就比她家大那么一点点而已。 　　一阵风吹过来，头顶干枯的树叶落在肩膀上。 　　她眉头皱了皱，食指和拇指对起十分嫌弃地捏起它丢到地上，接着按下门铃。 　　没一会儿，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小跑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虞若？” 　　她乖巧地点点头，回答道：“阿姨您好，我是来找陆叔叔的。” 　　“叫我张姨就行，”张姨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陆先生和太太一早就去了公司，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你，我们先进屋放下行李。” 　　推开雕刻着精致暗纹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装修气派的客厅。 　　陆修诚喜好文玩古董，客厅里有一整面墙都是用来摆放各种古董摆件的，房间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先生和太太住一层，”张姨抬起头用手指着二楼，“大少爷的房间在右手边，你的房间在左手边，我住别院，有事情的话可以用房间内线找我。” 　　相比一楼，二楼的空间因为与楼下客厅相连的吊顶在视觉上显得小了一圈。 　　虞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最后目光停在中间那个没有被介绍过的房间。 　　小姑娘看起来娇生惯养漂亮得像个洋娃娃，性格乖巧又讨喜，见她好奇，张姨没忍住多解释了两句，“那是间空房，没人住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木门突然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道原本不属于这个室内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空房？” 　　张姨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对不起小少爷！”她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箱子推到一边，“我不知道您今天回来，您也没提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现在回家还要先跟您报告。”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但是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张姨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声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自己的限量款皮箱被推到一边去，撞上前面的桌角，虞若皱眉，跟着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个字很高，身材很好，长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看清他长相的那一瞬间，她莫名屏住了呼吸。 　　这个男人长得是真的很好看。 　　五官轮廓利落分明，瞳色很浅，眼窝深邃，如果忽略掉他脸上不及眼底的笑意和冷淡的语气，甚至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 　　大概是虞若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男人很快注意到她。 　　“这是陆先生朋友的女儿，虞若，这段时间要寄宿在家里。”张姨侧身凑到她耳边介绍道，“这是小少爷，陆昭。” 　　陆昭向前走了两步，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住。 　　他唇角弯着，拖腔拖调地重复起她的名字，“虞若？” 　　慵懒的烟嗓配上这两个字，像一股异样的电流钻进她耳廓，一时间，虞若的脑子卡在那，忘记收回视线，就这么直视着他的眼。 　　她手指下意识紧扣肩膀上的背带。 　　想到他以后可能是她在这个家里必要的交集，心头萦绕上的那种逃不掉的紧张感愈发强烈。 　　而这种紧张感的源头，她说不上来。 　　无论怎样礼貌还是要讲，内心挣扎过后，她两眼一闭很小声地叫了声：“哥哥。” 　　陆昭垂眼看着她，将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鼻腔里哼笑了声，“谁是你哥哥。” 　　虞若愣住，扬起脸，眼睛眨巴了两下。 　　他弯下腰，伸手扯住她的背包带子，声音里明显带着逗弄的笑意，“叫叔叔。” 　　她沉默了两秒，扬起脸，生硬道：“好的，陆叔叔。” 　　隔着背带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短暂停留下来的冷杉香味。 　　虞若瞬间有种被人耍戏弄的不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陆昭整个人不过凑上来几秒的光景，就直起身重新与她拉开距离。 　　“小鬼，”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神色淡淡地看了张姨一眼，“我算不上这个家里的人。” 　　又转头对她说：“和你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用勉强自己跟我套近乎。”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虞若脑海中对于他的印象大概只有两个字——冷漠。 　　像陆昭这种男人，最会伪装。 　　看起来一副毫无正形的纨绔模样，骨子里却冷漠到了极致。 　　可虞若心里清楚，他越是这样越是惹人迷恋，像摄人心魂的蛊，一但沾染就无法脱身。 　　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总结出来的。 　　当下她只是松开了攥紧的手指，没有反驳，看着陆昭头也没回地上了二楼。 　　— 　　收拾完东西，虞若先在床上躺了一会。 　　知道她的到来，房间非常用心的布置成女孩子喜欢的公主风，偏欧式风格的白色家具，连房间角落的小摆件都细心的换成了与装修相配的浅粉。 　　陆叔叔和她父亲曾经是合作伙伴，虽然现在业务上已经没再有往来，但之前两家经常一起吃饭，虞若自然也是见过他的。 　　可她并不知道陆叔叔除了陆垣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而这个小儿子她不光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他们谈起过。 　　虞若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面前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那张脸，还有他最后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跟我套近乎。” 　　她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要和他套近乎了！！ 　　那种无法言说的羞怯又重新翻涌上来，她头埋在被子里，用力扑腾了几下。 　　半晌，虞若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掏出抽屉里的日记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陆昭”这两个字。 　　然后在名字旁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阿若？” 　　陆修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虞若手抖了下，忙不迭把本子塞进枕头下面，才跑去开门。 　　之前见面的时候年纪太小，她对于陆修诚和冯思微夫妇的印象除了打过几次招呼再无其他。 　　听到他亲昵地叫她的小名，虞若没感觉到亲切，反倒觉得有些违和。 　　“今天叔叔公司里的事情太多了，都没腾出空去接你。”陆修诚笑着摸上她的发顶，“走吧，我们先下楼吃晚饭。” 　　她脖子一缩想躲开陆修诚覆上来的手，想了想，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乖巧的跟着下楼。 　　意料之中的，陆昭也在。 　　虞若抿紧唇，没往他的方向看，垂眼在冯思微身旁落座。 　　长方形的木质餐桌，精致的白瓷餐具被擦拭的锃明瓦亮，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把一碟碟色泽诱人的菜肴摆上餐桌。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陆修诚问了几句关于她上学的事情，后来就只剩下碗筷轻微磕碰的声响。 　　虞若夹起面前的青菜，小心翼翼地放进碗里，连咀嚼的声音都减弱了许多，想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冯思微拿起桌上的公筷，夹了一只油焖虾放她碗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谢谢阿姨。” 　　虞若轻声道谢，却不动声色的把虾挪到碗边。 　　似乎是余光看到了她的动作，一直坐在对面玩手机把他们当空气的陆昭突然开了口。 　　“本来个头就不高，还挑食？” 　　虞若一怔，嘴巴里的青菜梗在喉咙，抬起头。 　　陆昭靠在椅背，侧头扫了她一眼：“小鬼，说你呢。” 　　简直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人管过她挑食，更何况他们才见过一面，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而且，居然说她矮？ 　　她还在发育期呢，怎么可能和成年人相提并论！ 　　虞若藏在桌下的拳头慢慢收紧，但又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弄她，当真就输了。 　　她拿起桌上的餐巾在嘴边沾了两下，故意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叔叔阿姨，我吃饱了。” 　　陆修诚没想到陆昭会突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绷着脸瞪了他一眼，转眼又笑道：“阿若别在意，你哥哥就是喜欢开玩笑。” 　　虞若摇头，脸上的笑容一分没减，“没关系。” 　　心里却默默骂了他好几个轮回。 　　生怕再待下去陆昭又要说什么让人家小姑娘尴尬的话，陆修诚连忙说：“累了吧？今天早点休息，等会我让张姨给你送水果上去。” 　　— 　　等楼上响起关门上，陆修诚脸色逐渐沉下来，对陆昭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昭眼皮子掀了掀，淡声道：“不是您让我回来的吗？” 　　陆修诚眉心拧起，“我要是不找你，你能回来吗？！” 　　陆昭扯扯嘴角，忍不住发笑，“当初把我赶出家门的是您，现在要我回来的也是您，到底怎么样才能合了您的意？” 　　从陆昭上大学从家里搬出去后，几年来父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陆修诚心里很清楚他这样是因为什么，对于陆昭他的亲生母亲，他都于心有愧。 　　所以无论陆昭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认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心里还是断不了挂念。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你毕业也有段时间了，无论之前怎么样现在都收收心，下个月跟着你哥去沐青。” 　　正端着茶壶往茶杯里添茶的冯思微，手腕猛地一晃，下意识扭头看向陆修诚的方向。 　　片刻，她又冷静下来，拿起桌边的手帕边擦拭沾染到手背上的茶水边说：“修诚，公司现在正是忙得时候，陆昭过去适应不了的。” 　　她看了陆昭一眼，又补充道：“不如先等合作项目稍微稳定下来再让阿昭过去，你说呢？” 　　听起来像是善解人意为他着想，实际上就是把他往外推的缓兵之计。 　　他知道冯思微在怕什么，她越是怕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您费心了。” 　　陆昭眉梢微挑，拿过桌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给冯思微续上茶，“是我之前不懂事，一直在外面不务正业，也不知道帮哥哥分担一下。” 　　他指尖在茶壶上轻点了一下，缓慢抬眼一字一句地开口：“现在我会好好辅佐哥哥，不会让您失望的。” 　　— 　　虞若坐在画板前，潦草地画上几笔又打着哈欠把画笔丢到一边。 　　在新环境里总是静不下心，干坐了一个小时也没什么进展，她决定早点洗洗睡。 　　房间里的单独卫浴很大，她捧着护肤品摆到玻璃架上，脱下睡衣走进淋浴间。 　　打开花洒的瞬间，冰冷的水流顺着头顶浇下来，虞若浑身一颤，脑子里那点睡意也全部被冷水灭了个透心凉。 　　她伸手扯下浴巾裹到身上，整个人都有点懵。 　　冷水？ 　　她视线在周围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类似热水器开关之类的东西。 　　发尾冰凉的水珠不断顺着脖颈滴进领口，虞若烦躁地拿毛巾揉了两把头发，跑到卧室按下内线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通，她犹豫片刻，又崩溃地套上衣服去找张姨。 　　去别院的后门要先经过一楼的卧室走廊，她凭着记忆里的方向顺着往前走。 　　砰——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击打墙壁的闷响，玻璃落地清脆的响声夹杂着冯思维尖锐的嗓音一并传出来。 　　虞若怔在原地，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原路返回。 　　正想着，领口处忽然一紧。 　　随即她被人拎着卫衣领子直接拽到了走廊拐角。 　　虞若低呼了一声，条件反射的想跑，却被拖鞋绊了一下，身体失控般地往后倾斜。 　　她本能的，一把扯住了垂在她身侧的手臂。 　　不是想象中冰凉的地板，后脑勺贴上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胸膛。 　　紧接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 　　黑暗中的感官格外明显，狭窄的拐角处，耳边拂过他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细微起伏。 　　以及，她心口像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的心跳。 　　陆昭拎着她衣领的手没松，虞若也贴在他身前没有动。 　　房间里争吵声愈演愈烈，然而她却紧张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陆昭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 　　“小鬼。” 　　他哑声笑了下，“偷听就算了，怎么还偷吃我豆腐？” 　　虞若：“……” 第四章 妈妈我恋爱了！ 　　晚餐不欢而散，该说的话说完，陆昭一刻都不想再多逗留，收拾好房间里的资料就下了楼。 　　客厅黑漆漆一片，只有卧室的方向透出微弱的亮光。 　　他没开灯，边走边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咬住，前方依稀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不用听都知道里面在吵些什么。 　　陆昭轻笑，步子没停，径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经过门口的时候，他忽而听到屋内的对话中出现了虞若这个名字。 　　他脚步顿住。 　　——“陆昭的事情你不和我商量就算了，他们夫妻俩闹离婚孩子都不管了你出来充什么好人！” 　　——“他爸公司濒临倒闭，妈妈跑到美国去和男人乱搞，现在把孩子丢过来，当我们家是收容所吗？” 　　冯思微的声音格外尖锐，隔着门板清晰的回荡在走廊里，全然没有刚才在餐桌上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陆昭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张略显稚嫩的脸。 　　要说虞若这个小孩，他不是第一次见。 　　那会他刚上大学，虞若也不过十岁的样子，跟着父亲一起来家里。 　　大人们在房间里谈公事，小姑娘自己从后院跑出来，见他一个人坐在外面，居然迷迷糊糊看着他的背影认成了陆修诚，上来就喊叔叔。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一会他眼前停下一双粉色带蝴蝶结的绒靴。 　　刚下过一场雪，细密的雪花堆叠在地面上蔓延成一层薄雾状的白。 　　打火机的火苗刚舔上烟尾却又被风吹散，试了几次，陆昭把打火机揣进兜里，收起手里的烟。 　　他抬起头，眼睛微眯，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半晌。 　　“我看起来像个叔叔？” 　　看清他正脸的一瞬间，小姑娘愣在原地，肉眼可见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歉：“对……对不起哥哥，我认错人了。” 　　小姑娘个头很矮，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黑发垂在两肩看起来乖巧得很。 　　大概是冻得，鼻头有些泛红，此时此刻正垂着头，眼睛偷摸摸地往他身上瞟，活像只小兔子。 　　萦绕在胸口的阴霾情绪被莫名打断，陆昭看着她。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脑袋上点了点，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犹豫半天，慢吞吞地回答：“虞若。” 　　陆昭心想，倒是个挺生僻的名儿。 　　没想到几年后，居然还能再遇见，只不过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是谁。 　　陆昭头抵住墙壁，斜斜地靠在一边，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小姑娘。 　　上次见面还完全是个小孩样，这次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个头已经能够到他胸口，五官也张开了些。 　　房间里的争吵仍未停止，陆昭眸色渐沉，跨步上前，拎着虞若的衣领直接把她拽进拐角。 　　最后一丝光线被墙壁挡住，虞若转头，与他藏在黑暗里的眸子对上。 　　她低头避开视线，几乎是用甩地松开他的手腕。 　　“我没有。” 　　“嗯，你没有。” 　　陆昭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自顾地说道，“是小狗偷听的。” 　　“楼上没有热水我才下来的！”她有点急了，音量都忍不住抬高，“真没有偷听！” 　　虞若忙着解释，却没看到他上翘的嘴角，只见他抬起手臂，打开了门口的夜灯。 　　或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争吵声戛然而止。 　　陆昭扫了一眼她湿漉漉的发尾，十分敷衍地点头：“知道了。” 　　晚上溜到后门，又在别人的卧室门口正好被人撞见，虞若觉得百口莫辩，连耳根都涨红起来。 　　而且这个人还是陆昭。 　　她鼓起腮帮子，嘴巴开合了几次，最后懒得继续解释转身就要往楼上跑。 　　身后的男人却上前一步，仿佛是故意挡住她的去路，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撑在门把上，推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陆昭微微偏头。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拉出好看的线条，喉结微滚。 　　昏暗的光线在他高挺鼻梁上打下暗影，他眼尾抬着，向外散发出充满侵略性的气场。 　　夜晚的冷风伴随着他沉哑的声音喷洒在她耳际。 　　“没事别到处乱跑，知不知道？” 　　她愣在原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扔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同时走廊另一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明明停留在耳边的吐息早就被风吹散。 　　虞若却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胸口跳得停不下来。 　　— 　　之后的几天，她再也没见过陆昭。 　　后来听张姨说他一直住在外面，基本不会回来，虞若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好在陆修诚夫妇两人也经常不在，她也算适应了寄宿在别人家的生活。 　　洛湖和嘉明中学的距离几乎横跨过江城的一个对角线，为了她上学方便，陆修诚特意安排好司机每天负责接送。 　　开学当天她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还是遇上堵车。 　　眼看着时针一点点指向八点，靠近学校门口的地方还是堵成一片红海。 　　在下车穿过汽车尾气跑到学校与在车安安稳稳等待迟到中，虞若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嘉明中学作为全市最有名的艺术中学，除去初高中六个年级分布在两栋教学楼之外，还有专门为各个艺术专业匹配的教学楼。 　　上课铃早就打响，虞若没兴趣参与开学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在校园里转了一大圈才走进教学楼。 　　A班教室在三楼，她站在二楼拐角处，脚步顿了顿从包里翻出校牌别在胸前，挑起垂在身侧的另一条书包背重新背好，几乎是用小跑的上完最后一层楼梯。 　　“报告。” 　　虞若站在教室门口，细声喊。 　　点名的环节估计已经结束，班主任正站在黑板前讲解校规，见她进来，先是看了眼腕表，而后阴着脸转头。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估计是一路跑上来，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对不起老师，来的路上遇见交通事故了，一直堵车。” 　　开学第一天居然有人胆子肥到第一节 课快要上完才来，讲台下的同学议论纷纷。 　　班主任放下手里粉笔，对着讲台下拍手：“安静。” 　　她之前了解过虞若的情况，中考全市第三名，嘉明新生考试第一名的尖子生，父母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老师本来就对于好学生有种习惯性的宽容，更何况虞若这种品学兼优的孩子。 　　小姑娘长了一张纯良无害的脸，怯生生地看着她，原本肚子里因为她迟到冒出的火灭了大半。 　　班主任无奈开口：“以后注意一下，高中了，各方面都需要紧张起来。” 　　虞若点头如捣蒜：“好的老师，我以后一定注意。” 　　班上有不少同学是从初中部升学到高中部，很多人都相互认识。 　　“坐林初旁边的空位吧。” 　　她伸手点了一下靠近讲台前第三排的空位，又跟剩下同学介绍道：“这位也是我们班里的同学，虞若，大家欢迎。” 　　顿时，教室响起热闹的掌声。 　　“卧槽卧槽！这他妈是我的理想型啊，妈妈我恋爱了！”坐在第四排的方宇偏过头和同桌小声议论。 　　“做梦吧，人家能看上你？”同桌扫视了他一眼，而后慢条斯理道：“要看人家也是看上我这种。” 　　方宇沉默了三秒，把原本横在两个人中间的课本抽掉。 　　“赶紧滚，我等会就把你今天忘带书包的事告诉老班。” 　　虞若站在两排桌子的过道，听到他们的对话没忍住笑了下。 　　落座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小袋糖果递给同桌那个叫林初的女生，嘴角的弧度仍旧上扬着，“同学你好。” 　　似乎是没料到她在跟自己说话，林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没动。 　　虞若笑着拉过她的手，把糖放在她掌心，声音听起来软软的，“牛奶糖。” 　　林初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掌心的糖果，说：“谢谢。” 　　— 　　开学两周，虞若很快就适应了高中的课业节奏，与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随堂测验和美术课的评分作业也几乎都是全班第一。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被叫了家长。 　　“虞若在学习的各方面都还是很优秀的，就是这个迟到问题……” 　　谈雪晴欲言又止，“虽然我知道家离学校比较远，但总不能天天迟到吧？” 　　听到这，虞若没忍住在旁边小声嘟囔：“我这周就迟到了四次。” 　　碍于家长在场也不好发作，她抬手抚了抚眉心，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一周才五天。” 　　迟到四次，还有一次卡点七点五十九分进门。 　　抛开迟到的问题不说，上课打瞌睡，晚自习翘课，作业也不及时上交，类似的问题多到她都不愿意细数。 　　谈雪晴觉得自己真是被她开始那副乖学生的样子给骗了。 　　可是看家庭资料上显示父母都不在江城，小姑娘一个人寄宿在亲戚家心理上应该挺孤单的。 　　看她站在一旁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模样，谈雪晴又尽量把批评都说的很委婉，免得给孩子太大的心理压力。 　　谈话足足持续了将近半小时，虞若在旁边站的腿都开始发软。 　　“总之，虞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在一些小事上有些叛逆，还需要我们多加引导，这样才能更全面的发展对吧？” 　　冯思微坐在办公桌对面，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虞若，温柔道：“好，我回去会和她好好说说的。” 　　走出办公室，她胸口悬着的石头还是没能顺利落地。 　　冯思微虽然看上去性格温和好脾气，可是因为这种事把她叫来，虞若也觉得过意不去，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到家之后，虞若坐在客厅里，远远看到冯思微站在阳台处正不知道和谁通着电话。 　　她手指紧紧搅住衣角，心脏咚咚地就快要紧张地窜出喉咙。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思微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客厅。 　　看虞若自己坐在茶几前发呆，她顺手倒上一杯橙汁递到她跟前，安慰道：“别紧张，阿姨不会批评你。 　　想到她刚才或许是在跟虞正文联系，虞若垂着脑袋，低声道歉，“阿姨对不起，今天因为我的事麻烦你去学校。” 　　冯思微笑着摇头，在她旁边坐下，“这边距离学校确实太远，是阿姨疏忽了。” 　　“所以我刚才让陆叔叔也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想要让你换个近一点的地方住。” 　　虞若眨眨眼，抬头看向她，眼神带了点疑惑。 　　“你陆叔叔呢，在那附近也有一套房子。” 　　冯思微跟她解释道：“当然，搬过去也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住，而且离学校近的话各方面都会方便一点，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晚点我会让张姨帮你一起收拾下东西，这周就搬过去吧。” 　　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步步紧逼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其实很奇妙，虞若能感觉的出来。 　　冯思微并不喜欢她。 　　或许本来就想着让她搬走，恰巧来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她沉默了几秒，想了想，又问：“是张姨陪我一起过去吗？” 　　看她痛快的答应下来，冯思微也松了口气，“不是张姨，但这个人你也见过。” 　　“我见过？” 　　“嗯，是个哥哥。” 　　“我们一起吃过饭那个。”冯思微语气稍顿，补充道：“陆昭。” 　　虞若：“……” 第五章 装斯文。 　　最近一段时间，沐青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公司的氛围好像变得有些不同。 　　沐青连锁度假酒店是陆氏集团旗下最重要的子公司，最近又在合作项目的上升期，从去陆垣晋升到管理层后，大家都觉得继承人的位子非他莫属。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陆昭进了公司。 　　虽然陆修诚再三强调他是从基层做起，但是一来就把他调进公司最核心的业务部，并且各项重要的会议他也全部在场。 　　而陆昭也并非传闻中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名校专业出身，天天扎在公司比底下的员工还要拼命，原本部门里有些松散的作风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 　　未来的继承人一夜之间变成未知数，员工暗地里的站队也开始变得微妙。 　　总结会刚刚结束，业务部的负责人就先被叫了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陆昭也没刻意拉下面前的百叶窗。 　　和陆垣在楼上的独立办公室不同，陆昭的办公室位于大厅内侧，正对的玻璃墙恰好面对办公区，能看到外面的所有工位。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大家都故作忙碌地对着电脑屏幕，时不时好奇地偷偷往里瞄两眼。 　　“这就是你给我的数据？” 　　陆昭拿着手里的文件翻看了两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时清楚的告诉过你，我要的是本季度的业务数据。” 　　看到后面他直接失了耐性，手指一扬，把文件丢到桌面上，“不是你关于工作的心得体会。” 　　负责人两只手垂在胸前，解释道：“公司这种机密数据没有陆总的允许是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男人就嗤笑出声。 　　“秘书做个报表就能随便拿到的数据，你拿不到。” 　　他低沉的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细长的眸子抬起，带着些许嘲讽与不屑，“那还要你这个经理做什么？” 　　声音隔着门板毫不遮掩地传出来。 　　顿时，整间办公室连键盘敲打的声音都停住，变得鸦雀无声。 　　兄弟之间的矛盾，苦的却是下面的员工，如果不是数据的事情陆垣事先交代过，经理也不想摊这趟浑水。 　　可当下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份背景也摆在这里，万一得罪，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经理没再坚持，连忙收起桌上的资料，低头道歉：“对不起小陆总，我这就去给您重新整理一份拿过来。” 　　— 　　周六，天气阴沉沉的，有些湿冷。 　　虞若又原封不动地带着她一个月前的那些行李，站在洛湖小区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是要离开。 　　似乎是怕她拖着不走，冯思微破天荒的在家里亲手给她准备早饭，帮她收拾行李。 　　这种刻意伪装的善意让虞若有种莫名的窒息感，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没等冯思微安排好司机就先走了。 　　周末的市中心热闹非凡，她拎着大包小包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十字路口望了望四处耸立的高楼，花了点时间找方向。 　　然后她十分悲惨的发现，打车的时候地址说错了一个字。 　　是江潭东路，而不是江潭西路。 　　还好两条路的距离不算远，正好她也不想这么早过去。 　　虞若把行李寄存在商场的服务台，优哉游哉地一直逛到傍晚。 　　江城的交通拥堵，远比它的繁华更有名气。 　　碰到周末，别说打到车，就算坐在车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龟速前进到目的地。 　　虞若在路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打不到车，眼看着手机电量没剩多少，她先拨通了之前陆修诚给她的电话号码。 　　忙音响很久也没接通，她又重新打了第二遍。 　　这次忙音只响了三声，接着，对方挂断了她的电话。 　　在外面游荡一天，现在冒着冷风在外面等车，刚才又被挂了电话。 　　虞若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颗落魄的小白菜，有些无力。 　　眼看深蓝色的天空阴沉得吓人，零星有雨滴落下来，她抬手在额前抹了一把，把手机丢进包里，又继续往前走。 　　— 　　忙完手头的事情已经是晚上。 　　陆昭刚合上面前的笔记本，顾炎的电话就呼进来。 　　“今晚有局，走不走？”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没拒绝，捞起外套和手机，“行，我先回家一趟，换个衣服。” 　　顾炎：“我正好在你公司附近了，捎你一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陆昭倚在副驾驶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闭目养神。 　　兜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瞥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他毫不犹豫地挂断打开静音。 　　不过两公里的路程又走了将近半小时，进小区之后没等车停好陆昭就先行上楼。 　　电梯门刚打开，几乎是一眼他就看到蹲在他家门口的小姑娘。 　　她身后放着一个十分眼熟的行李箱，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帽子几乎把她整张脸遮住，蜷在门边，看起来有点可怜。 　　陆昭步子放缓，慢慢走到她跟前。 　　小姑娘显然在走神，根本没发现站在她身前的人影。 　　陆昭目光在她被雨淋湿的外套上打量了几秒，冷不丁出声：“小鬼。”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虞若吓了一跳，她警觉地抬头，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在地上。 　　过道的声控灯亮起，虞若终于看清站在面前的男人，她晃神了一秒钟，忽然忘记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他的穿着打扮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 　　虞若视线扫过那双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鞋，沿着笔挺的西装裤一路向上，白衬衫罩着宽肩，熨烫的线条顺着背脊直线束进窄腰间的皮带里。 　　十几度的天气，他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性搭在臂弯，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刚好露出锁骨中间好看的凹陷。 　　看上去正经了不少，张扬的气质也敛去几分。 　　却因为挂在脖颈出松散的领带，又带上那么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放荡。 　　装斯文。 　　虞若暗自想。 　　她掌心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因为刚才在地上坐了太久小腿发麻，根本动不了。 　　面前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想要拉她一把的举动，反倒垂眼问她，“你来这干什么？”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虞若抬头，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来找你。”她慢吞吞地开口。 　　陆昭轻笑出声，“找我？” 　　虞若吸了吸鼻子，带了点鼻音：“陆叔叔说跟你商量好了，让我搬来住，会离学校近一点。” 　　陆昭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好像陆修诚托秘书跟他提过一嘴，说小孩叛逆期，借口家远迟到翘课，看他能不能先照顾一阵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分明是回绝了的。 　　那可能性只有一个。 　　秘书根本没有把他的话传达过去。 　　原本在别墅那天他就是多管闲事，非亲非故的小孩，他并没有义务照顾。 　　陆昭唇角微敛，表情冷淡：“不行。” 　　从小到大就算父母由于工作原因陪她的时间少，可她无论何时何地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所有人对她的要求也都是有求必应。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在同一个人身上碰过这么多次壁。 　　虞若耳根忍不住发烫，她吸了口气，压下那些难堪的情绪，努力佯装平静地开口：“那能怎么办，都这么晚了，除了这我还能去哪儿？” 　　陆昭拿出手机，“让你陆叔叔找人来接你。” 　　“你怎么这样啊，都说好的事情，哪有现在反悔的？” 　　虞若把行李箱推到门口，直接破罐子破摔，“我爸妈也不在江城，我没有别的地方去。” 　　她声线原本就软，尾调拖得长长的，撒娇似的。 　　陆昭忽而沉默，俯身睨着她。 　　男人的气息夹杂着冷风不由分说地压下来，身上黑白分明的衣服和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样没有半点人情味儿。 　　凶得可怕。 　　虞若下意识缩起肩膀。 　　“小鬼，你要明白一件事。” 　　他语气冷冰冰的，嗓音沉着，“就算现在你没别的地方去，我也没有义务陪你耗。” 　　“觉得委屈就找你爸妈闹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虞若整个人怔住。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有些反常。 　　也许是叛逆期，也许是到了新环境的不适应。 　　也许是那个她明知道却不想承认的恐慌感。 　　在别墅那天的对话其实她听到了。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父母只是一对表面夫妻。 　　为了两家的和平，为了利益，瞒着她维系着表面关系，虞若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懂。 　　但那片平静永远都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被抛弃了。 　　虞若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随着骤降的气温凝固住，冷气一点一点浸透她的全身，令人窒息。 　　叮——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顾炎手里拿着车钥匙，对着陆昭的方向喊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话还没说完，他注意到门口的虞若，有些惊讶：“什么情况？” 　　走廊暗黄色的灯光下，小姑娘蹲坐在地上仰着张小脸儿，可怜巴巴地含着一包眼泪，硬生生地憋着没往下掉。 　　顾炎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昭，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畜生啊你，连小孩都欺负？！” 　　虞若鼻腔一酸，她匆忙地低下头。 　　顿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顺着下巴尖儿掉在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厚着脸皮呆在别人家，看着冯思微假着一张笑脸，背地说着那样难听的话。 　　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加窘迫。 　　更可笑的是，那个对她最为坦诚的，却是面前这个最冷漠的人。 　　可是于她而言，坦诚与欺骗，又有何差别。 　　虞若扬起脸，攥紧的指尖微微收紧。 　　“既然这样，当时为什么要在楼梯口拦住我？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 　　顾炎被她哭得有些心软，侧身挡到她面前，弯下腰，递过去一张纸巾。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虞若没接，她缓缓抬眼，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 　　夜晚的江城，灯火通明。 　　相比白天的单调的喧闹，到了夜晚整座城市才慢慢苏醒。 　　周围车来人往，细密落下的雨滴将她脸上的泪珠覆盖住，虞若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她觉得有些丢脸，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钱包被她落在行李箱里，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早就没电的手机。 　　真应了那句话，她哪都去不了。 　　她忽然有点后悔，如果刚才没有那么冲动，让陆叔叔把她先接回去再想办法就好了。 　　雨越下越急，浸了水的外套黏在身上，贴着皮肤散发出阵阵寒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抱在手臂外面的指尖冻僵到失去知觉，虞若站在路边，两只手撑着膝盖，稍微缓了一下。 　　不堪回想的画面再一次冲回脑海，刚停下的眼泪又开始混杂着雨水往下掉。 　　忽而，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头顶的雨水被一片阴影隔绝。 　　虞若警惕地抬头，看到男人举着雨伞站在她身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散在额角。 　　小姑娘仰着脸，两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盯着他看了几秒，很快又低下头，没吭声。 　　也不知道是生他的气还是做什么，她缩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没和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陆昭半蹲下来，视线停留在她红红的眼眶，“别哭了。” 　　虞若抿唇，还是一声不吭。 　　沉默片刻，陆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伞塞给她，“走吧。” 　　“回家。” 第六章 你换衣服的时候能不能关个门？…… 　　虞若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刚才还凶巴巴的让她赶紧滚蛋，现在又过来找她要她回家。 　　就好像在楼梯口冷冰冰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风刺得人耳朵生疼，虞若绷着脸，捏着手里的雨伞在原地没动。 　　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车来车往的路口。 　　见她没动，陆昭沉着嗓子笑了一声。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 　　沿街的灯光，透过细密的雨珠落到他脸上，陆昭看着她，她也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耳边淅沥的雨声不知不觉冲淡了两个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虞若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哝：“和你这么老的人比，我确实是挺小的。” 　　闻言，陆昭眉梢轻挑，不置可否。 　　虞若整个身体都耸进伞里，小心翼翼攥着伞柄，踮起脚尖跟着他往前走。 　　伞柄上似乎还停留着男人掌心残留下的温度，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贴合着她的掌心的纹路。 　　她蜷起的指尖微微收紧，胸口突然酸了一下。 　　虞若自顾地盯着脚下的水洼，根本没注意到陆昭已经在前面停下脚步。 　　刚走下台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一辆出租车从侧面拐了过来。 　　眼看虞若还跟看不见似的低着头往前走，陆昭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用力收了过来。 　　汽车擦肩而过，虞若踉跄半步，才站稳。 　　可能是一系列的动作太过自然，她垂着脑袋怔了一会，没反应过来。 　　圈在她手腕上宽大的手掌，手指长且均匀，皮肤很白，淡青色的筋络一路蜿蜒到线条紧实的小臂。 　　只是瞬间，温热的触感一半隔着衣袖，一半贴着皮肤，顺着脉搏的跳动迅速向上攀升。 　　她下意识别过头，居然有些慌乱。 　　陆昭头顶有落下的水珠贴着发尾滑到眉梢，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能不能看着点儿路？” 　　带着引擎声的汽车从道路上飞驰而过，他后半句话的声音也淹没其中。 　　虞若却清晰地看到他的口型正说着——“小傻子。” 　　“……” 　　她偷摸摸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又把他骂了好几遍，才迈开步子跟上去。 　　— 　　原本放在楼道的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收进房间，刚刚帮她说话的哥哥也不见踪影。 　　陆昭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换拖鞋直接走进房间。 　　“有拖鞋吗？”虞若站在门口问。 　　“有。” 　　陆昭把手里的外套扔到沙发上，抬手把挂在脖口的领带一并拽下来，“但是没有你的。” 　　哦。 　　当她什么也没问。 　　虞若瞥着面上脏兮兮的水渍，两只鞋底在地毯上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踏进房门。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偌大的空间里却没几件家具，墙壁也是格外冷淡的浅灰色，显得有些冷清。 　　她把身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捧在怀里，正要挂上门口的衣帽架。 　　毫无防备的，一条还带着洗衣粉味道的毛巾直接盖在她头顶，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虞若一怔，过了几秒她伸手扯下来，终于没忍住开口：“叔叔。”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岁，但是想起来每次见面陆昭总是一副把她当小孩逗的样子。 　　虞若就觉得很不爽。 　　她故意学着那天陆昭让她叫叔叔的口气，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刀。 　　“你不要仗着年纪大就欺负我。” 　　显然陆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靠在桌边，衬衫因为脊背微躬多了几道褶皱。 　　他目光扫过去，一字一句地问：“欺负你？” 　　虞若点头：“那不然呢。” 　　陆昭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概是觉得她说的话太荒唐，极轻地哂笑一声。 　　“小鬼，摸摸你的良心。” 　　他边解袖口边往走进卧室，轻飘飘地说：“是不是不在了。” 　　房间门没关，在客厅里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 　　从虞若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刚刚脱下的衬衫被随手搭在椅背。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虞若对着卧室的的方向喃喃自语：“你换衣服的时候能不能……” 　　关个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她说的话，房门应声带上。 　　不出一分钟，陆昭又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正装换成简单的黑T工装裤。 　　“待在这儿可以，睡右边的客房，在家不要吵。另外我上班的时间还有乱七八糟的生活问题不要找我，明白了吗？”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丢在茶几上，“冰箱有吃的，晚餐自己解决。” 　　生怕被误会似的，虞若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的，马上就走。” 　　陆昭看着她充满坚定的眼神，唇角向上勾了勾，“随你。” 　　虞若看着他走出去，门咔哒一声合上。 　　方才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垮下来。 　　她贴着墙壁蹲坐下来，从包里翻出充电宝连上手机，打开网站开始浏览附近的酒店。 　　周围安静的只剩钟表微弱的转动声，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男人身上残留下若有若无的气息。 　　虞若手指在屏幕上敷衍地滑动了半天，心思却并没有放在上面，反而杂乱的心跳愈发的无法平静下来。 　　她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盯着面前的墙壁发起呆来。 　　他既然都已经同意了，那其实留下来好像也是可以的吧。 　　毕竟自己住酒店有点可怕，而且…… 　　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手腕上仿佛还停留着刚才细微的触感，耳根刚褪下的热度又悄悄染上脸颊。 　　虞若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抬手捂住自己红透了的脸。 　　疯了。 　　她真是疯了。 　　— 　　雨夜，天黑得骇人。 　　豆大的雨滴从树梢落下，滴如车轴。 　　摩托在弯道上急速飞驰，肾上腺素随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不断升高，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细胞都被打开，心脏也在有力地跳动着。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还活着。 　　原本跟在身后的引擎声越来越远，陆昭没有减速，毫不犹豫地冲进下一个环形隧道。 　　晚上组局的是和陆昭的高中同学，也是同一个摩托车队的队友——江林。 　　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只是当个兴趣一起玩玩，后来上了大学江林索性把爱好当成工作，毕业后自己开了个摩托俱乐部。 　　陆昭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其中一员，俱乐部会经常组这样的局出来切磋一下。 　　这段盘山路算是他们常去的地方之一。 　　尽管对地形很熟悉，但到晚上周边的亮化情况并不好，再加上雨天地面湿滑，就算追求刺激也不会真有人不要命似的往里冲。 　　除了陆昭这个疯子。 　　“陆昭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江林车停在路边，一把摘下头盔对着前面大喊。 　　顾炎的车随即追上来，他抻头向前看了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下着雨非要出来。” 　　“我他妈哪知道他今天犯什么病？！” 　　等了半天也没见陆昭从山路的另一头穿下来，江林吓得脸色苍白，神色紧张地站在一旁，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炎从摩托上跨下来，侧头看他，笑了声：“八成又是心情不好拿自己开刀。” 　　江林垂在裤子边的手都在抖，他把手里的头盔往地上一摔，大吼，“妈的我下次再叫他出来就是狗！” 　　中气十足的吼声回荡在树林中间，随即伴着一阵引擎的轰鸣声，陆昭的摩托后方的小路折了回来。 　　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啪叽一声落地。 　　没等陆昭的车刹稳，江林就冲上去，反复确认他毫发无损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顾炎靠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江林刚才说，下次再叫你出来他就是狗。” 　　江林：“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顾炎没理会他，转头对着陆昭：“心情不好拿你自己撒气就算了，跟人家小姑娘发什么疯？” 　　陆昭伸手摘下头盔，“我发什么疯了？” 　　“你别在这给我装。”顾炎对他的行径一脸嫌弃，“我今天亲眼看着。” 　　“什么小姑娘？”江林有些懵逼，“昭哥有妹了？” 　　想到小孩一个人蹲在路边抹眼泪的模样，陆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他从口袋里掏出被水浸湿的烟，敲了一根咬在嘴里，没点，淡声道：“你懂个屁。” 　　“不管我懂不懂，”顾炎又接着说：“我就问你，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在外面但凡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陆昭垂眸看了眼腕表，神色沉下来，没说话。 　　— 　　从郊区回来后，陆昭没再跟着俱乐部的人去酒吧，先行回了家。 　　快到十一点，小区对街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陆昭从后门绕进小区。 　　夜凉如水。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 　　隐约感觉到裤脚一沉，陆昭低头，看着从身后踉踉跄跄扑上来的小狗。 　　“小瘸子。” 　　似乎是知道对方在叫自己，小狗绕在他腿边拼命摇着尾巴。 　　“乖。”他弯下腰，垂眸看它，“明天再给你带吃的。” 　　小狗躺在地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陆昭笑了下，抬手抚了两下。 　　后院的花坛刚好能看到他所在的单元楼，他目光顺势扫过去。 　　整个六层一片漆黑，被路灯的光线一晃，看着有些冰冷。 　　推门进屋，客厅里一片昏暗，堆在门口的行李箱也早已不见踪影。 　　说走就走，倒是干脆。 　　陆昭没开灯，径直走向冰箱，拎出一瓶水灌了几口，把空瓶扔到一边，人坐进沙发里。 　　所以说这小孩就是一种非常折腾人的存在。 　　陆昭揉了揉眉心，犹豫着要不要给陆修诚打个电话。 　　余光瞥到桌上的信封，他打开落地灯，拾起来。 　　信封带着点厚度，沉甸甸的。 　　里面躺着一沓厚厚的钞票，钞票中间还夹着一张粉红色的信纸。 　　——“我不会白吃白住的，这是一个月的生活费。既然你说了你的要求，那我也说说我的要求，我平时上学也很忙的……” 　　信纸上的字体整齐清秀，条条框框写了一堆，像是在刻意用这种方式和他划清界限。 　　甚至都能想象到她写这些东西时眉头紧锁故作成熟的表情。 　　陆昭唇角一松，随手把信纸搁在桌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合上眼。 　　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小屁孩。 　　倒是挺可爱。 第七章 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要好点儿…… 　　和虞若想象中的不同，在陆昭家里的生活格外平静。 　　因为她根本就见不到这个人。 　　晚上直到她睡着才回家，早上又在她出门之前离开。 　　如果不是看到桌上的烟灰缸偶尔会落下几个烟头，她甚至怀疑这间房子里只住了她一个人。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虞若打开冰箱，清一色的矿泉水中间夹杂着几罐啤酒，最下面一层放着她昨天买的三明治。 　　她叹气，拎起三明治，丢进手边的微波炉。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营养不良。 　　给陆昭的生活费被他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她瞥了一眼，没有收起来，径自坐在餐桌前开始发呆。 　　从家里搬出来已经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虞正文除了中间和她通过两次电话顺便给她的账户汇过去半年的生活费之外，再也没有消息。 　　而高忆每次联系她只会想要把她接到美国去，让她觉得无比厌烦。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这些，她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个撑着雨伞站在她面前喊她回家的男人。 　　偌大的房间里，胸口酸胀的情绪随着钟表咔哒咔哒的声音被一点点放大。 　　似乎有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她心底缓慢生根发芽。 　　她抬头看了眼时间，把微波炉里还没吃的三明治放回冰箱，头一次不到七点就出了门。 　　— 　　刚进教室门，方宇就先眼尖看到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虞若拉开椅子，语气听上去没什么精神，“嗯，睡不着。” 　　方宇点点头，从桌洞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递过去，“给你，牛奶味的。” 　　坐在后排的同学们顿时交换着眼神起哄，“哎哟，我也想吃牛奶糖。” 　　方宇瞪过去：“想吃自己买去。” 　　“你们吃吧，我不想吃。” 　　虞若转头把袋子丢给他们，又蔫了吧唧地趴在课桌上。 　　明眼人也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方宇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开了又合，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视线落在她桌面上突然想起来问：“你书包呢？” 　　“不是在这……” 　　虞若闭着眼睛，伸手在桌洞里摸了两下。 　　里面除了几张没有带回家的卷子和一根棒棒糖，什么也没有。 　　书包呢？ 　　她仔细回想了会儿，然后唰地一下睁开眼睛。 　　早上只急着出门，书包直接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居然忘了拿。 　　虞若有些绝望扶着额头。 　　“用我的吧。” 　　没等方宇把自己的书包递过去，林初先一步把自己的课本推到课桌中间，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中性笔递给她。 　　看她迟迟没有接，林初腼腆地笑，似乎是在安慰她。 　　“不要担心，你学习这么好，老师不会批评你的。” 　　虞若微怔。 　　在她的印象里，林初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女生。身材微胖，长相温柔到毫无攻击性，在班上甚至都没什么存在感。 　　同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早自习的铃声突然想起来，谈雪晴踏着铃声进门，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虞若从桌洞里拿出最后一根棒棒糖，偷偷塞进林初的口袋，转头对她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着“谢谢。” 　　新学期已经过半，年底会有一个面向全市高中生的美术大赛，上周学校已经下发了报名表格，今天是上交的日子。 　　往届优胜基本都是来自嘉明中学，所以学校对于比赛的事情也极为重视。 　　虞若在未入校之前就获得过不少奖项，还没正式开始报名教导主任就已经先和她沟通好，让她直接作为代表之一替学校出赛。 　　“你不交吗？” 　　帮忙收完后排的表格，她抬手敲敲林初的桌子。 　　林初抬头，“什么？” 　　虞若举着手里的报名表，“昨天下午我还看到你在填。” 　　“啊……” 　　林初下意识低头，两只手死死挡住桌洞，慌张地转头看了一眼，小声说：“我没有。” 　　从虞若的角度，分明看到里面纸张露出的一角上面写着“报名表”三个字。 　　然而被她手指挡住的部分，上面用鲜红颜料笔涂得乱七八糟，连下面的本子都沾上了污渍。 　　她顺着林初的目光看过去，靠教室后门坐的几个女生，看似若无其事地凑在一起聊着比赛的事情，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她们这边。 　　这几个女生，虞若是知道的。 　　A班吊车尾的小团体，和林初一样，是从初中部直接升学进来的。 　　虞若对这些人倒没什么偏见，也没有额外的交集，就算看到林初经常和她们几个玩在一起，她都没特别在意。 　　而现在她终于发现这其中的违和感到底出现在哪里了。 　　林初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透露出一种胆怯与恐惧。 　　撞到她打量过来的眼神，那几个女生立马心虚地低下头，虞若更加笃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眼睫微垂，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是她们做的？” 　　林初慌了，眼眶直接红了一圈，“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参加的。” 　　看着她被欺负还忍气吞声的模样，虞若心里一阵脑火。 　　“她们欺负你多久了？” 　　教室里乱哄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林初咬着嘴唇，眼泪直打转，她伸手拽住虞若的衣袖，拼命摇头，生怕被别人听到。 　　好像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好像就会自动划分等级。 　　自认优越的一方，往往会将莫名的恶意施加于他们所认知里的弱者。 　　一但被欺凌的弱者产生，好像一切就会变的理所应当，所有人也都开始视而不见。 　　这种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 　　虞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绕回自己的座位，从桌洞里翻出之前剩下的空白报名表。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帮你，这算是我唯一能做的。” 　　她语气停顿了下，抬头看着林初的眼睛，把手里的报名表推了过去，“别再被她们欺负了。” 　　— 　　刚结束月考，整个班上的气氛都很浮躁。 　　虞若一天也心不在焉，勉强撑着眼皮熬过了下午，迎来晚自习前的最后一节课。 　　数学老师临时有事，发完作业卷就安排课代表在讲台前看班，自己离开。 　　她脸贴在课桌上，余光盯着桌上的数学卷子，眼睛逐渐闭起来。 　　方宇突然用手指戳了她后背一下，小声叫她：“虞若。” 　　被突然惊醒，她不耐烦地转头，声音微愠，“你干嘛！” 　　方宇笑嘻嘻地说：“小卖部，去不去？” 　　同桌的男生也抻头凑了过来，“去什么小卖部啊，反正自习课，还不如直接翘了一起去打电玩啊！” 　　周围的都是和她一下学习小组的人，大家关系亲近，要是按平时她就跟着去了。 　　但是今天她根本没有心情想这些，闷闷地开口：“我想回家躺着。” 　　可是转眼想到回家自己一个人又回对着空房间想些有的没的，虞若又改口：“算了，我也不想回……”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钥匙都放在书包里，她要拿什么回家？！ 　　想着想着，虞若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熟练地输入了一串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迅速编辑好一条新信息发送出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回复。 　　她整个人又泄了气，有些烦躁得把手机丢进桌洞，起身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 　　收到消息的时候，陆昭刚带着助理去总部开完会回来。 　　他匆匆瞥了眼手机，并没有回复，转头和业务部进到会议室。 　　等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陆昭坐在办工桌前，按着后颈仰头转了两圈，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虞若：[我忘带钥匙了。] 　　他懒得打字，指尖轻点，直接拨过去。 　　对面的小姑娘像是一直守着手机一样，忙音响过一声就接起电话。 　　听到他那边边迟迟没有动静，她磨蹭着开口，“喂。” 　　陆昭食指弯曲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靠进椅背，闭上眼慢悠悠地问：“放学了？” 　　“我都放学一个多小时了。” 　　虞若声音轻软，语调拖得很长，听起来委屈巴巴的，“学校都清空了，我只能在外面，好冷。” 　　“现在在哪？” 　　“还在学校附近。”她想了想，又试探着开口，“你能不能……” 　　“不能。” 　　“……”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急了，“我还要写作业的，等你回家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小鬼。” 　　陆昭眉梢微挑，低沉的烟嗓隔着听筒传过去。 　　“知不知道有求别人的时候，态度要好点儿。” 　　沉默半晌，她支支吾吾酝酿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哥哥。” 　　“你能过来给我送个钥匙吗？” 　　陆昭甚至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对于命运的挣扎。 　　他都能想象到虞若此时此刻眉头紧皱，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好。” 　　原本绷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陆昭低低地笑了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 　　“看在你态度这么诚恳的份儿上，哥哥就勉为其难地去接你一下吧。” 第八章 别惯她。 　　从这边到嘉明中学也就不到三公里的距离。 　　晚上约了顾炎那帮人一起吃饭，想到可能会喝酒，陆昭没开车直接坐地铁过去。 　　地铁门缓缓打开，顾炎呼过来的电话和报站音一同响起。 　　“你今天没开车？” 　　“嗯，反正也不远，省得累赘。” 　　“那你快点儿。”顾炎那边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我在包间等你们。” 　　陆昭抬头看了眼站牌，转向嘉明中学的出站口，“跟他们说一声，我有点事，稍微晚点过去。” 　　“怎么了？陆垣又找麻烦？” 　　“没有。”陆昭笑了下，“不过也是个烦人精。” 　　傍晚天气转凉，学校门口分散着几个卖小吃的摊位，沸腾的锅子不断向上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几乎是一眼，他就看见了虞若。 　　她站在校门不远处的小摊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头发随意束在脑后，柔软的发丝贴着脸颊垂落出好看的弧度。 　　正鼓着腮帮子慢吞吞地嚼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只小仓鼠。 　　全然没有刚才在电话里委屈巴巴的模样。 　　陆昭脚步顿了下，顺手拦住一个站在路口等车的学生，“同学。” 　　被叫住的女生背影一怔，转过身来，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穿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深灰色大衣外套，身材高挑，从从容貌到衣着气质都和旁人截然不同。 　　看起来不是学生，但也绝不会是学生家长的年纪。 　　“请问一下，你知道高一现在是几点放学吗？” 　　“啊……” 　　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女生反应了一会才开口道：“高一是七点钟下自习的。”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虞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 　　不光是个烦人精，还是个小骗子。 　　女生误以为男人看的是自己，脸上不禁带上几分羞怯，问道：“你来学校找人吗？” 　　陆昭顿了几秒，又笑着开口：“是啊。” 　　“女儿放学之后老是和同学出去玩不回家，我来抓她呢。” 　　“……” 　　— 　　虞若把嘴里的鱼丸咽下去之后，刚想跟店主大叔再加一串魔芋，脖后的帽子忽然一紧，转头就看到陆昭正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老是拽我帽子啊！”她恼怒道。 　　陆昭捏着她帽子的手没松，抬眸看她，“放学一个小时了？嗯？” 　　虞若：“？” 　　陆昭：“学校都清空了？” 　　“……” 　　虞若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刚才陆昭给她回电话的时候，其实她还在晚自习，但是不卖一下惨谁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找她。 　　余光瞥到他睨下来的目光，虞若心虚了一下，捏着手里的关东煮企图往身后藏。 　　她舔舔唇，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我这不是……想让你快点过来。” 　　“而且我真的放学一个小时了呀，这些都是高二高三的，他们放学一直都比较晚。” 　　路灯浅浅的光线下，小姑娘发顶都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色。 　　瞳色浅淡像染着光，细密的睫毛一个劲的扑扇，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表情极为真诚。 　　陆昭听着她一本正经的撒完谎，半晌，人凑近两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悬在她头顶。 　　虞若脑袋向后闪，伸长手臂想要拿下来，对方却突然收手，然后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骗子。” 　　她皮肤白，额头上细腻的连颗痘痘都没有，被敲之后立马起了一块红印儿。 　　虞若捂着脑袋瞪他：“我这是用来考第一名的脑袋，打坏了怎么办！” 　　陆昭丝毫没有愧疚的神情，挑眉哼笑了声，把钥匙丢进她怀里，“吃完了早点回去。” 　　虞若接过钥匙，看着他，“你不回去吗？” 　　陆昭摇头，掏出手机给顾炎发了个消息，“约了朋友吃饭。” 　　眼看他转身就要离开，她轻咬下唇，突然开口：“我没吃饱。” 　　陆昭按手机的动作停住，问她：“所以？” 　　虞若面不改色，“我也想去吃饭。” 　　陆昭觉得好笑，勾着唇懒懒道：“又不急着写作业了？” 　　“反正我现在回家也没东西吃，”虞若接着说，“肚子饿着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好好学习的。” 　　有理有据语气里还带了点埋怨。 　　陆昭弯下腰平视着她，他唇角弯起的弧度逐渐变得微妙，看着她缓缓挑高了眉毛。 　　虞若呼吸微微收紧，生怕自己莫名的小心思撞破一样垂下眼。 　　灯光在他眉眼间打下斑驳的暗影，陆昭看了她一会儿，手插进口袋，缓缓直起身。 　　“刚吃完还吃，是小猪吗。” 　　虞若：“……” 　　— 　　半个小时后，虞若跟着他站在一家高档酒店的包间门口。 　　隔着门板就能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声响，陆昭掌心抵在拉门上向旁边一推。 　　瞬间，白色的烟雾混杂着浓重的酒精味争先恐后地飘了出来。 　　坐在门边的江林嘴里叼着根烟，转头含糊不清地开口：“你怎么成天娘们唧唧的就知道迟到？” 　　话音刚落，注意到陆昭身后跟着的小姑娘之后，整个包间突然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顾炎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觉得这小姑娘越看越眼熟，回想起刚才陆昭在电话里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是那天在他家门口的小孩。 　　顾炎从小和他混在一起，这人虽然有时候性格恶劣了点，但不至于无理取闹，联想到他那天反常的态度，隐约猜到多半和他家里人有关。 　　他把手里的烟掐灭，看向虞若，抬手招呼道：“别在门口站着了，小妹妹先到这边坐吧。” 　　“操，这小孩谁啊？”旁边江林有点懵逼，小声问。 　　顾炎端起手边的玻璃杯，随便敷衍了一句，“可能是妹妹吧。” 　　“妹妹？”江林贼兮兮地笑，“那这妹妹年龄有点小啊。” 　　顾炎白了他一眼，“想挨揍你就大点声儿。” 　　听到他们几个小声议论，陆昭也没解释，拉开旁边的椅子，又拎起虞若的书包背带把她拉到椅子跟前。 　　虞若刚想回头瞪他，想了想又把眼睛垂下去，乖乖坐下。 　　她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脑子一热就要跟着陆昭过来，明明刚才自己已经吃过东西了，而且现在坐在屋子里的还全是她不认识的人。 　　再退一步，连她和陆昭也并不是多么熟悉的关系。 　　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行为有些荒唐。 　　餐厅主要以海鲜特色菜为主，在他们没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把菜点好了，等人到齐，服务生开始轮流把菜摆到桌上。 　　各色精致的菜肴满满当当码了一桌，令人食指大动。 　　桌上的几个男人却基本没动筷子，一直在有的没的聊着一些生意场上的事。 　　在场除了顾炎和江林，还有两个平常一起玩的兄弟，几个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个顶个的有背景。 　　今天的饭局也难免讨论到最近炙手可热的一个项目。 　　最近江城有一块温泉地皮，占地面积大，而且划在江城重点的建设新区，如果拿下，前景不可估量，数家实力雄厚的企业都准备参与这次竞标。 　　“佩服，你俩现在还能在一起吃饭。”江林看着陆昭和顾炎忍不住咋舌，“现在难道不应该避嫌吗？” 　　顾炎笑道：“参加竞标的公司多了去了，用不着。” 　　江林不以为然：“其他的都是陪跑，最有希望的不还是你们两家。” 　　顾及到虞若在，话题都是点到为止，江林拿起手边的烟盒，敲了一根出来，点燃，转头问陆昭。 　　“我哥们儿的夜店昨天刚开业，等会去吗？” 　　烟雾顺着空调暖风飘过来，虞若刚想抬手捂住鼻子，就被不小心吸进去的二手烟呛得直咳嗽。 　　陆昭放下手里的酒杯，顺手把烟灰缸推到江林面前。 　　他身体微微侧过的角度，刚好帮她挡住了飘过来的烟雾。 　　看到烟灰缸江林才想起来屋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他连忙把手里的烟摁灭，对虞若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小妹妹。” 　　虞若顺着声音抬眼，看到陆昭懒洋洋地靠在一边，目光垂着，刚好对上她的眼睛。 　　不过也就一秒的光景，他收回视线，低声道：“闹腾死了，不去。” 　　似乎刚才的动作只是她的错觉。 　　忽然胸口一痒，有种异样的感觉到擦着心尖燎了过去。 　　她慌张地拿起筷子想要夹点什么放进盘子里，却无从下手。 　　顾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放下手里的筷子笑着问：“没有爱吃的菜？想吃什么给你点。” 　　“不用。”陆昭抵着圆桌的转盘转了半圈，“这小孩挑食，别惯她。” 　　“……” 　　虞若顿时觉得跟这个人根本讲不通。 　　而且她也没有挑食，只是单纯的海鲜过敏而已。 　　虞若觉得有点委屈，动作顿了顿，拖着椅子往顾炎的方向挪了点，嘴很甜地叫他，“哥哥。” 　　“能给我点一杯牛奶吗？” 　　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反而衬地陆昭有点不近人情。 　　没等顾炎回答，江林先开口：“点！不用管他，还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点。” 　　没一会儿，服务生就端着一杯热牛奶几块小点心进来。 　　虞若伸手接过，又十分礼貌地跟江林他们道谢，“谢谢哥哥。” 　　“谢什么，”江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陆昭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以后有什么事哥罩着你。” 　　“我比他靠谱多了。”他又偏着头小声补充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虞若被逗得直笑，脸颊红扑扑的，露出的两颗虎牙显得有些俏皮。 　　她伸手接过江林递过来的名片，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眼前忽然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黑色衣袖，再向下是凸起的腕骨还有扣在上面价格不菲的表。 　　紧接着两根修长的手指，把她手里的那张卡片抽了出去。 　　虞若下意识抬头，这下结结实实地撞上男人垂下来的眸子。 　　陆昭没动，视线在她身上定格了几秒，慢条斯理地开口，“还笑。” 　　虞若被问的有些莫名。 　　随后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把指间的卡片丢到一边，眉眼一挑。 　　“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写作业？” 第九章 还想偷看我洗澡？ 　　虞若很想说，她其实没什么要写的作业。 　　她现在不能打自己的脸，但也不想乖乖听陆昭的话。 　　她犹豫了一会，拿起桌上的牛奶杯，绷着脸道：“我还没吃完。” 　　“就是，人家饭还没吃完呢，着急回什么家？” 　　江林也被陆昭反常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开始为小姑娘打抱不平。 　　“慢慢吃咱不着急，住哪？等会哥哥送你回去。” 　　听完，陆昭冷笑了声，“行，她家住洛湖，你送回去吧。” 　　虞若：“……” 　　她喝牛奶的动作停住，瞪大眼睛猛地回头看着陆昭。 　　卑鄙！ 　　太卑鄙了！！ 　　居然威胁她！！！ 　　男人面不改色，只是轻挑了一下眉头，像是在用眼神跟她说——你自己选吧。 　　她顿时觉得恼怒又无措，耳根都气得染上红色，才挤出一句，“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要考试，要赶紧回去复习了。” 　　一听陆昭说她住在洛湖，江林心里有了数，人家家里的小孩他还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作罢。 　　陆昭垂眸，扫了眼腕表，“嗯，下去直接让前台帮你打车，别在外面乱晃。” 　　又来了又来了。 　　说得好像她整天在外面乱晃一样，天天那么晚回家的人明明是他。 　　虞若默默翻了个白眼，捞起身后的外套，慢吞吞地往身上套，突然心思微动。 　　她穿好衣服，背上书包，紧接着垂下眼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拽住陆昭的衣袖晃了晃。 　　“哥哥，我不敢一个人坐出租车，你陪我一起吧。” 　　小姑娘声线本来就软，又刻意放慢语调，听起来带着明显撒娇的意味。 　　陆昭舌尖绕着牙膛转了一圈，对上她得意洋洋的眼神，不禁失笑。 　　这小鬼，报复心还挺重。 　　包间顿时安静下来。 　　陆昭虽然长了一张妖孽到男女通吃的脸，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人根本和温柔沾不上边儿，更别说吃撒娇这一套了。 　　虞若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但陆昭也没拆穿，顺着她的意思站起身，抬手捏住她只背上一边的书包背带。 　　江林一惊，差点以为他要揪着小孩的衣领给丢出去，下意识也跟着站起来。 　　结果陆昭只是顺手帮她拿过书包，声音磁沉，语气莫名带了点宠溺的意味，“行，哥哥陪你回去。” 　　“……”江林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鸡皮疙瘩瞬间起立。 　　？？？ 　　这小子出门的时候脑子被门挤了吧？ 　　— 　　夜色渐深，外面起了风。 　　顾炎开车来的吃饭的时候没沾酒，正好顺路能捎他们一程。 　　找代驾送走江林那帮着急去赶第二场的人，他站在酒店门口回头看了虞若一眼。 　　“小妹妹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和你哥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停车场就在不远处，到地方之后他没急着上车，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根地给陆昭。 　　“这小姑娘什么情况？”他冷不丁开口问。 　　“没什么。” 　　陆昭接过烟，咬在嘴里，“家里老头带回来的，说是朋友家的帮忙照看。” 　　顾炎语气一顿，想说点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昭知道他在想什么，“和冯思微没关系，她爸妈我以前也见过。” 　　“我说呢。”顾炎松了口气，“不过怎么轮得着你照看？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爱管闲事，这不符合常理。” 　　陆昭淡淡地“嗯”了声，“是挺不符合常理的。” 　　更何况还是个和他八杆子也打不着关系的小孩，他点上烟，呼出一口白气。 　　“不过，”顾炎侧身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我怎么觉得你还乐在其中呢。” 　　陆昭动作一顿，把烟蒂暗灭丢进手边的垃圾桶，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我这叫苦中作乐。” 　　上车之后，他直接坐进后排，半仰着脸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住，紧接着旁边响起一声开门的脆响。 　　冷风夹杂着小姑娘身上特有的奶里奶气的香味一并飘进来，陆昭没睁眼，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等车门关好，顾炎扫向后视镜，“把她送到洛湖那边，咱俩再出去喝一杯？” 　　听到洛湖两个字，虞若连忙从后座探头上前，“不是的哥哥，我不住洛湖。” 　　顾炎：“不住洛湖？那住哪？” 　　陆昭眼皮微掀，替她回答道：“喝酒就算了，她现在住江潭，我跟她一道回去。” 　　“哦，江潭。” 　　顾炎点头，系上安全带，刚踩下油门又一脚刹车，猛地转头：“江谭？！” 　　陆昭懒懒地应了一声，没说话。 　　两个人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虞若偷偷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虽然住在他家里的事情是事实，但是顾炎的反应还是让虞若觉得心里怪怪的。 　　“洛湖那边离我学校太远了，没办法只能先在陆昭哥家里寄宿一阵子。”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补充道：“过段时间我找到房子就会搬走的。” 　　沉默了一会。 　　陆昭忽然抬眼，看过去。 　　车窗外昏暗的路灯在他脸上洒下细碎的光影。 　　他抬手抚上眉心，突然较真起来，“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 　　虞若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想赖在你家不走。” 　　陆昭直起腰，身体转了个方向，手臂搭在她身后的座椅靠垫上，唇角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不是你想，难不成是我强迫你了？” 　　虞若愣在原地，身体不自觉向后缩。 　　“行了，你别逗人家小姑娘了。” 　　顾炎重新发动起汽车，看着陆昭，话又是对着虞若说的，“他这人就这样，开玩笑别当真。” 　　似乎是没理会顾炎说的话，陆昭视线仍一瞬不瞬停留在她身上，“问你话呢。”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的流通减缓，虞若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连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这人的逻辑简直有问题。 　　她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是故意想要麻烦他，怎么就被他硬生生给曲解成那种意思了。 　　更何况也不是她想要留下的…… 　　想到那天她绞尽脑汁写的纸条还有信封里的生活费。 　　虞若觉得一阵心悸，脸颊莫名其妙烧了起来，她索性别过头，没再理他。 　　陆昭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半晌，收回目光靠回去。 　　汽车驶进高架，来往车流的引擎声充斥在整个车厢，他唇角的笑意没减，意晦不明地说了句。 　　“装模作样。” 　　靠在窗边装睡的小姑娘，耳朵明显抖动了两下。 　　— 　　车子开到距离江潭东路前面的一条路上就完全堵得走不动了。 　　顾炎没办法只能把他们两个放下来，换了一条路回去， 　　秋天正是昼夜温差大的时候，平时虞若上下学都在白天，单穿着校服外套没什么感觉，现在到了晚上，薄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风。 　　她整个人都弓起身体缩成一团，默不作声地跟在陆昭身后往前走。 　　在车上秘书就一直打电话，下车之后陆昭回过去，大概处理完公司的事情，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小姑娘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 　　他脚步稍顿，回头。 　　“冷？”注意到她的动作，陆昭问了句。 　　虞若嘴唇动了动，摇头，身体却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卫衣外面薄薄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运动裤紧贴着小腿，风从脚踝处一个劲往里灌。 　　陆昭觉得这小孩真是有意思。 　　刚才在对着别人一声又一声哥哥叫得顺嘴，一到他面前就别扭的要命。 　　陆昭把手机揣进裤兜，脱下外套，递到她跟前。 　　虞若抬眼，指尖下意识伸出去，又缩回来，没接。 　　他也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动。 　　甚至有种看谁先投降的错觉。 　　然而耐心只维持了几秒钟，陆昭直接向前一步，微微俯身，展开手里的衣服把小姑娘整个人裹了进去。 　　顿时，温暖的触觉从后背席卷上来。 　　虞若浑身一僵，紧接着听到他语气不耐烦地说：“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男人厚重的呢子外套遮挡住了所有寒意，暖流顺着神经末梢一路攀爬，她偷偷攥住下摆的衣袖，没敢抬头看他：“我没有。” 　　“没有就快点跟上。”陆昭手插进口袋，转过身，“我要是感冒了就讹你。” 　　外套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带着点烟草气，却又和她认知里的烟味不同。 　　她鼻子动了动，把外套又裹紧了点，小跑着跟上男人的步伐。 　　— 　　回家之后，陆昭又进到房间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房门虚掩着，隐约听见他的语气不算好，虞若没敢作声，蹑手蹑脚地进到房间。 　　她背对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放下书包刚准备蹬掉拖鞋扑到床上，突然发现身上还穿着陆昭的外套。 　　她脱下来搭在书桌的椅背前，想想又拿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个衣架小心翼翼地套上挂在衣帽架上。 　　房间里充斥着他外套上好闻的味道，虞若坐在床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垂下来的衣袖。 　　脾气是真的差，给她外套穿还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吓唬她。 　　她翻过身，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两只脚用力扑腾了两下，藏在枕头下面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扬。 　　很快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用手拍了拍微红的脸颊，拖着椅子坐到画板前，开始认认真真地画画。 　　屋外黑漆漆的，对面的房门关着，靠近书房内侧的洗手间隐约有水声传来。 　　整套房子里一共有两间浴室，一间在她的卧室内，一间在书房隔壁。 　　虞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陆昭会放着有独卫的房间不住，但她也庆幸自己住在现在的房间，因为出去用浴室总感觉怪尴尬的。 　　她收起根本没翻过两页的课本，两只手捧着那件外套，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不知道把当面把衣服还给他，他又要说什么话来逗自己，虞若决定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把衣服送进陆昭的房间。 　　她掌心按在门把上犹豫片刻，觉得擅自进别人的房间好像也有点奇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的水声停了。 　　虞若慢吞吞地挪到浴室门口，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和他说一下，没想到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站着的男人头上顶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身上穿着松垮的浴袍，绑带随意系在腰间，露出大片沾了水的胸膛。 　　虞若明显愣住，一瞬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 　　她慌张地别过脸，下意识抱住他的外套挡在眼前。 　　陆昭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逐渐眯起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 　　“小鬼，没看出来啊。” 　　他悠悠地开口：“还想偷看我洗澡？” 第十章 哥哥替你报仇去。 　　空气里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那味道究竟是薄荷还是夹杂了青柠，虞若已经没有精力区分 。 　　她脑子里无限重复的只有陆昭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还想偷看我洗澡？” 　　谁！想！偷！看！了！ 　　她只是想敲敲门告诉他衣服帮他放到房间里而已！ 　　浴室周围的光线略显昏暗，冷色调的灯光衬得他皮肤更为白皙，陆昭肩膀懒散地靠在一边，后背微弓，垂眼斜看着她。 　　“怎么了，心虚？” 　　两个人中间不过两步的距离，虞若甚至能感受到他周身向外散发着淡淡的水汽。 　　她心脏重重一跳。 　　却也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明明没做什么，她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莫名呼吸一滞，掌心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陆昭的目光，把手里的外套一把塞到他怀里：“我才没有偷看！” 　　小姑娘红着一张脸，闷头就往房间里跑，还不小心撞到茶几。 　　她抱着小腿低呼了一声，没有停顿地摸着黑冲进房门。 　　关上门后，陆昭低低的笑声仿佛还环绕在她耳边。 　　她把脸埋进枕头下面，安静的房间里，反而胸腔里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被一点点放大，一次比一次响。 　　一系列激烈的心理活动过后，结果就是，她成功的失眠了。 　　并且清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居然还真的梦见她自己偷看陆昭洗澡。 　　虞若红着一张脸从床上爬起来，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看了眼时间。 　　早上八点。 　　她又在心里把陆昭骂了八百六十遍。 　　— 　　距离美术大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为了敲定最后的参赛名单，学校准备先进行一次校内评比。 　　积分高的同学可以代表学校参赛，同时校内评比的作品会作为初赛作品上交。 　　最近一阵子的自修课，作为对参赛同学的特殊照顾，学校特批他们可以去画室准备作品。 　　恰巧虞若和林初在同一个油画组。 　　下课铃一响，她就赶紧拉着林初一起去画室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两个人的东西就放在画室后面的置物柜里，虞若踮起脚尖刚把画板拿出来，整个动作停住。 　　画布上撑着黑色雨伞走进夜幕的背影，此时此刻却被什么利器划烂，四周的颜料也都被涂抹的面目全非。 　　她呼吸停滞了两秒，忘记做出反应。 　　林初站在原地，脸色煞白。 　　之前报名的时候苏静怡为了抢占名额就威胁过自己，结果她不但没服从还去班主任那里重新报上名，这段时间还渐渐疏远了苏静怡的小团体。 　　她知道苏静怡一定会找机会报复她，却没想到她们会做出这种事。 　　林初大脑一片空白，她两手撑住桌子，声音颤抖，不停地对着虞若道歉。 　　“对不起，都怪我……不是我的话她们也不会对你……” 　　“你对不起什么？”虞若垂着眼，面无表情盯着地上那副画，“该道歉的人又不是你。” 　　晚自习走廊一片安静，苏静怡正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和前排的两个女生交头接耳。 　　看到她和林初进来，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虞若从来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类型，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直接告到教导主任那里去。 　　毕竟苏静怡做事根本不过脑子，走廊都有监控，只要调出画面谁去过就一清二楚，完全没必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处理。 　　可是唯独这次，唯独这一幅画，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 　　教室后门“咣”地一声打开，虞若脚步没停，径直往靠窗的位子走去。 　　少女眸色沉着，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戾气。 　　几乎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她拿起苏静怡桌上的练习册撕成两半扬手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啊！” 　　苏静怡尖叫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干什么？！” 　　整间教室的人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 　　虞若跟没听见似的，继续拎起来她桌上刚写完的作业本，撕了个粉碎。 　　苏静怡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仰起脖子。 　　“虞若你疯了是不是？！等会老师知道你就完蛋了！” 　　虞若眯起眼睛，冷笑了声：“那就看看我们谁先完蛋。” 　　坐在讲台前的班长看见事情实在是不妙，连忙往班主任的办公室跑。 　　苏静怡愣在原地，有一瞬间慌了神。 　　她没想到虞若会直接找上她。 　　一开始她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是因为那个没出息的林初最近居然开始反抗起她们。 　　上周五放学趁画室没人，她原本只是想给软柿子一个教训，谁知道搞错了画。 　　苏静怡眼神闪烁，转而又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瞪着她，气势却不自觉弱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虞若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不知道是吧？” 　　随即，她伸手直接拽住苏静怡的手臂，“那我就带你去回忆回忆。” 　　苏静怡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脸瞬间涨得通红，反手按住虞若的肩膀直接把她推向教室后面的柜子上。 　　“我说了不知道！” 　　苏静怡力气很大，虞若整个人撞上去，半天没出声，眼眶红了一圈。 　　方宇终于坐不住了，拍着桌子站起来，“苏静怡你怎么还打人呢！” 　　话音刚落，谈雪晴急匆匆地走进来，看着后排围在一起的几个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干什么！” 　　她实在是没想到A班也会闹出这样的冲突，况且还是在自习时间，连外班的同学都凑到门口看热闹。 　　万一这件事传到校领导的耳朵里，绝不会是简简单单批评两句结束的事情了。 　　“以为学校是什么地方！居然打架？！” 　　她被气得血压升高，音调都抬高好几度，“你们几个，统统跟我来办公室！家长不来你们一个都不准走！” 　　— 　　虞若电话打来的时候，陆昭正在参加分公司的例会。 　　桌上的手机一个劲儿震动，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切换成静音模式。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几个来回之后，陆昭无奈抬眼对着周围的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有个电话要接。” 　　他走到茶水间，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虞若”两个字，眉眼间的情绪有些烦躁。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上班时间不要联系我？” 　　对面迟迟没有动静，陆昭也没时间陪她耗，“没事我挂了。” 　　刚准备按下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微弱的抽泣声。 　　他动作停住，哑声问道：“虞若？” 　　过了很久，小姑娘才呜咽着应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哥哥，你能过来一趟吗？” 　　陆昭眸色一沉，眉眼不自觉敛起，罕见地露出片刻慌张的神色，“你在哪？” 　　虞若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断断续续：“在学校……” 　　他没有问原因，三步并两步走进办公室捞起外套径直转向电梯间，“嗯，等我一会，马上过去。” 　　没出一刻钟，陆昭就出现在了教师办公室的门口。 　　他似乎来得很匆忙，外套搭在臂弯，胸口上下起伏着，连额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虞若远远地看见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门外，长发乱蓬蓬的别在耳后，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陆昭半蹲下来，与她平视，低声问：“怎么回事？” 　　虞若睫毛动了动，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知道什么原因，刚才在办公室里苏静怡突然变了口风，主动承认是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她的画。 　　而且晚自习的时候又是她挑事在先，所以教导处经过商量决定先给虞若取消参赛资格的处分。 　　她不想让陆叔叔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自己的父母知道这件事，除了陆昭她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来学校把自己接回去。 　　胸口的羞怯感愈发强烈，她没说话，只是摇头。 　　陆昭喉结滚动了下，看到校服袖口被划破的痕迹，皱眉说：“有人欺负你？” 　　虞若迟疑着点头，想了想接着又摇头。 　　陆昭唇线绷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去过医务室了吗？” 　　虞若莫名屏住了呼吸。 　　一股异样的情绪将难堪一点点冲散，很奇怪的是，泪意却在这时候顺势涌了上来，不受控制地落下。 　　虞若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丢脸，可眼泪却又克制不住跟水龙头似的，拼了命的往外涌。 　　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很淡的一声叹息，紧接着脸颊旁边一热。 　　下一秒，面前被一片阴影笼罩。 　　男人身上带着侵略感的冷杉气息铺天盖地的包裹住她。 　　陆昭蜷起食指，在她眼下轻轻刮了一下，声音像是带了点安抚。 　　“别哭了小鬼，哥哥替你报仇去。” 第十一章 谁是你家小孩。 　　高一高二已经放学，整个教学楼显得空荡荡的。 　　办公室里除了当事的学生和老师，还围着几个学生家长。 　　陆昭到的比较晚，谈雪晴又单独把刚才晚自习发生的事情大概跟他复述了一遍。 　　看着对方的家长来了，还是个看起来没多大岁数的年轻人，苏静怡的母亲又开始不依不饶。 　　“静怡只是不小心弄坏了她的画而已，这孩子倒好，上来把同学的课本都给撕掉了，你们家长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陆昭视线扫过她所谓“不小心”弄坏的画，看着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苏静怡，“还记得是怎么弄坏的吗？” 　　他语气平淡，听起来没什么波动。 　　苏静怡支支吾吾地回答，“就是，那天在画室，不小心把她的画板碰倒了……” 　　陆昭点点头，又接着问：“哪天？” 　　苏静怡：“上，上周五。” 　　“嗯，上周五。”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上周五不小心把同学的画弄坏，并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直到这周也没有找当事人道歉。” 　　陆昭视线一转，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嗤笑了声，“原来您平时就是这么教的啊。” 　　话里话外的意思，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苏静怡心虚地拉住女人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顿时女人面子有些挂不住，又继续说：“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做家长的不必这样咄咄逼人，主任已经去取监控录像了，到底是什么情况等会就知道。” 　　苏静怡脑袋埋得更低，攥紧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没一会，主任拿着u盘急匆匆地进来：“正好两边家长都来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看清门口站的男人之后，怔住。 　　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人是陆修诚的儿子。 　　陆昭初中在嘉明就读那会，正巧这边准备换校区扩建，陆氏集团为此还专门拨了一笔赞助基金帮助建造了学校里的各种设施场馆。 　　按照现在的话来讲，金主的儿子，哪儿能印象不深。 　　可谁又能想到这虞若居然和陆总家有关系。 　　主任插上U盘，看了看陆昭，又看了看虞若，有些犹豫。 　　转眼视频画面里，小姑娘气势冲冲地走进教室，二话没说直接把苏静怡的课本撕掉，和刚才蹲在门口抹眼泪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陆昭莫名低笑了声，下颌微侧，低头凑到虞若耳边说：“没看出来，战斗力还挺强。” 　　虞若因为他突然打上来的鼻息浑身一僵，却没注意到陆昭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 　　视频里正是苏静怡把虞若往柜子上推的画面，虽然没有声音，但撞上去的力道隔着屏幕都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第二个视频里，画室走廊外，苏静怡鬼鬼祟祟地走进去，没出五分钟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仔细看的话，她手里分明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顿时，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也没了动静。 　　陆昭拧眉，揽着虞若的肩膀把人拢过来，伸手撸起她的校服袖子。 　　白皙的小臂上大片的淤青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按照这小孩的脾气怎么忍住受了伤还一声不吭的。 　　“原本我可以不计较。” 　　陆昭扫了苏静怡一眼，“但是我家小孩现在受了伤，事情就不一样了。” 　　男人语气仍旧没什么波动，但长眸敛起，话里的警告意味明显，苏静怡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中年女人急了，一把把女儿护在身后，“你威胁孩子做什么！再这样我报警了！” 　　主任在旁边直冒冷汗。 　　苏静怡的母亲难缠，陆昭更是个不能惹的主，他站在中间充当起和事佬，“我们两边家长先冷静一下。” 　　陆昭没理会他，语气比刚才冷了几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任也开始附和，语重心长地看着苏静怡：“你跟老师说实话，刚才不是说在里面画画吗？” 　　班上的同学一股脑向着虞若就算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连主任也向着虞若说话。 　　苏静怡瞪着眼睛，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说了不小心！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虞若站在原地，看着苏静怡嘴巴开开合合不停地说着什么，再到中年女人拉着苏静怡走出办公室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然而她脑子里几乎是空白一片。 　　我家小孩。 　　他居然说我家小孩。 　　虞若暗暗吸了一口气，却发现很难畅快的呼出来。 　　她转头瞄了陆昭一眼，脸不争气的红了个透顶。 　　“实在对不起，孩子们之间居然闹出这种事。” 　　主任连忙拉住陆昭道歉，“我们会重新下达处分，还虞若一个公道，或者还需要点什么补偿，校方尽量都……” 　　“其他的事情你直接问那小鬼，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陆昭漫不经心抬眼，对着虞若的方向淡声道：“那个什么美术比赛的名额，还给她就行。” 　　— 　　从嘉明出来之后，陆昭没急着回公司。 　　会议中途没打招呼就离开，也不知道传到陆修诚耳朵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抽出烟盒，翻出打火机，低头刚凑上去。 　　余光瞥到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又把东西丢回口袋。 　　“准备跟我后面当蜗牛？”他低声开口。 　　虞若抬起头，两只手捏着包带，摇了摇头。 　　想到刚才的场景，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陆昭这个人。 　　她不想麻烦他，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懂事，可是偏偏丢脸的事一桩又一桩，还全都让他碰见了。 　　手臂上的淤青隐隐作痛，虞若垂眼看着被蹭破的校服袖口。 　　忽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像开了闸。 　　她肩膀轻轻耸动，小声吸了吸鼻子。 　　陆昭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莫名其妙。 　　开始只是轻微的抽泣，谁知道小姑娘越哭越委屈，眼泪顺着下巴尖一个劲的往下流。 　　陆昭喉咙微滚，神情有些无奈。 　　半晌，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掌心悬在她头顶上，刚碰上她柔软的发丝，又蜷起手指冷不丁对着她的脑门弹了一下。 　　“名额都给你要回来了，这小孩怎么还哭呢。” 　　“我没哭……” 　　虞若一边抽泣一边捂着脑袋往后躲，眼泪还挂在两颊，鼻头红彤彤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忽然想起来刚才陆昭在办公室说的话，闷声闷气地开口：“还有，谁是你家小孩，我才不是。” 　　听到这话，陆昭没忍住笑起来，“那我应该怎么说，说我不认识你，进错教室碰巧给你当了回家长？” 　　“……”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情绪被打断，虞若眼泪逐渐收了回去，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陆昭放慢步子，跟在她身后，随口问：“知道是她做的怎么不直接找老师？” 　　虞若思考了一下，诚实道：“那太便宜她了。” 　　陆昭被她一本正经的气势逗笑，连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又问：“画的什么？” 　　虞若一僵，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画了什么，只能舔舔嘴唇含糊道：“你不懂。” 　　末了，又补充了两个字：“代沟。” 　　陆昭眉梢微扬，眯起眼。 　　他两步跨上去，抬手揽住她的脖颈，“代沟？” 　　虞若扑腾着两只手把他往外推，很无力地反抗：“你当时还要我叫你叔叔，不就是有代沟嘛！” 　　小姑娘骨架很小，揽过来跟没骨头似的，陆昭力气收敛了点，哑声道：“还嘴硬？叫我什么？” 　　虞若整个人被他圈在臂弯，她掌心抵在他胸口，推了两下又连忙红着耳根松手。 　　她别过眼，忙不迭认怂，不情不愿地喊他：“哥，哥哥。” 　　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脱，虞若呼吸起伏着，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眼睛在四周打量了一圈。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看到上面“妈妈”两个字，她心口重重一跳，想都没想几乎是颤抖着指尖按下关机。 　　陆昭站在旁边，垂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手把她的帽子拽上去，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小鬼。” 　　“想不想出去玩？” 　　— 　　虞若站在摩托俱乐部的门前，整个人都有点懵。 　　出去玩这件事，看似征求了她的意见，但陆昭却根本没在乎她的回答，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带她出了门。 　　没一会儿，面前的玻璃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 　　男人看到虞若，立刻兴奋地朝她挥手，“小妹妹！”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啊，是那天一起吃过饭的哥哥。 　　江林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又喜欢开玩笑，虞若对他的印象还挺好的。 　　“哥哥好。”她笑着点点头。 　　“怎么突然来俱乐部了，那帮人今天不在，我可不想自己陪你练手。” 　　江林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把手里的钥匙扔给陆昭，“要骑你自己骑去，我在这帮你看着妹妹。” 　　“不用你陪。”陆昭伸手接过，瞥了虞若一眼，“今天带她玩。” 　　“？”江林难以置信地看着虞若，“小妹妹你要骑摩托啊？” 　　虞若：“……” 　　“你可别让这人带你，”他压低声音，“车技不行，我怕你会吐。” 　　陆昭拎起手边的头盔丢进江林怀里，“就你废话多。” 　　正说着，里面更衣室的门打开，顾炎走出来，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一愣：“你怎么来了？” 　　陆昭活动了下手腕：“你不是说没人？” 　　江林尴尬一笑：“我这不，忘了这货还是个人。” 　　“在这等我下，我去取车。”陆昭随手把外套丢到沙发上，对着虞若开口。 　　虞若这才发现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卫衣，颜色几乎和自己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像极了…… 　　脑海中闪现出那三个字的时候，虞若莫名呼吸一紧，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 　　显然江林也发现了这一点，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俩这衣服都穿一样的啊。” 　　虞若下意识回头看向陆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嗯。” 　　陆昭应了声，漫不经心地开口：“亲子装。” 第十二章 老实点儿。 　　入冬了，走出温暖的室内，虞若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抬起头，看向十字路口的方向。 　　街边昏黄的灯光错乱无章，人群熙攘，男人指尖夹着一根烟，懒散地靠在摩托车前。 　　他身材高大清瘦，表情淡淡地目视着前方，下颌微仰，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在月光下缭绕。 　　介于清冷与烟火气之间，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旁边时不时有结伴经过的女人投来暧昧的视线，交换着眼神小议论。 　　虞若腮帮子鼓了鼓，没由来的一阵不爽。 　　她沉默着走上前。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存在，陆昭偏头看过去，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橙红色的火光。 　　他眼睛长得是真的很好看，只不过大多时候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预感出他又要说出什么令人窒息的话。 　　和长相不符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 　　陆昭灭了手里的烟，从后座捞起一个头盔递给她，“戴上。” 　　虞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拿着头盔在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 　　陆昭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拿开她的手，把头盔扣到她脑袋上，手指捏着扣带绕过她的下巴，“咔哒”一声扣好。 　　“笨死了。” 　　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很近，虞若甚至可以闻到他指尖淡淡的烟草气，伴着喉间低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擦过去。 　　震得人耳根发麻。 　　见她愣着没动，陆昭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座位，“走了小鬼。” 　　虞若有些不自在，磨磨蹭蹭地踮起脚尖坐了上去，两只手局促地撑在两侧。 　　她抬眼看着陆昭空荡荡的头顶，提醒他：“你头盔呢？” 　　陆昭两只脚点地，转头冲她扬下巴，“在你头上。” 　　“……” 　　虽然没骑过摩托车，但她也知道不带头盔是多么危险的事，虞若伸手捏住暗扣就要把自己的头盔扯下来。 　　陆昭按住她的手腕，放下来，“老实点儿。” 　　说完又不知道从那里拿出个一模一样头盔套上，紧接着发动起车来，“抓紧了。” 　　虞若还在思索他说的抓紧是要抓住哪里，没想到车速突然加快。 　　她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猛地向前一靠，两只手顺势抓上了他的衣角。 　　夜风很凉，头盔上的束缚带摩过脸颊，有些刺痛。 　　前面的广场不知道在举行着什么活动，放起了烟花，银线在天空中炸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耳膜。 　　虞若两只手紧紧攥住指尖的衣料，闭上眼睛。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 　　耳边那到底是烟火，还是她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 　　— 　　晚上九点，洛湖别墅区。 　　张姨打开大门，看到陆昭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小少爷？” 　　陆昭没应，目光顺着玄关扫进去。 　　客厅里几个人正围坐在茶几前其乐融融，桌上刚泡好的茶水不断向上冒着热气，明明在一个空间却像是隔绝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陆昭自嘲地弯了弯唇角，非常自然地走过去坐到陆垣对面。 　　他拿起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 　　大概是没料到陆昭会突然回来，冯思微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挂上温和的笑，“阿昭来了啊，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张姨去给你做点儿。” 　　“不用。”陆昭也跟着笑，但是语气听不出一点笑意，“你们在这儿我也没胃口。” 　　冯思微表面维持的和谐，被他一句话给毁了个彻底。 　　一瞬间，客厅里的空气像被抽空一样，压抑地令人喘不动气。 　　陆修诚沉下脸，怒斥他：“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原本今天沐青那边的会议结束，他准备带陆昭去总公司跟高层们打个照面，顺便商讨一下竞标的事情。 　　谁知道陆昭会议中途离席，连人都找不到，安排秘书联系了半天这才把人叫过来。 　　他正压了一肚子火，却不好当着冯思微和陆垣的面发作。 　　陆修诚起身，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跟我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冯思微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房间里灯没开，尽头的落地窗映照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陆昭站在书架前面，眸色无波无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修诚反手合上门，眉眼微愠：“你今天例会结束之后去哪了？” 　　陆昭眼也没抬，淡声道：“有点事。” 　　看他这幅毫不在乎的模样，陆修诚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安排你进沐青是去玩的吗？陆垣在分部做的风生水起，你好歹是我的儿子，一天天不务正业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按下手边落地灯的开关。 　　瞬间，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书架正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相框，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有一家三口幸福洋溢的合照，照片里的年轻女人笑靥如花。 　　是陆昭的母亲。 　　陆修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过去的事情怨恨我，也没办法接受你冯阿姨和陆垣，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能老停留在过去，人要向前看。” 　　陆昭轻笑了一声。 　　十三岁那年他母亲过世，父亲再娶，冯思微带着一个比他大的哥哥进了家门。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天，眼看着自己家里住进两个陌生人，重新组成幸福的一家三口。 　　而且陆修诚亲口告诉他。 　　这个哥哥也姓陆。 　　什么婚姻什么爱情，一切都像个笑话。 　　“向前看？” 　　陆昭走上前，轻轻把相框翻扣在桌面上。 　　“是看陆垣继承公司和冯思微如愿以偿把我赶出家门，还是看你把公司交给我，我让他们两个从这个家里滚蛋？这两者总要选一个吧。” 　　“不要说这种话。”陆修诚抚上眉心，语气无奈，“你是我儿子，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的。” 　　陆昭扯着嘴角，笑道：“那你的意思是选后者？” 　　陆修诚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钟表的运作声，连空气似乎都停滞不动。 　　陆昭根本没期待会等到他的回答，径自拉开门，扫了一眼坐在楼下的两个人，回头看着陆修诚，“放心，这种选择我不会逼你做。” 　　“我自己来。” 　　— 　　说好的带她去玩的那个男人中间接了个电话临时走掉，虞若跟着顾炎回到俱乐部。 　　折腾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正好江林也喊饿，最后三个人关了店，跑去附近的馆子吃宵夜。 　　东西吃了个差不多，江林的话匣子也逐渐打开。 　　虞若一边用小勺舀着手里的双皮奶，一边听着他天南海北的扯。 　　江林从盘子里拎起一只油焖虾丢进碗里，突然想起来，“小鱼妹妹，你不爱吃这个？” 　　虞若小幅度地摇摇头，“我海鲜过敏。” 　　“啊……” 　　他了然地点点头，又笑起来：“你俩正好反着来，陆昭这家伙属猫的，就喜欢吃海鲜。” 　　提起来这个人，又好像打开了江林的某个开关似的，开始喋喋不休的吐槽。 　　“……我跟你讲，陆昭这个人虽然挺难相处的，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 　　讲到这里，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开了瓶啤酒，轻轻叹息，“也没办法，都是被家里逼出来的。就他那个王八蛋哥哥，上学那会……” 　　顾炎随手夹起一块烤面包片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江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咬住面包片，嬉皮笑脸的转移话题，“呀，这面包烤得还挺好吃。” 　　吃完之后时间不早了，顾炎顺路先把她送回去。 　　虞若合上车门，江林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对她挥手。 　　“再见呀小鱼妹妹！以后常来找我玩，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虞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汽车尾灯融进夜色，才慢吞吞地上楼。 　　不出所料，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她在门口踢掉鞋子，向前两步，整个人扑进沙发里，仰面朝着天花板。 　　窗外冷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映照在墙面上，打下斑驳的剪影。 　　她眼前逐渐浮现出男人清晰的轮廓。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江林刚刚说过的话——“也没办法，都是被家里逼出来的，就他那个王八蛋哥哥……” 　　是陆垣吗？ 　　虞若猜到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说。 　　难道是两个兄弟关系不好，陆昭经常被他欺负吗？ 　　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神情好像也有些严肃，不知道是不是和家里的事情有关。 　　虞若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好像开始不自觉的，随时随地的，想起这个人。 　　想要了解到他更多的事，甚至现在这一刻，想要见到他。 　　虞若拼命晃了晃脑袋，从沙发上爬起来。 　　转头看了眼挂钟，十一点整。 　　她从桌上捞过手机，打开通讯录，指尖在陆昭那两个字上面悬了半天，终于心一横按下拨通。 　　对方很快接起来，虞若一瞬间有些慌乱，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室外。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懊恼地抓着头发，“那个……” 　　听她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来，陆昭想起来，“都几点了，你不睡觉？” 　　“要睡了。”虞若捧着电话，小声问道：“你现在在哪呀？” 　　陆昭沉着嗓子，“有事？” 　　“就是……” 　　她耳根微红，慢吞吞地开口：“想让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瓶牛奶。” 　　“……” 　　虞若舔唇，撑着下巴一脸紧张地盯着鞋面，却听见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 　　然后毫不留情的。 　　挂断。 第十三章 陆昭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陆昭第二次挂她的电话。 　　这个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她又不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只不过让他顺路买点东西而已。 　　居然挂她的电话！ 　　什么帮她报仇什么带她出去玩，才一天不到就又原形毕露。 　　越想越气。 　　他爱回家不回家，和她有什么关系。 　　虞若关上卧室的门，懊恼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小臂不小心碰到桌角，她倒吸一口气，把衣袖挽上去。 　　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没注意，淤青上面还有一道伤口，结痂有些撕裂。 　　虞若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顿时痛得眼泪都要往外冒。 　　她思来想去又打开手机，噼里啪啦敲了几条消息发出去。 　　虞若：[我下午从学校出来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虞若：[家里有创可贴吗？下午的时候胳膊好像被划破了。] 　　虞若：[算了，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好了。] 　　既然对她不管不顾，那就要让他从良心上过意不去。 　　她撑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 　　半晌，屏幕亮了一下。 　　虞若一个激灵，连忙点开消息。 　　陆昭：[嗯。] 　　…… 　　她忘了。 　　陆昭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第二天一早，难得的好天气。 　　虞若摁掉闹钟，反手扯过被子蒙住头赖床到快七点才起床。 　　昨天睡得太晚，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在浴室里险些用洗面奶刷牙之后，她又差点穿着睡裤出门。 　　客厅里的窗帘大开着，阳光争先恐后的从透过玻璃洒进来。 　　虞若一脸萎靡地边伸懒腰边从房间走出来，余光瞥到茶几上放着的东西，她打哈欠的动作一顿。 　　空荡荡的桌子上躺着一瓶牛奶，旁边还有个透明的塑料袋。 　　虞若下意识往四周打量了一圈。 　　大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天刚亮又消失。 　　他是鬼吗？ 　　她小声在心里骂了两句，拉开椅子坐下来，打开塑料袋。 　　里面装着两盒创可贴一瓶碘伏，还有一小包棉签。 　　她小心翼翼地给手臂消毒贴好创可贴，才套上校服出门。 　　走到玄关，她回头看向桌上的牛奶，犹豫了一会，而后走过去默默地把那瓶牛奶塞进书包。 　　距离早自习还有一会，虞若没从小区正门走，绕到后门外的小花坛，在墙角处蹲下。 　　“小黑？” 　　她把书包放在地上，轻轻拍手，“小黑，姐姐来啦。” 　　没一会儿，从花坛里面钻出一只小狗一瘸一拐地向她跑过来。 　　虞若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想姐姐了没有呀？”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面包，撕成小块堆到它面前，“对不起，昨天晚上姐姐有点事情没来看你。” 　　小狗没急着吃东西，十分亲昵地上前用脑袋一个劲蹭她的手背，又躺到地上露出肚皮。 　　虞若轻轻抓着它的小爪子晃了晃。 　　大概是半个月前她偶然在这边发现小黑，小黑前爪有伤，估计是有好心人带去治疗过，除了走路不便没有什么大碍。 　　虞若可怜它，最近每天早晚都会到楼下给它东西吃，陪它玩一会。 　　可是现在天气一天天冷起来，小黑才没几个月大，如果整个冬天都在外面的话，肯定熬不住。 　　她考虑过把小黑带回家，但是想都不用想陆昭肯定会连人带狗把她赶出去。 　　虞若轻叹，拍了张小黑的照片发给温思灵。 　　放在一旁的书包拉链敞开着，小黑鼻子贴在上面嗅了两下，突然望着里面的牛奶摇起尾巴。 　　虞若伸手把牛奶护到身后，“乖，今天的牛奶不能给你喝。” 　　小黑瞪着黑溜溜的眼睛，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垂下尾巴低呜了一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虞若咬着嘴唇和它对视了一会，认命地拿过它的小碗，倒进去一点点。 　　“慢点喝哦。” 　　她蹲在旁边自言自语，“这可是我都舍不得喝的。” 　　— 　　转眼十二月中旬美术大赛的初赛结束，虞若和林初还有B班的两个同学将代表嘉明参加复赛。 　　班上和她关系不错的同学决定晚上一起去聚餐给她们庆祝。 　　聚餐地点就定在市中心的一家川菜馆。 　　餐厅人气很旺，刚到饭点就要开始等位，门口站着三两排队的人，正拿着号单向里张望。 　　冬天天黑得格外早，太阳早早落山，气温骤降。 　　虞若两条腿都已经被风吹的有些麻木，她裹紧外套刚准备提议要不直接去旁边的火锅店看看，余光瞥见到从马路对面小跑过来的苏静怡。 　　显然苏静怡看到她的瞬间也愣了一下。 　　她方向一转，没急着去找朋友，转而朝着虞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么巧，你们也来这边吃饭？” 　　她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哟，还来了这么多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咱们班这周要聚餐啊？” 　　方宇向前一步侧身站到虞若身前，没好气地开口：“庆祝她们通过初赛，朋友们一起吃个饭而已。” 　　“也是。” 　　苏静怡下巴微抬，看着虞若开口，“确实值得庆祝，毕竟费尽心思找关系过了初赛，复赛一定加油可别给嘉明丢脸。” 　　方宇被她阴阳怪气的话激得有些恼火，“会不会好好说话？虞若是凭实力进去的，而且你自己之前干了什么心里清楚，别在这胡说八道。” 　　上次事情结束后，苏静怡被取消美术比赛的资格，还被责令在家里反省一周才回学校上课，然而虞若只是被罚写了一份检查。 　　她心里不平衡，几乎确信虞若家里和学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不然怎么家长一来，主任的态度直接180度大转弯。 　　她嗤笑，“我胡说八道？不信你自己问她，那天在教导处发生了什么，处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苏静怡声音不大不小，但是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虞若抬眼，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中间像绷了一根无形的弦，只要再动一下，随时都可能绷断。 　　周围的同学逐渐安静下来，看着她们面面相觑。 　　“十九号在吗？可以进来用餐了。” 　　服务生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生怕两个不对付的人又在这吵起来，同行的同学索性催着大家赶紧进门，林初也轻轻拍着虞若的肩膀小声告诉她不要冲动。 　　看她丝毫不敢反驳的样子，苏静怡扬起下巴，露出得意的神情。 　　虞若跟着大家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苏静怡跟前的时候，她脚步一顿。 　　“要不要一起？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苏静怡没动，撇过头，“怎么？想让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都告诉大家？” 　　半晌，虞若突然轻笑了声，她侧身凑上前，抬手捏住苏静怡的下巴，手指微微用力掰过来，逼她对上自己的目光。 　　苏静怡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却被钳住动弹不得。 　　“别因为自己没本事就乱揣测别人。” 　　虞若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弯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有胆子你就说，看我会不会把你的嘴巴撕烂。” 　　— 　　苏静怡终究还是没有进到餐厅一起吃饭。 　　傍晚的不愉快很快被大家抛在脑后，吃完饭之后，时间还早，他们决定去附近新开的ktv唱歌。 　　恰好是月考结束的周六，没有作业，第二天也不用上课，一帮人在包间里气氛嗨到不行。 　　房间不大，暖气开得很足。 　　虞若在里面闷了一会觉得有些恶心，她歪头跟林初打过招呼，准备起身去趟洗手间。 　　刚关上包间的大门，方宇紧跟着走出来。 　　虞若：“你怎么也出来了？” 　　“光在里面唱歌挺无聊的，我去外面的便利店看看买点扑克和零食等会一起玩游戏。”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要一起吗？” 　　虞若原本也打算出去透透气，她点点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嗯，不着急。” 　　虞若站在水池边，小心翼翼的把头发挽起来，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珠贴上皮肤，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她其实不是太能吃辣，刺激性的食物加上冷饮，肠胃不舒服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 　　从旁边抽出两张干手巾，对着镜子擦掉脸上的水珠，虞若想了想，从包里翻出来没用过几次的有色唇膏，用指腹沾了点涂在嘴唇上。 　　方宇还在外面等着，她没磨蹭太久，收拾完就赶紧走了出去。 　　ktv外面就是酒吧一条街，顺着街边往前走，路口的尽头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从这走过去还是有点距离的。 　　方宇看她没穿外套，有些犹豫：“要回去穿个外套吗？” 　　虞若懒得再回去一趟，“没事，也没多冷。” 　　嘴上说是不冷，但是走了没几步，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方宇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她，“穿上吧。” 　　“不用不用。”虞若摆着手推回去，“前面就到了——” 　　她语气停顿，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男人身上。 　　整条街的灯光都很昏暗，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从他手机上微弱的反光看到他的下颌轮廓。 　　很像一个人。 　　她胸口猛地一跳，紧接着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虞若收回视线，掏出手机。 　　陆昭：[你在哪？] 　　她莫名有些紧张，咬着嘴唇敲上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回过去一条：[在家。]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在家做什么？] 　　平时他是不会主动发消息问她这种事情的。 　　虞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回道：[画画。] 　　发完又补充了句——[有什么事吗？] 　　发送键还没按出去，陆昭的消息弹出来。 　　陆昭：[哦，和男同学一起画画？] 　　斜前方酒吧的门头灯一闪一闪的，耳边音乐声和各种嘈杂混到一起。 　　她动作僵住，看着刚刚从便利店走出来的男人一点点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直到面前被阴影覆盖，她缓缓抬起头，刚好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 　　男人在她面前停住，眼睛微眯，沉着嗓子喊她：“小鬼。” 　　他扬着手机，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又撒谎？” 第十四章 闹什么脾气。 　　晚上九点，江城的夜生活才刚刚苏醒。 　　纵然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刺骨，路边还是有不少穿着单薄的年轻男女站在门口热络地聊天。 　　陆昭眉梢微敛，目光有些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 　　像是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眨巴着眼睛，脸颊有些红。 　　仔细看，唇瓣上亮晶晶的，还泛着浅浅的粉色。 　　似乎是精心打扮过。 　　陆昭眉梢轻挑：“在家画画？” 　　虞若没想到陆昭真的在这里，讷讷地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和同学出来聚餐。” 　　陆昭看了方宇一眼，“你们两个？” 　　“不是！”生怕被误会，虞若连忙解释，“其他人还在里面，我们出来买点东西。” 　　陆昭收起手机，顺便把刚才买的烟也扔回口袋，“那为什么撒谎？” 　　这种语气莫名让她有种逃课出去玩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虞若摸摸鼻子，眼角低垂着，声音听上去很委屈，“你说的，晚上少在外面乱逛。” 　　陆昭知道她又在演戏，挑眉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虞若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她悄摸摸地抬头，瞄了陆昭一眼。 　　却刚好被抓住视线。 　　陆昭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神情紧张的小男生，弯下腰，与她平视。 　　虽然是对着虞若，但话也是说给旁边的男生听。 　　“玩完了就早点回家，未成年的小鬼别老想着做学生不该做的事。” 　　虞若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脸腾得一下红到耳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我真的是和同学出来聚餐的！就在前面的ktv！” 　　“行。” 　　陆昭直起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信了。” 　　“……” 　　男人插着口袋站在原地，高大的身体刚好替她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黑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虞若没忍住问，“你喝酒了？” 　　陆昭没应声，眼睛绕过她的发顶看向后方的酒吧。 　　酒吧门口的风铃随着玻璃门开启的动作发出声响，紧接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眼帘。 　　从里面走出一个穿棕色风衣的漂亮女人。 　　室外个位数的气温，她外套里只着一件长过小腿的连衣裙，露出半截白皙的脚踝，格外显眼。 　　她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陆昭的时候唇角逐渐扬起笑意，“我正要去找你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 　　陆昭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那盒烟，动作熟稔地抛过去，“你先进去，外面冷。” 　　女人顺手接过烟，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虞若，了然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去。 　　她很少听到陆昭用那种语气说话，和平时逗她时吊儿郎当的态度完全不同。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却又不想往那方面猜。 　　虞若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垂下头，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先去买东西了，一会同学们该等急了。” 　　她哑着嗓子开口，然后头也没回的往便利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到酒吧，江林正坐在吧台和顾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话题立马转到他身上。 　　“哎！许冰刚才说你在外面和小妹妹说话。”他贼兮兮地凑上去，“谁啊？” 　　陆昭把手机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坐下，“虞若。” 　　“小鱼妹妹啊。”江林了然，忽然又觉得不对，“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干嘛？” 　　“小鱼妹妹？”陆昭鼻间哼笑了声，“你什么时候和这小鬼关系这么好。” 　　听到这话江林神情有些得意，“毕竟不像你，我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 　　酒吧里音乐有点吵，顾炎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虞若的名字就顺便问了句，“虞若怎么了？” 　　“说是和同学聚餐。” 　　想起刚才小孩慌张离开的背影，陆昭微微蹙眉，“但是和一个小男生在一起。” 　　“不会吧……早恋？” 　　江林整个身体转过来，“她才多大啊，你没好好问问她？” 　　陆昭觉得好笑，“管这种闲事干什么。” 　　“什么叫闲事啊。她爸妈不在，现在又寄宿在你家，你不管她谁管她？” 　　江林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能不能……” 　　这小鬼要是听话的话，现在也不会住在他家。 　　陆昭眼皮子动了动，听着江林在耳边一个劲喋喋不休，没说话。 　　他捞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半晌，给虞若发了条信息过去。 　　——[几点结束，送你回去？] 　　消息发出去半天，对方也没有回应。 　　小屁孩，又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陆昭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扯着嘴角轻嗤一声。 　　— 　　虞若没跟着方宇进到便利店。 　　她借口身体不舒服，先折了回去。 　　推开大厅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酒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虞若又合上门，转身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酒吧。 　　头顶明亮的灯光打下来，虞若借着玻璃的反光打量着自己。 　　忽然觉得现在的模样有点狼狈。 　　她忍不住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 　　长发，大波浪，长相漂亮，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两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 　　连她都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是女朋友吗？ 　　是女朋友吧。 　　虽然不知道陆昭到底多少岁，但是一定比自己大很多。 　　有女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他经常不回家，除了忙工作，原来还要去陪女朋友。 　　一切好像就都解释的通了。 　　她缓缓蹲下，后背靠在墙面上，抱着膝盖蹲了一会儿。 　　面前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头顶五光十色的灯光闪烁，让人晕头转向。 　　手机震动的声音被阵阵音乐声覆盖。 　　她扫了一眼陆昭发来的消息，按下删除，又点了取消。 　　盯着屏幕的视线逐渐有点模糊，虞若抬起手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不是在陪女朋友吗，怎么还有空送她回家？ 　　虞若缓缓站起身，转头看着酒吧的方向，低声嘟哝：“我又不是喜欢他。”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宇几乎在她后脚进门，班长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不知道是谁按了切歌，顿时整个包间安静下来。 　　他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愣住。 　　“你们俩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的？” 　　刚才里面闹腾的正欢，除了林初，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同时走出去的。 　　大家的表情顿时变得八卦起来。 　　方宇偏头看了虞若一眼，转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可乐扔到班长怀里。 　　“想什么呢，哥哥去便利店给你们这帮兔崽子买饮料去了。”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顺便买了副扑克，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坐在靠门边的女生从袋子里扯出一包薯片抱在怀里，“土不土啊，每次都玩这个。” 　　“就是啊，这么个破游戏都快要玩吐了。” 　　方宇拆开扑克的塑封，笑了声：“那不然还是听班长唱歌？” 　　四周安静了一瞬。 　　“……” 　　“哎……其实这个游戏也挺好玩的。” 　　“可不是嘛，人多就应该玩这个。” 　　最倒霉的班长，连着被抽到三次，又是跳舞又是一口气喝光可乐又是被缠着问八卦，整个人叫苦不迭。 　　这次看到虞若手里抽中的标记牌，终于松了口气。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问。 　　虞若托着脑袋望着手里的牌出神，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直到林初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肩膀，才回过神。 　　“嗯？”她抬眼，思索片刻：“那就真心话吧。”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关于真心话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 　　况且虞若在嘉明也算个名人。 　　不光学习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也讨喜，连老师都总把她挂在嘴边夸，暗恋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连方宇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没有和某个男生走得很近，收到告白也都礼貌的拒绝，大家都很好奇像虞若这样的女生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班长故意往方宇的方向瞟了一眼，清清嗓子，“有喜欢的人吗？” 　　问题一问出口，周围的人全都跟着起哄。 　　虞若坐在原地，动作一怔。 　　她不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虞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反反复复想起的脸。 　　以及男人刚才对他说的那句——“未成年的小鬼别老想着做学生不该做的事。” 　　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接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会被牢牢记在心底。 　　会因为一罐牛奶一包创可贴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看他的情绪低落也跟着沮丧。 　　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带着甜味，夹杂着苦涩，不断在心底萌芽生根。 　　也许她真的做了学生不该做的事情。 　　——有喜欢的人吗。 　　“我……” 　　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可终究喜欢陆昭这件事，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只能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沉默了好一阵，虞若扯着嘴角笑了下。 　　“没有。” 第十五章 小鬼，我发现你—— 　　游戏玩到一半有几个同学因为门禁提前离开。 　　虞若想到回家也是无聊就陪着剩下的人玩到了最后，一行人站在路口准备拼车回家。 　　“虞若你是往哪边走来着？” 　　“江潭……” 　　住了好几个月她依旧容易混淆到底是东还是西，虞若掏出手机：“等等。” 　　手机界面仍旧停留在陆昭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上。 　　虞若盯着屏幕，手指悬在上面，慢慢地吐了口气，心思微动。 　　“我好像和你们不是一个方向，你们先走吧。”她一边回消息一边抬头说。 　　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方宇对她招手：“没事，先送你回去我们再走。” 　　手机应声震了一下。 　　虞若：[结束了，我要去酒吧里面找你吗？] 　　陆昭：[不用。] 　　陆昭：[在外面等我一会。] 　　虞若眼角垂了垂，把手机揣进口袋，“真的不用啦，我哥哥也在附近，他送我回去。” 　　想起刚才去便利店的时候在酒吧门口看到的男人，方宇也没再坚持，“好吧，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嗯，后天见。” 　　目送出租车驶出路口，虞若才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往酒吧的方向走。 　　她觉得自己心理有点奇怪。 　　明明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当电灯泡，却又克制不住的好奇像陆昭这样的男人谈起恋爱是什么样子的。 　　会像平时一样强势充满侵略性，还是只在女朋友面前温柔又体贴。 　　好像无论是哪一种，虞若都不敢想。 　　她压下胸口涌上来的涩意，闷着头走到酒吧门口，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 　　“看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男人熟悉的声音，虞若下意识转过头。 　　“玩得挺开心？”陆昭站在她身后的台阶上，下颌微仰看着她，“连消息都不回。” 　　被他这么一说，虞若觉得有些心虚，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刚才在包间里太吵了，没听到。” 　　陆昭淡淡地嗯了声，转身下了两个台阶开始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我们要坐地铁回去吗？” 　　“不然呢，公交这个点已经停运了。” 　　“……” 　　她很想说，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出租车。 　　前面的男人也有要等她的意思，虞若认命地小跑下台阶，跟在他身后。 　　地铁站距离这边大概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陆昭插着口袋走在前面，步子放得很慢。 　　“你同学都回家了？”沉默半晌，他问了句。 　　“嗯，他们刚才打车走了。” 　　她刻意咬重“打车”两个字，然而陆昭根本没接她的茬。 　　“一起的男同学怎么没送你回家？” 　　虞若瞬间明白他特意带她步行去地铁站的用意是什么。 　　显然刚才在酒吧门口的解释他根本就没有相信。 　　她只觉得血气上涌，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我们刚才就是去便利店买东西而已！他看我没穿外套才把自己衣服给我的，我真没早恋！” 　　大概是看她被冤枉的急了，陆昭唇角收敛了些，“没别的意思。” 　　他脚步没停，又补充道：“只是提醒你，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情。” 　　虞若垂眼盯着地面，没吭声。 　　知道她不想听这些，陆昭点到为止，也没有没话找话的扯开话题。 　　不知不觉走到地铁站。 　　临近末班车的时间，进站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站上扶梯，虞若喉咙滚了滚，冷不丁开口：“那到了你这个年纪呢？” 　　她扭头看向陆昭：“该做的事情就是谈恋爱了吗？” 　　陆昭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扶手旁，极轻地笑了声，“小鬼，你才多大年纪怎么满脑子谈恋爱？” 　　距离突如其来的拉近。 　　虞若脸颊发烫，转回去小声嘟哝：“还不是因为你在谈恋爱。” 　　说完，身后的男人没了动静。 　　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正在想什么，虞若有些不安地捏紧衣袖，心跳不自觉加快。 　　忽然她后脑勺一痛。 　　“谁告诉你我在谈恋爱的？” 　　陆昭蜷起手指敲了她一下，低哑的嗓音贴着她耳畔传过来：“怎么还造谣。” 　　虞若捂着脑袋低呜一声，犹豫着问：“今天看到的姐姐不是你女朋友吗？” 　　“……” 　　陆昭垂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逐渐变得意晦不明。 　　“我，我是关心你。” 　　虞若目光闪烁，生怕他察觉出什么，故作镇静地说：“你每天都那么忙，现在不赶紧找个女朋友万一以后孤独终老怎么办。” 　　陆昭歪了歪头，拖腔拖调地调侃她：“没想到我们小鱼妹妹还这么关心我。” 　　明明从江林口中说出来无比正常的称呼，被他低哑的嗓音捏出一丝亲昵。 　　虞若摸了摸耳根。 　　眼看着扶梯快要下到底，她不想继续问下去给自己添堵，刚准备抬脚下去，就听到后面的男人轻飘飘地开了口。 　　“那等我有了女朋友就勉为其难的先给你过过目。” 　　她一怔，转过身。 　　还没来得及思考陆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脚下就被扶梯的收口绊住，她身体失控猛地向前倾。 　　身前的男人毫无防备的被她撞了一下，也反射性地向后倒。 　　所幸他反应快，两只手撑住身侧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整个过程也不过几秒的光景，虞若没摔着，只是感觉自己额头一热。 　　她缓缓睁开眼。 　　视线被面前的黑色衬衫遮挡住，微微抬眼刚好能看到他拉长颈线，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整个人以一种被圈住的姿势贴在陆昭胸前。 　　虞若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察觉到脚下好像踩着什么，低头看到陆昭的鞋子，她几乎是向后弹开，含糊不清地道歉：“对不起。” 　　瞬间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远。 　　短暂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刚才飘走的意识一点点装回身体，她忍不住回忆起陆昭刚才说的话。 　　——“那等我有了女朋友就勉为其难的先给你过过目。” 　　等等… 　　也就是说。 　　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虞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唇角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陆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被她的反应气笑了：“还笑？” 　　她连忙压下唇角，摇头：“我没有。” 　　广告牌微弱的灯光洒下来，她知道现在她的脸一定很红，干脆缩着脑袋一直没敢抬头。 　　“小鬼。”陆昭皱眉，人又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的发顶，“我发现你——” 　　隐约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虞若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摸向发烫的脸颊：“什么？” 　　陆昭语气稍顿，抬手抚上胸口，悠悠道：“脑袋怎么硬得跟块石头似的。” 　　虞若：“……” 　　— 　　回家之后，虞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从衣柜的最底下，偷偷抽出了那副被苏静怡划坏的油画。 　　男人撑着伞的身影融进夜色，影影绰绰。 　　看上去像是离她远去，却又像是向她走来。 　　可是她知道，就算陆昭没有女朋友，也不可能喜欢她。 　　虞若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儿。 　　她伸出手，在画布上轻轻点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 　　那就希望陆昭能等到她不喜欢的那一天，再找到女朋友吧。 　　转眼间临近年底，虞若逐渐忙了起来。 　　除了认真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之外，她还要额外抽出时间准备美术大赛。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生活里几乎就只有学习和画画，偶尔陆昭回家她也只是自己闷头在房间里，两个人根本碰不到面。 　　好在期末考试结束，虞若拿下级部第一，同时也如愿获得美术大赛油画组的金奖。 　　颁奖典礼一周后后会在江城大学的礼堂举行。 　　她抱着希望拨通虞正文的电话，听到对方说自己那时候可能赶不回江城，虞若没再坚持，随便聊了几句就草草挂掉电话。 　　斟酌了半天，还是给陆昭发了消息。 　　——[下周我的颁奖典礼你能来吗？] 　　刚发出去的一瞬间她就有点后悔。 　　麻烦他的次数太多，虞若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变成一个累赘。 　　她垂了垂眼，重新发了一条过去：[不用了哥哥，我找到人来了。] 　　刚发出去陆昭的消息就跟着进来。 　　——[好。] 　　— 　　下过一场雪，天气连续放晴了好几天。 　　江城大学的报告厅门口人山人海，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和同行的家长正聚在登记台前填写信息。 　　嘉明中学获奖的同学一共有七名，A班就占了两名，除了谈雪晴，连班上的许多同学都一起来会场凑热闹。 　　偌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 　　虞若前排稍微靠后的位置坐下，面前放了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原本吵闹的礼堂逐渐安静下来，在她周围坐着的学生家长穿着笔挺的正装，脸上洋溢的满是自豪。 　　只有她旁边的位子是空的。 　　苏静怡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抻着头讪讪地开口：“虞若，你家长还没来啊？” 　　虞若指尖贴上书页轻轻翻动，丝毫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苏静怡最看不惯她这幅样子，偏过头压低声音跟旁边的女生说：“平时家长会爸妈不来就算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也不来。” 　　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的声音刚好能传进虞若的耳朵，“你说她是不是——” 　　余光瞥见虞若翻书的动作停了一瞬，女生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别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们小声讨论的声音，虞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椅背撞到后排的桌板，发出一声闷响。 　　苏静怡被吓了一跳，看着她阴沉沉的脸色顿时收住声，别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结果虞若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正值寒假，校园里除了志愿者只能看到零散的几个人。 　　虞若没有停顿，闷着头往前走。 　　强烈的窘迫感冲进脑仁，指尖掐进掌心，硬生生把眼泪压了下去。 　　不过是一个颁奖仪式，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了。 　　礼堂在靠近中间的位置，进门的时候跟着谈雪晴一起她也没记住出口具体的位置在哪。 　　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她成功在里面迷了路。 　　虞若抬起头认真打量着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引导牌上。 　　引导牌下面站了一个男人，正举着手机在打电话。 　　几乎是同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虞若颤着手指按下接通。 　　“小鬼，你们举行仪式的地方在哪？” 　　男人低哑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进她耳廓，还带着细微的呼吸声。 　　听得她心脏重重一跳。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男人回过头。 　　虞若目光定定地盯着前方虚无的一个点，身体向外蔓延着细密的暖意，同时心里又涌上酸涩的感觉。 　　其实有时候，她希望陆昭可以像平时一样，对她不管不顾，对她凶一点，坏一点。 　　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讨厌他，疏远他。 　　那些不成熟的喜欢或许能因为时间慢慢冲淡，直到彻底在她心里消失。 　　可是老天偏偏不给她这种机会。 　　阳光格外明媚，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男人身形清俊，穿过地面闪烁的光斑，带着暖融融的气息站定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蜷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不是要颁奖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虞若仰头看向他。 　　某种情绪忽然间在胸口炸开。 　　就在这一瞬间，她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向前一步，张开双臂。 　　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第十六章 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虞若清晰的感受到面前的人动作僵了一下。 　　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胸膛细微的起伏隔着外套传递出丝丝缕缕的热度，让人忍不住贪心的想要停留。 　　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陆昭的表情，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冲动过后的后怕逐渐涌上脑海, 虞若越发紧张, 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就算在他眼里自己是个小孩，这样的举动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也过于亲昵。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按照陆昭的性格也许会生气。 　　骂她一顿再转头离开，留她一个人在礼堂，等着别人看笑话。 　　想着想着, 她居然有觉得有点委屈。 　　当时分明说过不来, 现在又自作主张的出现在这里。 　　如果早知道他会来, 刚才苏静怡阴阳怪气的时候自己就不用忍气吞声装作不在意了。 　　虞若收回抓在他身侧的手，慢吞吞地抬起头。 　　然后眼睛一眨巴, 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陆昭：“……” 　　路边恰巧路过几个志愿者，望着面前一大一小的身影, 忍不住偏过头小声议论。 　　陆昭眉头微蹙，身体缓缓向后撤出一步，垂眼看向哭得正凶的小姑娘, 头一回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小孩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眼泪。 　　“呜呜……”虞若红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委屈, “你怎么才来！” 　　陆昭有些莫名。 　　上次虞若发信息提过这事, 不过后来又说不用，所以他也没在意。 　　今天正好来这边有点事，想着顺便去看她一眼，没想到却被这小鬼反咬一口。 　　他抿唇沉默了一会，决定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路上有点堵。” 　　陆昭压低嗓音, 难得好脾气道：“而且现在不还没到时间吗？” 　　听完这话，虞若哭得更凶了，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十点开始，现在都九点五十了，你怎么不等结束了再来。” 　　她鼻头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扬着脑袋一本正经凶他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可爱。 　　“小鬼，你有点不讲理。” 　　陆昭唇角一松，弯下腰，指腹轻刮了一下她垂在脸颊上的泪，“当时是谁让我不要来？” 　　虞若一愣。 　　刚才情绪来得太快，她都忘了这茬。 　　被他这么说一下，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无理取闹。 　　似乎是哭累了，小姑娘气势弱下来，哑着嗓子小声抽泣：“那你都来了，还计较这个干什么。” 　　陆昭直起身来，歪头揉上眉心，终于没忍住笑了。 　　“嗯。”他语气里夹杂着细碎的笑声，“是我来晚了，跟你道歉行不行？” 　　虞若没吭声，抬头看了陆昭一眼，语气硬邦邦的，“走吧，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了。” 　　她今天没扎头发，柔软的发丝垂在两肩，被风吹的乱蓬蓬的。 　　陆昭人没动，抬手落在她发顶上揉了两把。 　　虞若缩着脑袋向后躲了一下。 　　“把眼泪擦干净再走。”他盯着她的脸看着半晌，摇头说：“丑。” 　　虞若：“……” 　　— 　　等两个人进到会场，主持人已经说完开场词，虞若拉陆昭在前排落座。 　　陆昭弯腰坐下，视线不经意绕四周转了一圈，根本没有她口中说的那个来参加典礼的人。 　　“幸好赶上了。” 　　坐在他身旁的小姑娘长舒一口气，把身上厚重的外套脱下来捧在胸前，露出整洁的校服。 　　他侧过脸，看过去。 　　礼堂内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衬得她本就白净的皮肤像发光一样。 　　小姑娘五官长得极为精致，眸色偏浅，眼尾上翘，鼻梁海鸥线凸起的地方还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两颗虎牙平添俏皮。 　　一张优越过头的脸。 　　也难怪吸引着会场里同龄小男孩的目光。 　　获得铜奖的同学正排队站在台前领奖。 　　她弯着唇角望向台上，神情看上去很专注，全然看不出来刚才委屈巴巴掉过眼泪的样子。 　　像极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可陆昭见过她骄傲不饶人的模样，也见过她被迫藏起情绪忍气吞声的模样。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本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却要提前学会压抑自己去承受成年人世界里的生存法则。 　　他忽而明白刚才虞若为什么一个人跑出礼堂。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个多么不讲道理的人，宁可自己来参加典礼也不想麻烦他。 　　会场掌声雷动。 　　虞若兴奋地跟着拍手，看到奖杯拿出来的时候，她晃着脑袋凑过来，有些得意地开口：“你知道我得了什么奖吗？”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金奖。” 　　陆昭心头一软，也跟着她弯起唇角，“嗯，想要什么奖励？” 　　他半张脸隐匿在灯光的暗影处，眸子染上浅浅的光晕，看上去在笑。 　　甚至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让人呼吸和心跳同时加快的那种错觉。 　　虞若思绪有些空白，突然提奖励这种事情，她也真找不出来什么想要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要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陆昭把这茬忘了。 　　陆昭转过头，恰巧和她对上视线。 　　来不及思索什么，虞若立刻说：“那等会请我吃饭吧。” 　　陆昭扬了扬眉：“就这么简单？” 　　“那……”被他一问，虞若也觉得这个奖励过于简单，她又说，“请我吃一周的饭？” 　　陆昭转过身，鼻腔哼笑了声：“你想得美。” 　　“……” 　　又又又被耍了！ 　　虞若腮帮子鼓了鼓，气呼呼地转过身。 　　颁奖典礼结束的很快，和同学合完影之后她匆匆打过招呼就赶紧往外跑。 　　陆昭的车就停在校门外。 　　她小跑到校门口，缓下步子，抬手整理好头发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相比早上，路况已经好了许多，可马路上的车辆还是熙来攘往，喧闹的喇叭声透过车窗传进来。 　　路边的餐厅门口排起长队，虞若想了想，改口道：“要不我们回家吧。” 　　“回家做点东西吃。”生怕他反悔似的，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陆昭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不会。” 　　虞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这么大年纪居然不会做饭？！” 　　“我多大年纪？”陆昭气乐了，“忘恩负义的小鬼，请你吃东西还对我人身攻击。” 　　虞若垂下脑袋，小声嘀咕：“之前还要当我叔叔的人，可不就是年纪大吗。” 　　也不知道叫叔叔这事还要被她记多久。 　　陆昭胳膊搭在窗沿上，懒洋洋地开口解释，“我只比你大八岁而已。” 　　虞若默默听着，心里却开始盘算。 　　比她大八岁的话，今年二十三岁。等她满十八岁的时候，陆昭也才二十六。 　　这样算起来，好像也没有差很多。 　　她偏过头，盯着车窗上男人隐约映出来的轮廓，心情莫名明媚了起来。 　　驶出直行的路段，整个道路都开阔了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江潭附近。 　　斜前方正好经过一家综合超市，陆昭方向一打，拐进停车场。 　　耳边突然响起震动的声响，她抬眼找了一圈，发现是陆昭的手机在响。 　　然而陆昭却像没听见似的，一边专注地目视前方，另一只手落在方向盘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敲着。 　　虞若偷瞄了眼来电显示上闪烁的字。 　　好像是“陆垣”。 　　铃声震了一遍又一遍，停下车之后陆昭捞过手机直接按下关机。 　　回想起上次江林不小心说的话，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试探性地问：“是谁啊？” 　　陆昭淡淡道：“陆垣。” 　　“哦，你哥哥啊。”虞若欲言又止，“上次他还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 　　陆昭摇头，“他不是我哥。” 　　虞若有些疑惑：“啊？” 　　陆昭沉默两秒，忽而笑道：“是我爸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 　　“……” 　　虞若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眼睛眨巴着，半天没做出反应。 　　见她一副被吓到的表情，陆昭不想继续逗她，他收敛了笑意，随手解开安全带：“开玩笑的。” 　　“走了。” 　　陆昭头抵在靠背上，偏过头看着她，“买东西回家，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 　　事实证明，陆昭说的不会做饭，是真的不会。 　　虞若看着桌子上黑乎乎的红烧鱼，肉眼无法分辨的西芹炒虾仁，还有锅巴一样的米饭，心情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说要做好吃的给她。 　　“我觉得这顿不能算。”虞若抬头看他，“下次还是请我在外面吃东西吧。” 　　陆昭抱起手臂，懒散道：“等你下次拿金奖吧。” 　　“考试第一也要有奖励吧。”虞若小声补充，“我这次还考了级部第一。” 　　“行。”陆昭眼皮子动了动，“下次有空我再做别的东西给你吃。” 　　听到这个，虞若咀嚼的动作一顿，“那还是算了吧。” 　　“嫌我做的东西不好吃？” 　　“……” 　　这种情况下，实话实说好像有点不合适。 　　虞若抿唇想了半天，说：“怕你累。” 　　显然这句话的可信度不高，陆昭低笑了两声，没拆穿她。 　　虞若盯着桌上的红烧鱼看了一会儿，像是为了极力证明什么，夹了一小块放进碗里。 　　吃一小口应该没事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嘴里，做贼似的囫囵吞进肚子。 　　出乎意料的味道还不错。 　　她舔舔唇，又尝了一小块虾仁。 　　陆昭坐在对面，基本没动筷子，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桌子上的手机。 　　尽管刚才在车里陆昭说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但虞若还是觉得梗在心里。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陆昭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算不上这个家里的人。” 　　而且站在她一个小孩的角度都能看出来陆昭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好像之间真的有什么事情一样。 　　不然为什么家里连他的房间都没有，过节的时候也一个人在外面不回家。 　　虞若忽然间觉得有些心疼。 　　胸口像在火辣辣的烧，她捞起水杯灌了几口，喉咙的干涩却一点没被缓解，反而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 　　没过一会，陆昭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虞若？”他唤了她一声。 　　胃部涌上一阵钻心的绞痛。 　　虞若来不及应声，拉开椅子就往洗手间跑。 　　撑着水池干呕了半天，她强忍着腹痛洗完脸才走出来。 　　浑身上下的力气像被抽空，脚下软绵绵的，眼前一阵发黑，她几乎是一路扶着桌角才坐回到椅子上。 　　陆昭这才发现她两颊起了许多红疹，细密的红点从两颊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拧起眉心，“你海鲜过敏？” 　　虞若脸色苍白，抿着嘴唇没吭声。 　　“过敏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陆昭从茶几上捞过药盒，倒在沙发上翻找了一会，语气里有压不住的火气，“而且明知道过敏为什么还要吃？” 　　他神色阴沉，声音冷冰冰的。 　　虞若被他凶得眼圈又红了，她憋着一包眼泪，吃力地开口：“我没事……” 　　找了一圈没找到可以应急的过敏药。 　　见小孩委屈巴巴地又要开始抹眼泪，他无奈背过身，然后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虞若心悸得厉害，整个身体都在发烫反应也跟着迟钝。 　　她靠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陆昭，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陆昭没时间解释，捞过外套给她裹在身上。 　　紧接着直起身，一手环住她瘦弱的肩，一手从她腿窝穿过，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十七章 把眼睛闭上。 　　正午晴朗的阳光轻轻洒在地上, 她脑袋贴着陆昭微微发烫的胸膛，意识跟随着他的呼吸摇摇欲坠。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头晕是因为过敏还是因为紧张。 　　虞若眯起眼睛，视线不自觉地往上飘。 　　男人鼻梁很高, 五官极具立体感, 深邃的眼窝此时此刻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凌厉。 　　他很生气。 　　注意到她的目光，陆昭突然开口：“很难受吗？” 　　小时候也有过几次不小心吃到海鲜的情况，除了当时会难受一点，打个针休息休息基本就好了。 　　虞若其实不怎么害怕。 　　但现在她怕陆昭会骂她，连忙垂下脑袋, 可怜巴巴地点头。 　　医院过道的风很大, 冷气顺着衣服的空隙钻进来, 虞若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陆昭垂眸：“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虞若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么一丁点儿温柔来。 　　她垂下头, 唇角忍不住上扬。 　　似乎是怕被人看到，她抬手摸了摸唇角, 很刻意地抿着唇向下收敛了几分。 　　陆昭脚步加快，特意绕了近道走去急诊。 　　短暂的问诊后，虞若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输液窗口排队打针。 　　输液室人来人往, 一共三个窗口全都排着队，虞若坐在等候区，正好能看见前方的玻璃窗口。 　　打针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打进去的时候, 而是排队等待的这个过程。 　　很快, 下一个就轮到她。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坐到窗口跟前。 　　“姐姐。”她咽了下口水，小声问：“等会你能扎得快一点吗？” 　　护士笑了，拉过她的手臂绑上橡皮筋，“行, 你把眼睛闭上，姐姐一会就给你打完了。” 　　眼看着护士姐姐用棉签给她消完毒，从旁边拿出泛着寒光的针头的时候，虞若觉得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闭上眼。 　　冰凉的针尖穿进皮肤，伴着疼痛感从神经末梢一路向上。 　　然后痛感并没有结束，针头又重新从她的皮肤里拔了出来。 　　？？？ 　　说好的一会打完呢？ 　　虞若觉得自己遭受了来自护士姐姐莫大的欺骗。 　　她血管不太好找，失败了一次之后，这一针变得格外小心。 　　虞若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到护士按着她的手背，又重新找准位置准备扎进去。 　　她浑身紧绷，垂在旁边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紧张地看着护士手里的针。 　　就在针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前一秒，后颈突然感受到一股力。 　　她脑袋被带得一偏，紧接着视线被全部遮挡。 　　一道不属于医院的气息窜进鼻腔。 　　男人衣服口袋里的钥匙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挡在她面前。 　　两个人距离瞬间贴近。 　　鼻腔里全是陆昭衣服上淡淡的冷杉香味。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仿佛全部丧失，只剩下嗅觉和快得像要从胸口撞出来的心跳。 　　一但有了正当理由，人就容易变得得寸进尺。 　　她心思微动，伸出手指，轻轻攥住陆昭的衣袖。 　　把脑袋埋了进去。 　　不过几秒的功夫，陆昭松开扶在她后脑勺的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吊瓶。 　　等了半天虞若还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他垂眼看着她。 　　“小鬼。” 　　虞若脑袋贴在他身前，陆昭一说话，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腔发出细微的震颤。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缓缓抬起头，自顾地说着：“你口袋里的钥匙撞到我了。” 　　“头发都乱了。” 　　陆昭微微俯下身，长睫微眯，与她对视了两秒。 　　小姑娘脸颊染上了几丝血色，鼻尖挂上一层薄薄的汗珠，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出息。” 　　陆昭直起腰，喉咙发出一声轻笑，“打个针能吓成这样。” 　　— 　　打过针后，症状逐渐消退，虞若的状态也逐渐好了起来。 　　但是鉴于她的过敏体质，之前也有过多次发病史，医生还是建议她在医院住一晚观察一下。 　　为了照顾娇生惯养的小孩，陆昭特意选了个单人间。 　　病房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虞若躺在病床上，盯着手背上的输液管，“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住院。” 　　陆昭把手里的报告单折了两道塞进床头的抽屉里，眼也没抬地拒绝她，“不行。” 　　虞若腮帮子鼓了股，“可是我不回家小黑没有人喂，本身天气就冷，它……” 　　陆昭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黑？” 　　“小区后门的流浪狗。”虞若耷拉下脑袋，“所以我不能住院。” 　　陆昭拉开椅子坐在床边，抱起手臂看着她，“看你是个病号，我本来不想说。” 　　他唇角绷直，脸上没什么表情，“过敏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明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连江林都知道她海鲜过敏，他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还觉得她是挑食凶她。 　　她实在是觉得委屈，没忍住说：“你也没问我啊。” 　　陆昭眉梢一抬，懒声道：“自己不注意还怪上我了？” 　　“我没有怪你……” 　　想到等会陆昭走了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虞若鼻腔逐渐酸了起来，声音也带上颤意，“我就是……自己住在这里害怕。” 　　她脸上的红疹还没完全消退，无精打采地窝在病床里，陆昭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他勾了勾唇，拖着腔调，“谁告诉你要自己住这儿。” 　　“那谁……” 　　话还没说完，虞若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眼泪蓦地停住，睁大眼睛看着他。 　　陆昭起身穿上外套，转头问：“饿不饿？” 　　所以他的意思是，今天会陪她呆在医院？ 　　应该是吧。 　　原本心里那点委屈被这句话冲了个烟消云散，虞若弯起嘴角，语气轻快：“我想吃小笼包。” 　　“嗯，还有呢。” 　　“还想吃肠粉。” 　　“还想吃蒸排骨。” 　　“还想……” 　　“……” 　　陆昭抬眼笑：“我给你把小吃街搬过来？” 　　虞若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帮我去喂小黑吗？” 　　陆昭很快笑出声来，发出浅浅的气息声，“行，一下子喂两只小狗。” 　　虞若丝毫没在乎他说了什么，连眼睛都笑得弯弯的。 　　陆昭看了她一眼，“高兴什么？” 　　虞若被冲得脑袋发空，垂着眼强压住情绪，“没什么。” 　　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又突然想到，“啊。” 　　“我没有睡觉的换洗衣服，洗漱的东西也没有。”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张便签纸，又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出笔，嘟嘟哝哝：“等会啊，我把要拿的东西写给你吧。” 　　陆昭：“……” 　　他忽然有些后悔。 　　这小孩装可怜实在是装得太像，差点就忘了她就是一个麻烦精。 　　— 　　走出医院的门，他给陆修诚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说完虞若住院的事。 　　难得陆昭能好声好气的和他说上几句话，陆修诚忍不住唠叨起来。“陆垣跟我说你这这两天没去公司，你去哪了？” 　　“马上要准备竞标了，陆垣那边天天忙得焦头烂额，你能不能也上点心？” 　　陆昭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根点了。 　　“还有，没事的时候也记得会来趟，这么久没见了一家人吃个饭……” 　　“一家人”这个词彻底把他逗笑，他咬住手里的烟，吸了一口。 　　“下个月二十一号，有空吗？” 　　“……” 　　陆修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陆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昭低眸笑了出来，眉宇间深肃的彻骨，“正好我妈的忌日，不是说一家人吃个饭吗。” 　　他已经忘记上次和陆修诚心平气和的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父亲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就有些虚无。 　　在陆修诚的眼里，公司的事情远比他们母女俩重要得多。 　　父亲是严肃的，脸上鲜有笑容。 　　只有在他考了第一名的时候，才能博得父亲的注意，听到一句赞赏，能够有机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晚餐。 　　那时候陆昭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他拼了命的努力，和她的母亲一起，十分卑微的渴求父亲的爱。 　　直到冯思微带着陆垣进了这个家门。 　　原本不拘言笑的陆修诚变得开朗起来，一夜之间，他变成那个多余的人。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尤其是从陆修诚口中说出“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陆昭只会觉得无比讽刺。 　　电话那头不合时宜地响起冯思微的声音，陆修诚正在气头上，二话没说挂了电话。 　　他扫了眼屏幕，把手机揣进兜里，站在路口抽完了那只烟，才继续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客厅里隐约还飘着饭菜的香味，陆昭把东西一股脑收进厨房，打开了虞若给他写的纸条。 　　睡衣，爽肤水，润肤露…… 　　清秀的字迹码了满满一张纸。 　　陆昭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推开她卧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贴满卡通贴纸的书桌。 　　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无奈失笑。 　　从柜子里找出小姑娘需要换洗的睡衣，刚要关门，他视线停留在柜子底部压着的一副画上。 　　画布的表面损坏严重，上面布满了各种修复过的痕迹。 　　看起来有点眼熟。 　　陆昭扯着画布的一角，从柜子里拖出来。 　　画中是一个男人撑伞的身影。 　　他视线在画布上停留了一会，眸色突然暗了下来。 　　窗外干枯的树枝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阳光毫无遮挡的穿过中间的缝隙落在地面上。 　　陆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而后缓慢地眯了眯眼。 　　他看清画布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有用铅笔轻轻地写着的两个字母——LZ。 第十八章 比我大不少。 　　下午江林有事, 顾炎被拉过来临时看店。 　　距离顾客来取车的时间还早，他躺着里面的隔间里补觉。 　　刚合上眼，门铃响了。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 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 　　门刚打开, 外面的人擦着他的肩膀走进来，把手里的车钥匙往柜台一丢，人就往隔间走。 　　“哎……！” 　　他直冲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看清来人之后一愣。 　　陆昭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带着极重的寒气，顾炎松开手, 转身从饮水机里倒了半杯热水给他。 　　“你怎么来了？” 　　陆昭接过水杯, 搁在桌上, 拿起旁边烟盒，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江林呢？” 　　“家里有点事, 我帮他看会儿店。” 　　顾炎在他旁边坐下，也敲出根烟叼进嘴里, “现在这个点出去刷街我可没法陪你，等会有客人来取车。” 　　“不去，从医院出来顺路过来看一眼。” 　　“你生病了？” 　　“虞若过敏。”陆昭咬着烟往后靠, 吐出一口烟雾，“带她去医院打了个针。” 　　顾炎眉头一皱，“吃海鲜了？严重吗？” 　　“没什么事。”陆昭语气稍顿, 抬眼：“你也知道她海鲜过敏？” 　　顾炎点头：“她来玩那天一起吃过晚饭, 之前你还说人家挑食，小孩怪冤枉的。” 　　想起小姑娘含着眼泪说的那句——“你也没问我啊。” 　　他心里又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闭上眼，头靠在椅背上。 　　顾炎见他情绪不太好，表情沉了沉, 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岔开话题：“竞标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陆昭眯着眼睛侧过头，声音散漫，“打探敌情？” 　　顾炎嗤笑一声，“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友军。” 　　陆昭不置可否。 　　“好歹是你爸的公司，你真要下很狠手？” 　　陆昭掀了掀眼皮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墙面，眸色沉黑，“他从来没对我手下留情。” 　　顾炎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陆昭的脾气他清楚得很，但凡决定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当年他母亲谢青亦的死，对于陆昭来说是一种重生。 　　只不过这种重生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两个人并肩坐在大厅沉默了许久，突兀的门铃声打破原本沉寂的空气。 　　几乎是同时，陆昭的手机铃声也响起来。 　　是虞若打进来的。 　　他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接，捞起手机进到隔间。 　　合上门后，铃声戛然而止。 　　他思索片刻，拨了回去。 　　忙音只响了一声，接起来。 　　陆昭没说话。 　　虞若声音软绵绵的，拖着尾音听起来像极了撒娇，“你到哪儿了啊？” 　　陆昭：“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回家拿东西了吗？如果没有的话就先不用回去了，我想了一下，就一晚上不用那么麻烦的。” 　　过了好几秒，陆昭才出声，“没有。” 　　虞若松了口气，“那你买完吃的赶紧回来吧，我都快饿死了。” 　　隔间里空荡安静，耳边只有电话里微弱的电流声。 　　“小鬼。”陆昭突然开口，嗓音冷冰冰的，“我是你什么人？” 　　虞若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怔：“哥……” 　　没等她说完，陆昭又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他闭上眼睛，很轻地笑了声，“叫一声哥哥，还真把我当哥哥使唤上了？” 　　空气一瞬间停住，虞若在电话那头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 　　陆昭敛去了声音里仅存的那点笑意，平静地说：“我明天出差，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找我。” 　　他挂断电话，两手垂在身侧，后背微弓抵住门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陆昭觉得自己想多了。 　　或许他不该带着成年人的思想来揣测一个小姑娘单纯的想法。 　　可正是因为这样，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十五岁的年纪，是干净无瑕的人生扉页。 　　哪怕是一丝丝可能性，也不该耗费在他身上。 　　— 　　病房里暖黄色的光线全部来自半透光的窗帘后。 　　是落日的余晖。 　　虞若捧着手里崭新的睡衣站在洗手间里，迟迟没有动。 　　半天没听到她的动静，张姨蜷起手指敲了敲门，“阿若？” 　　“买的比较急，睡衣是不是不合身？” 　　“啊……”她回过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置物架上，隔着门板回答：“合身，谢谢张姨。您先在外面休息一下吧，我顺便洗个澡。”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关门的声响。 　　虞若撑着洗手池，打开水龙头，用掌心捧着水，一下又一下地往眼睛上拍。 　　冰凉的水流浸到眼睛里，带着寒意，又夹杂着几分酸涩。 　　顺着下巴尖往下滑的，她有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珠。 　　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为什么陆昭突然会对她说出那种话。 　　既然觉得这么麻烦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住进家里啊。 　　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又要时不时给她这种模糊不清的错觉。 　　现在好像她是块硬要贴上去的牛皮糖，既没有用处，还要耗费他额外的精力，甩都甩不掉。 　　虽然这种比喻用在自己身上有些荒唐，但是对于陆昭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陆昭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脾气差，又霸道，对她真的一点都不好。 　　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怀着这股子冲动劲儿，虞若抬手抹了一把脸，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准备把陆昭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她捏着手机，覆在边缘的骨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最后，她垂下手，贴着墙壁慢慢坐下来，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洗手间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虞若肩膀轻轻耸动，却始终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暗恋真的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 　　让人变得卑微、胆怯，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就连放弃喜欢这件事。 　　她也没法轻易做到。 　　— 　　隔天，得知虞若住院的消息，虞正文连夜从沪川赶了过来。 　　距离春节还有段时间，她不想直接跟他回去，借口去温思灵家在度假村的别墅先玩上一阵子。 　　出发前一天，和温思灵约定好时间后，虞若窝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连着下了两场雪，清晨的阳光折射着窗外白茫茫的积雪，有些刺眼。 　　房门开着，陆昭抱起手臂，头抵在墙壁上。 　　见她半跪在行李箱前，从里面拎出一件外套裹在身上，又起身从衣柜里拿了另一件塞进箱子里。 　　他出声问：“不准备在这住了？” 　　虞若动作停顿了一下，默默按着行李箱，用力拉上拉链，“和我爸去沪川，开学再回来。” 　　收拾好东西之后，见陆昭仍旧站在门口，她没急着起身，想问问他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能不能帮忙每天去照看一下小黑。 　　但是思索了一会，滚到嘴边的话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宁愿去拜托一下小区的管理员，也不想再麻烦陆昭任何事了。 　　虞若直起身，拖着箱子看他，“那我走了。” 　　陆昭“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也没有要帮她把箱子送下去的意思。 　　虞若一个人坐上的出租车。 　　市区与别墅的距离很远，和司机报过地点之后，她头抵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闪过的光景的发呆。 　　她总觉得一夜之间，陆昭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可是仔细想来，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 　　陆昭原本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也许是因为没见面，也许是因为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在温思灵家呆了一段时间之后。 　　那些在她心头乱撞的琐碎情绪被渐逐渐冲淡。 　　转眼间，除夕快到了。 　　准备从别墅离开的前一天，温思灵提前叫上了小时候的玩伴，在别墅布置轰趴。 　　早上收到高忆和虞正文消息的时候，虞若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别墅后面就是滑雪场，人到齐之后，一帮人闹哄哄地结伴往那边走。 　　只不过虞若的身边格外聒噪。 　　秦源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开始她还象征性地回应几句，后来直接懒得再说话。 　　见虞若兴致不高，秦源挠了挠头转移话题，“嘉明的作业是不是很多啊？我看你都没空回我的消息。” 　　温思灵在一旁都听烦了，她绕到一边挽住虞若的手，不冷不热地开口：“不是没有空，人家只是不想回你而已。” 　　听完这话，虞若抬头和温思灵对视了一眼，没有反驳。 　　秦源：“……” 　　气氛尴尬了一瞬。 　　好在滑雪场入口就在眼前，同行的人暂时按照男女分队去换滑雪服。 　　上初中的时候虞若和温思灵经常来这边玩，两个人熟门熟路地换好装备在外面里等其他人。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呢。”温思灵边往外走边说，“你之前说搬到哥哥家住了，我怎么没记得你还有个哥哥啊。” 　　说起这个，虞若突然觉得一阵堵得慌。 　　她抬手紧了紧袖口的绑带，闷闷道：“算不上哥哥，顶多就是一个认识的人，比我大不少。” 　　说完她还刻意补充道：“很老。” 　　滑雪场里风很大，头上还带了厚重的毛线帽，温思灵有些听不清她说话：“年纪和你差不了多少？” 　　虞若觉得好笑，转头看她，“是比我大不少！” 　　“是个老男人知道吗？”她边笑边对着温思灵的耳朵喊，“老男人！” 　　“小鱼妹妹？”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虞若抬眼，看到江林正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江林哥。”她连忙上前打过招呼。 　　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 　　江林…… 　　江林在的话。 　　虞若有些机械地抬起头，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 　　就在刚才她和温思灵说话的那个地方。 　　陆昭正站在那，扬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第十九章 说谁是狗呢。 　　虞若觉得这一刻的尴尬级别甚至是可以记录到她人生史册的那种。 　　像极了和同桌凑在一起说班主任坏话, 一扭头看到班主任正拿着教尺站在身后的感觉。 　　而且刚才她喊得那么大声，巴不得全世界都能听到。 　　要是说他没听到，有点自欺欺人。 　　场面尴尬得令人窒息。 　　温思灵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偏过头小声问：“这就是你那个老哥哥吗？” 　　“……” 　　被她一问虞若更心虚了, 她收回目光，平复了一下呼吸解释道：“这是另外的哥哥……” 　　温思灵半信半疑地点头，心想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哥哥，也十分礼貌地跟着说，“哥哥好。” 　　眼看着她又要开口说点什么, 虞若转过来疯狂对温思灵使眼色, 然而没来得及。 　　“是来给你庆祝生日的吗？”温思灵已经问出了口。 　　江林：“小鱼妹妹, 今天是你生日啊？” 　　虞若立马弯起嘴角笑着点头：“嗯，正好和朋友一起来这边玩。” 　　“生日快乐。今天来这边谈事情, 也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 　　江林想了下，“你什么时候回去？” 　　“放寒假了, 最近都在朋友家住。”虞若指着滑雪场后面的方向，“就在那边的别墅。” 　　江林：“这样吧，我忙完之后去给你买个礼物。” 　　虞若摇头：“不用了江林哥。” 　　“没事, 正好陆昭也在。”江林回头看了一眼，“晚上让他顺路给你送过去。” 　　听到陆昭两个字，虞若下意识拒绝：“真的不用！” 　　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强烈, 又反过头解释道：“那个, 谢谢你江林哥，等下次吧，不用单独麻烦一趟的。” 　　“你们先忙，我先走啦。” 　　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余光扫过的末尾, 似乎陆昭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走。 　　虞若来不及思考，拉上温思灵就往雪场里走。 　　— 　　漫天飞扬的雪花消融进一望无际的纯白，头顶黄色的缆车顺着索道缓慢向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弧线。 　　明明可以打个招呼再离开的事情，她好像做得太明显了。 　　反倒显得她心虚一样。 　　虞若有些懊恼。 　　正在走神的空挡，滑在她前面的人突然摔倒了，虞若来不及停下，雪仗往旁边一撑，整个人摔了出去。 　　山脚到山顶有专门的索道。 　　温思灵扶着她进到缆车，“没事吧？” 　　“没事，以前玩的时候也没少摔。”虞若扯着嘴角笑了下，弯腰揉了揉脚踝。 　　从缆车的窗户看下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她定定地望着窗户发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理说就一个直直的坡道，虞若又不是第一次来，根本不至于摔跤。 　　而且从刚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心不在焉，现在又开始唉声叹气。 　　温思灵拖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眯起眼睛，“你不对劲。” 　　虞若一愣：“嗯？” 　　“是因为秦源吗？”温思灵继续说，“我是觉得大家之前都是一起玩的，别人都请了不请他有点不太好。” 　　秦源喜欢虞若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虞若来来回回拒绝过太多遍，也就习惯性忽略了。可是这次主角毕竟是虞若，看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温思灵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看了虞若一眼，表情有些愧疚，“对不起呀阿若，早知道提前跟你商量一下了。” 　　虞若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扯过她的手臂把头靠上去，笑了起来，“我真的没有不开心，而且秦源就是人烦了一点，有他在气氛还挺活跃的。” 　　见她没有生气，温思灵放下心来，随口道：“都拒绝到那个份上了，你说他怎么还不放弃呢？” 　　“还能因为什么。”虞若闭上眼，慢悠悠地说：“我实在太优秀了呗。” 　　温思灵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虞若唇角的笑意逐渐垂了下去，她缓缓睁开眼，盯着地面斑驳的阳光。 　　“思思。”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 　　来自某种说不上来的默契，温思灵立马察觉到，“你有喜欢的人了？” 　　虞若没吭声。 　　温思灵：“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虞若犹豫着开口：“那要是他根本不会喜欢我怎么办？” 　　温思灵笑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啊。” 　　虞若摇头：“因为……” 　　因为他们两个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就连对他产生了喜欢这种想法，虞若都觉得实在是太幼稚了。 　　她垂下头，用头发挡住侧脸，很轻很轻地叹息，“没什么。” 　　— 　　天花板被气球覆盖。 　　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不知道是谁被绊了一跤，砰的一声，踩爆一个气球。 　　虞若的视线才从手机上挪开。 　　屏幕停留在两分钟前陆昭给她发的消息上。 　　——哪一栋？ 　　“我先出去一趟。”虞若弯腰拍了拍温思灵的肩膀。 　　“去哪？” 　　“我哥哥来找我了。” 　　“啊，白天那个？” 　　虞若点点头。 　　刚出院子，她就看到陆昭站在外面的石阶下。 　　寂静的灯光下，光圈照亮头顶雪落下的细密碎片。 　　听到门口的动静，陆昭抬头，顺手把烟蒂往石壁上一掐，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火星，就灭了。 　　“虞若。” 　　他靠前走了两步，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薄怒，“你怎么在这。” 　　对上他的目光，虞若下意识闪躲了一下，“朋友家在这。” 　　“朋友家？”陆昭抬头打量了一眼，淡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我说你要去沪川。” 　　“是啊。”虞若很小声地解释道：“呆了一阵子，明天就走了。” 　　陆昭唇线绷直，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冰冰地气场不由分说地压下来。 　　她知道陆昭又在生气。 　　虞若忍不住瘪瘪嘴，委屈道：“反正都不是住在你那，都一样的。” 　　陆昭抬了抬眼：“你爸知道吗？” 　　虞若声音细若蚊鸣：“知道。” 　　“行。” 　　陆昭停顿了下，唇角一弯，语气又变成平时那般，却带上了莫名的压迫感，“好好玩吧。”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放在旁边的石台上，几乎没有片刻停留的转身走了出去。 　　江林的车停在前面。 　　陆昭上车之后，江林忽而觉得周围的空气冷飕飕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散发出强烈低气压的源头，随口问道：“你和虞若吵架了？” 　　陆昭嗤笑了声：“和小孩吵什么架。” 　　“那倒也是。”江林没在意，伸手把暖风调高一档，“礼物她还喜欢吗？” 　　陆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之后的一整个月，虞若跟着虞正文去了沪川，再也没联系过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昭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谢青亦忌日那天，陆昭没有和陆修诚一同前往。 　　从墓园回来后，他又做了那个梦。 　　是他十三岁生日那天。 　　陆修诚定好了晚上的餐厅，要带他庆祝。 　　他兴高采烈的跑到房间，却看到谢青亦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前。 　　她手里拿着一条洁白的床单，正仔仔细细拧成绳结。 　　“妈妈，你在做什么？”陆昭站在她身后，轻声问。 　　女人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他，“阿昭。” 　　她很瘦，苍白的手背上只能看到根根凸起的骨节，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生日快乐阿昭。”她扯着唇角对他笑，“妈妈今天就不陪你一起去了，妈妈有别的事情。” 　　陆昭后脊一凉，静静地望着她。 　　“妈妈对不起你。”女人用嘶哑的嗓音，不断重复着嘴里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他隐约猜到谢青亦要做什么，哭着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推出门外。 　　…… 　　陆昭猛地惊醒。 　　半开的窗帘，把清晨斑驳的日光印在天花板上，整个房间充斥着丝丝缕缕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 　　陆昭撑着床板坐起来，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亮了。 　　喉咙干到像要冒火，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出来。 　　原本只有矿泉水的冰箱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了各种牛奶饮料，还有一些方便食品。 　　陆昭打量了一眼，拎出一盒牛奶丢到微波炉里。 　　— 　　周末的清晨，街道上格外宁静，雾气浓重的弥散在空气中。 　　陆昭把牛奶倒进小黑的食盆里，把面包拿出来。 　　“小瘸子。” 　　等了一会，也没见它从狗窝里出来，陆昭弯下腰往里面看了一眼。 　　小狗窝在里面，病恹恹地耷拉着脑袋，身体还一个劲发颤。 　　陆昭皱眉，给江林打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通，江林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开口：“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七点。”陆昭不咸不淡地回答他，“有事找你。” 　　江林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声音也逐渐清醒过来，“怎么了？” 　　陆昭：“小瘸子生病了。” 　　江林被气笑了：“所以呢？” 　　陆昭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把小黑从狗窝里抱出来，“上次给它治病的宠物医生，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 　　江林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等我一会。” 　　原本宠物店今天休息，好在老板是江林俱乐部里的常客，破例赶过去给小黑看了病。 　　估计是在外面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有点肠胃炎，医生给它打了一针，又简单的开了些药回去。 　　眼看着走到陆昭的小区楼下，江林想起来问道，“小鱼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啊？好久没听到她的动静了。” 　　陆昭抬手按下电梯，淡淡地开口：“我怎么知道。” 　　江林有些惊讶：“这么久她都没联系过你啊？” 　　陆昭扯着毯子往小黑的身上裹了裹，“联系我干什么？” 　　“也是，我看人家也不怎么愿意住在你家里。上次在滑雪场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哦对！”他笑得贱嗖嗖的，“老男人，她说她住在一个老男人家里哈哈哈哈哈。” 　　江林越想越觉得好笑，“你说人家小孩要多讨厌你才能背地里这么说你啊。”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姑娘扬着笑脸对着旁边的人说——“是个老男人知道吗？” 　　——“老男人！” 　　沉默半晌，陆昭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他脚步一顿，转手把小黑递到了江林怀里。 　　江林有些莫名，“？” 　　“手酸了。” 　　陆昭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袖，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兄弟有点沉。” 　　“它确实比上次……” 　　话说了一半江林才反应过来。 　　妈的，说谁是狗呢！ 第二十章 哭什么？ 　　虞若是早上抵达江城的。 　　原本虞正文打算送她, 结果临时有事走不开，只能放她一个人回去。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告诉陆昭, 等到了再说。 　　当然这个决定带有一些赌气的成分。 　　没想到虞正文居然直接联系了陆昭, 出发前一天收到陆昭消息的时候，虞若直接失眠。 　　江城天气不太好，起飞的时候先是延误，落地也因为摆渡车的问题耽误了时间，整整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取完行李后有一条很长的扶梯, 她半倚在扶手上, 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 　　除了黑眼圈有点重, 其他的都还好。 　　她缓慢地吐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陆昭发消息。 　　——[我出来了。] 　　扶梯缓慢下降, 几乎是一眼，她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陆昭。 　　和往常无异的黑衣长裤, 他单手插着口袋，微弓着后背靠在角落的墙壁前，即便形态有些吊儿郎当, 但个头长相都十分惹眼。 　　似乎是看到她的消息，他下颌微扬，抬眼往扶梯的方向扫过去。 　　虞若莫名有些紧张。 　　没多久, 陆昭就注意到她。 　　他收起手机, 往扶梯口的方向走过来。 　　机场里暖气开得很足，虞若托着行李箱站在他跟前，只觉得脑袋热得发昏，也没主动说点什么。 　　陆昭也站着没动，悠悠道：“哑巴了？” 　　虞若这才抬起头, 叫了声“哥哥”。 　　陆昭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垂眼看着她，“慢死了。” 　　虞若偷偷翻了个白眼，嘀咕着：“又不是我开飞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见。 　　陆昭眯着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蜷起手指敲上她的脑门，“说什么？” 　　虞若捂着脑袋瞅他，“你别敲我！” 　　陆昭勾唇笑了声，“怎么，又怕我把你脑袋敲坏？” 　　“你就是嫉妒我脑子比你好用。” 　　“是啊。”陆昭盯着她，顿了几秒，故意放慢语速说，“老男人的脑子哪有你这个小姑娘的好用。” 　　“……” 　　果然那天他听到了，还一直记仇记到现在。 　　虞若瞬间涨红了脸，脑子里那点紧张情绪都被突如其来的羞怯覆盖。 　　这个男人真的是非常，以及极其的讨厌！ 　　她一时有些气不过，却又觉得自己理亏，只能默默地瘪瘪嘴，越过他往前走。 　　陆昭的车停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里。 　　她在后座和副驾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顺应自己的本能，坐上了副驾。 　　机场门口不过几百米的路，足足开了半个小时。 　　虞若偏过头，百无聊赖得看着窗外，实际上却在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开车的人。 　　陆昭开车的时候，习惯松垮着身体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搭在反向盘上，目视前方。 　　阳光肆意穿过车窗打在他侧脸，让人挪不开视线。 　　虞若喉咙突然有些发痒。 　　她连忙收回视线，扯着卫衣的帽子遮住脸，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一路上沉默无言。 　　虞若紧闭着眼睛在一旁装睡，感觉到车子好像缓慢的停下，她没立刻睁眼，轻轻眯起一条缝打量着四周。 　　漆黑一片，好像是停车场。 　　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又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才装模作样地问道：“到了吗？” 　　陆昭没说话，熄了火。 　　虞若往外面打量了眼，跟着解开安全带，准备拉开门下车。 　　她指尖碰到身侧的把手，抬了半天车门也没有动，她涌上一股燥意，拉着把手用力晃了两下。 　　注意到虞若的动作，陆昭偏过头看向她。 　　“你准备把我车给拆了？” 　　“不是，我打不开门。” 　　她话音刚落，陆昭突然解开安全带，凑了上来。 　　虞若呼吸一滞，下意识抬头，视线只能触及他微微拉长的颈线。 　　陆昭手臂贴着她脸侧伸过去，紧接着指尖按住把手，掌心向上一抬。 　　“咔哒”一声，门开了。 　　他动作没来得及收回，唇角带上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垂着眼看她。 　　“脑子非常好用的小鬼，连个车门都不会开。” 　　虞若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手机震了震。 　　她低头看了自己的，才发现是陆昭口袋里的手机在震。 　　“自己上去吧。” 　　陆昭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箱抬到电梯间，抬手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事，走了。” 　　虞若点点头，接过箱子伸手按下电梯。 　　听到身后传来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眼陆昭的背影，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心里偷偷骂他，立刻拿出手机给温思灵发了一条消息。 　　虞若：[他今天来机场接我了！！！] 　　温思灵很快回复：[然后呢然后呢！] 　　虞若：[然后有事，把我送回家之后就走了。] 　　温思灵：[……] 　　温思灵：[约下次见面了吗？] 　　虞若：[没有，他平时很忙的，我们比较少见面。] 　　温思灵：[他到底是哪个学校的啊，能比嘉明还忙？] 　　上次在滑雪场和温思灵提过一嘴之后，耐不住她连着好几天的盘问，虞若最后还是招了。 　　但是她不敢说自己喜欢的人是陆昭，只能说是一个外校认识的同学，恰巧住在一个小区。 　　短暂冲动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虞若想了想，回过去：[算了，可能过一阵子我就不喜欢他了。] 　　温思灵：[那你这个喜欢还真够随心所欲的。] 　　下了电梯，她打开房间的门，把行李箱推进去。 　　嗅觉比视觉先一步感知，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陆昭身上淡淡的冷杉气息，虞若又开始不自觉的想起他。 　　她盯着手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喜欢，要是真的能随心所欲就好了。 　　— 　　下午，董事长办公室。 　　偌大的空间里，寂静得过分。 　　陆修诚眉头紧蹙，强压着怒火，把手里的资料“啪”的一声丢到桌上，“这就是我把沐青交给你的结果？” 　　“对不起爸，之前的工程明明已经沟通好，没想到他们会临时改变主意。”陆垣垂着头站在一边，低声解释道。 　　原本沐青拿下温泉山庄的项目已经志在必得，谁知道临近开标工程方面突然出现问题，对接公司的负责人临时反悔。 　　导致沐青的局面非常被动，根本没办法履行标书的条款，项目直接被一家冷门企业抢走。 　　温泉山庄对沐青的意义非同小可，失去这个项目所带来的损失也根本没法用金钱衡量。 　　“对不起？” 　　看着陆垣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陆修诚实在忍无可忍捞过手边的瓷杯摔到他身后的墙壁上。 　　“滚！没用的东西！” 　　锋利的瓷片贴着陆垣的手腕划过去，他人没动，依旧垂着头站在原地。 　　陆修诚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了，抬手指着他，“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从总部出来之后，陆垣直接去了沐青。 　　前台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颤巍巍地开口：“陆总。” 　　“陆昭呢？” 　　“小陆总刚来，在办公……” 　　还没等她说完，陆垣已经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敞开。 　　陆昭缓缓抬头，扫了眼站在他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转而跟没看见他一样，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陆垣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沉了口气，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扔在桌上。 　　陆昭动作一顿，合上手里的文件，盯着照片打量了一会儿，淡淡道：怎么了？ 　　陆垣：“负责工程的蒋总你认识吧？” 　　陆昭人靠上椅背，眼眸一抬，唇角也跟着扬起来，“认识。” 　　这段时间陆垣安排了人一直默默跟踪着陆昭的动线，发现他不光私下和蒋总联络，还和顾家走的十分亲近。 　　陆垣几乎可以确信工程的问题和他脱不了干系。 　　陆垣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些照片被爸看到是什么后果？” 　　陆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蒋总负责工程，又是我的熟识，一起喝杯茶很奇怪吗。” 　　他神情看起来十分随意，办公室冷白色的灯光打下来，沉得嘴角那抹笑多了几分病态。 　　看着那张和陆修诚如出一辙的脸，陆垣只觉得一阵恼火。 　　他扯了扯嘴角，忽然道：“是你做的吧。” 　　陆昭抬眼笑，“如果是我呢？” 　　“你不要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踩到我头上！” 　　陆垣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你别忘了，谁是陆家的主人！” 　　陆昭也跟着起身，“现在外面的流浪狗都不会乱咬人了，别这么玩不起。” 　　“谁都能是陆家的主人。” 　　他身体前倾，托着尾音轻笑了声，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唯独你这个杂种不能。” 　　“你再说一遍？！” 　　陆昭看着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重复：“杂种？” 　　话音刚落，陆垣抬手扯住陆昭的衣领，扬起拳头打上去。 　　陆昭站在原地，没躲。 　　骨骼之间直接的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办公桌因为剧烈的移动，贴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头跟着偏了偏，拇指贴着唇角抹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从来没想过要抢什么位子。” 　　陆昭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睨着陆垣，“我所做的，无非是把你和你妈当年对我做的事情如数奉还。” 　　他一字一句地：“这是你欠的债。”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 　　陆垣面对面和他僵持了片刻，最后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 　　玻璃门“咣”地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 　　陆昭闭上眼。 　　他莫名想起来刚上大学从洛湖搬出去那会。 　　有一次回家，发现家里所有与谢青亦有关的东西全部都被收走，连他的房间都重新装修给了陆垣。 　　他直接找到陆修诚，那时候陆修诚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也是那句话——别忘了陆家的主人是谁。 　　他二话没说把陆垣打了一顿，陆修诚大发雷霆，直接把他赶出家门。 　　从那之后三年的时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奇怪的是，关于那天的记忆，除了失望、愤怒之外。 　　他竟然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怯生生叫他叔叔的小姑娘。 　　就好像，完全黑白色的记忆里。 　　有从窗外照进的光影，硬生生地落了进去。 　　他平静地睁开眼，自嘲似的笑了声。 　　— 　　窗外的梧桐树，仿佛一夜之间裹满了枝芽，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 　　虞若窝在卧室里，对着一张空荡荡的画布，迟迟没有落笔。 　　她脑海中又开始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 　　原本以为已经冷却到差不多的感情，却只是因为重新见了一面，轻而易举的在她胸口沸腾起来。 　　她索性把画笔收起来，随便找了一本习题册堵上耳朵开始背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阵微弱的开门声。 　　虞若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 　　很快，外面没了动静。 　　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眼。 　　客厅的灯没开，四周黑漆漆的，只有窗外微弱的灯光充斥在房间里。 　　虞若看到坐在沙发前的陆昭。 　　他身上的外套没脱，衬衫的领口随意开了两颗，脖口勉强挂着一条领带，指尖有橙红色的火光闪烁。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气弥漫。 　　听到她的动静，陆昭按灭了手里的烟，打开手边的落地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虞若抬手挡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才回来。” 　　陆昭合上眼，头抵在靠背上，没说话。 　　头顶暗黄色的光线洒下来，他整个嵌在光影里，看不真切。 　　虞若向前走了两步，这才注意到他脸侧的淤青，唇角旁边还有伤口结痂的痕迹。 　　她呼吸收紧了一瞬，僵在原地看着他。 　　鼻子一酸，眼泪莫名的就掉了下来。 　　她立刻慌张地垂下眼睫，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滚。 　　陆昭刚好睁开眼，看到她的眼泪，顿了顿。 　　“虞若。” 　　虞若眼睫颤动，红着眼眶抬起头。 　　陆昭眉心微蹙，沉着眸子看她，眼神里的冷漠几乎掩盖了所有情绪。 　　“哭什么？” 　　虞若嗓子堵着，喉咙翻涌着半天没涌上几个字。 　　她很想问他这么晚回来是去了哪里。 　　为什么一个人喝酒，为什么会和被人打架，是不是心情不好才会坐在这里抽烟。 　　可是好像无论什么，她都没有资格问出口。 　　虞若抹着眼泪，声音低低的，“我……” 　　“我问你。” 　　陆昭没回答她的问题，唇线绷直，声音冷得像要结冰。 　　“我受伤了，你在哭什么？” 第二十一章 喜欢个屁。 　　陆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眼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眼神冷漠得让人心里一缩。 　　时间久了不见，虞若差点都忘记他原本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冷漠, 薄情, 随心所欲。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烦人的小孩，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两下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拒之门外。 　　从小到大，虞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卑微过。 　　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像第一次来他家里的时候一样，二话不说直接跑出去。 　　管他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不会受这种气。 　　可是现在, 虞若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多一点, 还是心疼他多一点。 　　她在想，如果现在她年纪和陆昭相仿, 能在各个方面给予他帮助。 　　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他倾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堵在嗓子里欲言又止的话，她不但没有立场去说，连她心里那点情绪似乎要深深地藏在心底。 　　虞若忍着眼泪, 手指攥紧又松开，最后带着哭腔说：“我睡不着……” 　　“题太难了我做不出来，开学要交作业的……” 　　她泪水一个劲地贴着脸颊往下滚, 崩溃似的闭上眼睛, 嘟哝不清地重复：“我根本做不出来……呜……” 　　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让人心忍不住揪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而空荡。 　　陆昭伸手摸上烟盒，捏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没点。 　　沉默半晌，他把烟丢到桌子上, 下颌骨微动，叹了口气。 　　小姑娘藏不住的心思就像被装在完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她自以为密不透风，实际却无所遁形。 　　陆昭直起腰，唇角松了松，“课本呢？” 　　虞若抬头，眼神有些朦胧：“啊？” 　　陆昭：“不是有题不会码，拿过来。” 　　虞若讶异，脱口而出，“你会做？”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瞧不起人，犹豫着解释道：“是奥数题，这么久了你应该都不会了吧。” 　　陆昭歪着头，觉得好笑，“我是K大毕业的。” 　　“哦。” 　　全国前三的大学毕业也不一定还记得住高一的奥数题吧。 　　虞若在心里偷偷嘀咕。 　　她转身走进放房间，拎了本习题册放到他面前，用手指了一道大题，“这个。” 　　陆昭随手拿了支笔，单手支着下巴，瞥了眼她的习题册，懒懒地开口：“考第一名的小鬼，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虞若吸了吸鼻子，凑过去跟着看了一眼，小声说：“哪里简单了。” 　　面对面的距离有些近，她微微抬头。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又错开。 　　陆昭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把眼泪擦干净。” 　　“坐过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好好听着。” 　　他逐字看过题目，然后拿起铅笔在旁边潦草地写下一小串公式，边写边低声跟她讲解着。 　　出乎意料的是，陆昭不但会，而且讲题的思路甚至比老师的还要清晰。 　　本该要认真听着他讲题，虞若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落在他的侧脸。 　　尽管他看上去有些疲倦，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心跳加速。 　　见她走神，陆昭用笔敲了敲桌子，“看这儿。” 　　虞若慌忙地收回视线，“我看着呢。” 　　陆昭顺带着给她讲了讲后面几道的答题思路，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这几道习题统统消化了。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嗓音带着被酒精浸润过的微沙。 　　“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 　　虞若躺到床上，酝酿了半天的睡意，却因为精神太久，有些睡不着。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灰色的小盒。 　　是陆昭上次留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条款式非常简单的银链，下面垂着一个小太阳的吊坠。 　　虞若伸出手指在吊坠上面点了点，莫名想起温思灵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啊。” 　　她想象了一下。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因为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想法居然是。 　　陆昭绝对不会喜欢她。 　　在他忙着工作忙着四处谈生意的时候，她的烦恼却只是功课作业应付老师这种事情。 　　年龄上的差距好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是抛开年纪，陆昭就会喜欢自己了吗？ 　　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各方面都能和他相匹配优秀的人。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像她这样叛逆又麻烦的累赘。 　　他说的没错，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该做的事。 　　至少也要等她长大，变得足够优秀，能够跟上他的步伐的时候。 　　才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 　　— 　　新学期开始。 　　虞若整个人的状态像打了鸡血一样，再也没有迟到翘课。 　　连着几次考试就没从第一名掉下来过，中间还出去参加了两个省级的油画大赛。 　　陆昭好像也因为工作的原因常驻新城，很少回来。 　　这中间和他见面的次数，几乎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转眼间，窗外的郁郁葱葱逐渐被秋风吹散，落成一地黄叶。 　　高二的寒假，虞若跟着高忆去了美国过新年。 　　近乎一年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没有交集，还是因为那些情感已经被自己藏在心里。 　　虞若好像已经不会再去刻意想起这个人了。 　　和温思灵的聊天记录里面，也逐渐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相比短暂不能相见的遗憾，她有了更加长远的目标。 　　高二下学期，学校的课业逐渐变得繁重。 　　班长抱着一堆试卷进到教室的时候，整个教室哀嚎一片。 　　“还让不让人活了，这才高二啊！” 　　方宇两条腿蹬了蹬，伸手拍拍虞若，“今天的物理随堂你做完了吗？” 　　虞若从书本里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要抄？” 　　方宇：“……” 　　在前排分完卷子，班长对着虞若招了招手，“虞若，老班找你。” 　　“卧槽老班找你干嘛！不会是发现我昨天抄了你的周报吧……” 　　“要是发现了。” 　　虞若合上课本站起来，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说是方宇逼着我给的答案，我不给他就打我。” 　　方宇：“……” 　　二楼办公室，谈雪晴正坐在里面批改试卷。 　　见她进来，谈雪晴放下手里的笔，从手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沓资料，放在面前。 　　“叫你来主要是想跟说说交换生的事。” 　　嘉明在美国有一个合作的美术院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出几个交换生的名额过来。 　　往届的交换生里面，有不少优秀的学生直接以此为契机选择留学，考进当地有名的高校， 　　恰巧虞若学习成绩优异也获得过不少奖项，而且母亲又在美国，谈雪晴觉得她是最好的人选。 　　“你先回去自己考虑一下，之后我也会联系你家长那边商量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要看校领导的决定。” 　　看她表情不太好，谈雪晴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落选，安慰道：“不要担心，按照你的成绩，基本是稳的。” 　　当晚，高忆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虞若看着手里的报名表，想都没想，说：“我不去。” 　　高忆没想到她会拒绝，耐下性子劝说她。 　　“按照你的成绩之后继续待在江城就是在浪费你知道吗？而且你未来要是走美术方向的话，还是到妈妈这里来比较好。” 　　“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对着干，这完全没必要，因为错失的是你自己的前途，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不再是以前那种不懂事的年纪了。” 　　听到她半天没有动静，高忆也失了耐心。 　　“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个月我去江城接你。” 　　对面直接挂断了电话，虞若垂着眼睛，慢吞吞地放下手机。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重要。 　　从小到大她的梦想就是可以变成一个画家，拥有自己的展厅，办上一场属于自己的画展。 　　这是一个让她可以距离梦想更进一步的机会。 　　然而可笑的是在自己的前途与江城之间，她居然对后者的留恋更多。 　　虞若看着脖口的项链吊坠，突然鼻尖一酸。 　　那些在胸口潮涨又潮退的情绪，被她压在角落无法释放。 　　她只能把对于这件事的挣扎，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于是期中考试的时候，虞若干了一件惊动了整个级部的事。 　　她交了白卷。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干脆关掉手机躲在家里没去上课。 　　虞若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洗了把脸，又重新坐在画板前。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知道逃避只是暂时的，很快班主任就会联系她的家长，高忆和虞正文都会知道这件事。 　　而且交换生的事情大概率也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泡汤。 　　可是听到高忆替她决定去美国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想离开江城，不想离开陆昭。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做了就是做了，不会再有后悔的余地。 　　安静的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流动缓慢的空气像掐住她的大脑，混沌到无法思考。 　　迫不得已，虞若只能拼命画画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陆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开门。” 　　她拿着画笔的手一颤，颜料在画布上划上一道刺眼的横线。 　　“虞若。” 　　陆昭的语气有些生硬，带着藏不住怒意。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动作。 　　陆昭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这么想来，好像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做好挨骂的准备，心一横打开了门。 　　久违的见面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还没等她开口，陆昭先问道：“为什么不去上课。” 　　“……” 　　虞若没说话。 　　陆昭垂着眼睫看她，像是气笑了，“年纪涨了胆子也跟着变大了？” 　　虞若嘴巴张了张，想解释点什么，最后捏了捏拳头。 　　“学校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墙上的钟表指向六点，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卷走，街边的路灯骤然亮起。 　　虞若抬手，想要打开灯。 　　手还没碰到开关，就听到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小鬼，你还准备烦我到什么时候。” 　　客厅里昏暗一片。 　　虞若手停在半空中，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陆昭的时候。 　　和现在如出一辙的表情，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绝情的话。 　　——“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现在也依旧如此。 　　虞若忽然明白，很多东西需要靠努力才能得到。 　　但是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情，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来的。 　　她拼命的努力着，却一遍又一遍的落空。 　　可是暗恋怎么会落空。 　　暗恋本来就是落空的。 　　她为之努力的所有瞬间，现在看来幼稚得像个笑话。 　　不过是个累赘，他想甩却甩不掉的累赘。 　　虞若下意识摸上胸口的项链，忍着喉间的酸意。 　　“我下个月就去美国了。” 　　她垂着头，轻声说：“这次真的会马上搬走，不会再麻烦你了。” 　　— 　　交换生的事情虽然泡汤，但是高忆之前早就在美国帮她找好了学校。 　　高二的课程一结束，虞若就办好手续去了美国。 　　临走的时候，她收到了陆昭发来的消息。 　　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短短八个字，虞若整整看了五分钟。 　　耳边响起冷冰冰的广播声，人潮逐渐往登机口涌上去，四周嘈杂一片。 　　她回过去两个字：谢谢。 　　虞若靠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缓缓蹲下了身，两只手环住膝盖，把整张脸缩了进去。 　　恍惚间，宛若老电影泛黄的碎片回忆一桩桩堆积。 　　陆昭是那最后一棵稻草，轻轻向下一掷。 　　终于，所有佯装溃不成军。 　　虞若没再忍着声音，她闭上眼睛，崩溃般的嚎啕大哭。 　　该离开的总会离开，它没迟到。 　　她以为自己能够不拖泥带水的，很酷的和他说再见。 　　可是，这终究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 　　“你当时也是够厉害的，级部第一考试的时候居然全部交白卷，简直就是嘉明的传奇。” 　　温思灵盘腿坐在沙发上，扶着脸上的面膜含糊不清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去美国的决心能有多坚决，结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听了高女士的话。” 　　在酒吧遇见陆昭之后，温思灵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虞若头枕在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听她东扯西扯，昏昏欲睡。 　　“啊！我差点忘了。” 　　温思灵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贼兮兮地笑：“你现在回国了，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的还有戏吗？” 　　虞若闭上眼转了个身，懒洋洋地回答，“这都过去多久了，喜欢个屁。” 　　温思灵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我看你是不清楚你当时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还总是神神秘秘的。” 　　“我差点以为你喜欢你哥。” 　　“……” 　　虞若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重复道：“陆昭？” 　　温思灵点头，“毕竟在你认识的人里面，他的颜值最具备可能性啊。” 　　虞若转头看她，笑了声，“你觉得可能吗？” 　　虽然虞若高中的时候寄宿在陆昭家里，但是在温思灵的印象里，虞若对这个人的评价一直不怎么样。 　　好歹算个哥哥，温思灵觉得她对人家的态度着实是太冷淡了点。 　　她问：“今天我们喝酒花了不少钱，你跟人家道谢了没啊？” 　　虞若原本想选择性的遗忘这件事，但提起来之后又不好继续装傻。 　　她伸手从旁边摸过手机，打开通讯录找了一圈也没有他的微信。 　　虞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没删他的好友，她眉头皱了皱，抱着一丝希望点开黑名单。 　　果然，陆昭两个字在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 　　具体是哪次喝醉之后干的她已经记不清。 　　虞若有些心虚，连忙把他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她喉咙滚了滚，斟酌了半天，打上一行字。 　　[我已经到家了，今天谢谢你。] 　　想了想，她又在前面加了个哥哥两个字。 　　半晌，又觉得哥哥这两个字有些亲昵。 　　正在她反反复复纠结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聊天界面突然多了一个一条消息。 　　陆昭：[？] 　　虞若手一抖，手机“啪叽”一下，砸在了脸上。 　　她揉着鼻梁，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又发来了一行字。 　　陆昭：[把我拉黑了？] 第二十二章 直接约不就行了。…… 　　最近酒吧开业期间人手忙不过来, 陆昭在大堂充当了一会服务生之后，坐在吧台要了杯水喝。 　　调酒师把水杯推到他跟前，笑着问：“刚才免单的那桌是谁啊？” 　　陆昭接过杯子, 思索片刻, “妹妹。” 　　“妹妹？”调酒师有些惊讶，“怎么从来没见过？” 　　陆昭摇头：“不是亲的。” 　　看着对方忽然变得暧昧不明的视线，他笑了笑，也没再解释。 　　吧台旁边的几个女生正在喋喋不休的讨论着关于渣男的话题，聊到兴起, 一人又要了一杯酒。 　　陆昭放下手里的水杯刚要进吧台帮忙, 身旁的手机一震。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江林发来的消息。 　　江林：[听说小鱼妹妹回江城了？] 　　陆昭：[嗯。] 　　江林：[改天把她叫出来一块玩玩呗，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他懒得再打字, 发了条语音过去：“你俩不是关系好吗，直接约不就行了。” 　　界面刚退出, 江林也发了条语音过来。 　　江林：“大哥，你觉得我单独约人家小姑娘合适吗？” 　　合适吗。 　　反正比他合适。 　　想起来刚才见面虞若迫不及待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陆昭笑了下, 还是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搜索了“虞若”这两个字。 　　弹出一个白色小猫的头像。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年前的除夕。 　　虞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没有称呼, 更像是群发。 　　五年的时间, 好像除了前两年过年的时候虞若会象征性的发条这样的消息给他，之后一直到现在，两个人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陆昭甚至都怀疑这小鬼是不是删了他的好友。 　　他点开她的头像，想了下，慢悠悠地打上三个字：到家没。 　　下一秒。 　　界面弹出一条消息。 　　消息已发出, 但被对方拒收了。 　　“……” 　　其中一个女生似乎是被戳中了伤心事，突然拍着桌子说了句：“渣男的微信还留着干嘛？！拉黑一百遍都不过分！” 　　坐在旁边的人十分同情地看着她，“算了别生气，照顾一下前任，毕竟死者为大。” 　　话音刚落，几个人笑作一团。 　　陆昭定定地看着这条消息，耳边环绕着她们的笑声。 　　拉黑。 　　不是删好友，而是把他拉黑了？ 　　半晌，他也跟着笑了出来。 　　说她是小白眼狼，好像还是轻了点儿。 　　几乎是同一时间，界面里虞若两个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陆昭把手机放在桌上，人靠进椅背。 　　目光有些玩味地放在屏幕上。 　　然而这个正在输入，足足输入了五分钟。 　　他瞬间没了耐性，直接发过去一个问号。 　　陆昭垂眸，懒洋洋地挑着眉，又补了一句：[把我拉黑了？] 　　对面的输入状态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沉默。 　　陆昭甚至有点好奇她到底会回过来什么。 　　又过了五分钟，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虞若：[你是？]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来——[陆昭哥？] 　　陆昭慢悠悠地回了个“嗯”。 　　虞若：[不好意思，应该是之前整理通讯录的时候弄错了。] 　　虞若：[我刚想给你发消息来着，今天谢谢你请我们喝酒，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 　　装模作样。 　　陆昭视线落在屏幕上，鼻间哼笑了声，打了几个字过去。 　　— 　　虞若平躺在沙发上，十分绝望地看着手机。 　　她原本以为当年在滑雪场说陆昭坏话被当事人听得清清楚楚已经是她人生中尴尬的巅峰。 　　可谁知道生活处处有惊喜。 　　而且更尴尬的是…… 　　她盯着自己刚才慌张之下噼里啪啦发出去的消息，把手机丢到一边，脑袋一转，把脸埋进沙发缝。 　　明明对方前一秒还是被拉黑的状态，她把人放出来之后还装模作样的问他是谁。 　　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撒谎吗。 　　虞若抬手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身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浑身一颤，连忙点开屏幕。 　　陆昭：[下次是什么时候。] 　　“……” 　　隔着屏幕虞若都能想象得到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玩味的表情。 　　他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老是对客套话这么执着？！ 　　虞若闭了闭眼，直接单方面终结了话题。 　　[最近有点忙，等我有空的时候联系你吧。] 　　— 　　发完之后她把手机往身后一扔，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打开文档开始整理简历。 　　温思灵端着牛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她在浏览招聘app，好奇地问：“你要找工作？” 　　虞若语重心长地开口：“我和你不一样，经济命脉都掌握在高女士手里，现在身上除了才华什么都没有。” 　　温思灵翻了个白眼，又问：“给你哥发消息了？” 　　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就来气，虞若回头瞪了温思灵一眼，“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知道她哪根筋又搭错，温思灵没理她，端着牛奶翘着二郎腿在旁边慢悠悠地开口。 　　“最近无界美术馆开馆正好需要一个策展，前两天朋友还联系我问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听完，虞若敲键盘的动作一停，她缓缓转过头，“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你说话吗？” 　　“因为你今天实在是太美了，我怕我一说话，夸你的话就停不下来。” 　　温思灵十分浮夸地摇头，“哇，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说起正题。 　　“不过那边入职的时间比较紧张，而且那边的要求比较严格，我也不确定能成，只能先帮你约一下。” 　　虽然她偶尔画画有些收入身无分文到不至于，但是至少要先有点事情做她心里才有底。 　　正好美术馆的工作也正和她的意，虞若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 　　面试就约在第二天下午。 　　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虞若直接从温思灵的衣柜里选了一套稍微正式的套装。 　　站在美术馆门外，虞若对着斜前方的停车镜理了理头发，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距离开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美术馆内的基本设计已经完成。 　　听说今天面试她的投资方负责人要稍微晚一点到，虞若和前台打过招呼之后，先到美术馆里面等。 　　无界美术馆是近期青禾旗下投资的一家民营美术馆。 　　不光占地面积很大，整个场馆从内到外的建造都十分精细，临近开馆热度高居不下。 　　然后即将举办的这场展也很有趣，是一场糅合了很多小众艺术家的主题展。 　　虞若跟着工作人员先在里面转一会，看到中间的展厅，她脚步在一幅叫做《WINDMILL》的作品面前停下。 　　这个作品她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一个大器晚成的法国画家，出道后流传出来的作品不多，唯一有名的却是出道前的这幅。 　　高忆在美国的时候承办过他的展，不过作品一共分了九幅，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当时只找到了八幅。 　　听说最后一幅在一个中国收藏家的手里，但是对方拒绝外借用来展出，只能作罢。 　　然而展厅里的也和当时一样，少了一幅。 　　虞若盯着展示墙看了会儿，刚准备问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幅画的收藏者有没有同意租借。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虞若？” 　　虞若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到顾炎的时候她有些惊讶，“顾炎哥，你怎么在这？” 　　她思索片刻，突然笑了，“不会我今天要见的人就是你吧。” 　　美术馆除了青禾外，顾炎也有参与投资。 　　原来的首席策展因为个人原因离职匆忙，开馆的项目是近期企宣的重中之重，许多事情都是顾炎亲力亲为。 　　虞若是美术专业出身，在SACD专修过室内设计，大学时期又有美术馆的管理经验。 　　确实是看过这么多里面最合适的人选。 　　顾炎当即就要和她签合同，可虞若总觉得自己有走后门的嫌疑。 　　最后还是先签了实习合同，顺利办下这个展会之后再正式入职。 　　条件谈好之后，两个人在美术馆里寒暄了一会。 　　顾炎突然提议，“正好你回来了，要不要去俱乐部玩玩？” 　　— 　　时隔五年站在俱乐部门口，看着门口停着的几辆摩托。 　　虞若恍惚间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秋天，陆昭第一次带她来这的时候。 　　熟悉的地点，连空气中江城特有的气味都如出一辙。 　　只是时隔太久，眼下对于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来的画面，虞若有些怔住，脚步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向前。 　　“小鱼妹妹！” 　　江林从里面推开玻璃门，打破了她片刻的晃神。 　　“江林哥。”她抬眼，笑着走上前。 　　江林视线在虞若身上打量了一圈，感慨道：“这么久没见，小鱼妹妹已经变成大人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直接提前关店，三个人去了之前一起吃饭的小馆子里撸串。 　　许久未见，江林的话比之前还多。 　　虞若开始还能附和他，后来也逐渐和顾炎一样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看他自己手舞足蹈的表演。 　　饭吃到一半，江林猛地一拍桌子，“这边上一打啤酒！” 　　顾炎瞥了他一眼，“喝死你算了，上周胃出血的又不是你了？” 　　“……” 　　江林咋咋嘴，没吱声，老老实实坐回去吃着手里的烤鸡翅。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 　　“我他妈差点忘了，正好小鱼妹妹在，把陆昭也叫过来吧。” 　　听到陆昭这两个字。 　　虞若瞬间清醒，抬起头来。 　　顾炎跟着抬眼，“他最近晚上都在酒吧，估计没空。” 　　“我说他到底是多缺钱？” 　　江林叹了口气，“一把骨头连个对象都没有，天天玩命赚钱，我都怕他猝死。”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虞若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所以那天不是她想多了，陆昭是真的在酒吧上班。 　　虞若心里发出了和江林一样的疑问。 　　她目光闪烁了下，斟酌着开口：“他现在不在陆叔叔的公司上班了吗？” 　　江林低头边敲着手机边说：“你去美国没多久之后他就不在那边了。” 　　他想了下，抬头，“他没和你说过吗？” 　　虞若心想他们俩五年里说过的话几乎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而且再退一步，陆昭压根也不会和她讲这种事情。 　　她眨巴了下眼睛，诚实道：“去美国之后我们基本没怎么联系过。” 　　江林：“哎？那他昨天没找你吗？听说你回来，我还让他约你出来聚聚。”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虞若头皮尬得一阵发麻。 　　更何况昨晚她刚说过自己最近都没空出来，现在见面只会尬上加尬。 　　虞若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委婉地解释。 　　“找了，我最近回来事挺多的就没约具体的时间，等哪天他有空再说吧。” 　　江林点点头，放下手机，“正好他今晚没去酒吧，说一会就过来了。” 　　“……” 　　虞若喉咙一紧，差点没呛死。 第二十三章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的。…… 　　尽管虞若做足了心理准备。 　　当陆昭坐到她对面的时候, 她还是觉得气氛有些令人窒息。 　　她没想到回来的第二天就会和陆昭面对面坐在一个餐桌上。 　　虞若默默放下筷子，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他叫了声“哥”。 　　“嗯。”陆昭看向她的目光平静, 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转头问服务生要了杯水。 　　一阵冷风随着自动门开合的空挡吹进来。 　　江林看着从刚才打完招呼开始就没再说过话的两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毕竟虞若在他家里呆了两年，按照陆昭的性子一般是不可能留这么个小孩在家的。 　　两个人的关系应该算亲近。 　　他怎么也没想到把人叫来之后能是这种局面。 　　沉默了半晌，陆昭放下手里的水杯，突然开了口：“小鬼。” 　　虞若条件反射似的抬头：“啊？” 　　显然陆昭没打算放过他, 他语气稍顿, 轻笑了声：“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虞若：“……” 　　看着江林投过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谎。 　　“不是说过不小心了嘛。” 　　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陆昭反问：“那怎么又放出来了？” 　　虞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昨天你请我们喝酒，我找你, 表达一下谢意。” 　　陆昭笑了：“不是不小心清理的吗，还能知道是我？” 　　虞若声音小了几分：“我猜的。” 　　陆昭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缓缓道, “那你猜得可真准。” 　　虞若：“……” 　　她不自觉地咽下口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陆昭。 　　抬眼的瞬间，正好被他抓住视线。 　　虞若掌心微微冒汗,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捏住衣角, 没再说话。 　　“小鱼妹妹，你把他微信拉黑了？” 　　江林在旁边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转过头看着陆昭，笑得前仰后合， 　　“你把人小姑娘逼成什么样啊, 去美国之后联系方式都给你拉黑了哈哈哈哈哈。” 　　陆昭瞥了江林一眼，懒洋洋地开口：“小心她连你一块拉黑。” 　　江林嗤笑，“不可能。” 　　他看向虞若：“小鱼妹妹，你会拉黑我？” 　　虞若连忙摆手：“怎么可能。” 　　陆昭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又问：“那为什么偏偏就把我给清理了？” 　　又来了又来了。 　　她觉得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今晚都结束不了。 　　小餐馆内忽冷忽热的气流闷得人头晕脑胀，虞若别过脸，略显刻意地扯过话题。 　　“时间不早了，我们……” 　　虞若刚想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又想起来陆昭才刚来不久，有些刻意。 　　她清了清嗓子，“换个地方？” 　　江林：“行，那我找个酒吧。” 　　虞若想了下，“正好俱乐部在附近，要不比一场吧。” 　　话音刚落，江林愣在原地，连在旁边捧着手机谈工作的顾炎都抬起了头。 　　虞若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她是真的会骑车。 　　这件事儿说来也巧，大一的时候同班几个同学组了一个校内机车队。 　　虞若那会因为精神压力大，除了闷着画画学习也没什么事情做，正好借这个机会跟着车队一起学了一阵子。 　　出乎意料的，她好像还挺有天分，其间还赢了几场校外对抗赛。 　　虽说不是什么正经比赛，但虞若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挺有信心的。 　　“大学的时候玩过一阵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过我的衣服好像不太合适，还是改天吧。” 　　“没事儿！” 　　江林突然兴奋，连忙站起来招呼老板结账，顺便问了陆昭一嘴，“许冰的衣服是不是在放在俱乐部来着？” 　　陆昭没应，瞥了她一眼，“真要和我们比赛？” 　　不是是不是错觉，语气中甚至带上了那么一点点不屑。 　　顿时，虞若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胜负欲。 　　她抬头，“不行吗？” 　　“行。” 　　陆昭没忍住笑了下，“看看这个厉害的小孩儿能有多厉害。” 　　— 　　更衣室门外断断续续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 　　虞若后背抵在门板上，视线虚无地落在一边，迟迟没有动。 　　她看着穿衣镜前穿着职业套装弯着头发的女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论她长大了多少，陆昭还是跟以前一样，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在酒吧遇见的时候，明知道她不想搭话，还要装模作样的要她喊哥哥。 　　刚才又故意拿拉黑的事情不停刺挠她，想看她着急解释的样子。 　　然而这种感觉就像是长久形成的肌肉记忆，就算虞若心里暗示过一百次千万不要再上他的套。 　　可是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她又会像以前一样无比被动。 　　那些被她长久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就因为他突然的出现，变得凌乱不堪。 　　想到这里，胸口那股子烦躁又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 　　“小鱼妹妹，你好了没？” 　　半天没听见里面的动静，江林站在门外喊道。 　　虞若回过神，顺手扯过右手边柜子里的外套和长裤就往身上套，对着门口回应，“马上。” 　　穿上她才发现，这衣服好像有点太大了吧。 　　没记错的话，江林说许冰和她身形差不多。 　　但是看衣服的尺寸…… 　　难不成在他眼里自己是个一米八的壮汉？？ 　　虞若犹豫着推开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江林哥，你确定是这套吗？” 　　下一秒，她抬起头。 　　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陆昭。 　　陆昭微敛着眸子，视线明目张胆地在放在她身上，半天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虞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陆昭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 　　“小鬼。”他微微垂下眼，语气里带着细碎的笑声，“这是我的。” 　　虞若一怔，“什么？” 　　“我说。” 　　陆昭向前走了一步，眯起眼睛，偏头凑在她耳边懒洋洋地开口：“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的。” 　　“……” 　　几乎是在他靠上来的同时，虞若的脸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 　　“咔”地一声，重新合上了更衣室的大门。 　　外面的空气瞬间被门板阻隔。 　　虞若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衣服上熟悉的气味，大脑一片空白。 　　她闭着眼睛把衣服脱下来，手忙脚乱地叠好放进柜子里。 　　这才发现自己开错了柜子。 　　江林跟她说的是左手边的柜子，她好像拿了右边的。 　　啊啊啊！ 　　陆昭的衣服！ 　　她居然穿了陆昭的衣服！ 　　拿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多看两眼啊！！ 　　半晌，虞若缓缓蹲下，捂着脸长长地低呜了一声。 　　被掌心遮住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尴尬归尴尬，但是也不能躲在更衣室里面不出来。 　　她慢吞吞地重新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乱蓬蓬的头发，这才走出更衣室。 　　顾炎脚伤不能上路，留下看店，江林和陆昭取好车之后在外面等她。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昭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调侃的话，虞若默不作声地挪开视线，往江林那边看。 　　面前一共三辆车，每辆都是高端一流奢侈的顶配。 　　虞若两眼放光，刚才在更衣室的尴尬被她短暂抛在脑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昭站到她身后。 　　“要哪一辆？” 　　虞若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一辆看起来最低调的纯黑色，“这个吧。” 　　陆昭点点头：“这是我的。” 　　“……” 　　虞若嘴角一扯，手指的方向一转，“那还是这个吧。”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虞若又有种被他耍了的不悦感。 　　她收回手，立刻补了一句：“用你的车赢你，我良心上过不去。” 　　夜晚的光线暗淡，陆昭背对着路灯，眉眼匿在阴影里，虞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晰的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燎过她的耳廓，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那等会输了可别哭鼻子。” 　　— 　　江城似不夜，街边五光十色的灯光不断变换，交织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网。 　　陆昭的车从弯道上冲出，几乎是贴着她的车身超过过去。 　　还当真是一点水都不给她放。 　　耳边风声凌厉，夹杂着呼啸而过引擎的轰鸣。 　　前面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勾勒出身体流畅而匀称的线条，像是与黑色的机车融为一体，充满野性的力量感。 　　不得不承认，陆昭真正认真起来的模样，从内向外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让人挪不开视线。 　　虞若喉咙不自觉的发紧。 　　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或许有些人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天生就会制造磁场，让人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她忍不住开始在意起刚才江林说过的话。 　　直觉告诉陆昭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她知道。 　　如果像从前那样，开始好奇，开始在意，放任他肆无忌惮的闯入自己的生活，掉进他无意设立的陷阱。 　　她也一定会像从前那样，再一次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他。 　　但欲望要是能克制又岂能叫做欲望。 　　磁场也好，陷阱也罢。 　　只要在同一条起跑线，又有谁能轻易预言结果？ 　　虞若弯了弯唇角，打起精神，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车轮紧贴地面驶进最后一个弯道，虞若整个前胸贴上车头，向着陆昭的方向冲刺过去。 　　余光注意到她的车，陆昭动作一顿，下意识往旁边靠。 　　下一秒，虞若并排贴近他身旁，又一个加速。 　　先他一步，冲过了终点。 　　虞若在不远处停下车，长腿一迈从摩托上下来，径直向他的方向走去。 　　稀疏的路灯，在夜幕里剪出细微晃动的树影。 　　陆昭站在原地，扯掉头盔。 　　“谁教给你的？” 　　“就刚才。”虞若不以为然，“你教的。” 　　陆昭沉着嗓子：“就这么想赢我。” 　　“啊。” 　　她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拖着尾音，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谁让你随随便便就对我放松警惕。” 　　小姑娘挑着眼尾，红唇扬起的弧度张扬又放肆，落在两肩的黑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往后扬。 　　除了五官褪去了原本的稚气，连眸子里原本的锋芒也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 　　陆昭垂着眼睫看了她一会。 　　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以前只会在她面前哭鼻子的小鬼。 　　好像真的长大了。 第二十四章 还真把自己当哥哥啊。…… 　　房间内一片漆黑, 虞若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踮起脚尖往卧室的方向走。 　　“你去哪了？” 　　虞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伸手摸上旁边的开关。 　　温思灵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虞若捂着心脏, “大半夜的, 你想吓死谁？” 　　“你还知道是大半夜。”温思灵阴恻恻地开口，“如实招来，晚上去哪了？电话都不接。” 　　“你给我打电话了？” 　　虞若从包里拿出手机扫了一眼，五个未接来电。 　　她踢掉鞋子，有些心虚地挪到温思灵跟前, “手机开着静音, 我没听到。” 　　温思灵转头瞪了她一眼, 皱起眉头，“你身上穿的这什么玩意儿？” 　　“啊……”虞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解释道：“和朋友骑车去了。” 　　温思灵愣了：“你下午不是去美术馆面试了吗？” 　　“是啊。”虞若伸手把绑在脑后的皮筋解下来，“这个事情就比较复杂。” 　　她简单的跟温思灵解释完遇见顾炎之后的事情。 　　温思灵听完突然兴奋, 掰着手指头开始梳理关系。 　　“所以介绍给你美术馆工作的是我朋友的朋友，然后这个朋友的朋友，是你哥的朋友？” 　　虞若险些被她绕晕, 反应了好几秒，才讷讷地点点头。 　　温思灵继续说：“然后你和你哥去吃饭了，吃完了又一起骑了个车？” 　　虞若：“算是吧。” 　　温思灵好奇：“你们俩这算和解了？” 　　虞若眨巴了下眼睛, 犹豫道：“我们俩什么时候吵架了？” 　　“你在美国那会, 有一次喝醉，跟我说过来着。” 　　温思灵回忆了下，好像是大一的时候。 　　她寒假去美国找她，虞若和她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忘记提起什么, 虞若突然情绪失控。 　　但当时她哭得太厉害，加上温思灵也喝多了，两个人莫名其妙坐在地毯上抱头痛哭。 　　现在回想起来，温思灵只能隐约记起来虞若说她因为陆昭才错过交换生的名额，然后还被逼无奈从家里搬出来跟着高忆去了美国。 　　“后来问你你也不肯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虞若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那时候是她去美国的第二年。 　　当时她用lumire这个名字给当地一家小画廊当兼职画手，偶尔接点生意赚赚钱。 　　一次无意的机会，她的画被知名画家看上，画廊借此机会想要为她举办一场小型的个人展。 　　虞若应了下来，回家翻找作品的时候，看到了被她藏在柜子深处的那幅画。 　　之前被弄坏的那一幅已经被她扔掉。 　　但她还是按照记忆又重新画了一遍。 　　人好像总会不自觉的陷入一种偏执，就算知道没有结果，却因为付出的努力而觉得心有不甘。 　　可是这么一幅见不了光的油画，又有什么意义。 　　就像她少女时代里最轰轰烈烈的那场暗恋，再坚持也不过是自我欺骗。 　　那天，萨凡纳下了第一场雪。 　　温思灵从江城飞过去和她一起过新年。 　　两个刚刚成年的小鬼，学着大人的样子借酒消愁。 　　外面雪下得很大，窗外的雪被风吹了又散，在白茫茫的城市中摇曳而过。 　　虞若借着酒劲，给陆昭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想要告别这段让她无比挫败的暗恋。 　　到最后却还是删删减减，发了条没营养的新年快乐。 　　然后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直接宣布单方面的结束。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自己真的发了那条讯息过去。 　　陆昭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她一个人的小心思，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缠着要住进他家里的是她，惹来无数麻烦事的也是她。 　　站在陆昭的立场上，最后对她说出那种话也情有可原。 　　原本就没有理由收留她，两年的时间大概已经是极限。 　　虞若有些庆幸，至少她还是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 　　她有时候想，挺难的。 　　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挺难的，毅然决然的离开好像也挺难的。 　　就算嘴上说着陆昭是个多么多么恶劣的人，其实她也根本无法讨厌的起来。 　　喜欢一个人太久，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又怎么能解释的清楚。 　　虞若轻轻地吐了口气，“都过去过久的事了，而且我在美国也过得挺好的。” 　　“我后天入职，明天请你吃大餐吧。” 　　她顺势躺在温思灵的腿上，扯开话题，“以此感谢我们温小姐赏饭碗之恩。” 　　“行啊，那就去云顶餐厅……” 　　听完虞若动作顿了顿，她扭过头抱住温思灵的手臂。 　　“那我结账的时候可以刷你的卡吗？” 　　“去去去。” 　　温思灵一把拍掉她的手，两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往下推，“少在这贫嘴了，早点洗洗睡明天姐姐带你去逛街。” 　　虞若从沙发上爬起来，又重新扑到温思灵身上，“得嘞，谢娘娘恩典！” 　　— 　　昨天两个人睡得晚，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中午。 　　温思灵索性点了外卖，两个人在家里吃完之后又看了个电影才慢吞吞地开始化妆出门。 　　虞若回国回得匆忙，随身的行李箱里几乎没带什么东西，衣服也只带几套睡衣。 　　她站在衣帽间里翻找了半天，忍不住吐槽温思灵。 　　“你能不能买点正常的衣服？” 　　“怎么不正常了！” 　　温思灵从隔壁探出一个头，打量了她一圈，“而且你身材那么好，穿辣一点怎么了？” 　　虞若翻了个白眼，勉强从里面找出一件相对保守的一字肩随便搭了条牛仔裤。 　　工作日的傍晚，街道上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 　　两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直奔商场。 　　在最后一家店刷完卡之后，虞若觉得自己的腿快要遛断了。 　　“不行了不行了，饿都饿死了，我们去吃饭吧。” 　　温思灵跟柜姐报完快递地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行啊，去吃什么？” 　　虞若想了下，“云顶太远了，要不就在附近看看？” 　　温思灵正好也有点累，“嘉明不是在附近吗？我们去那边的大牌档吧，我还从来都没去过呢。” 　　两个人说走就走，坐了两站地铁去到嘉明那边。 　　正好赶上学生放学，两个人在嘉明的校门口站了一会儿。 　　来往的学生熙熙攘攘，温思灵忽然觉得有些感慨。 　　“还是上学的时候好，每天写写作业背背书，没有那么多成年人的烦恼。” 　　虞若觉得好笑，“说的好像你现在有烦恼一样。” 　　“怎么没有！”温思灵反驳道，“过于优秀也是我的烦恼之一。” 　　虞若不想听她继续瞎扯，拉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对街的方向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虞若转头。 　　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带着金属框眼镜的男人，正扬着满脸笑意看着她。 　　有点眼熟。 　　脑海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突然，虞若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方宇走上前，解释道：“啊，我现在在嘉明当老师。” 　　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吊儿郎当只知道拉着她翘课抄作业的方宇，居然变成了老师。 　　虞若有些震惊，“你当老师？” 　　方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哈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看了眼温思灵，试探着开口：“这是你朋友吗？这么久没见，不介意的话我请你们吃个饭？” 　　尽管方宇变了不少，但性格还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一顿饭下来，聊得热火朝天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趁着方宇去收银台买单的功夫，温思灵凑到虞若耳边。 　　“他对你有意思吧。” 　　虞若撑着脑袋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坦诚道：“以前有，现在不知道。” 　　温思灵轻嗤一声，“等着吧，等会他回来还会再约你第二次。” 　　果不其然，看时间还早，方宇提出来要不要去第二场。 　　虞若坐在位子上想了想，心思微动。 　　“上次思思带我们去的那个酒吧还不错，一起去看看吗？” 　　— 　　进了酒吧。 　　店里放着电子乐，一推开门仿佛热浪一样席卷上来。 　　刚好是高峰时间，二楼看台的位置已经坐满，一楼除了吧台，只剩下角落一个卡座。 　　落座之后，虞若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往四周看。 　　温思灵注意到她的异常，问：“你找什么呢？” 　　虞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有啊。” 　　温思灵半信半疑，又问：“有认识的人？” 　　虞若坐直了些，随手打开酒单，“怎么可能。” 　　“我要这个。” 　　温思灵在酒单上点了点，“上次是朋友给我介绍的这个地方，说有个服务生特别帅。” 　　她抬起头往四周看了圈，有些失望：“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虞若笑了下，漫不经心地说：“等会我帮你去前台问问。” 　　“你找死啊，我来喝酒又不是来……卧槽。” 　　温思灵声音猛地收住，伸手在桌子底下掐了虞若一把。 　　虞若吃痛地皱眉，“你掐我干什——” 　　“你好，请问需要这边做一下推荐吗？” 　　酒吧内灯光抬眼，男人站在阴影外，身体微微前倾，头顶的霓虹在他脸上闪烁着跳动的光影。 　　话虽然是对着桌上所有人说的，但是却弯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虞若的方向。 　　虞若倒吸一口气。 　　一瞬间，她居然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作不认识还是老老实实叫一声哥。 　　陆昭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虞若目光闪烁了下，垂下眼指着刚才温思灵点过的那一页。 　　“就这一页吧。” 　　陆昭抬眼，缓慢地重复，“你确定？” 　　虞若呼吸停住，差点绷不住表情，抿了抿唇，点点头，“嗯，就这些。” 　　“行。” 　　陆昭收回酒单，这才把视线转到方宇身上，问了句：“和朋友出来玩？” 　　目光莫名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虞若看了眼方宇，突然想起高一的那一次。 　　她和方宇从ktv出来正好撞到陆昭。 　　陆昭当时的语气和现在几乎如出一辙。 　　当时她是未成年也就算了，现在她一个成年人，晚上和朋友来酒吧玩一下怎么了。 　　虞若突然觉得有些不爽，她别开视线，回答道：“嗯，来玩。” 　　“少喝点儿。” 　　虞若下意识反驳：“我又不是小孩！” 　　陆昭笑了下，“嗯，你不是。” 　　他伸出手冷不丁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缓缓道：“但在我眼里是。” 　　— 　　不知道是特殊照顾还是什么，他们这桌的酒好像上得特别快。 　　虞若捞起桌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两口，脑子里仍旧回荡着刚才陆昭说过的话。 　　她都二十二岁了，还小孩儿。 　　那他是什么，难不成是个老头吗。 　　而且！ 　　为什么老是喜欢敲她的头！！ 　　而且还当着别人的面！！！ 　　兴许是酒劲儿上来了，虞若伸手摸上脸颊，企图用手指降低两颊烧起来的温度。 　　温思灵似乎也半天没反过劲来，才想起来问：“你哥……在这工作？” 　　虞若没好气地回她，“我哪知道。” 　　酒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多，连吧台前的位置都已经坐满。 　　陆昭拿着酒单，在大厅里来回穿梭，时不时会有打扮漂亮的女人拦住他搭讪。 　　男人似乎也来者不拒，总能礼貌地笑着和对方聊上两句，再顺便推荐几款热门的鸡尾酒。 　　也不知道卖一杯能拿多少提成。 　　他就这么缺钱？ 　　不就是点酒吗。 　　她又不是没有钱。 　　虞若越想越觉得窝火，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掉，准备再点一轮。 　　从刚才就看她兴致不高，一个劲闷头喝酒，方宇怕她再喝下去就该醉了，连忙制止。 　　“哎哎哎！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走吧。” 　　他招呼服务生过来买单。 　　“您好，你们这桌的酒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方宇迟疑道：“搞错了吧，我们还没买单。” 　　服务生笑着看向吧台的方向，“都记在他账上了。” 　　虞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陆昭正站在吧台里面，手里拿着调酒壶，慢条斯理地从往里面加了一勺冰块，两只手放在胸前摇晃。 　　虞若看了一会，忽然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径直往吧台的方向走过去。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卡，拍到陆昭面前。 　　“刷卡。” 　　陆昭眼也没抬，打开调酒壶把手里的酒倒进杯子里，“不用。” 　　“谁让你给我付的？” 　　她语气有点冲，陆昭手里的动作一顿，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 　　小姑娘两只手撑在桌台前，脸颊泛红，身上的酒气很重，连眼神都有些飘忽。 　　陆昭神色微愠，“喝多了？” 　　又凶。 　　虽然陆昭平时待人的态度都不冷不热，但此时此刻他唇线紧绷，透露出一种凌厉的气场。 　　虞若原本的气势直接被他压下去大半，两腿不自觉的发软。 　　她咬了咬牙，撑在桌角的两只手垂下来，变成靠着的姿势趴在吧台前，抬眼反驳道：“你管我喝没喝多。” 　　陆昭深吸了口气，像是气笑了，沉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管不着！” 　　虞若被他凶得莫名想哭，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意，小声嘀咕，“叫你声哥哥，还真把自己当哥哥了啊。”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他们两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的管着她，又随心所欲地把她丢下。 　　她真的，真的最讨厌哥哥这个称呼了。 　　凭什么因为这个，在他眼里自己就永远是个小孩。 　　虞若红着眼眶，倔强地看着陆昭，“你凭什么管我啊！” 　　方宇连忙小跑过来，拉过虞若抱歉地看着陆昭，“不好意思她喝多了，酒钱多少，我付给你。” 　　陆昭凝视着那双搭在虞若肩膀上的手，缓缓抬眼看向方宇。 　　吧台附近的灯光相对明亮，也就是一眼，方宇就认出了面前的男人。 　　他下意识松开手，神色慌张，“你是虞若的？” 　　“嗯，你先走吧。” 　　他打开吧台的侧门，另一只手顺势扯过虞若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我和她有点事儿要谈。” 第二十五章 找个机会，上了他。…… 　　男人的掌心带着被冰块浸润过的潮湿, 毫无阻隔地贴上她手腕的皮肤。 　　虞若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小片肌肤传来断断续续冰凉的触感，带着灼热的火苗一路向上。 　　陆昭低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虞若觉得自己像被闷进一个偌大的火炉, 根本无法呼吸。 　　她立刻挣扎着想要往外钻, 却被陆昭拎着胳膊肘拽回来。 　　“去哪？”陆昭手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眼窝很深，额前垂下几缕碎发，眼眸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两个人中间的氛围有些微妙，谁都没有再说话。 　　温思灵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和方宇对视了一眼, 决定先出去等。 　　吧台前的自动门随之开合。 　　陆昭拉着她一直退到员工休息室门前的角落。 　　手臂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刚才汹涌着的委屈情绪愈演愈烈。 　　虞若吃痛地“嘶”了一声，纤细的手腕上被陆昭的手掌掐出浅红色的印子, 对比白皙的皮肤，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她吸了吸鼻子, 索性破罐破摔，猛地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抬起头, “谈什么。” 　　身后的服务生端着托盘闷头往前走，陆昭回头看了一眼，脚步一转挡到她身侧。 　　他垂眸, 下颌骨微动,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男人压下来的气息带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连着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气息一并席卷上来。 　　距离重新缩近，虞若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我怎么了。” 　　陆昭站在原地，淡声, “从回江城开始到现在，不是一直都在跟我生气吗？” 　　“……” 　　他太清楚虞若的脾气了，这小孩不但记仇，报复心还很强。 　　不然也不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陆昭嘴角一扯，“就因为当时我让你从家里搬出去？” 　　“当时你爸妈都找过来了，我能不放人？” 　　“而且，”他闭了闭眼，又说，“算了。” 　　至于喜欢他这件事儿。 　　左右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心思早就不知道变了多少。 　　虞若脑袋又往下垂了几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你觉得我当时说的话过分了。” 　　陆昭看着她，沉默了两秒，神情染上了一丝无奈，“我道歉，行不行？” 　　“……” 　　就算酒精短暂的麻痹了她的神经，可还是挡不住从四肢百骸流淌下来的酸涩。 　　无力的情绪在身体里不断冲撞，却找不到出口，刺得她生疼。 　　看吧 　　他明明什么都不懂。 　　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懂事，都是任性。 　　明明先划清楚界限的是他，却还要在这时候跑出来装模作样。 　　现在就连道歉也是为了迁就她而说出口的。 　　她所有的伤心难过难以言语的小心思，陆昭不会懂，也永远没机会懂。 　　谁让她喜欢他。 　　在他对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做了绝情的事之后，她还是下不了决心真的和他一刀两断。 　　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 　　所以这个道歉，像是一个能够保全她自尊的台阶。 　　虞若必须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喝多了。”虞若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挡住眼睛，“对不起。” 　　酒吧里最后一场压轴表演即将开始，台下的观众全部聚精会神的看向台上。 　　所幸整个大厅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暂时掩盖住了她轻微的抽泣声。 　　不至于太丢脸。 　　陆昭眯起眼睛跟着往台上扫了一眼，随即表情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去取车。”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她头上，抬手，隔着衣服揉了两把。 　　“喝酒的事，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 　　从上车之后，陆昭就一直沉默，也并没有刚才说的要和她算账。 　　封闭的空间里，除了引擎轻微的轰鸣声，安静的出奇。 　　虞若觉得有些尴尬，挣扎了半天，不动声色地朝陆昭的方向靠近了点，思索着要说点什么。 　　结果陆昭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及时收声，两只手攥着安全带有些局促地目视前方。 　　大概是酒吧打来的电话，陆昭随口应了几句，很快就挂断了。 　　虞若抬起眼睫偷摸摸地往旁边瞄了一眼，又立刻收了回来。 　　她觉得自己今晚也有些冲动了。 　　故意找到人家工作的地方喝得烂醉，还莫名其妙耍了一通酒疯。 　　好歹是陆昭工作的地方，现在又要麻烦他翘班送她回家。 　　万一被老板知道了是不是会被扣很多钱。 　　算了，只要她没有良心，就不会痛。 　　虞若撑着脑袋，眼睛逐渐耷拉下来。 　　车窗开了一小半，窗外飞快闪过的光影，悉数从她的眉眼间扫过。 　　陆昭摘下蓝牙耳机丢进储物格，一只手松散地搭在方向盘上，余光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偏过头，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陆昭顺势在路边停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小姑娘没了动静。 　　陆昭熄了火，转过头。 　　小姑娘双眼紧闭，安安静静地靠进椅背，均匀的呼吸间带着淡淡地酒气。 　　两肩柔软的长发随着风细微颤动，似乎是被冷风吹得有些难受。 　　她眉头皱了一下，扭着身体转了个方向。 　　身上盖着的外套随着动作滑下来，发出窸窣的声响。 　　虞若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视线刚好与陆昭的目光撞上。 　　路灯洒下的光阴在他眸子里氤氲上一层暖色的光，衬得轮廓更加深邃。 　　微挑的眼尾，看上去又带上了那么点儿戏弄的意味。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时间定格了几秒。 　　陆昭收回目光，懒洋洋对着她开口，“醒醒。” 　　“口水都要流到我衣服上了。” 　　虞若慌张地直起腰来，“我哪有……” 　　她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陆昭的衣服，虞若下意识抬起手在嘴角抹了一下。 　　…… 　　骗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解开安全带，把外套折了两道放到后座，“谢谢。” 　　陆昭又伸手扯了回来。 　　虞若不解地看他。 　　她肩膀的衣料随着刚才的动作向下滑了一点，顺着挺翘的锁骨向下，裸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虞若还丝毫没有防备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说：“没几步路，外面也不是很冷。” 　　陆昭别过眼，把外套递给她，“穿着。” 　　“哦。” 　　虞若慢吞吞地接过，又想起来，“对了，昨天从店里借的衣服……” 　　“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就行。” 　　虞若点点头，神色飘忽了一下，又抬起眼，试探着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陆昭身子往后靠了靠，随口说：“最近有点忙，等有空的时候联系你吧。” 　　虞若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也没多想。 　　直到她从电梯间出来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 　　这不是就是前天陆昭问她什么时候请客吃饭她拒绝的话吗！ 　　这个人！ 　　真的是！！ 　　讨厌极了！！！ 　　虞若气鼓鼓地打开门，蹬掉鞋子，靠在门板上平复着呼吸。 　　卧室的灯开着。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在酒吧，她好像直接选择性的把温思灵和方宇忽略掉了。 　　虞若慌张地翻出手机，看到没有未接来电才松了口气，她蹑手蹑脚地往温思灵的卧室门口走。 　　哗啦—— 　　没等她敲门，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温思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厨房里端出一杯蜂蜜水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毕竟自己有错在先，虞若十分心虚地接过来仰脖喝了个精光，屁颠屁颠地坐到温思灵旁边。 　　“刚才和我哥有点事要说，耽误了时间，你打车回来的吗？” 　　温思灵转过脸，抱起手臂，目光落在她身上宽大的男士外套上。 　　她几乎可以确信虞若和陆昭之间有点什么。 　　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微妙了。 　　再加上每次提起来这个人，虞若略显僵硬的态度，温思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冷不丁地开口：“你喜欢的人不会是你哥吧？” 　　“……” 　　虞若胸口一跳，下意识想要否认，犹豫到最后还是沉默了。 　　“卧槽你不是吧！”温思灵愣了，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你喜欢陆昭？” 　　虞若咬了咬下嘴唇，没吭声。 　　温思灵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反复梳理了很久，“也就是说，你之前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低低地“啊”了一声。 　　“……” 　　换温思灵沉默了一会。 　　她情绪突然激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操！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 　　虞若连忙拉住她，“思思你干嘛啊！” 　　“不是，那会你才多大年纪啊，这老狗就敢对你下手？！” 　　怪不得当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虞若总是支支吾吾，甚至故意编造了那么一个人来搪塞她。 　　想起来虞若在美国因为陆昭窝在房间里哭得伤心欲绝，陆昭见到她却冷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 　　温思灵就觉得急火攻心。 　　“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虞若听得云里雾里，“骗什么？” 　　温思灵：“精神？肉.体？还是全部？” 　　虞若没料到温思灵能自己脑补出这么多，听完之后她脸颊没忍住烧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啊！”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暗恋他。” 　　她两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崩溃道：“他对我没有一丁点别的意思，而且我喜欢他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 　　温思灵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反过来替她打抱不平，“你条件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 　　“你刚才不都说了，我那会才上高中，他又不是个畜生。”虞若闷声道，“而且年龄又差那么多。” 　　温思灵反驳：“年纪小怎么了，喜欢这种事是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 　　不愧是姐妹。 　　为了她双标起来都这么理直气壮。 　　虞若郁闷地瞥她， 觉得一言难尽，“我以前在他家寄宿了那么久，好歹叫他一声哥哥，不合适。” 　　温思灵不能赞同，“拜托！又不是亲哥甚至连表哥都算不上。” 　　她继续说：“再退一步就算当时不行，可现在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行的？我反而觉得这点你占了优势。” 　　虞若垂眸：“可是我……” 　　温思灵打断她，“可是什么？你怎么在这种事上变得这么消极，这根本不像你啊。” 　　“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肯定有不少合适的人，你就准备在旁边等着他被别人抢走？” 　　“……” 　　确实相比其他人，他们两个人相当于有特殊的关系纽带，也有日积月累的感情基础。 　　既然陆昭把她当小孩，那索性就把这个当成正当的接近理由，一点点改变他的想法不就好了。 　　虞若甚至觉得自己要被温思灵给说服了。 　　她舔舔唇，仔细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那要怎么下手啊？” 　　温思灵笑了，对她眨了眨眼睛，然后非常神秘的靠在她耳边说了句。 　　“找个机会，上了他。” 第二十六章 人家饿了。 　　周六早上八点半, 青禾总部。 　　办公楼里人来人往，带着工牌的员工在大厅里行色匆匆。 　　新来的小秘书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捧着资料, 按电梯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一沓, 她忙不迭地捡起来赶紧走进电梯。 　　这大概是青禾今年以来最忙的一个月。 　　城郊的综合度假区已经建设完毕，将在年底进行全面开放，现在是各项目组进行最后核对审查的阶段。 　　秘书站在会议室门口，仔细核对过手里的资料，深吸一口气, 才敲响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陆总, 这是美术馆那边的进度汇总。” 　　男人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文件, 他头也没抬的应了声，“放桌上。” 　　“另外, 酒店负责人那边刚才联系我，说临时有事情, 会议可能要稍微晚一点到。” 　　接下来还有好几个行程要走，一旦会议时间延迟，后面的事情又会被耽误。 　　陆昭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看了眼腕表。 　　“通知业务部，今天上午的部门会议暂时取消，时间待定。” 　　“好的陆总。” 　　秘书关门走出去后, 陆昭抬起头, 有些烦躁地合上手里的文件。 　　手边还有一摞没看过的报表，他松了松领带，拎起刚才秘书放在最顶上的那份，随手翻了几页。 　　这次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开馆展，作为青禾旗下的宣传美术馆, 如何利用好这次机会打下噱与度假村的酒店进行联动，提前造势预热显得尤为重要。 　　这段时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所以美术馆的事情都是顾炎在处理，进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了许多。 　　陆昭大概从头到尾的翻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刚准备合上。 　　目光注意到报表最后的落款名字上——虞若。 　　他又倒回去仔细看了眼名字前面的字。 　　实习策展。 　　陆昭顺手拨通了顾炎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来，“怎么了？” 　　他直奔主题，“虞若怎么在美术馆？” 　　“我没和你说过吗？” 　　顾炎想了下，“虞若接替了之前的策展，已经入职无界半个月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她当时好像急着找工作。”他笑道：“不过小姑娘确实也有两把刷子。” 　　陆昭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视线停留在面前的文件上，指尖轻轻在她的名字上扫了下。 　　一个人回江城，又急着找工作。 　　这小鬼该不会是偷着跑回来的吧。 　　陆昭靠上椅背。 　　半晌，轻笑了声，抬手按下秘书的内线。 　　“联系美术馆的实习策展，来公司加班。” 　　他又补充了句，“现在，立刻。” 　　— 　　美好的周六。 　　虞若起了个大早，去工厂那边联系好布展的物料，又急急忙忙赶回美术馆。 　　她甚至有些后悔脑子一热接了这么个活。 　　策展的工作就是这样，在外人眼里可能是每天和各种艺术家们对接，衣着光鲜的出现在拍卖场竞拍画作。 　　可其实她们要做的事情十分琐碎，忙起来时候脚踢后脑勺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虞若骨子里对于艺术存在着热爱，而且在美国的时候帮忙照看高忆的画室，对于这些工作也算是得心应手。 　　她好不容易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人还没进到办公室，就被通知要她去青禾的总部。 　　虞若以为是自己的报表出现了纰漏，一路上都在努力回想。 　　谁知道前台的秘书告诉她，是要她来协助宣传部的同事商定一下度假酒店的试营业活动。 　　？？？ 　　不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这老板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虞若一脸懵逼地去楼下宣传部报道。 　　然而这种懵逼仅仅维持到办公室的人给她在里面腾出一个工位，并且在她的桌上摞上了…… 　　合起来几乎有五本汉语词典那么高的资料。 　　见她愣着，宣传部的主管短暂的停下了手中不断敲击键盘的动作，抬眼对她笑了一下。 　　“看一下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我就行，下午三点跟我们去会议室。” 　　虞若干笑了一声，“好的谢谢。” 　　随即，整个办公室又陷入了谜一般的寂静，耳边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还有纸张轻微翻动的窸窣声响。 　　虞若知道像青禾这种大企业，加班是常态，可是她没想到大家的工作强度都这么大。 　　她甚至有些恍惚，今天不应该是周六，今天应该是周一。 　　虞若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放，随后打开一份资料，扫了几眼。 　　是关于试营业当天晚宴的室内设计方案。 　　好在和她专业能搭上边儿。 　　她立即投入到工作状态中，埋头对桌上的资料啃了起来。 　　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 　　一天的时间晃眼就过，外面的天早就黑了下来。 　　办公室里不少同事已经下班，虞若几乎在办公桌前坐了一整天，才勉强梳理好一个大概的方案。 　　美术馆的宣传稿还没来得及写，明天还要加班搞出来。 　　她抬起头揉了揉脖子，顺便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让她加班的狗老板。 　　拜他所赐，她的周末又要全部交代给工作了。 　　虞若打开手机，对着面前的落地窗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工作不辛苦，老板能开路虎？加油，打工人。] 　　想了想，好像顾炎也算是她的老板，被看到有些不太合适。 　　虞若刚准备删掉，手机界面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陆昭：[在哪？] 　　虞若盯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刚准备回他说在家，转眼又想起来自己刚发的朋友圈。 　　她回道：[有事吗？] 　　陆昭：[半个月了，衣服呢。] 　　最近被工作折磨得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今天可能不太行，我现在在外面，要不改天？] 　　她又飞快地敲了一行字过去：[正好我请你吃个饭，顺便把衣服带给你。] 　　对面没了动静。 　　虞若盯着手机看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进来。 　　“改天我没空。”陆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虞若靠在转椅里面短暂地恍了下神。 　　“那今□□吗？”她手指攥了攥，试探性地开口，“我还没吃晚饭。” 　　陆昭那边响起纸张轻微翻动的声响，“不是在外面吗。” 　　“没事，我已经忙完了。” 　　虞若唇角忍不住上翘，“那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我去家里取了衣服再给你吧。” 　　没想到陆昭答应得痛快，“嗯，我去接你。” 　　虞若愣了一下，立刻笑着回答，“好啊。” 　　她思索片刻，不想暴露自己在青禾工作的事情，随口说了附近的一个建筑物，然后兴冲冲地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开始补妆。 　　她在正红色与浅粉色的口红中纠结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薄薄地涂上一层。 　　估摸着陆昭过来还有一会，虞若打开文档准备先写会稿子。 　　也就五分钟的功夫，手机震了一下。 　　陆昭：[到了。] 　　不是…… 　　他是飞过来的吗？ 　　来不及犹豫，虞若合上电脑，扯过风衣套在身上就跑下了楼。 　　办公楼下站着不少刚刚下班在等车的人，虞若四处打量了一圈，特意小跑到对街，才装模作样地过马路。 　　到约定的地点之后，虞若正想问问陆昭在哪。 　　眼一抬，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路虎，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陆昭。 　　虞若莫名想到刚才自己发的朋友圈。 　　一个在酒吧打工的开什么路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吧老板。 　　虞若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你也在附近啊？” 　　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喘，陆昭转头看了她一眼，“来这边做什么？” 　　虞若有些心虚，自顾地系上安全带，“来这边找朋友有点事。” 　　陆昭挑眉笑了下，没拆穿。 　　“想吃什么？” 　　虞若其实不饿，也想不出来吃什么，“你决定吧。” 　　“行，那去吃海……。” 　　“……” 　　虞若转头瞪了他一眼，“我记得前面有一家餐厅好像还不错，去那个吧。” 　　陆昭低笑了声，转过头发动起车。 　　前面正好遇上一个红灯，他两只手交叠松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拇指抵在上面敲打了两下。 　　虞若视线也随着他的手指扫上去，这才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正装。 　　只不过西装外套被他丢在后座，身上只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领带一丝不苟的系在脖口，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禁欲的气质。 　　嘴角的笑容却带上了几分痞意，扬着眉，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也不知道穿这么好看去见了谁。 　　虞若喉咙滚了滚，默默地收回视线。 　　她想起来之前温思灵说过的话，忽而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果断的约了陆昭。 　　虽然脑子里有各种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可有些事情，想归想，真正行动起来又是另一码事。 　　再说了，光靠请客吃饭要吃胖多少斤才能勉强擦出来点火花啊。 　　一瞬间，虞若觉得有点迷茫。 　　她眼睛一闭，靠在窗框上微不可查地塌了塌肩膀。 　　— 　　虞若找的这家网红餐厅，距离青禾不远。 　　虽然连着开了好几家分店，但是人气依旧很旺，正值饭点，里面人满为患。 　　不知道今天店里搞什么活动，大厅里用餐的基本上都是情侣。 　　前面还三桌，服务生安排他们先去里面的休息区等位，并且十分贴心的送上了茶水和小点心。 　　中间陆昭去外面接了个电话，虞若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吃着点心。 　　“女士您好。”服务生拿着登记本站在她面前。 　　“本店每月十四号都有活动，凡是情侣用餐，只要在朋友圈发合照并加上定位即可享受七折优惠，您看这边需要登记一下吗？” 　　虞若咬着点心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往他方向看了一眼。 　　陆昭正靠在门边，神情严肃的不知道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她心思微动，犹豫了几秒，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点心。 　　“那帮我登记一下吧，谢谢。” 　　店面翻桌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叫到了他们的号。 　　正好陆昭那边讲完电话，推门进来，看着虞若，“已经到了吗？” 　　“嗯？” 　　虞若愣了下，才站起来看了眼手里的排号单，“啊……到了。” 　　既然要假装情侣，是不是就要做得像一点。 　　可是她又没谈过恋爱，连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演。 　　难道要躲在他怀里嘤嘤嘤的撒娇吗。 　　看电视上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陆昭会和那些男人一样吗。 　　应该不会。 　　虞若设想了下，她几乎可以想象得陆昭冷着脸把她扔出餐厅的画面。 　　算了，谁知道。 　　不试试怎么能会知道自己能被扔多远呢。 　　虞若贼溜溜地往大厅的方向瞅过去，开始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不知道是因为餐厅里的空气闷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脸颊泛红，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陆昭眯起眼睛，垂眼斜看着她。 　　又不知道这小鬼要耍什么花样。 　　突然，身前的小姑娘凑了上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忽然一沉。 　　随即，小姑娘微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掌心贴上去，柔软纤细的手指缓缓嵌入。 　　用一种十指相扣的方式，牵住了他的手。 　　虞若低着头贴在他身侧，被发丝遮住的脸颊红了个透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闻见她发尾淡淡洗发水的香味儿。 　　陆昭僵着没动，虞若也一动不动。 　　空气一瞬间停滞。 　　周围仿佛只剩下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声，还有她快要撞出胸口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虞若那点勇气就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 　　她心一横，仰起头看着陆昭，眼睛眨巴了两下。 　　“哥哥，我们快进去吧。” 　　她顶着一张快要熟透了的脸，晃了晃他的手臂。 　　“人……人家饿了。” 第二十七章 哄我。 　　说完的这两秒, 几乎是虞若人生中最漫长的两秒钟。 　　餐厅里人声鼎沸，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陆昭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的侧脸，停了一会, 笑出了声, “谁饿了？” 　　“……” 　　人家饿了。 　　人家…… 　　呕。 　　虞若嘴巴动了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就像一个摸不着头脑的神经病。 　　她差点忘了。 　　陆昭明明根本就不是会吃这一套的人。 　　什么狗屁攻略计划，还没开始就挂了。 　　虞若莫名想起来高一那会在酒吧门口撞见陆昭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女人优雅又温柔的样子。 　　相比之前她就是个小孩。 　　还是个极度不成熟的小孩，做着极为幼稚的事情。 　　当时胸口酸涩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恍惚间她想起来每次自己做错了事情, 陆昭要教训她的模样, 也是这样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一秒就要冷着脸发脾气。 　　而且更窒息的事情是，她还不知死活的拉着人家的手。 　　虞若下意识松开手, 猛地向后弹开一步，险些撞到身后的柜子。 　　“我……我说……” 　　下一秒, 她咽了咽口水，非常艰难地开口：“我说，我饿了, 我们快点走吧。” 　　说完，没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 　　虞若转过身，闷头就跟着服务生往座位的方向走过去。 　　陆昭站在原地看着她慌张逃跑的背影, 缓缓抬起手。 　　上面似乎还停留着她手指短暂停留过的柔软触感。 　　指节, 掌纹，略微凸起的骨，全在他掌心微微渗出的薄汗里一点点变清晰。 　　陆昭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攥起来摩挲了一下。 　　— 　　虞若问服务生要来菜单，认真地看了一圈, 选上几个菜，然后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我点了这些，你看行吗？” 　　她把铅笔也一并摆到他面前，“可以的话我就叫确认菜单了。” 　　自始至终她都垂着头，没敢抬头看陆昭一眼。 　　“小鬼。” 　　对面的男人冷不丁出了声。 　　虞若抬头，“嗯？” 　　他把手上的菜单放到一边，“脖子怎么了？” 　　虞若：“？” 　　陆昭：“那为什么抬不起头。” 　　虞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这不是忙着点菜。” 　　陆昭依旧盯着她，缓慢地眯起眼睛，没说话。 　　等待服务员过来的空档，虞若只能一个劲喝水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好不容易被人等来，她飞快的和对方确认好菜单，想要去个洗手间。 　　由于这两个人的长相实在是扎眼，从进门服务生就注意到了，看样子是刚在一起不久的情侣。 　　她笑眯眯地又看了两眼，忍不住感叹，“你们两位真是太般配了。” 　　“……” 　　虞若起身的动作瞬间愣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一边咳嗽一遍疯狂摆手，“没有没有……” 　　服务生以为虞若在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暧昧。 　　虞若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绝望地往陆昭的方向看了一眼。 　　结果对面的男人掀了掀眼皮子，抬起头，“谢谢。” 　　余光偏见虞若投过来的目光，陆昭吊儿郎当道：“不过我女朋友好像没觉得我们俩般配。”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虞若虽然佯装镇静，拼命装作毫无波澜的样子，对服务生报以礼貌的微笑。 　　但耐不住陆昭这句话像烟花似的，砰的一声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 　　这个人从开始就知道打折的事情。 　　还老神在在的陪她演戏。 　　他没拆穿她，却比拆穿了她更让人尴尬。 　　或许是真的觉得无所谓才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般配，什么女朋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当玩笑一样说出口。 　　不像她一样，需要暗搓搓地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小心思。 　　餐厅里热闹的氛围依旧。 　　虞若也看似正常的和服务生核对好菜单。 　　只不过等人走了之后，她慢吞吞的挪开面前的水杯，然后，身体向后撤，把脑袋抵在了桌面上。 　　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好笑，陆昭拖着下巴，弯唇笑：“怎么了？” 　　他声音里夹杂着细碎的笑意，语气半开玩笑似的，让人极度不爽。 　　虞若心情有些郁闷，于是她决定将郁闷化作武器，也给陆昭添点堵。 　　沉默几秒。 　　虞若深吸了口气，跟着抬起脸，委屈道：“她哪只眼看到我们俩般配了？” 　　陆昭一顿，又听见她接着说，“你那么老，我那么小。” 　　她指着陆昭的脸，又点了点自己的脸，“简直不可思议。” 　　说这话的时候，虞若的表情极为真诚，其中带着难以掩盖的嫌弃。 　　虽然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说过他老，陆昭自己也觉得和几年前基本没什么差别，但是三天两头被这小鬼拎着说，他心情开始变得难以言喻。 　　陆昭眉心跳了跳，他抱起手臂，反问：“我哪儿老了？” 　　虞若故作认真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呵呵笑了两下，“哪儿都。” 　　陆昭：“……” 　　看到陆昭的反应，虞若又忍不住补上一刀。 　　“没事的陆叔叔，好好努努力，四十岁之前你会找到女朋友的。” 　　“……” 　　— 　　或许是因为没再刻意想些有的没的。 　　从餐厅出来之后，虞若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她坐在副驾驶，从包里拿出手机，“今天结账的钱，我用微信转给你吧。” 　　陆昭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都叫我叔叔了，请侄女吃饭是应该的。” 　　虞若别过脸，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我又不是小孩，钱还是有的，不能老是花你的。” 　　“你以前住我家的时候花得还少？” 　　她小声嘀咕：“那能一样吗。” 　　陆昭笑了声，“怎么不一样，还不是个小孩。” 　　“……” 　　她没再吭声，转头看向窗外。 　　借着红灯的空挡，陆昭往她的方向瞥了眼。 　　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脸颊边几率发丝被风吹起，在耳边微微浮动。 　　她抬起两根手指把黏唇瓣上的发丝拿开，却又被风吹得贴上去，小姑娘腮帮子鼓了鼓，恼怒地摇上窗户，靠进座椅。 　　红灯转瞬即逝的光影，从她脸上拂过。 　　后面的车响起鸣笛声，陆昭收回视线，重新踩下油门。 　　一路上平稳安静，有了前车之鉴，虞若尽量保持清醒没在车上睡着。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她揉了揉脖子，慢慢坐直，解开手边的安全带。 　　陆昭熄了火，转过头，冷不丁问：“怎么回江城了？” 　　虞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停下手里的动作含糊道：“想回来了呗，总不能一直呆在美国。” 　　陆昭：“就你自己？” 　　虞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对他实话实说。 　　“我现在在顾炎哥的美术馆上班，他应该告诉过你吧。” 　　陆昭浅浅的“嗯”了声。 　　回江城这件事，虞正文并不知情。 　　上次momo美术馆的事情之后，她和高忆的关系雪上加霜，似乎是决定让她自生自灭，高忆已经很久没联系过她了。 　　想到这里，虞若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她扯了下嘴角，“我是和我妈闹掰了才回来的，我爸人又不在江城，知道了肯定一堆麻烦。” 　　说完，虞若眯起眼睛，“你别告诉我爸。” 　　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原本滚到嘴边想要说的话，被他咽了下去。 　　陆昭无声地笑了笑：“好。” 　　他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不自知的温柔。 　　“快回去吧。” 　　虞若抬手摸上发顶，怔怔地看着陆昭。 　　人果然是一种特别容易满足的生物。 　　白天从他身上积压出来的负面情绪，全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是觉得她会心情不好所以在哄她吗。 　　不然为什么摸她的头。 　　是在哄她吧。 　　一定是的。 　　她慢吞吞地收回手，垂下脑袋打开车门，飞快得向他道谢。 　　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到唇角压不下去的笑意。 　　陆昭摇下车窗，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他单手撑着车窗，看着她。 　　刚走出去没两步，虞若又忍不住回头挥了挥手，用口型说着——“晚安。” 　　沿街的灯光，稀疏的光影落在她脸上。 　　陆昭拿下唇边的烟，看着小姑娘纤细的背影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唇边带上了很淡的笑意。 　　没一会，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虞若：[我忘记把衣服带给你了！] 　　虞若：[你还在下面吗？] 　　陆昭他咬着烟，低低地笑了一声，两只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 　　[不在。] 　　虞若：[……] 　　虞若：[那等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再给你吧。] 　　虞若：[你好好开车，不用回我啦。] 　　陆昭把手机扔到旁边，烟尾凑上打火机，吸了一口。 　　眼前莫名其妙的浮现出虞若那张含着笑意的脸。 　　他视线放空了一会儿，偏过头，对着窗外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半晌，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小傻子。” 　　— 　　许冰靠在吧台，倒了杯苏打水摆在陆昭面前。 　　“最近店里的客人天天问长得最帅的服务生小哥哥怎么没来，生意都没之前好了。” 　　陆昭抬眼：“我好歹是你的合伙人，你就把我当服务生使唤？” 　　“生意好了，我们是共赢。” 　　正值周末，酒吧里几乎坐满了人，许冰把手里刚调好的酒放到面前的托盘里，“听顾炎说你最近很忙，这段时间你就别来了。” 　　陆昭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懒散道：“不来看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把酒吧给搞黄了。” 　　这么一间酒吧和他的公司比起来，赚得那点钱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只是强迫自己找点事做，把工作之外剩下的那点时间再全部填满，让自己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许冰笑着摇摇头。 　　两人在吧台前闲聊了一会儿，就看到江林推门进来。 　　江林：“哟，这是谁啊。” 　　陆昭长腿抻着，瞥了他们一眼，“你把这儿当家了是不是。” 　　江林：“有你在可不是我家吗。” 　　陆昭嗤笑了声，往旁边腾出一个空位，“滚，少恶心我。” 　　“许老板，来杯特调。” 　　等酒的功夫，江林从兜里掏出手机回复了几天俱乐部的信息，顺便翻了翻朋友圈。 　　刷了几页，看到虞若傍晚发的图片，他点开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面熟。 　　“这不是青禾吗？”他表情有些惊讶，“小鱼妹妹怎么在青禾？” 　　陆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那行文字的时候，他没忍住哼笑了声，收回视线。 　　“她现在在美术馆上班。” 　　“无界？” 　　“嗯。” 　　江林瞪大眼睛，“人家刚从美国回来你就把她拉去美术馆压榨啊，能不能做个人！” 　　陆昭觉得好笑，“她自己面试进来的，我也是刚知道。” 　　江林惊了，“那她知道你在青禾吗？” 　　“不知道。”陆昭顿了顿，“你别告诉她。” 　　“为什么？” 　　陆昭眉梢挑了挑，“你一天天哪儿那么多问题。” 　　江林：“都他妈半个月没见面了，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陆昭面无表情：“你又不是我对象，对你好干什么。” 　　江林气笑了：“那你倒是谈个对象给我看看啊。” 　　桌上的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 　　陆昭没再理他，顺手点开屏幕，扫了眼。 　　是虞若发来的。 　　虞若：[你到家了吗？] 　　虞若：[别忘了有空联系我，把衣服还给你。] 　　虞若：[我要睡啦，晚安！] 　　后面还加了一个卡通小熊的表情。 　　陆昭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会，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低笑了声。 　　江林惊了：“卧槽？你背着我有妹了？？” 　　“是虞若。” 　　陆昭太阳穴跳了跳，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晚上一起吃了个饭。” 　　“哦……” 　　江林盯着他身上的衣服顿了几秒，“穿这样和她吃？” 　　陆昭：“我从公司直接出来的，还能穿什么。” 　　闻言，江林逐渐在脑海里梳理清楚了一遍，他看着陆昭。 　　“你让虞若周末陪你去公司加班，下班又让她陪你吃饭？” 　　然后人家来个消息就笑得这么春意盎然。 　　静止三秒。 　　江林十分艰难的开口：“你跟我说实话，你——” 　　他两眼一闭：“是不是对她动什么歪心思了？” 　　“我告诉你啊，就算单身太久了寂寞你也别去祸害……” 　　还没等他说完，陆昭打断他：“我怎么就祸害了？” 　　“你他妈一把老骨头还想去泡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 　　“我要是对她有想法。” 　　似乎是觉得他说的话不可思议，陆昭垂眼冷笑了声，“头拧下来给你当球儿踢。” 第二十八章 今晚？ 　　距离开馆的时间越来越近, 虞若真情实感的觉得自己快要忙吐了。 　　拜她的顶头老板所赐，一连几天呆在青禾梳理好方案之后，她才有空回美术馆这边跟跟进度。 　　想着终于不用在那个狗地方继续加班, 虞若一进美术馆就热情洋溢的跟前台小妹打招呼。 　　前台小妹名叫乐橙, 人如其名长相可爱性格活泼，两人年龄相仿又聊得来，没几天就发展成了坚固的革命友谊。 　　“小鱼！” 　　乐橙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边，“你不在的这几天，馆长给你招了个助理。” 　　虞若半信半疑：“给我？” 　　“是啊, 新人今天就入职了。”乐橙说, “不过你最近小心点儿, 那些人这段时间没少议论你。” 　　虞若靠在前台的桌子上，没忍住笑了声, “我在的时候她们也没少议论。” 　　“都议论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就是酸呗。” 　　乐橙想了下, 愤愤地开始替她打抱不平。 　　“明明WINDMILL多亏了你的关系才能找到最后一幅，而且现在美术馆就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 　　她越说越激动，“一帮柠檬精！” 　　余光瞥见宣传组的同事从大门走进来, 虞若眼疾手快捞过桌子上的饼干塞到她嘴。 　　压低声音笑道，“对面新开了一家小吃店，中午一起去吗？” 　　美术馆里基本都是青禾调派过去的老员工。 　　她一个空降兵上来就坐了策展的位子, 尽管大家面上不表现出来, 虞若也知道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况且职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虞若懒得认真，只当左耳进右耳出了。 　　听见身后没了动静，虞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我都没生气, 你就不要生气啦。” 　　她看了眼时间，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片饼干叼在嘴里，“到点了，我先进去，中午见。” 　　乐橙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保重，姐妹。” 　　— 　　虞若抻着脑袋往里面瞄了一眼，然后看着手表卡着点敲响了馆长室的门。 　　无界的馆长董池原先是江城美术馆的策划部长，退休后受青禾的人情之托，临时接任无界美术馆馆长的职务。 　　人有时候是刻薄了点，不过做事雷厉风行，虞若打心底里是非常敬佩她的。 　　“早上好，馆长。” 　　见她进来，董池抬起头，“嗯，正好有时候找你。” 　　“给你招了个助理，等会新人来了你带一下，尽快上手把你手里的杂活交出去。” 　　虞若点头接过简历，“好的，另外藏品的运输进度我已经整理好了。” 　　没等对方开口她就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质材料。 　　“两个主展厅除了《WINDMILL》的最后一幅，其他收藏品已经全部入库，剩下几个展厅还有部分在途……” 　　馆长捏着手里的文件翻看了几页，“何先生那边沟通好了吗？” 　　“嗯，负责对接的同事说已经沟通完毕，过两天就可以去取，我等会再确认一下。” 　　董池视线落在手边的材料上，“听说酒店那边的设计方案也是你出的？” 　　虞若笑了笑：“不过时间比较紧，那边也没给修改意见，不知道最后会不会采纳，” 　　原本董池是不看好虞若的。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就算镶着名校的金边，上来就接手首席策展的工作着实草率了点。 　　可是相处下来，也逐渐颠覆了她原来的想法。 　　从这次开展的策划到酒店的晚宴活动设计，董池认真看过她的方案。 　　虞若的实力绝对不止于此，反倒是先用资历判断能力的她草率了。 　　董池难得满意地笑了笑，“回去工作吧，辛苦了。” 　　虞若合上馆长室的门，长长地吐了口气。 　　刚在位子上坐下，旁边的同事就开始阴阳怪气，“大忙人回来啦？” 　　她笑了下，没理会那人的阴阳怪气，“好久不见。” 　　虞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丢，打开电脑开始一封一封核对藏品的进度信息。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突然沉了下去。 　　同事依旧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我听说顾总那边给你招了个助理。” 　　“要说他对你可真是够好的，馆长都还没有助理呢。” 　　“对了，你前几天去青禾那边做什么了？” 　　“……” 　　看虞若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没反应，她在桌子上敲了敲。 　　“问你话呢。” 　　“张姐。” 　　虞若看着屏幕，顿了两秒，“你确定已经和何先生沟通好了吗？” 　　“什么意思？我前天不都跟你说过了吗。” 　　虞若转过头，把电脑屏幕转过去，冷声道：“那这是什么。” 　　张琳顺着她的电脑屏幕看过去。 　　看清邮件上的内容之后，她脸色唰地一下变白。 　　“我已经和他工作室发邮件确认过……”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何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要直接联系他的工作室。” 　　虞若闭上眼睛，极力压制着情绪，“我让你去和他见面谈，你去了吗？” 　　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好，周围的同事或多或少都听见了，顿时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张琳心里一惊。 　　虞若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这个特例，只不过她没在意，就按照正常的线上流程走完了。 　　谁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方突然反悔说拒绝借出展品。 　　这一刻，张琳觉得自己遭受的不止是工作失误的打击，更多是被虞若当众拆台的窘迫。 　　一个空降兵，使唤他们就罢了，就连馆长都偏心的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她这种老员工都只能做剩下的杂活。 　　张琳黑着一张脸，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把何先生的电话给我一下，我去联系他。” 　　“不用了。” 　　虞若合上电脑，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进包里，看了她一眼，“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 　　走出美术馆大门，虞若给何先生打了个电话。 　　不出意料地，对方没接。 　　寒风卷着细密的雨丝透过外套不断往身上钻。 　　她没想到今天还要出外勤，单薄呢子外套里面只穿了一套简单的衬衫牛仔裤。 　　风一刮，那层薄薄的呢料根本挡不住什么。 　　她裹紧大衣站在路口，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掏出手机叫了辆专车。 　　贺先生今年六十五岁，本人也是个画家，虽然在市区也有房子，但是一般都住在江城郊区边缘的村子里。 　　那边安静，生活节奏慢，也适合静心修养。 　　雨天碰上堵车，虞若在美术馆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车等来。 　　上车吹到暖风的那一刻，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司机师傅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小姑娘裹着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只露出小半张脸，鼻头冻得红彤彤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 　　大叔心里过意不去，递了包纸巾过去，“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堵了。” 　　“没关系的。” 　　虞若礼貌地道谢，接过纸巾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发尾，问道：“到毕家村大概要多久？” 　　“我刚才还想说呢。” 　　司机大叔的表情有些无奈，“那地方都快出江城了，照今天这架势至少三小时起步。” 　　“……” 　　三小时就三小时吧。 　　反正现在再急也没办法飞过去。 　　她点点头，“行，您不用着急，安全第一。” 　　小姑娘看起来礼貌性格又讨喜，司机时不时地和她闲扯两句，漫长的车程也不至于无聊。 　　出了市区道路明显通畅许多，下高速之后，再过了前面的山路，就是毕家村。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刷啪嗒啪嗒扫下柱状的水流，不断顺着车窗淌下去。 　　虞若看了眼手机。 　　下午三点五十分，整整开了四个半小时。 　　连手机的电都快给她耗光了。 　　一上午汤米未进，看到窗外“包子铺”三个字的时候，肚子结结实实地叫了一声，她有些郁闷地把头歪到一边。 　　眼前闪过毕家村的路牌，虞若兴奋地抬起头，刚想问问司机是不是到了。 　　结果车子猛地一个加速，然后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额头猛地撞上窗玻璃。 　　虞若“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却也顾不上疼痛。 　　“师傅，是撞到东西了吗？” 　　大叔摇了摇头，沉默两秒，缓缓开口：“我以为冲一下就过去了。” 　　他摇下车窗看了一眼，“谁知道这坑这么深。” 　　“……” 　　村子里都是土路，尤其是这样的大雨天，很少有车经过。 　　虞若替司机师傅撑着雨伞，打量着面前完全陷进坭坑里的轮胎。 　　大叔拿着工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放弃。 　　“对不起啊小姑娘，车胎估计都要报废，没法送你上去了。” 　　“没事的师傅，我先给你叫个救援车。” 　　山上的信号比较差，虞若往外跑了一段才拨出去电话。 　　和对面联系好时间，她打开通讯录给乐橙发消息。 　　虞若：[我好惨，打了个车坏在半路。] 　　虞若：[现在居然要步行上山！！] 　　没等她第二条消息发出去，手机屏幕黑了。 　　虞若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好像没电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她有些绝望地走回去。 　　“师傅，我帮你找了附近的救援车，不过你也要在这边等等了。” 　　因为自己的失误耽误时间，还麻烦人家帮自己叫救援，司机大叔心里过意不去。 　　“这样吧，前面山路也挺难走的，我陪你上去，车费你也不用付给我了。” 　　“您陪我上去了等会救援车来了也找不到人。”虞若说，“反正前面就是了，我自己想办法上去就行。” 　　她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金付完车费，和司机道谢之后就转身往山上走了。 　　— 　　一早去度假村和酒店方开完会议后，陆昭先行回了公司。 　　经过三楼宣传部的时候，他脚步放缓，站在楼梯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旁边的秘书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问：“需要通知宣传部开会吗？” 　　“不用。”陆昭收回视线，又继续往前走，“之前美术馆调过来的那个策展呢？” 　　秘书想了下，抬眼道：“好像联系过部长，说方案做完继续回去忙美术馆的事情了。怎么了陆总？” 　　“嗯，没事。” 　　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陆昭也有点乏了，难得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事情，能坐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 　　他靠在背椅上，闭目养神。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衬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明显。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掀开眼皮子，扫了一眼。 　　江林：[今晚？] 　　陆昭懒得打字，回了条语音过去：“没空，晚上要和股东吃饭。” 　　江林：[没事，孤单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陆昭没再回他，外面雨声吵得也没办法好好休息，他索性打开电脑处理些工作。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报表，密密麻麻。 　　陆昭突然没了兴致，点了根烟，久违地看看朋友圈。 　　其实上午在度假村的时候，听说总部这边过去，酒店方已经准备好午餐定了球场，准备留他们一起吃完顺便再去打个高尔夫。 　　陆昭却没心思在那边久留，会议结束之后就带着秘书先行离开，回了公司。 　　晚上和股东见面的地点也在度假村附近，回公司其实是多此一举。 　　连陆昭都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当他手指虞若头像上的时候，他突然又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所有莫名其妙的行为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陆昭闭上眼睛，笑了声。 　　半晌，他点开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明天晚上有空。] 　　过了好一会，手机也没有动静。 　　平时回消息快得像手机长在身上，连屁大点事都要发个朋友圈的小姑娘，居然一直没回消息，连电话都无人接听。 　　他想了下，按下秘书的内线。 　　“帮我联系一下美术馆那边，让虞若发一份最新的展会进度给我。” 　　很快秘书那边回过来，“虞若现在不在美术馆，我已经联系美术馆的其他同事先整理进度发给您了。” 　　“她去哪了？” 　　“展品收藏者那边沟通出现了问题，她上午出外勤去协商，不过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状况，现在美术馆那边也联系不到他。”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耳边的雨声愈来愈急。 　　陆昭眉心微蹙，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他突然捞起身后的外套，“把收藏者的详细地址发我一份。” 　　“另外，晚宴帮我联系推迟一下，明天我会挨个上门解释。” 第二十九章 在我房间做什么？ 　　天阴沉得厉害。 　　虞若撑着伞, 沿着土坡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夹杂着雨滴的夜风显然比白天的犀利得多。 　　而且土路不像平地，上面坑坑洼洼，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泥坑。 　　就这么走了十几分钟, 虞若就开始觉得累了。 　　然而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叹了口气, 找了一个路边的石墩，坐下来。 　　身上的米白色外套早就被雨水打湿，靠近小腿边缘的衣料也溅上了不少暗黄色的泥点，连脚上的长靴也几乎布满了泥水。 　　虞若从包里拿出纸巾，放下雨伞, 仔仔细细地绕着鞋头擦了一圈。 　　一阵风吹过来, 还没等她反应, 手边的雨伞就被风吹了出去。 　　她顾不得别的，连忙伸手向前抓。 　　结果身后的石墩一个重心不稳, 她整个人被带的倒了下去。 　　右侧膝盖重重地撞在地上，疼痛瞬间顺着末梢神经直达全身。 　　虞若吃痛地低呼一声。 　　四周一片漆黑, 雨滴裹挟枯叶窸窣作响。 　　只有不远处的房子里透出微弱的光亮，此时此刻却莫名有种诡异的气氛。 　　就算现在强撑着走出村子，她好像也没办法回去。 　　这么大的雨, 更何况外面的环境漆黑一片，根本不敢继续向前。 　　雨水顺着领口一个劲地往下灌，身体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牛仔裤蹭破的地方伸出浅红色的血水, 泥沙混着雨水刺得皮肤生疼。 　　虞若咬紧下唇, 绷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事，到头来还要她来赔着笑脸和人家道歉。 　　明明在美国可以管理着画廊安心的画画，她却要跑回江城给别人打工来受这种苦。 　　虞若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天黑得像漫无边际的漆黑油墨。 　　前面闪过一丝光亮，雨滴浮沉其中。 　　她缓缓抬起头，下意识摸上藏在衣领里面的吊坠。 　　一边是漆黑的坡路, 一边是明亮的灯光。 　　视线模糊间，那人身影，却格外清晰。 　　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眉眼隐匿在阴影中，径直往她的方向走来。 　　虞若手指一紧，攥住了掌心的东西。 　　陆昭向前一步。 　　雨伞遮住她头顶的雨水。 　　“小鬼。” 　　他半蹲下来，看着她，蜷起指腹在她眼下轻轻地刮了下，“怎么又哭了。” 　　语气一如从前。 　　有一瞬间，时间好像倒退到七年前，同样下着大雨的那晚。 　　那个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画里的男人真的向她走了过来，像幻觉一样。 　　手电筒被他丢在一旁，昏暗的灯光下，夜色朦胧。 　　虞若抬起眼，望着他，鼻腔一酸。 　　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塌。 　　她抬起脸，声音里夹杂着细碎的哭声，崩溃地对陆昭伸出手。 　　“哥哥……” 　　她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整个身体撞过来。 　　发丝上湿漉漉的水汽，沾湿了他的衬衫，贴上他的手臂。 　　陆昭下意识接住她，整个人一僵，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他闭了闭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攥起，又一点点张开，指节泛白。 　　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了。” 　　他缓缓抬起手，手臂从她的身后揽过，按住她的后脑勺压进怀里，低声重复着，“没事了。” 　　男人怀抱里的空间密不透风，虞若头埋进他的胸口。 　　身旁的雨伞遮挡住了大片光线，也将密密匝匝的雨声隔绝之外。 　　他低哑的嗓音带着细微的共震，带起一阵微妙的触感。 　　似乎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其中涌动。 　　虞若胸口重重一跳。 　　她不敢动，总觉得动一下眼前的梦境就会消失一样。 　　只能闭上眼睛靠近他颈窝，圈在他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昭垂着眼，唇角无奈地弯了弯，轻声开口。 　　“都哭了十分钟了，不累？” 　　“……” 　　“哪有……”虞若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松开手，用手背在脸颊上蹭了一下，“我没哭。” 　　陆昭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笑出声，“行行行，你没有。” 　　虞若抹着眼泪，仰起脸，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昭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一本正经，“听说这边有小狗被大雨困住了。” 　　虞若瞪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伸手把他推开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脚尖刚刚用力，没等站起来，她又坐了回去。 　　陆昭：“怎么了？” 　　“我……” 　　虞若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开口：“腿麻了。” 　　蹲坐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刚才脚尖一用力，痛得她眼泪又止不住地想要往外冒。 　　陆昭直起腰，看着她鼻头通红委屈巴巴的模样，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上来，我背你。” 　　虞若摇头，“不用。” 　　“也行，我车就停在下面高速口，走过去不远。” 　　陆昭转头往前面看了一眼，悠悠地说：“走过去也就三公里。” 　　虞若：“……” 　　陆昭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忍着笑，“趁我还没反悔，上来。” 　　虞若不情不愿地伸手搭上他的脖颈，软绵绵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刚才他没给自己撑伞，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啪嗒一下滴落在肩头，晕染出一片浅浅的水迹。 　　虞若把伞往前挪了一点，身体贴上去，不动声色地把外套扯下来盖到他身上。 　　陆昭拖着她的腿弯往上提了提，沉着嗓子，“把衣服穿好了。” 　　“不行。” 　　虞若趴在他背上小声嘟哝：“你要是感冒了讹我怎么办。”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陆昭怔了几秒，而后偏过头看她。 　　两个人距离很近，他一转头，脸侧不经意间扫过她的鼻尖。 　　陆昭动作一顿，缓缓抬眼，四目相对。 　　小姑娘显然愣住了。 　　她长睫眨巴了两下，红着一张脸，眼睛里还带着尚未消退的水汽，就这么看着他。 　　手电筒冷白的光线衬得她皮肤白得透光，甚至可以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她唇角动了动，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 　　陆昭喉结上下滑了滑，呼吸的节奏也莫名紊乱了。 　　他淡淡地撇开视线，定格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哑。 　　“我来的时候看到前面有家小旅店，今晚先去那边凑合一晚吧。” 　　— 　　还好旅店就在不远处，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虞若来的时候走的另一条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 　　这边算是周边村子和高速口折中的交汇点，不光有旅店，还有一家小超市和几间农家宴，相比山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两人在超市买了一些必需品后就进了旅店。 　　旅店地方不大，总共有六间客房，他们选了楼上的两间。 　　打开房间的门，虞若绝望地闭上眼。 　　尽管房间里面只摆着一张床，一台茶几和一个木质柜，却也显得有些拥挤。 　　浴室里的设施十分简陋，差不多两三平米的空间里，只有一个水池和花洒。 　　就连洗热水澡的话都需要先烧热水，兑进后面的水箱里才能用。 　　她怕不是来参加变形记的吧。 　　想到这里，虞若肚子又结结实实地叫了一声，她决定趁着烧水的功夫下楼看看有没有吃的。 　　旅店里面有个食堂，临近打烊的时间，里面只坐了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吃着炒菜喝啤酒。 　　饿了整整一天加上刚才在外面冻了那么久，久违的闻到食物的香味，激发出了肠胃最直接的本能。 　　“老板，要一碗汤面。” 　　虞若从口袋里找出最后的现金递过去，“不要葱，谢谢。” 　　等面的时候，虞若想起来问：“您这边有充电器吗？” 　　当了一天板砖的手机，终于可以重回岗位发光发热了。 　　虞若连忙捧着它给乐橙回了个电话过去。 　　“你真是吓死我了。” 　　乐橙长长地舒了口气，“微信不回，电话不接，要不是总部那边说有人过去接你，我真的要报警了！”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虞若靠在收银台前，连着充电线，跟乐橙吐槽了一会儿。 　　乐橙忽然想起来问：“那你今晚怎么办？” 　　“找了一家小旅店，明天早上再回去。” 　　老板把刚做好的汤面端了出来，闻到味道，虞若食指大动，“先不说啦，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就回去了。” 　　吃完汤面，她这才感觉冻僵的身体逐渐复苏过来。 　　虞若放下手里的筷子，不经意间往旁边看了一眼。 　　身旁的两个男人连忙慌张地收回视线。 　　从刚才她打电话开始，她就注意到这两个人了。 　　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她的方向飘，时不时两人还对对眼色小声议论。 　　虞若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外走。 　　果不其然，她前脚走出去，后脚两个男人也起身跟了上去。 　　她胸口一紧，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上到二楼。 　　没成想身后的男人也察觉到了她的防备，索性放弃伪装，跟着跑了上去。 　　她和陆昭的房间是紧紧挨在一起的。 　　虞若看了一眼，想都没想直接敲响了陆昭的房门。 　　很快，门从里面敞开。 　　陆昭脖子上搭着湿漉漉的毛巾，靠在门边。 　　注意到虞若不太自然的目光，陆昭视线向后移，这才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 　　头顶的灯泡随着不稳的电频忽明忽暗。 　　陆昭往前走了两步，眸色沉得骇人，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 　　他垂眸看着那两个人，冷声问：“在我房间门口做什么？” 　　“我，我们住……住楼下的。” 　　像是有种无形的威胁，两人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对不起，好像找错房间了。” 　　说完，男人飞快地看了陆昭一眼，然后埋下头逃窜似的就往楼下跑。 　　虞若站在原地，抬手摸上胸口，重重地松了口气。 　　想起刚才的场景，她忍不住一阵后怕，小腿都有点发软。 　　陆昭低垂着眼，眸子里的戾气还没完消散，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谁让你自己出去的？”他语气很冷。 　　“我就是下去吃个东西。” 　　虞若小声嘟哝，“而且你就在楼上，这不是敲敲门就出来了吗……” 　　“那要是我没听到敲门呢，要是我不在房间里呢？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原本虞若就被吓得不轻，谁知道现在陆昭也反过来责备她，委屈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我还能干什么都找你陪着啊。” 　　她仰起脸，直接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那干脆我晚上在你房间睡啊！反正我回去也是一个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脸颊气得红扑扑的，语速很快，绵软的声线听在耳朵里却像猫爪似的，挠得人心神不宁。 　　陆昭绷直唇线，盯着她看了很久。 　　虞若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歧义，舔了舔唇又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举个例子。”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她垂下眼，闷着头就要往旁边走。 　　身后突然压上来一片阴影。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被陆昭拽着手腕转了个身带进房间，后背直接抵在门板上。 　　紧接着男人另一边手臂横在她身侧，指尖按下锁扣。 　　“咔”地一声，锁上了门。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陆昭抬头，眸色有些意晦不明，捏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今晚就在这，哪儿也别去。” 第三十章 乘人之危。 　　房间里漆黑一片, 只有室外浅浅的光影落在地上。 　　窗外的雨声清晰且强烈，房间内有人心如鼓擂。 　　虞若整个人以一种被圈住的方式抵在门板上，近在咫尺的距离, 周身环绕的几乎全是他的气息。 　　手腕与他掌心贴合的皮肤, 像带着灼热的火苗一路往上窜。 　　陆昭视线仍旧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脸颊上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虞若手臂向外扯了扯，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 　　脑海里忍不住回荡着刚才他说的那句“今晚就在我房间睡”。 　　她知道陆昭没有别的意思，思维还是忍不住发散。 　　虽然之前两个人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是现在和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了。 　　她又不是个小孩。 　　虞若莫名想起之前温思灵和她说过的话。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有什么不行的？ 　　脑海中不断萌生的念头, 仿佛冲昏了她的头脑。 　　虞若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被动，于是重新抬起眼, 和他对视。 　　两个人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下僵持了片刻。 　　陆昭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摸上开关。 　　大片光线充斥在房间里, 有些刺眼。 　　虞若眉头紧促，用手背在眼睛上挡了下。 　　半晌，陆昭的脸微微侧开,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 　　“小鬼，你想什么呢？” 　　他声音很小，语调刻意拖长, 带着某种逗弄的意味。 　　虞若闭上眼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着她的反应，陆昭停了两秒，然后开始笑。 　　狗男人。 　　又耍她。 　　虞若眯起眼睛，直接一拳对着他的肩膀打过去。 　　预料到她的动作，陆昭身体一偏, 反手接住她的拳头。 　　“别想歪了，我的意思是——” 　　他笑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口起伏着，连嗓音都哑了几分，“我睡床，你睡地板。” 　　“我也没想别的！” 　　虞若气急败坏地推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昭抚着胸口，给她腾出位置，“这不是你先说的吗。” 　　他挑着眉尾，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虞若觉得自己再说下去的话只会越描越黑。 　　和这没正形的老男人根本就没法用正常的方式交流。 　　她没说话，抬头打开门锁。 　　陆昭看了她一眼：“去哪？” 　　虞若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收拾东西。” 　　她也学着他的语气，挑起眉：“和陆叔叔一起睡。” 　　说完，没等他回应，虞若就小跑着到隔壁房间去了。 　　陆昭额角跳了跳，有些哑然。 　　没一会儿，小姑娘就捧着有些洗漱用品和随身衣物进来，然后非常自然地走进浴室。 　　陆昭看着她合上门，然后转身从壁柜里翻出棉被，铺到地上，又从床上捞了个枕头丢下去。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玻璃窗隔绝了屋檐水滴落下的声响，浴室里的水声就变得额格外明显。 　　隐约有热气顺着门缝钻出来，变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伴随着里面窸窣的声响一并传出来。 　　耳边断断续续的声响，带着某些不可控制的画面感，在眼前挥之不去。 　　说让她留下来睡的时候，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不对劲。 　　陆昭闭了闭眼睛，索性捞起外套，出了房间。 　　— 　　回来的时候，虞若已经洗漱好，捧着手机坐在地上发呆。 　　见他进来，语气有些焦急地问：“你去哪了？” 　　房间里开着暖炉，她身上穿着刚才从小超市里随便买来的T恤和短裤，宽大的上衣一直包到大腿以下，露出的皮肤被热气熏得泛着浅浅的粉色。 　　陆昭垂眸在她膝盖上扫了一眼，拿着手里的袋子，在她跟前坐下。 　　虞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刚才一直没注意，膝盖上磨破的伤口已经反出淤青，干涸的血迹被热水冲掉，伤口又往外冒出新的血丝。 　　看起来触目惊心。 　　连被她短暂遗忘掉的痛觉也重新涌了上来。 　　陆昭从袋子里拿出碘酒和棉签，虞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注意到他的动作，陆昭身体微微前倾，捏住她的脚踝，拽了回来。 　　“过来。” 　　静谧的环境里，塑料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微凉的棉签贴上皮肤，有些刺痛。 　　虞若没动，垂眼看着他。 　　陆昭用碘酒一点一点帮她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两张创可贴，撕开上面的胶纸。 　　“这两天都小心点儿。”他捏着创可贴的两头，小心翼翼地给她贴上，“别沾水。”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她腿弯，隔着薄薄的胶布，还不是触碰到她的皮肤。 　　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不断向下渗透。 　　虞若捏着被角的手微微收紧。 　　“好了。” 　　陆昭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站起身，下巴朝她扬了扬，“你去床上睡。” 　　虞若抬头：“那你呢？” 　　陆昭看着她的眼睛，低笑了声，“还能在哪儿睡？” 　　虞若红着耳根，默默地爬上床，又从上面扯下来一床被子，给他铺到地上。 　　她两只手在上面拍了拍，看着他小声说：“我睡地板也是可以的。” 　　头顶昏黄的光线打在她发顶，晕染出一层浅浅的金黄，看起来毛茸茸的，乖巧地像只小猫。 　　陆昭胸口痒了一下。 　　他伸手把虞若刚铺上的被子掀开，团起来放进她怀里，“我关灯了。” 　　陆昭身上也穿着和她同样款式的上衣，他抬起手臂，小臂的肌肉线条拉长。 　　虞若看着他关灯的动作，突然有点紧张。 　　房间最后一丝光线被卷走。 　　陆昭就躺在床下，微微偏头就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虞若两只手拽紧被子，拉到脖子以下，有些局促地平躺着。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 　　还混合着一股清冽的烟草气。 　　虞若吸了吸鼻子，莫名觉得安心。 　　合上眼睛酝酿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她翻了个身，压着枕头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来回折腾了几遍，反而变得越来越清醒。 　　听见上面不断传来窸窣的声响，陆昭突然出了声，“怎么了？” 　　虞若动作一顿，小声说：“我还不困。” 　　“虽然我有点累。”陆昭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但还是能勉为其难的陪你聊会天。” 　　“……” 　　虞若裹着被子偏过身，侧脸陷进枕头里，“我又没让你陪我聊天。” 　　陆昭：“那我睡了。” 　　听到他那边真的没了动静，虞若有些郁闷，忍不住嘀咕，“你今天怎么会来这边啊，不用上班吗？” 　　陆昭眼睫动了动：“请假了。” 　　虞若悄摸摸地往床边靠了靠，“老是请假没关系吗？” 　　“没事。” 　　她接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 　　他眼睛紧闭，整个人状态看上去有些疲惫，五官的棱角相比之前更锋利了一点。 　　好像瘦了些。 　　“酒吧的工作天天昼夜颠倒，你能不能换一个啊。” 　　虞若叹了口气，“每天工作太辛苦的话会老得很快，而且……” 　　头顶上方不断传来她的低语，陆昭轻笑了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眼皮逐渐沉了下来。 　　居然有种前所未有，身心放松的感觉。 　　“你还没说今天为什么会来这边呢，是顾炎哥告诉你的吗？” 　　床下面久久没有回应。 　　虞若抻出脑袋看了他一眼。 　　男人紧闭着双眼，鼻间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 　　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还真把她当小孩一点顾虑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虞若心情有点不爽。 　　她气鼓鼓地拉着被子盖到头顶，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 　　晚上吃的汤面有点咸，虞若半夜是被渴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往桌子上摸索着。 　　摸了半天没找到水杯在哪，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看向茶几。 　　微弱的光亮扫过陆昭的额角，虞若怕把他吵醒，连忙把手机背到身后。 　　余光注意到陆昭蜷缩在地上。 　　她脚步停顿，凑上前看了一眼。 　　窗外冷冰冰地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映照着他侧脸的轮廓。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冷汗几乎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头顶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陆昭？” 　　虞若轻声叫他。 　　她放下手里的水杯，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男人依旧紧闭着双眼，手臂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虞若顿时慌张起来，有些无措的晃了晃他的肩膀。 　　半晌，他嘴唇动了动。 　　虞若连忙凑上前，跪在他身旁侧身贴过去想要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手指被人紧紧握住。 　　虞若一僵，整个人定在原地。 　　陆昭身体向她的方向缩了缩，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地颤抖，“别走。” 　　他哑声重复着：“你别走。” 　　这句话的尾音过去很久，房间寂静无声。 　　她抬眼，陆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除了呼吸，没有一点动静。 　　虞若缓了一会，稳住呼吸，很平静地观察了他一会，确定他没事。 　　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静静地望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让陆昭这么一个看上去刀枪不入的人，变成这样。 　　虞若从来不知道在陆昭的身上发生过什么。 　　尤其是他对于陆修诚家里的态度，让她根本没办法忽略。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提起来就是一副近乎病态的漠然。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好像过得随心所欲，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如此。 　　但是每当她想要试探着走进他的世界，就会被他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推开。 　　虞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看到陆昭现在这个样子。 　　人总是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偏执。 　　即便前面就是一座宽敞的独木桥，只要与他划清界限，凑过去，就会平安无事。 　　可她却偏要拐进死胡同，去撞南墙，去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只是因为，这该死的，卑微的喜欢。 　　连自欺欺人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沉默了许久，她垂眸，靠在他耳边。 　　窗沿缓缓落下的雨滴，浇灌稀疏的枯叶。 　　恍惚间，陆昭感觉掌心有一股温热的触感把他牢牢圈住。 　　紧接着，耳边落下清晰而坚定的一句话，“不会的。” 　　“我不会走的。” 　　— 　　清晨的光线留有余雾。 　　被汗水浸湿复而烘干的衣服黏在身上，带着阴冷的寒意。 　　陆昭缓缓睁开眼。 　　大片光亮来袭，他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视线逐渐聚焦。 　　手臂酸胀的感觉随之复苏，陆昭垂眸。 　　看到蜷在他臂弯，一张无比清晰的，素面朝天的脸。 　　她皮肤白得几乎透光，唇瓣有些湿润，鼻间的呼吸轻浅，浓密的眼睫在眼睑处打下细碎的阴影，挠痒似地轻颤了两下。 　　如同梦境一般的场景。 　　脑海中不断闪过梦里杂乱无章的画面，一片混乱。 　　陆昭看着她缓了下神，似乎是在判断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然而小臂一直往上持续的痛觉告诉他。 　　这是现实。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的撑着身体想要把手臂从虞若颈间抽出来。 　　却被她一把带回去，重新抱在怀里。 　　或许是觉得冷，虞若紧紧环着他的手臂，眉头紧锁，挪动身体开始寻找更为舒服的姿势。 　　她整个身体贴过来，脑袋埋进他胸口，隔着衣服蹭了两下。 　　T恤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滑下去了一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细嫩的肌肤，沿着锁骨线条一路向下隐约透露出危险的风景。 　　手臂的位置，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身前柔软挤压上来的触感，带着温热。 　　虞若身体又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似的略过他的下颌，一点又一点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陆昭身体一僵，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干涩的喉咙似乎是在提醒他刚才脑子里在想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轻咳了一声，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乘人之危。 　　真是个畜生。 第三十一章 动她一下试试。 　　陆昭活了三十年, 也不是什么没见过女人血气方刚的小青年。 　　绕在他身边各种各样的女人不在少数，他倒也不是刻意压抑自己，就是单纯的觉得。 　　没意思。 　　什么喜欢, 什么爱情, 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吹即散。 　　况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江林经常调侃他，一个正常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清心寡欲活得像个出家人一样的。 　　可是现在，小姑娘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 　　用最简单最纯粹的方式, 一点一点击溃了他大脑里最薄弱的那道防线。 　　不带一丝欲念, 却又无比致命。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红着眼睛稚嫩的脸。 　　小孩儿委屈巴巴地抱着膝盖, 抬起下巴尖撒娇似的对他叫着“哥哥”。 　　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陆昭叹了口气，摇头失笑。 　　似乎是觉得吵, 虞若扭着身体动了两下，嘴巴里不知道在小声嘟哝着什么。 　　然后另一只手捏起被子拉过头顶, 把头埋了进去。 　　半晌，被子里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陆昭侧过身，抬起手, 抵着被子里鼓出来的一角，轻轻地往里戳了一下。 　　随即他手臂一轻，怀里的小姑娘裹着被子猛地向后弹开。 　　一声闷响, 后背狠狠地撞上身后的茶几。 　　陆昭撑着地板坐起来, 两手撑在身后，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醒了？” 　　“……” 　　虞若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出一个头。 　　陆昭揉了揉肩膀，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枕着我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睡地板，我不会跟你抢的。” 　　虞若小声反驳：“我没有。” 　　“嗯，”陆昭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那就是单纯想吃我豆腐。” 　　“……”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挑浪荡，还带上了某种控诉的意味。 　　两人对视了一秒。 　　昨晚断断续续的回忆逐渐涌上来，虞若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个透顶。 　　明明是他先拉住自己的好不好！ 　　怎么变成她吃豆腐了！！ 　　她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慌张，“不好意思，我睡觉不太老实。” 　　“好像从床上滚下来了。” 　　陆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没打算继续要她解释什么。 　　虞若低头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去洗漱了。” 　　她站起来，走进浴室。 　　直到关门声响起，绷紧的精神才稍微放松下来。 　　虞若两手撑着洗手池，目光呆滞地望着镜子，打开水龙头。 　　然后，她缓慢的抬起手，捂住了脸。 　　她。 　　到底都。 　　做了些什么啊。 　　不过是做噩梦抓了一下她的手，怎么就睡到人家怀里去了？？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两只手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起刚才抱着他手臂温热的触感。 　　她有些崩溃的不断拿凉水往自己脸上拍，企图褪去脸颊滚烫的感觉。 　　并且开始进行自我催眠—— 　　不就是枕了个胳膊，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 　　而且是陆昭先拉住她的，又不是她想留下…… 　　想着想着这些理由很快被她昨晚俯在陆昭耳边说的那些话一一推翻。 　　虞若眉心跳了跳，捞起毛巾随便在脸上抹了两把。 　　强行把所有思绪抛在脑后，走了出去。 　　— 　　雨后的天气有些潮湿。 　　虞若坐在车里捧着手机和馆长汇报完最新的沟通情况，又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布展那边的负责人。 　　一顿操作结束之后，原先萦绕在脑海里的混乱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只不过想起昨晚的事情，虞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话都变少了许多。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虞若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捞起身后的挎包和外套。 　　“我先上去啦，你路上小心。” 　　还没等他说话，人已经消失在单元门里。 　　陆昭摇下一点车窗，手肘搭在窗框单手撑着脸，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烟盒早就被雨水淋湿，里面的烟也已经浸水返潮，他垂眸看了一会。 　　突然有些烦躁地把烟扔到一边，头靠近椅背，合上眼。 　　身旁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神色一顿，很快接起来，“怎么了。” 　　“今天陆垣那边有行程，约了新城地产的张总去马场，需要找人跟吗？” 　　这段时间陆垣和股东之间的来往愈发密切，而且昨天他刚因为私事缺席了约定好的晚宴，今天陆垣就约了张总见面，这中间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不用。” 　　陆昭盯着后视镜里从刚才开始就停在不远处的轿车看了会儿，眸色逐渐沉了下来。 　　他食指抵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淡声道：“帮我取消白天的所有行程，然后联系业务部的主管，准备一下和我去马场。” 　　— 　　偌大的私人马场里，视野开阔。 　　张总带着太阳镜，慢悠悠牵着马往骑行场里面走。 　　前年陆氏集团中标了一块地皮，定位是要做成购物娱乐为一体的风景区。 　　现在是项目收尾的关键时期，如果能够顺利进行，到时候陆垣就有机会靠这个坐上陆氏执行总裁的位置。 　　可是偏偏最近他查到陆昭也在暗中接触陆氏的股东。 　　不管他是处于什么目的，陆垣都要阻止，在继承陆氏这件事情上，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两人边散步边聊了一会儿，刚准备上马溜两圈，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张总，这么巧。” 　　陆垣随着声音转过头，看到面前同样身穿马术服的男人。 　　他不自觉地拧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陆昭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总和陆修诚是老相识，自然对陆昭的感情更深些。 　　见他来了，顿时眉开眼笑，“昨晚放了我鸽子，今天就有空过来马场？” 　　陆昭放下手里的球杆，垂眸认真地解释道，“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抱歉，公司那边出了急事实在抽不开身。” 　　他看向陆垣的方向，“这不怕您生气，只能托我哥约您出来，亲自和您见面道个歉。” 　　“得罪我这边没事。”张总摆了摆手，“不过其他人那边你可要好好解释清楚。” 　　陆昭笑了起来，“关键时刻还需要您帮我多说两句了。” 　　闻言，张总摇头笑道：“油嘴滑舌。” 　　“天气冷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好活动。”他把手里的缰绳交给身后的佣人，然后躺椅上坐了下来，“这样吧，正好看看年轻人比一比。” 　　陆垣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却碍于场合无法发作，只能应下。 　　雨后天气转凉，气温和风的阻力无疑给这场比赛增加了不少难度。 　　陆昭从马厩里牵出自己常骑的那匹。 　　似乎是很久没有见到主人，出于动物的本能，它几只脚来回在地上跺了两下，还抬头蹭了蹭陆昭的手背。 　　牵着马做完热身之后，陆昭拉着缰绳，站进起点的位置懒散道：“没想到这么久没碰马，比的第一场居然是和你。” 　　陆垣抬眼：“怕输？” 　　陆昭唇角的弧度一敛，没说话。 　　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下，轻声提醒，“带好护具。” 　　然后拉着缰绳径直走进场内。 　　谢青亦很喜欢骑马。 　　印象里，几乎每逢周末只要有空，陆昭就会陪她来马场骑上几圈。 　　不过从她去世之后，自己来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 　　久违地骑上马背，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头顶的太阳像蒙上了一层雾，抹了刺眼的光芒。 　　两匹马并排在赛场里面飞奔起来，身下的马鞍一下又一下的撞上来，陆昭两手拉着缰绳，俯在马背上，飞快地冲过第一道栏杆。 　　陆垣也并不是个新手，几圈下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胜负。 　　马上就要冲过最后一个障碍，陆昭的马匹暂时领先陆垣冲在前面。 　　陆垣急了，连忙用扯着缰绳用力在马背上拍了一下，谁知道马匹却突然失控，原地抬起了身体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惯性的冲击力极大，就在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要摔下马背时。 　　下一秒，后背的衣服被人紧紧拎住。 　　陆昭坐在马背上，替他牵住了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马场里的佣人连忙跑上去稳住马匹。 　　看着男人眼睛里逐渐流露出来的笑意，陆垣摘了马术帽，冷着脸二话没说直接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 　　光线顺着落地窗打进来，陆昭懒洋洋地站在窗前，摘下身上的护具，抬手松了松马术服的束缚扣。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张总正坐在休息区和陆昭带来的人交谈。 　　陆垣站在他身后，冷笑了声：“有意思吗？” 　　陆昭侧身抵住墙壁，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做人能不能磊落一点，背后玩阴招有意思吗？” 　　“……” 　　陆昭神色有些困倦，他掀了掀眼皮，阳光打在他的侧脸，衬得他脸色有些病态。 　　他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刚进陆家门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这个家里有你没我，然而现在也如你所愿。” 　　“不过真是没想到。” 　　陆昭笑了笑，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还能从我这个哥哥的嘴里听到磊落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字陆垣就觉得一阵恶心，“谁他妈是你哥哥！”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取悦到了，陆昭笑了起来，“那既然不是哥哥，为什么还对弟弟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陆垣整个人一僵，刚才在马场攒下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是，我是派人跟了你。要不是跟着你，又怎么能找到你的软肋！” 　　“你别以为自己的手段有多干净，赢过我一次就可以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陆垣脸上原先的从容顿时荡然无存，神色狰狞地看着他，“陆氏一定是我的！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 　　“陆垣，”他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对那个位子并不感兴趣。” 　　陆昭低声说：“可是既然你想玩，那就可以试试看。” 　　“试试看要是动了我的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抬眼，眸子里全是冷冰冰的戾气，“还能不能活着从我这儿走出去。” 第三十二章 上钩了吗。 　　虞若下午到公司的时候, 脚步都是虚的。 　　乐橙远远地看见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匆匆地跑过去给了她一个熊抱，“小鱼你回来啦！” 　　虞若被猛地压上来的重量带得一个趔趄往后倒, 伸手扶着前面的桌子, “等等……你先松松手。” 　　乐橙：“怎么啦？你受伤了？” 　　虞若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可能昨晚睡地板睡得有点落枕。” 　　“那边的宾馆连个床都没有？！” 　　“……” 　　一想到这个，虞若就觉得脑仁突突地发疼，她揉了揉眉心。 　　“反正能顺利解决就好，要不然我这趟变形记就白去了。” 　　“说起这个，我今天上午来的时候看见馆长和张琳在外面谈话, 然后没过一会她就被总部的人叫走了, 到现在都没回来。” 　　乐橙往四周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看她的脸色不像是什么好事。” 　　虞若偏着脑袋笑了声, “她本来也没干什么好事啊。” 　　说起这个乐橙就上火：“别提了，昨天你走之后她还去找馆长告状, 新人来了她也没给人好脸色看。” 　　昨天闹了这么一出，虞若早就把新人的事情抛在脑后，连简历都没来得及看。 　　“人来了吗？” 　　“这都几点了, 早就来了。”乐橙说：“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对，林初。” 　　听到这个名字，虞若微微怔了一下。 　　乐橙：“认识？” 　　虞若迟疑着点头, 又不敢确定, “或许？” 　　进到办公室，她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抬眼的同时，对方也看过来，目光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五年前从江城离开，因为当时林初没有手机, 两个人连个号码都没有留过。 　　前阵子和方宇见面的时候，也提起过林初，只不过说是去考去外地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许久不见，林初的变化不小，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看上去很不一样。 　　虞若眼里不自觉涌上久别重逢后的欢喜。 　　她快步走上前，笑着跟林初打了招呼。 　　“虞若？”林初反应了一会儿，“你也在这边上班？” 　　虞若想了下，还是决定来一个认真的自我介绍。 　　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无界美术馆的实习策展虞若，很高兴见到你。” 　　沉默了半晌，林初突然看着她笑出声，眼睛弯了弯，回握住她的手。 　　“我也是。” 　　久违的见到老同学，虞若心情都开始变得明媚起来。 　　给林初梳理完大概的工作之后，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和温思灵分享这个消息。 　　虞若：[你知道吗！美术馆新来的助理居然是我的高中同学！] 　　虞若：[就是高中和我一组画画的那个，也太巧了！！] 　　看温思灵还没回，虞若又敲了行字发过去：[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别睡了。] 　　过了一会。 　　温思灵：[哦。] 　　虞若：[你这是什么反应？] 　　温思灵哐哐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你真是个劳模。” 　　“昨天被困在村里折腾了一晚上，今天还能精力充沛的去上班，在下实在佩服。” 　　“要不要直接在公司安个家？” 　　虞若知道温思灵是在心疼她，连忙跑到茶水间给她打了个电话。 　　“思思，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东西啊。” 　　温思灵没好气地回她，“不要。” 　　“我也不想加班。” 　　虞若举着电话，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咖啡倒进纸杯，“最近开馆的事情太多了，昨天又出了一天外勤，手头的事情都没人做。” 　　温思灵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干脆你辞职吧，我又不是没钱养你。” 　　听到这话之后虞若笑了，“行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切。”温思灵想了下，“要不我去美术馆把你那傻逼同事揪出来骂一顿吧。” 　　“算了。”虞若倒咖啡的动作一顿，莫名想起昨晚陆昭去找她的事情，“昨晚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听到她突然变扭捏的语气，温思灵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昨晚陆昭去找你了？” 　　虞若手一抖。 　　这人是在她背后开了天眼吗。 　　“我就说昨晚跟我吐槽完人就没了，上午回来的时候也神神秘秘的。”温思灵说：“原来是有情况。” 　　“睡了？” 　　“……” 　　虞若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温思灵：“你昨晚不是外宿了吗。” 　　虞若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一眼，小声说：“外宿也不代表我把他给睡了呀！” 　　“按照昨天的故事情节我想不到第二种发展方式了。” 　　温思灵在电话那头冷静地分析道：“他要不是在意你，为什么要从江城跑到毕家村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雷锋？” 　　虞若忽然沉默了。 　　如果放在之前，她一定会非常确信的回答温思灵，陆昭对她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觉得，她和陆昭之间像是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虞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是从前在陆昭那边碰的壁太多，连人都变的胆怯起来，甚至不敢去期待或者奢望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她睫毛颤了颤，“我不知道他对我好只是出于照顾还是……” 　　“你要是真的拿不准，那就去试。” 　　“阿若。”温思灵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迂回试探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的感情里，要主动出击。”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对方会不会上钩。” 　　—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 　　办公室的同事已经陆陆续续下班，只有虞若仍旧带着耳机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疯狂输出。 　　林初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若，你还不下班吗？” 　　虞若回过神，看了眼时间，“啊，都已经这个点了。” 　　“你先走吧，我整理完手头的资料就走。” 　　“好，你也不要太辛苦。” 　　等林初走之后，她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一头倒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拜温思灵所赐，虞若一整个下午，脑子里像被下了蛊一样，一直在疯狂重复着她说过的话。 　　她抬头看了眼文档里写的乱七八糟的废稿，一脸幽怨地合上电脑。 　　在办公室里挣扎了一会儿，虞若终于顶着纠结又跃跃欲试的复杂表情，打开手机，点进陆昭的头像。 　　虞若：[你今晚有空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手指都有些颤抖。 　　结果紧张了半天，对面也没有动静。 　　她一不做二不休，又给江林发了条消息：[江林哥，我哥和你在一起吗？] 　　江林：[没，我在店里呢。] 　　虞若：[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江林：[这孙子一天都没动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怎么了小鱼妹妹？] 　　虞若挫败地泄了口气：[没事，我就是有点东西要给他，但是联系不到他人。] 　　江林倚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正笑嘻嘻地回着消息。 　　嘴里的棒棒糖突然被人抽走，他抬头看了一眼。 　　“你今天是不是去青禾了？” 　　顾炎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盖到他头上，“有事？” 　　江林一把扯下头顶的衣服，从沙发上爬起来，“小鱼妹妹找陆昭有事，又联系不上那孙子。” 　　“他不在。” 　　顾炎在他身边坐下，抄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傍晚我过去的时候，秘书告诉我他从马场回来之后好像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我早就跟他说过，这把岁数别天天再跟个熬鹰似的拼命了。” 　　江林笑了，“拼出毛病来了吧。” 　　说着，他给虞若发了条语音过去，“今天就算了吧，你陆昭哥哥生病了，在家养着呢。” 　　江林拿起外套，“走吧，去看看病号死了没。” 　　顾炎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虞若应该知道吧，昨晚他们两个在毕家村。” 　　“？” 　　“虞若被大雨困在那边，陆昭去接的她。” 　　“他昨晚不是和股东吃饭吗？” 　　顾炎不紧不慢地开口：“好像推了。” 　　“……” 　　紧接着手机一震，虞若的消息弹出来。 　　[那我去看看他吧，谢谢你啦江林哥。] 　　江林讷讷地盯着手机。 　　人傻了。 　　— 　　晚上九点，夜风窸窣作响，单元楼里安静的过分。 　　虞若站在陆昭家门口，有些恍惚。 　　原本还在挣扎着的意志，在听到陆昭生病的那一瞬间，所有顾虑全部被她抛在脑后。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这里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按下门铃。 　　虞若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耳朵贴近门板。 　　很快，里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直起腰，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刚准备酝酿着说点什么。 　　门从里面打开。 　　然后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先钻了出来。 　　虞若一愣。 　　脚下的小狗绕在她的裤腿旁边嗅了两下，突然摇着尾巴就往她的身上扑。 　　房间内的光贴着门缝挤进地上。 　　她视线随着门敞开的弧度不断上移。 　　陆昭站在门口，与她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 　　他漆黑的眸子打在她身上，神色中有难掩的微怔。 　　虞若站在原地，没动。 　　面前的男人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灰色居家裤，大概是起床，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碎发凌乱的垂在额前，下颌上还挂着细小的胡茬。 　　虞若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绕在陆昭脚边打滚的小黑。 　　脑子里十分莫名涌现出三个字。 　　狗。 　　男人。 第三十三章 你对我好点儿行不行。…… 　　拜访完最后一个股东回到家里, 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陆昭坐在客厅里和秘书通完电话，才看到虞若发来的消息。 　　他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想要回些什么。 　　最后却还是把手机丢到一边。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透过冰冷的玻璃在里面打下一片斑驳。 　　他想起来上午在马场陆垣说过的话。 　　软肋。 　　陆昭望着窗外, 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的易拉罐猛灌了两口。 　　随着一声闷响，空瘪的啤酒罐落在脚下。 　　他转身走向浴室。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得见水流的声响。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花洒下面，任由冷水顺着背脊不断浇下来。 　　冰凉的水流冲刷下来，短暂了驱散皮肤灼烧的感觉, 却让脑仁里的混沌感变得愈发清晰。 　　从走出陆家大门的那一刻起, 他的人生就已经停止了。 　　面前的路, 没有光，没有尽头, 只有他自己。 　　摆脱桎梏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同拉进深渊。 　　他和陆垣一样卑鄙。 　　而虞若不一样。 　　误打误撞照进他城池里的光, 他没有资格去奢求什么。 　　陆昭闭了闭眼，关上花洒，随便换了身衣服, 倒进房间。 　　他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浑身上下火烧一样的疼痛不断蔓延。 　　意识逐渐模糊。 　　空荡荡的房间里, 只留下一面破碎的镜子。 　　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不断向上蔓延, 浸透了他空洞的眸底。 　　陆昭看着躺在床板上那张苍白的脸，眼泪无声滑落。 　　白色的布料，把女人的脸完全遮盖，他耳边响起女人嘶哑的声音。 　　——“阿昭，妈妈对不起你。” 　　锋利的剪刀, 扎进他的胸口，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别走！”陆昭失控地追了出去，企图拉住女人的手，“你别走。” 　　打开门，眼前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似乎有什么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眼，眼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裙摆，小姑娘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笑脸盈盈地望着他，眸子里有清澈的光。 　　下一秒，她凑上前伸出手，唇瓣动了动。 　　好像说了些什么。 　　掌心淌过温热的电流。 　　耳边恍惚间回荡起她低语的声音，伴随着逐渐抽帧一般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 　　陆昭猛地睁开眼。 　　随之，突兀的门铃声贯穿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打开门的一瞬间，陆昭怔住了。 　　小姑娘怀里抱着包，身上裹着一件羽绒服，厚重的围巾绕着脖子随意缠了几圈，只露出小半张脸。 　　此时此刻正扬起脸望着他，与梦里的场景重叠。 　　陆昭克制住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来了？” 　　虞若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解释。 　　“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江林哥说你生病了我就顺便来看看。” 　　陆昭嗓音沙哑的厉害，语气听上去有些虚弱，“嗯，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虞若站在门口，没动。 　　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会儿，她忽然上前走了两步，踮起脚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烫得要命。 　　也不知道都烧成这样了，陆昭是怎么做到一脸平静地说自己没事的。 　　“你的头可以煎鸡蛋了。” 　　虞若反手扣上门，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就要往屋里走，“家里有退烧药吗？” 　　陆昭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摸了摸额头，没说话。 　　虞若也没等他的回答，径自走进去，按照记忆里的位置从柜子里搬出药箱放在桌子上。 　　她从里面翻出一板退烧药，挤出一粒放在掌心，又去厨房接了半杯热水递到他跟前。 　　“先把这个吃了，等会我……” 　　陆昭眉心拧起，从她手里夺过水杯放到一边，把她扯回玄关。 　　“回去。” 　　虞若垂着眼，小声说：“我不要。” 　　陆昭语气很冷，沉眸警告道：“虞若。” 　　他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神色冷漠地让人心里一缩。 　　虞若觉得自己太难了。 　　喜欢陆昭这个人真的太难了。 　　她不是什么淡然的性格，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着极强的胜负欲。 　　明知道陆昭是块捂不热的冰，还要攥着手里飞蛾扑火的勇气，一遍又一遍地撞到头破血流。 　　就像温思灵说过的，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要眼睁睁地看着陆昭和别人在一起，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不管对与错，她都只想要他。 　　虞若颤抖着睫毛，红着眼睛抬起头。 　　“就许你照顾我，不许我照顾你吗？” 　　她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却咬紧嘴唇依旧倔强地望着他。 　　“昨天是因为我你才生病的，我心里过意不去想来看看你也做错了吗？” 　　“陆昭，你对我好一点行不行？” 　　她声音里细碎的哭腔像要把人的心都揪在一起。 　　陆昭心头一软，十分挫败地抚上眉心，连语气不自觉放软了点儿。 　　“这么晚了，我等会也没办法送你回去。” 　　“你不用管我。”虞若吸了吸鼻子，重新端起玻璃杯，“吃药。” 　　陆昭看了她好几秒，才伸手地接过杯子，捏着药片丢进嘴里，仰脖送了下去。 　　监督他吃完药，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虞若才放下心来。 　　她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而后从鞋柜里找出一次性拖鞋，两只脚蹬进去，非常自然地进到房间里。 　　虞若蹲在地毯前，拍了拍手，“小黑。” 　　小黑腿上的伤似乎已经养好了，也长大了不少。 　　它摇着尾巴跑过去，亲昵地蹭着虞若的手背，躺在地上露出肚皮。 　　“你胖了好多呀。” 　　虞若把它抱进怀里，一边揉着它的脑袋一边自言自语，“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说完她把耳朵凑上去，表情认真地听了一会，抬起头，“什么？你说我不在的时候陆昭叔叔老凶你？”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又老脾气还差。” 　　虞若回头看了陆昭一眼，“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玩。” 　　陆昭舔了下唇角，垂头笑：“说什么？” 　　虞若两只手交叠着摆了摆手，“没有啊。” 　　她摸着小黑的肚子，“你什么时候把它接到家里养的？” 　　陆昭顺手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出来，“忘了。” 　　虞若瞥见他的动作，又看到地上的易拉罐，忍不住炸毛。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喝酒？！” 　　陆昭懒洋洋地抬眼，觉得好笑，“我病成什么样了？” 　　说完他手撑着桌面，掩唇干咳了几下。 　　虞若瞅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易拉罐，两只手抵在他后背往卧室里推。 　　“嗯嗯嗯你没病。”她一边推一边小声嘟哝，“等会我就把你夹在锅炉上煎鸡蛋。” 　　“……” 　　陆昭提了一口气，刚要说话。 　　虞若连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陆叔叔。” 　　扶着陆昭躺下，虞若替他掖好被子，顺势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房间内安静下来。 　　陆昭躺在床上，余光注意到小姑娘灼灼地视线，他无奈地偏过头，“你准备在这看着我睡？” 　　“嗯。”虞若点头，“等你睡着我再走。”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 　　虞若想了下，起身关上床头的夜灯。 　　顿时房间里一片黑暗，她踮着脚尖倒退几步，“这样行了吧。” 　　退烧药的药效逐渐上来，陆昭缓缓合上眼，没应声。 　　虞若坐在旁边，接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去浴室里找了条方巾，用热水洗了下。 　　随后回到房间，在床边坐下。 　　虞若把毛巾折小了些，替他擦掉细密的汗珠。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得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长睫低垂着，在深邃的眼窝里落下浅浅的阴影。 　　柔和掉了平时凌厉的气场。 　　虞若把毛巾放到一边，鬼使神差地动了动指尖。 　　顺着额角划过，再从眼睛，滑到高挺的鼻梁。 　　她手指颤了颤，心跳快得像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微凉的触感在他唇瓣上转瞬即逝。 　　陆昭人一僵，唰得一下睁开眼，攥住她的手腕。 　　虞若被他抓着，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后缩了下，抬眼。 　　而后对上了他毫无睡意，极为清醒的眼。 　　目光相对，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 　　陆昭眸色沉黑，带着极强的侵略感，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我，我要走了。” 　　虞若下意识低头，慌张地想要起身。 　　话音落下的同时，却瞬间被扯了回去，往下一拽，她整个人跌到了他胸前。 　　耳边的碎发随着动作垂下来，带着不知名的香味，扫过他的耳廓。 　　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一点点向四周蔓延。 　　“去哪？” 　　陆昭稍微俯下身，与她对视了两秒。 　　下一刻，他开了口。 　　低沉的嗓音伴着滚烫的气息传进了虞若的耳朵里。 　　“不是说不会走吗。” 第三十四章 粘人。 　　落在她耳边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像烟花似的直接在虞若脑子里炸开。 　　她怔在原地，甚至忘记做出反应。 　　直觉告诉她，陆昭昨晚是醒着的。 　　他全部都听到了。 　　虞若紧咬着下唇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既然已经露馅了, 那也就没必要继续藏下去了。 　　不就是试探吗, 她不想等了。 　　她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虞若抬起眼，眸子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望着他，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走吗？” 　　房间里昏暗一片, 空气静谧,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打乱了节奏。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的稀薄起来, 产生短暂缺氧的感觉。 　　她看见陆昭眸光渐深，圈住她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 　　虞若心口也随之提了起来。 　　突然, 一道刺耳的铃声划破沉默，房间里骤然一亮。 　　陆昭像回过神一样, 松开手，直起腰向后拉开距离。 　　放在床头柜的电话响个不停，虞若看着他, 迟迟没有动作。 　　半晌，陆昭伸手打开夜灯，他眼皮垂了垂, 扬起下颌提醒她, “电话。” 　　神色又恢复成了往常一样吊儿郎当的样子。 　　“……” 　　虞若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佯装镇静地扫了眼来电显示。 　　“我出去下。” 　　“嗯。” 　　— 　　神经紧绷过后浑身上下酸软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虞若整个人陷进沙发，扯过一个抱枕，缓慢地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 　　感官被遮挡住，思路就开始变得格外清晰敏感。 　　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萦绕着刚才在卧室里的场景, 还有她问完那句话之后陆昭的反应。 　　按照平时来讲，这个男人刚才一定会果断的拒绝她，搞不好又会莫名其妙的生气把她凶一顿。 　　可是刚才，他分明是在犹豫。 　　昨晚明明醒着，第二天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刚才又突然拉住她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陆昭细微反常的迹象，对她莫名纵容的态度，似乎都在印证着一种可能性。 　　压在抱枕下面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虞若伸手捞过来，按下接通。 　　“干嘛去了这么久不接电话？” 　　虞若抻着脑袋往陆昭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跟你说个事儿。” 　　温思灵：“怎么了？” 　　“我觉得陆昭应该是喜欢我。” 　　“……” 　　“你摊牌了？” 　　“没有，你不是昨天说让我去试探吗，我今天来他家里了。” 　　一听到这个温思灵马上兴奋起来：“卧槽行动力可以啊！” 　　虞若唇角弯了弯，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生病我说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他也没有赶我走，你说是不是有戏？”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温思灵无语，“就这？” 　　“……” 　　虞若思索片刻，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讲给了她。 　　听完之后，温思灵沉默了一会，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她抬高八个音调的声音。 　　“这要是不喜欢你！我倒立跑一圈马拉松！！” 　　“对吧对吧！” 　　虞若两只脚在沙发上扑腾了两下，又连忙收住动作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不要着急，温水煮青蛙你懂吧。” 　　温思灵语气稍顿，“你先藏好了，然后在他身边慢慢地渗透他的生活，最后看准时机果断拿下。” 　　温水煮青蛙。 　　挂断电话之后，虞若捏着手机，反复思索着温思灵刚才说过的话。 　　以至于都没发现身旁站了一个人。 　　“在干什么？” 　　陆昭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虞若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挺直腰板坐起来，把手机丢到一边，“刚和温思灵通完电话。” 　　陆昭垂眸看了她一眼，“还不准备回去？” 　　听完，虞若攥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收紧，忽然心思微动。 　　她舔舔唇，目光闪烁了下，“温思灵要和她爸妈去趟法国，这段时间都不在家，她嘱咐我自己在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她刻意咬重了“自己”这两个字。 　　陆昭抬了抬眉梢，“所以？” 　　虞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所以我想问能不能……” 　　陆昭看着她，轻笑了声，“想问能不能先住在我这里？” 　　“……” 　　她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眼睫蝉翼似的不断扑扇，由于紧张一直没敢直视陆昭的眼睛。 　　虞若唇角动了动，“你别看那边是高档小区，但是前阵子还发生过尾随事件。” 　　“不过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实在害怕我就问问美术馆的朋友能不能先收留我几天。” 　　陆昭没说话，也根本没在意虞若解释了什么。 　　他注意力全部落在那双不断闪烁的眸子上。 　　这种表情他见过太多次了，小姑娘脑子里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此时此刻全部写在脸上。 　　可也就是这个瞬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亦或是体温升高大脑也跟着不清醒。 　　他突然不想再像之前一样戳穿她，推开她。 　　陆昭视线落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秒，唇角慢慢噙起一丝意晦不明的笑意。 　　“可以。” 　　“……” 　　原本打好腹稿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虞若抬起头，投过去探究的目光。 　　“你房间的东西我都没动过，浴室里也有新的洗漱用品。” 　　陆昭上前一步，落地灯投射下来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形成一个封闭的圈。 　　虞若仰面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点点压上来的阴影，掌心都渗出一层薄汗。 　　他唇角的笑意不减，伸手自然地按着她的发顶揉了两下，“收拾收拾东西早点睡觉，小鬼。” 　　听到“小鬼”两个字，虞若下意识眯起眼瞅他。 　　陆昭挑眉：“想回家？” 　　“……” 　　虞若鼓了股腮帮子，没说话，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对面的房间走。 　　转身的同时，她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上扬，藏都藏不住。 　　陆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秒，收回视线，也跟着笑了起来。 　　— 　　清晨，天空灰蒙蒙的还有未消散的水汽。 　　当虞若盯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气喘吁吁地跟在陆昭身后晨跑的时候。 　　她突然有些后悔。 　　这人是怎么做到前一天还病恹恹的，第二天立马换了个人一样精神百倍的。 　　算了。 　　温水煮青蛙。 　　她忍。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绕着小区外侧跑完一大圈之后，虞若胃里翻江倒海，直接连早饭都省了。 　　她靠在沙发里，看着陆昭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然后换了一身衣服对着镜子打领带。 　　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你要去哪？” 　　陆昭：“上班。” 　　她抬头看了眼挂钟：“现在？” 　　系好领口的温莎结，陆昭转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捞起刚才在便利店买的牛奶丢到她怀里。 　　“走吧，我送你。” 　　虞若伸手接过牛奶，愣了一下，“你要送我去美术馆？” 　　陆昭拿过她身后的外套搭在臂弯，“嗯，不去我就先走了。” 　　她连忙站起来，急匆匆地穿上外套，从陆昭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推着他往前走。 　　“走吧走吧，再晚点我要迟到了。” 　　上了车，虞若系上安全带，才想起来问他，“你换工作了吗？” 　　陆昭关上车门，按开启动键，侧头看了虞若一眼，“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因为老板说我不在生意不好，想让我偶尔去做个兼职。” 　　“……” 　　想起酒店里那些女人扭着腰跟陆昭搭讪的模样，虞若表情瞬间变得不好看了。 　　陆昭垂下眼，视线探究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怎么了？” 　　虞若忽然很不想理他，转头对着车窗，闭上眼睛。 　　半晌，陆昭缓慢地眯起眼，指尖抵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但是想了下，家里多了只小狗要照顾，就拒绝了。” 　　虞若眼睫微动，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下，还是忍住没吭声。 　　余光瞥见她的反应，陆昭无声地笑了笑，打着方向把车开了出去。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单纯的不想和他说话。 　　虞若一路上安静得过分，一句话都没有说。 　　车开得不快，窗外的景色随之后移，透过玻璃打进来的阳光有些柔软，带着早晨特有的清新。 　　过了前面的路口就是美术馆。 　　陆昭降下车速，向路边靠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随着惯性，虞若整个人慢慢向他的方向倒过去。 　　陆昭下意识用肩膀接住了她。 　　他偏过头看着她。 　　虞若靠在她肩上，歪着头，睡得正香。 　　阳光打在她的侧脸，流转而逝的光线映得她两颊忽明忽暗，鲜活又温柔。 　　有一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下去一块，沉甸甸的。 　　他视线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 　　当然，陆昭清楚，这不是他作孽的理由。 　　沉默片刻。 　　他屏了口气，拖着她的后颈扶回原位。 　　掌心贴合过的肌肤柔软细腻，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陆昭拇指动了动，指尖轻轻扫着她的耳廓划过。 　　—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若感觉自己的耳后像是被人挠了一下。 　　她才缓慢地睁开眼，视线迷离地抬起头。 　　陆昭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伸手点点手表的位置。 　　虞若低头看了眼手机，伸懒腰的动作一顿，瞬间清醒。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飞快地打开车门。 　　一只脚刚迈出去，她又突然退回来，“你今晚几点回家？” 　　陆昭顺手把她掉在车座上的口红捡起来，“晚上有事，不用等我。” 　　虞若慢吞吞地接过口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陆昭也没说话，耐心的等着她。 　　虞若站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忽然撑着他的座椅靠背，凑了上去。 　　她伸手扯过陆昭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的安全带，轻轻扣好。 　　然后抬起头，视线飘忽片刻，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舔了下嘴唇。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来不及反应，小姑娘已经飞快地退出去，朝他笑着摆手，“我走啦。” 　　虞若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林初刚好从美术馆门前经过。 　　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刚才亲昵的一幕。 　　她打量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往美术馆的方向走去。 　　— 　　在美术馆清点好宣传资料后，虞若带着林初去到青禾的宣传部。 　　上次在这边陪着他们加了几天班，虞若很快就和里面的几个同事打成一片。 　　今天是周五，宣传部有聚餐，部长顺便邀请她和林初一起。 　　正好两人晚上也没有别的安排，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一行人先去预定好的海鲜餐厅里吃饭。 　　结束后，除了部门里两个已婚人士，其他人又跟着去了第二场。 　　成年人释放压力的方式，比起聚会唱歌，更多的是找个借口喝酒。 　　这段时间大家为了度假村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对公司的负面情绪自然也不少。 　　虞若想置身事外，却还是被拉着喝了不少酒。 　　刚才在餐厅里没吃过什么东西，她胃有点难受，找服务生要了一杯热牛奶之后，她窝在沙发里无精打采地看着手机。 　　时间逐渐往十点上数。 　　虞若看着聊天列表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动动手指给陆昭发过去一条消息。 　　虞若：[你回家了吗？] 　　十分钟后，手机震一震。 　　陆昭：[你不在家？] 　　…… 　　所以，也就是说，陆昭也不在家。 　　虞若盯着聊天框里的消息，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这都几点了！ 　　他还在外面！ 　　不会是被酒吧老板叫回去兼职了吧。 　　她越想越气，两只手捧着手机噼里啪啦敲了一串消息过去。 　　— 　　此时此刻，酒店的包间里，觥筹交错。 　　度假村试营业在即，各大合作方纷纷聚集在江城，陆昭这段时间除了要忙公司里的事情，也少不了和这帮人应酬。 　　在场的都是重量级人物，除了聚在一起聊聊正在进行的项目，言语间也有暗藏的信息透露，寻找新的合作机遇。 　　直到十点钟，生意上的事情开始聊得差不多了，包间里气氛才逐渐松懈下来。 　　陆昭放下手里的酒杯，抽空回复完秘书发来的消息，看到虞若十分钟前给他发的微信。 　　他注意到现在的时间，眉头微蹙，回了一条过去。 　　没一会儿对面连续发了好几条过来。 　　虞若：[反正回家又只有一个人，我和公司的人在外面聚餐呢。] 　　虞若：[陆叔叔真是好体力，病还没好又不吃药还有力气在外面活蹦乱跳。] 　　虞若：[我回家之后睡一觉早上起床是不是还能碰见你回来一起去晨跑啊？] 　　……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她捧着手机一脸怨念的表情。 　　酒局进展到尾声，身旁的男人觉得无聊，偏过头随口问道：“等会去不去第二场？” 　　这人是顾炎的熟人，陆昭也和他见过几面，比别人的关系熟络些。 　　陆昭视线落在屏幕上虞若连珠炮一样发来的消息，唇角弯了弯。 　　他抬眼，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去了，回家有点事。” 　　男人想起他刚才看手机的动作，又问：“家里怎么了？” 　　陆昭摇摇头，淡声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家里养了个小狗。” 　　“粘人。” 第三十五章 还要在我腿上坐着？ 　　KTV包厢里坐满了人, 烟酒混杂，有些闷热。 　　虞若发完那一长串消息之后，就把手机丢到一边, 闷头捞起酒杯。 　　几杯酒下肚, 原本烦闷的心情也纾解了不少。 　　一同聚餐的除了虞若之前见过的，还有几个外派出去没有接触过的陌生面孔。 　　听总部的同事说美术馆新来的策展年轻又漂亮，直到今天见到真人，才知道那帮人不是在吹牛逼。 　　何止是漂亮，简直是他妈的仙女下凡。 　　哪怕现在安静地坐在昏暗的包间, 也像自带光一样, 让人完全挪不开视线。 　　但过于漂亮的事物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从饭局开始, 部门里几个男同事的目光就像长在虞若身上一样，都想着法子要接近, 却迟迟没有人真的行动。 　　看虞若在角落喝闷酒，其中一个男同事终于按捺不住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虞若？” 　　余光瞥到凑过来的阴影, 虞若抬头看了眼。 　　面前站着一个梳着小油头的男人。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礼貌地点点头。 　　男人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最近美术馆的事情也不少吧？” 　　“反正大家都算一个公司的人,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也是可以找我们的。” 　　虞若视线放在桌面的手机上，头也没抬，“谢谢。” 　　“正好我最近外派在度假村那边, 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方便沟通。” 　　对方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 她懒得客套，礼貌地笑了下，“不用，有需求的话我联系部长就行。” 　　虞若毫不留情的拒绝让男人有些尴尬，他讪讪地转过视线看向旁边的林初。 　　“你是？” 　　林初腼腆地开口, “我是虞若的助理。” 　　小油头上下打量了林初一圈，玩笑道：“美术馆就是不一样，连助理都长得这么漂亮。” 　　林初抿唇笑了笑，两只手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包间里烟雾缭绕，不知道是哪个同事喝醉了正抱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中间鬼哭狼嚎，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鼓动耳膜。 　　虞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她穿上外套，和坐在门口的部长打过招呼，跑到楼上的天台透透风。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很多。 　　刚打开安全通道的门，虞若就想回去了。 　　她掌心抵在门板上来回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先在外面呆一会。 　　风一吹，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之前发出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陆昭一条也没有回。 　　虞若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心口逐渐憋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情绪。 　　她打开通讯录想给温思灵打个电话，还没等她拨出去，陆昭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手指顿了顿，按下接通，“喂。” 　　“在哪？” 　　虞若身体靠在围栏上，不耐烦地回答：“我跟你说过了在聚餐。” 　　听见她的声音好像不对劲，陆昭顿了一下，“喝酒了？” 　　和陌生人一起喝酒虞若向来心里有数，今天虽然比平时喝得多了点，也不至于喝醉。 　　但是今天她忽然就很想和陆昭对着干。 　　她点了点头，说：“喝了不少，等会还要去第二场呢。” 　　陆昭沉默了一会，压着嗓音里的怒意：“虞若。” 　　虞若笑了笑，“怎么了陆叔叔？又要开始教训外甥女了吗？” 　　他沉着嗓子，“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外面少喝酒。” 　　“说过。”虞若眼睫垂了垂，“但是我也没说我要听。” 　　“……”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声。 　　“你和美术馆的人在一起？” 　　虞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和男人在一起。” 　　“嗯，知道了。” 　　她皱起眉头，不满地说：“你又知道什……” 　　嘟——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手机。 　　挂了。 　　陆昭这个狗男人居然又挂她的电话。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她一定会看到她头顶被陆昭气出来的青烟。 　　虞若两只手扶着栏杆，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 　　— 　　回到包间，已经有好几个人醉倒在座位上。 　　她剥开沙发上躺得歪七扭八的腿，往里面走了点。 　　林初和刚在的小油头正坐在角落。 　　不知道是被灌了几杯酒，林初两颊都有些泛红，她放下杯子连连摆手，“不行了，再喝我要醉了。” 　　小油头挑眉笑了起来，“没事，家住哪？我等会送你回去。” 　　轻挑的语气，听得虞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林初抬头看了虞若一眼，没作声，唇角笑得有些僵硬。 　　面前的酒杯又被续满，小油头端着杯子就要往林初手里塞。 　　虞若盯着林初手腕上那双咸猪手，闭了闭眼。 　　三步做两步上去直接夺过了男人手里的杯子，拍到桌子上。 　　“她说了不想喝。”她垂着眼睫，语气无波无澜却带上了莫名的警告意味，“为什么还要逼着她喝？” 　　不知道谁不小心按了切歌，包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顿时停住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 　　小油头面子挂不住，语气不自觉的有些冲，“大家都是同事，开个玩笑怎么这么较真啊。” 　　虞若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 　　突然垂下眼睫，转头对着包间其他人解释道：“我朋友酒量不大，我怕她喝多了回家不舒服，刚才就有点着急。” 　　她声音带上了点委屈，“对不起啊不是针对你。” 　　包间里音乐声很吵，大家其实根本没听清刚才虞若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孙峰平时喜欢到处勾搭的性格其他人也都清楚的很。 　　顿时有人出来替虞若打抱不平。 　　“孙锋你个大男人跟人家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劲啊？” 　　“就是啊，从刚才开始就把这人家一直灌酒，你可收敛点儿吧。” 　　“……” 　　孙峰坐在一边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尴尬，嘴巴开合了好几次却碍于面子咽了下去。、 　　部长主动出来打着圆场，“行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准备准备回去吧。” 　　闹了这么一出，孙峰没等他们一起，先行打车离开了。 　　剩下的人把桌上的酒全部扫荡完才一起出门叫车。 　　大厦门前的灯光有点亮，陆昭坐在车后座，视线直直地锁在虞若身上。 　　她挽着一个女人的手臂，和一帮男人围在一起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路口处有车经过，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结果脚尖不稳差点摔下台阶。 　　身旁几个男人几乎是同时伸出手臂在她身后虚挡了一下。 　　陆昭缓慢地眯了下眼睛，动作有些粗鲁地扯松领带，拨通虞若的电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好一会，虞若才反应过来，松开部长的手臂，掏出手机。 　　刚才断断续续又喝了不少，酒劲上头，她目光有些飘忽地扫了眼来电显示，指尖点着屏幕划了好几遍才接通。 　　没等她说话，陆昭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穿了过来。 　　“往左边看。”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虞若反应了下，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左边。 　　便利店，水果摊，药房…… 　　然后看见了马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 　　“那个，我就不和你们一起拼车了。” 　　她纠结了两秒钟，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前面的车，“我哥来接我了。” 　　“哦哦，那你路上小心。” 　　“嗯，拜拜。” 　　和剩下的人打过招呼后，虞若就裹着外套往路口的方向去了。 　　没一会，面前开过去一辆黑色的车。 　　林初站在路边，不经意间扫了眼车后座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大厦门前的灯光透亮，男人的轮廓一清二楚。 　　和上午在美术馆门口看到的人一模一样。 　　“哎，这车牌号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陆总的车不是这样的吧？” 　　“人家又不是只有这一台车，我记得上次在度假村的时候见过一次。” 　　“……” 　　身后传来部员小声交谈的声音。 　　林初动作顿了顿，又跟着往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上车之后，虞若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的门。 　　看到驾驶座上坐着的陌生男人，她脚步一顿，退出去又看了眼车牌号。 　　“坐后面。” 　　陆昭的声音从后座传出来，虞若慢吞吞地绕到后面，打开门，上车。 　　坐下之后，她看着陆昭，“你是在我身上装了GPS吗？” 　　陆昭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冷冰冰地转过视线对着前面的秘书说了句。 　　“开车。”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车后座，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然而这种低气压的源头，来自于这个从她上了车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的男人。 　　正好虞若也憋着火，索性往旁边挪了挪，没再说话。 　　一路通畅，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下车之后也没见陆昭付钱给代驾，她刚想问问司机一共多少钱，胃部突然翻涌了起来。 　　她皱紧眉头小跑到路边，两只手扶着树一阵干呕。 　　胃里空空的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虞若在原地杵了半天也没好受到哪去。 　　她直起腰抚了抚胸口又继续往前走。 　　酒后其实很忌讳吹风，走了没两步，脑仁里晕乎乎的感觉变得更重了，连脚底都像踩了棉花一样使不上力气。 　　看着她在前面晃晃悠悠也没走出去几米，陆昭干脆上前抓住她的手，把人打横扛了起来。 　　虞若低呼一声。 　　“你干嘛！”她拍了拍陆昭的肩膀，“你快放我下来！” 　　“……” 　　脑袋向下充血的感觉瞬间让她觉得更加反胃。 　　虞若顿时没敢再说话，连忙屏住呼吸。 　　可是没想到在到达家门口的前一秒，生理还是战胜了意志力。 　　她两眼一闭。 　　吐了陆昭一背。 　　— 　　客厅黑着灯，浴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虞若换好睡衣老老实实坐在沙发里，安静如鸡。 　　等了五分钟，陆昭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 　　他打开灯，拿着毛巾擦了擦发尾的水珠，顺手挂在脖子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 　　然后拎着剩下的半瓶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到了虞若旁边。 　　“喝了多少？” 　　虞若十分心虚地垂下脑袋，怯怯道：“没多少。” 　　“没多少？” 　　“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虞若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事，小声说：“我刚才是忍不住了，再说了，谁让你那样扛着我的。” 　　陆昭把手里的水瓶放下，手臂撑在她身后的靠背上，“小鬼。” 　　“自己做错了事还怪上我了？” 　　“那你也喝酒了，为什么只凶我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现在就是在凶我。” 　　“……” 　　陆昭轻笑了声，“行，那我以后不管你。” 　　晚上在ktv的委屈情绪，加上陆昭莫名其妙的低气压，虞若有点恼了。 　　“我今天去青禾那边有事情，临下班的时候他们拉我去聚餐我也不好拒绝才去的。” 　　陆昭冷着脸，轻笑了声，“然后你就和一帮大男人玩到那么晚，还要去第二场？” 　　“我那是……” 　　虞若怔了怔，原本滚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 　　她抬头看着陆昭，眼睛眨巴了两下，而后缓慢地眯起眼。 　　“啊。”她舔唇笑着，“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陆昭敛着眉，沉着眸子地看了她很久。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 　　“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没等站起来，虞若突然上前，两只手抓住他脖口的毛巾，用力把他扯了回来。 　　陆昭整个人被她压在沙发角。 　　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两拳的距离，虞若仰着头，眼眶里挂着湿漉漉的水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喘息间有淡淡的酒气弥漫，四周的温度也在一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陆昭微微偏过头，错开视线。 　　虞若不满地皱起眉头，拽着毛巾身体向前凑了点，似乎是在逼迫他直视自己。 　　她两条腿几乎压上了他的膝盖，隔着衣料，有很柔软的力度压过来。 　　陆昭喉间一紧，眸色渐渐深了。 　　呼吸也逐渐重了起来。 　　“我在问你。” 　　虞若看着他的眼睛，“刚才为什么生气。”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其中涌动。 　　陆昭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眸底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目光毫不遮掩地扫过她的脸，伸手按灭了手边的灯。 　　视线被黑暗覆盖。 　　“虞若。” 　　陆昭声音哑得厉害，“我是个男人，不是什么柳下惠。” 　　虞若身体僵住，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一双大手自然而然的贴上了她的腰线。 　　两个人的距离微乎其微，男人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 　　“你确定还要继续在我腿上坐着？” 第三十六章 触景生情四个字，他只占俩…… 　　陆昭又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 他回到房间里，坐到床边摸过桌子上的烟盒。 　　敲了两下发现里面是空的，陆昭烦躁把它地丢到一边, 拉开床头的抽屉又找出一包新的。 　　静谧的卧室想起来打火机窸窣的声响。 　　陆昭咬住烟尾,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瞬间青白色的烟雾弥漫。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不止今天。 　　就像虞若所说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轻易对她放松警惕。 　　她确实长大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把自己小心思藏起来，踟蹰不前只敢偷偷望着他的小姑娘了。 　　她很聪明, 学会了在最合适的时间点, 亮出獠牙, 一步一步逼近，直到他露出破绽。 　　胸前似乎还停留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余温, 指尖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烧到尽头。 　　陆昭皱眉“嘶”了一声，将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 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关上灯。 　　下一秒，床头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秘书打来的。 　　陆昭撑着床头坐起来, 按下接通。 　　“陆总，沪川的新项目那边出问题了。” 　　“怎么了？” 　　“承包公司的工程款一直没有到位，现在整个项目的进度停滞, 现在有不少工人合起伙来闹事。” 　　陆昭想了下, “去沪川最早的航班是几点？” 　　“早上五点。” 　　“好，你准备一下预定最早的航班。”他站起身打开衣柜，“再联系分部的人，核实具体情况汇报给。” 　　“好的。” 　　秘书说，“另外, 您之前让我找人调查陆垣最近在和什么人接触。他现在除了和陆氏几大股东来往密切之外，最近还和启文的虞总见过几面。” 　　陆昭动作顿了顿，“启文？” 　　“是的，好像是在谈收购的事情。” 　　半晌，陆昭开口道：“继续跟进，看看能不能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他系好袖扣，平静地说，“先他一步拿下。” 　　— 　　翌日清晨， 阳光穿过纱质窗帘打在地上。 　　虞若把被子拉过头顶，窝在里面背过身。 　　没一会儿，闹钟响了，她眯起眼睛缓了缓，然后坐起来。 　　紧接着脑仁里头传来一跳一跳的钝痛，身体里的各个感官开始慢慢复苏，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火。 　　她忍不住在心里大骂。 　　这ktv卖的是假酒吧？！ 　　虞若撑着床板，抬手把被子一掀，想下去倒杯水喝。 　　脚尖刚沾上地板，又退了回来。 　　她缓慢地缩进被子里，挪动着身体靠近床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算拼命克制住大脑不去回忆，但是眼前还是不自觉地回忆起昨晚在客厅的画面。 　　虞若耳根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做贼似的给温思灵发了条消息。 　　虞若：[好像上钩了。] 　　还没等第二句话发出去，温思灵的消息就一股脑地炸了进来。 　　温思灵：[陆昭？？？] 　　温思灵：[这么快！！！] 　　温思灵：[你都做了什么？！] 　　虞若抿着唇，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虞若：[装睡装醉装可怜，都用了一遍吧。] 　　温思灵：[拿下了？] 　　虞若指尖动了动，忽然也有点迷茫。 　　昨天陆昭是吃醋了生气了，最后说的那句话虽然很流氓，但是姑且可以理解为对她心动了。 　　然后呢。 　　陆昭把她丢回房间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虞若：[并没有。] 　　虞若：[估计以为我喝多了，觉得我在耍酒疯吧。] 　　温思灵：[……] 　　温思灵：[你俩现在住一间房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随便找个机会直接挑明了说呗。] 　　虞若看着手机若有所思，挣扎了片刻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门口。 　　温思灵还在对面疯狂输出：[或者直接来个场景再现，让他触景生情，再顺水推舟……] 　　推开房门，客厅的窗帘大开着，茶几上还放着陆昭昨天留下的半瓶水。 　　小黑摇着尾巴绕在她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子。 　　时针指向早晨七点钟，按理说陆昭应该起床了。 　　虞若从茶几下面拿出狗粮，倒在小黑的饭盆里，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字条。 　　出差。 　　记得喂狗。 　　这种感觉让她瞬间穿越回五年前，当时她还寄宿在陆昭家里的时候。 　　每次出差前陆昭都会象征性的给她留个字条。 　　也不说去哪，去多久，甚至连条消息都懒得给她发。 　　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她酒后的幻觉。 　　虞若捏着纸条，静静地看了两分钟，冷笑一声。 　　触景生情？ 　　四个字恐怕这狗男人只占了两个。 　　触，生。 　　— 　　陆昭这趟差，一出就是一个星期。 　　虞若因为美术馆的事情也没空联系他，每天就是美术馆和江潭两点一线，人都快忙晕了。 　　十二月中旬，伴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 　　无界美术馆正式开馆纳客。 　　场馆内人潮涌动，还有不少媒体记者到场，虞若跟着董池做完简单的采访，快下班的时候终于抽空去了趟青禾。 　　度假村晚宴的布景方案最终还是采纳了虞若提交的版本。 　　毕竟是总部放下来的项目，所以很多细节流程她都会亲自去确认清楚，生怕出错。 　　但是今天一进公司，她明显的感觉到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连平时忙起来也是笑呵呵的宣传部长此时此刻都苦着一张脸。 　　虞若坐在茶水间里，看到她第三次走神并盯着水杯唉声叹气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了句。 　　“公司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都快被搞死了。”钱曼放下手里的杯子，随意翻着手头的资料，摇了摇头，“而且这度假村还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开放呢。” 　　上周沪川工程的事情一出，虽说和青禾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作为项目方，无论事件原委是怎样，舆论都对于青禾不利。 　　事情发生的突然，大家几乎是连夜讨论出方案处理这个突发事件，好歹把舆论和影响力压下来。 　　结果这个时候又杀出来个沐青。 　　钱曼作为领导不好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办公室，只能随口和虞若倒两句苦水。 　　“沐青原本定在明年开放的度假区，时间突然提前到年底。”她越想越生气，“这不是摆明了和青禾对着干吗？” 　　虞若莫名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有些熟悉。 　　但是总部的事她也不好多过问，只能先关心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 　　“现在提前是来不及了，上面的意思是要延期吗？” 　　“老大人在沪川，出差一周了也没信，看他回来什么情况吧。” 　　钱曼看了眼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好。” 　　虞若正好也饿了，“上次我和乐橙去过楼下的一家面馆，味道还不错。” 　　— 　　正值饭点，面馆里人不少。 　　两人非常幸运地坐上了最后两个空位。 　　等了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她刚拿起筷子，温思灵就打来了电话。 　　虞若一边挑着里面细小的葱花，一边接通，“温小姐，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想请我吃饭？” 　　“吃屁。”温思灵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找你有正经事。” 　　她用纸巾包着挑出来的葱花丢到垃圾桶，“说吧。” 　　“刚才董池联系我了。”温思灵说，“问我lumire有没有兴趣和无界合作。” 　　虞若手里动作一顿，“然后呢。” 　　“我说工作室需要先和你沟通一下再答复。”温思灵犹豫着问：“你确定没在美术馆里面掉马？或者你妈妈那边……” 　　“不可能。”虞若立刻说，“你先别帮我回复，晚点我过去一趟，我们见面说。” 　　看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钱曼看了她一眼，猜测道：“美术馆找你吗？要不你先去，反正我吃完也是回去加班。” 　　虞若笑了笑，“不是什么急事，吃完再说。” 　　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但是她确实不清楚这件事情是不是和高忆有关。 　　她能拜托momo找到自己，也同样能找到无界这边来。 　　由于这通电话的出现，虞若心情大打折扣，她用筷子在碗里拨了两下，瞬间没了胃口。 　　钱曼还要回公司加班，虞若陪她去买了个杯咖啡，随后一起走到路口打车。 　　雪天车比较难打。 　　等车的功夫，钱曼冷不丁地问她，“那天聚餐结束来接你的是，你哥？” 　　虞若抬眼，“嗯，怎么了？” 　　想到那天老大的秘书突然问她聚餐地点，再加上那辆似曾相识的车。 　　钱曼摇头笑了下，“没什么。” 　　闲扯几句，两人又在路口站了一会儿。 　　虞若看了看打车软件，回头对钱曼说：“天气这么冷你赶紧上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等，实在不行我去坐地铁。” 　　“没事，我再陪你……” 　　话还没说完，钱曼接了个电话。 　　没说两句她表情严肃了起来，“好的，我在楼下了，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之后，钱曼松了口气，“我要赶紧上去了，老大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现在人还没到公司就要召开紧急会议。” 　　她摸了摸胸口，有些庆幸，“还好没走。” 　　虞若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也庆幸自己没在青禾里面待太久。 　　要不然见到那个黑心狗老板，她可能会克制不住把手里的咖啡浇上去。 　　眼看着钱曼慌慌张张地就要往马路对面跑，虞若连忙拉住她，“红灯！” 　　“啊，谢谢。”钱曼把手机踹进兜里，身体往后站了站。 　　也恰巧是因为这个动作，虞若抬眼，正好看清了从马路对面黑色轿车上下来的男人。 　　同时耳边响了起钱曼的声音，“要命，老大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雪比刚才下大了点。 　　风一吹，细密的雪花像白色的粉沙一样，从地面上拂过。 　　虞若站在大厦的背光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她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各种巧合各种看似杂乱无章的细节，却因为这样的猜想，逐渐连成一根条理清晰的线。 　　虞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说的老大——” 　　她抬眼看着陆昭的方向，“是那个人吗？” 第三十七章 我就是喜欢他。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了。 　　马路对面的男人像感受到她的视线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 　　虞若几乎下意识转过身，扯高围巾挡住自己的脸。 　　“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钱曼无心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匆忙打过招呼, 小跑着过了马路。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虞若才缓缓转过身。 　　陆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厦里，只剩下那天在KTV门口见过的司机，站在楼下和保安说了几句话，随后把车开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拦下从面前经过的出租车。 　　地面白茫茫的一片, 夜风很静。 　　车尾灯与高楼大厦繁华的霓虹交织, 晃得人眼花缭乱。 　　虞若把脸缩进围巾里, 歪着头，视线很虚无地盯着远处的一个点。 　　所以说陆昭根本不是什么酒吧的打工仔, 而是那个每天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的顶头上司。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刚才钱曼不经意间说出的话。 　　沐青。 　　她终于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感是来自于哪里了。 　　分明是当年陆昭待过的地方。 　　虞若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沐青的资料, 却看到了一个更为熟悉的名字。 　　陆氏集团旗下子公司。 　　现任执行总裁——陆垣。 　　找不到头绪的烦闷在胸口持续冲撞，她关掉屏幕，眉头紧锁。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虞若好几眼, 差点以为自己哪做得不对得罪了她。 　　他轻咳了声，小声问：“那个，咱们是去哪边？” 　　虞若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地址都忘记告诉司机。 　　她犹豫了两秒, “先去江潭吧。” 　　很快,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虞若没急着结账。 　　“师傅，麻烦您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可以吗，我上去拿个东西马上下来。” 　　不知道陆昭会在公司待到几点，虞若想了下还是决定回来看看小黑, 顺便拿些随身物品去温思灵那边。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小黑就冲了出来。 　　虞若弯腰把它抱起来，踢掉鞋子抬手打开灯。 　　打开灯的一瞬间，她倒吸了口凉气。 　　她看着满地狼藉，太阳穴猛地蹦了两下，“小黑！” 　　知道自己做错事，小黑把脑袋缩进她怀里，可怜巴巴地低呜了两声。 　　虞若看了眼被它拖到厨房的饭盆和水瓶，大概明白它为什么在家里疯了一样的闹腾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狗粮，又给它倒了半碗水放到狗窝前面安抚了会儿，才动手开始收拾战场。 　　电视柜上的花瓶都被它打翻，瓷片碎了一地。 　　虞若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把碎片捡干净。 　　手背碰到陆昭房门的时候，虚掩的门板随着她的动作敞开一条缝隙。 　　虞若抬眼，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上次进来，是陆昭生病那天。 　　房间黑着灯，当时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观察些什么。 　　浅灰色墙壁，几件简单的家具。 　　床头柜抽屉大开着，上放着两个敞开的烟盒，凌乱的被子下面还压着一件T恤。 　　连房间里的感觉都和他这个人一样随心所欲。 　　虞若绕到床头另一侧，把拖到地上的被子抬上去，眼眸一低，忽然瞥到床底好像放着一副长方形类似画框一样的东西。 　　她下意识包装纸一角，把东西拽了出来。 　　视线缓缓落到手中布满划痕的油画上。 　　雨天，撑着伞的男人。 　　还有画布左下角，用铅笔轻轻写下来的两个字母。 　　灯光的阴影笼罩住她的眉眼，分辨不出神情。 　　虞若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画。 　　然后，平静地把它放回原位。 　　关灯走了出去。 　　— 　　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 　　温思灵站在浴室里，撕开一片面膜，边扯掉面膜纸边探出头，对着沙发上的虞若说，“今天董池联系我的时候，我真是被吓了一跳。” 　　“幸亏你对外留的是工作室的邮箱。”温思灵笑嘻嘻地说，“要不然她知道是你的话，肯定会传到你妈妈耳朵里去。” 　　她两只手对着镜子拍了拍，从浴室里走出来。 　　“你这段时间都没和高女士联系吗？” 　　虞若趴在沙发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也一直没找你？” 　　“嗯。” 　　温思灵摇了摇头，感叹道：“是个狠人。” 　　她打开电脑，点开白天董池发来的邮件，举到虞若面前。 　　“你看看吧，其实我觉得还是可以合作的。她看中的是你之前在东京展出的系列，反正又不知道lumire是你。” 　　“嗯。” 　　“……” 　　温思灵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你哑巴了？” 　　从江潭回来之后，虞若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打开了电视机看都没看一眼，一直窝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没有。” 　　虞若从抱枕里钻出一个脑袋，十分敷衍地扫了一眼，重新躺回去，“这电视剧还挺好看的，刚才看得有点走神。” 　　温思灵沉默了一下，关掉电视机，“虞若， 我认识你二十年了。” 　　嘈杂的声音从耳边消失，却也没有带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虞若垂眼，扯了扯嘴角，“真没事。” 　　温思灵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扯下面膜丢进垃圾桶，然后坐到虞若身边，伸手顺着她的头发。 　　轻声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胸口像被泡进温水里，酸涩发胀。 　　心头堆积的情绪，像是厚重的积雪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 　　虞若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 　　可是在陆昭房间看到那幅画的时候。 　　她才明白这段时间陆昭突然模棱两可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他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他。 　　所以为了维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无论她表露得多么明显，就连住进他家里这种拙劣的借口，陆昭都没有拆穿。 　　她还傻乎乎贴上去，死缠烂打，以为陆昭真的会喜欢上她。 　　她错得那样离谱。 　　多可笑啊。 　　像个小丑，一厢情愿地演着一出没有结尾的独角戏。 　　她的卑微，她的小心翼翼，她竭尽全力守住的秘密。 　　甚至那时候在机场哭得歇斯底里，还仍旧攥在手里的坚持。 　　都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划开。 　　连自尊都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个一干二净。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 　　难到她觉得自己以后可能都没办法轻易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了。 　　喉咙传来源源不断酸涩的感觉。 　　虞若安静地靠在温思灵怀里，扯了扯唇角。 　　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回江城的第二天，陆昭才抽空回了趟家。 　　昨晚到江城之后，开了三个小时的紧急会议，晚上又处理了一些出差期间堆积下来的文件，算下来已经一整天没有休息过了。 　　陆昭去洗了个澡，坐在客厅里擦拭头发。 　　桌上摆着一瓶还未开封的牛奶。 　　他随手拿过玻璃杯，倒进去喝了一口，然后举着被子微微蹙眉。 　　实在不知道那小鬼是怎么做到天天把这玩意当水一样喝的。 　　阳光透过大开的落地窗投射到地板上，给空荡荡的房间里平添了几丝暖意。 　　他垂眸，看见小黑装满狗粮的饭盆，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然后掏出手机给虞若发了条消息。 　　[几点下班？] 　　发完之后，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笔记本又看了会沐青度假区的资料。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身旁的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 　　陆昭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半晌，他有些烦躁地合上电脑，点了根烟，顺便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启文收购的事情跟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沐青开了什么条件，我们价格抬得很高，但是启文那边一直没有松口。” 　　陆昭吸了一口烟，“能想办法约到虞总见面吗？” 　　“这边有查到行程，虞总坐了今天下午的航班到江城，晚上七点在云顶餐厅约了人见面。” 　　秘书说：“今天应该是来不及了，需要帮您约明天的见面吗？” 　　“不用。” 　　陆昭看着腕表轻笑了声，“来得及。” 　　— 　　七点，云顶餐厅。 　　落地窗外灯光璀璨，桌面上摆着风声的菜肴，桌前的气氛却有些尴尬。 　　虞正文看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虞若，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到她盘子里。 　　虞若没动，索性放下手里的筷子，面无表情地开口：“说吧，什么事？” 　　虞正文手里的动作一停，“好不容易和爸爸见个面，你就这么排斥吗？” 　　“嗯。”她直戳了当，“我不喜欢。” 　　虞正文无奈道：“回国的事情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虞若笑了：“不告诉你，你不还是知道了吗？” 　　虞正文知道自己对虞若有愧。 　　当年为了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恰巧又因为和高忆离婚，直接把孩子放到别人家里连管都没有管过。 　　后来虞若去了美国，整整七年的时间，父女俩关系生疏得就像两个陌生人。 　　“是爸爸做错了。” 　　“之前高忆一直把你拴在美国，我连和联系你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不一样了，爸爸的公司有了起色，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虞若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劳您费心。” 　　“我知道你和高忆闹翻了，现在在美术馆工作，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虞正文说，“爸爸给你在江城买了套房子，你就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补偿，行吗？” 　　虞若拧眉：“你跟踪我？” 　　虞正文连忙解释，“不是的阿若，你……” 　　她冷着脸打断：“我觉得你有必要清楚一下，我虽然已经回国，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希望您也不要再来打扰我。” 　　虞若没再看他一眼，直接起身离开。 　　“你不愿意接受我无所谓。” 　　看着她的背影，虞正文嘴唇突然颤抖起来，“我知道你现在和陆昭在一起。” 　　虞若脚步忽然停住。 　　“可是你真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可以背叛自己的父亲，对哥哥下狠手，你以为他接触你能用什么好心思？” 　　虞正文语气有些激动，“他就是个亡命之徒，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趁着现在你赶紧从他身边离开还来得及！” 　　一瞬间，流动的空气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虞若整个人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餐厅门口的陆昭。 　　难听的字眼像是反复咋她胸口厮磨的钝刀，一下一下浸红了她的眼。 　　大脑在这一刻像是充了血，所有理智都被她抛在脑后。 　　她下意识转过身，身体挡在虞正文面前，隔绝了陆昭看过来的视线。 　　虞若嘴唇绷着，两只手紧紧攥在裤缝边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她眼眶通红，一字一句地对着虞正文开口：“陆昭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 　　“你把我放在江城不管不顾的那几年我就和他在一起，我住在他家在他公司工作，我就是喜欢他能怎么样？” 　　“现在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早干什么去了。” 　　虞若忽然笑了起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唇角的笑容看上去冷漠又腥气，“还是为了公司又想把我卖给谁？” 　　“你！” 　　虞正文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气得浑身颤抖，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啪—— 　　虞若闭上眼。 　　脸颊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她停了两秒，缓缓睁开眼，看到挡在她身前的陆昭。 　　男人紧抿着唇，幽黑的眸子直视着她。 　　灯光下，他侧脸慢慢浮现出一道红色的印记。 　　陆昭转过身，垂下手臂，掌心圈住了虞若的手腕。 　　“虞总。”他看向虞正文，“今天先失陪了，改天再拜访您。” 　　说完，他礼貌地颔首，捏着虞若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一路无话, 直到出了电梯进到停车场，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流。 　　陆昭回头看了她一眼，虞若却下意识偏过头, 别开视线。 　　停车场里很阴冷,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虞若已经感觉自己身上要被冻透了。 　　见她站在车前没动，陆昭站在车头的另一边，开口道：“上车。” 　　他声音有些哑，几乎是气音, 带着些许疲惫。 　　虞若沉默片刻, 还是抬手打开车门。 　　车里逼仄的空间, 连空气都流动地缓慢了起来。 　　虞若不知道该开口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昭。 　　在昨天之前, 她曾经以为自己和陆昭充满了可能性，那些藏不住的心思就算直接表露出来也无所谓。 　　但是刚刚在那种情况下的, 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 　　只让她觉得无比难堪。 　　又想藏。 　　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缩进壳里，逃得远远的。 　　虞若透过车窗的反光看着陆昭的脸，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陆昭抬起手背蹭了下脸颊的位置, “来替你挨巴掌的。” 　　过了一会儿。 　　他又问：“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青禾的？” 　　“没多久。” 　　虞若垂着头，声音低低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昭抬眼, 看着她。 　　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虞若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攥住安全带的手指慢慢收紧。 　　“因为我没必要知道对吗？” 　　鼻腔的酸涩止不住上涌，她声音都有些颤抖。 　　“既然这么不想我介入你的生活，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那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 　　反正他已经知道了，反正说都已经说出口了。 　　那就不如破罐子破摔。 　　不过就是喜欢他, 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凭什么要躲躲藏藏这么卑微。 　　虽然陆昭这个人看起来霸道，脾气又差，还经常对她不管不顾。 　　但是每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能出现。 　　这种执念像是支撑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鼓起了最后的勇气。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从很早很早开始。” 　　“所以……” 　　虞若没敢看他的眼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 　　“所以你每次这样，对我好的时候，我会误会。” 　　“我会以为你也喜欢我。” 　　陆昭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 　　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虞若，我今年三十岁了。” 　　“抛开年纪，抛开身份，把能抛开的一切都抛开，就只是我这个人。” 　　虞若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抛开了所有的自尊，有些固执地抬眼看他，“你喜欢吗？” 　　陆昭喉结一滚。 　　胸口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曾经以为，不过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 　　就算纵容她闹下去，也根本不可能在他这里掀起什么风浪。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向她妥协。 　　陆昭想起了好多年前，脸上带着伤回家的那个夜晚。 　　小姑娘抹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他发现。 　　却又在刚刚听到虞正文那些话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 　　生怕那些话，伤害到他。 　　她的心思单纯又直接。 　　表面上无比虚伪的推开她。 　　实际又无比渴望的贪恋着她的好。 　　——“陆昭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 　　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沉默了许久。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陆昭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所有坚持在一瞬间崩塌。 　　虞若仰着头，硬生生地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了。” 　　“这个还给你。” 　　她颤抖着指尖解开安全带，从包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在车前的储物格。 　　“家里的东西我会抽空回去拿走，这段时间谢谢你。” 　　车门打开，然后重新合上。 　　她背对着陆昭说了句，“路上小心。” 　　轻飘飘的声音也一并隔绝在车外。 　　陆昭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 　　看着刚刚虞若留下的东西。 　　是十六岁那年，仅此一次，他送给她的礼物。 　　他捏起吊坠握在掌心，平静地掐灭手里的烟，靠近椅背。 　　下一秒，掌心狠狠砸向方向盘。 　　一片寂静里，只有闷响在空荡荡的车厢内回荡。 　　— 　　回家之后虞若买了一桌子酒，边喝边和温思灵大哭了一场。 　　宣告了她这场久到贯穿这个少女时代暗恋的悲惨结束。 　　尽管温思灵这个职业富婆直接甩了一张银行卡给她，要她赶紧从美术馆离职回家当大小姐。 　　但第二天，虞若还是顶着肿成桃核一样的眼睛去了美术馆。 　　毕竟个人恩怨，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连累其他人。 　　乐橙一见到她被吓了一跳，“小鱼你昨晚干嘛了？” 　　虞若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从她桌上拿了两块饼干，随口道：“熬夜写方案了。” 　　“……” 　　乐橙一时语塞，“我还以为你因为昨晚的事失眠了呢。” 　　虞若抬眼：“什么？” 　　乐橙：“你不知道？！” 　　乐橙打开电脑，把屏幕转到她面前，“昨晚公司的论坛都传疯了！” 　　“说你……”她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看吧。” 　　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恰巧是昨天在云顶大厦的停车场，陆昭拉着她的手往车上走的画面。 　　拍摄的人应该是坐在车里，刚好清晰地拍到两个人的脸。 　　她拖着鼠标往下划了两页。 　　下面还有人说宣传部聚餐那天，看到她被陆昭的车接走。 　　甚至有人迫切的为了证实这件事，添油加醋的编造了一些不存在的事情造谣。 　　虞若抿了抿唇，关掉页面。 　　乐橙看她表情不太好，连忙安慰她：“你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他们这是嫉妒。” 　　“我没事。”虞若看了眼时间，“开馆时间快到了，我先进去准备一下。” 　　早上十点开馆，九点半有例会。 　　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没什么事情做，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端着咖啡杯聊天。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见虞若捧着资料进来，办公室里的人纷纷收了声回到座位上。 　　虞若没在意，打开电脑，顺手撕开刚才从乐橙那边顺走的饼干。 　　林初从茶水间里走出来，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她桌上，“早，喝杯咖啡吧。” 　　坐在一旁的张琳抱起手臂冷笑了声，一边看着自己的电脑一边阴阳怪气地开口：“马屁拍得够快的。” 　　虞若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嗅到两个人中间莫名弥漫的火.药味，其他人更是不敢吱声，只能假装忙碌手里的工作。 　　今天的例会是董池亲自来主持的。 　　主要说了两个事，一个是无界新年展的定题，另一个就是度假村项目提前开放的决定。 　　她合上手里的资料，看向虞若：“由于度假村开放时间提前，很多事情你需要负责配合总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先临时外派到那边。” 　　“另外，新年展我对比过虞若和张琳的方案，总部那边也觉得虞若的方案更好一些，那我们就先暂定这个。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行，散会准备开馆吧。” 　　出了会议室之后，张琳阴着一张脸，把手里的东西“啪”地一下扔到桌子上。 　　前任策展离职的时候，原本是把后续的工作全权交给她负责的，谁知道来了一个虞若，把主策的位置拿走不说，到最后除了跑腿一点正经的事情都没让她参与。 　　这第二个新年展，在她的百般央求下，馆长终于同意让她先出一个方案。 　　为了这个光联系手头的人脉找合作艺术家就耗费了不少功夫，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出了这么一个方案交上去。 　　结果呢，还比不上虞若随随便便交上去的薄薄几页纸。 　　想起昨晚在论坛里看到照片的一刹那，张琳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怪不得虞若能这么轻易的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人家有关系在啊。 　　胸口强烈的妒忌和不平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 　　张琳转头看着虞若，冷笑，“这美术馆都快成你家开的了，我们这些人干脆滚蛋算了。” 　　虞若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看了眼坐在工位上战战兢兢的其他人，不紧不慢地开口：“想走自己走，别拉上其他人。” 　　张琳嗤笑：“这攀上了关系，说起话来就是和平时不一样了。” 　　她抱起手臂，目光轻蔑地打量着虞若：“也是，我们虞策年轻漂亮，能用脸干成的事，哪用得找和我们一样每天拼死拼活的在这打工啊。” 　　话里话外嘲讽的意思明显，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伸手拉了一下张琳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听完，虞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身体往后靠了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与其在这里的纠结为什么自己的方案不过，不如抽空多看看资料提高审美。” 　　“而且，要是我真的背后有关系。”她话音稍顿，忽然扬唇笑了起来，“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跟我吠？” 　　— 　　一天的时间晃眼就过。 　　不到七点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整理完最后的材料，虞若对着电脑屏幕揉了揉脖子。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她划开屏幕。 　　温思灵：[宝贝你几点回来？姐姐晚上带你去蹦迪。] 　　虞若合上电脑，捧着手机敲了条消息过去。 　　虞若：[我还在加班，等会要先去趟江潭。] 　　温思灵：[那狗男人都把你甩了你还回去干嘛？？] 　　…… 　　“甩”这个字莫名让虞若觉得有些不爽。 　　虞若：[还有东西放在他家，今晚去拿走。] 　　虞若：[而且什么叫被他甩了啊，是我主动放弃的好吗。] 　　回完消息，她把手机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大厦外面的灯光发起了呆。 　　所以她这算什么。 　　单方面失恋吗。 　　鼓起勇气表白，然后理所当然的被拒。 　　应该是如释重负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真的太没出息了。 　　虞若托着下巴，闭上眼睛思考了两秒。 　　还是决定先放过自己。 　　她捞过手边的外套，又给温思灵发了条消息。 　　虞若：[我先下班了，江潭那边改天再去。你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大餐。] 　　— 　　傍晚，青禾总部。 　　因为度假村突然决定要提前开放，整个项目组开始加班加点的开启紧急备战状态。 　　整个办公大楼里面灯火通明，室内安静到只有键盘敲击和纸张窸窣翻动的声响。 　　陆昭和顾炎并肩往电梯间走。 　　“你哥这么多年了还真是老样子。”顾炎嗤笑了声，“沪川那边也是他做的吧？” 　　“怪我。” 　　陆昭按下电梯，伸手松了松领结，眉宇间有些疲惫，“最近让他过得太舒坦了。” 　　顾炎问道：“对了，股东那边你联系的怎么样了？” 　　宣传部的办公区在电梯间附近，路过的时候，陆昭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 　　虞若的工位是空着的。 　　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顾炎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陆昭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什么。” 　　他脚步停顿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半天没有动作。 　　陆昭今天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儿，顾炎以为是他太累了，随口问道：“今晚我去江林那一趟，你去吗？” 　　他点开微信，手指在对话框里停留了很久，还是编辑了一行字过去。 　　[今晚你要是回家，记得喂小黑。] 　　发完之后，陆昭快步上前按下刚刚合上门的电梯，“我今晚有点事，要先回家……”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陆昭盯着聊天界面，闭上眼睛。 　　额头的青筋非常清晰地蹦了两蹦。 第三十九章 陆叔叔，这是我男朋友。…… 　　电梯门缓缓在打开。 　　站在电梯里小姑娘, 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手机。 　　注意到身前的人影，虞若抬眼，动作只停了一瞬, 紧接着伸手挡住电梯。 　　“顾炎哥。” 　　她视线绕过陆昭, 唇角的弧度不减，熟络地跟顾炎打招呼，“来这边开会吗？” 　　顾炎偏头看了陆昭一眼，“嗯，刚结束, 准备走了。” 　　简短的寒暄后, 电梯门合上,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三个人分散在电梯里，陆昭站在距离她肩膀不到半米的位置。 　　虞若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退到电梯右前方的角落。 　　她两只手攥着手机，低垂着视线, 余光却瞥见金属门倒映着她身旁的阴影越贴越近，直到视线完全被男人平整的衬衫袖口遮盖住。 　　距离很近，他袖口的衣料几乎贴着她的鼻梁擦过去。 　　虞若脚步下意识向后缩, 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陆昭也微微偏过头，垂眸看她。 　　然后曲起手指, 按下电梯。 　　他神色极为平静, 目光却又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挡到我按电梯了。” 　　“……” 　　那你倒是先说句话，我不就闪开了吗。 　　虞若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然后默默别开头，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整理了下头发。 　　电梯里的每一秒都被无拉长。 　　她从来没觉得从十六层到一层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并且还能隐隐约约感受得到陆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虞若吸了口气, 再一次转过头，看着他。 　　果不其然，刚好对上陆昭的视线。 　　而被抓包的那个人，居然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玩味。 　　对视了片刻。 　　就在她终于绷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 　　陆昭突然收回视线，说：“什么时候回去拿东西？” 　　虞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说她放在江潭那边的行李。 　　“今晚有事，改天我要是去的话提前联系你。” 　　听完，陆昭冷笑了一声，指尖绕着手机划了个圈。 　　“行，我等你联系我。” 　　“……” 　　虞若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莫名，还好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打破了弥漫在两个人中间的尴尬气氛。 　　她跟顾炎打过招呼，转身下了电梯。 　　走了一半，虞若想了想，陆昭今晚应该是和顾炎有约，不如趁着他不在直接去把东西收走算了。 　　她掏出手机准备给陆昭发条消息。 　　找遍了通讯录却没找到这个人的名字。 　　酒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涌上脑海。 　　昨晚和温思灵在家里喝完酒之后神志不清，她又习惯性的想要告诉陆昭今晚不回家。 　　结果想到晚上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情，她一气之下。 　　好像删了陆昭的好友。 　　怪不得他刚才会说那种话。 　　虽然虞若知道这狗男人又会暗搓搓的记仇，但是回想他刚才的反应。 　　她心里却溢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 　　虞若唇角勾了勾，退出微信打开短信界面，输上一串号码。 　　动动手指发了条短信过去。 　　— 　　进到停车场。 　　顾炎瞥了眼陆昭阴沉得像要去停车场讨债的表情，摇了摇头，“你又怎么得罪人家小姑娘了？” 　　陆昭抬眼，“又？” 　　联想到刚才电梯间里两个人微妙的气氛，顾炎笑了，“你没有？” 　　手机界面上还停留着刚刚虞若发来的短信。 　　虞若：[我等下顺路去趟江潭，备用钥匙会给你放在门口地垫下面。] 　　言语间疏离的意味明显。 　　陆昭没说话，只是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打开副驾的车门。 　　顾炎坐在驾驶座，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两人认识这么久，陆昭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唯独在虞若这里，他好像才开始逐渐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尽管这种情绪看上去很像是受了挫，顾炎还是很恶趣味地问：“今晚还有事吗？” 　　听着他幸灾乐祸的语气，陆昭没急着系安全带，冷不丁开口，“你今晚很闲？” 　　顾炎抬手摆了摆后视镜，“怎么了？” 　　“正好。” 　　陆昭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楼上还有些资料没整理，陪我加班吧。” 　　“……” 　　— 　　久违的休息日。 　　虞若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算下来在青禾连上的这六天，她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了。 　　肚子发出抗议，她下床洗漱了下，从冰箱里翻出两片面包丢进烤箱，顺手泡了杯咖啡。 　　温思灵这个夜行动物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凌晨才睡，到现在也没动静。 　　虞若没叫醒她，自顾地端着咖啡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 　　发现微信上多了好几条消息。 　　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回拨了一个语音过去。 　　很快，对面传来一个说着生硬普通话的清朗男声，“你不会才起床吧？” 　　虞若看了眼时间，有些心虚地笑了声，“你到哪了？” 　　“我已经下飞机整整两个小时了，所以你人在哪里？” 　　“你先找个地方等我一下，我马上。” 　　虞若语气一顿，又说，“最多一个小时就到机场了！” 　　挂断电话之后，她手忙脚乱地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就要出门。 　　温思灵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她踩着拖鞋就要往外跑，伸手拦了她一下。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虞若边换鞋子边说，“前天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朋友从美国回来今天到江城，我要去接机。” 　　温思灵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拎过茶几上的车钥匙丢给她，“开我车去。” 　　虞若转头给她抛了个媚眼，刚要走出去，又退回去看了眼她身上的睡衣。 　　“收拾收拾，晚上我们一起去玩。” 　　她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两下，“是个帅哥，你喜欢的类型。” 　　房间门合上，门内响起温思灵底气十足的咆哮。 　　“卧槽！你不早说！！” 　　今天通电话的这个人，是虞若在大学时期的同学——周泽。 　　他是个中美混血，从小在美国长大，对中国的文化充满好奇，两人同专业兴趣爱好也大多相近，在美国的几年关系很要好。 　　正好最近在美国也没什么事情做，周泽就决定来江城先找虞若玩一阵子。 　　陪他去酒店放完行李之后，虞若就叫上温思灵一起出来吃晚饭。 　　趁他去洗洗手间的功夫。 　　“怎么样，我是不是没骗你。” 　　虞若托着下巴看向温思灵，“是个大帅哥。” 　　温思灵扯着嘴角冷笑了声，伸手恰向她的大腿，“但你也没告诉我他是个gay。” 　　“错了错了……” 　　虞若边挽着她的胳膊边忍不住笑起来，“下次有帅的我再介绍给你行不行。” 　　周泽从洗手间出来，见她们闹成一团，笑着问：“聊什么呢？” 　　虞若看了温思灵一眼，啧啧嘴：“这人非要我给她介绍对象。” 　　周泽皱了皱眉，“问她还不如问我，在美国那么久她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听完，温思灵笑了，玩笑道：“她有，刚被甩。” 　　“被甩？！” 　　周泽一愣：“什么样的人啊，连阿若都不喜欢？” 　　“是一个——”温思灵想了一下，“除了脸一无是处专门玩弄纯情少女感情的大渣男。” 　　虞若拿了一块点心喂到温思灵嘴里，“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周泽不禁感叹，“这也能忍？” 　　“当然不能。” 　　温思灵视线落在周泽脸上打量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等下要不要去酒吧？” 　　虞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警惕地看着温思灵，“你想干嘛？” 　　温思灵眯了眯眼睛，后槽牙摩擦了两下，“带上武器报仇去。” 　　“……” 　　— 　　每周日晚俱乐部都有摩托局。 　　他连着几周没去，江林因为这事天天哔哔，陆昭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没办法只能陪着那帮人骑了两圈。 　　按照惯例，那帮人骑完车会去酒吧喝点，他先行离开回家处理工作。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房间里一片通亮，却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 　　听到开门的声音，小黑从狗窝里爬起来兴冲冲地绕到陆昭脚边，然后蹲坐在门口四处张望。 　　陆昭合上门，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声说：“别等了，她不回来。” 　　似乎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小黑低呜了一声，然后垂着尾巴又重新缩回狗窝。 　　他洗了个澡，换上一身舒服的衣服在书房里坐了一会。 　　工作群里消息依旧没断过，陆昭挨个打开扫了一眼，注意到半个小时之前江林给他发的视频。 　　紧接着弹出一连串的消息。 　　江林：[你知道我们在酒吧碰见谁了？] 　　江林：[小鱼妹妹！她还带了两个朋友。] 　　江林：[不对，她刚才发朋友圈了你应该看见了吧？] 　　陆昭手指动了动点开视频。 　　画面上小姑娘穿着黑色的吊带裙站在舞池中央，正举着手里的酒瓶和身旁的人比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他这才注意到站在虞若身边的男人。 　　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但是从两个人的动作中透露出有意无意的熟络。 　　他闭了闭眼睛，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转头看向窗外。 　　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刚才视频里看到的画面。 　　喉咙没由来的涌上一股躁意。 　　手机还在一个劲儿的震。 　　江林：[你来不来？] 　　江林：[算了你别来了，小鱼妹妹说不想看到你。] 　　…… 　　陆昭盯着手机看了一会。 　　然后指尖轻点，面无表情的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 　　外面隐隐飘起了雪花。 　　陆昭已经在酒吧门口站了十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 　　可是在反反复复想起视频画面的时候，他只觉得胸口像有把火在烧。 　　然而当他真的站酒吧门口的时候。 　　胸口那把火不但没有平静，反倒越烧越旺。 　　上周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大半夜来酒吧。 　　可就算这样，他又有什么立场干涉呢？ 　　陆昭站在门口抽完一支烟，准备掉头就走，结果江林正好推开门出来。 　　见陆昭站在外面，他一怔，“你怎么来了？” 　　陆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江林直接无语：“你他妈都把我拉黑了，现在又说我叫你来？” 　　陆昭脚步转了个方向，顺着他开门的缝隙走进去，懒洋洋地开口：“乖，等会给你放出来。” 　　江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骂道，“你大爷的陆昭！” 　　“不敢当。” 　　“……” 　　酒吧里几乎坐满了人。 　　身后有人喊了声“阿若”。 　　陆昭转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刚好看到坐在卡座内侧的虞若。 　　酒吧里灯光昏暗暧昧，五光十色的霓虹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闪耀着潮湿的光泽。 　　在整间酒吧像是自带光一样的存在。 　　或许是对面的人跟她说了什么，虞若收起了嘴角的笑意，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视线短暂相汇一秒。 　　虞若就收回目光，继续和旁边的人聊天。 　　紧挨着另一边坐的就是俱乐部那帮人，远远看见他，有人举起胳膊冲他挥了挥。 　　“昭哥，这边！” 　　陆昭点头示意，坐了过去。 　　没一会儿，江林拿着几包烟回来，丢到桌子上。 　　然后又拿着一包，隔着沙发敲了敲周泽的肩膀，“兄弟，抽烟吗？” 　　没等他说话，虞若先替他拒绝，“谢谢江林哥，他不会抽烟。”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陆昭身上，她故作惊讶，“好巧。” 　　周泽也跟着虞若打招呼，“你好。” 　　陆昭没应，敲了根烟咬在嘴里，抬眼看向虞若。 　　周围的气氛凝固下来。 　　有一股微妙的气流在其中涌动。 　　虞若扬唇笑了下，故意拖长了语调，“介绍一下吧。” 　　她迎着陆昭的目光，丝毫没有闪躲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叔叔，这是我男朋友。” 第四十章 活该。 　　这句话一说出来, 连温思灵都愣住了。 　　让你带武器去反击，你倒是挺会自由发挥。 　　好在周泽没露出太大的破绽，依旧笑脸盈盈地坐在沙发上配合着虞若演戏。 　　她偏过头对虞若使了个眼色。 　　结果虞若压根没理她,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昭, 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做出什么反应。 　　酒吧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他们两个人中间却像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遮挡住，与周围的环境画上泾渭分明的界限。 　　陆昭拿过手边的打火机，低头凑上去，猩红的火光在他眉眼间闪动了两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虞若, 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妙气氛打乱了节奏, 有些不知所措。 　　江林摸着后脑勺尬笑了两声, 出来缓和气氛。 　　“正好人多凑在一起，要不玩个游戏？” 　　旁边的人连连附和, “行，要不然一帮大老爷们干聊天也怪无聊的。” 　　江林顺手捞起桌上的骰子, 看向周泽，“会玩吗？” 　　周泽笑道：“之前在美国阿若教过我。” 　　一行人挪到旁边空闲的U形桌前，桌上铺开了一副扑克, 旁边摆上了几瓶酒。 　　两个女生坐在中间，其他人分散在两边，陆昭坐在最右手边靠近过道的位置。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 整个人靠进椅背, 灯光打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脸。 　　江林站在桌前一边洗牌一边讲解游戏规则。 　　虞若用余光看了陆昭一眼，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也没回应江林说的话。 　　周泽见她一直在走神，偏过头凑在她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想玩？” 　　虞若摇摇头，“没有。” 　　扑克牌发到了每个人手上, 陆昭往抬眸看了一眼，忽然站起身，说了句，“你们先玩，许冰那边忙不过来我去帮帮她。” 　　没等江林话说出口，陆昭人已经走了。 　　他笑了笑，“没事没事，我们继续。”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陆昭和这间酒吧的关系，也没在意。 　　只有虞若有些心不在焉，连着输了好几局。 　　她眼睛不自觉地飘向吧台那边。 　　陆昭与往常无异，穿梭在琳琅满目的酒瓶里，偶尔有客人过去搭讪，他也会扯着嘴角应付几句。 　　他眼睛低垂着，在灯光下肤色白得有些冷清，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陆昭缓缓抬眼。 　　几乎是同时，虞若别过头，端起面前的酒杯连着灌了好几口。 　　注意到她的动作，江林问：“小鱼妹妹，还没输怎么就着急给自己罚酒了？” 　　虞若动作一顿：“有点口渴。” 　　“……”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在座位上扯犊子，温思灵就知道再放她在这待下去，她迟早又要把自己灌倒。 　　她无奈搂着虞若的肩膀站起身，扯过身后的外套对其他人说，“她好像喝多了，我先带她出去透透气，你们继续。” 　　— 　　推开酒吧大门。 　　街边霓虹闪烁，尽管外面飘着细密的雪花，仍有三两结伴的人在路口游荡。 　　温思灵去便利店买了两盒热牛奶，分给虞若一盒。 　　虞若伸手接过牛奶放在桌子上，低头把脸贴上去。 　　温思灵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心情不好？” 　　“嗯。” 　　“因为陆昭？” 　　“嗯。” 　　“所以我对男人的喜欢只停留在颜值层面。”温思灵叹了口气，“谈恋爱什么的太费劲了。” 　　虞若脸颊贴着牛奶盒轻轻蹭了下，语气淡淡的，“其实你今天不说，我也想过要这么干来着。” 　　“嗯？” 　　“就是那种，想让他知道，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能过得很好。” 　　她看着玻璃窗外面的风铃有些出神，自言自语似的，“我今天拉着周泽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我心里会舒服点——” 　　温思灵点点头，接着说：“结果没有。” 　　“嗯，没有。” 　　虞若睫毛动了动，“一丁点儿都没有。” 　　其实不用她说，这么多年的默契温思灵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看了虞若一眼，确信地说：“还是喜欢。” 　　虞若闭上眼睛，没说话。 　　“都这么久了，放弃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思灵继续说：“你也不用觉得挫败，人之常情。” 　　她想了想，“不过，你没觉得陆昭今晚的反应有点奇怪吗？” 　　“怎么了？” 　　经历了之前怂恿虞若表白被拒之后，温思灵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她又摇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在便利店坐了一会。 　　虞若突然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恋爱经验这么丰富了？我怎么没记得你跟我说过。” 　　“我没谈过啊。” 　　“……” 　　“你懂个屁。” 　　温思灵眯起眼睛笑了下，“只有我这种单身的人才看得最透彻。” 　　“……” 　　— 　　第二天还要上班，虞若没再酒吧呆太久，回去玩了两把之后就和周泽一起打车回去了。 　　陆昭站在吧台前，盯着走出酒吧的身影，眸色逐渐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托盘，点了根烟，坐在旁边空下来的卡座里出神。 　　江林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说什么来着？” 　　他讪讪地笑了声，贱兮兮地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提头来见？” 　　陆昭拿着烟盒丢到他怀里，“滚。” 　　江林也没生气，笑着接过烟盒，“行行行，你继续看吧，看出来个洞我也不管你。” 　　剩下几个俱乐部的熟人正在后厨帮忙打烊，见江林进去，有人问道：“昭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心情不好？” 　　“再心情不好也没见他像今天这样过啊。” 　　“江哥，你没劝劝他啊？” 　　江林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撩开后厨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他活该。” 　　“……” 　　— 　　次日，青禾总部。 　　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营销部的部员从会议室走出来。 　　走在后面的同事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对旁边的人说：“老大今天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刚才我在上面汇报数据的时候，他那个眼神，现在想起来都冷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还以为是我数据算错了呢。” 　　“难道是沐青的人又搞事？” 　　“不是吧，之前沪川出事的时候他也没这样啊。”那人猜测道，“会不会是论坛里的事情被他看到了啊，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老大的八卦也敢——” 　　话还没说完，余光瞥到陆昭站在他们身后，两人瞬间消音，连忙加快脚步往办公室里走。 　　回到办公室。 　　秘书把会议记录摆在桌子上，“陆总，今晚没有要跟的行程，我就先下班了。” 　　“等等。” 　　陆昭把资料放到一边，“刚才他们说的什么论坛？” 　　杨明平时也不是会八卦的人，但是这件事在员工底下实在是传得沸沸扬扬。 　　他犹豫着开口：“就是公司论坛里有些……传闻。” 　　“什么传闻？” 　　杨明偷偷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欲言又止，“还是您自己看看比较好。” 　　“……” 　　“行。”陆昭点头，“你先下班吧。” 　　杨明颔首，替他合上门。 　　青禾员工论坛。 　　陆昭一打开，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关于他的匿名帖。 　　他滑着鼠标往下看了几页，眉心逐渐拧起，有些烦躁地用手拨开桌面上的文件。 　　这件事已经足足过去一个周，帖子被顶上去的那一天刚好是虞若调到青禾的那天。 　　如果知道，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让虞若跑过来接受别人的非议。 　　陆昭神色阴沉地望着电脑屏幕，停留片刻，拨通了钱曼的电话。 　　“喂，老大。” 　　电话那头钱曼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打印资料，拿起笔记本就要往楼上跑，“要去开会吗？” 　　“虞若呢？” 　　钱曼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刚走，有事找她吗？” 　　“没什么。” 　　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钱曼盯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专门打她电话难道就为了问问虞若下班了没有？ 　　她该不会真的和老大谈恋爱吧。 　　— 　　正值下班点，大厦外面停了不少车，还有许多刚下班的人正往外走。 　　外面天气很冷，虞若冷得直缩脖子，抬手裹了裹外套正准备叫个网约车。 　　忽然领口一暖，紧接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挂到了她脖子上。 　　虞若警惕地转头，看见周泽提着两杯热牛奶站在身后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扯着围巾在脖口绕了几圈，“温思灵告诉你的？” 　　周泽笑着说：“嗯，她让我来接你去相亲。” 　　“相亲？” 　　“说约了之前认识的朋友，让你去见一面。” 　　虞若就知道的温思灵又在胡说八道想忽悠他们一起去喝酒，她走到车前。 　　“不去，晚上我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砂锅粥吧。” 　　显然周泽并不知道温思灵这人的属性，好奇道，“为什么不去？反正你也是单身，去多认识一些朋友不好吗？” 　　“我就算没有男朋友，也不喜欢去那种场合，更何况——” 　　话音未落，她就注意到斜前方走向这边的人影。 　　大厦门口的灯光很亮，也丝毫没有影响男人目光直直地锁在她身上。 　　似乎是出来的急，他衬衫外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装外套，领带随着胸口微微起伏。 　　陆昭脚步稍顿，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虞若下意识与他错开视线，转身就要走。 　　下一秒，手腕被人拽住，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冷杉香味也一并靠近。 　　陆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若有所思。 　　“他不是你男朋友。” 　　周泽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又看向虞若。 　　“陆总。” 　　虞若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拉开车门，“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有什么事情明天上班再说吧。” 　　陆昭深吸一口气，跨步上前，手臂先一步挡在她身侧合上车门。 　　“我有话跟你说。” 　　“不好意思。” 　　虞若弯唇笑了下，“我不想听。” 　　她转身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回头看了周泽一眼，“走吧，去找温思灵。” 　　周泽两手摊开对陆昭抱歉地一笑，同时问道虞若：“你答应去相亲了？” 　　“安全带。” 　　虞若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 　　等周泽系好安全带之后，她缓缓摇上车窗，一脚油门踩下去。 　　尾灯融进穿梭的车流，带进来稍纵即逝的冷风。 　　陆昭面色平静地转过头，望着那辆嚣张离去的粉色跑车。 　　竟然他三十年的人生中。 　　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法纾解又不知所措的。 　　挫败感。 第四十一章 怕我吃了你？ 　　是夜。 　　酒吧里霓虹闪动, 灯光缭绕。 　　陆昭坐在吧台前，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搭在椅背，领带勉强挂在领口, 手边放了几支空了的酒瓶, 身上不断散发出浓重的酒气。 　　桌上蜡烛微光摇曳，拉出暖色调的落在他脸上。 　　却丝毫没给他冰冷戾气的眸子里染上一丁点儿暖意。 　　或许是酒精上头，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虞若的脸。 　　脸红撒娇的模样，抿唇生气的模样，还有红着眼眶看向他, 伤心的模样。 　　一幕一幕像电影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 　　胸口像被一点一点, 扯出了一个无法弥补的洞。 　　陆昭晃了晃手边空荡荡的酒瓶, 刚要起身。 　　江林端了杯冷水拍到他面前，“喝这个。” 　　他皱眉, 推掉面前的玻璃杯，“别管我。” 　　“我不管你？都喝成什么样了还喝。”江林往他四周看了一眼, “你都影响许老板做生意了好不好？” 　　陆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就别做了，今天关店, 账算我头上。” 　　“……” 　　江林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你他妈自己在这喝闷酒，是能把人喝回来还是怎么着啊？” 　　江林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忍不住窝火, “你要是放不下，那就追！” 　　“你把她追回来行不行？” 　　——你要是放不下。 　　陆昭眯起眼睛，终于有了点反应。 　　氤氲在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 　　放不下。 　　他根本放不下。 　　他想象不到，虞若对另一个人流露出这些情绪的模样。 　　他自私到, 想让她只因为他哭，只看着他一个人笑。 　　所有所有的，都只属于他。 　　“现在人家有男朋友了你开始后悔，后悔有用吗？要是有后悔药卖，我倾家荡产也去买一斤给你。” 　　江林还在身边喋喋不休。 　　“还把头拧下来给我当球儿踢，给你十个头都不够拧的。” 　　“怎么追？”陆昭突然说。 　　“当时我就说你……”江林一怔，“啊？” 　　他抬眼，“我问你，怎么追？” 　　“……” 　　“不是，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冲动啊。” 　　见他没在开玩笑的语气，江林慌了，“小鱼妹妹现在有男朋友，我虽然是你兄弟，但是这种三观不正的事咱可不能干！” 　　“我知道了。”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陆昭起身捞起外套，“关你屁事。” 　　“……” 　　“再退一步，人家连见都不想见你，你怎么可能追得上！” 　　陆昭脚步稍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声，“追不上。” 　　“就把你的头拧下来给我当球儿踢。” 　　“……” 　　— 　　第二天一大早，虞若就跟着钱曼去度假村出了个外勤。 　　通常出完这种外勤之后，一般就直接在那边下班了。 　　但是距离园区开放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项目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现在又刚好是不尴不尬的下班点。 　　两人想了下，还是决定从那边打道回府，回公司吃点东西顺便整理一下今天的外勤资料。 　　到青禾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 　　办公楼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 　　虞若夹起一块生煎咬了一口，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资料。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余光瞥见那串熟悉的号码，她手里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钱曼。 　　她动作很轻地拿起手机，定睛看了看消息的内容。 　　139xxxxxxxx：还不下班？ 　　虞若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陆昭没有站在她身后，才动动手指敲上一行字。 　　想了下，她又把输入框里的消息全部删除，手机反扣在桌子上。 　　她鬼鬼祟祟的动作被钱曼尽收眼底。 　　钱曼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脸正经地看着她，问道：“你真的在和老大谈恋爱？” 　　虞若一愣，“什么？” 　　钱曼两手托着下巴，盯着她，“就是公司论坛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说完，想到里面大多都是一些负面的猜测，她连忙补充，“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和他朋友认识，那天就是碰巧遇见而已。”虞若笑了下，“至于剩下那些，都是假的。” 　　“不过……” 　　“外面好像又下雪了。”虞若转头看向窗外，“我们今天就先整理到这儿吧，要不然晚了不好打车。” 　　滚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钱曼倒也不是那么好奇，不过是觉得那些人在背地里恶意揣测别人有些低劣。 　　她也就没再多问。 　　外面雪下得不小。 　　还好只是刚下不久，地上还没有多少积雪。 　　看着前面排队叫车的还有39人，虞若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里刷微博。 　　视频正看得起劲，屏幕突然被一道阴影挡住。 　　虞若抬起头，正好撞上陆昭那张清晰放大的脸。 　　“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吧。”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是他的眼睛却从头到尾只看着虞若一个人。 　　钱曼一不想下班之后还要坐上司的车回家，二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当电灯炮被人记仇。 　　她拎着包站起来，“那个，我想起来有东西落在楼上了，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说完她一路小跑连电梯都等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顿时，大厅里只剩下她和陆昭两个人。 　　陆昭垂眸，“为什么没回消息。” 　　虞若没好气地回他，“忙着工作，没看手机。” 　　看到她手里还亮着的手机屏幕，陆昭挑唇笑了下，“小鬼，你骗谁呢？” 　　虞若熄灭了屏幕，“想听实话吗。” 　　陆昭弯着腰，身体又向下俯了几分，“不想。” 　　温热的气流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际。 　　虞若耳根发烫，两只手推开他，“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陆昭直起腰，眉心逐渐拧了起来，淡声道：“那我就不陪你等了，江林跟我说小黑好像生病了，我先回去看看它。” 　　“……”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记得给我发个微信。” 　　他语气顿了顿，又说道：“短信。” 　　“你等一下。” 　　虞若慢吞吞地开口，“小黑病得厉害吗？” 　　“挺严重的，一天不吃不喝，也没有精神。” 　　“……” 　　半晌，虞若挣扎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还是跟你回去趟吧。” 　　说完，她又强调：“去看小黑。” 　　陆昭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虞若总觉得他好像在笑。 　　陆昭的车没停在青禾的停车场，反而停在隔了两条街的室外停车场里。 　　两人出了大厦。 　　陆昭把手里的伞撑开，递给她。 　　气温比白天低了很多，雪花下得密，落在衣服上变成一层透明的霜。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虞若手举高了点，把雨伞举到中间。 　　伞虽然很大，但是两个人并肩的距离有点远，陆昭的大半个肩膀还是露在外面。 　　虞若挪着步子，稍微往他的方向靠了一点。 　　没过多久，陆昭忽地出声：“小鬼。” 　　“你累不累？” 　　虞若仰头看他，“嗯？” 　　“胳膊举这么高。”陆昭缓慢道：“不累？” 　　“……” 　　还不是因为你长太高。 　　虞若偷偷翻了个白眼，踮起脚尖又把伞往上抬了抬，“不累。” 　　陆昭垂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感觉我像在欺负人似的。” 　　“……” 　　虞若沉了口气，说：“那你来撑？” 　　“行，既然你都要求了。”陆昭看着她笑了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 　　没等她抽手，陆昭就顺手接过伞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指尖。 　　掌心很烫，有些潮湿。 　　他指腹细微的摩挲过她手背的皮肤，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变清晰。 　　她呼吸瞬间收紧，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手。 　　过了一会，陆昭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语调稍扬带了几分痞意，“抱歉。” 　　“天太黑了，没看清。” 　　— 　　回江潭的路程不远。 　　但是一路上虞若都如坐针毡。 　　她总觉得陆昭今天有点奇怪。 　　不同于之前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生疏，也不同于单纯把她当成小孩那样的逗弄。 　　有点像……在撩她？ 　　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连虞若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扯了扯嘴角，索性把脸缩进围巾里，隔绝掉萦绕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两人从电梯间出来，走到门口。 　　虞若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陆昭拽着她的手臂往身后一拉，抬手按亮密码屏。 　　“江林哥不在？” 　　“嗯。” 　　虞若一怔，眼睛眨巴了两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刚才不是说……” 　　“我让他回去了。” 　　滴滴—— 　　密码锁打开。 　　虞若站在原地没动。 　　走廊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照映着他的眉眼。 　　虞若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微微抬眼，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她心跳莫名开始加快，连手心在慢慢变热。 　　四周寂静无声，她看见陆昭眸色渐深，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下一秒，低沉的嗓音顺着缓慢流淌的空气，吹进了虞若的耳朵里。 　　“怎么了？” 　　他单手撑着门框，“还怕我吃了你？” 第四十二章 陪我吃。 　　走廊里安静得过分。 　　原本微妙的场景, 配上这句引人遐想的话，顿时气氛变得更加奇怪。 　　突然，有一道黑影钻出门缝, 绕到虞若脚边。 　　虞若弯腰抱起小黑, 挡在胸口的位置，压抑住心跳。 　　“小黑，你怎么不舒服啦？”她绕过陆昭，径自进到屋子里，“让姐姐看看。” 　　陆昭站在原地,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 而后笑了下, 反手合上门跟了上去。 　　虞若把小黑放到腿上，看了看它湿湿的鼻头, 还有地上被吃得一干二净的饭盆，抬头问陆昭。 　　“你确定它真的生病了？” 　　“嗯。” 　　陆昭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抬手解开纽扣，“不过现在可能好了。” 　　他身材高瘦挺拔, 脱了外套之后里面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衫，隐约勾勒出肩背的肌肉线条。 　　领口随意解开了两颗纽扣，前襟一路顺延到腰线, 被笔挺的西装裤的收住。 　　单纯站在那里就看起来赏心悦目。 　　可是。 　　说话就说话, 好好的解什么扣子啊！ 　　虞若脑子一热，猝不及防地红了脸，一时忘记了原本想要说的话。 　　她略微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陆昭打开冰箱，拿了瓶牛奶出来, 转身走进厨房。 　　没一会儿，他端着玻璃杯出来，放到虞若面前，“热的。” 　　虞若伸手接过，“谢谢。” 　　陆昭又问：“吃饭了吗？” 　　虞若点头：“在公司吃过了。” 　　“我还没吃。” 　　“？”虞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陪我吃。” 　　“……” 　　虞若没说话。 　　陆昭也站着没动。 　　短暂的僵持过后，虞若错开视线，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 　　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 　　而且来都来了，吃个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家里没有什么别的食材，陆昭在冰箱里翻了翻，回头看她，“吃面？” 　　虞若晚上吃过一点东西，也不饿，随口应道：“好。” 　　陆昭“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 　　他利落的卷起衣袖，在电磁炉上烧了一小锅开水，顺手拉开柜子找出一小包乌冬面，两只手撑在料理台上等水烧开。 　　虞若一瞬间有些恍惚。 　　时间仿佛穿越回她还住在陆昭家那会儿。 　　好像为了奖励她考了第一名，陆昭第一次下厨给她做了顿饭。 　　虽然最后因为海鲜过敏住进了医院，但是陆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让她觉得欣喜若狂。 　　也正是那种少女时代青涩又纯真的心思，现在看起来反倒让人觉得唏嘘。 　　因为一个人笑，因为一个人哭，所有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一个人影响着。 　　就算这份心意要躲躲藏藏，却始终还抱着幻想。 　　至少不至于绝望。 　　可是现在，她真正长大了。 　　也终于知道，那些天马行空的童话故事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就算知道结果，哭过一场，也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任性的离开。 　　直到陆昭端着碗筷看了她一眼，虞若才发现自己在门口看的时间有点久。 　　她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我帮你吧。” 　　陆昭下巴朝客厅的方向一扬，“过去坐着。” 　　收拾好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 　　之前陆昭的厨艺虞若是清楚的，她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 　　…… 　　还真是清汤面。 　　清到连一丁点儿盐味都没有。 　　虞若皱眉，“你是不是忘放盐了？” 　　“不好吃？” 　　陆昭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那下次你做。” 　　“？” 　　怎么就下次了。 　　她没忍住白了陆昭一眼，小声嘀咕，“你想得美。” 　　陆昭抬眼，吊儿郎当道：“算下来我已经给你做过两次饭了，补给我一次不过分吧？” 　　虞若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你自愿给我做的，我又没逼你。” 　　陆昭收回视线，低笑了声，“嗯，是我自愿的。” 　　明明是一句挺正常的话，却被他说得好像带上了点别的意味。 　　虞若垂眼，拿起筷子拨了拨眼前的面。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磕碰微弱的声响。 　　陆昭冷不丁地开口问她，“下周二什么安排？” 　　虞若以为他问的是下班之后的安排，下意识回：“晚上要加班。” 　　陆昭眼睛里染上了些许笑意，与她对视了两秒，缓慢道：“我问你上班有什么安排。” 　　“……” 　　虞若摸了摸鼻子，“应该是和钱曼一起去度假村那边。” 　　“换人了。” 　　他头也没抬，伸手扯了张纸巾沾了沾唇角，“下周二的外勤和我一起去。” 　　虞若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大概是想起来陆昭四舍五入是自己的上司，又象征性地解释了下，“我和你一起出有点不太合适吧。” 　　陆昭把碗筷推到一边，看着她，“因为论坛的事？” 　　虞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匿名帖。 　　其实论坛里捕风捉影的那些虞若并不在乎，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也没想要和别人解释过什么。 　　反正大家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真相。 　　解释这种事，时间成本太高，她懒得在意。 　　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虽然背地里都在议论，但是至少表面上的工作这些人都变得配合了许多。 　　“不是。” 　　虞若坦诚道：“他们误会我和你在一起也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陆昭缓缓抬起眼，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虞若忽然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一点点歧义。 　　空气短暂凝固了一瞬。 　　半晌，陆昭笑了声，长眸微弯，带着不知名的情绪说了句。 　　“是挺好的。” 　　— 　　回家之后已经快到十点钟。 　　温思灵正和周泽躺在沙发上敷面膜。 　　虞若瞥了眼还放在门口的行李箱，蹬掉鞋子走进屋。 　　“你俩背着我关系已经好成这样了？” 　　温思灵抬起脖子看了她一眼，又躺回去，“人家来江城都快一个周了，你陪过他几次啊。” 　　想到这个，虞若觉得有些对不起周泽，笑着凑过去，坐到温思灵身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现在又在外派。” 　　“所以我说过，辞职在家我养你啊。” 　　她转头拍了拍周泽的肩膀，“你干脆也别回美国了，留下来姐妹养你。” 　　虞若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方案不错。” 　　温思灵懒得和她贫，问道：“今天又加班到这个点？” 　　“……” 　　虞若舔了舔唇，“是啊。” 　　瞥见她片刻的犹豫，温思灵问，“不是去度假村出外勤了吗？” 　　虞若立刻接上，“然后我回公司加班了。” 　　“不是吧。” 　　温思灵眯起眼睛，鼻子凑到她身前嗅了两下，胡扯道：“身上有男人的味道。” 　　听完，虞若手臂撑在身后，有些警惕地站起身。 　　“我今天有点累，先去洗澡睡觉了” 　　温思灵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对了，你今年的生日趴还是在我家别墅那边办吧，带上周泽再叫点朋友。” 　　虞若摆摆手，玩笑道：“好的领导，一切服从指挥。” 　　热水冲刷掉身上残留的寒意，虞若换上睡衣随便涂了点护肤品，就钻进了被窝。 　　她房间的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从美国的工作室带回来的。 　　其中挂在最不显眼位置上的，就是复刻了当时美术大赛被人毁坏的那副。 　　床头的夜灯在房间里打下昏黄的光圈，正好把画框的阴影投射在墙面上。 　　虞若躺在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那幅画。 　　她索性关掉夜灯，拉高被子整个人埋进被窝。 　　可是周围越是黑暗，感官缺变得无比清晰，她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晚上的画面。 　　陆昭莫名其妙的要送她回家，她又莫名其妙地跟着陆昭回了家。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个晚餐。 　　最后，陆昭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挺好的。 　　怎么就挺好的了？ 　　是她不想和他一起出外勤挺好的，还是说被别人误会他们俩在一起挺好的。 　　但是联系当时的对话。 　　只有一种可能性。 　　他的意思确实是被别人误会他们俩在一起挺好的。 　　“……” 　　才拒绝了她的表白没几天，现在又说被别人误会挺好的？？ 　　这狗男人脑子被驴踢了吧。 　　估计又是想逗她玩。 　　可是陆昭虽然有时候说话吊儿郎当没个正型，但是他好像很避讳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 　　越想越烦。 　　虞若翻了个身，带上耳机，强行闭上眼睛放空。 　　然后成功的，失眠整夜。 　　— 　　周二下午，虞若先去公司收拾了下要带过去的资料。 　　一下楼，陆昭的车已经停在大厦门口。 　　虞若盯着所有同事探究的目光，有些挣扎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是跟你说过分开出发吗？” 　　陆昭顺手扯过她手里的资料夹扔到车后座，“省省你的打车费，公司还要报销。” 　　“……” 　　哦。 　　虞若偷偷翻了个白眼，拿下肩膀上的挎包放到一边。 　　陆昭递了杯热牛奶过来。 　　她小声道谢，捧着杯子抿了一口，“你今天是去那边就检查进度吗？” 　　“嗯，顺便见几个人。” 　　她瞥见中控台下方的杯托放着一杯的咖啡，转头把杯子先搁在车前头的平台上。 　　“那我和度假村那边交接完，就可以直接下班了吧？” 　　没等到陆昭的回答，虞若刚要抬眼，忽然感觉到他凑了过来。 　　她呼吸一紧，下意识扭过头，恰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陆昭身体又往前靠了靠，手往她侧脸的方向一撑，而后拉住它身旁安全带的一角，扯过来。 　　“咔哒”一声，系上。 　　前后不过两秒的功夫。 　　虞若整个人怔在原地，有些恼怒地瞪他，“我自己有手。” 　　陆昭按在卡扣上的手没松，垂眼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也帮我系过吗。” 　　想到上次在美术馆门前的画面，虞若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别过头，视线挪向一边。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捞起手边的杯子，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扯开话题。 　　“快点走吧，晚了堵车。” 　　“好。” 　　陆昭直起腰，手扶上方向盘按下启动键。 　　半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小鬼。” 　　虞若没好气地抬眼，“又怎么了？” 　　“咖啡好喝吗？” 　　虞若有些不解地看他。 　　陆昭勾了勾唇角，盯着她手里的杯子，拖腔带调地说：“你手里这杯，是我的。” 第四十三章 有点难追。 　　虞若一愣。 　　顺着他的视线,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杯子。 　　口腔里还残留着咖啡微苦的味道，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刚才喝过的杯子。 　　像是不经意间碰到烫手的东西一样，她条件反射般地把杯子放回原位。 　　随着动作, 有些许咖啡溢出杯口, 飞溅到座位上。 　　“不好意思。”她边说着边扯过两张纸巾，慌乱地擦了两下。 　　陆昭顺手拿过杯子，视线落在杯口处浅浅的口红印上。 　　带着珠光的粉，质感有些甜腻。 　　他抬起拇指，用指腹轻扫了下, 悠悠地说：“这家咖啡确实挺好喝的。” 　　“你想喝就直说, 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 　　谁！ 　　谁偷偷摸摸了！ 　　她是不小心喝错的好不好！ 　　虞若立刻回头怒瞪他, “我是喝错了！” 　　“我开玩笑的。” 　　“……” 　　虞若涨红着脸气鼓鼓地转过头，抬起手背在嘴唇上胡乱抹了两把, 没再看他。 　　端详着她的表情，陆昭只是轻笑了声, 转而目视前方，打着方向驶出路口。 　　好在这一路上他没再说什么令人窒息的话。 　　两人还算和谐的到达了度假村。 　　一下车，进到度假村里面的工作区, 陆昭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全然没有刚才在车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路过的员工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停顿的往前走。 　　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 陆昭脚步稍顿, “怎么了？” 　　虞若：“没事。” 　　“下午六点左右联系杨明，他会把地点告诉你，来找我一趟。” 　　“我？” 　　陆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嗯，顺便把等会的会议记录带上。” 　　虞若很想说她是策展不是秘书。 　　但是看他一副公事公办, 语气疏离到只是上级安排下级工作的态度，她也没再说什么。 　　工作工作。 　　是来工作的。 　　虞若屏住呼吸，把杂七杂八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脚步。 　　不得不说，青禾上上下下员工的办事效率非常高。 　　开放日期足足提前了一个月，原本想起来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居然也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到了尾声。 　　虞若整理好手里的资料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份特邀嘉宾的名单好像没有核对过。 　　她拉开手提包翻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这份资料在哪。 　　旁边的同事随口问：“你找什么呢？” 　　“特邀嘉宾的名单，我好像忘记带过来了。” 　　“别找啦。” 　　那人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忙晕了，之前这份材料要的急，你不是已经安排助理送过了吗？” 　　他想了下，“就是前阵子你请假那天。” 　　那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虞若整个人都有些混乱，手头的工作也处理的有些稀里糊涂。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她有些抱歉地一笑，“最近事情有点多。” 　　“理解，那天还是我不好意思呢，我在外面见合作方，还麻烦你助理专门跑到云顶大厦那边送给我……” 　　听到“云顶大厦”四个字，虞若微微怔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道：“大概几点钟？” 　　对方仔细回忆了下，“差不多八、九点？具体的我也忘记了，送完文件她就走了，怎么了？” 　　虞若抿了抿唇，转而笑着摇头。 　　“没什么。” 　　— 　　工作结束后，杨明正在酒店大厅的餐吧等着她。 　　“这个是会议记录。” 　　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又从包里找出一串车钥匙，“还有，陆总的车钥匙。” 　　虞若看着桌上的车钥匙有些莫名，“你等下不跟着他吗？” 　　杨明抬手扶了扶眼镜，礼貌地笑了一下。 　　“来之前陆总特意嘱咐过，这边的事情忙完之后我就可以下班，剩下的东西包括这个。”他又把车钥匙往前推了推，“都让我交给你。” 　　“……” 　　所以她就不用下班了是吗？ 　　虞若往二楼看了一眼，“陆总是在见客户吗？” 　　“是他的私人行程，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杨明接着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虞若看了眼时间，差十分六点。 　　她把车钥匙放进包里，随手翻开手边的菜单。 　　瞥见第一页上面写的咖啡，她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下午在车里喝错咖啡的画面，虞若动作一顿，立马匆忙地往后翻了两页。 　　翻着翻着也没什么食欲，她兴致缺缺地合上菜单打开手机。 　　屏幕上停留着几条温思灵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温思灵：[正点下班吗？] 　　温思灵：[我和周泽在家等你，今晚一起去跨年活动。] 　　虞若也不确定等下还有没有事情，而且现在这个点从度假村回去算上堵车也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她想了想，回过去：[我在度假村这边，还不知道几点能回去。] 　　消息发过去的同时，温思灵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跨年夜啊！你们老板还有没有人性？！” 　　隐约记得一周前温思灵跟她说过这个事情。 　　虞若手指一抖，举着手机拉离耳边，小声解释道：“你们先去，这边结束了我马上就过去。” 　　温思灵语气这才软下来一点，“打车回来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虞若靠近沙发背，视线飘忽了一下，不经意间扫过二楼的vip招待区。 　　她不动声色的转过脸，但是嘴巴却先大脑一步说了句，“等会陆昭下来我把……”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收了声。 　　注意到楼下的动静，陆昭垂眸看了一眼。 　　谢青禾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女朋友？” 　　陆昭摇头，“还不是。” 　　“听你这个语气，是还没追到手？” 　　陆昭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青禾放茶杯的动作一顿，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陆昭办不成的事啊。” 　　听完，陆昭笑了声。 　　“小孩闹脾气，有点难追。” 　　— 　　“谁？你说你跟谁在一起？！” 　　电话那头的温思灵直接炸毛了，“虞若你脑子清醒一点好不好，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回来！” 　　似乎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陆昭垂眼，视线越过面前半开放的玻璃窗，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和面前的女人在交谈。 　　他眼窝很深，眼角微挑，五官的线条清冷凌厉，像这样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薄情而冷淡的感觉。 　　对面不断传来温思灵的咆哮，她收回目光小声说，“工作工作，因为工作，我们俩今天话都没说几句。” 　　实在拗不过她，虞若最后妥协，“好啦，那你们过来找我吧，我们一起去。” 　　挂断电话后，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结果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陆昭那边还是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两人不知道在上面说着什么，陆昭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时不时还会弯唇笑一下。 　　虞若抬头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心里终于憋出一股烦闷。 　　凭什么让她等她就要在楼下等？ 　　还真把自己当上司了是不是。 　　虞若气鼓鼓地穿上外套，拿着资料夹和车钥匙径直走到酒店前台。 　　“你好，麻烦陆总下来之后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谢谢。” 　　说完，她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来的时候陆昭的车直接停进了办公区门口，现在她要自己步行走出去还要好长一段距离。 　　她拢了拢外套，迎着冷风往前走。 　　差不多走了一半，她看见陆昭的车从她身旁经过，然后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虞若脚步稍顿，抬头看了一眼，脚步一转准备从旁边绕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就是非常不想见到陆昭这个人。 　　可是通往出口方向开放的就那么一个大门，还没等她走出去几步，陆昭的车就跟上了她。 　　车窗降下，他侧头看了过来，“怎么不等我？” 　　虞若装作没听见，又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陆昭依旧跟在她身侧，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边手肘撑在车窗上，“上车吧，外面冷。” 　　车内的暖风随着他悠闲的语气一并飘出来。 　　虞若歪头，抱起手臂看他，“要见的人都见完了？” 　　陆昭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她脸上，“还有一个。” 　　虞若冷笑了声，“慢走不送，我要下班了陆总。” 　　陆昭面色没变，下车绕到车前，替她拉开车门。 　　“走吧，带你去玩。” 　　“不去。” 　　虞若没再理他，径直往前走。 　　陆昭看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上前跟了两步。 　　“今天外面很难打车，你准备一直在外面等着？” 　　“嗯。” 　　“那我载你去地铁站。” 　　“不用。” 　　“上午还好好的，你又闹什么脾气？” 　　“……” 　　听到这个“又”字，虞若气不打一处来。 　　“我老老实实和你一起来度假村，在楼下等你等了两个小时，该送的东西都送到你手上了，该完成的工作也都完成了，我闹什么脾气了？” 　　她顿住脚步，转头和陆昭僵持着对视，“在工作的地方我们就保持普通的工作关系可以吗？” 　　说完，虞若又继续往前走。 　　陆昭向前一步，猛地拽住她的手腕，“那工作之外呢，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 　　虞若嘴唇张了张，“没有关系。” 　　陆昭又说：“既然没有关系，你在跟我生什么气？” 　　“……” 　　虞若愣了一下。 　　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好像确实在对他生气。 　　“问你话呢。” 　　注意到她片刻的停顿，他扯着虞若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收了几分，目光带上了几分侵略性，“在生什么气？” 第四十四章 换我喜欢你。 　　就在这时,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虞若手腕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几乎用一种被圈住的方式站在陆昭身前，动弹不得。 　　傍晚的风吹动树枝, 窸窣作响。 　　却依旧遮盖不住两人交缠在一起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零下的温度里, 连暴露在空气中的掌心都开始热了起来。 　　虞若不想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什么异样，只能转头别过视线。 　　她能感受的打陆昭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不断升温的沉寂。 　　虞若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猛地从他怀里钻出来。 　　陆昭也跟着抬眼向前看去，看到那辆熟悉的粉色跑车时, 他眉心一皱, 目光沉了下来。 　　余光瞥见他阴沉下来的表情, 虞若居然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 　　她后退了一步，缓缓开口,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只不过是和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而已。” 　　她举起胳膊对着温思灵的方向挥了挥手,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现在来接我了，我先走啦。” 　　陆昭皱眉：“你去哪？” 　　虞若挑着眼角笑了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边往前走边背对着他说了句。 　　“路上小心哦陆叔叔。” 　　与此同时，陆昭的手机铃声响随着她高跟鞋远去的声音一同响起。 　　是餐厅经理打来的电话。 　　“你好，陆先生。请问您这边预约的用餐大概几点能过来？” 　　陆昭看着从他面前驶离的跑车, 抬手抚上眉心。 　　“帮我取消吧, 谢谢。” 　　— 　　跨年夜，江城各处都有举办庆祝活动。 　　江城广场在零点还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跨年烟火秀。 　　车还没开到市中心，道路上已经堵成一片红海，鸣笛声混合各种嘈杂的声音隔着车窗传进来。 　　虞若觉得自己脑子都在嗡嗡的响，她索性闭上眼睛。 　　好在温思灵有设想过今天的状况, 她特意预定了江城大厦附近的天台餐吧，而且在餐厅露台观看烟火秀的视野也更好一些。 　　车停在楼下的停车场，三人上了电梯。 　　一进餐厅门口，虞若就被这个阵势给吓到了。 　　这边餐厅的人均消费堪比云顶，连周末用餐的高峰时期也不至于人满，今天晚上居然坐了个满满当当，连外面露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 　　三人在窗边的位置落座。 　　点好餐之后，温思灵成托着下巴看着坐在门口等位的陆昭，眯起眼睛，“他跟过来干嘛？” 　　虞若抿了一口柠檬水，看都没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明知道今天跨年，和你一起去度假村。”温思灵分析说，“而且刚才还准备送你。” 　　这个猜想在她脑海里越来越笃定，“不，他是想送你，是想约你。” 　　听完，虞若笑了，“又想说他喜欢我？” 　　想到陆昭在园区里对她说的那些话，虞若顿了一下，而后缓慢地开口：“他就是单纯的想戏弄我。”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泽突然开口：“那他为什么要戏弄你？” 　　“因为他就是一个狗男人。” 　　周泽的性格向来直来直去，“我觉得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不如就和他直说，让他不要再这么做了。” 　　“……” 　　虞若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看出来她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温思灵轻咳了声，抬手指着窗外，“外面那桌，里面几个男生都好帅！” 　　她舔了舔唇，拍拍周泽的肩膀，“等会陪我去勾搭两个一起看烟火。” 　　时间逐渐往十一点上数，周围几桌已经有人耐不住先离席，跑去露台外面等烟火。 　　江林气喘吁吁的从电梯上下来。 　　作为一个单身狗，他知道今天这种日子自己是找不到人跨年的，于是早早约了陆昭准备去酒吧看看别人的快乐。 　　谁知道这小子居然告诉他今晚有约。 　　他脑海中立刻有种不太好的想法。 　　还好晚上陆昭给他发了条定位让他过来跨年，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地上。 　　虽然两个大老爷们来这种地方跨年有点怪怪的，只要他没去约虞若就行。 　　陆昭正坐在门口的等位桌前，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怎么还特意在外面等我？” 　　听到他的声音，陆昭缓缓睁开眼，看了眼电子屏。 　　“还没叫到号。” 　　“……” 　　“你他妈连座位都没等上就叫我过来？！” 　　话音刚落，服务生叫到了陆昭手里的号码。 　　他把单子塞到江林怀里，“这不是叫到了吗。” 　　服务生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们两个，“再和两位先生说明一下，十点之后晚餐就停止供应了，现在只能点酒水可以吗？” 　　陆昭抬脚走了进去，“可以。” 　　“……” 　　江林一脸懵逼地跟着走进去，在看到虞若的那一刹那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顿时他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两人在距离虞若不远处的地方落座。 　　从他们的角度，看到虞若和身旁的混血男人正凑在一起亲密的交谈。 　　看了一会，江林终于憋不住了，“我之前不都跟你说过吗，这三观不正的事……” 　　“那不是她男朋友。” 　　“你甭管是不是……哎？不是男朋友？”江林楞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陆昭端起酒杯视线落在虞若身上，没理他。 　　“要不然帮你去打探一下？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呢。” 　　江林继续说：“就算没有，你这追的方式也不对啊，自信是好事，但是有时候也不能盲目自信。” 　　陆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开口：“知道你为什么找不着对象吗？” 　　“？” 　　“废话太多。” 　　“……”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整间餐厅的打光都被调暗了不少。 　　室内的客人基本已经聚集在露台外，等待即将开始的烟火秀。 　　露台栏杆上绑满了彩色的灯串，在漆黑的夜空中拉出一条五彩满蓝的光带。 　　虞若一个没留意，直接被人推搡着挤进前排。 　　看到温思灵和周泽和隔壁桌的几个男人聊得正欢，她也不想在挤回去和那些陌生人聊天，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裹紧外套看向楼下的广场。 　　随着跨年的时间越来越近，周围的氛围也逐渐热烈了起来，四周人声鼎沸，吵得几乎听不见除了欢呼以外的任何声音。 　　身旁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虞若的鞋子，她有些烦躁地吸了口气，刚准备发作。 　　忽然一双大手揽过她的肩膀，掌心扣住她的肩头往身前一带。 　　她抬眼，正好看到陆昭挡在她眼前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旁边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 　　虞若边回着，边挣开他的手，往围栏前靠了靠。 　　这时候江林也挤了进来，“刚才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新年快乐啊小鱼妹妹！” 　　虞若微微转过身，视线绕过陆昭，弯了弯唇角，“谢谢江林哥，新年快乐。” 　　陆昭向后退了一步，悠悠地说：“还没到点。” 　　江林：“管它到没到点，心意到了不就行了，等会那么吵说了也听不见。” 　　最后一分钟，广场的投影电子屏开始显示出倒计时的数字。 　　温思灵和周泽也挤到人群前排，所有人开始跟着计时器一起倒数。 　　“10、9、8……” 　　…… 　　“4、3、2——” 　　“1！” 　　砰—— 　　头顶的烟火几乎是同时燃向天空。 　　虞若仰着头，星星点点的烟火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温思灵隔着身边的人，两只手放在嘴边，对她喊着“新年快乐”。 　　听到声音，虞若也跟着转过头，刚准备开口，垂在身侧的掌心一热。 　　紧接着一道温热的气流，伴随着熟悉的冷杉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下来。 　　她瞳孔收紧了一瞬，屏住呼吸。 　　无数烟火上升，在天空中用力绽放出斑驳的彩线，周围哄闹一片，欢笑声伴随着他磁沉的声音一并灌入耳膜。 　　——“虞若，新年快乐。” 　　掌心的温热只停留了不过一秒的光景。 　　虞若却怔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恢复呼吸。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藏进口袋，才看着温思灵也用口型比了一句“新年快乐”。 　　烟火秀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 　　温思灵和周泽刚才都喝了酒，虞若一个人先去停车场里取车。 　　顶楼的电梯运行时间只到零点，她需要先下一层楼梯，在通过楼下的办公梯去停车场。 　　刚走进楼梯间，就看到了站在斜靠在楼梯口抽烟的男人。 　　头顶的感应灯亮起。 　　他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下颌线拉长，能清晰地看见脖颈处隐约的脉络起伏。 　　见她进来，陆昭咬住手里的烟，脑袋微侧，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眼神有些意晦不明。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又被瞬间打乱。 　　虞若攥紧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昭眯了眯眼睛，掐灭手里的烟蒂，上前一步叫住她。 　　“虞若。” 　　他很少这么直接地叫出她的名字。 　　虞若脚步一顿，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距离停住。 　　耳边一直回荡起刚才烟火秀陆昭贴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就算之前他种种反常的举动可以勉强解释为，陆昭这个人就是无聊就是喜欢逗她，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 　　但是刚才，她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 　　像是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她能猜到陆昭接下来要说话。 　　虞若站在原地，没吭声。 　　楼梯口逼仄的风随着他冷冽的声音吹过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说什么？” 　　虞若垂眼，声音有些低沉，“陆昭，新年快乐？” 　　陆昭依旧看着她没动，说：“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虞若扯着嘴角笑了下，抬脚就要往前走，“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小鬼。” 　　他目光没有丝毫遮掩的，赤.裸裸地放在她身上，直戳了当地开了口：“我在追你。” 　　虞若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背对着他。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 　　“嗯，我知道。” 　　陆昭说，“换我喜欢你，给个机会行不行？” 　　虞若转过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眼。 　　感应灯忽明忽暗的闪烁，打在他脸上，轮廓清晰明了。 　　那双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睛，此时此刻带上了细碎的光，有种温柔的错觉。 　　她心脏漏跳了半拍，莫名想到上次在停车场。 　　陆昭对她说的那句——“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她等了那么久。 　　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从前躲躲藏藏的心意表露出来，把长久以来藏在心底的喜欢都告诉了他。 　　想象之中的拒绝，她可以说服自己去接受。 　　可不能接受的是。 　　凭什么拒绝过后，他又能轻易的对她说出这种话。 　　就因为她喜欢，所以只能被动接受吗？ 　　她不想接受。 　　至少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占下风了。 　　沉默了许久。 　　虞若自嘲地笑了声。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她仰起头，语气平静地说，“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小孩身上。” 第四十五章 把你绑在身边。 　　新年第一天清晨。 　　不知道是谁偷偷在小区外面放了鞭炮, 直接把温思灵从睡梦中惊醒。 　　她拉开窗子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人影在哪，只能气鼓鼓地合上窗, 又在心里骂了一遍这个没有公德心的王八蛋。 　　被吵醒生了一顿气, 她也没心情继续睡下去，洗了把脸，边打哈欠边蹬上拖鞋准备出去冲杯咖啡。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敲打着键盘的虞若。 　　温思灵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干嘛呢？” 　　“等一下。” 　　虞若没抬头, 仔仔细细地看着电脑屏幕, 一脸认真。 　　温思灵看了眼时间, 实在是有些无奈，“今天是新年第一天的早上七点, 你至不至于？” 　　敲完最后一行字，虞若屏了口气, 按下发送键，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谁跟你说我在工作了。” 　　温思灵不信，坐在她旁边, 瞥了眼电脑屏幕。 　　看到邮件主题是辞呈两个字，有些惊讶，“你要辞职？” 　　“嗯。” 　　温思灵笑了, “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次你都没同意, 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要辞职了？” 　　“……” 　　她视线有些飘忽，随口解释道：“本来也没打算在那里做多久，而且开馆展和度假村那边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我想休息。” 　　“你是该休息了，这段时间被那狗公司折磨的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都后悔当时把这个工作介绍给你。” 　　温思灵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她的大腿，“今天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 　　“明天吧。”虞若想了下，“等会要去美术馆和董池见一面，顺便有些工作要交接。” 　　温思灵点头，又问：“那青禾那边呢？” 　　她知道温思灵想说什么，“你想问陆昭？” 　　“我觉得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想借着工作的事情把你绑在身边。” 　　“不管是不是。” 　　虞若头一次没有反驳她的说法，低声说：“我也不会给他机会。” 　　— 　　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影，落在窗台上晃动了下，有些刺眼。 　　陆昭十分罕见的没有早起晨跑，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了八点钟，他闭着眼睛，摸索着手机。 　　床头柜上摆着一只空掉的酒瓶，酒杯里还有半杯红酒，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磕碰的声响。 　　十分钟前，杨明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他撑着床板坐起来，回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了？” 　　等会中午有一场饭局，杨明应该是已经在路上准备了，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陆总，云顶那边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了，不是陆垣的人，应该在青禾内部。” 　　“嗯，先不要对外声张。” 　　“好的，我会绕开人事那边亲自核对。”杨明说，“另外，虞若那边刚刚提交了辞职申请，而且审批人好像选了您，需要联系一下美术馆那边吗？” 　　“……” 　　陆昭垂眼，停顿了一会，淡淡地开口：“不用，我会处理。” 　　“那我十点左右去江潭接您。” 　　“嗯。” 　　他盯着邮箱内，明晃晃的“辞呈”两个字，然后面色平静地放下手机。 　　下一秒，却抬手挥倒了桌上的玻璃杯。 　　随着一声闷响，玻璃碴飞溅，尖锐的碎片甚至飞到了沙发那头的地毯里。 　　陆昭眼睫动了动，拉开床头的抽屉，从烟盒里敲了一根烟出来，点燃。 　　而后下颌微仰，吐出一口白烟。 　　烟盒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条项链。 　　当时江林非要拉着他去商场给她选生日礼物，经过柜台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这条。 　　纤细的银链，下面坠着一枚亮晶晶小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这和虞若带给他的感觉很像。 　　是光。 　　每次看着他，眼里闪烁的细碎的光。 　　让人很难不去在意，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总觉得像虞若这样的人，不该和他在一起。 　　可是自欺欺人的时间太久。 　　直到现在他才清楚的感受到，心底压抑着的焦虑和烦躁是源于什么。 　　他在害怕。 　　他害怕虞若是真的想要离开他。 　　猩红的火星一点一点舔上烟尾，灼到指尖。 　　陆昭回过神，把烟蒂丢进玻璃杯，重重地吐了口气，而后缓慢地闭上眼睛。 　　— 　　元旦期间正好是美术馆最为忙碌的时候，虞若赶着早上九点前去了趟美术馆。 　　董池正在办公室里等着她。 　　“馆长，好久不见。” 　　见她进来，董池伸手指着面前的转椅，玩笑道：“坐吧，今天过后，我也就不是你的馆长了。” 　　一起工作了这么久，董池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姑娘，早上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考虑了挽留的说辞。 　　但是听说青禾那边直接通过了她的离职申请，董池也隐约猜到中间有什么事情。 　　虞若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过来主要是想把这个给您。” 　　董池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新年展暂定的艺术作品，有一大半已经联系好了收藏家。 　　她视线落在第二页中间的名字上，“lumire答应参展了吗？” 　　沉默片刻，虞若缓缓开口：“其实您是知道的吧。” 　　董池动作停顿了一下，摘下眼镜，没再隐瞒，“嗯，你妈妈来找过我。” 　　虞若抿了抿唇，“所以您才想要跟我合作？” 　　“你应该不知道，当时青禾安排你进来做策展的时候，我拒绝过。” 　　董池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转而笑了起来，“我说这个不是别的，只是想说，这种事情并不会干扰我的判断，我只看你这个人，仅此而已。” 　　“lumire的作品我在日本的时候看过，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我欣赏她身上的灵气。” 　　虞若从来没从董池的嘴里听到过这么多夸奖的话，甚至还有点心虚。 　　但是无界的这个展，是她自己一手做的方案，她比任何人都要期待，原本就算不离职她也打算参展。 　　虞若没再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两人又在里面聊了一会。 　　然而门外的讨论声也一直没停过。 　　这段时间关于陆昭和虞若的事情私底下传得太多，今天一大早，杨明直接在公司大群里澄清了这件事，并且宣布关停匿名论坛。 　　恰巧又是这个时间点，虞若居然离职了。 　　张琳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讪讪地开口：“我还以为她能有多大本事呢，现在可倒好，连个工作都保不住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虽然不敢像张琳这样直接说出口，心里也多少犯了嘀咕。 　　没一会儿，虞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回到工位上整理了一下。 　　和乐橙做完道别，虞若和林初一起往美术馆外面走。 　　并肩走出一段，林初突然开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有点太突然了。”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想休息一阵子。” 　　虞若想了想，皱着眉语气有些无奈，“不过张琳肯定认定你是和我站在一边的，现在我走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工作上为难你。” 　　林初摇摇头，“这些倒还好，就是觉得以后不能和你在一起工作有点可惜。” 　　虞若脚步停顿了下，垂眼道：“真的觉得可惜吗？” 　　看到林初表情一僵，她又笑了笑，“开玩笑的。” 　　出租车在虞若面前停住，她打开车门，转头看着林初的眼睛，唇角弯了弯。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 　　变成无业游民的这段时间，虞若也没闲着。 　　温思灵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想要开一家咖啡厅，正好这几天两人就开始筹备了起来。 　　听说自己宝贝女儿终于想要找点事情做，温父开心的不得了，连忙放话从装修到招人统统帮她搞定。 　　结果被温大小姐严词拒绝。 　　最后的妥协就是，咖啡厅的地点选在市中心后方的商业街。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一栋楼都是温思灵家的。 　　还好选中的店面之前是家蛋糕店，原本的装修就很简洁，只需要把里面的陈列清空，再换一些装饰就可以了。 　　更巧的是，咖啡厅对面就是江林的摩托俱乐部。 　　俱乐部一般都是傍晚才开门。 　　虞若坐在窗前，收拾完手里的快递盒之后，往外看了一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温思灵也跟着看过去，“哎？这不是你哥那个朋友吗？” 　　江林正插着口袋嘴里叼了根烟，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余光瞥见对面的门头换了，他眯起眼睛看过去。 　　看到虞若后他有些惊讶，朝对面挥了挥手，“小鱼妹妹！” 　　正好凑到了一起，江林就顺便买了点吃的，一起坐在俱乐部聊天。 　　他接了两杯热水递过去，“你们要在对面开店？” 　　虞若接过水杯，“思思准备开家咖啡厅，我也没什么事就来帮忙了。” 　　“美术馆那边呢？” 　　“已经辞职了。”虞若小口喝着水，“就前阵子。” 　　“啊……”想到最近几次见陆昭他那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表情，江林瞬间了然，“我说呢。” 　　“嗯？” 　　江林笑着摇头，“没事。” 　　说完，他顺手捞过手机，给陆昭发了条消息。 　　江林：[你到底做了什么，人家小鱼妹妹为了躲你都从美术馆辞职了。] 　　敲完，他还发了个鄙视的表情包过去。 　　没一会，手机一震。 　　陆昭：[顾炎说的？] 　　江林：[不是。] 　　他动动手指敲了一行字过去。 　　江林：[你猜我现在和谁在一起？] 　　没等到对面回复，他又对着手机键盘一通敲打。 　　江林：[小鱼妹妹。] 　　江林：[算了，今天我为兄弟两肋插刀，勉为其难的帮你打探一下——] 　　消息还没发出去，外面的玻璃门被突然敞开。 　　听见声音，虞若也跟着抬头。 　　视线刚好和门外的人对上。 　　江林从沙发上站起身，“你们俩怎么来了？” 　　陆昭没说话，径直走进去坐到虞若对面。 　　顾炎把挡在过道中间的江林摁回沙发，长腿一迈坐到旁边，顺手打开手里的塑料袋拿出一罐啤酒。 　　“又没有生意，我们俩来怎么了？” 　　“……” 　　简单的打过招呼，江林把桌子上的杂物收拾了下，从冰箱里拿出了点吃的加热后摆在桌上。 　　那天之后，虞若再也没有和陆昭联系过，连离职的事情也是直接通过了审批，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一夜之间，两个人的关系像是回到原点。 　　就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别人聚到一起，单纯吃个饭，没有一丁点儿交流。 　　回到最初始的相处方式。 　　虞若忽然觉得胸口涌上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低头喝了口饮料，不经意地看了眼陆昭。 　　他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东西也没吃几口，基本上都在低头玩手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气场。 　　江林默不作声地打开电视机，特意选了一个热闹的综艺。 　　几个人绕着电视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 　　虞若低头喝了口饮料，放下筷子，盯着电视机的方向。 　　有些心不在焉。 　　温思灵突然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男生，“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周泽。” 　　她抬头，扯了扯嘴角勉强回应道：“嗯，挺帅的。” 　　江林意味深长地往陆昭的方向看了一眼，清清嗓子，“小鱼妹妹，上次在酒吧那个帅哥真是你男朋友啊？” 　　虞若顿了顿，语气平静地开口：“不是。” 　　温思灵替她解释道：“是他朋友，上次玩游戏输了故意开玩笑来着。” 　　江林又开了罐啤酒，随口问道：“那小鱼妹妹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闻言，陆昭动作一顿，也跟着抬眼。 　　问完之后，江林又觉得自己说这种话有点奇怪，连忙呵呵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好歹我也算看你长大的哥哥，可要先在我这儿把把关才行。” 　　周围安静下来。 　　陆昭抬眸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虞若目光闪烁了下。 　　她突然想起来高中那会儿，忘记那次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有喜欢的人吗。 　　过了这么多年，重新听到这个问题。 　　答案似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让她恍惚间，突然有种时间兜兜转转又回到从前的感觉。 　　只不过当时的答案是迫不得已。 　　而现在，她却只想说给自己听。 　　沉默了一会。 　　虞若视线淡淡地从陆昭身上扫过。 　　“以前有过。”她垂眸笑了声，“现在没有了。” 第四十六章 哄回来。 　　空气又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也许是酒喝多了, 江林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依旧八卦着：“暗恋啊？” 　　“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我们小鱼妹妹？告诉我，看哥哥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 　　顾炎闭了闭眼睛, 抬手抽了张纸巾塞到他手里：“你一天到晚哪儿来这么多话？” 　　江林不爽地抬头, “我说句话还不行了是不是。” 　　温思灵察觉到了尴尬，看了陆昭一眼，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酒是不是快没有了，我和阿若出去买点吧。” 　　虞若抿了抿唇, 伸手扯过外套。 　　陆昭在对面忽然站起身, 把面前一直没开封的啤酒罐推到桌子中间, “我有点事，先走了。” 　　江林：“你干嘛去？” 　　陆昭穿上外套, 低声道：“公司有事。” 　　江林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去吧, 和你的工作过一辈子去吧。” 　　陆昭走了之后，顾炎没过一会也提前离开。 　　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单独待在一起喝酒也不太合适。 　　江林关上店, 帮她们俩叫了辆出租车。 　　两人上了后座。 　　温思灵想起刚才在俱乐部的事，“阿若。” 　　联想到她突然离职，刚才又突然对着陆昭说出那种话。 　　直觉告诉她, 这两个人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 　　虞若头靠在窗边，“我没事。” 　　温思灵转过身，皱眉看着她。 　　虞若好笑道：“看我干嘛？我真没事。” 　　她清楚虞若的脾气，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就算问也问不出结果。 　　温思灵半信半疑地转过头,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家时间已经不早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虞若也有点累，简单洗漱后她躺到床上。 　　刚打开微信准备给江林发条消息，恰好看到一条新的好友验证信息。 　　陆昭。 　　她愣了下。 　　犹豫着点了通过。 　　然后对面发来了两张监控拍到的照片。 　　是那天她和陆昭站在云顶餐厅地下车库的画面。 　　仔细看，靠近电梯口那边还站着一个人影，只不过脸部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她又点开第二张。 　　正好拍到了五分钟前林初站在电梯间等电梯的画面。 　　陆昭：[照片应该是她拍的。] 　　陆昭：[是你认识的人，我就不插手了。] 　　虞若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一会，回过去：[谢谢。] 　　过了一会儿。 　　陆昭：[下周末度假村开园的庆功宴，要来吗？] 　　虞若：[我都已经不在美术馆了，去庆功宴不太合适。] 　　陆昭：[你也参与了项目，哪儿不合适？] 　　虞若被他问得有些懵，咬了咬嘴唇，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手机又震了一下。 　　陆昭发了条语音：“因为我在，所以不合适？” 　　…… 　　一时间，虞若差点没分清这到底是个陈述句还是个疑问句。 　　她敲了两个字过去：[不是。] 　　陆昭直戳了当：[不都拒绝我了，你还在意什么。] 　　谁在意了，她根本没在意好吗。 　　虞若腮帮子鼓了鼓，飞快地回道：[那我和美术馆的人一起去吧。] 　　消息发出去之后，对面没了动静。 　　虞若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又猛地睁开。 　　她忽然有种被人套路了的感觉。 　　为什么不去。 　　刚才不是说过了因为离职，所以去庆功宴不合适吗？ 　　什么时候变成她在不在意的问题了？？ 　　这人逻辑有问题吧。 　　— 　　转眼，度假村正式对外开放。 　　第一天人流爆满，直接霸占了江城新闻的首屏。 　　温思灵手指滑动着新闻，随口问：“你作为前任员工有没有什么福利啊？比如去玩里面的游乐设施不用排队之类的？” 　　虞若躺在沙发对面，笑了声，“你想去？” 　　“是啊。”温思灵说，“周泽过段时间就要回美国了，要抓紧时间带他把江城刷遍才行。” 　　她放下手机，往窗外瞅了一眼，“今天的月亮也太圆了，要不要出去喝酒？” 　　“想喝酒就想喝酒，你哪儿那么多理由。” 　　不过在家躺了两天，虞若也觉得无聊，爬起来收拾了下，准备出门。 　　临走的时候，找遍了房间也没找到她的包在哪里。 　　“思思，我平时背的那个包你有看见过吗？” 　　“什么包？” 　　“就上次去咖啡厅——”她想起来，“我好像把包落在出租车上了。” 　　温思灵一脸难以置信，“你丢了东西两天才发现？！” 　　虞若又想了想，先给江林打了个电话，“江林哥，你在俱乐部吗？” 　　江林：“刚开门，怎么了小鱼妹妹？” 　　“你能帮我看下休息室里面有没有放着一个黑色的挎包吗？” 　　“行，你先等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片刻后，江林拿过电话，“没有啊。” 　　虞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没事了，麻烦你啦。” 　　“等等。” 　　江林看到沙发后面的茶几上好像放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是带金属链条的吗？不过我这儿也没什么女性顾客，应该是你的。” 　　“没错，就是那个。”虞若松了口气，“那我现在去俱乐部找你取吧。” 　　到店的时候，江林刚好送走了一位客人。 　　见虞若进来，他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个黑色小包递给她，“是这个吧。” 　　“谢谢。” 　　“客气什么，主要这两天我也没在店里，一直没发现。” 　　虞若接过挎包，注意到江林今天穿得好像有些正式。 　　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带全部穿戴的整整齐齐，和平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她随口问道：“刚从外面回来吗？” 　　“啊……” 　　江林低头看了眼，下意识说：“今天是陆昭……” 　　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今天生日。” 　　虞若一愣。 　　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听陆昭说过生日这件事。 　　有一次她问起这件事，陆昭也是一带而过，并不想提起。 　　江林接着胡乱解释道：“没事，这人从来不过生日，我就是去给他送了个礼物。” 　　“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虞若回过神来，笑了下，“不用啦，我和温思灵等会还要出去。” 　　— 　　另一边，陆昭从墓园出来之后，直接去了陆修诚家。 　　一进门，他先看到了坐在沙发前的陆垣。 　　陆昭眼子动了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就往楼上走。 　　“恭喜你啊陆总。”陆垣手搭在沙发背上，转头看着他，“听说度假村开园第一天还不错？” 　　陆昭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工作群。 　　陆垣没有在意，接着说：“差点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我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他瞥了眼陆昭身上的黑色西装，笑了声，“要不现在我订束花，就当送给阿姨了？反正生不生日的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听到这话，陆昭脚步一停，缓缓转过头。 　　陆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为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沾沾自喜。 　　他想起来初中那会，陆垣也是这幅德行。 　　非常单纯的，对他抱着恶意。 　　很多时候陆昭想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里，每一次见到他，都能保持始终如一的模样。 　　就好像说几句激怒他的话，撕开他的伤疤，就能多快活一样。 　　明明在之前他才是个外人，他的母亲才是第三者。 　　陆垣却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想尽一切方法想要把从这个家里彻底赶出去。 　　有一次，陆垣不知道从哪听来谢青亦自杀那天他在场的事情。 　　他说——“你亲眼看着妈妈在面前自杀，都没想过要救她吗？” 　　那时候，陆昭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亲眼目睹了母亲自杀之后，本身就遭受到了足够大的冲击，原本陆修诚把冯思微一家接过来的怒火，却因为这种没由来的指责，逐渐变成了一种自责。 　　他开始不断做着同一个噩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甚至也产生过轻生的念头。 　　可是陆修诚告诉他。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陆垣是哥哥，要好好相处。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从父亲的嘴里听到这么可笑的话。 　　这些伤痛持续了太久。 　　到现在陆昭甚至有种麻木的感觉。 　　他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声，“你要是想陪葬的话，我不介意把你送下去陪我妈做个伴。” 　　陆垣显然被他激怒，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下一刻，陆昭收回视线。 　　他唇角的笑意没减，拖着尾音轻飘飘地说了句，“那谢谢你的生日祝福，同乐。” 　　— 　　陆昭在楼下的宵夜摊吃了碗面才回家。 　　一打开门，小黑立刻跑上前绕在他腿边亲昵地转了两圈，又在他手指上嗅了嗅。 　　陆昭抬起手背摸摸它的脑袋，低声说：“别闻，烟味儿。” 　　他从茶几的抽屉里找出那张一直被他压在底下的相框，摆在桌上。 　　而后掏出打火机，点上旁边的蜡烛。 　　房间里灯没开，蜡烛摇曳的火光，稀疏落在他眼皮上，衬得那张略带倦容的脸有些病态。 　　他垂眼，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要不我真把他送下去和你做个伴吧。” 　　半晌，他又笑了起来，“也是，像他那种人不配。” 　　“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过得挺好的，真的。” 　　“身边有对我好的人，也有个挺喜欢的人。” 　　陆昭喃喃自语，“我们认识很久了，年纪比我小点儿。她真的很好，好到我都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她。” 　　“只不过——”说着，他扭头看着窗外，自嘲地弯起唇角，“我好像要错过她了。” 　　冰冷的月光下，是城市寂寥的烟火。 　　他平静地看着，熄灭了眼底暗淡的光。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缓缓垂下眼，看到虞若刚刚发来的消息。 　　虞若：[生日快乐。] 　　虞若：[不过没有礼物。] 　　半晌，她又发来一条。 　　[那就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吧。] 　　陆昭微怔，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转头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要不，我就再抓紧点儿？” 　　他放下手机，神情都带上了几分温柔，低语道：“把她哄回来行不行？” 第四十七章 你说了又不算。 　　庆功宴的举办地点定在了江城最大的私人会馆。 　　虞若先去了趟美术馆。 　　乐橙负责美术馆最后的闭馆检查, 需要晚一点才能出发。 　　正好她也不想参加什么无聊的开场仪式，就先去美术馆接上她。 　　远远看见门口的粉色跑车，乐橙反复确认了几遍车牌号, 确定是虞若发给自己的那个, 才缓慢地拉开车门试探着往里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虞若歪头对她笑，“我才离职几天你就不认识我了？” 　　乐橙看着虞若，半天没移开眼。 　　她本身皮肤就白，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丝绒小礼服衬得她真个人都像在发光似的。 　　甚至让人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她应该是长在画报里的。 　　乐橙坐进副驾驶，眨巴了两下, 突然感叹, “我觉得性别其实也无所谓。” 　　虞若：“？” 　　“有钱, 有颜，还有才华。”她托着下巴仔细地打量了虞若一会儿, “要不你考虑一下和我谈个恋爱？” 　　“后两个我认证，有钱这事还要等等。” 　　虞若没忍住笑了声, 伸手捞过车后座的纸袋，放到乐橙腿上，“礼服也给你带来了, 等会我们直接去酒会就行。” 　　两人到会场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 　　除了青禾和美术馆的人，宴会还邀请了许多合作方。 　　会场里面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 　　虞若拉着乐橙从后门走进去, 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聊天。 　　会场中间站着几个人。 　　其中身材最为高挑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烟灰色暗纹西装，裁剪得体的布料勾勒出流畅又英朗的身体线条，就算在这样的人堆里也显得尤为惹眼。 　　他手里端着酒杯，似乎在和面前的几个人交谈着什么。 　　虞若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女人。 　　似乎是有些年纪, 但是保养得当，面容精致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相比其他人，陆昭对她的态度也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时不时地会转头和她低语两句。 　　几乎是同时，虞若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见过她了。 　　上次在度假村，让她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的那次，陆昭就是在和这个女人见面。 　　胸口没由来的一梗，虞若端起手边的酒杯压了两口。 　　“那就是青禾的老大吗？”乐橙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怪不得论坛的事一出来，你就变成活靶子。” 　　她呵呵笑了两声，“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之前虞若也跟她解释过，两人只是恰巧在云顶碰见说了几句话，并不是像论坛里说的那种关系。 　　乐橙小口吃着点心，问道：“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在美术馆也呆了好几个月，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呢。” 　　虞若想了下：“合作公司的顾总是我以前认识的哥哥，因为他我们俩算是见过几面。” 　　“啊……”乐橙点点头，“这个我见过，长得也挺帅的。” 　　“那你和顾总关系好吗？” 　　“还算熟悉吧。” 　　过来了一会，她又问：“那你和顾总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 　　虞若觉得自己要是一直解释下去，乐橙可能会问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瞎扯道：“我以前是个富二代，家道中落，被迫出来打工赚钱养家。” 　　“我说嘛，你一来我就觉得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可是……” 　　乐橙旁边还在不停地为她惋惜，虞若放下手里的酒杯，视线仍旧落在陆昭身上。 　　听钱曼说，他是五年前来的青禾。 　　刚来不久就帮公司拿下度假村这个项目，直接坐上了执行总裁的位子。 　　虽然他行事风格极其果断无情，但是青禾也确实因为他在业界的名声越做越响。 　　只不过奇怪的是，在外界的资料里，查不到陆昭这个人的资料，有关于青禾的信息就只有创始人谢青禾。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场合，在场的人纷纷拥簇着上前找机会攀谈两句。 　　他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酒，礼貌地弯唇，垂眸抿了一口，冲淡了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场。 　　和她印象里的陆昭判若两人。 　　陌生到，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或许是和陆昭长相相同的另一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停留在身后的目光，陆昭微微偏过头，目光不经意间从她身上扫过去。 　　虞若下意识低头，向后闪躲了一步。 　　手肘不小心碰到经过的人。 　　紧接着，她后背一凉。 　　“不好意思！”那人连忙放下手里的酒杯，从餐台拿了一条手帕递给她。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虞若接过手帕，“谢谢。” 　　“没事吧小鱼？”乐橙拿过手帕，帮她在裙子后面擦了两下，“我陪你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吧。” 　　酒渍顺着后背淌下来，渗透衣料，有些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虞若压抑住眼底的烦躁，“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 　　会馆的洗手间在长廊的尽头。 　　男女分隔两侧，女士在右边。 　　女士洗手间也分成了两侧，外侧有个专门的休息补妆间。 　　虞若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嬉笑声。 　　——“好不容易能在这种场合见老大一面，结果连话都没机会说上一句。” 　　——“知足吧你，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人家连看你一眼都不会看，只会想要看你做的报表。” 　　…… 　　——“不过你看见了吗？美术馆那个女的今天也来了，不是都已经被辞退了吗，怎么还有脸来庆功宴啊。” 　　虞若站在门口理了理头发，推门进去。 　　面对着门口方向坐着的两个人顿时收了声。 　　只有背对着她的女人还继续说着：“贼心不死呗，我觉得当时论坛那个事八成是她自己爆出来的，勾引不成……” 　　直到被人拍了一下手臂，张琳才转头，看到是虞若之后，她愣在原地。 　　虞若目光淡淡地绕过她，转身打开水龙头。 　　整个休息室鸦雀无声。 　　洗完手之后，虞若从身侧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而后抬眼，从镜子里看着张琳，“怎么不继续了。” 　　她缓缓转过身，后背抵住墙壁，长睫微挑，“勾引不成，然后呢？” 　　张琳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抱起手臂嗤笑了声，“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虞若舌尖绕着牙膛卷了圈，笑看着她，“不好意思，我还真是不太清楚。” 　　她踩着高跟鞋向前走了两步，倾身凑到张琳身前。 　　“不过我好像之前就跟你讲过，我要是真的攀上了什么关系。”她声音很轻，语气警告的意味明显，“你现在就不会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嚼舌根。” 　　张琳嘴巴张了张，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那你心虚什么？还不是连个澄清都不敢！” 　　虞若顺手把打湿的纸巾揉成团，长指一伸，扔进张琳身旁纸篓。 　　“我懒得在意，并不代表我不会计较。” 　　她垂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张琳，“管好自己的嘴。” 　　说完，她没给张琳回应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张琳被她激得又羞又恼，脑子一热，打开门追出去。 　　“少在这装了！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辞职？不是的心虚是什么？！不就是……” 　　“我也挺想知道的，她为什么辞职。”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洗手间外的走廊传出来。 　　张琳抬头，看着站在虞若身后的陆昭，脸色唰得一下变白。 　　刚才休息室的门虚掩着，她根本不知道陆昭都听到了多少。 　　陆昭目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而后注意到虞若裙子上的酒渍。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罩在她身上，微微俯身，“怎么弄的？” 　　刚才打翻红酒的时候陆昭正好看到，他出现在这里虞若并不觉得意外。 　　想到遇上这么一连串令人不爽的事情都是因为他，虞若看都没看他一眼，憋着火气把外套扯下来塞进他怀里。 　　她没好气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陆昭被她推着后退了小半步，无奈地挑眉，顺手把外套搭在臂弯，“我来洗手间还能干什么。” 　　虞若没再理他，径直往会场的方向走。 　　陆昭没急着跟上去，偏了偏头，掀起眼皮子凉凉地看着张琳，眼底的情绪不明。 　　张琳手撑在墙面上，呼吸平复了很久才颤巍巍地开口：“陆总……” 　　陆昭抬手理了理袖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听明白她说的话了吗？” 　　“……” 　　张琳哑然，一时间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淡声开口，语气和表情看似平静，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管好你的嘴，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陆昭只丢下这句话，跟了出去。 　　张琳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因为在青禾这么长时间的认知里，陆昭像是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上司。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人对所有事情都极为冷漠。 　　她从来没见过陆昭会因为什么事情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和她平时记忆中的模样完全无法重合。 　　原以为虞若不过是靠着一张脸，短暂的取悦了他。 　　结果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 　　再联想到陆昭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张琳嘴唇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有一股寒意从背后渗出来，从头凉到了脚。 　　— 　　回到会场后。 　　虞若和乐橙找到美术馆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她就拿着杯子退到角落，盯着前方的落地窗开始发呆。 　　终于在她闷声喝光第四杯酒的时候，乐橙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去洗手间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就沉着一张脸，话也不讲只顾着喝酒。 　　乐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鱼你怎么了？” 　　虞若微微抬眼，余光瞥到陆昭投过来的视线，她不动声色的偏过身背对着他。 　　“裙子弄脏了心情有点差。” 　　她有轻微洁癖这件事乐橙是知道的。 　　“很难受吗？你不介意的话要不咱们俩去换一下裙子？” 　　红酒的后劲不小，从进酒会开始她陆陆续续喝了好几杯，现在起身动了两步，头后知后觉的有些昏沉。 　　“不用。”虞若摇了摇头，“我胃有点不舒服，帮我跟大家打声招呼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就拿起身后的外套往后门的方向走。 　　会场正中间，大家正聊得火热。 　　度假村提前开放打了一场胜仗，陆昭是今晚庆功宴的主角，一波又一波的人围上去攀谈几句，他不免被灌了些酒。 　　即便这样，陆昭还是时不时的注意着虞若那边的动静。 　　可是小姑娘却像有意避开他一样，一直回避着他的目光。 　　直到刚才视线短暂交汇，虞若直接背过身去，拿上外套就要离开。 　　陆昭眸色沉了沉，眼看着她垂着头脚步踉跄，就要撞上前面的酒架。 　　他突然放下手里的酒杯，对着所有人说了句，“失陪。” 　　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一晚上没吃东西，胃烧得厉害，会场里面暖气又开得很足，虞若觉得有些恶心。 　　她闷着头，缓慢地向前走了两步，面前忽然一黑，脑袋撞上一堵人墙。 　　虞若抬头眯起眼睛，等视线聚焦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她不耐烦地伸手推了一下。 　　“让开，我要回去。” 　　陆昭没动，扯过她的手臂，“让杨明送你。”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家纷纷看过来。 　　虞若恼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干嘛！” 　　“看见怎么了？” 　　听到这话，虞若笑了，“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 　　陆昭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忽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知道虞若在因为什么事情委屈，但是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哄她。 　　到底要怎么样她才肯消了这口气。 　　头顶细碎的光影打在他脸上，他深邃的眼窝里笼罩出一层薄薄的阴影。 　　从他眼里，虞若居然看到了几分无奈。 　　“……” 　　对视片刻。 　　虞若眉头紧锁，拧着手腕企图挣开他的手。 　　陆昭向前靠了一步，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 　　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消气？” 　　两人距离靠得近，虞若的视野全部被他遮挡住，只能看见领口垂下来的领带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兴许是酒精作祟，亦或是从刚才就萦绕在她脑海里的烦躁冲昏了头。 　　她踮起脚尖，一把扯住陆昭的领带，“你以后离我远点儿行不行。” 　　空气一瞬间停滞。 　　陆昭视线她的手指不断向上，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喉结上下滚了滚。 　　而后松开了她的手腕。 　　下一秒。 　　掌心下滑，直接揽上她的腰际把人收进怀里。 　　“怎么办。” 　　他俯身靠在她耳边，轻笑了声，几乎是用气音，“你又说了不算。” 第四十八章 投怀送抱。 　　偌大的会场里, 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看着两人消失在会场后门，大家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许久过去, 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只有谢青禾弯唇摇了摇头, 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别看了，和你们没关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收回视线，跟身旁的人随口扯开话题冲散凝固的气氛。 　　有人在小声讨论着。 　　“什么情况啊……那真是陆总的女朋友？” 　　“卧槽，还以为是虞若倒贴, 没想到倒贴的人是老大啊……你说他会不会去查下面留言的人？” 　　“……” 　　“那完了！下面那么多回复的, 全公司的人岂不是都要跟着完蛋！” 　　“我可没回！别带上我！” 　　一片议论声中, 只有乐橙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勺。 　　所以虞若这是和陆昭吵架了，才一气之下从美术馆离职, 还跟她说和老大不熟？ 　　然后她稀里糊涂的和上司的女朋友变成了朋友，刚才居然还说想和人家谈恋爱？ 　　乐橙忍不住感叹, 她胆子是真的很肥。 　　— 　　虞若红着一张脸，抽不开陆昭的手，只能拽着他一个劲的往前走。 　　陆昭也没说话, 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走到公馆二层的露台。 　　他看了眼虞若身上单薄的裙子，带着她往后撤了撤。 　　“外面冷。” 　　虞若这才停下脚步，趁着他走神的功夫挣开手, 抬头瞪他。 　　小姑娘脸上的妆容精致, 长睫低垂下来，眼下还有亮晶晶的珠光，大概是酒劲上了脸，两颊挂着浅浅的红。 　　陆昭身体松垮下来，后背抵住墙壁, 垂眼盯着她。 　　他眼里带上了几分笑意，吊儿郎当地开口，“脸红什么？” 　　虞若下意识捂住脸颊，“没有。” 　　陆昭笑了声，微微俯下身，曲起手指很轻的在她泛红的耳廓蹭了一下，“烫的。” 　　指尖微凉的温度扫过皮肤。 　　虞若后脊一僵，猛地后退，差点撞上身后的玻璃门。 　　瞥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虞若懊恼地仰起头，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你能不能闭嘴！” 　　“好，我闭嘴。” 　　陆昭抬手揉了揉胸口的位置，拖长尾音，语气有些不正经，“那能消气了吗？” 　　虞若脑袋直懵，根本没法思考他在问什么。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在会场里的情形。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居然！！ 　　他居然抱她！！！ 　　光是想着，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着了。 　　虞若强装镇定，含糊不清地开口，“我是不是跟你说让你……” 　　“让我离你远一点。” 　　陆昭手指点了点领带的位置，饶有兴致地说，“又对我投怀送抱，我该听哪个？” 　　“……” 　　怎么就投怀送抱了。 　　那分明是恶狠狠地扯住他的领带好不好。 　　而且会场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虽然知道陆昭是想追她，可是她还没答应好吗？ 　　这个狗男人能不能要点脸！ 　　虞若瞪着他，又羞又恼，不解气似的对着他的肩膀打了一拳。 　　陆昭唇角的弧度收敛，轻轻握住她的手肘，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一点。 　　他眸色暗了几分，认真道：“我是说真的。”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走廊的光线昏暗，玻璃窗透出来的月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明了的轮廓。 　　不知道是谁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带着两个人中间的气息逐渐升温。 　　陆昭静静地望着她，头一次极具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虞若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陆昭一脸冷漠地，用最疏离的语气告诉他，“我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却又在她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递给她一把雨伞，告诉她，“我们回家。” 　　还有陆昭受伤回家的那次，她因为心疼，忍不住掉了眼泪。 　　陆昭静静地看着她，眼里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地问她，“你在哭什么。” 　　却又在她被人划坏了油画，取消比赛名额偷偷躲在门外哭的时候，抹掉她的眼泪告诉她，“别哭了。” 　　再到之后，她被大雨困住的那次，再到上次替她在虞正文那里挨了巴掌。 　　虞若心里清楚。 　　陆昭对她的那些好，是真实的。 　　可对她来讲，他又算不上什么好人。 　　对她好，吸引她靠近，却又在她想要触碰他的时候，立刻将她狠狠推开。 　　他有很多秘密，也把自己藏的很深。 　　她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进他的世界。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迷恋，无论怎么挣脱都只会越陷越深。 　　她根本无法脱身。 　　过了很久。 　　虞若回过神，声音有些颤，轻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拒绝了。” 　　“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拒绝了。” 　　“……” 　　“一直喜欢你的小孩，突然有一天说不喜欢你了。” 　　她咬着下唇，还是把那些难以说出口的猜测讲了出来，“事情脱离了你的掌控，所以想再把我绑回去是吗？” 　　“虞若。” 　　陆昭沉默了一下，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走廊里安静空旷，窸窣的风声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挤进来。 　　虞若看了他几秒，整个人的情绪像是被这句话给点燃。 　　“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紧咬着嘴唇，低头自顾地说着，“你告诉我不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好，我忍住不要去在意你，可是你又一个劲的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又说喜欢我，让我给你机会。”她眼睛里逐渐起了雾，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让我不要喜欢就不喜欢，你让我喜欢我就要接受。可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她眼泪顺着下巴尖往下淌，情绪也终于跟着崩溃，“凭什么啊……” 　　窸窣的风声掩盖住了她细碎的呜咽。 　　陆昭望着他的目光微怔。 　　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泛着疼。 　　他了解虞若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受了伤，也会佯装坚强绝不轻易示弱。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清楚的感受到虞若因为他所受到的伤害。 　　他没有信心能够保护好她。 　　所以他以为放弃她，从她身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找个借口。 　　现在还企图利用她的喜欢，自私的逼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从头到尾。 　　他都没考虑过虞若的感受。 　　心脏像被针，一下又一下的穿进去。 　　耳边是她隐忍的抽泣声，酸涩则像蚂蚁，在他心脏四处爬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闭上眼睛。 　　陆昭，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他唇线绷直，脊背微弓，用指腹抚掉她脸颊的泪：“都是我不好。” 　　虞若眼睛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陆昭扶住她的肩膀，将人揽过来，哄小孩似的轻抚她的发丝。 　　“不哭了。” 　　胃里翻涌着的酒精，靠着眼泪一股脑的发泄出去。 　　此时此刻，她意识清醒，而陆昭也耐心地安抚着她哄了半天，心里的怨气逐渐熄了火。 　　虞若从他怀里抬起头，用手背在眼睫上抹了两下，沙哑着声音，“我要回家。” 　　“好，我们回家。” 　　风吹得久了，她浑身的皮肤都冷冰冰的。 　　陆昭脱下外套，把她整个人裹住，然后弯腰，手臂小心翼翼地穿住她的腿弯把她圈进怀里。 　　小姑娘很轻，抱在怀里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陆昭单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杨明打了个电话。 　　会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杨明正站在车前等着他们。 　　大概是觉得害羞，虞若两条胳膊软绵绵地勾住陆昭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脖颈。 　　看到这个场景杨明也丝毫没有惊讶，默不作声地敞开后座的门。 　　陆昭把人放进后座，又扯了条毯子出来盖在她身上，随后在虞若身旁坐下。 　　虞若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去吗？” 　　“先送你回去。”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拽着毯子往旁边挪了挪。 　　车内的的空间很大，纵然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空位，虞若还是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显得拥挤。 　　连同陆昭带着些许酒气的呼吸都萦绕在她身旁一样。 　　虞若两只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又转头看向窗外。 　　“小鬼。” 　　陆昭偏头看着她的侧脸，“还在生我气吗？” 　　虞若托着下巴，没吭声。 　　过了一会，他又问。 　　“那我现在能追你了吗？” 　　“……” 　　陆昭轻笑了一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虞若立马转过头，“不行。” 　　“是不生气了，还是不同意我追你？” 　　想到刚才她窝在人家怀里哭得没出息的样子，虞若慢吞吞地开口，“原谅你可以。” 　　“但追我不行。” 　　陆昭眸光暗了暗，看着她，“为什么不行。” 　　虞若一脸坚持，“就是不行。” 　　“好，那不追。” 　　“……” 　　虞若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懊恼地别过脑袋，皱起眉头。 　　渣男。 　　死渣男。 　　车窗里映着虞若的脸，将她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陆昭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沿上敲打着，“今天不同意，那就明天再追。” 　　他垂眸轻笑，“努努力，争取在四十岁之前让我追到女朋友行不行？” 第四十九章 你死心吧陆叔叔。 　　把虞若送回温思灵那里, 陆昭站在小区楼下没动。 　　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发现里面是空的，于是问杨明要了根烟。 　　路边一排排暗黄色的灯光打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莫名有些寂寥。 　　他咬住嘴里的烟, 凑上打火机，点燃。 　　外套的袖口上残留着一块暗红色的酒渍，他垂眸看了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想把她留在身边，继续抱紧她。 　　想在她含着哭腔告诉自己她委屈的时候, 亲吻她, 安抚她, 把她揉进怀里。 　　他清楚自己这样迟早有一天会把虞若拉进这趟浑水里。 　　可是他真的再也不想让她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了。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烟，白雾贴着侧脸消散在空气中, 看不清表情。 　　瞥见他鲜有表露出来的负面情绪，杨明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什么话也没敢问。 　　一支烟的功夫，陆昭打开车门，转身上车。 　　杨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发动起车，“回公馆吗？” 　　远处的路灯晕染成模糊的一片，稀疏落在他的脸上。 　　陆昭眉眼间透露着难掩的疲惫, 淡声道, “去城郊。” 　　— 　　夜晚的城郊安静的过分，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整间别墅空荡荡的，大厅里摆了几件颜色沉重的木制家具，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上次因为启文收购的事情，父子俩见面又是不欢而散。 　　这次看到他, 陆修诚十分罕见地没有和他针锋相对，而是拉开面前的木椅，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陆修诚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昭淡淡地“嗯”了声，却站在原地，连茶杯都没有接过。 　　今天的庆功宴，他原本就打算提前离开。 　　上午的时候他接到了陆修诚秘书室打来的电话，晚上要和他见一面。 　　陆修诚知道单独约他见面很难，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公司或者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不会委托秘书室以公司的名义来联系他。 　　而且这段时间，陆垣正好和冯思微在沪川。 　　需要避开这两个人的谈话，陆昭隐约能猜到是什么。 　　陆修诚掩唇轻咳了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是老毛病，但是最近确实一天不如一天。” 　　陆修诚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所以想让你回到陆氏。” 　　听到这话，陆昭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修诚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在青禾的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陆垣这孩子太过心急，沐青放在他手里都状况百出，我没法放心的把陆氏交给他。” 　　他沉默了几秒，又接着说：“这么多年你和我赌气，我也能理解，可你毕竟是……” 　　“可我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 　　陆昭抬眸看他，突然开口，“但陆垣不是。” 　　话音一落，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立。 　　房间里暖风开的很大，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陆修诚缓缓抬起头，看着陆昭，没说话。 　　陆昭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淡声道：“大概是七年前，你把我放进沐青的时候。”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他和陆修诚很像。 　　对于陆修诚而言，从那一刻起，冯思微和陆垣就是两个背叛者。 　　所以就算他不动手，总有一天陆修诚也会亲自动手。 　　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件事情挺讽刺的。 　　陆修诚背叛了谢青亦，到头来又被冯思微所背叛。 　　更像是一种因果报应。 　　过了很久，陆修诚开口， “所以你想怎么做？” 　　“不是我想怎么做，是你想怎么做。” 　　陆昭看着他，“把我当成到刀子，替你斩断他们的后路，而整个过程中你都能甩得一干二净。” 　　陆修诚叹了口气，“当年你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我也在想办法弥补。” 　　相同的话听了太多遍，以至于现在再听起来，残留的情绪只剩下麻木。 　　哪来那么多怨恨。 　　至少恨意是建立在拥有感情的基础上。 　　陆昭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刀。” 　　他扯着嘴角轻笑了声，“只不过最后会不会捅到你身上，我说不准。” 　　— 　　陆昭一刻都不想在那里久留，和陆修诚短暂地见过一面之后，就离开了别墅。 　　晚上路况平稳，他闭上眼睛，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半晌，他拿起手机，给虞若发了条消息。 　　[晚上你喝了不少酒，记得喝点蜂蜜水。]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 　　虞若只回了一个字：[哦。] 　　陆昭目光落在屏幕上，抬手抚上眉心，冷不丁地开口问了杨明一句。 　　“你有女朋友吗？” 　　平时除了工作，陆昭几乎不会和他谈论这种私人话题，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立马反应过来。 　　“有的，在一起三年了。”他又补充道，“明年就准备结婚了。” 　　“怎么追的？” 　　“……” 　　“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感觉还不错，之后就经常约着出来，见了几次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杨明想了下，“要说追的话，这种程度也算不上吧。” 　　的确算不上。 　　顾炎和江林那两个人又完全不能指望。 　　想到这里，陆昭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你开车吧。” 　　他倚靠在后座里，动动手指，又发了一条过去。 　　陆昭：[明天晚上有空吗？] 　　虞若：[没有。] 　　陆昭：[那后天？] 　　虞若：[没有。] 　　没等他回复，对面又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虞若：[大后天也没有，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应该都没有。] 　　虞若：[你死心吧陆叔叔。] 　　虞若：[四十岁之后你也不会脱单的。] 　　“……” 　　噼里啪啦地回了一堆过去，虞若神清气爽地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温思灵捧着两杯蜂蜜水从厨房里走出来，拍到桌子上。 　　“你今天不是庆功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虞若顺手捞过一杯，小口喝着，“也就是和美术馆的人聊聊天，我提前走了。” 　　温思灵把另一杯水捧在手里，在她身旁坐下，“见到陆昭了？” 　　听到这个名字，虞若含糊地“唔”了一声。 　　温思灵点点头，“他送你回来的？” 　　“不是。”虞若下意识否认。 　　想到温思灵的车还停在公馆没有开回来，她摸了下鼻尖，“不好找代驾，我直接搭了同事的便车。” 　　“嗯，便车。” 　　温思灵仰脖把手里的蜂蜜水一股脑干了，然后转过头来，脸上逐渐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 　　虞若警惕：“你干嘛？” 　　温思灵挑眉，学着她的动作摸了摸鼻子，“你自己应该不知道吧，每次撒谎都会做的动作。” 　　“……” 　　她忍不住想起来晚上发生的事情，浑身的血液开始往脸上涌。 　　温思灵眯起眼睛，“不就撒个谎，你脸红什么？” 　　“瞎说什么，我哪脸红了！” 　　看着温思灵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虞若伸手捞过抱枕丢到她身上，“你还笑！” 　　两人在客厅里闹腾了一会儿，虞若回到房间，关上灯。 　　身体里的酒精已经醒了大半，可是思绪仍旧混乱。 　　安静的房间里，她耳边反反复复萦绕着陆昭说过的那些话。 　　虞若清楚的知道，陆昭是认真的。 　　可她喜欢了这么久，真当走到了这一步却又觉得极度不安，反而开始患得患失。 　　她担心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和陆昭在一起了。 　　陆昭还会像从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 　　她始终没法了解到这个人，始终没法走近他的生活。 　　到最后，一定又会演变成一个痛苦的过程。 　　她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 　　— 　　那天之后，虞若不就是陪温思灵待在咖啡厅就是窝在房间里不出门，好像是在强迫自己用这些事情把原本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填满。 　　和陆昭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 　　她和温思灵偶尔会去江林的摩托俱乐部玩一玩，陆昭也偶尔会出现在那里。 　　只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刻意说一些话或者再强调追她这件事了。 　　他好像在等她。 　　就这么过了几天，温思灵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敲响了虞若房间的门。 　　下午三点，外面阳光最明亮的时候，房间里却昏暗一片。 　　虞若穿着宽大的T恤，光着脚打开房门，似乎是一夜没睡，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温思灵扯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客厅。 　　“想吃什么？” 　　温思灵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虞若无精打采地摇头，“我不饿。” 　　“你还不饿！昨晚从咖啡厅回来你就说不饿，这都一天过去了你连点东西都没吃过，你是准备升仙了吗？” 　　虞若目光直直地落在地面一点，突然沉默了下来。 　　温思灵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去厨房倒了半杯温水递给她，表情有些无奈，“阿若。” 　　“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她知道虞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即便有负面情绪，她也总会很快的自我消化，很少像最近这样，全都憋在心里。 　　玻璃杯温热的触感一点点浸透掌心，虞若正在盯着杯子出神，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说他喜欢我。” 　　她眼睫轻颤，鼻腔忍不住又泛上一股酸意，“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温思灵坐到她旁边，闭了闭眼睛，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 　　“既然这次是他说喜欢你，主动权已经交到你的手里了，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就直接跟他摊牌，把你的顾虑告诉他。” 　　“不管怎么样，总需要有个结果吧。” 　　温思灵看着她，又继续说：“不然你们这样下去准备耗多久？” 　　温思灵的话像是一根无法忽略的刺梗在喉咙。 　　虞若无数次想要鼓起勇气找陆昭再谈一谈，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临近年关，咖啡厅的装修也接近尾声。 　　趁着闭关日，虞若去了趟美术馆，和董池对接完展厅的事情，她没久留。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雪。 　　虞若站在玻璃门前，撑开出门前温思灵随手塞给她的伞。 　　轻飘飘地雪片被大片阴影遮盖，她抬头看了眼，才发现这是一把双人伞。 　　是上次下雪陆昭送她回家留下的那把。 　　伞柄似乎还停留着他掌心残留下的温热，压在心底的情绪在一瞬间翻涌起来。 　　她耳边不断回荡起温思灵说过的话。 　　虞若抿着唇，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陆昭发了条消息。 　　[今晚有空吗？] 　　我好像有点想见你。 　　短短几个字。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她掌心居然覆上了一层薄汗。 　　虞若把手机放进包里，拢了拢围巾，继续往前走着。 　　刚走出美术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的玻璃的全黑，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 　　虞若脚步一顿，警惕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直到车窗缓缓摇下，她看着后座有些面熟的男人，目光微怔。 　　“虞若，好久不见。” 　　男人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道弧线，望着她，“还记得我吗？” 　　虞若眯起眼睛，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几乎是在那两个字浮现在她脑海的同时，男人也跟着开了口。 　　“我是陆垣。” 第五十章 那就再混蛋一次。 　　从度假村试营业开始, 陆昭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他倒是习惯这种生活，杨明就比较惨了。 　　跟着他到处跑到处飞，很多晚上的行程也要跟, 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好不容易等到一天假期, 以为可以回家陪女朋友过生日，结果今天又突然来了行程。 　　杨明早早来到公司，躲在茶水间生生挨了十五分钟的骂。 　　打完电话之后，他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走出来，正好撞上陆昭。 　　“陆总, 现在需要备车吗？” 　　“不用了。” 　　陆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今天我和顾炎一起去, 你下班吧。” 　　虽然有些莫名，但是杨明心里窃喜, 还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陆昭拨通了顾言的电话, “在哪？” 　　“什么在哪？” 　　陆昭抬头看了眼时间，“没事的话，来沐青一趟吧。” 　　顾炎以为出现了什么状况, 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秘书放假了。”陆昭慢条斯理地开口：“搭你的顺风车，再带你去蹭个饭。” 　　“……” 　　和张总的饭局约在中午，下午他急着飞新城, 陆昭安排好司机送他去机场后, 顺便和顾炎去了趟附近的寺庙。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山上原本荒凉的枯枝被点缀上一层雪白，不似春夏的绿意盎然，却也带上了冬日特有的苍劲。 　　尽管天气寒冷，但是慕名而来祈愿的人不在少数。 　　沿着山路走了一会，陆昭瞥了顾炎一眼, “你信这些东西？” 　　顾炎随口道：“做生意的，哪有不信的。” 　　陆昭垂眸，笑着摇摇头。 　　求神拜佛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过是在绝望的时候，寻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前方的香台上人头耸动。 　　还没到庙堂，远远飘来一阵浓重的香火味，烟雾缭绕。 　　转眼间走到山顶，顾炎问他，“你不去？” 　　陆昭站在原地没动，“你去吧，我不信这个。” 　　“行，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庙堂外有不少卖祈福商品的摊位，陆昭绕着转了一圈，停在一家香火摊前。 　　小商贩看他两手空空，指着面前的香火问道：“十块钱一炷，要不要？” 　　“不用，谢谢。”他转身就要往山下的方向走。 　　“来都来了，随便许个愿也行，图个吉利嘛。”小商贩又从旁边抽出一块木质卡片，笑着递到他面前，“再送你个福牌。” 　　陆昭动作一顿，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炷香，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放进面前的收银盒。 　　顾炎站在香台前，点上手里的香，转头发现陆昭站在旁边手里也拿着一炷。 　　“不是不信吗？” 　　陆昭点上手里的香，放进面前的香炉里。 　　“图个吉利。” 　　袅袅青烟从眼前升起，变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看着身旁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的人，他眼前逐渐浮现出虞若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为什么许多人会将希望寄托给这种不存在于现实的东西。 　　陆昭唇角弯了弯，望着掌心的福牌，微微晃了神。 　　沿着石阶走到山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抬眼，划开屏幕。 　　虞若：[今晚有空吗？] 　　见他停住，顾炎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陆昭把手里的福牌反过来，看着背后“心想事成”四个字，轻笑了声。 　　“没什么。” 　　上车后，顾炎接着问，“晚上去不去俱乐部？江林要请客。” 　　陆昭捧着手机，边回消息边说着，“不去了，晚上有点事。” 　　消息刚发出去，电话打了进来。 　　陆昭看了眼来电显示，眸色一沉，按下接通。 　　— 　　赶到医院的时候，陆修诚已经脱离危险，人正躺在病房里挂着点滴。 　　他的心脏是老毛病，年纪上来之后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 　　下午他晕倒在家里，保姆联系不上陆垣，只能先打电话给陆昭。 　　陆昭在病房外坐了一会，陆垣和冯思微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看到他之后，冯思微的表情一僵，“你怎么在这？” 　　听到她不善的语气，陆昭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与其关心我为什么在这，不如去关心一下你丈夫的病情。” 　　陆修诚不在，冯思微懒得装和气，瞪了他一眼，径自推开病房的门。 　　陆垣没急着跟上去，转头看向陆昭，“聊聊？” 　　医院十九层是VIP病房，平时除了医生和护士不会有外人出入。 　　楼梯间的安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空荡荡的只有他和陆垣两个人。 　　陆垣站在楼梯的斜角处看着他，“虞正文那边是你做的吧？” 　　从陆修诚突然让他和冯思微去沪川的时候，陆垣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安排眼线特意跟了陆昭的行程，发现这段时间陆昭去过城郊，而且还不止一次。 　　直到今天，原本答应把股份让出来的虞正文，突然之间改了口。 　　几乎是一瞬间，印证了他的猜想。 　　陆修诚有想让他回到陆氏的打算。 　　从踏进陆家大门的开始，陆昭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 　　只要他想在这个家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把这根刺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可陆昭绝非善类，就算当年他因为抢了项目的事情主动退出沐青，在青禾还是处处压自己一头。 　　在陆修诚眼里的，他就像是一个废物，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陆昭的废物。 　　每次看到他用那张和陆修诚如出一辙的面孔，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陆垣心里那股火就没由来的开始燃烧。 　　“陆修诚一开始就知道虞正文的公司有问题，不过是想把他手里股份拿走，再把这颗棋子丢掉而已。” 　　陆垣嗤笑了声，“你以为给陆修诚当枪使，就能回到陆氏？” 　　陆昭没理他，嘴里咬着烟，低头凑上打火机吸了一口，才缓缓抬眼，“我很忙。”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自己去问陆修诚，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突然冷笑了声，“忙什么，忙着和你那个小女朋友见面？” 　　“这么多年没见，小姑娘确实长大不少，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 　　听到这话，陆昭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取悦到了，陆垣接着说，“别担心，只不过是在美术馆附近看到她而已。” 　　“还是说——”看着他阴沉下来的脸色，陆垣想了一下，很缓慢地开口：“这种程度你就害怕了？” 　　“说过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陆昭掐灭了手里的眼，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温度，“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试试看。” 　　陆垣弯着腰笑出了声，“那如果我告诉我今天是专门去找她了呢？” 　　“我要是动她，是不是还能看到你更精彩的表情？” 　　“陆昭。”他笑容逐渐变得有些狰狞，“我要是不想活了，第一个也要先拉上她——啊！” 　　话还没说完，陆垣的腹部就被毫无征兆地踹了一脚。 　　后背撞上冰冷的水泥墙面发出一声闷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被面前的人按住肩膀，提臂又是一拳。 　　安静的空间里，骨骼之间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 　　陆垣头跟着偏了偏，口腔里顿时涌上一股血腥味。 　　他捂着腹部向后旁边退了几步，艰难地冒出一句，“陆昭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而陆昭却像没听见似的单手卡住他的脖颈将人抵在墙上，用力向上一扯，提起来又往旁边甩过去。 　　走廊里的护士听到声响，连忙推开门，把推车横在中间企图拦住陆昭。 　　结果陆垣趁机抄起面前的点滴瓶往陆昭的方向丢过去。 　　“砰”地一声，玻璃碰到金属门，碎片顿时向四周飞溅。 　　陆昭向后躲闪一步，抬臂挡了一下，玻璃片还是贴着他的侧脸划过去，蹭出一道血痕。 　　他抬手抹了下伤口，看着指腹上的血珠忽然笑了起来。 　　看见他眼里失了理智一般的戾气，陆垣颤抖着双腿想要跑出去，却被他扯回来重新摁到地上，迎面又是一拳。 　　每一下都极具针对性，没有半点克制。 　　闷响一声一声回荡在楼梯间。 　　在场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住他，只能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陆垣躺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部表情因为疼痛而变得痛苦又扭曲。 　　陆昭松了一点力道，揪住他的衣领，往旁边一扔。 　　而后身体微弓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半晌，陆垣跌坐在原地干咳了几声，抬头看向正在报警的护士，“不要报警。”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眼神里似乎还停留着消散不去的恐惧，语气颤抖地重复着，“不要报警……” 　　—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两个小时前，他发来的消息。 　　陆昭：[去江潭等我。] 　　虞若站在陆昭家门口，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来到了这里。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按下门铃。 　　里面传来小黑的叫声，却半天没人出来开门。 　　虞若往前走了一小步，又按了一遍，仍旧没有回应。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犹豫着掏出手机准备给陆昭打个电话。 　　刚点亮手机屏幕，陆昭的电话呼了进来。 　　“你在哪？”他声音沙哑的厉害，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虞若一怔，慢吞吞地说：“不是让我在江潭等你吗。” 　　沉默两秒，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很轻地一声叹息声。 　　“嗯，在那别动。”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虞若低头看着手机，有些莫名。 　　她裹紧围巾，往后靠了靠，隔着门板百无聊赖地和小黑自言自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虞若刚转过头，陆昭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下一秒，还来不及反应。 　　她便被陆昭拽着手腕拉向前，直接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很凉，外套上还带着外面冰冷的水汽，连着身上浓重的烟草味铺天盖地的席卷下来。 　　虞若两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眼睛瞪大了些，后背抵上门板，才想起来伸手把他推开。 　　“你……”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微弱的灯光从男人的头顶洒下来，虞若看清了他的脸。 　　她呼吸猛地收紧，睫毛颤了颤，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你怎么了？” 　　陆昭偏过头，目光闪躲了一下，“没事。” 　　虞若视线从他侧脸的伤口，一点点落到他肩膀不断渗出的血迹上，眼前一阵模糊。 　　他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怎么又哭了？” 　　虞若向后退了一步，拍开他的手，静静地望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滚。 　　“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是吧。” 　　“……”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 　　来之前，她还妄想着。 　　如果真的答应他，那些曾经他不想说出口的事，会不会因为两个人关系的改变。 　　因为喜欢，她甚至可以等。 　　等他自己说出口。 　　所以就算捏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她还是鼓起勇气站在了这里。 　　想告诉他，我给你一个机会。 　　那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再一次看到他受了伤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所有的心里建设都在一瞬间崩塌了。 　　“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说。” 　　虞若红着眼眶仰起头，声音里有浓重的委屈，“看见你受伤了我也不能问，心疼也要藏在心里不能表现出来，生怕你又要推开我。” 　　情绪上升到了一个节点，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给你机会？”她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了又能怎么样？” 　　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陆昭呼吸停了一下。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沉默几秒。 　　他突然上前一步，两只手扶在她耳后逼迫她抬起头，低声问：“现在答应我？” 　　陆昭眸色很沉，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很强的侵略性。 　　像是一种预感，虞若能猜到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她看着陆昭的眼睛，含着泪抽泣了两声，“陆昭，你真的很……” 　　混蛋。 　　话还没有说完。 　　落在她耳后的的大手缓缓上移，托住她的后颈抬起。 　　紧接着，陆昭脖颈一低，“我知道。” 　　下一刻，他的声音伴着唇齿间极其强烈，又滚烫的触感，一同落了下来。 　　“那就再混蛋一次。” 第五十一章 你跑不掉的。 　　话音连着吻一起落下。 　　所有哽咽着的话语连同她细微的抽泣声, 全部被他牢牢地封锁在唇齿间。 　　他动作算不上轻柔，宽大的掌心纠缠进她的发丝，气息很重地喷洒在她鼻息间。 　　浑身上下的感官像是被无限放大, 虞若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起来, 她伸手抵在他胸前，挣扎着向后缩。 　　却被陆昭攥住手腕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直接拦腰把她抱按进怀里，抵在墙上。 　　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近在咫尺的距离,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胸口剧烈的起伏。 　　走廊里安静空旷。 　　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 带着灼热的电流在其中不断升温, 更像是一种催化剂，让人失去理智。 　　陆昭动作又重了几分, 手指上移，改成捏住她的下巴, 舌尖绞住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虞若脚尖一阵酥软，无处安放的手只能勾住他的脖颈, 仰起头被动承受他更为深.入的亲吻。 　　落在他发顶的雪片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沿着发丝滑落，触碰到她的脖颈, 凉得她不自觉地向后缩。 　　直到耳边传来虞若隐忍地呜咽声, 陆昭被欲念吞噬的理智才一点一点拉了回来。 　　他动作终于停了下来，额头贴着她的鼻尖轻蹭了一下，目光里的欲念仍旧没有消散。 　　小姑娘整个人怔在原地，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唇瓣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陆昭强忍住再次吻下去的冲动, 松开圈在她腰际的手，克制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而后把缓慢地撤出半步，把脸伸了过去。 　　唇瓣上滚烫湿热的触感不断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事，虞若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脸颊后知后觉地充了血。 　　她抬起手臂，毫不犹豫地，“啪”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她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与其说是拍上去，不如说是摁过来。 　　陆昭还是十分配合地偏了偏头。 　　他抬手拂过脸颊，低头笑了声，“还打吗？” 　　虞若看着他，坚定地开口：“打。” 　　陆昭点头，又侧过另一边脸给她。 　　看见他脸上的伤，虞若红着眼睛，手臂悬在半空中，又缓缓收了回去。 　　“混蛋。” 　　“嗯，我混蛋。” 　　陆昭弯下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抹掉她眼角的泪，“那听混蛋的话，别哭了行不行？” 　　四目相对。 　　虞若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没好气地问，“你伤口不用处理一下吗？” 　　“这点伤不至于。” 　　她盯着陆昭看了一会，别过头。 　　半晌，她突然抬起手，毫无征兆地伸手碰了一下他衣领的位置。 　　陆昭条件反射地后闪，眉头轻皱。 　　“……” 　　虞若面无表情地冷笑了声，“行，不至于。”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看着她的背影，陆昭手撑着墙面，低头“嘶”了一声。 　　“……” 　　虞若脚步停住。 　　陆昭抿着唇角，又继续说：“家里好像没有纱布了。” 　　“……” 　　他斜靠在墙面，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唇色有些桑白。 　　这样走掉反而显得她很无情。 　　虞若内心挣扎了一会，又走回去。 　　她压着胸口的火气，“开门。” 　　陆昭唇角微不可查地上翘了一瞬。 　　他上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把虞若笼罩在身前，两只手直接撑在她身侧。 　　逼仄的空气密不透风，她额头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其间的距离微乎其微。 　　陆昭目光慢条斯理地从她脸上扫过，微微俯下身，手指解锁密码屏。 　　从另一个角度看，像极了两个人正站在门口拥吻。 　　虞若忍不住回想起来刚才的画面，刚消退下去的热气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难以置信地推开他，“外面有监控！” 　　门锁响起提示音。 　　陆昭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语气吊儿郎当，“那里面没有监控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刚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明明是你……” 　　“嗯？我做什么了？” 　　“……” 　　虞若又羞又恼，用力往他胸口上锤了一拳，气鼓鼓地走进去。 　　“痛死你算了！” 　　陆昭站在门口，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连眼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 　　趁着陆昭去换衣服的功夫，虞若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拖出茶几下面的医药箱翻找纱布和酒精。 　　洗手间不断传出来的水声充斥在安静的房间里。 　　虞若捏着手里的纱布，呼吸没由来的收紧。 　　她明明还没说过要答应他。 　　所以刚才算什么。 　　算强吻吧。 　　可是，她好像也没有很抗拒，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倒涌，连带着感官上的记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虞若缓缓转过身，把纱布丢到一边，脸埋进沙发。 　　脸又十分不争气的，红了个透顶。 　　很快，陆昭从浴室出来，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头发半湿着，脖颈上还挂了一条毛巾。 　　陆昭走到冰箱前拎出一瓶水，又顺手拿了一瓶牛奶过去。 　　虞若伸手接过，“你怎么也开始喝牛奶了？” 　　他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另一只手拧开盖灌了几口，随口道：“给你买的。” 　　虞若愣了下，看着掌心的牛奶瓶，唇角不自觉地上翘。 　　却又觉得太明显，连忙扭头把纱布和酒精摆到桌子上，抿起唇故作严肃的开口：“转过身去。” 　　陆昭放下手里的瓶子，十分配合地侧过身，把脖颈上挂着的毛巾扯下来。 　　虞若指尖拽着他的衣领微微拉下来一点，借着灯光看了眼他的伤口。 　　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伤口不深不浅，但是由于沾了水，原先暗红色的结痂脱落，有新的血水冒出来。 　　血液的视觉刺激让她觉得有些腿软。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碘酒在周围擦拭了一圈，然后又拿着棉签仔仔细细地在伤口上轻点。 　　中间她手指颤抖地厉害，有几次险些戳到她的伤口。 　　身上的处理完之后，她额前早已渗出一层薄汗。 　　虞若盯着他脸上的伤口，拿出一根新的棉签沾上碘酒递给他，“脸上的你自己涂吧。” 　　陆昭没接，“我看不见。” 　　“……” 　　虞若顿了一下，还是向前凑了凑，手掌摆过他的脸固定住，屏住呼吸，力道极其谨慎的轻轻往上点。 　　两个人距离慢慢靠近。 　　“脸上的记得每天抹药。”她边涂边闷声闷气地说，“要不然你就毁容了陆叔叔。” 　　“那我毁容了你还要吗？” 　　“……” 　　“不要。”虞若又拿出一根棉签，沾掉伤口周围多余的药膏，小声嘀咕着，“又抽烟又喝酒一把骨头了还出去打架，谁要你。” 　　说完，她把手里沾着血水的纱布丢到垃圾桶。 　　“那我走了。”虞若说，“伤口别沾水。” 　　刚要起身。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虞若动作一顿，视线抬起，刚好撞上他的眼。 　　“对不起。”他说。 　　空气有一瞬间停滞。 　　陆昭按着她的手，“陆垣告诉我，他去找了你。” 　　“他怕我抢走陆氏，所以拿你来威胁我。” 　　虞若微怔。 　　“好像还没有跟你讲过，我和陆垣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冯思微也不是我妈。”他扯着唇角笑了声，语气平静，“我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听到这话，虞若喉间一梗，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陆昭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出来的话。 　　——“他是我爸带回来的野种。” 　　所以他才会一直住在外面，连家都不回一趟。 　　所以每次见到陆修诚的时候他才会是那种态度。 　　虞若安静地听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她轻声道：“没关系的，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只是怕。” 　　陆昭看着她，声音有些哑，“怕保护不好你。” 　　头顶暖色的灯光打下来，勾勒出他清晰可见的轮廓。 　　他眼眸低垂，睫毛被阴影拉的很长，眼窝深邃，瞳孔里带着细碎的光。 　　虞若有些恍惚，讷讷地看着他。 　　“我年纪不小了，性格也不算好，以前也对你做过不少过分的事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声音低沉，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喜欢你这件事，是认真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直到虞若撞了进来。 　　像一束光。 　　一点一点，把他从黑暗中扯出来。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 　　如果不是他，虞若也许会遇见更好的人。 　　他也想过，如果有一天虞若真正了解到他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落差，而感到失望。 　　可是看到她一次又一次的因为他受伤，忍着眼泪还要的关心他的模样。 　　他心疼。 　　不想克制，不想虚伪地说着不喜欢，更不想从此以后只能远远地望着她。 　　他停止了逃避的欲望。 　　想要忠于自己的本能，去汲取这份光亮。 　　无论是对是错。 　　他都只想要她。 　　突如其来的告白，虞若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几秒。 　　“没有想要逼你的意思。”陆昭自嘲地笑了下，“你可以拒绝。” 　　虞若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 　　胸口像被浸泡在酸水里，酸涩地发疼。 　　灯光下，他低垂着额头，眉眼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可是虞若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紧张也好，愧疚也好，无力也好，这些她不曾从他身上见过的情绪，一层一层地包裹住他。 　　甚至不像她平时认识的那个陆昭。 　　虞若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一次一次受伤的明明是她，可她却心疼陆昭。 　　那个对待一切都冷漠薄情，看上去可以刀枪不入的男人。 　　现在却在告诉她。 　　他会因为别人想要伤害她，而害怕。 　　会觉得自己保护不好她，而退缩。 　　他开始一点一点对她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虞若眼眶又控制不住得红了起来。 　　或许是觉得丢脸，她别过头，用手背挡住眼睛。 　　陆昭轻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圈进怀里，掌心抚摸着她的发丝。 　　“跟你告个白，哭什么？” 　　虞若从他怀里探出头，扬起脸和他对视，“吓哭的。” 　　她小声嘀咕，“要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想想就要哭了。” 　　陆昭望着他轻笑了声，“还真想拒绝我？” 　　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问道：“那我能拒绝吗？” 　　陆昭按着她的腰线，又往自己的方向收紧了点，“不能。” 　　“算下来，你也没有很认真的追过我，我有点吃亏。”虞若舔了舔唇，很认真地想了想，“就算答应你，也顶多算个实习期。” 　　陆昭也很认真地看着她，点点头，“那什么时候能给我转正？” 　　“看你表现。” 　　虞若仰着头，垂在两肩的发丝有些凌乱，漆黑的瞳仁里带着水汽，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陆昭心思微动，低头凑近，唇瓣在她鼻尖的位置轻轻触碰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陆昭视线从她额头滑下，近乎虔诚地望向她的眼睛。 　　“虞若。” 　　他声音低缓，叫出她名字的语气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你跑不掉的。” 第五十二章 被狗啃了。 　　虞若坐在原地没动, 两只手垂在腿边，静静地让陆昭抱着。 　　他发尾的洗发水香味在周身蔓延，腰间还停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的都在提醒她, 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从十五岁就喜欢上的。 　　那个, 遇见之后，让她再也无法喜欢上别人。 　　曾经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男人。 　　此时此刻，刚刚跟她告白，就在她面前。 　　虞若感觉自己像是来之前喝了酒，不然怎么会傻乎乎地愣在这里甚至都忘记做出反应。 　　见她没有反应。 　　陆昭唇角上扬了几分, 蜷起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 “怎么傻了？” 　　虞若红着耳根, 小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跑不了。” 　　陆昭视线落在她脸上没动, 眸色又沉了几分，“亲都亲了, 你还想跑？” 　　“……” 　　这一句话直接把虞若从刚才旖旎的气氛里拉出来。 　　她伸手拍掉陆昭环在她腰间的手，控诉道：“谁让你亲我的！” 　　陆昭忍着笑，拉过她的手轻轻点在下颌的位置, “你不是也打我了吗。” 　　“……” 　　狗男人。 　　强吻她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虞若越想越气，顺势拉过他的手臂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小臂的肌肉硬邦邦的，她力道很轻, 一点也不疼反倒有些痒。 　　陆昭垂眼看着她, 不紧不慢地开口，“属小狗？” 　　“你才小狗！” 　　看他这幅样子，虞若更气了。 　　她身体向前倾，忽然低头，张口对着他的脖颈重重地咬了下去。 　　陆昭整个人一僵, 喉结上下滚了滚。 　　柔软的唇瓣贴上皮肤，微妙的刺痛夹杂着异样的电流，一路刺激着神经，酥痒的触感瞬间蔓延至全身。 　　虞若不解气似的咬了一口，两手抓住他的衣领挪下去，又咬了一口。 　　光线昏暗的房间，暧昧涌动的空气，脖颈间温热潮湿的触感。 　　在一瞬间疯狂发酵。 　　陆昭下颌不自觉拉长，重重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色黑得像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他直接单手托住虞若的后腰丢进沙发，单膝跪撑在她身侧，抓住她的手腕扣到头顶，人压下来。 　　方向瞬间颠倒，虞若仰面倒在沙发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呼吸交缠的声音格外明显。 　　陆昭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一寸一寸从她脸上扫过。 　　他眸色沉黑，视线里汹涌的暗流像带着炙热的温度，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而后脑袋一侧，贴近他耳边，“小鬼。” 　　虞若抬眼，下意识应声，对上他极为明目张胆的视线。 　　陆昭眼睫低垂，指尖贴合她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两下，带着些许暗示的意味。 　　“你今晚不准备回去了？” 　　他声音又沉又哑，带着轻微的喘息声燎过她的耳际。 　　虞若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又合上，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顿时，她耳根都烫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开口，“我……” 　　她眼睛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肿，晕染着湿.漉漉的水汽，有些慌张地望着他。 　　像是无声的邀约。 　　大概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脑子里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一但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就开始失控了一样的疯长。 　　陆昭呼吸开始重了起来。 　　男女关系一旦突破了某种界限之后，就开始变得得寸进尺。 　　虞若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靠越近，直至触碰到他温热的鼻息。 　　身体全部感知，都被眼前的男人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所占据。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突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趴在狗窝里的小黑突然警觉地叫了一声。 　　虞若猛地回过神，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陆昭动作一顿，也触电般的松开她的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虞若后退到沙发边缘的位置，不知所措地揉着手腕。 　　纤细的手腕上被捏出红色的印记，在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陆昭垂眸看了一眼。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像极了一个禽兽。 　　他肩膀向下塌了塌，垂着眼睫轻轻地吐了口气，扯过搭在后面的外套。 　　“走吧，送你回家。”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虞若看似镇静地目视前方，但抓在安全带上的手指，已经覆上一层薄汗。 　　这一天下来的进展实在是太快，她整个人还是有点混乱。 　　后知后觉地开始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明明来之前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和陆昭在一起了？ 　　对，好像是在一起了。 　　不光是在一起了，而且在一起之前他们还接了个吻。 　　虞若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是做梦。 　　她不动声色地裹了裹围巾，挡住侧脸，转头看向窗外。 　　陆昭余光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趁着的红绿灯的空挡，微微侧眼。 　　虞若落入她的视野中。 　　她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内空调的暖风，轻轻勾起她耳边的发丝。 　　窗外流转而逝的霓虹映照在她脸上，她眼角弯起，唇角上扬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人行道上的红绿灯闪烁，陆昭收回视线，踩下油门。 　　也跟着笑了起来。 　　中途温思灵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虞若觉得在陆昭车上解释的话有点奇怪，就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转眼，车在小区楼下停住。 　　她回头往单元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解开安全带，“那我回家啦，你路上……” 　　话还没说完，陆昭先一步按住她的手，“我陪你上去。” 　　“……” 　　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温思灵解释这件事，虞若急急忙忙地拿过身边的包，“不用啦，就几步路。” 　　“怎么了？” 　　看着她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地样子，陆昭冷着脸，唇角却勾了勾，“家里还藏了个男人？” 　　“……” 　　虞若没说话，抬头看着陆昭，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 　　“是呀，还在等着我回家呢。” 　　听到这话，陆昭轻笑了声，偏过身静静地看着虞若。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回家。” 　　“……” 　　虞若腮帮子鼓了鼓，“你思想能不能纯洁一点？” 　　她说完，陆昭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解开安全带，倾身凑到她耳边。 　　“我还有更不纯洁的想法。”陆昭压低声音，“你想听吗？” 　　车里的空气一下子又变得暧昧起来。 　　虞若脸腾地一下红了，抬手推开他，“你闭嘴！” 　　陆昭笑了下，也没再逗她，直起腰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问道：“明晚有空吗？” 　　虞若警惕地看他：“干嘛？” 　　陆昭：“和女朋友约会。”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虞若胸口跳了跳，她抿起嘴唇瞪了他一眼。 　　“谁是你女朋友，你还没转正呢。” 　　陆昭笑道，“实习生没转正不也算上岗了吗。” 　　“……” 　　虞若一时竟无法反驳。 　　“明天看我的安排吧。”她看了眼时间，顺势打开车门，“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陆昭扭过头，隔着副驾驶看向她，又问：“那我明天能转正了吗？” 　　“……” 　　虞若没好气地合上车门，“你做梦。” 　　“嗯。”陆昭扭过头，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正经，“会梦到你的。” 　　“……” 　　不要脸。 　　虞若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 　　从电梯间出来走到家门口，她边给温思灵回着消息，边打开面前的密码锁。 　　门一推开，就看见披头散发站在门口的温思灵。 　　虞若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板上，“大晚上的你准备吓死谁？” 　　“我还想问呢，这么晚了你准备吓死谁？” 　　温思灵抱起手臂，目光扫视般的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冷笑：“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去哪了？” 　　虞若有些心虚地挽住温思灵的胳膊走进房间，“那个……思思，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温思灵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在一起了？” 　　虞若愣住，“你怎么知道？”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温思灵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前两天萎靡不振，今天有点过于春心荡漾了。” 　　“……” 　　虞若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吧……” 　　“等等。” 　　温思灵突然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瞪大了眼睛。 　　虞若被她看得有点慌，“怎么了？” 　　温思灵逐渐眯起眼睛，缓缓开口，“你口红呢？” 　　“什么口红？” 　　虞若偏头看了眼玄关处的全身镜。 　　原本涂在唇瓣上的口红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此时此刻的唇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只不过。 　　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到不小心晕染到唇角下方浅浅的红色。 　　“……” 　　她又不自觉的回忆起刚才在陆昭家门口的那个吻。 　　虞若仓皇地转过头，用手背欲盖弥彰地抹了两下。 　　温思灵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慢悠悠地走进房间，拿了片化妆棉给她。 　　然后一脸忧伤地坐在沙发里，没再说话。 　　虞若被她的反应搞得有些懵逼，“你怎么了？” 　　温思灵摇头，“没什么。” 　　她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摸了摸虞若的头发，“我家白菜被狗给啃了。” 　　“……” 　　“有点难过。” 　　“……” 第五十三章 约会。 　　车子经过小区便利店的时候, 陆昭下了车。 　　他从冷柜里拿了几瓶虞若常喝的那个牌子的牛奶，又顺手从旁边的货架上取了几瓶啤酒。 　　回到家里。 　　陆昭坐进客厅，打开落地灯。 　　房间里空荡荡的, 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空气里却残存着虞若身上常用香水淡淡的香味。 　　窗外夜色朦胧, 暖黄色的光线充斥在整个房间。 　　桌上还摆着虞若喝剩的半杯牛奶，灯光的映照下，杯口那抹淡红有些模糊。 　　陆昭目光缓缓落在那个玻璃杯上，想起来虞若那副慌张的模样，垂眸低笑了声。 　　呆了一会, 他从面前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然后打开微信。 　　没等他打字, 虞若的消息先弹了进来。 　　虞若：[到家没？] 　　陆昭：[刚到。] 　　虞若：[早点睡，记得按时涂药。] 　　虞若：[毁容了你就别想转正了。] 　　想起之前虞若说过的话, 陆昭打开拉环的动作一顿，把易拉罐重新放回桌子上, 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陆昭：[这么关心我啊。] 　　虞若：[我明天要去打狂犬疫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陆昭有些莫名, 发了个问号过去。 　　虞若：[因为我今天被狗给啃了。] 　　陆昭眉头先是皱了一下，看了眼小黑，而后想到什么似的懒洋洋地靠回椅背, 唇角逐渐上扬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陆昭：[咬哪了？] 　　他手指顿了顿, 又故意问了句：[疼不疼？] 　　虞若：[疼，疼死了。] 　　陆昭没忍住笑了声，指腹在下唇摩挲了两下，敲上几个字过去：[那我下次轻点儿。] 　　“……” 　　虞若躺在沙发里，盯着陆昭回过来的消息, 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狗男人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还能吗？！ 　　看她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被调戏了的娇羞表情，温思灵忍不住好奇，“你们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虞若愣了下，“什么哪一步？” 　　温思灵扯下脸上的面膜丢进垃圾桶，坐到她旁边，“口红都给吃没了，你别给我装。” 　　虞若小声道：“就……亲了呗。” 　　还是强吻。 　　场面，好像还挺激烈。 　　想到这里，虞若喉咙发干，她拿过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转头看着温思灵。 　　“我们才刚在一起第一天，你说是不是有点快了？” 　　“是挺快的。” 　　温思灵仔细地想了下，“也能理解，你家陆叔叔毕竟已经三十岁了，要是和你在一起都没表现出什么亲密的想法，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想到走之前陆昭把她丢进沙发还有对她说的那些话，虞若目光闪烁了下，小声说，“那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你们确认关系的时候说明白了吗？” 　　温思灵直起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钓着你吧？” 　　虞若忽然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陆昭倒是很明确的。 　　反过头来看，故意吊人胃口的好像是她。 　　当时陆昭只不过是无法突破自己心里那一关，才对她是那种模糊不清的态度。 　　她却因为那个事情到现在还在闹脾气。 　　回到房间后，虞若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终于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犹豫着给陆昭发了条微信过去。 　　[明晚要一起看电影吗？] 　　很快，屏幕亮了。 　　陆昭：[刚想跟你说，明晚临时有事。] 　　陆昭：[后天有空吗？] 　　虞若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重新冒了出来。 　　虞若：[没空。] 　　陆昭：[大后天？] 　　虞若：[没空。] 　　陆昭十分耐心地继续问：[那哪天有空？我们去看电影。] 　　虞若盯着手机冷笑了声，缓缓打上一行字：[你四十岁生日的那天。] 　　— 　　最近因为咖啡厅准备开业的事，温思灵跑前跑后，一早就坐在客厅里看招聘信息。 　　见虞若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她抬头看了眼时间，“起这么早？” 　　虞若无精打采地端着咖啡杯，“要去美术馆。” 　　温思灵一愣：“无界？” 　　虞若应了声，眉宇间是掩饰不住地烦躁，“离职之前对接的画出问题了。” 　　新年展的时间临近，展会上需要展出的一部分画作已经租赁完成，暂时放在无界的收藏库里。 　　谁知道在现在这个节点上，其中的几幅居然出现了霉斑。 　　恰巧这批艺术品之前是虞若负责的，董池一大早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立马联系了几个修复专家，决定先去美术馆一趟，看看具体情况，再商讨一下解决办法。 　　虞若几口喝完面前的咖啡，捞过衣帽架上的外套，“那我走了。” 　　“对了。”温思灵突然想起来，“上次你托我画廊朋友卖的画已经卖出去了，钱打在你工作室的账户。” 　　虞若动作一顿，“画？” 　　温思灵伸手指了指她房间的方向，“雨伞那个，之前不是让我帮你卖掉吗？” 　　“……” 　　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 　　之前被陆昭拒绝，她一气之下托温思灵把那副挂在房间角落里的画卖掉。 　　虞若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买家的联系方式吗？” 　　“我朋友那里肯定有的，她很喜欢lumire的作品，价格开得很高。”温思灵说，“后面你要是还想出，那边也是会要的。” 　　“好。”虞若沉了口气，“把联系方式发给我吧。” 　　温思灵翻找着邮箱，“你还要出啊？” 　　虞若摇头，“不是。” 　　“？” 　　“我要买回来。” 　　“……” 　　— 　　买家人似乎就在江城，只不过虞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只能先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说明情况。 　　开馆展已经结束，最近无界正在休馆期。 　　下车之后，虞若就直奔进董池的办公室。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先排查藏品库里面的其他藏品有没有出现同样的问题，以及霉斑的紧急修复。 　　联系好修复专家之后，虞若拿着藏品详单窝在库房里，开始一件一件核查。 　　与此同时，林初也火急火燎地赶到美术馆，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馆长。” 　　董池微微抬眼，手里的动作没停，“请进。” 　　从前阵子虞若突然离职之后，没过几天张琳也主动提了离职，美术馆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接替策展的位子。 　　林初之前在momo做过一段时间的实习策展，又做过虞若的助理，这段时间很多工作就直接交付到了她手上。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林初想主动提出来由她查明这次事件的责任人，再接任下策展的工作。 　　谁知道，她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完，董池问道：“你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先核对每天入库检查的人员名单，找出……” 　　董池没再听下去，伸出手打住她的话，“责任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收藏品能否修复，能否顺利展出。” 　　林初尴尬了一瞬，又继续说：“可是如果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后续涉及赔偿的话……” 　　“好了。” 　　董池合上手里的文件，看着她，“实话讲，我觉得你的能力还有些欠缺，不太适合。” 　　原本想要委婉一些拒绝，可是林初仍旧没有放弃。 　　“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讨论了。” 　　董池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愠色，“虞若已经回来了，她会负责这件事情，你继续做她的助理。” 　　“……”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林初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她指甲重重地掐了一下手心，才能压制脑子里的嗡鸣。 　　看着桌上董池正在翻看的资料，林初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虞若已经来过了，而且先她一步。 　　半晌，林初面色恢复平静，和董池打过招呼离开了办公室。 　　— 　　仓库里的收藏品很多，虞若和几个负责的库管，几乎在里面呆了一天才全部核查完毕。 　　结果是，只有从新城美术馆运送过来的那几幅出现了问题。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安排几个工作人员先下了班，然后跟新城美术馆的负责人通了个电话。 　　沟通完之后，她填好表格做完收尾，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晚上八点。 　　然而那个昨天先放了她鸽子的男人，到现在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行，他还真准备四十岁生日的时候转正了。 　　虞若把手机丢进包里，穿上外套，合上门走出美术馆。 　　面前的玻璃门刚敞开，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还有轿车前面站着的——狗男人。 　　虞若脚步一顿，完全把他当空气一样，从另一边绕过去。 　　陆昭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向前一步，直接把她拽了回来。 　　前面几个刚刚下班正在路口等车的同事，面面相觑，连忙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 　　虞若有些尴尬，整个人藏进陆昭高大的身影里。 　　她低头看着他圈在自己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闷声闷气地说：“你不是今晚有事吗？” 　　“嗯，确实有事。” 　　陆昭垂眸看着她，“等会就要走了。” 　　被他放了鸽子和在美术馆里忙了一天的怨气也逐渐涌现出来，虞若顿时抬起头，打好腹稿准备编排他一顿。 　　结果陆昭轻笑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替她打开车门。 　　“走了，小鬼。” 　　虞若没好气地看他，“干嘛？” 　　陆昭手撑着车门，看着她，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约会。” 　　“不是有事吗？” 　　“我怕女朋友生气。” 　　虞若站在原地，没说话。 　　顿了几秒。 　　看到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郁闷表情，陆昭轻笑了声。 　　他俯身，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她生起气来——” 　　“……” 　　“特别恐怖。” 第五十四章 张嘴。 　　两人面对面站在车前。 　　看她没说话, 陆昭微微垂下眼与她平视，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怎么了？” 　　虞若眯起眼睛, 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我哪里恐怖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她整个人一顿，后悔的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今天是忙糊涂了，还是天气太冷大脑停止思考, 这么简单的坑她居然就这么直接跳进去了。 　　陆昭手撑在车门上, 没忍住笑了起来, 连胸口都在小幅度的起伏，“主动承认啊。” 　　“……” 　　他又接着说：“给我提前转正了？” 　　“……” 　　见她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 陆昭垂眸对着她笑，“走吧。”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 刻意加重语气，“女朋……” 　　“闭嘴。” 　　虞若伸手推开他，径直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陆昭忍着笑, 绕到另一边上车，随口问她，“美术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虞若低头系上安全带, “之前因为我突然离职工作有点混乱, 最近想回来再待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策展再说。” 　　“嗯。”陆昭应了声，“董池也跟我说过，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莫名其妙被夸，虞若唇角松了松, 突然想起来，“张琳是你开的吗？” 　　“张琳？” 　　“就是之前在庆功宴和我吵架的那个。” 　　陆昭语气稍顿，回忆了一下，“不是。” 　　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但我也没打算留她，交给钱曼了。” 　　今天乐橙告诉她张琳离职的时候，虞若还特意问了离职时间，就是在庆功宴之后。 　　虞若其实心里清楚，就算陆昭不说，那天的事情被大家看在眼里，张琳在公司里也是待不下去的。 　　而且陆昭那天等于间接的和全公司的人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之前那些偷偷说过她闲话，或者因此为难她的人现在也根本没了动静。 　　毕竟因为她，连论坛都直接关闭了。 　　虞若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在公司里，你还是要公私分明一点比较好吧。” 　　似乎是觉得好笑。 　　陆昭转头看她，笑了起来，“替你报仇，不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平淡，其中确实毫不掩饰的偏袒。 　　虞若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视线落在她脸上，直勾勾地，眼神带了那么点儿痞气。 　　虞若胸口猛地一跳，她抬手摸了摸鼻梁，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地别开眼。 　　大概是有了他明目张胆地偏袒，心脏像被泡进温水里涌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一天下来的委屈情绪都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虞若歪头靠在车窗上，望着陆昭映照在车窗上的侧脸，却再也没有克制嘴角的弧度。 　　弯唇笑了起来。 　　— 　　外面天气很冷，于是电影院就变成了最合适的消遣场所。 　　还没进影院，虞若就看到了聚集在门口的人群。 　　人气高一点的电影都攒着贺岁档上映，现在这个时间点能选择的片子不多。 　　只有一部国产恐怖片，和一部战争片。 　　想着看恐怖片的人应该会少一点，虞若指着面前的海报，刚想说点什么。 　　余光看到陆昭戏谑的眼神，她手指转了个方向，“恐怖片应该不怎么样，我们看另一部吧。” 　　影厅中间的位子已经全部订满，只剩下前三排和最后两排。 　　陆昭直接在屏幕上选了最后一排。 　　定好位子，距离开场还有段时间。 　　陆昭取了票，问她，“想不想吃东西？” 　　一天下来虞若只吃了午饭，被他一问确实有点饿了。 　　“想。” 　　“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吃的。” 　　没一会儿，陆昭拿着两杯饮料还有一个纸袋走了过来。 　　他把饮料推过去，“没有牛奶，可乐行吗？” 　　虞若伸手接过来，小声吐槽，“我也不是天天都要喝牛奶。” 　　陆昭把手里的纸袋打开，慢悠悠地说，“怪不得也没长高。” 　　“……” 　　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是几个意思。 　　看到纸袋里的甜甜圈，虞若也懒得跟他计较，选了一个巧克力味的，小口吃了起来。 　　一个甜甜圈下肚，检票口也开始通知检票。 　　她捧着可乐，跟在陆昭身后进场。 　　排队进场的人很多，虞若一不留神就被身后的两个人挤到了旁边。 　　再抬眼的时候，陆昭已经没了人影。 　　她四下张望了会儿，刚想拿出手机给陆昭打个电话，没等电话拨出去，她整个人被揽到一边。 　　下一刻，指尖落入温暖的掌心。 　　“跟紧点儿。”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虞若脚步一顿，回头。 　　陆昭护在她身侧，放映厅门口柔和的灯光从他发顶打下来，晕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衬地他眉眼间有些温柔。 　　虞若微怔，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陆昭的手指却顺势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 　　身后的人不断推搡着往前走，虞若咬了咬下唇，垂着脑袋，任由他牵着往影厅里面走。 　　掌心贴合的地方，不断传来无法忽视的温热触感。 　　她视线开始忍不住往陆昭的手上瞟。 　　虽然关系已经确定下来，但对于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的这件事，虞若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明明刚回国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把陆昭当成陌生人，而且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少之又少。 　　可是老天好像就是不想让她事事如愿，硬是把陆昭重新扯进了她的生活。 　　直到现在，这个男人竟然已经变成她的男朋友了。 　　总觉得轻飘飘的，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 　　可是此时此刻十指相扣的手清楚的告诉她，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不光是牵手，还有拥抱、亲吻这种情侣之间更加亲密的行为，以后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想到这里，虞若喉咙一阵发紧，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自觉的发烫。 　　— 　　落座后，影厅里的灯黑了下来。 　　陆昭松开了她的手，坐在旁边。 　　虞若两只手攥在身前，摩挲了下掌心渗出来的薄汗，也打起精神专注到眼前的荧幕上。 　　电影一上来就是激烈的打斗场面。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影院里除了电影的声音，极为安静。 　　不知道是剧情进展太快还是背景音过于嘈杂，她总觉得自己完全看不进去。 　　隔着一道扶手的距离，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陆昭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是他常用的男士香水，淡淡的冷杉香味，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趁着灯光昏暗，虞若侧头看了陆昭一眼。 　　他盯着大屏幕，微弱的光影在他的脸上轻微晃动。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陆昭转头看向她。 　　距离瞬间拉进。 　　一片黑暗中，虞若对上陆昭清晰而放大的脸。 　　背着光，虞若看不清他的神色，心跳却开始不自觉加快，莫名有些紧张。 　　停顿两秒。 　　虞若别开眼，伸手指着他手边的纸袋，小声说，“我想吃那个。” 　　电影的背景乐声音很大，掩盖住了她的声音。 　　陆昭好像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虞若稍微抬高了一点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似乎还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陆昭皱起眉头，“嗯？” 　　虞若舔舔唇，手撑着座椅凑近他的耳边，准备说点什么。 　　谁知道陆昭也同时低下头，倾身往她的方向凑近。 　　她动作来不及刹车，嘴唇不经意间扫过他的下颌，然后停住。 　　视线一点点上移，撞上他略微轻挑的眉眼。 　　虞若猛地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陆昭没说话，视线在她唇瓣的位置流转了一圈。 　　半晌，拿过身旁的那个纸袋递给她。 　　虞若动作机械地接过纸袋捧在怀里，转头故作镇静地望着大屏幕。 　　思绪已经完全被抽离，她压根没注意到陆昭刚刚弯起的唇角，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吃东西这件事。 　　只能感受到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 　　直到电影看了一半，她看着手里的纸袋，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刚才明明听清了！ 　　这狗男人是故意的！！ 　　— 　　托陆昭的福，整部电影看下来，她甚至连主角的姓名都没记住。 　　陆昭却从头到尾都一副淡定的模样，似乎是投入到了电影的情节里，又好像没有。 　　因为中间有几次她都感受到了陆昭不经意间看过来的视线。 　　出了影厅，虞若去了趟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微红的脸，她有些懊恼地抬手捂住脸颊。 　　看个电影都能紧张成这样，好像有点太没出息了。 　　她晃了晃脑袋，拧上面前的水龙头，从包里拿出口红。 　　身后的隔间突然响起一阵交谈声。 　　——“刚才站在外面的男人你看到了吗？好帅啊！” 　　——“看看就行啦，人家不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两个人看上去也没有很亲密，谁知道是不是女朋友，等会出去先要个联系方式再说。” 　　“……” 　　虞若站在原地听了一会，面色没变，然后把口红收进包里走了出去。 　　陆昭正站在洗手间拐角处的出入口处，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外套搭在臂弯，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的纸袋。 　　他眉眼冷淡，身材高大清瘦，在人来人往中异常惹眼。 　　身旁结伴经过的女生频频侧目，不知道在和同伴小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 　　虞若咬紧牙根厮磨了一下，沉默着走上前，一把扯掉陆昭手里的纸袋。 　　突如其来的动作陆昭有些莫名，只不过没来得及反应，手臂的位置一沉。 　　虞若整个人靠上来挽住他的手臂，仰起头，语调亲昵地开口，“我们走吧。” 　　她语气有些生硬，说完又往身后看了一眼，表情不太自然。 　　由于这个场面似曾相识，陆昭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她挽上来的手臂，“干什么？” 　　虞若用力抿了一下唇，不想被他看出什么异常，磕磕绊绊地反驳，“牵个手怎么了。” 　　想着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话，她胸口就忍不住发胀，小声嘟哝道：“你是我男朋友，这不是我的权利嘛。” 　　“……” 　　她声音轻软，尾调拖长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勾得人心尖一紧。 　　陆昭停顿了一下，而后捕捉到了“男朋友”这几个字眼，眸色变得有些意晦不明。 　　片刻，他轻轻“嗯”了一声，就牵着她快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这个反应，让虞若觉得极度不爽。 　　平时老拿这个调侃她，现在她自己亲口承认出来，他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口口声声说要追她，追到手了就是这个德行？ 　　虞若气呼呼地想甩开他的手，却完全挣脱不开，只能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好不容易走到停车场，她手撑在副驾驶的门边，想要喘口气。 　　结果腰间一紧，身旁的男人拉开后座的门，直接拦腰把她扯了进去。 　　虞若重心不稳，整个人躺进了车后座。 　　门合上的同时，陆昭单手撑在她脑后，人压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为突然，虞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陆昭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顷刻间，周围的一切好像停滞。 　　带着微妙的电流，不断升温。 　　所有的感官都被男人身上带有的气息所覆盖。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两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干什……” 　　陆昭膝盖抵在她腿间，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双含着欲念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火光在跳动。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盯着她的唇，哑声道：“张嘴。” 　　虞若下意识张了张嘴。 　　下一秒，滚烫的触感伴着他的声音全数淹没进唇齿间。 　　“我要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利。” 第五十五章 忍很久了。 　　他的吻直接落了下来, 舌尖沿着她的唇线划过，而后贴合，轻缓地厮磨。 　　相比上次的强吻, 动作轻柔了许多。 　　却像带了微妙的电流, 顺着神经末梢一路上窜。 　　车内的空间逼仄，任何细小暧昧的声响都在其中无限放大。 　　虞若被他亲得有些迷离，双手无力地捏住他的衣角。 　　残存的意识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欲坠，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贴向他，喉间不断溢出嘤咛。 　　陆昭的吻流连到她的唇角, 碰了碰, 拉开唇瓣, 却贴近她的耳廓。 　　“忍很久了。” 　　虞若耳根一阵发麻，思绪有些迷离, 身子微微起伏，微张着嘴巴呼吸着新鲜空气。 　　陆昭低下头去, 又含住她的耳珠轻咬，声音里带上了点强势的意味，“喜欢你。” 　　酥麻的触感瞬间沿着神经直接传达至全身, 虞若倒吸了一口气，捏住他衣领的力道收紧。 　　或许是暗恋的时间太久，有些事情形成了一种惯性。 　　面对陆昭, 她习惯躲躲藏藏, 就算在一起了也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让她本能的觉得，她和陆昭在一起这件事，轻飘飘的不切实际。 　　可是直到刚才她才知道，原来忍耐的不止她一个人。 　　她甚至不敢去看陆昭亲吻她时，隐忍克制的动情模样。 　　像是一点即燃的炸.弹, 在她身体里叫嚣着，沸腾着，失控到，只想跟他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喜欢你。” 　　虞若两只手慢慢勾上他的脖颈，脸颊微红，主动亲了亲他，“我也喜欢你。” 　　她眼里带着朦胧的雾气，湿.漉漉望着他。 　　陆昭喉结滚动，躁意顺应本能往下窜。 　　他动作突然重了起来。 　　撑在车座上的手渐渐上挪，改成托着她脑后，抬高，舌尖探入她的唇齿，伴随着或深或浅的喘息。 　　舌尖被吮得生疼，虞若忍不住往后缩，却被她捏着下巴抬起来，固定住。 　　换来更为肆无忌惮的动作。 　　他一下又一下地咬着她的唇舌，带着浓重的欲念，像要把她拆吃入腹。 　　眼眶里逐渐涌上来一股湿意，虞若微仰着头，甚至分不出精力去回应，只能被动地承受。 　　任由滚烫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交缠，再被喘息搅散打破。 　　男人带有攻击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像要掐断她似的。 　　将她带着哭腔的低吟全部吞没。 　　呼吸一点点被卷走，虞若觉得快要喘不上起来。 　　她指尖按着陆昭的脖颈，稍微用了些力气拉开一道缝隙，“疼……” 　　陆昭动作一顿，仅存的理智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手，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而后手臂一松，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别动。” 　　他声音又沉又哑，带着近在咫尺的喘息声，“抱会儿。”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虞若无力回应什么，只是乖乖地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颈间。 　　— 　　虞若还坐在副驾驶上大口呼吸的时候，陆昭已经坐进驾驶座，面色如常地系着安全带。 　　系好之后，他抬眼看向后视镜，抬起手，指腹缓缓蹭过下唇，擦掉了残留的口红印。 　　虞若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窝很深，目光随意落在前方，领口松散着，露出流畅修长的颈部线条，蜿蜒向下的锁骨若隐若现。 　　莫名有种……很欲的感觉。 　　联想到刚才他俯身亲吻她的模样，虞若的脸颊又忍不住开始发烫。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也拉开镜子看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唇。 　　原本涂在上面的口红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只不过唇色依旧红润，上面还挂着暧昧的水渍。 　　仔细看，唇角处甚至有些红肿。 　　“陆昭。”虞若按着唇角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是狗吗？” 　　“对不起。” 　　陆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言语间带着歉意，语气却有几分不正经，“第一次谈女朋友，有点把握不好力度。” 　　虞若：“我才不信。” 　　陆昭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带着点笑意。 　　虞若皱眉，别过头低声嘟哝，“你又骗我。” 　　陆昭转过身，扶着她的肩膀，垂眸与她平视。 　　“没骗你。” 　　他声音低沉，指尖轻轻在她脸颊上蹭了两下，“有这么个小鬼天天在我面前晃，哪儿有时间去看别人？” 　　扑通扑通。 　　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脏又乱跳了几下，虞若按住胸口。 　　“你能不能别老是小鬼小鬼的叫。” 　　她有些不满，“像逗小孩似的。” 　　陆昭眉头挑了下，认真的思索片刻，忍着笑，“小鱼妹妹？” 　　“……” 　　听到这个称呼，她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江林的脸。 　　或许也觉得不太合适，陆昭又接着说：“阿若？” 　　“……” 　　好像有太多人这么叫她了。 　　虞若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称呼比较合适，刚准备说算了吧。 　　下一刻，陆昭突然凑过来，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了句。 　　“宝贝。” 　　吐息间，带着一丝丝温热，轻飘飘，却又直勾勾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虞若脑袋嗡得一声，耳根立马变得通红。 　　见她没说话，陆昭勾唇，喊她，“宝贝？” 　　虽然从以前她就知道陆昭这人是什么德行，刚认识他那会，他经常说些有的没的把她当小孩一样逗。 　　可是在她印象里，陆昭骨子里是个极其难以接近的人。 　　尤其是知道她喜欢他之后，陆昭几乎是非常刻意的，和她保持距离。 　　谁知道自从确认关系之后，这人开始变得这么不正经。 　　虞若甚至都怀疑他有双重人格，现在和她谈恋爱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没等她说话，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是杨明打来的。 　　陆昭扫了一眼，抬手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等等，接个电话。” 　　“哦。” 　　虞若低低地应了一声，回过身，两只手扯住安全带。 　　趁着他通电话功夫，虞若的目光缓缓落在陆昭的侧脸上。 　　他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淡淡地望着前方，语气里全然没有了刚才和她说话的那种不正经。 　　言语间条理清晰，时不时的蹦出几个虞若根本听不懂的名词。 　　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陆昭偏头看了她一眼，停留片刻，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谈话中去。 　　这一眼，虞若甚至觉得自己是被老板叫来谈工作的。 　　看吧。 　　这人还真是有第二个人格。 　　— 　　由于前一天提前下班，未处理的工作和会议积压了一堆。 　　第二天一早陆昭去到公司，马不停蹄地忙到将近傍晚才腾出空来稍微休息一会。 　　他刚合上眼，杨明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 　　“陆总，今晚和张总的行程我要跟吗？” 　　陆昭抚上眉心，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不用。” 　　今晚的饭局虽然是张总主动邀约，但是他的本意陆昭一清二楚。 　　无非是他的小女儿从法国回来，想要让他见一面，顺便拉个红线。 　　张总和陆修诚是好友，从小看着他长大，又是陆氏的第二大股东。 　　就算知道他的目的，陆昭也不好轻易拂了他的面子，只能过去应付一下。 　　饭局就定在张总酒店旗下的季都会所。 　　如他所料，刚进行到一半，张总就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餐桌上只留下他和张姝楠两个人。 　　“不好意思，我之前拒绝过他好几次的。” 　　张姝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抱歉地笑着，“这次实在是没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 　　陆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摇摇头，“没事。” 　　他和张姝楠是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好在张姝楠的性格和普通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一样，还算好相处。 　　两边都只是为了应付走个过场，就在餐厅里简单的续了叙旧。 　　张姝楠随口问：“听说青禾开了一家美术馆？” 　　“嗯。”陆昭说，“下一场展马上就开始了，感兴趣的话我找人带你去。” 　　张姝楠顿时来了兴致，“我看过新年展的预告，还会展出lumire的新作品，她从来没在国内办过展呢，会有专访吗？” 　　陆昭之所以会关注无界的事情，绝大部分原因是虞若在那边。 　　从她离职之后，他也基本没再关注过美术馆的动向。 　　张姝楠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收藏，聊起这个她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她人应该就在江城。” 　　“前阵子我收了一幅她的画，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又想买回去，我们约了下周见面。” 　　很少听到画家把画卖出去又急着收回，陆昭抬眼，“买回去？” 　　“是啊，说是工作室搞错了，那幅画她不能卖。” 　　张姝楠接着说，“我的收藏室就在楼下，你想去看看吗？” 　　正好陆昭也想早点走，看完画顺便离开也是个比较有礼貌的选择。 　　他点点头，顺手捞过外套，随张姝楠一起往收藏室的方向走。 　　等电梯的功夫，他拿出手机给虞若发了条消息。 　　陆昭：[下班了？] 　　很快，对面回过来消息。 　　虞若：[没有，我今天差点都要报警了。] 　　陆昭眉心一跳：[怎么了？] 　　虞若：[男朋友失踪了。] 　　虞若：[一天都没有找过我。] 　　陆昭唇角弯了弯：[今天很忙。] 　　虞若：[哦，我也很忙。] 　　知道她又在闹什么小脾气，陆昭抬手看了眼腕表。 　　陆昭：[应酬快结束了，等会接你下班。] 　　虞若：[我男朋友好忙。] 　　虞若：[一天都忙着应酬，应酬完了还要去接女朋友下班，有点心疼。] 　　虞若：[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提前下班去接一下他吧。] 　　虞若的消息一个劲往外弹，陆昭盯着手机界面，神情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似乎是觉得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很新奇，张姝楠忍不住问了句，“女朋友？” 　　陆昭把手机收进兜里，抬眼，“嗯”了一声。 　　张姝楠笑了笑，没再多问。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长廊。 　　长廊四周的墙壁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油画，沿着长廊往里走是一间正方形的小型展厅。 　　刚踏进房间。 　　几乎是一眼，陆昭就看到了挂在正中间的那幅画。 　　“就是这幅。”张姝楠兴冲冲地走过去，“名字叫‘伞’，还没有公开展出过。” 　　见陆昭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幅画。 　　张姝楠一愣：“你见过？” 　　半晌，陆昭轻声开口：“见过。” 　　何止见过。 　　陆昭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现出七年前那个雨夜。 　　小姑娘抱膝靠在角落，脸上挂着泪珠，却因为那么一句话，义无反顾的跟着他回了家。 　　她青涩、细腻又小心翼翼隐藏住的心思。 　　伤心、求而不得想要放弃的瞬间。 　　在此时此刻再一次重现。 　　陆昭掌心慢慢攥起，又缓缓舒展开。 　　心脏像是被人扎了个洞，然后又一点一点被别的东西填满。 　　很疼，却又近乎疯狂的感到愉悦。 　　沉默许久，陆昭面色恢复正常。 　　他弯了弯唇角，问道：“这幅画能卖给我吗？” 　　张姝楠愣在原地，觉得莫名其妙，“可是画家也要收回去的。” 　　陆昭轻笑：“我们认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虞若：[为什么不回消息？] 　　虞若：[你是不是偷偷和别的妹妹见面不想我去找你！] 　　虞若：[是不是！！！] 　　陆昭的唇角弯了弯，手指轻点。 　　陆昭：[嗯，刚认识了个画家妹妹。] 第五十六章 魂都快丢了。 　　美术馆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只留下虞若和乐橙两个人在整理资料。 　　虞若坐在文件堆里，盯着手机，突然冷笑了一声。 　　乐橙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 　　虞若扯着嘴角笑得有些狰狞, “没事。” 　　然后继续看着手机咬牙切齿。 　　一天没找她就算了！ 　　居然还出去认识什么？画家妹妹？ 　　她咬紧牙根，打字的时候手指的力道重的几乎要戳穿屏幕。 　　虞若：[哥哥。] 　　虞若：[既然有画家妹妹陪你玩，那我这个策展妹妹就先下班回家了。] 　　两条消息发出去之后，陆昭迟迟没有回复。 　　很好。 　　虞若正准备把这个狗男人拉进黑名单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 　　是之前联系过买她画的那个买家。 　　打电话是为了告诉她, 原本说好要退回的画, 因为某种不可解释的原因已经出手给别人了。 　　不过约定好见面的时间不会变, 已经全权交给了新的买家。 　　听完，虞若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个什么新型骗局, 对方想要借着这个由头狠狠捞她一笔。 　　想到这里，虞若又开始生气。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这个狗男人！ 　　她越想越气, 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登记着面前的藏品资料。 　　过了很久。 　　桌上的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陆昭：[逗你的。] 　　陆昭：[给你带了件礼物，还有十五分钟到美术馆。] 　　…… 　　虞若思索片刻, 动动手指，回了一条过去。 　　虞若：[好啊，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车停在美术馆门口, 陆昭给虞若打了个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 对方没接。 　　他给车子熄了火，看了眼后座上放的画，唇角翘了翘，下车走向美术馆。 　　大厅里面的灯基本已经熄灭，办公室里面漆黑一片, 只有前台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乐橙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见陆昭进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礼貌地打招呼，“陆总。” 　　陆昭点点头，环绕四周看了一圈，“虞若呢？” 　　“啊……”乐橙欲言又止，“虞若已经下班了。” 　　“……” 　　陆昭一怔，“下班？” 　　“嗯，不过她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乐橙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画筒，递给他，“她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让你务必裱起来挂在家里最醒目的位置。” 　　陆昭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接过，缓慢地展开。 　　他视线从下至上一点点挪上去。 　　偌大的画纸上。 　　用十分鲜艳的色彩画着一个男人的身体。 　　脖颈上顶了一个。 　　狗头。 　　虽然画得潦草，但是极为传神。 　　下面还有虞若龙飞凤舞写下的三个字——狗男人。 　　— 　　从美术馆出来之后，虞若没急着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咖啡厅。 　　温思灵正凑在吧台前面看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温思灵头也没抬，“选妃子。” 　　“……” 　　虞若懒得理她，把包往衣帽架上一扔，扯过平板平板电脑放到自己面前。 　　看到相册里一堆男人的照片，她抬眼，“你要相亲？” 　　“相个屁。”她托着下巴，“过一阵子咖啡厅要开业了，选个服务生。” 　　温思灵随手点开一张给她看，“这个怎么样？” 　　虞若垂眸看了一眼。 　　长得白白净净，还挺斯文的，不过看上去有些的木讷。 　　虞若：“一般。” 　　温思灵又往后划了一张，“这个呢？” 　　这个倒是长得很有侵略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虞若：“还行。” 　　“……” 　　温思灵把平板电脑抽了回去，“我懂了。” 　　“除了你家陆叔叔，你已经看不上别人了。” 　　虞若白了她一眼，“我只是在实话实说好吗。” 　　温思灵不以为然，“理解，我男朋友要是长成那样，我也看不上别人。”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虞若就来气，“什么男朋友，他就是只狗。” 　　“打住。”温思灵眯起眼睛，“不准跟我秀恩爱。” 　　温思灵拿出手机发了几张图片给他，“帮我发个朋友圈宣传一下，开业五折，没开业免费。” 　　“你想赔死？” 　　“姐姐有钱。” 　　“……” 　　虞若没忍住笑起来，顺手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发出去。 　　没出两分钟，就有人发消息过来。 　　虞若点开。 　　方宇：[你开咖啡厅了？] 　　温思灵瞥了一眼她的屏幕，小声嘀咕了一句，“贼心不死。” 　　聊了两句无非就是了解一下她的近况，顺便问她最近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 　　其实从上次见面，虞若就能隐约感觉出来方宇对她态度的变化。 　　会经常找她聊天不说，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和学生时代那种玩闹不太一样了。 　　考虑到上学那会大家的关系都不错，表现的太冷淡好像也有些刻意。 　　虞若总觉得有些别扭。 　　无奈之下她提出来叫上之前班上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一起出来聚个会，才终止了话题。 　　放下手机，虞若百无聊赖地和温思灵坐在沙发里看着应聘服务生的照片。 　　看着看着，她忽然感受到身后有一道阴影。 　　虞若下意识转过头。 　　看到陆昭正隔着玻璃站在她身后。 　　她手一抖，有些心虚用杂志把平板盖起来，拿出手机。 　　虞若：[你怎么来了？] 　　陆昭站在原地没动，也用手机给她回过去：[耽误你看帅哥了？] 　　虞若：[是啊。] 　　虞若：[看得很投入，无法自拔。] 　　陆昭：[那你挡什么？] 　　虞若手指顿了顿，鼻间轻哼一声。 　　虞若：[哥哥们又年轻又帅气，怕你看到之后自卑。] 　　“……” 　　温思灵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情侣之间的什么新情趣，需要隔着一道玻璃用微信聊天。 　　她视线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决定不当这个电灯泡，起身走去更衣室。 　　陆昭把手机揣进口袋，推门走了进去。 　　“怎么没在美术馆等我？” 　　虞若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忙着和妹妹应酬吗。” 　　说出口之后，她也察觉到这句话里的酸味明显，捞过身旁的抱枕抱在怀里，别开眼。 　　陆昭本来只是想逗逗她，回来再把买回来的画送给她，没想到虞若是真的生气了。 　　他三两步走过去，扯开领口的扣子松了松气，坐在她旁边。 　　“今天上午在公司里处理工作，然后开了一下午的会，晚上去和股东在季都会所见了一面，刚刚结束。” 　　听他解释完，虞若眨巴了两下眼睛，半晌，“哦。” 　　陆昭：“不相信？” 　　虞若抿了抿唇，身体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那画家妹妹呢？” 　　“对方喜欢收藏，顺便带我去看了看他的藏品室。”陆昭语气稍顿，“他新入手了一幅女画家的画。” 　　虞若胸口的火苗逐渐小了下来，她紧绷着唇角没说话。 　　她其实也知道陆昭只是开玩笑。 　　可是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她就会联想到之前在酒吧里，陆昭和别的女人交谈的样子。 　　就会克制不住的觉得不爽。 　　她紧绷着唇角，面无表情地开口，“我送的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了，还想问你来着。” 　　陆昭声音里有些许笑意，“哪个牌子的醋，酸味这么重？” 　　“……” 　　虞若耳根发红，“谁吃醋了！” 　　陆昭忍着笑，没说话。 　　憋了几秒之后，虞若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回头瞪他。 　　“吃醋又怎么了，我还不能吃醋？” 　　陆昭一愣，垂眸笑了下，拖腔拖调地说：“能。” 　　虞若丢开手里的抱枕，皱着眉头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话音落下，陆昭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却坐在原地，长腿交叠，丝毫没有起身给她让出位子的架势。 　　虞若直接弯腰推开他的膝盖准备迈过去。 　　结果身后的人突然拉了她一把，把她拽了过去。 　　脚尖还没来得及点到地面，她整个人坐进陆昭怀里，后背贴上他的胸口。 　　虞若拧着眉头偏过身，刚想说点什么。 　　对上陆昭深邃的眸子之后，原本炸了毛的火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忽然觉得温思灵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男朋友长成这样，光是看看就足够消气了。 　　安静的室内，只有后方的更衣室传来温思灵整理东西的窸窣声响。 　　陆昭掌心贴在她的腰际，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身体一点点靠了上来。 　　虞若下意识闭上眼睛，又猛地想起来温思灵还在店里，她连忙睁开眼。 　　“等等！” 　　陆昭动作停在原地，脸跟她贴得很近，“怎么了？” 　　虞若往身后看了一眼，支支吾吾，“思思还在……” 　　“她在怎么了？” 　　他抬手从她发顶摘下来沙发靠垫沾上去的绒毛，不紧不慢地开口，“沾上东西了，帮你取下来。” 　　“……” 　　见她没说话，陆昭微微俯身，凑过来，“还是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本正经，虞若差点以为想歪了的人是她自己。 　　虞若咬了咬牙，一巴掌就要对着他的肩膀招呼上去，却被陆昭顺势牵住。 　　他指腹贴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凑近唇边碰了碰，温柔道，“错了，别生气了。” 　　陆昭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眸光深邃，却莫名有种蛊惑的味道。 　　他这个模样，让虞若莫名觉得浑身发软。 　　再看下去的，她觉得自己的魂都快丢了。 　　虞若也没办法继续装作生气的样子，她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 　　陆昭：“看什么？” 　　虞若：“看看我刚才画的画到底和你像不像。” 　　陆昭轻笑了声，“那像吗？” 　　“像。” 　　更衣室的方向响起关门的声音，虞若扶着他的肩膀坐回沙发，小声说，“简直一模一样。” 　　陆昭挑了挑眉，顺着她的意思没反驳。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看到是张姝楠发来的消息。 　　张姝楠：[欠我的人情别忘了。] 　　他合上屏幕，问道：“周五白天有空吗？” 　　虞若一愣，“我要上班。” 　　陆昭低头笑了笑，手指划过她的下颌安抚性地刮了刮，“没事。” 　　“辛苦一下你早点去美术馆就行，帮我个忙。” 　　— 　　虞若还在想，陆昭神神秘秘的在搞什么。 　　谁知道是他朋友想要趁着休馆到美术馆里提前参观一下新年展，让她帮忙做个接待。 　　行吧。 　　毕竟他除了男朋友的身份之外，按照她公私分明的说法，陆昭也算上司。 　　这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当她看到一个身穿米色高定套装，手拎稀有皮birkin的女人出现在美术馆的时候。 　　朋友？ 　　还是个女的？ 　　虞若忍不住又开始怀疑那个画家妹妹的真实性。 　　她深吸了一口气，挂上工作牌，走了过去。 　　张姝楠来之前，办公室里的人就议论纷纷。 　　张氏集团的千金，还是陆总的朋友，来美术馆参观居然还指名了虞若接待。 　　任谁都忍不住会多想。 　　只不过两个当事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笑着打过招呼之后就并肩往展厅的方向走了。 　　除了几幅在途的艺术品，展厅已经基本搭建完毕。 　　虞若先带她去了主展厅。 　　在画廊呆得时间久了，虞若见过太多有钱人花重金跟风买画，甚至还有带着墨镜去画廊看画的。 　　原以为张姝楠也是一时兴起随便看看。 　　意外的是，她在这方面是真的懂行，很多东西不用虞若介绍都能够说出一二，甚至对某些作品还会有些新颖的见解。 　　虞若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两人顺势走到lumire的个人展厅。 　　刚进去的一刹那，张姝楠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她非常兴奋地走进去，在每一幅画面前都停留了很久。 　　虞若生怕和她多说会暴露出什么，整个人又变得安静许多。 　　逛完整个展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张姝楠主动提出来想要加她的联系方式，虞若没拒绝，回到办公室拿手机。 　　“对了。”张姝楠靠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前随口问，“新年展会有lumire的专访吗？如果有专访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噱头。” 　　没等虞若回答，坐在门边的同事礼貌的回应道：“我们尝试联系过许多次，但是对方都拒绝了。” 　　“拒绝？” 　　张姝楠有些惊讶，没经大脑的话就直接说出口。“为什么会拒绝，她不是你们陆总的女朋友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紧接着。 　　“咣当”一声，刚被虞若捞起来的手机掉到了地板上。 第五十七章 哥哥。 　　直到虞若送张姝楠走出美术馆大门, 办公室仍旧弥漫着一丝诡异的寂静。 　　但是公司的小群直接开了锅。 　　[刚才我没听错吧？陆总女朋友不是虞若吗？] 　　[我也听到了！所以张姝楠是什么意思，虞若就是lumire？] 　　[怎么可能，lumire人在美国, 你前两天不是还因为专访的事情联系过她的工作室吗？] 　　[卧槽！那这是什么情况？陆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办公室内此起彼伏。 　　[平时看陆总的样子也不像是这种人, 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之前在庆功宴还有关闭论坛那件事做的挺男人，虞若有点可怜。] 　　[要我说，最惨的是那个画家，男朋友和策展好上了，果然之前论坛那些事不是空穴来风。] 　　…… 　　与此同时在美术馆后门, 乐橙把虞若拽进走廊, 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半晌, 她对着墙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渣男！” 　　“……” 　　虞若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她往拐角处拉了拉, 压低声音，“你干嘛呀！” 　　“亏我还觉得陆总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乐橙压住胸口的怒气, 安慰道：“小鱼你别伤心，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而且就你这个条件, 下一个肯定比他年轻比他帅！” 　　虞若有点懵逼，“什么意思？” 　　见她一幅假装镇静的样子，乐橙更觉得愤愤不平, “陆总不是脚踏两只船了吗！刚才张姝楠说的我都……” 　　“……” 　　“等等。”虞若语气稍顿, 打断了她，“脚踏两只船？” 　　“对啊，lumire不是和我们合作新年展的那个画家吗？” 　　“……” 　　虞若算是明白她到底误会了什么。 　　lumire和无界一直是由工作室直接对接的，而且前阵子提出专访的请求后，工作室也用她人在美国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所以刚才张姝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恐怕在场的人不会联想到她和lumire的关系，只会想到这三个人中间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其实虞若也觉得有些诧异，只不过和其他人想的不同。 　　她抿了抿唇，开始回忆着陆昭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陆昭前几天对她说过的话。 　　也就是说，那天和他见面的人其实是买她作品的原买家。 　　而陆昭口中所说的刚认识的画家妹妹，就是她？？ 　　— 　　办公室里的人一个个坐立难安，甚至有些人躲在电脑屏幕后面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了起来。 　　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屋里才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虞若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打开笔记本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丝毫没有在意若有若无飘向她各种探究的视线。 　　只不过她也是在假装镇静。 　　虞若知道如果不做解释的话，这件事情从美术馆传出去会传成什么样子。 　　可她更不想把自己就是lumire这件事情公布出去。 　　解释的成本太高不说，到时候指不定高忆和虞正文又会找上她。 　　她很烦。 　　然而这一切归根结底。 　　都是陆昭这个狗男人！ 　　当时在他在青禾也是，现在知道她是lumire也是。 　　什么事情都瞒着她。 　　虞若越想越觉得憋屈，偏偏这时候陆昭还给她发了个信息过来。 　　陆昭：[今天辛苦了，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辛苦了。 　　她确实是辛苦了。 　　虞若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回过去几个字。 　　虞若：[不用。] 　　刚结束会议从会议室出来的陆昭一边走一边给她回着消息。 　　陆昭：[怎么了？] 　　虞若：[有约。] 　　语气十分冷漠。 　　陆昭看着手机屏幕，拧了拧眉心。 　　顾炎在旁边笑了声，“虞若？” 　　“嗯。” 　　“又惹人家生气了？” 　　陆昭对这个“又”字很不满，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完没完。” 　　顾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陆昭抬手扯松领口，有些无措。 　　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姑娘莫名其妙的又开始生气。 　　他动动手指刚准备给虞若打个电话，张姝楠的电话播了进来。 　　“不好意思。” 　　张姝楠上来就是一顿道歉。 　　虽然作为作为卖画的条件，陆昭告诉了她买画的原因。 　　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没经过当事人的允许说出去很不礼貌。 　　听到对面一直没有回应，张姝楠继续说，“我加了那个策展的联系方式，要不要我去联系一下她让她不要乱说？” 　　“……” 　　陆昭闭了闭眼睛，眉宇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烦躁情绪。 　　半晌，他开口：“不用。”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姑娘。 　　这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消气了。 　　— 　　生气归生气，但虞若晚上是真的有约。 　　临下班的时候方宇还专门打电话给她，想要到顺路美术馆接她一起过去。 　　但是为了避嫌，虞若还是决定自己过去。 　　这次聚会定在了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请的人不多，都是高中那会关系比较好的几个。 　　自从虞若高三去美国之后，人这么齐的聚会还是第一次。 　　隔着包间门，虞若就听见里面闹哄哄得声音，她推开门，里面的人齐齐地向她看过来。 　　“抱歉，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许久未见，没等她坐下周围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聊着天。 　　只有方宇过于反常的安静，坐在一边，时不时地笑着回应两句，视线却不自觉的注意着虞若那边。 　　酒过三巡之后，班长脸喝得红彤彤的，随口感慨道。 　　“我还记得上高中那会，数着方宇最叛逆，还跟我说天天就会念课本布置作业的老师都是傻逼。”他笑起来，“谁知道这货现在居然自己当了老师哈哈哈哈哈。” 　　话说出口，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人接着说，“谁他妈能想到自己以后会干什么啊！” 　　“你们还记得苏静怡吗，天天吹自己多么牛逼，到最后连个大学都没考上，现在在餐厅打工呢。” 　　说到这个，班长摇了摇头，“当时我就最烦这女的，高一那会的还欺负过虞若。” 　　他故意往方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吧方宇？” 　　方宇喜欢虞若这事大家都知道，只不过高中那会都是小孩，玩玩闹闹也没有人在意。 　　结果今天聚到一起，方宇除了异常安静之外，目光就没从虞若身上拿下来过，在座的人交换了下目光，全都心知肚明。 　　虞若也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地收回视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都过去的事了，她当时也受过处分了。” 　　当时之所以她会那么生气，完全也是因为那幅画上画的是陆昭。 　　她忍不住想起来那天她坐在教导主任室门口，因为丢掉比赛名额偷偷抹眼泪的时候，陆昭二话没说赶过来替她出头的画面。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好像每次都是陆昭陪在她身边。 　　以至于她都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他。 　　说什么放弃，什么不喜欢，从头到尾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lumire这个名字不想让陆昭知道也是因为。 　　最开始她用这个名字画的画，全都与他有关。 　　那些求而不得的幻想，画进画里，印在纸上。 　　总让人觉得，有些狼狈。 　　想到这里，虞若有些失神，抬手把面前的酒喝光，再一次倒满。 　　大家酒都喝了不少，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情绪的异常。 　　这个话题过去立马有人扯出新的话题，气氛依旧热络。 　　虞若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听着这帮人闲扯，偶尔回应。 　　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她头是实在晕得不行，用仅存的意识拿出手机给陆昭发了个定位过去。 　　然后摇摇晃晃地起身想去外面醒醒酒。 　　见状，方宇放下手里的杯子立马跟了上去。 　　外面格外冷，风迎面吹过来虞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退了回去，她裹紧围巾干脆坐在了火锅店的门口。 　　虞若从厚重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 　　定位发出去之后，对面并没有回复。 　　切。 　　发了那么多消息问她在哪，现在她回复完，又没动静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膝盖。 　　肩上突然一重，虞若缓缓抬眼看到一道人影，她眼睛亮了亮，立马仰起头。 　　看到面前站的方宇之后，她表情僵了一瞬，接着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也出来了？” 　　“外面冷。” 　　方宇在她身边坐下，扯住她肩上的外套想替她裹紧一点。 　　虞若下意识闪开，顺势把外套拿下来还给他，“没事，我不冷的。” 　　方宇一愣，两只手伸在半空中，半晌，收回去，“好。” 　　两人在火锅店门口坐了一会，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虞若心情有些低落，也不想刻意寻找话题缓解此时此刻尴尬的气氛。 　　她看了眼时间，准备起身回去，身旁的方宇突然开了口。 　　“那个……” 　　他两只手垂在身侧，神情紧张到甚至都不敢直视虞若的眼睛。 　　联想到他这段时间对自己反常的态度，像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虞若能猜到接下来他想说的话。 　　她舔了舔唇，撑着地面站起身，“我们回去吧，里面的人该等急了。” 　　逃避的意味明显，可是方宇知道如果今天不抓住机会把话问出口，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有男朋友吗？” 　　“……” 　　“你肯定也能感觉出来，从高中开始我就……” 　　他低下头自顾地说着，“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要是没有男朋友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试试？” 　　“……” 　　商业街来往的人行色匆匆，火锅店门头浅红色的灯笼悬挂在头顶，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虞若定定地看着出现在方宇身后的人影，目光闪烁了一下。 　　男人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眉眼隐匿在暗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神色不明。 　　她胸口跳了跳。 　　沉默了好一阵。 　　“对不起。”虞若缓缓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 　　“谢谢你的喜欢。” 　　意料之中的答案。 　　方宇摸了摸后颈，吐了口气，“没关系。” 　　他觉得有些尴尬，又随口问道：“是在美国谈的男朋友吗？” 　　虞若抬眸，停顿了一下，而后摇摇头。 　　方宇笑了声，“早知道的话，你回国那会我就应该下手的。” 　　“行了，你也别觉得尴尬。” 　　见虞若没应他，方宇摆了摆手，终于恢复了往常的语气玩笑道，“不过我也没说我会放弃啊，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的。” 　　虞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急，很重。 　　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昭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脚步还没停稳，便一把拽住虞若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 　　路灯的微光从树影间穿过，方宇看清了面前站着的男人。 　　这人的辨识度太高，几乎不用思索他就认了出来。 　　陆昭目光淡淡地落在方宇身上，停留片刻。 　　然后转头看着虞若，缓慢地眯起眼睛，“又出来喝酒？” 　　语气极为不悦。 　　方宇怔怔地看了陆昭几秒，觉得有点奇怪。 　　就算是哥哥，对妹妹的保护欲是不是也太强了点。 　　“哥。” 　　他轻咳了声，还是礼貌地开口解释，“我们今天一起聚餐，大家都多少喝了点，这不虞若喝多了，我陪她到外面醒醒酒。” 　　听完，陆昭突然低笑了声，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哥？” 　　方宇一愣，下意识说，“你不是虞若的——” 　　他视线继而注意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眼睛瞪大，滚到嘴边的话来不及收住，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仿佛三观都被颠覆，“哥哥……” 　　“嗯，哥哥。” 　　陆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圈住虞若的手掌下移，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 　　“她平时确实挺喜欢这么叫我。” 第五十八章 自己点的火，还想跑？ 　　一路无言。 　　虞若坐在车里, 两只手揣揣不安地抓着安全带，时不时往陆昭的方向看几眼。 　　男人似乎是在生气，即便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仍旧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虞若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本来白天是在生陆昭的气, 结果方宇的事情被陆昭撞到之后，却有些莫名的理亏。 　　车开得飞快，道路两旁的光景飞快从眼前闪过。 　　胃里的酒精翻江倒海，虞若觉得难受，头靠向一边, 伸手按下了一点点车窗。 　　陆昭回头看了她一眼, 终于松开油门减缓车速往路边靠。 　　“想吐？” 　　虞若闭着眼睛摇摇头。 　　陆昭皱了皱眉头想说点什么, 停顿过后又收回视线。 　　很快，车子在停车场里停下来。 　　虞若睁开眼, 迷迷糊糊地解开安全带，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温思灵家。 　　她一愣, “你带我来江潭干什么？” 　　陆昭没说话，沉默着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把她拉了出来。 　　虞若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她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开，陆昭直接扣住她两只手，牵着她径直往前走。 　　他动作有些粗鲁, 拽得人手臂生疼。 　　一直到出了电梯, 这个男人也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解释。 　　什么意思？ 　　她还没生气呢！ 　　这狗男人哪儿来的脸生气啊！ 　　刚才被短暂抛在脑后的烦躁情绪又重新涌了上来，虞若忍不住开口，“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陆昭深吸了口气，松开她的手，“你说我在生什么气？”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声控灯随之熄灭。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能感受到陆昭近在咫尺的气息。 　　虞若觉得心烦意乱，抬脚泄愤似的在地上跺了一下，同时看向他的背影。 　　“我们都是高中同学，说好今天一起聚会，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跟我说这种话。”虞若猜他是因为方宇的事情生气，觉得委屈极了，“而且你刚才听到了，我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陆昭脚步一顿，终于开始没忍住转过身。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 　　“你跟我闹脾气可以。” 　　他垂眸看着她，“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在外面不准喝那么多酒。” 　　“可是我给你发过去定位了呀。” 　　“你这次还能清醒着给我发个定位。” 　　陆昭面色平淡，语气却有些急躁。 　　“那要是下次真的喝多了忘记了呢，你准备让谁送你回家？你能保证他是真的送你回家而不是带你回家？” 　　“……” 　　他是真的很生气，看她的目光冷冰冰的。 　　像极了从前她印象里的那个人，很凶。 　　刚才的一点点委屈不断被他的责怪放大，并且以飞快的速度成千上万倍的叠加。 　　虞若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哪有你这样当男朋友的？” 　　说着，她眼眶没忍住红了起来。 　　“女朋友生气了连原因都不问一句，上来就凶，你做对什么了就在这里凶我！” 　　本来因为白天的事情心情烦躁她才没忍住多喝了点酒，现在身体里那点酒精全部顺着泪腺发泄了出来。 　　虞若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却又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往下掉。 　　细碎的哭声夹杂着她委屈的语调像是把人的心都揪在一起。 　　陆昭闭了闭眼睛，抬手抚上眉心，语气软了下来。 　　“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想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保护好自己。” 　　可虞若却依旧哭得停不下来，她别过头，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我又不是个小孩，这点警戒心我能没有吗……” 　　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陆昭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下午接到张姝楠的电话之后，他推掉了晚上的行程去找虞若。 　　谁知道从傍晚开始根本就联系不到她的人，去美术馆找她的时候人已经离开，连温思灵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直到刚才接收到了虞若发送过来的定位，他来不及思索什么，直接赶过去，却看到她醉醺醺的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 　　男人还当着他的面跟虞若告了白。 　　那一瞬间，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担心、恼火、嫉妒各种情绪在杂糅在一起，无处发泄。 　　可是现在她一哭，陆昭只觉得所有情绪全部瓦解。 　　他微微弯下腰，抬手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珠，低哄道：“别哭，我不凶了。” 　　“你每次都这样……以前凶我，现在在一起了还那么凶，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虞若看着他的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就仗着我喜欢你，这么欺负我……” 　　她红着眼眶，一边控诉一边不经意间说出告白一样的话。 　　陆昭心尖儿一软，心脏像化掉了。 　　他垂眸，看向她。 　　注意到他的视线，虞若仰起头，吸了下鼻子，“看什么？” 　　陆昭眸色沉了沉，捏着她的手臂往怀里收，缓声问，“就这么喜欢我？” 　　他声音很沉，充满磁性的声线贴着她耳边轻飘飘划过去，带着几分暧昧。 　　灯光温柔。 　　他头顶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色，眉眼深邃。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思考。 　　虞若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点点头。 　　陆昭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两秒，喉间微滚，突然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虞若跟着踉跄了几步，皱起眉头，“去哪？” 　　他脚步在房门口停住，伸手按亮屏幕，飞快地输入密码。 　　“外面有监控。” 　　— 　　房门用力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手臂被他攥住，用力放房间里一拉。 　　没等虞若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被陆昭抵在房门上，用力吻了上来。 　　他掌心扣住她的脑后向前捞着，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舌尖顶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像是要卷走她体内所有的氧气。 　　每一次喘息都被他全数吞入口中，只剩下暧昧的低吟从鼻间溢出，滚烫而湿重。 　　“呜……”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虞若大脑一片空白，脚尖一阵发软，只能费力地仰着头，两手捏着他的衬衫维持平衡。 　　仅存的意识摇摇欲坠，扶在他肩膀上的手，被拉了下来。 　　紧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被陆昭托着腰抱起，转身走了两步，放到桌上。 　　关着灯的房间，冷白色的月光越过屋檐，打在天花板。 　　耳边能听到小黑在房间走动的声音，还有冰箱运作的微弱声响，以及，缠绕在两人中间若有若无的吞咽声。 　　在这极为安静的空间里，缓慢地扩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在地上的外套，把整间屋子的氛围勾出了些旖旎的味道。 　　视线被剥夺，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感。 　　能感受到，原本探进她发丝里的手，顺着脖颈，一点点贴着她后背凸起的脊骨下滑，探进她毛衣的下摆。 　　他指尖带着外面的寒气，贴合着她滚烫的皮肤一路向上，带着异样的电流。 　　虞若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睫颤抖了起来。 　　感受到她异样的反应，很快，陆昭动作停下来，转而将两手撑在她身侧，意犹未尽的碰了碰她的唇瓣。 　　“别怕。” 　　他眸光微敛，克制地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就想亲亲你。” 　　虞若脑袋还懵着，神色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逐渐缓过神，“哪有你这么哄人的？” 　　陆昭盯着她水润发红的唇瓣，声线低沉沙哑，“那我要怎么哄？” 　　窗外浅浅的光影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细碎的阴影。 　　他目光紧紧交缠在她身上，眸底涌动的暗流，迷离又勾人。 　　像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虞若被他看得一阵脸红心跳，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撑在身后。 　　陆昭弯唇，抬手在她发顶摩挲了两下，“以后乖一点，我就不凶了，行不行？” 　　听到这话虞若眉头又皱起来，“我哪儿不乖了？” 　　陆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条一条细数着，“背着我和男人喝酒，还不接电话……” 　　“我又不知道他要……” 　　说到这里，虞若语气停顿了一下，俯身凑到他耳侧嗅了嗅，突然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嗯？” 　　她眼睛眨巴了两下，“什么牌子的醋？和我上次送你的一个味道。” 　　陆昭对上她的眼，半晌，埋头轻声笑。 　　“嗯，好像真的是。” 　　“汪！” 　　一直坐在地上备受冷落的小黑，绕在他的腿边冷不丁地叫了声。 　　虞若歪头看了一眼，安抚道：“别着急哦，姐姐这就下去陪你玩。” 　　她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视线微抬，忽然注意到客厅正中央墙壁上多出来的两幅画上。 　　怔了两秒。 　　虞若没忍住笑起来，“你怎么挂到客厅去了？” 　　陆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是叫我务必裱起来挂到最显眼的位置吗。” 　　客厅的灯被打开。 　　虞若目光扫过旁边那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低头扯住陆昭的衣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应酬那天。” 　　“那怎么没告诉我？” 　　“本来想买回来送给你，那天没来得及。” 　　陆昭轻轻吐了口气，“张姝楠的事情也是个意外，我没想瞒你。” 　　“……” 　　沉默半晌。 　　虞若开口：“我觉得有些丢脸。” 　　“当时在你房间看到这幅画也好，还有你知道lumire也好，就算你根本不喜欢，对我说出那样的话……”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口，“我还是一直喜欢你。” 　　“是不是有点没出息。” 　　没出息到。 　　就算所有人，连同你，都告诉我放弃。 　　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因为遇见你。 　　我好像再也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陆昭胸口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微微低下头，与她平视，“对不起。” 　　“谢谢你。”他又说。 　　“虞若。”陆昭把她重新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低声说，“我很开心。” 　　他手掌轻轻摩挲着虞若的背。 　　像是无数次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一样，遵从自己的内心，把她拥入怀中。 　　也就是此时此刻，虞若能感受到，陆昭用行动毫无遮掩表现给她的，真实又热烈的喜欢。 　　丝丝缕缕的暖意，隔着衣料，穿过皮肤，将她包裹在内。 　　虞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下一刻，她忽然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人贴上去，吻上他的唇瓣。 　　她动作很急，急不可耐地想要宣泄着什么。 　　她脑袋里别无他想，只是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的。 　　陆昭被她扯的向前倾，两手撑在她身侧，任由她动作生涩地磕碰到自己的唇瓣，也没有闪躲。 　　一点点引导着她，配合着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月色影影绰绰，透过薄薄的窗帘撒在房间里。 　　房间里的气温有点低，凉意与陆昭鼻息间灼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明显感觉到贴着她大腿的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 　　虞若红着耳根，稍微用了些力气掐着陆昭的肩膀，声音从两人的唇齿间细细地传出来，“我……” 　　“怎么？” 　　陆昭松开她，气息略沉，“自己点的火。” 　　“……” 　　他攥住她的手腕摁在胸前，眸子里带上了某种蛊惑的意味，“还想跑？” 第五十九章 禽兽！ 　　房间里灯光明亮。 　　男人肤色冷白, 唇瓣因为长时间的亲吻而充了血，和漆黑的瞳仁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目光慢条斯理地逡巡在虞若脸上，眉眼间是毫无掩饰的情.欲色彩, 带着无法抗拒的侵略性, 一点一点靠上来。 　　攥在胸前的手腕，被他毫无防备的一扯，虞若上身顺势前倾，趴在他身上。 　　她感受到陆昭的呼吸靠近，绕过鼻尖, 拂在她耳边, 然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如触电一般, 虞若呼吸瞬间收紧，下意识仰起头。 　　他含住她的耳垂, 顺着她微仰的下颌，滑到脖颈, 最后停在凹陷的锁骨处，轻轻地啃咬着。 　　留下的暧昧的水渍。 　　狭小的空间里，像是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渐渐发酵。 　　陆昭抬眸, 对上她那双带着不安与紧张的眼。 　　四目相对。 　　他伸手扯松领带，却停住了再进一步的动作。 　　“怕？” 　　他嗓音很沉，眸子里的欲念没有消退半分, 挂在脖口的领带随着低喘而上下起伏。 　　“……” 　　虞若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到说不出话来。 　　她唇瓣有些红肿，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脖颈上还落着细碎的红痕。 　　陆昭喉咙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在这一瞬。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畜生。 　　僵持几秒后，陆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俯下身，泄愤似的捏起她的下巴又吻了吻, “我去洗个澡，等会送你回家。” 　　— 　　意识随着水声慢慢回笼。 　　虞若坐进沙发里，盯着墙面放空了一会，缓慢地抬起双手捂住脸。 　　她其实不介意这件事的。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互相喜欢的男女朋友关系，情到浓时这种事情很正常。 　　而且陆昭都三十岁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破坏气氛。 　　可她真的太紧张了。 　　虞若坐立难安地咬着下唇，不知道是该当做无事发生，还是等会再主动再挑起这个话题。 　　总觉得怪怪地。 　　纠结半天，她懊恼地躺进沙发。 　　半晌，又慢吞吞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伸手捡起地上的外套拿出手机。 　　一打开屏幕，虞若先是被上面的未接来电吓到了。 　　她连忙给温思灵回了条微信。 　　温思灵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我差点要报警了你知道吗！你家陆叔叔说找不到你都跑来咖啡厅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到底去哪了！！” 　　虞若被她吓得一激灵，捏着手机拉离耳边。 　　虞若：[我晚上和方宇他们去聚餐了，一直没看手机。] 　　虞若：[刚才陆昭来接我了，你不要担心啦。] 　　温思灵：[行吧，那我等你回来。] 　　虞若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 　　虞若：[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温思灵：[？？？] 　　温思灵：[你别告诉我今晚你要在陆昭家里过夜。] 　　温思灵：[还是说你们已经打通了友谊的小床，现在正枕在他胳膊上给我发消息？] 　　想到这个，虞若抬手轻抚着耳垂，身体又烫了起来。 　　本来是要打通来着，现在到底能不能打通就另当别论了。 　　虞若轻轻叹了口气。 　　虞若：[他去洗澡了。] 　　温思灵：[……] 　　温思灵：[你……] 　　温思灵：[算了。] 　　温思灵：[记得做好措施。] 　　— 　　过了很久，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下。 　　陆昭脖颈随意搭着一条毛巾，先走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 　　客厅里的氛围极为静谧，只回荡着时钟指针转动的微弱声响。 　　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两只手抱着小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陆昭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喝点水。” 　　“……” 　　没有回应。 　　陆昭扯下脖口的毛巾，低下眼，注意到她紧闭的双眼，愣了下。 　　害他大冬天还要冲冷水澡的始作俑者，现在居然就这么安然的睡着了。 　　他轻笑了声，放下小黑，弯下腰伸手穿过她的腿弯打横抱起，回到房间。 　　陆昭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床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 　　晚上杨明发来文件还没来得及处理，他打开文档仔细看着数据，时不时轻敲几下键盘做批注。 　　冬夜的月色像是蒙上一层薄纱，笼罩着夜空。 　　身旁不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平静而绵长，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 　　身体一旦沾上柔软的床垫，睡意渐浓，虞若就开始踢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寻找更舒服的姿势。 　　于是没一会儿，原本遮到她脖颈处的被子，滑落脚底。 　　室内虽然开着暖气，却仍有些凉意。 　　陆昭绕到床尾，捞过滑下去的被子重新给她盖到身上。 　　大概是觉得热，虞若皱起眉，在被子里扑腾了两下，又把被子蹬下去。 　　她身上宽大的毛衣也随着动作上移，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甚至能看到一点点黑色的内衣边缘。 　　陆昭喉结滚动了下，刚平复不久的呼吸又被骤然打乱。 　　他敛眉，压制住眼底的异动，捏住她两条纤细的手臂塞进被子里，用力向四周压。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还在不安分的调整姿势。 　　“再不老实。” 　　他俯下身盯着她看了两秒，而后用指腹蹭着她的唇角，自言自语道：“别怪我不做人。” 　　不知道是不是听清了他说的话，身下的小姑娘终于停止动作，安稳地缩在被子里，长睫紧闭。 　　陆昭长呼了一口气，没坐回桌前，而是打开卧室门走出去。 　　半梦半醒间，虞若先是隐约听到了陆昭俯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又迷迷糊糊看见浴室有浅浅的光亮透出来，伴着水声。 　　她翻了个身，缓慢地睁开眼睛。 　　陆昭正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办公桌前，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发尾挂着未干的水珠，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屏幕。 　　台灯柔和的光束洒下来，男人的五官轮廓清晰明了，眉眼间褪去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透露出凌厉的锋芒。 　　总觉得他此时此刻的气场和整间卧室有些违和。 　　身体里残留的酒精还没有消散，虞若没有精力思考更多，只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渐渐阖了眼。 　　— 　　早上她是被热醒的。 　　衣服被汗水浸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虞若有些烦躁地扯开被子。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打进来，床单上的味道暖暖的，有些好闻。 　　她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后知后觉地抱着枕头闻了好一会，才缓缓意识到，这个味道和陆昭身上的一模一样。 　　而她，此时此刻，正躺在陆昭的床上。 　　虞若一个激灵睁开眼，视线环绕四周。 　　陆昭并不在房间里。 　　她踩上拖鞋走出卧室，沙发上凌乱地堆着一条毛毯，上面还有他换下来的居家服，但是陆昭人也不在外面。 　　这时，她抬头看了眼挂钟，早上七点。 　　哦。 　　晨跑。 　　虞若站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呆，去对面的房间拿了些之前留下的洗漱用品的走进浴室。 　　或许是在这里呆的时间比在温思灵家还要久，她也没有任何拘谨的感觉。 　　正常的刷牙，洗脸，还拿了一件陆昭的卫衣穿。 　　虞若擦干净嘴角残留的泡沫，望着镜子，莫名其妙地开始笑。 　　她忽然有种两个人在同居的感觉。 　　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又逐渐僵住。 　　昨晚明明都进展到那一步了，却因为她突然刹车，还在客厅睡着，最后陆昭好像是在沙发上睡的。 　　正想着，门铃突然响了。 　　虞若放下手里的东西，踩着拖鞋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刚打开门，虞若一怔。 　　江林压根没注意眼前的人是谁，头也没抬地就往屋里走，“从昨晚给你打电话就不接！你他妈到底……” 　　注意到面前的人的身高好像不太对，他缓缓抬眼，看到虞若之后，整个人钉在原地。 　　虞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江林哥。” 　　“对不起对不起。”江林连连后退，“我来找陆昭……” 　　说着，他注意到虞若身上穿的衣服，逐渐瞪大眼睛，“你……” 　　话还没说完，江林感觉自己衣领一紧，转头看到陆昭正站在他身后， 　　“你来干什么？” 　　江林盯着他，沉默半晌，愤愤地憋出两个字，“禽兽！” 　　“……” 　　— 　　吃完早餐。 　　陆昭换好了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转头问虞若：“等会送你回去换身衣服再去美术馆吧。” 　　虞若小口喝着面前的牛奶，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林坐在对面，一脸怨气地看着陆昭皱起眉头。 　　他今天来找陆昭倒也没什么别的事。 　　陆昭出差的时候小黑基本都是交给他照顾的，时间长了没感情也都培养出了点感情。 　　昨晚没联系上他，江林就想着早上顺便来看一眼小黑。 　　谁知道！ 　　谁知道居然是虞若给他开的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昨天虞若是在这里过的夜！！ 　　好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亲眼见证她被陆昭这个禽兽给拐走了，江林差点当场昏厥。 　　他忍不住又对着陆昭激情辱骂了一顿。 　　陆昭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让我追的。” 　　“……” 　　“还说追不上就把头拧下来给我当球儿踢。” 　　“放屁！” 　　江林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一边气呼呼地拿过桌上的巧克力饼干撕开包装袋，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着虞若。 　　“小鱼妹妹，以后他要是欺负你记得跟我讲，哥哥二话不说直接给他一拳打飞。” 　　闻言，陆昭转身捞过椅背上的外套，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饼干上。 　　江林警觉地看他，“干什么？吃你点儿东西怎么了？” 　　“没不让你吃。”陆昭轻笑了声，“就是想提醒提醒你，狗不能吃巧克力。” 　　“我又没想给小黑……” 　　话说一半，江林突然反应过来，火蹭地一下烧到了脑门。 　　陆昭悠悠地望着他，又补充道：“毕竟单身狗，也是狗。” 　　— 　　三个人一起出了家门。 　　江林的店离这边不远，他也不想再当电灯泡被陆昭羞辱，决定走着过去。 　　等他消失，陆昭才牵过虞若的手，拉着她走向停车场。 　　虞若低头望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终于有了种真切的实感，她抿着唇，眼角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早上的时间比较紧张，到美术馆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 　　车还没停到路边，虞若就急急忙忙地解开安全带，“我先走啦。” 　　陆昭把车熄了火，扯过她的手腕拉进怀里，“急什么？” 　　“快到上班时间了。” 　　“不是还没到吗。” 　　他伸手摸了摸虞若的头发，低头在她耳边亲了亲。 　　阳光暖洋洋地打在他发顶上，显得格外温柔。 　　虞若仰起头，两只手顺势环住他的腰，“那你不是也要上班？” 　　“没你重要。” 　　“哦。” 　　虞若故作平静地应了声，胸口却像充了气，整个人轻飘飘的。 　　以至于陆昭的车已经从她面前离开，嘴角的笑意却仍未削减半分。 　　在路口站了一会，虞若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去上班，连忙加快脚步往美术馆里走。 　　休馆期间，美术馆门前偌大的广场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所以不远处站着的那道人影就格外扎眼。 　　女人穿着一身正经的职业套装，手里拎着一只价格不菲的包，身材高挑挺拔，鼻梁上架着的宽大墨镜也丝毫遮盖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气场。 　　虞若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她脚步没停，完全把对方当作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前脚刚踏进美术馆外侧的玻璃门，如她所料，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若。” 第六十章 想跟我回家？ 　　虞若回到江城已经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这中间和高忆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看到高忆的那一瞬间，她也没有丝毫惊讶。 　　虞若脚步稍顿，背对着她, “现在是上班时间,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进去了。” 　　“你刚才是从谁的车上下来？” 　　虞若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弯着唇角，面色没什么变化，说出来的话却像带了刺。 　　高忆沉默片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两个人连最基本的日常交流都变得难以维持。 　　当时她要回国的时候, 高忆觉得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冲动, 而且她在江城无依无靠不可能去找虞正文，只要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不出一个月脾气闹够了自己就会回去。 　　谁知道，虞若是铁了心的想要留在江城。 　　直到偶然间从虞正文的口中听说了虞若和陆昭的关系, 高忆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她闹下去了。 　　“你了解陆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闻言，虞若一怔，转过身。 　　高忆继续说, “我知道你之前寄宿在陆家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但有些事情不一定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而且你能分辨出来你现在的情感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在跟我赌气？” 　　听到这话, 虞若似乎是觉得可笑。“那你告诉我事情是什么样的？” 　　“你和虞正文离婚, 像踢皮球一样把我踢来踢去丢到别人家，现在又轮番过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扯着嘴角笑了声，“你又能分辨出来对我是真的关心还是在跟自己赌气吗？” 　　这些话，虞若憋了很久。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就算当时寄人篱下听着冯思微在背地里说出那种话。 　　再到离开江城去美国读书, 按照高忆的意愿帮她管理画廊，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都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 　　只是拼命忍着。 　　不能闹，不能生气，要拼命装作安然无恙，她不允许被别人看到一丁点儿笑话。 　　可是无数次，她都很想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把她当成一件物品一样，想要的时候抢过来，不想要的时候就随意丢弃。 　　现在好不容易她获得自由，找到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却又重新打着血缘的名义想要再把她绑回去。 　　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见虞若情绪有些激动，高忆站在原地，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之前我和你爸爸的事情，是我们对你有愧，所以……” 　　虞若摇头，抬手打断她的话，“如果你只是想找我说这些，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下巴一抬，继续说道，“我确实和陆昭在一起，现在在美术馆工作，我过得很好，就这样。” 　　说完，她没在给高忆说话的机会，从包里拿出工作牌打开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 　　虞若几乎是踩着点走进办公室。 　　原本三两聚集在一起同事看到她进来的之后，连忙神色慌张地坐回位子上，忙着手头的工作。 　　而她从进门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更像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测。 　　于是几个八卦的人又在小群里叽叽喳喳。 　　[我说什么来着，平时下班的时候还能看到陆总来接她，昨晚她自己打车走的，看今天这样子应该是闹翻分手了吧？] 　　[本来请到lumire已经够费劲了，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啊？我真的不想再加班了！！] 　　[张姝楠说的话也不完全可信吧，别再和上次一样，我们还是别乱猜了。] 　　[不会错的，我有朋友在青禾，她跟我说张姝楠是老大的高中同学，而且张姝楠好像和lumire也挺熟的。] 　　办公室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键盘声。 　　虞若却像没听见一样，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正在专心看着什么东西。 　　过了很久，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开个会。” 　　新年展将会在三天之后举行。 　　场馆里的布展和设施已经全部检查完毕，结果原本说好会在开展当天出席专访的艺术家偶遇车祸伤了腿，人正在医院没法来江城。 　　然而这个消息她也是刚刚才接收到的。 　　尽管已经沟通过可以用书面的形式进行采访，但这间接等于开展活动被迫取消。 　　所以虞若在会议室里把这个消息公布的时候，底下一片哀嚎。 　　“还有三天，我们怎么临时策划一个新的开展活动？” 　　“就是啊，当时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个遍，专访要是做不了，到时候新年展开始的时候无界会被骂死的！” 　　“……” 　　虞若坐在原地，指尖绕着钢笔转了一圈，看向林初，“联系一下lumire的工作室，和她沟通一下专访的事情。” 　　话音落下，不光林初愣了，在座的所有人都一愣。 　　按照现在的状况避嫌避不及，虞若居然提议让lumire来美术馆做专访。 　　到时候见面万一闹出点什么事，上的可就是社会新闻的头条了。 　　过了很久，林初突然开口：“我觉得这个方案不可行。” 　　她继续说：“第一，我们之前联系过多次，对方拒绝的态度都很明确。第二，以现在的状况邀请lumire，我认为欠缺考虑。”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两个人。 　　“考虑什么？” 　　虞若淡淡地笑了一下，“考虑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请她来？” 　　说不烦是假的。 　　公司上上下下的猜测她都知道，但是从头到尾都是一群八卦的人在捕风捉影，她不想考费精力去解释太多。 　　可是从林初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胸口翻涌的情绪无法平息。 　　虞若放下手里的笔，两手撑着下巴。 　　“林初。”她语气平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句话，看似是在对林初说，实际上也是在警告其他人。 　　毕竟从虞若进入无界的这段时间，虽然外面的猜忌很多，但单就能力大家都是认可的。 　　而且她平时行事低调，不管谁遇到困难都会主动出手帮助，很多琐碎的工作都是她一个人揽下来的，大家平时关系相处的也都很不错。 　　可人心总是这样。 　　越是优秀的人一但暴露污点，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大家总习惯性却相信负面的一方。 　　就连林初都说出了这样不信任她的话。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正因为林初作为作为朋友的立场，她此刻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放在膝盖上的掌心慢慢收紧，脸色青了又白。 　　而在座的人全部默契地避开视线，没有一个人主动出来打圆场。 　　直到董池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才打破了片刻的平静，“青禾定制的宣传资料已经到了，先出去清点一下吧。” 　　“虞若，你先留一下，有事和你说。” 　　众人纷纷散去，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虞若和董池两个人。 　　董池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你妈妈从美国回来了。” 　　“嗯，我知道。” 　　董池点点头，“开展活动的事情你也清楚，所以高忆回作为特别嘉宾出席。” 　　见虞若迟迟没有说话，她解释道，“是她联系了我，我没办法拒绝。” 　　“没关系，我刚才已经见过她了。而且新年展的专访我也决定参加了。” 　　虞若抿着唇角笑了下，“以lumire的身份。” 　　— 　　一整个下午，虞若都坐在库房里整理藏品资料。 　　等她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收拾完手头的资料，慢吞吞地穿好衣服，锁上门出了美术馆。 　　夜幕沉黑，天空像泼了墨，隐约透露着刺骨的寒意。 　　看着路口处聚集着三三两两打车的人群，虞若裹紧围巾，准备久违地坐个地铁。 　　道路两旁早早挂满了红色的灯串，在视线的边缘模糊成一团光影。 　　思绪渐渐放空。 　　像有一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把心底所沉积的负面情绪悄无声息地推向更远的地方。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扬起唇角径直向前走着。 　　突然，身后似乎有另一道阴影向着她，一点一点越靠越近。 　　她插在口袋里的手逐渐攥起来，脚步开始加快。 　　结果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步伐，映照在地面上的阴影几乎与她的重叠到一起。 　　虞若心里一惊，头也没回转身就要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 　　还没来得及跑，手腕就被人扯住。 　　紧接着她整个人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跑什么？” 　　男人身上的气息不由分说的包裹下来，一瞬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落了下去。 　　虞若回头，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拳，“你就不会先出声叫叫我吗！” 　　“我在后面至少叫了你三声，还打了两个电话。” 　　陆昭站在原地没动，伸手接过她的拳头，笑了声，“你走路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么一说。 　　刚才好像确实有人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只不过她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在意。 　　虞若垂下头，顺势把下巴搭在他颈窝里，闷闷地说，“想你呗。”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异样，陆昭抬眼，“又加班了？” 　　“嗯，好忙。” 　　“要不要请个假？” 　　虞若轻叹，有气无力地，“没事。” 　　陆昭动作一顿，抬手固定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两人视线相对。 　　他观察着她的神情，“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虞若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 　　上次虞正文的事情她就觉得有点对不起陆昭，今天听到高忆说的那些话，莫名又加深了她对陆昭的愧疚感。 　　而这些情绪她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更不想把这些事讲给他听，给他心里添堵。 　　虞若别开视线，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侧蹭了蹭，讨好似的开口，“这么晚了，我们回家喂小黑吧。” 　　她耳边细软的碎发蹭过耳际，有些痒。 　　陆昭缓慢地眯起眼，捏在她后腰上掌心逐渐收紧。 　　另一只手把她脸侧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直勾勾地看着她，“想跟我回家？” 　　“……” 　　这一句话的，直接让她回想起昨天咋陆昭家里的情形。 　　虞若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不是，我……” 　　陆昭垂眸看了她一会。 　　半晌，笑着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脸，“小鬼。” 　　“想不想出去玩？” 第六十一章 老狗吃嫩草。 　　新年前夕。 　　大街小巷张点这各色各样的彩灯, 车辆在其中川流不息，晕染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带。 　　耳边的喧闹却转瞬即逝，所有感官全然被面前的男人所占据。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陆昭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如此, 现在也是如此。 　　他在哄她。 　　用他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方式。 　　虞若怔怔地望着他，鼻腔突然酸涩了一下。 　　她低头，上前凑了凑环住他的腰，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 　　陆昭在她头顶轻笑了声, “想去哪儿？” 　　两个人的距离贴得极近, 没等虞若说话，她的肚子却先发出了巨大的抗议声。 　　陆昭动作一顿, 胸腔小幅度的震了起来，他忍着笑, “好，我知道了。” 　　“……” 　　虞若从他怀里探出头，鼓起腮帮, 转身就要往前走。 　　陆昭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想吃什么？” 　　“……” 　　“不吃的话。”他缓声说，“正好江林的俱乐部今天有活动，带你去玩？” 　　“……” 　　大冬天的, 让她饿着肚子去骑摩托。 　　是人吗？ 　　还是人吗！ 　　虞若没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要吃炸鸡。” 　　“行。”陆昭上前两步顺势牵住她的手，“带小朋友去吃炸鸡。” 　　虞若皱眉，任由他牵着向前走，不满道：“你说谁是小朋友？” 　　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懒得和她计较，陆昭只是包裹住她的掌心一同揣进口袋, 没说话。 　　虞若歪头看他，认真道，“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陆昭瞥她一眼，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 　　虞若忽然觉得，她从陆昭刚刚的神情中，看出来一种莫名的敷衍。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爽，“老男人。” 　　旁边正好有车经过，虞若趁机又很小声地说了句，“老狗。” 　　反正他也听不见。 　　半晌，陆昭指尖贴在她掌心轻轻捏了捏，忽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这条老狗还不是吃到了你这颗嫩草？” 　　“……” 　　— 　　正值周六，商场里人满为患。 　　虞若实在没有耐心等待那些网红店的排号，直接拉着陆昭去了负一层的麦当劳。 　　一天下来她只吃了个早饭，闻到炸鸡的味道之后，食欲被全然打开，也完全没了晚上要控制饮食的概念。 　　她捧着手机把炸鸡、薯条、汉堡可乐都点了个遍。 　　正要下单付款的时候，陆昭突然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机，然后动动手指给她删减了一半。 　　虞若看着手机屏幕：“你干嘛？” 　　陆昭头也没抬，直接付了款，“少吃点垃圾食品。” 　　“……” 　　这男人平时忙起来连饭都不吃，烟一根接一根，现在倒管起来她吃垃圾食品了。 　　虞若抬头瞪他。 　　陆昭却没看见似的去前台替她取了餐，放到桌上。 　　刚刚陆修诚的秘书给他发来了新城的项目资料，比较重要，陆昭迫不得已拿出手机抽空看了几眼。 　　见他回来之后就一直神色凝重的盯着手机，虞若咬着菠萝派，伸出小腿轻轻碰了她一下。 　　“你在看什么？” 　　陆昭抬头看了她一眼，顺便伸手擦掉她唇边的碎屑，“工作上的事情，要先处理一下。” 　　哦。 　　男朋友的戏份结束了，工作狂又上线了。 　　虞若小口吃着手里的东西，百无聊赖地望向四周。 　　不远处坐了几个女生，大概是从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了，此时此刻目光正落在陆昭身上，小声议论着。 　　“你看见前面那个人了吗？长得好帅啊！” 　　“我对这种事业型的男人简直毫无抵抗力！” 　　另一个女生笑了下，不以为然，“这种有什么好的啊，陪女朋友出来还要忙工作，多没劲。”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虞若的耳朵里，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目光慢悠悠地落在陆昭脸上。 　　确实挺帅的。 　　而且偏偏是现在这幅满眼都是工作不理人的模样好像更有魅力了。 　　想到这里，虞若突然觉得刚才那个女生说的有点道理。 　　明明是出来陪她的，两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却把她晾在对面吃东西。 　　简直，渣男行为。 　　她把手里的东西扔回桌上，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过了一会，又抻头往陆昭的手机屏幕上看。 　　原本想快点确认完，给对方回复过去，可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随着动作若有若无地浮动，实在让人无法静心工作。 　　陆昭放下手机，抬眼，“看什么？” 　　“没什么。” 　　虞若托着脑袋，“我就是在想，我喜欢吃垃圾食品，又喜欢喝酒熬夜，还喜欢你。” 　　她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那你算是哪个分类啊？” 　　陆昭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抓住她放在桌沿的手。 　　她手掌很小，手指细腻纤瘦，握在手里像没骨头似的，轻而易举就能包裹进掌心。 　　陆昭捏着她的手轻轻揉了两下，鼻腔轻轻地“嗯”了声，低声说，“我也喜欢你。” 　　他语气带着一点轻挑，眼角垂着，直勾勾地盯着她，唇角还挂着隐隐的笑意，像是在传达着什么。 　　而这些建立在陆昭这张脸上的时候，杀伤力瞬间成千上百倍的增长。 　　虞若心脏猛地跳了跳，被他看得脸都快烧起来。 　　她连忙低头乱点着手机，“谁跟你说这个了。” 　　“你刚刚自己说的。”陆昭声音里都带上笑，“说喜欢我。” 　　虞若脸更红了，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你烦死了。” 　　吃这顿饭总共花了不到十分钟。 　　一个是饿得太久反而吃不下这么多油腻的东西，再一个就是从刚才开始陆昭像是故意的一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吃东西。 　　看得她心跳加速根本没心情继续吃下去。 　　饭后，两人没在商场里逗留，散步去了附近的广场。 　　虞若牵着陆昭的手，步子放得极为缓慢，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把流逝的时间一点点无限拉长。 　　今天是江城广场无人机灯火秀的预演现场，附近经过的人群全被吸引了视线聚集在一起，好不热闹。 　　于是他们也顺着人群聚集的方向，一路走到中间。 　　升起的无人机化作炫目的光点顶着空气迅速上升，变化成烟花的形状。 　　让人们不约而同的驻足，抬头仰望。 　　身旁的人却始终注视着她的脸。 　　虞若舔了舔唇角，忽然踮起脚尖凑到陆昭耳边，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陆昭笑了声，“还没到。” 　　望着周围起哄欢呼的人群，虞若也跟着笑起来，“心意到了就行。” 　　陆昭松开她的手，用一种圈住她的姿势站在她身后，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视线被他的手臂短暂遮盖，脖颈处突然一凉。 　　虞若低头，看到自己的领口突然多了一条亮晶晶的东西。 　　是之前她还给陆昭的那条项链。 　　虞若回头看着他，一脸不解。 　　陆昭伸手圈住她的腰，近乎虔诚地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新年快乐。” 　　天空飘下了细密的雪花。 　　在冷风拂过的寒冬，深蓝色的天空，灯红酒绿的繁华。 　　虞若安静地看着她，触碰上他染着碎光的黑眸，眼里就在也装不下其他。 　　心底积压着的情绪，也全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距离拉近。 　　陆昭的声音也逐渐在她耳边放大，带着几分缱绻。 　　“之前落下的，我以后都会补给你。” 　　你从前所受到的委屈。 　　从此我也将会尽我所能为你一点点抚平。 　　四周越来越静谧，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分不清是光影闪烁，还是她心跳加速的震颤，全部在这一瞬间定格。 　　虞若唇角微动，胸口随之起伏着，“那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陆昭垂眼看了她几秒，没有回答。 　　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微凉的唇瓣沿着唇线贴合，滚烫的鼻息覆盖下来。 　　缠绵而温柔。 　　“不管发生什么。”陆昭眸底沉黑，望着她的眼睛，“我都在。” 　　拥有的如此真实，才会让人失控。 　　她曾经讨厌他的霸道，对她的不管不顾，他们像是相隔两个世界，无法拥有交集。 　　可也却像现在这样。 　　喜欢着他的霸道，强烈的占有欲，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相互吸引。 　　他不仅仅是摄人心魂的蛊，浓烈呛口的香烟，剥夺视线的烟火，也是她视线所能触及，飘落的雪，额头轻柔落下的吻，呼吸交缠的距离。 　　是她的所有。 　　— 　　陆昭没来得及陪她多久。 　　当晚，新城在建游乐场突发坍塌事故，多名工人因此受伤就占据了各大新闻实时头条。 　　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新闻，工人过年加班却因事故受伤等关键词条的热度立刻飙升，网络上众说纷纭。 　　接到陆修诚的电话，陆昭连夜坐飞机赶到新城。 　　陆氏集团以及沐青的公关部加班加点召开紧急会议处理追责事件商讨应急措施，才把舆论压了下来。 　　沐青在江城的综合娱乐区也因此收到压力，短暂停业。 　　青禾成为此次事件最大的赢家，度假村和美术馆的活动顺利进行。 　　转眼，新年将至。 　　当天早上不到七点，美术馆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集合，进行最后的开展检查。 　　“我已经清点好了，等下来的记者人手一份。” 　　乐橙捧着一摞介绍资料匆忙地搬到展馆，拉住林初。 　　“对了，虞若刚才给我发消息说，开展的微博她已经编辑好草稿箱，到时候你直接登录官博发送就可以了。” 　　林初接过资料，看了眼腕表，“虞若怎么还没来？” 　　“啊。”乐橙说，“你不知道吗，她今天请假了。” 　　林初一怔，“请假？” 　　乐橙点头，“不过我也是刚知道，馆长说这边的准备就按照昨天虞若说的执行就可以了。” 　　听完，林初渐渐皱起眉头，捏着手里的资料所有所思，并没有说话。 　　江城时间十点，无界美术馆新年展正式开放。 　　前期美术馆不光与度假区联动，还有邀请了明星微博转发助阵，再加上新锐画家lumire国内独家专访，可是说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刚刚开馆，美术馆里就人流爆满。 　　工作人员穿梭在其中忙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到了专访的准备时间，几个人才得空聚集到场外短暂的休息一下。 　　不知道是谁突然想起来，“你说今天开馆的日子虞若怎么突然请假了？” 　　“是不是因为……” 　　“别瞎猜了，说不定人家临时有事呢。”旁边的人连忙扯开话题，“好了我看那边记者都到齐了，我们先到场内等着吧。” 　　一行人从后门绕到开放的采访场地。 　　身后经过两个拿着照相机的记者，正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听说那个画家今年才二十二岁，而且人家除了画画好像还在做策展，真是绝了。” 　　同行的人忍不住感叹道，“天生牛逼呗，有钱有才还有颜，我们想比也比不了……” 　　听到这话，几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林初捏着资料的手指慢慢收紧，像是难以置信一样，她咬了咬下唇，加快脚步径直走到场地内。 　　聚光灯下，站着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灯光透亮，女人的五官被照得极为清晰。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台上的人缓慢地转过头。 　　和她脑海中想象出的那张脸完全重合。 　　林初怔怔地望着台上，指尖一松，手里的资料撒了一地。 第六十二章 那别睡了。 　　虞若转身的那一刻, 台下掌声雷动。 　　她接过麦克风，弯腰对台下的所有观众鞠躬以回敬热烈的掌声。 　　灯光聚焦，她脸上的笑容自信又张扬, 像自带光一样。 　　乐橙望着她, 甚至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虞若为什么隐瞒自己是lumire的事实，可是在美术馆的这段时间，她实在是受到了太多非议。 　　她也知道如果没有虞若，无界的这两场展不可能做的这么顺利。 　　但她不过是普通员工，没法替虞若辩解什么的, 只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 　　直到现在她才有种终于出了这口气的感觉。 　　乐橙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立马拿出手机给她拍下照片, 反手就发到青禾的小群里去。 　　乐橙：[今天见到了lumire本人，也太美了！] 　　于是当天, 不光是美术馆，这件事也在青禾本部炸开了锅。 　　虞若的代号从“美术馆那个女的”成功的变成了“老大的画家女朋友”。 　　第二天一早虞若进到办公室, 就感受到了别样的注目礼。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淡定地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 　　乐橙端着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看到虞若来了之后立马兴高采烈地凑上来, “小鱼！你怎么来上班了？” 　　虞若顺手拿过她手里的饼干，随口道：“今天又不是公休日。” 　　乐橙眨巴了两下眼睛，依旧无法接受lumire就是自己同事这个事实, 她抬手掐了掐虞若的脸, “昨天那个是你吧？” 　　“不是我还能是谁。”虞若笑了下，“快点去工作吧，等会馆长来了看到你在划水又要生气。” 　　其实昨天不光是乐橙，所有同事看到台上的人是虞若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什么三角关系, 也不是因为心虚才不作任何解释。 　　而是人家就是lumire本人，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张姝楠本来说的就是事实。 　　SCAD高材生出身，专修策展管理，又是画家本人。 　　当时说她因为陆昭的关系才能进到美术馆做策展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而林初昨天没等专访结束，就脸色苍白地匆匆请假离开。 　　对于她请假的理由大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也没人在意。 　　浮躁的人心逐渐被忙碌的工作所冲淡， 　　昨天的专访算是打下了一个完美的开门红，今天美术馆的客流比昨天还要多，更重要的是下午高忆会作为特别嘉宾出席。 　　大家都马不停蹄地忙碌着手头的事情。 　　虞若从场馆出来后，直接走向别馆的休息室。 　　乐橙正捧着手里的采访资料站在门外等高忆，见虞若过来，她上前两步，“小鱼，等一下。” 　　“高女士在里面准备，不让别人进去。” 　　她抻着头往四周看了一眼，才小声吐槽道：“气场太强了，而且人还有点刻薄，挺恐怖的。” 　　虞若低头盯着地面，没说话。 　　半晌，接过乐橙手里的资料，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门外的声响，高忆拧起眉头转过身，刚准备说点什么，看到是虞若后她表情一怔。 　　“阿若？” 　　虞若没应，捧着资料走向前，在她身旁坐下，“有些东西需要和你提前核对一下。” 　　她语气温和，听起来没什么波动，言语之间却是非常明显的疏离感。 　　高忆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确认完采访稿，临走的时候，高忆突然叫住她。 　　“我知道你现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望着虞若的背影，“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今天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干涉你生活的权利，但你至少要有自己的判断。” 　　“之前在美国的事情我跟你道歉，现在我回国也是专门为了找你。” 　　高忆站起身，语气柔和了几分，“这两天你忙着工作也没空好好休息，今晚我定了餐厅，我们一起……” 　　虞若扶在门板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隐约透出了青白色。 　　“不用。” 　　她闭了闭眼睛，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开了口，“新年这种日子，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扫兴了。” 　　— 　　傍晚，温思灵早早在美术馆外面等她下班。 　　往常的新年虞若都会去温思灵家里待几天，今年也不例外，恰巧她在江城没有地方去，就连除夕夜虞若也是在温思灵家的别墅里过的。 　　上车之后，温思灵习惯性地跨到旁边给她腾出驾驶座，虞若却径直绕到副驾驶坐进去。 　　见她一幅神情萎靡的模样，温思灵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怎么了？” 　　“没事。”虞若把手里的画随手放在车后，缓慢地蹦出一个字，“累。” 　　她又注意到虞若带上来的画，“这是什么？” 　　“送给叔叔阿姨的，新年礼物。” 　　温思灵点点头，发动起车，想了想又往虞若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外面的雪还没有融化，路上稍微有些拥堵，到家的时候庄丽已经摆好一桌子菜等她们。 　　别墅外面的绿植上面错落别致地挂着红灯笼，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平添几分热闹。 　　听到外面的动静，庄丽连忙出来开了门。 　　“阿若你来啦！” 　　虞若上前抱了抱她，顺便把手里的画递给她，“这是送给您和叔叔的礼物。” 　　“昨天不是已经送给我项链了嘛。”庄丽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手里的画连连称赞，“真漂亮！等会我就让你叔叔挂到客厅里去。” 　　“哇。” 　　温思灵看着她们啧啧嘴，边脱外套边往屋里进，“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你女儿哦。” 　　庄丽瞥了她一眼，回头看向虞若，“阿若，这是你朋友啊？” 　　温思灵：“……” 　　四个人围在桌前其乐融融地看着电视。 　　虞若托着脑袋，偶尔听听庄丽和温思灵母女俩斗斗嘴，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虞若歪头看向屏幕。 　　陆昭：[吃饭了吗？] 　　虞若：[正在吃呢，你吃过了吗？] 　　陆昭：[还没，在开会。] 　　虞若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她眉心微微皱起。 　　紧接着陆昭又发来一条：[今天专访做的顺利吗？] 　　虞若知道她指的是高忆，动动手指回过去。 　　虞若：[还好，结束之后我就直接来温思灵家了。] 　　手机那头没了动静，虞若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却盯着面前的盘子微微出了神。 　　脑海中的不断回想起下午在休息室里高忆说过的话。 　　——“抛开别的条件不说，你知道陆昭家里的状况吗？” 　　——“他妈妈是自杀，因为陆修诚一直在外面养着女人，很早开始她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她去世没多久陆修诚就带着冯思微和陆垣进了家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一个人性格多多少少会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他现在能甜言蜜语地把你哄到手，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和他爸爸一样变成一个人渣吗？” 　　虞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袖，找不到安放之处。 　　她突然想起来当时陆昭蜷缩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痛苦的模样。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云淡风轻地跟她说起来陆垣的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悬在胸口，堵塞住呼吸。 　　酸涩的感觉像藤蔓一样在身体里缓慢攀爬，变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淹没。 　　很多事情她甚至已经记不清。 　　但只要一回想起来，那些关于陆昭的细枝末节，在脑海中一点点串联，就开始变得无比清晰。 　　她不敢想。 　　那种时候陆昭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人，就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看起来对于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外表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男人。 　　在那么小的年纪里，遇见了这种事情。 　　是怎么熬下来的。 　　她忍住喉间的哽咽，捏着手机突然站起身。 　　“抱歉，叔叔阿姨。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关门声。 　　温思灵和庄丽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温思灵：“我说什么来着，她今天就是不对劲。” 　　庄丽：“我的女儿，还用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温思灵：“……” 　　— 　　开完视频会，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 　　两个小时前，虞若给他发来了两条消息。 　　虞若：[我的男朋友吃过饭了吗？] 　　虞若：[你在哪呢还不回消息？] 　　陆昭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忙音响了很久，迟迟没有人接。 　　他这才注意到时间，随后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继续核对着新城项目的财务报表。 　　时针一点一点挪动，手边的酒也逐渐见了底。 　　他合上面前的电脑，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和虞若的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几个小时之前聊的那几句。 　　陆昭坐在沙发角落，拿过面前的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 　　“嘶”地一声，火苗舔上烟尾，猩红的火光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随即，烟雾消散在空中。 　　窗外清冷的夜空下的，是城市喧闹的万家灯火。 　　或许是酒精作祟，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虞若的脸。 　　在脑海中招摇而过，却又遥远碰也碰不到。 　　胸口躁动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他有些烦躁地扯松领带，看起了返程江城的机票。 　　没一会儿，虞若的电话打了进来。 　　陆昭靠回椅背，长腿交叠，按下接通，“还没睡？” 　　虞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男朋友一直没回消息，气得睡不着。” 　　陆昭笑了声，“我给你打的电话没看到？” 　　虞若低低地“哦”了一声，“可能是我在蹦迪没听到吧。” 　　仔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确实有些嘈杂。 　　陆昭沉默片刻，眯起眼睛，“蹦迪？” 　　他嗓音逐渐变得有些低沉，“我看你现在是长本事了。” 　　虞若没接他的茬，继续说，“你要睡了吗？” 　　陆昭冷笑，“我在熬夜工作，女朋友在熬夜蹦迪，这个觉要怎么睡？” 　　“那别睡了。” 　　走廊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是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陪我。” 第六十三章 礼物都送上门了。 　　门铃应声响起。 　　陆昭举着电话望向门口,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陆昭。” 　　虞若站在门口，见陆昭迟迟没有出来开门，她压低声音, “你要是现在不在里面就死定——” 　　没等她说完, 面前的门突然敞开。 　　她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扯了进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紧接着下巴被人抬起，带着浓厚酒气的吻不由分说的落了下来。 　　滚烫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上窜，虞若看着他长睫乌压压地覆盖下来，眼睛眨巴了两下的, 有点没反应过来。 　　房门大开, 走廊里一片寂静, 耳边全是唇齿贴合的暧昧声响。 　　羞耻感劈天盖地的席卷下来，虞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想要推开他, 却被扯住手腕拉进房间。 　　房门如愿以偿的合上，去换来更为强势的掠夺。 　　背脊贴上冰凉的门板, 虞若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男人就毫不犹豫的顺势而入，勾住她的舌轻轻啃咬, 甚至不给她任何回应的余地。 　　房间内暖气开得很低，她却莫名的开始发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若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 陆昭才微微松了手, 下巴搁在她颈间重重地呼吸着。 　　虞若皱起眉头，腾出手推了他一下，“你怎么又喝酒？” 　　陆昭依旧圈住她没动，像是在确认怀里的人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一样，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蹭了蹭, 声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从温思灵家里出来后，她就立刻买了最近的航班，还差点因为打不到车没赶上飞机。 　　当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在在凌晨两点赶到陆昭所在的酒店门口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疯了。 　　脑子里好像就只有一个念头。 　　想他。 　　想见他。 　　想告诉他，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在开门看到他的一瞬间，悬在胸口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 　　虞若抬头看着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来查岗。” 　　“哦。”陆昭低笑，“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 　　虞若哼了声，别开眼，“补给你的。” 　　“嗯？” 　　“新年礼物。” 　　陆昭挑眉：“在哪？” 　　虞若缓慢地眯起眼睛，从他怀里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指了指，“在这。” 　　“啊。” 　　陆昭低下头，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领口的位置，“那我能拆吗？” 　　“……” 　　虞若瞪大眼睛，抬手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下，“你是流氓吗！” 　　陆昭按住她乱动的手，低笑着，“来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虞若没好气地说：“告诉你了还能叫查岗吗。” 　　“那进来好好检查一下。”陆昭按开手边的灯，“里面有没有藏着别的女人。” 　　暗黄色的灯光充斥在偌大的套房内。 　　映入眼帘的沙发上，散落着陆昭随手脱下来的外套，桌面还摆着一只酒杯和他常抽的香烟。 　　空气里似乎有淡淡的冷杉混合烟草的气息。 　　她也不是第一次和陆昭共处一室，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地点，却莫名有些暧昧。 　　虞若站在门口的位置，磨蹭着没动。 　　陆昭定住脚步，突然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虞若磕磕绊绊道：“就是有点冷。” 　　陆昭随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去洗个热水澡吧。” 　　“……” 　　不知道为什么，场面好像变得更加奇怪了。 　　只不过赶着飞机折腾了一路，她也确实累了。 　　虞若舔了舔唇，慌张地错开视线，径直往浴室的方向走。 　　陆昭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逐渐蔓延。 　　— 　　水珠不断顺着发丝滚落下来，却也没浇灭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虞若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关掉淋浴，扯了条毛巾。 　　原本来找陆昭只是想着要陪陪他，可是现在却好像她主动跑过来想要发生点什么一样。 　　浴室里雾气缭绕，气温随着凝结的水珠不断升腾，她看着镜子里红透了的脸，懊恼地垂下头。 　　半晌，她又抬起头。 　　他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就算发生点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能怂。 　　对，不能怂。 　　思绪忍不住越飘越远，直到她吹干头发准备换上浴袍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她好像并没有带换洗衣物。 　　随手被她丢在洗手台上的贴身衣物也已经浸了水。 　　虞若手里拿着浴袍，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想了想在外面的陆昭，脸颊逐渐发烫。 　　于是，在经过漫长的心里斗争之后，她闭上眼睛，裹紧浴袍走了出去。 　　门外。 　　陆昭坐在沙发中央，面前开着笔记本电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见她出来，他偏过头，视线不由自主地从下往上滑。 　　她身上浴袍的长度刚好遮过小腿一半的位置，露出的一小截皮肤凝白，脚踝线条纤细。 　　脸颊因为热气有些微微泛红，长发垂在两肩，锁骨上还挂着刚刚滑落下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的全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儿。 　　陆昭喉间滚了滚，合上电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发尾，“头发怎么没吹干？” 　　虞若抬头看他，小声说：“麻烦。” 　　陆昭顺势按着她的肩膀，推进浴室，重新插上电吹风，人凑上来。 　　虞若往前一小步，把他手里的东西抓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浴室里还带着她刚洗过澡的湿气，沐浴露的味道极为清晰。 　　陆昭垂着眼，直接走到她身后，重新拿过吹风机，捏着她的发梢帮她吹干。 　　他动作很轻。 　　热气不断从头顶向下扫到脖颈，虞若两手撑着洗手台，逐渐有了点困意。 　　陆昭手里捏着她湿漉漉的发尾，透过镜子里面看她。 　　她半合着眼，后背有些松散地弯着，脊背与衣料贴合弓出流畅的弧度，以及——里面什么衣服都没穿的事实。 　　陆昭眼皮跳了跳，指尖猛地收紧。 　　虞若吃痛地低呼一声，扭过头，“你轻点儿。” 　　陆昭动作一顿。 　　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看着他手里拽着的头发，“疼。” 　　“……” 　　低软的嗓音配上她无辜的表情。 　　像是一瞬间变了味。 　　陆昭拔了吹风机，把电线胡乱缠了两下，背过身。 　　“你先出去。” 　　“嗯？”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哑，“我洗个澡。” 　　— 　　浴室门被合上，虞若坐到沙发前打开手机，给温思灵报了个平安。 　　随意堆叠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上面被压上了轻微的褶皱，她顺手帮他整理好搭在旁边的长椅上，又把领带也一同挂了上去。 　　空气里环绕着淡淡的香味，很熟悉，是陆昭身上的气息。 　　虞若有些局促的坐在角落，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呼吸不自觉地开始加快。 　　她其实没有在抗拒什么。 　　相反，从很早之前她就做足了心里准备。 　　可是偏偏真到了这种时候，虞若还是克制不住的觉得紧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电视机，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电视节目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遮盖不住浴室传来的细微响声。 　　没一会儿，水声停了。 　　虞若没抬眼，隐约感觉到陆昭走了过来。 　　面前被一道阴影遮盖，紧接着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一块。 　　洗完澡过后浓重的水汽缭绕在她周身，连同细微的呼吸声也一并靠在耳边。 　　虞若转过头，看到陆昭正垂眼看着自己。 　　他扫了眼电视屏幕，“不困？” 　　“这个电影还挺好看的。”虞若喉咙吞咽了一下，“看完最后一点我就睡。” 　　“嗯。”陆昭淡淡地收回视线，“我陪你。” 　　电视上正放送着一部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恐怖片，场景出现在一个破旧的山村，画面里幽深的树林配上诡异的背景音乐看起来有些恐怖。 　　陆昭倚进沙发背，盯着屏幕看了两眼，“没想到你还喜欢看这种东西。” 　　“……” 　　虞若有些尴尬，她两手放在膝盖上，努力装作专心的样子盯着前方。 　　周围的光线很暗，背景音乐也有些低沉。 　　两个人坐得距离很近，房间内除了电影的声音，只能听见陆昭在她耳边的呼吸声，声音微弱存在感却极为强烈。 　　虞若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而且房间里温度好像比刚才高了不少。 　　她伸手把垂在胸前的长发随意拢在脑后，露出脖颈，企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降温。 　　略显拥挤的沙发里，响起她动作窸窣的响声。 　　渐渐地，耳边的呼吸声突然重了起来。 　　电影正演到高潮部分，屏幕下方突然露出一张满脸带血的人脸，正缓慢地向上移动。 　　虞若向来胆小，虽然刚才都没仔细看电影的情节，可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画面吓到。 　　她手里的动作停住，望着突然搂向她腰间的大手，低呼了一声。 　　没等她叫出声，陆昭长臂一揽，虞若整个人就被遮住视线，整个人埋进他的胸口。 　　耳边女鬼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落到她耳廓滚烫又细密的亲吻。 　　湿软的舌尖贴着她的耳廓，渐渐下滑，带着轻微的刺痛感直击神经。 　　虞若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回过头，对上陆昭染上了浓重欲念的眼。 　　刚才还萦绕在她脑海里的恐怖画面，瞬间被这他的举动打消得一干二净。 　　陆昭视线落在她紧咬的下唇，喉结滚动了下，“害怕还看？” 　　贴在她腰间的掌心滚烫，男人身上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压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间内缓慢发酵。 　　虞若盯着他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仰脖蹭了蹭他的下巴。 　　“不想那么早睡。” 　　她垂下眼，小声道：“想和你多呆一会。” 　　这句话像是带上了某种暗示。 　　陆昭的呼吸声突然变得很重，抬手扶住她的脑袋，低头咬住她的唇瓣，舌尖往里探。 　　拉长的下颌线配上他喉结吞咽的动作，看起来格外欲。 　　虞若环住他的脖颈，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方向，顺应本能地回应着他。 　　宽大的掌心贴合她浴袍下摆，沿着细腻的皮肤肆无忌惮地上探，带着粗重的喘息扫过她的鼻尖。 　　她能感受到陆昭贴合在她身体上非常直接的反应。 　　虞若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抱紧他的肩膀，指尖不自觉的一点点收紧。 　　陆昭手指在她腰带的位置停留片刻，最后掌心按在她腰间掐了两下，亲了亲她的唇。 　　片刻。 　　他身体塌下来，撑在他身体两侧，肩膀塌下来，将她整个人收进怀里。 　　“要不要去睡？” 　　虞若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对现在的状况有些茫然，“去哪睡？” 　　陆昭额角的青筋绷着，低头蹭了下她的鼻尖，才哑声开口：“你去里面睡。” 　　听完，虞若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跟我一起吗？” 　　“想和我一起？” 　　陆昭弯唇笑了声，用指腹抹掉她唇边的水渍，“那你今晚可能睡不了。” 　　虞若抿着唇，看着他没说话。 　　陆昭撑起上半身，扶住她的后背把她抱起来，“不吓你了，快去——” 　　虞若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顺势跨坐到他腿上。 　　她发丝凌乱地垂在两肩，眼里氤氲着仍未消散的雾气，唇瓣红润，带着天然的媚态。 　　“你不是说要拆礼物吗？” 　　陆昭一愣，没反应过来。 　　虞若平复了一下呼吸，嗓子有点沙，“礼物都送上门了，你确定不拆？” 　　陆昭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闭了闭眼睛。 　　虞若皱起眉头，“你要是不……” 　　原本残存的理智因为她说的话全然崩塌。 　　没等她说完，陆昭仰起头，用力吻上她的唇。 　　虞若大脑一片空白，视线颠倒，随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起晃动。 　　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再也没有丝毫克制，掌心所到之处，每一寸肌肤都在肆意燃烧。 　　腰带早已不见踪影，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凉得发颤。 　　虞若微张着唇瓣，胸口一下又一下地起伏，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意识逐渐涣散。 　　“你先停一下……” 　　她双手推着陆昭的肩膀，尾音发颤，“去里面……” 　　“停不了。” 　　陆昭动作没停，轻咬着她的锁骨。 　　一片黑暗里，他近在迟尺的喘息声像浪潮一样拍打上来。 　　“就在这儿。” 第六十四章 起床气？ 　　开着静音的电视屏幕, 晃动出浅蓝色的细碎光影，悉数落在陆昭的侧脸上。 　　虞若视线雾茫茫的。 　　眼前是他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深邃的眼窝, 和深不见底的瞳孔。 　　胸口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起伏, 心脏就快要跳出胸口。 　　她紧咬住下唇，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回，回房间啊……” 　　堆叠在角落的衣物随着动作滑落到地毯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随着门板合上的声音，氤氲的热气在无尽的黑夜里静谧的扩散。 　　房间里仅存的冷气被全然覆盖。 　　虞若的意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只有眼前的人无比清晰。 　　床单被她抓出凌乱的褶皱, 意识像潮水, 汹涌的翻滚，再被拉着退落。 　　头顶的吊灯映照出斑驳的虚影, 忽近忽远在她眼前闪过。 　　…… 　　到最后，虞若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无力地趴在床上，任由凌乱的长发散落在被单上。 　　陆昭手臂垫在她脑后，手指轻轻扫过她耳边的碎发, 替她挽到耳边。 　　他目光一寸寸落下来，刚刚冷却下来的温度，仿佛又重新灼烧了起来。 　　感受他掌心不安分的动作, 虞若睫毛颤了颤, 讨好似的转身抱住他，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我想睡觉……” 　　陆昭喉间微滚，没再动作，顺势搂住她低哄道, “嗯，睡吧。” 　　虞若实在是困了，没有力气做出多余的反应，眼皮一点点沉了下来。 　　恍惚间好像听到陆昭贴在她耳边说着，“我会对你好的。” 　　他声音很轻，听不真切。 　　可是虞若却终于枕在他臂弯里安心的入睡，一夜无梦。 　　— 　　这段时间因为美术馆和高忆的事情身心俱疲，虞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午后的阳光肆意充斥在房间内，有些刺眼。 　　虞若想要起身把窗帘关紧，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没想到昨天陆昭说她一晚都睡不了，还真的把她折腾到了清晨。 　　虞若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而后伸出手臂向旁边抱过去。 　　身旁除了冰凉的床单，空无一物。 　　她视线恍惚着，眯起眼睛在被单凌乱的褶皱上停留了一会儿，撑着床板坐起身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酸痛后知后觉的在全身蔓延，虞若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缩回被窝，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 　　上面停留着四个小时之前陆昭发来的消息。 　　陆昭：[我先去趟项目那边。] 　　陆昭：[醒了记得叫前台，给你准备了衣服和吃的。] 　　虞若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哪来这么多精力，一夜没睡还能按时跑去上班。 　　她动动手指回过去消息，而后起身走去浴室洗漱。 　　没一会儿，门铃响起来。 　　虞若重新裹上浴袍，打开房门，服务生扶着小推车站在门外。 　　“您好，这边给您准备的点心，还有陆先生托我给您带来的衣物。” 　　“谢谢。” 　　她轻声道谢，微微侧身接过推车，却发现服务生对上她的视线后立马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虞若往玄关处的穿衣镜上扫了一眼，看到自己脖颈处散落着细碎的吻痕，从锁骨一路蔓延至胸口。 　　她下意识拉紧领口，向后退了一步。 　　“祝您用餐愉快。” 　　本着职业素养，服务生只是颔首报以微笑，转身离开。 　　虞若站在原地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往屋里走。 　　好巧不巧的，她一转头就看到躺在沙发上领带。 　　那条她好心帮陆昭收起来，却无形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领带。 　　记忆想在这一刻按下了开始键，身体上的记忆开始不自觉的苏醒。 　　昨晚在她的坚持之下，陆昭听了她的话，放弃了在沙发上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最后一点耐心全部耗尽，还是已经丧失理智。 　　床头的台灯都被他扫落，在地毯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虞若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却对上陆昭的眼。 　　他手臂撑在她身侧，低头咬着她的唇瓣，“走神？” 　　“……” 　　他声音很哑，滚烫的气息像带着电流，燎过她的耳际。 　　虞若胸口猛地一跳，连忙摇头，朝他伸出双手。 　　结果下一刻，陆昭伸手将她的双臂反剪到头顶，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极为强势地对着她的唇压下去。 　　唇齿交缠辗转，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捏住他平整的袖口，收紧，褶皱从她指缝间溢出。 　　想到这里，她抬起手，看着手腕处一圈暗红色的印记，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八百六十遍。 　　弄成这样！ 　　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这是人干的事吗！！ 　　门铃再次响起。 　　猜想或许是刚才的服务生忘记什么事情，虞若对着镜子好一通整理，才上前开门。 　　看到门外那张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的脸之后，她眯了眯眼睛，几乎没有停顿的抬手推上门。 　　陆昭眉梢微挑，长腿前伸一步，挡住了她的动作，拉开门走进来。 　　注意到虞若不善的视线，他偏头看她，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浴袍，而后缓慢地开口，“起床气？” 　　虞若扯开自己的领口，没好气的点了点，“你还是人吗？” 　　浴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敞开，光线打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浅浅的光泽，上面散落着细碎的红色印记。 　　陆昭喉结滚了滚，顺势把她拉过来，“不是。” 　　他低下头，伸手替她拉上领口，目光却带上了灼热的温度，“所以你少勾引我。” 　　“……”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蹭到她的脖颈，气氛莫名变得炙热起来。 　　昨晚的一幕幕亲密的瞬间重新浮现在脑海，虞若忍不住觉得一阵缺氧。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陆昭昨天那副温柔又带着极致占有欲的模样，像是蛊惑着人靠近，不自觉地渴求更多。 　　而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神态和昨晚判若两人。 　　却又能顶着这幅衣冠楚楚的模样，说出这种话。 　　虞若看着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禽兽”这两个字。 　　她手腕扭动了两下想从他怀里挣开。 　　陆昭无视掉她的挣扎，直接拦腰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换衣服吧，下午带你去玩。”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搂着他的肩膀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我脖子上都是吻痕怎么出门见人啊！” 　　陆昭眉头轻皱了一下，按着肩膀直起腰，指着推车上的纸袋，“给你买的高领。” 　　哦。 　　那你还真是贴心哦。 　　虞若接过袋子，注意到陆昭的动作，“肩膀怎么了？” 　　陆昭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没事。” 　　“……” 　　虞若根本不信他，伸手扯住他的领带拉过来，解开两颗纽扣往里看了一眼。 　　看到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外加几道结了痂的抓痕。 　　顿时，虞若觉得有些心虚，慢吞吞地替他把纽扣系好，硬着头皮问了句，“疼不疼？” 　　陆昭俯身靠近了些，指尖轻轻触碰过她领口下的那些红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应该没你疼。” 　　“……” 　　知道他说这话另有所指，虞若没说话，拎起纸袋红着一张脸走进浴室。 　　换好衣服出来后，陆昭又坐在沙发前忙起了工作。 　　“你今天下午不用去项目那边了吗？” 　　陆昭点头，“基本处理完了，先陪你。” 　　看着他一夜没睡还要挤出时间陪自己，虞若有些心疼。 　　“你要是没忙完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闻言，陆昭抬起头，“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出去玩。” 　　他合上手边的电脑，扯了扯领带，意晦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要不干点别的？” 　　“……” 　　— 　　等到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虞若顶着一脸倦容坐在小吃摊前的时候，突然想起温思灵说过的话。 　　——“你家陆叔叔毕竟已经三十岁了，要是和你在一起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亲密的想法，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此时此刻，她深有体会。 　　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因为自从打破了最后一层亲密关系之后，陆昭好像就已经不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了。 　　像极了…… 　　她盯着对面人模狗样的男人，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衣冠禽兽。” 　　陆昭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刚才在房间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伸出指腹，替她擦掉唇边渗出的汤汁，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说你很——” 　　“……” 　　虞若气急败坏地上前捂住他的嘴，“你闭嘴！” 　　— 　　为了方便工作，酒店就在新城分公司旁边，在附近吃完晚餐后，虞若顺便陪他去公司里拿个文件。 　　之前一直没听说过青禾在新城还有分部，在看头顶沐青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忽然间回忆起陆昭接到消息去出差的那天，恰巧也是新城游乐场出事的那天。 　　她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昭沉默了两秒，“帮陆修诚处理一些事情。” 　　虞若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和陆垣有关吗？” 　　“嗯。”陆昭轻笑，“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 　　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在安抚，“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下来。” 　　虞若点点头，“好。” 　　陆昭临时办公室在十六层，刚出电梯间，他就瞥见里面微弱的光亮。 　　他脚步没停，径直往里面走去。 　　陆垣正站在里面的隔间翻找着什么东西。 　　自从沐青出事之后，陆修诚大发雷霆，一气之下给他停职不说，还把他调回陆氏接着反思的名义限制他的活动。 　　但是陆垣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 　　陆修诚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调查他。 　　办公室里堆叠着各种文件，找了一圈，陆垣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没找到游乐场项目的清查账目表。 　　他拿出手机刚准备给秘书打个电话，身后突然覆上一道阴影，紧接着灯光大亮。 　　“这么晚了来这儿。” 　　陆昭站在他身后，指尖夹着一份资料对着他晃了晃，“找这个？” 　　陆垣脸色一僵，冷笑了声，“这是我的公司，我想找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沐青的执行总裁已经停职，现在由陆氏全权代表。” 　　陆昭视线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而后笑了，“而且这间，现在是我的办公室。” 　　“……” 　　“还想要什么，我可以一起找给你。” 　　陆垣知道，从一开始陆修诚就没信任过他，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去找陆昭，想着把他架空出去。 　　所以从很早他就做好了准备，趁着陆修诚身体一天不吐一天，和陆氏的其中一位股东暗中勾结，想要找机会逼他让位。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项目居然出现了问题，帮他做账财务也因为清查暂时停职。 　　陆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陆修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当年的事情我也是受害者，你真的那么恨他，就应该和我一起！” 　　他几乎是被慌张和愤怒冲昏了头，眼眶准建变得猩红，“反正在他眼里你也是个背叛者，你以为搞垮我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 　　良久。 　　他抬起头，低声重复着，“也？” 　　似乎是觉得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极为可笑。 　　陆昭扶着桌角，笑得胸口都震颤了起来，“我确实恨他，但是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 　　“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那不如先猜猜。” 　　陆昭向前走了两步，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你的下场是什么？” 第六十五章 尝尝。 　　正值新年假期, 整个大厦里面基本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班的职员分散在大厅的角落。 　　虞若坐在一楼的休息区，安静等待着陆昭。 　　她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大概能猜到现在的情况。 　　可是陆昭从来不是那种会因为几句话就听信于别人的人, 所以现在他选择帮陆修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而那个理由八成也和陆垣有关。 　　知道他和陆垣的关系后，再联想到每次陆昭和他见面过后的场景，虞若只觉得一阵后怕。 　　好在没一会儿，陆昭就从楼上下来。 　　看他两手空空，虞若走上前, “文件呢？” 　　“下午应该是被我带回酒店了。”陆昭顺势牵过她的手, 轻声问, “时间还早，想去哪玩？” 　　隐约感受到他情绪明显比刚才差了些, 虞若扯着他的手边往歪头边说，“听说新城的夜市很有名, 我们去看看吧。” 　　走出大厦。 　　外面下起了雪，细密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很快在地面上笼罩上一层薄雾。 　　街道上人来人往, 灯火通明，显得热闹非凡。 　　夜市其实距离这边不远，只不过虞若懒得走路, 两人就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市中心的地铁站人格外多, 虞若和陆昭一前一后站在扶梯前。 　　怕她被别人挤到，陆昭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护在她身后的扶手旁。 　　虞若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极为熟悉。 　　“你知道吗。” 　　“距离我们上次一起坐地铁——”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已经过去了七年的时间。” 　　“上次你还是个小屁孩儿。” 　　虞若抬头瞪他, 极为不满地冷笑了声，“你当时也是个老男人。” 　　陆昭歪了歪头，盯着她的脸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眼里逐渐染上了几分笑意。 　　“小屁孩还老想着吃我这个老男人的豆腐。” 　　虞若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怎么吃你豆腐了！” 　　扶梯逐渐要下到底，陆昭望着前面挑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了四个字。 　　“投怀送抱。” 　　“……” 　　几乎是一瞬间，记忆涌现回脑海。 　　虞若转过身，摸了摸鼻子，“我没有，我那是……”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脚下就被扶梯的收口绊住，脚尖猛地一停，整个人向前倾。 　　身前的男人却像是做好了准备一样，两只手环住她的腰，掌心一收，把她放下电梯。 　　空气一瞬间凝固。 　　虞若贴在陆昭胸前，百口莫辩。 　　紧接着低哑的嗓音夹杂着细碎的笑声，贴着她的耳畔传过来，“嗯，你没有。” 　　“……” 　　— 　　从地铁站出来，两人并肩走进夜市。 　　夜市里摊位错落，映入眼帘的商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食物的香气。 　　虞若顿时被前面的小推车吸引了视线。 　　车前聚集着几个小孩子，其中一个女孩拿到刚做好的棉花糖，举高了手臂一路小跑到妈妈怀里炫耀。 　　她没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陆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吃？” 　　虞若摇了摇头，小声说，“我又不是小孩。” 　　注意到她目光依旧落在小女孩手里的棉花糖上，陆昭低笑了声，捏了捏她的掌心，“在这等我。” 　　“哦。” 　　虞若应声，看着他径直往棉花糖摊走过去的背影，唇角翘了起来。 　　想着排队时间应该挺久的，虞若抻头看了一眼，转身望向一旁售卖耳饰的小摊。 　　她随手拿起一副，“可以试戴吗？” 　　店员打开玻璃箱，把耳环取出来递给她，“可以。” 　　虞若对着镜子，取下自己原来戴的那一幅放在手心。 　　眼前的视线忽然变暗，余光瞥见镜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人影，正站在一旁打量着她。 　　虞若动作一顿，转过头。 　　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伸手的年轻男人神色慌张了一下，连忙礼貌地后退，“不好意思。” 　　说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虞若没动，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 　　“那，那个……” 　　灯光打下来，男人的脸上挂着细微的红晕，望着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虞若抬眼，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让面前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他愣了半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试探着开口，“能加个微信吗？” 　　“不能。” 　　没等虞若开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男人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陆昭看过来的视线。 　　他立马明白怎么回事，连连道歉，“抱歉抱歉。” 　　等男人走后，陆昭的视线仍旧盯着他的背影不放，神色难以揣测。 　　虞若唇角的笑意不减，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吃醋了？” 　　陆昭没说话，把手里的棉花糖递给她。 　　虞若偏头看着他，掌心在他眼前晃了晃，“陆昭？” 　　她笑了下，揪下一小块棉花糖喂到他嘴边，“尝尝。” 　　看着他不悦的表情，虞若觉得好笑，在他张嘴的一瞬间收回手放到自己的嘴巴里。 　　“男朋友买的棉花糖，确实比自己买的甜一点。” 　　陆昭垂眼，盯着她探出唇边的舌尖，突然低下头，扶住虞若的后颈，嘴唇贴了上去。 　　虞若下意识闭上眼。 　　任由他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在她的口腔里肆无忌惮地扫过一圈。 　　她甚至听到了细微而又清晰的，喉间吞咽的声音。 　　整个过程也不过两三秒的光景。 　　人来人往的街道里，虞若一瞬间涨红了脸。 　　她伸手推开陆昭，把头埋下去完全不敢抬眼，捂住嘴巴低声道：“在外面呢！” 　　半晌，头顶传来陆昭的声音。 　　“是挺甜的。” 　　“……” 　　手里的棉花糖差点掉到地上。 　　虞若一手拿着糖，一手挡住脸，加快脚步往前走。 　　陆昭看着她的动作，眼里全是笑意。 　　— 　　才转了一条街，陆昭的手里就拎满了大包小包。 　　虞若还意犹未尽的停留在摊位前，不知道又在买什么东西。 　　陆昭站在她身后，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外拉离了一些，“还买？” 　　“你知道出来玩的意义是什么吗？” 　　没等他回答，虞若就掏出手机对准二维码点下付款，“当然是买东西啊。” 　　她捏着手里刚买的小物件，心满意足的装进挎包，顺势挽住陆昭的手臂，“我们去前面的广场吃点东西吧。” 　　新城的天气比江城的要稍微暖一些，听说这里很少下雪。 　　虞若捧着手里的奶茶，抬头望着天空。 　　“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雪了。” 　　她伸手接过一片雪，“那时候我总缠着家里的阿姨陪我出门玩雪，玩到天黑才回家。” 　　想到这里，虞若笑了起来，“还因为玩太久感冒被妈妈骂过。” 　　“后来阿姨因为家里人生病，不得不回老家。没人陪我，好像下雪天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你还记得我去美国那会儿吗？”她没在意陆昭的回应，自顾地说着，“我那时候觉得每天都活的一样，真的没什么意思。” 　　“老天就像在和我作对一样，任何期待的事情总会落空，所以我尽量让自己对所有事情都没什么期待。” 　　陆昭看着她，目光闪烁了下，轻轻把她揽进怀里，“对不起。” 　　虞若把下巴埋进他的颈窝，摇摇头，“但是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期待也是可以实现的，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贯穿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幻想，真切的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 　　所以她希望，陆昭也能够如此。 　　虞若吸了吸鼻子，拉过陆昭的手腕，从口袋里翻找出刚刚在小摊上买来的红绳，小心翼翼地给他套了上去。 　　“喏，送给你的。” 　　“嗯？” 　　“生日礼物。”虞若定定地看着他，“补给你。” 　　她眼角弯着，张开手臂，用力圈住他的肩膀，像是安抚一般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 　　“之前没有的，我也会慢慢补给你。” 　　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一个人。 　　我也会像你陪我一样，永远陪着你。 　　雪被风吹了又散，在万家灯火中摇曳而过。 　　这种场景，这么多年里，陆昭忘记已经看过多少次。 　　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的想要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小姑娘站在他的面前，冻红了鼻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拉远，落雪无声，周围的黑暗也全都消失不见。 　　有光照了进来。 　　光的尽头是她。 　　似乎是觉得说这样的话有些别扭，虞若垂着头，没敢看他的眼睛，一股脑地自言自语。 　　“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不想说，但是你现在有我，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 　　她小心翼翼地抓紧陆昭的衣角，正努力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陆昭却牵住她的手。 　　“嗯。” 　　他哑着嗓子，一把把她纤瘦的身体按进胸口。 　　心跳震颤的声音，一下一下，触碰着她的发顶。 　　虞若从他怀里探出头，柔软的发丝垂在两颊，漆黑的瞳仁像染上了光。 　　陆昭和她对视着，喉结滚动，俯身凑近了些，叫着她的名字，“虞若。” 　　“只要你想——” 　　虞若头微仰着，怔怔地望着他。 　　深蓝的夜空，只能看到他眼里的繁星。 　　她感觉到，温热的触感，顺着额头一路向下，顺着眉心落到鼻尖。 　　伴随着陆昭清晰而又坚定的声音落到唇边。 　　“命都是你的。” 第六十六章 乖，在家等我。 　　陆昭在新城的工作并没有结束, 美术馆那边虞若又只请了一天假期。 　　于是第二天一早虞若就坐了最早的航班赶回去，继续忙碌着美术馆的事情。 　　自从lumire的身份在青禾传开之后，一连几天, 她感受到了从进公司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善意。 　　连之前和张琳关系好的那几个人, 都开始在工作之余主动和她搭话，想要搞好关系。 　　这种气氛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午休时间，眼看着那几个人又要凑上来约她吃午饭，虞若直接合上手里的电脑，拽着乐橙就往美术馆外面跑。 　　两人在附近的粥铺落座, 乐橙捏着手里的汤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怎么觉得咱们美术馆现在变成动物园了啊？” 　　她抬起手在虞若眼睛上比划了两下, “正好你现在也挺像熊猫的。” 　　虞若把碗里的葱花挑出去, 叹了口气，“烦都烦死了。”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 平时你安排个事情那帮人推三阻四。”乐橙说，“现在配合度超高, 工作效率直接翻倍。” 　　说到这里，乐橙突然想起来问，“你和林初有什么矛盾吗？” 　　虞若抬眼, “什么矛盾？” 　　“开展那天看到你她脸色就不太好，请了长假。”她压低声音，“听说还跟馆长申请想调去总部。” 　　“……” 　　虞若用汤勺搅动着面前的粥, 没说话。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虞若扫了眼来电显示, 按下接通。 　　隐约听到是钱曼的声音，乐橙托着脑袋等她打完电话，问了一句，“钱曼？” 　　“嗯，要去青禾那边开个会。” 　　“啊……”她表情有些失落, “那你今晚是不是要从青禾直接下班了？” 　　虞若笑道：“想约我？” 　　“是啊，新年回不了老家也不能出去玩，时间全献给工作了。”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怎么样？晚上有空吗？” 　　虞若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有空倒是有空。” 　　“那我下班去找……” 　　“但是今天我男朋友回来。” 　　“……” 　　“没关系，他今晚应该也没空和我见面。” 　　“打住。” 　　乐橙把剩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摇了摇头，“和上司抢女朋友，你是想搞死我吗？” 　　“……” 　　— 　　开展期间的工作没有那么忙，作为晚上不能陪她的补偿，虞若和乐橙在外面喝了杯咖啡才去青禾。 　　路上有点堵车，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距离会议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虞若从电梯间出来的时候就直奔钱曼的办公室，压根没注意到整间公司的气氛都有些微妙。 　　看到办公室没人，她随手拉住宣传部的同事，“钱曼姐呢？” 　　“所有主管都被叫到楼上开会去了。” 　　那人之前和虞若的关系不错，见她一副在状况之外的样子，她往四周看了一眼，把虞若拉进茶水间。 　　“听说沐青出事了，还没有新闻出来，但是高层已经传开了。” 　　话音刚落，茶水间外面突然闹腾了起来。 　　原本还坐在工位上的人，全部举着手机和身旁的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虞若也跟着拿出手机，紧接着看到手机上的新闻推送。 　　五分钟前刚刚爆出来的新闻，并且段时间内 #新城游乐场安全事故# #沐青执行总裁涉嫌挪用项目款# 这些词条迅速霸占了各大新闻的头条。 　　“卧槽！这也太快了，沐青这次绝对完蛋了。” 　　“我下午在楼梯间听到副总好像在和老大通话，这事应该是老大先知道的。” 　　“废话，不是他先知道还能是你先知道吗？” 　　“……” 　　与此同时，陆昭的消息也弹了出来。 　　陆昭：[上飞机了。] 　　虞若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新闻里，她盯着陆昭的消息看了两秒。 　　虞若：[几点到？我去接你。] 　　陆昭：[不用，落地之后还有点事儿需要处理。] 　　陆昭：[晚上想吃什么？] 　　这段时间陆昭在聊天框里出现的次数都少之又少，虞若想了想，动动手指敲了几个字。 　　虞若：[我想去你家。] 　　突然又觉得发出去的话有些歧义，她抿着嘴唇又补充了一句。 　　虞若：[吃清水面。] 　　— 　　空姐正穿梭在机舱里检查行李架。 　　陆昭看着屏幕上发来的消息，弯了弯唇角。 　　他没再打字，点开聊天框，用语音给她回过去一个“好”，而后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靠上椅背闭了会眼。 　　几乎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这一觉并没有睡沉。 　　两个小时后再打开手机时，微信的消息已经变成“99+”，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陆昭拖着行李箱从vip通道边往外走，边扫了眼群里的消息，顺便给杨明回了个电话。 　　“陆总，您下飞机了吗？我马上就到机场了。” 　　他抬眼，看着停在他面前的黑色轿车，轻笑了声，“不用，两个小时后，在市中心医院等我。” 　　司机站在一旁安静地等他通完电话，才转身替他打开车门。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最后在医院门口停下。 　　陆修诚的病房在十六层。 　　没等陆昭进门，玻璃杯的碎片随着一声闷响，飞溅到门边。 　　陆昭身体偏了偏，向前走了两步，身后的秘书微微欠身替他们关上门。 　　“我要你调查陆垣。” 　　陆修诚坐在病床上，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谁允许你把新闻放出来的！” 　　“之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 　　陆昭顺势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长腿交叠，“不然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帮你处理沐青的烂摊子是为了什么？” 　　“陆垣的事情我说过，不能操之过急，就算查出来有问题也要交到我手上！你知道这一下午陆氏的股价跌了多少吗！” 　　陆修诚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公司了？！” 　　闻言，陆昭轻笑了声。 　　他从桌上拿过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缓缓道：“不想。” 　　他当然清楚陆昭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当下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就是彻底丢弃到陆垣，然而丢弃的同时，也等同于变相在股东面前公布了陆昭接班人的身份。 　　而且陆昭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他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陆修诚没再说话，只是沉默。 　　手里的烟不知不觉燃到尽头，陆昭扬手把烟蒂掷进面前的玻璃杯，起身走到陆修诚面前。 　　“一个野种。” 　　他缓慢地抬起眼，丢下一支录音笔，“总不能比你打拼半辈子得来的陆氏更重要吧？” 　　— 　　杨明的车还没到，陆昭从病房出来之后，去了三楼的露台，拨通虞若的号码。 　　“你到江城啦！” 　　对面像是在等他的电话一样，忙音只响了一声，就立刻传来她的声音。 　　陆昭后背靠在栏杆上，迎着对面大厦映照下来的光线，连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在哪？” 　　“今天提前下班了，在思思店里。”虞若百无聊赖地举着手机，尾调拖长，“要不要我去找你？” 　　轻软的嗓音隔着话筒挠过耳膜，陆昭觉得胸口有些痒，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声音也带上了笑意，“不是要去我家吗？” 　　虞若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哦”了一声。 　　半晌，她慢吞吞地开口，“回来之后你应该就没有那么忙了吧？” 　　“嗯。”屋顶的露台里没有人，空荡荡的，陆昭的声音也放低了一点，“明天休假。” 　　楼下穿梭的车流汇集成一个个虚焦的光点，风钻过光秃的枝桠窸窣作响。 　　谁都没有再说话，隔着微弱的电流声，却也知道对方传递过来的情绪。 　　虞若靠在沙发里，探出一只手缠绕着肩上的发丝，垂下来的小腿荡了几荡，“那你几点能回来？” 　　陆昭转身撑在露台的边缘，无声地笑了下，刚抬手看着腕表， 　　“我在中心医院这边，等杨明来了我就——” 　　楼下突然传出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这个时候，耳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余光瞥见那个从车上下来神色慌张的身影，他缓慢地眯起眼睛，“乖，在家等我。” 　　说完，陆昭挂断电话，推开安全门走了出去。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虞若举着手机怔了一会，才缓慢地回过神，端起手边的杯子。 　　刚喝了一口，虞若差点喷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咖啡。 　　“这是什么东西？” 　　温思灵坐在沙发另一头，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你小点声！” 　　虞若：“怎么了？” 　　温思灵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咖啡师还在里面呢。” 　　虞若拍掉她的手，“做成这样也能叫咖啡师？” 　　“当然。”温思灵不以为然，“他长得很帅。” 　　“……” 　　“不过正好，我觉得这杯咖啡很适合你。” 　　“？” 　　“你现在整个人都让我觉得很甜腻。” 　　她瞥了虞若一眼，十分淡定地接过她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需要感受一下单身的苦涩。” 　　“……” 　　— 　　或许是下午看到陆垣的新闻让她感到顾及。 　　和陆昭通过电话之后，虞若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没再温思灵店里久留，去超市买了些食材直接去了陆昭家。 　　小黑被暂时放到江林那边寄养，一进门，家里空荡荡的。 　　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然后跑去厨房里烧了壶开水，顺便给陆昭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对方都没有接通。 　　虞若边等着，边拿出刚买的蔬菜塞进冰箱。 　　直到手里的食材全部整理完，陆昭还是没有接电话。 　　平时就算开会或者有什么急事，陆昭也会提前告诉她，从来不会漏接她的电话。 　　胸口烦闷的感觉挥之不去，虞若轻轻叹了口气，坐到地毯上打开电视机。 　　有了电视节目的背景音，房间里才算充斥上了一点人气儿。 　　她捞过一个抱枕放在腿上，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关于沐青的关键词。 　　经过一个下午，这件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连陆氏也跟着上了热搜。 　　看到陆垣这两个字，虞若觉得心烦意乱，关掉微博把手机扔到一边。 　　屏幕上跳动的光线系数落到茶几上，她余光瞥到隔板下面倒扣着的相框。 　　虞若扯住相框一角，把它拉了出来。 　　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女人笑脸盈盈，身旁还站着一个长相清隽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逐渐张开，变化成她记忆中成熟英朗的眉眼。 　　虞若之间轻轻扫过他上扬着的嘴角，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极为陌生却又熟悉的场景。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桌面上连续的震动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就炸了锅的工作群，还有几条乐橙发来的私信。 　　乐橙：[小鱼，你现在和老大在一起吗？] 　　乐橙：[有人在中心医院看到老大的车，好像是出了事故。] 　　虞若胸口猛地跳了跳，飞快点开群聊看了一眼。 　　看到某个同事在里面发了一张模糊的图片。 　　两辆相撞的车停靠在路边，其中一辆的车身损毁严重，旁边还站着两名警察。 　　沉默几秒，虞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自己往那个可怕的方向上去想。 　　她平复着呼吸，从通讯录里翻找出杨明的号码。 　　或许是颤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屏幕里弹出来的消息。 　　虞若垂眼，立刻看到了上面截图的新闻推送。 　　[2月20日晚，江城市中心医院发生一起恶意伤人事件，接报后警方立即赶到现场，目前犯罪嫌疑人陆某已被控制，据知情人士透露该男子系沐青集团现任执行总裁……] 　　虞若怔怔地望着那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晚风拂过，忽而飘起了雪。 　　街灯洒下光亮，细密的粉沙在灯光下轻飘飘的浮沉。 　　所有可怕的想法在一瞬间淹没上来。 　　视线模糊成一片，眼泪顺着下巴滴下来，在衣料上晕染成一小片水迹。 　　冰凉的触感渗透进皮肤，冷得刺骨。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掉眼泪，踉跄地起身往外跑。 　　门应声合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还回荡着他的声音。 　　——乖，在家等我。 第六十七章 人家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夜晚的江城灯火辉煌, 鳞次栉比的高楼被细雪笼罩上一层薄雾，光线透出来，充满了冷冰冰地繁华。 　　黑色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陆垣急匆匆地往电梯间走。 　　下午新闻爆出来之后, 项目的工人联合起来闹事，事情现在越闹越大，连陆氏的高层也对他施压让他去接受调查平息众怒。 　　所以就算他知道这件事除了陆昭之外和陆修诚脱不了干系，他也只能去求。 　　无论如何，陆修诚都只能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屏幕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往下跳, 然后“叮咚”一声, 电梯门缓缓在他面前敞开。 　　里面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影, 中间的缝隙一点点扩大，直到门后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陆垣动作瞬间僵在原地。 　　夜晚的住院部极为安静, 冷白色的灯光打下来，周围空无一人。 　　陆昭站在电梯里, 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扫视了一眼，而后笑了声。 　　“我以为沐青的事情就够你忙的。” 　　他抬了下眉梢，懒洋洋地开口, “没想到你还有空过来当孝子。” 　　“你他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陆垣瞬间变了脸色，向前两步抓住他的衣领，“当条狗就这么开心？你信不信我把你当年那点脏事儿全捅出来！” 　　陆昭似乎也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生气, 反而笑了起来, “知道陆修诚为什么查你吗？” 　　“……” 　　陆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胸膛起伏着，连声音都变了调，“你跟他说什么了？！” 　　他垂眼盯着陆垣，脸上的笑容有些腥气, “或许你去求求陆修诚，他还会可怜可怜你，让你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见上一面。” 　　“你他妈给我闭嘴！” 　　陆垣眼眶猩红，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推到电梯里，“流着陆修诚的血又怎么样，把自己亲妈克死，又被亲爸赶出家门。” 　　他扬起拳头对准陆昭的脸挥了过去，“一个被抛弃的垃圾在这装什么装！” 　　下一秒，陆昭闪身躲开他的拳头，反手钳住他，掌心用力推了出去。 　　电梯猛地一晃，陆垣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陆昭对着金属墙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后伸手关掉电梯门，按上顶楼。 　　后背撞到侧面的扶手，陆垣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笑着仰起头。 　　“戳到你痛处了？” 　　陆昭站在他面前，缓慢地蹲下来，眉眼隐匿在黑暗中。 　　“把话说清楚。”他伸手拽出陆垣额前的头发，用力向上提，“我是什么？” 　　眼前不断浮现出谢青亦清瘦的身影，那个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过的画面。 　　理智逐渐被那些阴暗的冲动所掩盖。 　　“就算我是个野种，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陆垣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都开始变得狰狞，“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 　　没等他说完，陆昭提着他的后颈，用力往墙面上撞了一下。 　　陆垣毫无防备地趴到地上，强烈的撞击让他感觉天旋地转。 　　长久以来对陆修诚的憎恨，对陆垣的厌恶以及谢青亦带给他的冲击在一瞬间爆发，在他的体内疯狂叫嚣着。 　　陆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眸子里全是冷冰冰地戾气。 　　“急着陪葬。”他按住陆垣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拎起来，抬脚踢上他的腹部，“我今天就可以满足你。” 　　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疼痛感，让陆垣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跪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着，嘴角不断往外渗着血。 　　屏幕上的数字一点点上升。 　　隔着电梯门传来骨骼撞击的声音，夹杂着陆垣极为痛苦的干呕声。 　　可陆昭手上的力道却一下比一下重，指节因为剧烈的撞击渗出血丝也没停止动作。 　　口袋里的手机一个劲的响。 　　恍惚间，他耳边又响起了虞若的声音。 　　——那你几点能回来啊。 　　一片死寂里，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缓慢的，缓慢的，向他靠近。 　　而后有一双手，把他从深渊里扯了出来。 　　陆昭手上的动作一顿，重重地闭上眼睛。 　　叮—— 　　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他垂眸看了陆垣一眼，重新按上最底层。 　　陆垣整个人半跪在电梯角落，一只手撑着墙面，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剧烈地咳了起来。 　　陆昭没再看他，伸手扯下领带，眉头紧锁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像是碰到了什么见不得的脏东西。 　　电梯门重新敞开，他扬手把沾满血迹的领带丢到身后，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陆垣坐在电梯里面，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墙缓慢地坐起来。 　　他艰难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冯思微的未接来电。 　　沐青出事的这段时间，陆修诚美其名曰让冯思微出去散心，直接把她支去法国的酒庄，公司的事情一律不允许她过问。 　　电话拨过去，紧接着传来冯思微的哭腔，“阿垣。” 　　“你爸爸要和我离婚。” 　　“……” 　　举在耳边的手指一松，手机滑落的地上，屏幕上的玻璃被摔得粉碎。 　　陆垣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寒意从头顶密密麻麻地向下蔓延。 　　他怔怔地望着医院门口的方向，无尽的绝望，在某一瞬间像是激发出了一种冲动。 　　他撑着墙面站起来，抬脚向着陆昭刚才走出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 　　出了住院部，杨明正在不远处等他。 　　陆昭站在车前抽了根烟，才坐进后座。 　　“去江潭。” 　　话音刚落，瞥见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他语气稍顿，“算了，先去趟附近的药店吧。” 　　不然被某个小鬼看见，又不知道该掉多少眼泪。 　　车子刚刚发动起来，身旁突然有车灯亮起。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侧面直直地急速开过来，刺眼的光线有些晃眼。 　　杨明也注意到那边的异常，他余光瞥了一眼，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可是身侧的车似乎是有意撞上来，他双手拉住方向盘用力向右打，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的围墙，还是慢了一步。 　　明亮的车灯在视线范围内无限放大。 　　陆昭双手扶住车把，用力向后一蹬，双臂下意识护住头部。 　　紧接着“咣”的一声巨响，轿车重重地撞了上来。 　　车窗和挡风玻璃在一瞬间被击碎，随着车身剧烈的晃动飞溅了进来。 　　…… 　　很快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第一时间报了警，楼里的值班医生也马上带人出来把伤者带走。 　　还好杨明的反应足够及时，在场包括陆垣在内的都没有受到重伤。 　　做好简单处理之后，警察连同几个目击者一起在现场做了笔录。 　　证人口供统一，外加调取的监控录像也把整个过程都记录了下来，陆垣直接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带去警局。 　　整个过程下来，陆昭的神情都极为平静，除了能看出手部和额头上有些擦伤之外，没什么异常。 　　只有杨明注意到他的脸色反常的苍白。 　　等人走了之后，他拿出手机给穆柏衍打了个电话。 　　穆柏衍的父亲和青禾有过合作，所以和陆昭也是旧识。 　　正好他今晚在医院值班，两人直接就去了他的诊室。 　　“腕骨轻微骨裂，加压包扎之后患肢注意避免活动，一周后过来复查就可以了。” 　　说完，穆柏衍转身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卷绷带放到桌上，又拉开转椅坐到他身前，“胳膊伸过来。” 　　陆昭转动了一下小臂，微微皱眉，“不缠绷带行不行？” 　　穆柏衍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绷带丢到一边，“你想打石膏也是可以的。” 　　“……” 　　陆昭沉默几秒，似乎觉得现在的情况想瞒虞若也瞒不住了，无奈地解开袖口，“多长时间能好？” 　　穆柏衍刚想说话，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道来不及看清的身影夹杂着细碎的哭声，一并挡在他面前。 　　“陆昭。” 　　虞若红着眼眶，看着陆昭红肿的手腕还有衣服上的血迹，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陆昭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表情一怔，转头看向杨明。 　　杨明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藏到身后，别开眼。 　　虞若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新看向陆昭的脸。 　　他额头上散落着几处擦伤，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看上去有些病态。 　　她喉咙哽住，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陆昭抬眼望着她，一瞬间不知道从何开口，下意识伸出手想把她拉到身边。 　　手腕一动，钻心的疼痛又涌上来。 　　他动作停在半空中，语气放软，“怎么没在家等我？” 　　虞若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伤得严重吗？” 　　陆昭抬起另一只手把她拉过来，“没事儿。” 　　“嗯。”虞若看着桌上的绷带和X光片，“没事还要打石膏。” 　　“……” 　　想到房间里还有医生在，虞若抬手抹掉眼泪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你继续给他包扎吧。” 　　很快，陆昭的手已经包扎完毕，穆柏衍接下来还要去查房，嘱咐了两句就直接替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虞若两个人。 　　虞若站在他身前，神情看上去不太好。 　　陆昭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情生气，他声音放得很轻，低声哄着，“我错了。”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出奇。 　　过了一会儿。 　　虞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间的酸意，“傍晚你挂我电话那会，是不是看到陆垣了？” 　　“……” 　　“为什么不说？” 　　“……” 　　“你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他，你都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陆昭。” 　　想到刚才在医院楼下看到的事故现场，她忍不住觉得后怕，情绪开始激动了起来，“你能不能别再吓我了……” 　　见她眼眶又红了，陆昭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她拉进怀里，“我真的没事儿。” 　　“可是我会害怕。” 　　虞若任由他抱着，垂下头低低地抽泣了起来，“你不知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有多害怕，我怕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她根本不敢想。 　　要是陆昭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办。 　　她曾经想过要保护他，要把他从前所有缺失的部分全部填补上来。 　　可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虞若却只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直到看到他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爆发了出来。 　　她没法失去他。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从这个人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经跑不掉了。 　　“没事了。”陆昭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重复，“别怕，没事了。” 　　“……” 　　虞若站在原地，依旧垂着头。 　　“我的命只在一个人手上。”陆昭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知道吗？” 　　“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 　　他曲起指腹刮掉她眼下的泪，轻笑了声，“以后再这样我就告诉你，让你担心行不行？” 　　虞若抽泣的动作一顿，抬眼瞪他，“你还想有下次？！” 　　瞥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陆昭松了口气，拖腔拖调地开口，“我哪儿敢。” 　　他起身牵着她往外走，“走了，回家给你做清水面吃。” 　　出了诊室。 　　穆柏衍正好查完房回来，陆昭跟他打了声招呼，继续拉着虞若往出口的方向走。 　　虞若这才想起来问：“你们俩认识？” 　　“穆承的儿子。”陆昭随口说，“人不错，就是性格不太好。” 　　虞若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但是长得帅，还有钱。” 　　“……” 　　闻言，陆昭脚步停顿了下，用手勾着她的掌心，眯了眯眼，“嗯？” 　　“不像我男朋友，年纪又大，性格又差，还很不听话。” 　　虞若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她低头看了眼陆昭手上厚厚的绷带，又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嘟哝着。 　　“早知道就不应该给你转正，让你一直在实习期呆着算了。” 　　“……” 　　沉默几秒，陆昭突然笑了。 　　“是啊，人家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不像我——” 　　他语气稍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虞若一眼，“一把年纪，还要担心女朋友哪天要踹了我。” 第六十八章 要不要我教你？ 　　他语气虽然和往常一样吊儿郎当, 但是虞若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那么一丝丝幽怨。 　　虞若仰起头，看着他逐渐垂下去的眼角，突然有种被倒打一耙的感觉。 　　“谁说的？” 　　“……” 　　陆昭朝她看过来, “你。” 　　“……” 　　沉默几秒, 虞若瞅他，“实习期不也是正式上岗吗？” 　　“而且。”她语气稍顿，“我说的重点是你不听话，怎么就扯到踹不踹上面去了？” 　　陆昭挑了下眉，显然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的, “啊, 还有。” 　　“刚才说什么？”他身体虞若的方向凑了凑, 揽住她的腰就往怀里收，“谁长得帅？” 　　男人手臂上缠着纱布, 衬衫领口松散了两颗，棱角分明的眉骨处落着几道擦伤, 却也丝毫没有显得狼狈，反而侵略感十足。 　　医院大厅里依旧有人不断经过。 　　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虞若生怕他又像上次在夜市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 于是连连点头，“你你你。” 　　“当然是你。” 　　陆昭手没松，微微低下头凑近了几分, “可我刚才明明听到……” 　　“你听错了！” 　　虞若伸出手抵住他的胸口, 从他怀里挣出来，“我饿了，我们快回家吧。” 　　陆昭这才满意收回视线，低头自顾地笑了声。 　　— 　　出了事故的车子被送去修理厂，杨明喊了另外的助理又开了一辆过来。 　　上车之后, 陆昭就接到江林的电话。 　　“操！”电话那头传来江林中气十足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他闭上眼，轻笑了声，“你他妈才死了。” 　　“你小子真的太过分了！还拿没拿我当兄弟？这种事都不告诉我？我说过多少遍了，那王八蛋再找你事儿你就告诉我，我……” 　　他靠在一旁，十分罕见地听着江林喋喋不休了五分钟，末了来了一句。 　　“行了，我知道了。” 　　江林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 　　“赶紧找个对象。”陆昭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老这么关心我，我女朋友会吃醋。” 　　江林：“……” 　　挂断电话，他刚想合上眼眯一会，身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陆昭扫了眼来电显示，顿了口气，接起来，“你俩商量好的是吧？” 　　听他声音和平时没什么差别，顾炎调侃了两句，顺便聊起公司后续的事。 　　车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陆昭略带沙哑的嗓音萦绕在耳边。 　　虞若坐在旁边，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陆昭突然转过脸来。 　　视线对上，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 　　陆昭举着电话，眉梢微挑，用口型对她比了一句——看什么？ 　　道路两旁的灯光在他脸上流转飞逝，男人侧脸轮廓时明时暗，眉眼深邃。 　　一周没见，他好像瘦了些。 　　胡子也来不及打理，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 　　虞若望着他，忽然喉间一痒。 　　她挪动着身体往他的方向靠过去，而后举起他的手臂轻轻一抬，两手圈住了他的腰。 　　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个人聚少离多，虞若总觉得自己变得格外粘人。 　　她微微扬起头，唇瓣贴着他的下巴蹭了蹭。 　　小姑娘柔软的身躯靠上来，带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儿。 　　微凉柔软的唇瓣像是带上了微不可查的电流，从神经末梢滚过。 　　陆昭动作一顿，敷衍几句挂断电话，掌心按住她的背，人顺势压下来。 　　虞若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黑沉的眸子一点点靠近，眼底流露出几丝只有在亲密的时候才能看到炙热。 　　虞若呼吸收紧了一瞬，瞬间意识到了他的意图，连忙别过头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提醒他，“杨，杨明还在……” 　　她声音很轻，气音几乎轻到听不见。 　　陆昭弯着唇角笑了声，下颌一转，细密的吻顺势落在了她的耳垂。 　　温热，又湿润的触感。 　　虞若手指下意识收紧，指尖牢牢捏住他的衣角。 　　从后视镜里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姿势像极了靠在一起正在说着悄悄话。 　　她睁大眼睛故作镇静地望着前方，脸却从鼻尖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难以启齿的羞耻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虞若掌心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一点。 　　下一秒，却被他强势地扣住下巴，抬起。 　　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吸吮着她唇齿间的软肉，滚烫浓重的气息交缠在鼻间，欲念横生。 　　怕碰到他受伤的手，虞若也不敢使劲挣脱。 　　只能顺应着他的力道，张开嘴，任由他肆无忌惮地侵略进来。 　　车速逐渐放缓，周围的光线由暗转亮，隔着玻璃传来的嘈杂响声不绝于耳。 　　短暂的遮盖住了唇齿间所发出的暧昧声响。 　　虞若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口，也无暇顾及其他。 　　良久，陆昭才松开她，指腹轻蹭了下她唇角晕染开的口红，哑声道：“口红都被吃掉了。” 　　不知道是有意回避，还是出于一种习惯。 　　面前的红灯亮着，杨明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后座的动静。 　　可虞若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她迅速别开脸，皱着眉头低声骂他，“烦人。” 　　“……” 　　“怎么了？” 　　陆昭收回手，垂眼看着她的模样，声音里染上了点笑意，“刚才还索吻，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 　　回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虽说陆昭答应了要做东西给她吃，但是顾及到他手上有伤，虞若再三坚持下还是点了外卖。 　　没过多久，外卖送上来。 　　陆昭扯开袋子拿出餐盒，却被虞若按着肩膀坐回沙发。 　　“你去坐着。” 　　“……” 　　“就伤了个手。”陆昭觉得好笑，抬起手腕在她面前晃了晃，“又不是残疾了。” 　　虞若视线在他手腕上停留了片刻，又莫名觉得有些恼。 　　她压根没理他，闷声把手里的盒子整理好，从厨房里拿出勺子递给他，“吃饭。”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 　　小姑娘似乎是还没有消气。 　　嘴唇紧抿着，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瞟，汤勺在碗里翻动了半天也没往嘴里送。 　　陆昭左手接过勺子，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其实这点伤对他来讲算不上什么，除了手腕动起来有点疼，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碍。 　　更何况一个大男人，真没什么好矫情的。 　　可是这会，看到她因为自己受伤心疼，忙前忙后地照顾他，跟他闹小脾气的时候。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这伤受得还挺值的感觉。 　　陆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勺子，没动。 　　注意到他的视线，虞若顺着看过去，“怎么了？” 　　陆昭偏头，望向手臂上的绷带，用眼神示意她。 　　虞若：“？” 　　陆昭垂眼笑了声，“我手伤了。” 　　暗示的意味明显。 　　“……” 　　虞若舌尖绕着牙膛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地放下勺子，盯着他，“就伤了手，又不是残疾了。” 　　“……” 　　陆昭没再出声，低下头，动作有些迟缓的用右手拿起勺子，轻轻皱起眉头。 　　沉默了半晌。 　　虞若闭了闭眼，拖着椅子坐到陆昭旁边，一把扯过他手里的碗，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距离隔得有点远。 　　陆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往前伸了脖子，低头咬住她递过来的汤勺。 　　手里的勺柄一沉，感受到他突然凑上来的呼吸，虞若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却发现他仍旧咬着汤勺没动，喉间还顺着吞咽了一下。 　　明明只是喂个东西，陆昭的眼神却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虞若被他看的两颊有些发烫，用力收回手，重新坐了回去，“你自己吃！” 　　陆昭舔舔唇，打量着她的表情，“生什么气？” 　　虞若瞥了他一眼，语气生硬，“我生什么气。” 　　“就是轻微的骨裂。”陆昭耐着又跟她解释了一遍，“我真没什么事，下周去复查一下，平时注意点儿就没事了。” 　　“……” 　　虞若垂下头，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看她没什么反应，陆昭放轻了声音，低哄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状况，行不行？” 　　听他这么说，虞若的闷气也生不起来了，她低低地“哦”了一声，停了一会才冒出来一句。 　　“那你快点吃，吃完了我帮你洗个澡今晚早点休息。” 　　“……” 　　陆昭动作停顿了一下，笑了，咬着字句重复，“帮我干什么？” 　　“洗澡。” 　　“你确定？” 　　“那不然呢。”虞若认真道：“你胳膊都折了。” 　　陆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没再接这茬。 　　半小时后，当虞若跟在他身后进了浴室的时候，陆昭才知道。 　　这小姑娘没在和他开玩笑。 　　是真的非常单纯的字面意思上的要帮他洗澡。 　　他闭了闭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己脑子不断涌上来的画面感，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推出去，“出去，我自己来。” 　　“右手都抬不起来了，你自己要怎么洗？” 　　“行。”看他这幅态度，虞若忍不住又开始恼，“那你自己洗吧，我回去了。” 　　“……” 　　浴室的门大开着，陆昭被她按在洗手台前，侧对着门口的穿衣镜，两只手无奈地垂在身侧，只能任由她折腾。 　　虞若拿过他手里的换洗衣物放到旁边，站在他身前，而后踮起脚尖，手指小心翼翼地攀上他的领口，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指尖顺着纹理向下，从肩颈到腰腹，男人精壮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一点点露出来，画面有种说不出来的色气。 　　虞若努力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法，利落的帮他把衬衫脱下来，伸手去解他腰间的金属扣。 　　男士皮带的金属扣有些不同，她用力扯了半天也没打开，连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浴室里极为静谧，空气也有些闷热。 　　陆昭微微偏头，透过镜子看她。 　　微凉的指腹不经意间划过皮肤，极为反差的触觉，视觉和感官上的冲击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折磨。 　　直到头顶传来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虞若明显感觉到气氛开始不对劲了。 　　她手上的动作一停，缓慢地仰头看了他一眼。 　　陆昭眉眼低垂着，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此时此刻赤着上半身，小臂上缠绕着一段白色的绷带，黑色的碎发松散地搭在额前，唇色有些苍白，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病态，眼里却带着浓重的欲念。 　　虞若大脑一片空白，动作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耳根在他的注视之下红了起来。 　　陆昭喉结上下滑了滑，长腿一伸，挡住了她的退路。 　　“怎么不继续了？” 　　“……” 　　他紧握她的手腕，手臂的青筋凸起，扯住她向上，“解不开？” 　　周围安静到仿佛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下一刻，耳边响起了他低哑的嗓音。 　　“要不要我教你？” 第六十九章 又来招我？ 　　回到房间里, 虞若躺倒床上翻出手机，才注意到温思灵给她发来的消息。 　　温思灵：[我刚看到新闻。] 　　温思灵：[你家陆叔叔没事吧？] 　　温思灵：[我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江林，他说陆昭骨折了。] 　　看到这话, 虞若没忍住回想起来刚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 　　她盯着自己微微有些泛红的掌心, 本来就还未消散的热度一下子又烧到脸上。 　　虞若冷笑了一声，回过去。 　　虞若：[他好着呢。] 　　温思灵：[没事就行，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虞若正纠结着怎么回复，温思灵的消息又发来。 　　温思灵：[算了，当我没问。] 　　温思灵：[好好享受二人时光。] 　　…… 　　虞若把手机放回床头柜, 听着房间外陆昭讲电话的声音, 缓缓闭上眼睛。 　　他声线很低, 讲事情的时候条理清晰，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时此刻脸上无比正经的表情, 和在公司里见到的那个陆昭没什么两样。 　　可谁又能想到刚刚这个男人还贴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喘息着，蛊惑着她做出那种事？ 　　虞若越想越觉得羞耻, 索性扯过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掉外面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讲话的声音停了。 　　没一会儿,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床头灯暗黄色的灯光亮起，床边随着衣料窸窣的声音塌下去一片。 　　虞若紧闭着双眼，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身边靠上来的人很快就没了动静, 她两手捏住被角, 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陆昭撑着上半身，正垂眼看着她。 　　“这么早就睡了？” 　　“……” 　　他挑着眉梢，又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是不是累了？” 　　累了。 　　她确实累了。 　　手臂酸得她差点以为骨裂的人是她自己。 　　虞若懒得理他，重新扯过被子, 翻了个身。 　　陆昭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染上几分笑意，抬手按掉床头灯，倾身把卷进被子里的小姑娘一同揽进怀里。 　　虞若扭着肩膀挣了两下，忽而想到他手上的伤，动作瞬间停住，慢吞吞地转过身。 　　她没好气地推他，“你干嘛！” 　　房间里一片漆黑，视觉陷入短暂的停滞。 　　掌心不小心贴上他的胸膛，虞若动作停住，下意识收回手。 　　黑暗中，陆昭唇角动了动，凑近她的耳边，“你怎么回事？” 　　“又来招我？” 　　他发丝未干的水珠，顺着额角滴落，砸到她的脖颈处，冰凉的触感让虞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上陆昭的发顶。 　　“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陆昭身体向后撤了几分，替她抹掉脖颈处的水珠，缓慢道：“说好帮我洗澡的人半路跑了，我怎么自己吹。” 　　“……” 　　“那要不你再帮帮我？” 　　“……” 　　听到这话，虞若立刻红了脸，“你……” 　　她结巴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闷声骂他，“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陆昭有些莫名，装作没听懂她咋说什么，顺势拉过她的手腕揉了两下，“还酸吗？” 　　虞若把头埋进被子里，没再说话。 　　片刻后，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气急败坏地在他侧脸上拍了一下，“流氓！” 　　柔软的掌心摁过来，力道很轻，有种软绵绵的感觉。 　　陆昭伸手拂过侧脸，垂眸笑了下，托着虞若的脖颈按进怀里，“晚安。” 　　— 　　因为这伤，陆昭被迫在家办公了一个周。 　　为了方便照顾他，虞若这段时间都没回温思灵那里，直接在陆昭家里住下了。 　　好在展会期间美术馆的事情不多，虞若能腾出大量的时间呆在家里。 　　陆昭也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而另一边。 　　由于陆垣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董事会不断施压，陆修诚也没有采取手段，反而协助相关人员对公司里所有陆垣负责过的项目都进行了彻底的清查。 　　很快，在所有证据都收集确凿的情况下，陆垣承认了自己挪用项目款私该工程的犯罪事实，被警方正式拘留。 　　冯思微连夜从法国回来，想去医院找陆修诚求情，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只收到了秘书发来的离婚协议书还有一份资料。 　　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冯思微，在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彻骨的凉意覆盖。 　　不知道是谁中间透露了消息，陆垣不是陆修诚亲生儿子的事情，立刻在董事会中间传开。 　　陆修诚平时行事风格独断，许久之前董事会就有人对此不满，趁着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暗中结派想用提前退休的名义逼他让位。 　　正好沐青闹出这样的恶性.事件，导致陆氏的整体骨架直线下滑，以陈董为首的几大股东决定联合召开一次股东大会。 　　而会议的目的，是卸任陆修诚。 　　股东大会前一天，陆修诚办理出院，陆昭去了一趟洛湖。 　　相比上次来，别墅里冷清了许多。 　　冯思微和陆垣的东西基本已经搬离出去，整栋房子显得空荡荡的。 　　陆修诚的身体虽然有些好转，但是仍需要好好休养观察，午餐过后，保姆正搀着他在庭院里散步。 　　见陆昭进来，陆修诚对保姆摆了摆手，拉开手边的长椅，坐下来，“明天的股东会议，你代替我去吧。” 　　“我会把手上47%的股份全部转给你，加上这些年来你通过青禾收购的零散股份，顺利的话可以顶替我坐上董事的位子。” 　　“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我给你的交代。”陆修诚失笑，“你的目的达到了。” 　　陆昭没说话，微微垂下眼，看着他。 　　正午的阳光耀眼。 　　一束束橙黄，破开云层落下。 　　树荫与光影的交汇处就像他们之间的界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从谢青亦过世后，陆昭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他妻离子散孤独终老，像当年他对谢青亦一样。 　　人活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无可奈何。 　　当年和谢青亦结婚，也是出于一种无可奈何。 　　对他而言没有爱情的婚姻，表面维系得再好，不过就是个空壳，时间久了甚至连简单的维系他也做不到。 　　但是谢青亦是无辜的，陆昭也是。 　　事到如今冯思微就像他迟来的报应。 　　原本以为惺惺相惜的伴侣，却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甚至早早做好了准备和陆垣一起勾结股东转移财产，对他留了后手。 　　而那个曾经无比渴求着父爱的孩子，他却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弥补。 　　所以陆修诚一直都清楚。 　　陆昭恨他。 　　恨之入骨。 　　兴许是人老了，开始变得感性，陆修诚看着面前的树荫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吗？以前每次你犯了错，都会一个人躲在这里。” 　　“其实你从小到大都是很优秀的孩子，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要懂事。”他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落寞，“我却是个失败的父亲。”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知道过去的事情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陆修诚长叹一声，望着陆昭的脸，积压了多年的情绪最后却只能变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我欠你和你妈妈一个道歉。”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立。 　　室外的阳光明媚，却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陆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年纪已过半百，头发花白，凌厉的眉眼也早已布满岁月的痕迹。 　　记忆中总是高高在上的父亲，却第一次对他露出了这种表情。 　　陆昭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对他的恨持续了太久，甚至忘记了最开始的感受。 　　忘记了什么的时候，他也像别的孩子一样，渴求着父爱。 　　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开心一整天，会期待着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会偶尔想起这个人曾经也是自己爱着的人。 　　后来他经常会想，到最后他和陆修诚会变成什么样子。 　　上千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情理之中，无足轻重。 　　那些曾经囚禁住他的黑暗，所有孤独又痛苦的时间，连恨他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忽而想起谢青亦离开的那天。 　　深夜的医院依旧繁忙，能听到来往人群的喧闹，婴儿的啼哭，医护之间的轻语。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 　　只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在无人处，化作一把尘土。 　　陆修诚犯下的错，他却要为此承受漫长的折磨。 　　这种事情未免也太不公平。 　　如果当年谢青亦没有自杀，如果没有冯思微和陆垣的存在，如果陆修诚能够早就把这些话讲给她听。 　　会不会有一点点不同。 　　可惜时间无法倒流，世事也无法预见。 　　透过枝叶照下来的光影，落在陆昭脸上，轻微晃动。 　　沉默许久，他突然开了口。 　　“公司的事情我会接手，你可以安心养病。” 　　“至于过去的事情，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 　　陆昭轻笑了声，“我原谅你了。” 　　他望着陆修诚的眼睛，语调很轻，“但我希望。” 　　“你永远也不要原谅你自己。” 　　永远记住现在这一刻。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也理应要承受着，像谢青亦一样。 　　像我一样。 　　漫长的，暗无边际的，而又无法逃脱的牢笼。 第七十章 好啊，老公。 　　虞若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昨天新城美术馆运送类一批藏品, 为了尽快核查入库，闭馆之后她几乎在库房里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下午才有空回家补觉。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黑。 　　虞若迷迷糊糊睁开眼,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扫了眼来电显示，边打哈欠边接起来。 　　“喂。” 　　听到她声音里惺忪地睡意，陆昭怔了下，语气不自觉地放缓，“睡了？” 　　“嗯, 昨天在美术馆通宵了。”虞若半眯着眼睛, 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 “你下班了？” 　　“刚从洛湖那边回来，准备去趟公司。”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他在电话里那头轻笑了声, “快睡吧。” 　　陆昭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她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才想起来他今天是去见陆修诚的。 　　虞若撑着床板坐起来，依靠在床头上清了清嗓子，“我已经起床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刚才语气有些不对劲, 她试探着开口，“你们……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陆昭说，“就是把股份转给我, 让我代替他出席明天的董事会。” 　　虞若点点头, 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那你就要离开青禾了吗？” 　　陆昭顿了下，在电话那头笑了声，“舍不得我？” 　　“是啊，在家里都见不到男朋友。” 　　因为刚醒, 她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带了点鼻音，语调听起来像在撒娇，“要是你不在公司了，就更见不到了。” 　　自从陆昭回公司上班之后，整个人忙得就像人间蒸发。 　　要不是偶尔半夜醒来发现圈在她腰间的手，她甚至都不知道陆昭晚上回来过。 　　陆昭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缱绻，安抚道：“那我等会儿回家陪你，好不好？” 　　虞若低低地“嗯”了一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纵使困意袭来，眼皮愈发沉重，她却也没舍得挂断电话，就这样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入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虞若抽出压在耳边的电话搁到床头柜上，伸手打开手边的夜灯。 　　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她身旁的位置，睡得正香，不断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虞若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准备下床给它弄点吃的。 　　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小黑突然睁开眼睛，对着门口的方向叫了一声。 　　紧接着房间外传来一阵开门的窸窣声响。 　　虞若只是怔了一秒，立马想到什么似的匆忙地跳下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陆昭刚刚进门，听到动静，微微抬眼。 　　房间里昏暗一片，卧室随之敞开一道缝隙，有光透出来。 　　男人站在玄关口，手里拎着一个食物的纸袋，黑色外套包裹住他流畅挺拔的肩，与光影交融在一起。 　　他发现了虞若，抬眼看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纸袋，像是预判到了她的动作一样，向前一步对她张开手臂。 　　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她闭上眼睛，飞快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陆昭顺势接住她，本能地圈住她的肩膀，掌心按上她的背。 　　虞若拉起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腰，仰头望着他。 　　陆昭莫名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阳光明媚的下午，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学校的礼堂很大，道路两旁有三两经过的人群，小姑娘穿着单薄的校服站在靠近花坛的位置，有些扎眼。 　　直到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红着眼眶，几乎是没有半刻迟疑地扑进他怀里。 　　却又立刻，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 　　而此时此刻，虞若站在他身前，抱着她。 　　她身上的沐浴露，是和他一样的薄荷香味。 　　温热的呼吸，就徘徊在颈间。 　　今天对陆修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也回想起了许多像这样关于她的画面。 　　雪地，雨夜，她望向他的眼。 　　这次却不是推开，他迫切的想要抓住她，放下过去的一切，想要跟随她一起逃离在漫长岁月里笼罩住的黑暗。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陆昭借着玄关处的光亮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而后牵住她的手扣在胸口，脖颈一低，吻了下来。 　　虞若全身的力量都倾向前，掌心抵在他胸口，费力地仰着头。 　　和之前有过的亲吻不太一样。 　　他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不断把她往怀里收，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唇瓣上的力道却放得格外温柔。 　　鼻尖似触非触，虞若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主动迎合着凑上去。 　　视线被剥夺的地方，被唇齿间缠绕的清浅声响所填满，虞若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有点儿晕。 　　许久，虞若推了他一把，声音里带着软糯的鼻音还有轻微的喘息声，“你怎么啦？” 　　陆昭这才扶着她的肩膀，拉离一点距离，意犹未尽地亲亲她的额头。 　　“想你了。” 　　很少听到他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虞若一下子红了脸，抬起手背在他额头上胡乱摸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也没发烧啊。” 　　陆昭：“……” 　　陆昭垂头笑了声，随手打开走廊的灯，才注意到她光裸的脚踝，“怎么没穿鞋？” 　　“嗯？”虞若低头看了一眼，“啊……” 　　没等她回答，脚下一轻，她被陆昭拦腰抱起，走了两步放到沙发上。 　　虞若仍旧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才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出来。 　　“因为想快点见到你。” 　　陆昭周手撑在沙发两侧，任由她抱着，“这不是回来了。” 　　她望着陆昭带着困倦的脸，有些心疼，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手臂又紧了紧。 　　“你手上的伤也没好，每天到处跑也休息不好，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说到这里虞若忍不住开始小声嘟哝，“再这么下去，以后你和我出去就真的要被人叫陆叔叔了。” 　　她腾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眼下的位置，“你看，都有黑眼圈了。” 　　她身上穿着他宽大的男士睡衣，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手臂，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撒娇。 　　陆昭心头一软，哑声问道，“那我变成叔叔你还要吗？” 　　虞若故作犹豫地思索片刻，缓慢地点点头，“要还是要的。” 　　她压住唇角上扬的笑意，主动扬起脖子吻了吻他的下巴，轻声说：“谁让我喜欢你呢。” 　　陆昭指尖轻轻把她垂在脸色的碎发挽到耳后，又听到她缓慢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也是要看你表现的。” 　　“行，那我好好表现。” 　　陆昭垂眼笑了声，看向她的眼神莫名温柔，“让你一辈子都跑不掉。” 　　—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伴着耳边的平稳的呼吸让人觉得安心。 　　一整晚，陆昭都没再做梦。 　　第二天一早，陆昭站在穿衣镜前，把杨明的电话开成免提，边听他汇报工作边系着颈间的领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搭了一条黑色的暗纹领带，沉稳的搭配却丝毫没有掩盖住他张扬而凌厉的气场。 　　虞若嘴里咬着半片面包，托着脑袋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忍不住感叹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来好看的始终如一，连头发丝都完完全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听杨明汇报完沐青的情况之后，陆昭挂掉电话，转身走到虞若面前，“发什么呆？” 　　他伸手抽掉她挂在嘴边的面包片，指腹在她唇角抹了下，“今天不能送你上班了，等会让杨明送你去。” 　　说得好像最近送过她一样。 　　虞若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扯住他的领带往下拽了拽。 　　陆昭视线顺着她的手指一路向上，动作停了半秒，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见虞若仍旧仰着头，眼睛眨巴了两下。 　　陆昭按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我现在要去董事会，等晚上回来再……” 　　“……” 　　“谁说这个了！” 　　虞若替他整理领口的动作一顿，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上往外推，“领带！领带歪了！” 　　“嗯。” 　　陆昭了然地点点头，直起腰拿过椅背的西装外套，意晦不明地看着她笑，“我说的就是领带。” 　　“……” 　　“晚上回来再给你解。” 　　“……” 　　— 　　杨明的车就在楼下，远远看见陆昭走出来，他绕到后座替他打开车门。 　　看着陆昭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唇角隐约沾染的口红印记，他也没做出什么反应，伸手把文件递上去。 　　“这是您让我调查的股东名单。” 　　“辛苦了。” 　　陆昭接过文件，坐进后座里，大致翻看了几眼。 　　调查的结果和他猜想的差不多，除了张总之外的几大股东果然已经暗中结派，准备趁今天这个机会逼陆修诚让位。 　　陆修诚手中持有的股份虽然占据大半，但是现在负面新闻不断，而且他最近身体抱恙，这个决议通过的几率是八成。 　　果不其然，在看到是陆昭代替陆修诚的出席董事会的时候，带头的陈总几乎确信自己可以一举推翻陆修诚。 　　“现在的情况相信不用我所说什么，在坐的各位股东也都看在眼里。”陈总说，“今天的这个提议是为了陆氏以后的发展，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周围的几个股东也随声附和。 　　“我想各位可能是有点误会。” 　　陆昭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完他说的话，才缓缓抬起头，“我今天不是代替陆修诚来的。” 　　对于陆昭这个人陈总也是略有耳闻，尽管是陆修诚的儿子，但是据他所知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听到这话，陈总像是揣测到了他的用意，对他的野心嗤之以鼻，讥讽道：“就算你父亲把所有的股份都交给你了，47%的股份也不够你坐上董事的位子。”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陆昭垂眸笑了声，抬手系好西装外套的纽扣，从转椅上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重新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青禾集团代表，陆昭。” 　　“公司原本持有的股份加上陆修诚所转出的。”他视线沉静地绕着长桌转了一圈，把手里的文件推到桌子中间，而后缓声道：“现持有股份51%，是现在陆氏集团最大股东。” 　　— 　　咖啡厅里，虞若正端着颜料帮温思灵做墙绘。 　　“卧槽！” 　　温思灵坐在沙发对面突然跳了起来，“这不是你家陆叔叔吗？！” 　　“他他他！” 　　“……” 　　虞若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颜料差点撒到身上，“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温思灵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你快过来看！” 　　虞若皱起眉头，把手里的东西搁到一边，拿过她的手机扫了一眼。 　　是刚刚出来的报道，她大致看了看，也并不惊讶。 　　这事董事会结束当天陆昭就告诉过她，只不过现在发布会召开过后新闻才爆出来。 　　陆氏集团现任董事长陆修诚被卸任，青禾作为最大的股东，由其代表接替董事会所有事务。 　　某种意义上来讲，等同于陆氏易主，直接被青禾吞并。 　　而新闻的配图确是一张陆昭在签合同的正面照。 　　下面的评论也完全被带偏了节奏。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帅哥身上吗？像这种公司老总不都是中年油腻男吗，长成这样有点过分了啊。” 　　——“你不是一个人！全程没看新闻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哥哥帅气又多金。” 　　——“不知道结婚没，好像还挺年轻的。” 　　——“散了吧，这是我老公，你们都不要惦记了。” 　　…… 　　虞若视线落在“老公”那两个字上，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往下划了好几页，还不止一条这样的评论。 　　她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老公？ 　　老公？？ 　　正看着，口袋突然震了一下。 　　是陆昭发来的消息。 　　陆昭：【我快到了，你们收拾一下准备出来吧。】 　　虞若盯着手机，突然冷笑了一声，动动手指敲过去几个字。 　　虞若：【好啊，老公。】 　　虞若：【等你。】 第七十一章 许你愿望实现。 　　陆昭在咖啡店门口停下车, 才看到虞若的消息。 　　他盯着屏幕上明晃晃的“老公”两个字，一转头刚好对上虞若隔着玻璃望过来阴恻恻的视线。 　　陆昭眯了眯眼，仔细回忆了一圈也没想通她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 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今天是江林生日, 很早之前他就喊着要叫上大家一起去海边烧烤。 　　进店的时候，江林也在店里。 　　他抻着头往陆昭身后看，“顾炎呢？” 　　陆昭：“他等会直接过去。” 　　江林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往下压, “别以为今天这顿饭就算完了, 都当上董事了可要请我吃顿大的。” 　　陆昭随口应了声, 抬眼往虞若的方向看。 　　视线交汇一秒，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而后别过头。 　　陆昭不自觉地皱起眉，有些疑惑。 　　没一会儿, 人都到齐了。 　　江林和俱乐部的人准备骑摩托直接过去，温思灵不想当电灯泡直接选择自己开车过去。 　　剩下虞若和陆昭两个人。 　　上车之后，虞若安静地扣好安全带, 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陆昭没急着发动车，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转过身,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陆昭笑了, “你不是在生气吗？” 　　“……” 　　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虞若抱起手臂，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想理他。 　　陆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拽住她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拉，逼她看向自己。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顺势压下来, 视线松垮地落在她脖颈上，拖腔拖调地开口，“昨晚还好好的，突然生什么气？” 　　“……” 　　虞若立刻别过头，把衣领往上扯，没好气地说：“你没看微博啊。” 　　陆昭皱眉，“微博怎么了？” 　　“……” 　　她把手机甩到他面前，“自己看。” 　　页面上是陆氏的新闻，配了张发布会的图片，他视线注意到下面的几条热评。 　　大致翻看了几条，陆昭总算知道虞若这股无名火是从哪儿来的了。 　　之前由于陆修诚的关系，像这种公开的场合他基本不会露面，只不过现在作为青禾代表，像这种场合就变得不可避免。 　　陆昭看了看发送这条新闻的账号，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通讯录。 　　虞若一脸疑惑，“你干嘛？” 　　“找杨明。”陆昭平静地开口，“让他们换图。” 　　“……” 　　她只是吃个醋，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去麻烦别人的程度。 　　虞若立刻拦住他，“等等！” 　　身旁的人却举高了手，眼看着电话就要拨出去，虞若扯开安全带上前抱住他，“哎呀，你等一下！” 　　陆昭顺势揽住她的腰收进怀里，侧头看她，低声道：“吃醋了？” 　　两个人的距离突然拉近，虞若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按着后背动弹不得。 　　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没忍住上手捏住他的脸，用力掐了两下。 　　“男朋友突然被那么多双眼睛盯上，还被别人叫老公。”她牙齿厮磨了一下，“我很……不爽。” 　　虞若话一说出口，陆昭眼里的笑意就有点绷不住了。 　　他忍着笑，把手机放到一边，话里带上了些安抚的意味，“她们爱怎么叫，我不还是你的吗？” 　　视线对上，虞若眼睛眨巴了两下，认真道：“就是不爽。” 　　“……” 　　陆昭耐心道：“那消消气行不行？” 　　见虞若迟迟没动。 　　陆昭缓慢地眯了下眼睛，“之前你专访的视频发出来，也有好多人叫你老婆。” 　　“……” 　　“按这么说。”他故意往虞若的方向凑了几分，“我是不是也要生个气？” 　　“……” 　　被他这么一说，虞若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有些小心眼儿。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企图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此时此刻略显尴尬的气氛。 　　没等她开口，陆昭却在旁边慢悠悠地说了句，“还想再听一次。” 　　虞若一怔，“嗯？” 　　“你刚才发给我的那个。” 　　“……” 　　看着他唇角逐渐上扬起的笑意，虞若才想起来刚才醋意上头给陆昭发的消息。 　　——好啊，老公。 　　…… 　　先前因为看到了那些评论，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虞若突然觉得有些羞耻，脸也跟着红起来，“快，快点出发吧！” 　　陆昭眼睫垂了垂，没再说话，手指却搭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心情很好的样子。 　　— 　　江林找了之前俱乐部经常聚餐的海边排挡，在室外临时搭了一个帐篷。 　　顾炎搭好手里的烤架，伸手接过江林递过来的挡风板，没忍住瞥了他一眼。 　　“去屋里吃不行？” 　　“我们吃的不是饭，是风景。”江林挑了挑眉，“你懂个屁。”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深蓝色的夜幕所覆盖。 　　天气逐渐变暖，沙滩上也不再是冬日里的萧条的景象，不远处的酒吧门口搭起了简易的室外舞台，正有乐队准备开始表演。 　　一阵风吹过，烤炉上滋滋冒响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陆昭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替江林点燃了一根蜡烛。 　　“生日快乐！” 　　碰在一起的玻璃杯，碳酸饮料的泡沫涌上来，气泡升腾的声音被音乐声悉数覆盖。 　　带来的食材没一会儿就见了底，江林开始笑嘻嘻地跟陆昭讨礼物。 　　“我礼物呢？” 　　陆昭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要什么礼物。” 　　“……” 　　江林愣了几秒，似乎是难以相信他忘记准备礼物还能拿年龄这事攻击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虞若，“你他妈三十了泡我们小鱼妹妹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过，但是今天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惊讶。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陆昭看着他，顺势牵过虞若的手，眉梢扬起，“怎么了？” 　　江林忍不了了，小声骂了一句，“禽兽！” 　　“……” 　　陆昭微微皱眉，转头看向虞若，问道：“我是禽兽？” 　　“……” 　　“也……”虞若内心有些挣扎，犹豫着开口，“不算是。” 　　“没事小鱼妹妹，哥哥在这给你撑腰，你有什么想骂的直接骂就行！”江林说，“就算他现在拿出礼物来收买我，我也——” 　　没等他说完，陆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他。 　　江林顺手接过，旁边的人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之后，瞬间开始起哄。 　　“卧槽！限量款！” 　　“改天借哥们骑骑呗？” 　　江林把车钥匙揣进兜里，立刻对着虞若改口，“其实陆昭这人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人还是不错的，要说狗还要数顾炎。” 　　战火不知不觉转移到顾炎身上，江林越说越起劲，“你们都不知道上高中那会，这货伤了多少纯情少女的心！” 　　“……”顾炎偏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拿起烤串堵上他的嘴，“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谁胡说八道了。” 　　兴许是聊得开心了，江林的情绪比平时还要高涨，他咬了一口烤串，极为不爽地开口，“明明是三个人，只有我一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有我一个是专门替你俩收情书的。” 　　桌上的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虞若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早恋啊？” 　　“……” 　　坐在最靠边的人也和他们是一个高中的，也跟着加入了这个话题，“你天天跟在他俩屁股后面，人家想谈也不能够啊。” 　　江林瞪他，“滚！说得我跟基佬似的！” 　　“……” 　　许是最近大家的工作都有些忙碌，久违地坐在海边，围着烤炉闹哄哄地聊着天，心情就变得格外放松。 　　虞若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起从前的事。 　　她能用余光看到，陆昭坐在一旁，偶尔回应几句，眼里却带着几分笑意。 　　恰巧俱乐部的人骑了摩托过来，聊了一会，有人提议在海边比一圈。 　　温思灵还从来没看过比赛，也来了兴致，立刻跟着起哄。 　　深蓝色的夜空下，海边倒映着城市五光十色地灯影。 　　靠近主干道的位置，停着几辆外形极为酷炫的黑色机车。 　　陆昭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单手拎着头盔，长腿一迈，跨坐上去。 　　虞若坐在温思灵车里，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 　　视线相对。 　　男人微微偏过头，对她轻笑，而后扣下了头盔上的挡风玻璃。 　　下一秒，摩托从弯道上冲出，几乎是贴着地面迅速划过去，夹杂着呼啸而过的轰鸣。 　　虞若视线定住，喉间不自觉地发紧。 　　心跳随着耳边剧烈轰鸣的引擎声被一点一点放大。 　　周围的全部事物都仿佛被略到身后，恍惚间虞若似乎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坐在摩托后座，两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闭上眼睛，任由冷风从自己耳边拂过。 　　当时，她没想过喜欢是什么。 　　或者说，她到底喜欢着陆昭的什么。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像现在这样自由的样子。 　　与生俱来的张扬，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 　　那些在记忆中，所有困住他的所有阴暗，全部被这种光芒所覆盖。 　　像是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挪不开视线。 　　— 　　几个人摩托开得飞快，温思灵开车追了没一会就决定放弃。 　　于是两人重新开回大排档，点了两杯热饮站在舞台下面看了会儿演出，顺便等着其他人原路返回。 　　演出进行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海滩中心的位置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人群越聚越多，虞若和温思灵也跟着涌动的人流一点点向前挪动至舞台下方。 　　摇滚乐队的演奏声随着前台的烟火一同响起，底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温思灵一边指着台上一边兴奋地拍着虞若的肩膀，“你看到那个鼓手了吗？好帅啊！” 　　虞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敷衍地点了点头，“还行。” 　　“当我没问。”温思灵没忍住白了她一眼，“你家陆叔叔最帅。” 　　片刻，她又继续说，“你有没有觉得他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虞若转头看她，“比以前还有魅力？” 　　“……” 　　温思灵懒得搭理她，“就是感觉变得随和了那么一点点。” 　　虞若没想到她想出这个词来形容陆昭，顿时笑了，“随和？” 　　“可能这就是恋爱的力量吧。” 　　温思灵看着舞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是单身狗无法触及的领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 　　温思灵突然问，“那你们俩有考虑过以后吗？” 　　“他继续在青禾，我应该也会在美术馆再待一段时间。” 　　“不是这个。”温思灵摇摇头，“我是说，你们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吗？” 　　“……” 　　虞若差点呛到，“结婚？” 　　温思灵一脸嫌弃地从包里拿出手帕纸递给她，“你家陆叔叔都三十岁了，你还真准备让他等到四十岁再结婚啊。” 　　虞若倒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多久，陆昭现在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公司上面，她觉得这件事情再等一段时间比较好。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工作状况，犹豫着开口：“等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画廊开起来吧。” 　　“……” 　　“应该……也不会太久。” 　　— 　　大家回来后又聊了两句，便各自散场。 　　陆昭把东西放回后备箱，一转头，就看到虞若向着他一路小跑过来。 　　他习惯性地张开手臂抱住她，用外套揽住，“冷不冷？” 　　虞若诚实地点点头，“有点儿。” 　　她仰起头看着陆昭，“你抱抱就不冷了。” 　　陆昭按住她的后背收紧了点，“那抱一会，我们回家。” 　　“嗯。” 　　虞若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踮起脚尖凑近他的下巴蹭了蹭，闷声开口：“你知道吗，刚才你点蜡烛的时候我许愿了。” 　　“……” 　　陆昭垂眼看她，低声笑起来，“江林过生日你许什么愿。” 　　“我看他都没许。”虞若小声解释，“所以我就替他许了一个。” 　　陆昭沉默了一会，顺着她问，“许的什么？” 　　“我希望——” 　　“嗯？” 　　希望你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样。 　　可以忘掉以前所有不好的记忆。 　　有爱的人，有爱着你的人。 　　一直一直，走下去。 　　虞若仰头他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点矫情，最后想了想又改口，“算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 　　陆昭愣了一下，实在摸不透小姑娘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低头笑了会儿，“那我也许一个。” 　　下一刻，他说：“许你的愿望实现。” 　　虞若立刻皱起眉头，抬手拍上他的嘴巴，“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昭不以为然地挑眉，“我帮你实现不就行了。” 　　虞若眼睫动了动，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街边寂静的灯光下，陆昭背靠着车身，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棱角分明，黑色碎发垂在额前。 　　他眉眼间大多时候都带着几分锋利，却总看向她的时候挂上不自知的柔和。 　　她想，她确实没见过像陆昭这样霸道的男人。 　　她也曾经一度觉得他有时候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可每次，站在她身边的人，总是陆昭。 　　也没有人，会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虞若想笑，鼻腔却开始发酸，她掩饰性地垂下头去，又低声说：“那我现在又有一个愿望。” 　　“嗯。”陆昭敛睫低笑，“十个也行。” 　　“这个愿望有点急。” 　　“……” 　　“最好能快点实现的那种。” 　　虞若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角，“我想开个画廊。” 　　陆昭耐心地听她说完，半晌，笑了声。 　　“好。”他低垂着眼，声音很轻，“等我买下来送你。” 第七十二章 可以放肆依赖着的人。…… 　　虞若不知道陆昭是从她的话里面感受到了什么, 或者是忙得干脆忘记。 　　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但虞若没太在意，无论结婚还是继续谈恋爱, 只要和他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大不了到时候她先开个口,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江城的春天很短，没过多久，天气热了起来。 　　林初来美术馆正式办理离职的那天，好像是刻意避开了虞若，两人再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九月底, 乐橙作为虞若的助理正式转岗, 无界迎来了开馆以来的第四场展。 　　没日没夜熬完了十月上旬的高峰期, 虞若才腾出空休了一直没休的年假。 　　假期第一天，陆昭还在新城出差没有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窝在家里看了会剧，下午就跑去了温思灵店里。 　　一推开门, 温思灵正端着托盘从她面前经过。 　　“快快快，帮我把这个拿到后面去。” 　　说完，她把托盘塞到虞若手里, 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虞若视线在店里环绕了一圈，顺手从吧台后面扯了一条围裙, 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临时服务生。 　　开业的时候温思灵找过几个网红做宣传, 加上店里装修特别，菜单的设计也别出心裁，吸引了不少人专门前来打卡。 　　最忙的下午时段过去，她才腾出空，端着一杯冷饮从后面走出来。 　　“尝尝, 新品。” 　　虞若喝了一口，看着她，眼睛眨巴了两下，“嗯？” 　　“怎么了？不好喝？” 　　“居然还挺好喝的。” 　　“……” 　　“我这是！”温思灵从她手里夺过杯子，“重金雇的咖啡师！！” 　　虞若笑起来，在她面前摊开两只手，“那你考不考虑花重金请服务生吃个饭？” 　　温思灵在她掌心拍了一下，“放假怎么没去和你家陆叔叔约会？” 　　“我这不是心疼温老板。”虞若托着下巴轻叹，“给员工放了假亲自在店里端盘子，太可怜了。” 　　“……” 　　温思灵歪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摘掉腰间的围裙，“走了。” 　　“干嘛？” 　　“温老板要花重金请服务生吃饭。” 　　“不是，我就随口一说……”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说完，她还真的挂上了休息的牌子，换好衣服，叫住把台前的服务生说了些什么。 　　两人看上去还挺熟络的样子，虞若靠在门边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男生身材高挑，倒是比之前温思灵给她看过照片的那些都要好看，只不过长相有些清冷，不像是温思灵喜欢的类型。 　　走出店门，虞若上前挽住温思灵的胳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温思灵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你干嘛？” 　　“新来的服务生？” 　　“就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我开车不小心把人给撞了。” 　　“啊……”虞若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弟弟。” 　　温思灵点点头，说得有些含糊，“他想找个兼职，我就让他来店里帮忙了。” 　　虞若兴致缺缺地扭过头，“我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呢。” 　　沉默了几秒，温思灵冷不丁开口，“要说有也确实有。” 　　“？” 　　她扭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他在追我。” 　　“……” 　　“然后我给拒绝了。” 　　“……” 　　— 　　直觉告诉虞若，这两个人绝对有点问题。 　　但是一路上，无论她怎么问，温思灵都说得模棱两可。 　　直到两人吃完火锅，温思灵突然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离开，虞若觉得自己的直觉八成准了。 　　她慢悠悠地从商场里出来，边走边笑着往手机上敲字。 　　虞若：[温老板真够负责任的。] 　　虞若：[店里的服务生生病还要亲自去照顾。] 　　很快手机震了一下。 　　温思灵：[求你。] 　　温思灵：[闭嘴。] 　　不远处有家新开的美术工作室，正好虞若也有些东西要买。 　　她点开备忘录扫了眼需要买的东西，一抬眼，却看到斜前方的林初。 　　很快，林初也注意到她，接着错开视线。 　　对方没有交流的欲.望，虞若也没主动开口，她收回目光，继续选着要买的东西。 　　周围没有其他客人，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过分。 　　林初似乎是在这家店里工作，她站在货架前整理着手头的颜料，目光却时不时放在她身上，却又怕被发现似的，眼神有些飘忽。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虞若被她看得有些别扭，手上的动作一停，转过身。 　　没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林初愣住，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听到虞若先开了口。 　　“你在这边工作吗？” 　　林初抿唇，点了点头。 　　静默片刻，虞若把手里东西放到收银台。 　　“为什么突然离职了？” 　　“……”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林初站在原地，垂眼笑了声，“就算我不离职，也没法留在那儿。” 　　林初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直到某天从虞若电脑拷贝文档的时候，发现了那天云顶餐厅的监控照片。 　　她才知道，虞若不是心虚，她只是不在乎，不屑于解释。 　　所以才能在知道她做了什么的情况下，仍旧能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到头来，可笑的人是她。 　　“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林初轻声笑了起来，肩膀随着动作轻轻耸动，“觉得我特别可怜。” 　　“是啊，我和你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虞若是她需要仰望着的存在。 　　家境好，又漂亮，在班上名列前茅，连性格都是让人羡慕的洒脱。 　　她也从来没奢望过和这种人产生交集。 　　可这样一个人，在她想要放弃梦想的时候，递给了她一张崭新的报名表。 　　在她以为自己的噩梦将要延续下去的时候，告诉她，她是可以反抗的，她可以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自卑的活着。 　　她也可以变成自己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 　　她想，自己那时候大概是真的很感激虞若。 　　可是时间久了，在有了某种对比之后，源自内心自卑感变本加厉地涌上来。 　　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被可怜的一方。 　　而这种自卑演变到最后终于变成找不到源头的恨意。 　　她克制不住的想要看到，虞若有一天也可以变得和她一样。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她永远没办法成为虞若。 　　虞若也不是她。 　　她们两个，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空气再度变得安静。 　　沉默了很久，虞若才抬眼看向她。 　　“别拉上我。” 　　“我要是可怜你，当时苏静怡欺负你的时候，就会告诉班主任，告诉所有人，而不是给你一张新的报名表。” 　　“……” 　　“林初。”她声音很平静，“人活成什么样子，不需要任何参照物。” 　　“……” 　　“也不是任何人的人格和良心可以决定的。” 　　林初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 　　虞若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多么高尚的人，原本她是打算拿着那些照片，拿着论坛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甩到她面前一笔账一笔账算清楚的。 　　可是现在听到林初说的这些话，她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亲手给自己框架起的牢笼，远比别人赋予她的，要痛苦得多。 　　虞若把刚刚从货架上拿下来的东西全部收回原位，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做的那些事，我没理由原谅。” 　　“但是不管怎样，我们以前也算朋友。” 　　她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平静而冷漠的结束了这场对话，“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 　　— 　　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丝丝凉意。 　　虞若没急着回家，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在广场附近的长椅坐下来，环顾着周围熟悉的环境。 　　算上今天，她回江城已经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当时她一气之下拖着行李箱从美国飞回来，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好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直到现在她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也有了可以让她放肆依赖着的人。 　　想到这里，虞若忽然觉得鼻腔发酸，她吸了吸鼻子，从包里翻找出手机准备给陆昭打个电话。 　　点开屏幕却发现陆昭的两个未接来电，她食指轻点回过去。 　　像是在等着她的电话一样，忙音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来。 　　“在忙什么？” 　　“在约会呢。”虞若手撑在身后，垂着两条小腿荡了荡，“约了漂亮妹妹。” 　　“嗯。” 　　陆昭在电话那头笑了声，“什么时候能约完，我排个号行不行？” 　　想到电话里的人现在隔着她几百公里，虞若没好气地回他，“你现在飞过来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插个队。” 　　“那你先找个建筑物。” 　　陆昭远远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小姑娘，唇边也带上了笑，“数十个数我就来了。” 　　虞若顺势站起身，仰头看了眼面前的商厦，“你要是不来我就——”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站在十字路口的男人。 　　他穿着衬衫长裤，身材高挑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此时此刻正举着手机贴在耳边，隔着一条马路，向她看了过来。 　　虞若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人行道上的信号灯变幻了颜色。 　　胸口处热烈的感觉盖过面前汹涌的人潮，穿过城市喧闹的霓虹，最后安稳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见到她之前，陆昭本来想着要说点什么，可是来不及他反应，身前猛地一沉，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也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陆昭按着她的肩膀拉开了一点距离，目光落在她跑得红扑扑的脸上，“跑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 　　虞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并且伸出手用力掐住他的脸，“为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陆昭皱眉“嘶”了一声，“提前告诉你还叫惊喜吗。” 　　“惊喜都是要有礼物的。” 　　虞若低头拉住他的两只手故意做出在找东西的样子，小声嘀咕道：“那我的礼物呢？” 　　陆昭应了声，手指顺势穿过她指尖的缝隙扣上去，“在这儿。” 　　“谁要你啊。” 　　虞若压住唇角的弧度，装模作样地低下头，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陆昭低笑，任她拿起来，掰开，再一把反握住。 　　他宽大的手掌，凸起的指节，带着薄汗的掌纹，全都在贴合的触感里一点点变得清晰。 　　先前的那些负面情绪全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连胸口都变得软塌塌的。 　　似乎是沉浸在突如其来见面的惊喜中还没缓过来。 　　虞若被他牵着一路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 　　陆昭没说话，只是俯身靠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而后利落地发动起车来。 　　见虞若一直盯着他看，陆昭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偏过头，“买了间画室。” 　　他唇角噙着笑，拖长了语调，“想今天送给你。” 第七十三章 正文完 心想事成。 　　虞若一愣, 眼睛眨巴了两下，半天没做出反应。 　　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半年前自己跟陆昭说过的, 她想要一间画室。 　　“啊……” 　　虞若又停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见她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陆昭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着，又问：“不开心？” 　　虞若看着他，连忙摇了摇头。 　　开心倒是开心。 　　可是想要画室是想跟你求个婚, 你信吗？ 　　想到这里, 虞若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故作镇静地清清嗓子，“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画室啊？” 　　陆昭转过头, 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觉得今天挺合适的。” 　　“合适什么？” 　　陆昭伸手按着她的脑袋, 揉了两下，“没什么。” 　　“不过。”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掩饰住自己语气里的紧张, “我有了画室可就不给你打工了。” 　　陆昭车停在路边，目光直勾勾地从她脸上扫过，声音里带上了细碎的笑意, “你是我的不就行了。” 　　“……” 　　突如其来的情话, 虞若脸变得更红了。 　　余光瞥见陆昭灼灼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没再看他。 　　虞若觉得今天陆昭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反常。 　　平时他出差或者回来之前都会提前告诉她，而且像买画室这种事情, 怎么会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今天又突然说要送给她。 　　虞若悄悄抬眼，看向陆昭的侧脸。 　　他今天好像穿得格外正式，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还别上了她送的领带夹，连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想到这里，虞若的思绪突然停住，有一个猜想渐渐在她脑子里成型。 　　她蓦地收回视线，下意识抓紧了安全带。 　　画室位于老城区的一栋的德式建筑。 　　整栋建筑虽然外观看上去有些陈旧，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有很多设计师留下的风格独特的细节。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lumire早期的一个系列作品，就是以这边的建筑为雏形所创作的。 　　虞若站在原地，转头看向陆昭。 　　陆昭顺势牵过她的手，下颌微扬，“不进去看看？” 　　“……” 　　胸口有不断膨胀的情绪蔓延，虞若唇角动了动，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嗯。”陆昭没回答她的问题，弯着唇角对她笑，“先进去看看。” 　　映入眼帘是一个简易布置过的展厅。 　　四方的空间都被石膏墙间隔城迷宫状的回形，外侧是打通的墙壁，稀疏的月光渗透进玻璃墙，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随着树叶的光影轻轻晃动。 　　视线自上而下。 　　虞若看到了挂满一整个墙壁的画。 　　她呼吸一顿，过了半晌，才走上前，视线从上面一点点扫过。 　　一瞬间，时间停住。 　　所有记忆像是电影里的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 　　第一次见面。 　　她在笔记本上，用稚嫩的笔迹，写下“陆昭”两个字，在旁边轻轻打了一个叉。 　　第二次见面。 　　她哭着跑走，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和陆昭有一丁点交集。 　　可却在最狼狈的时候，收到了他塞过来的雨伞。 　　后来。 　　她骗他来学校找她，心里窃喜着却还是一脸不情愿地仰头叫着他“哥哥”。 　　再到她美术比赛的名额被取消，躲在教室门口偷偷抹眼泪，陆昭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抹掉了眼泪。 　　颁奖典礼那天，男人突然出现在礼堂门口，她做出了十五年里最疯狂的事情，冲上去抱住了他。 　　还有。 　　她生病的时候，陆昭背着她去医院；为了哄她，带她骑着摩托兜风；第一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打乱拼图一般的记忆，画面毫无章法地拼凑到一起，一片一片连接归位。 　　是她少女时代的全部记忆。 　　她不知道陆昭从哪里收集到的这些。 　　可却在看到这些画的瞬间。 　　那些贯穿了她的少女时代，求而不得，无法释怀想要一辈子藏在心里的情绪。 　　全都烟消云散。 　　她的暗恋没有落空。 　　因为，从某个她不曾察觉的时刻开始。 　　她喜欢的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奔赴着。 　　最后，她视线落到面前的长桌。 　　上面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虞若能猜到里面放的是什么，掌心却还是克制不住渗出一层薄汗，连指尖都开始颤动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把手心里的汗蹭到裙子上，才伸手拿过那个盒子。 　　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 　　陆昭凑近她面前，嘴角噙着笑，缓缓合上了她手里的盒子。 　　“在我这儿呢。” 　　虞若仰头看了他两秒，停滞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作。 　　“陆昭！”她猛地反应过来，“你真的很——” 　　眼前的男人的越凑越近，声音里夹着细碎的笑意，“我怎么了？” 　　“……” 　　虞若又羞又恼，手撑在他胸口往外推，却被他锢在胸前动弹不得。 　　落叶卷着秋意浓重的气息，在风中发出窸窣的声响。 　　伴随着她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忽近忽远。 　　她看到面前的男人，逐渐敛起了唇角的笑意，后退一步，缓缓屈膝。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钻戒，虔诚地凝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也会渴望着和所爱之人，安稳而平淡的地度过一生。 　　“所以在知道你喜欢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得是，不能让你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他垂眸笑了声，“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只不过。 　　何其有幸，我能遇见的是你。 　　误打误撞走进我的世界。 　　纯净而明亮，让人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 　　让所有痛苦和阴霾都成为过往，让所有冰冷的记忆都全部融化。 　　直至。 　　你驱散了所有阴暗。 　　“可是现在我不想放手了。” 　　因为我也想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 　　至死，都热烈而又疯狂地爱一个人。 　　陆昭喉间动了动，牵过她的手，很轻很轻地叫着她的名字，“虞若。” 　　“嫁给我。” 　　他表情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紧张，语气却极为笃定，和记忆里那个无论做什么都霸道又张扬的男人重叠到一起。 　　虞若对上他的视线，眼眶酸涩，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哽咽着嘟哝，“求婚哪儿有用肯定句的啊。” 　　“我早说过。”陆昭也跟着笑，低头固定住她乱动的手指，将钻戒推上她的无名指，“你跑不了的。” 　　半晌他直起身，微微倾身向前，温热的唇轻轻贴上她额头。 　　“我爱你。” 　　“嗯。”虞若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抱着某种决心，用力抱住了他。 　　我也爱你。 　　我也，至死都热烈而又疯狂地爱着你。 　　— 　　拥有了自己的画室，还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求婚，虞若兴奋得有些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拉开被子，借着月光打量着无名指上那颗钻戒。 　　只是看了一会儿，她又想起刚才陆昭在画室里向她求婚的样子。 　　浑身轻飘飘的，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缓缓把脸埋进被子里，两条腿忍不住在被窝里翻腾了两下。 　　迷迷糊糊听到身旁的人一直翻来覆去。 　　陆昭闭着眼睛，长臂一捞，把她收进怀里，低声问，“怎么还不睡？” 　　“我有点睡不着。” 　　陆昭在她头顶轻笑了声，“就这么开心？” 　　“嗯。”虞若伸手环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开心。” 　　她唇间温热的气息和软绵绵的嗓音，挠痒似的在他耳边回荡了几圈。 　　陆昭仍旧闭着眼，唇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这阵子陆昭压缩了手头所有的工作，专门趁着虞若休假期间，准备腾出时间来好好陪她。 　　谁知道小姑娘有了画室之后，根本无心顾及别的。 　　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拉着他赶到画室，开始盘算着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装修。 　　虞若在图纸上简单的打好框架，又对着展厅拍了几张照片，一脸兴奋地发给温思灵。 　　发完之后她看了眼时间，猜想温思灵可能没起床。 　　她想了想，呼了个视频过去。 　　第三遍视频打过去，对面才接起来。 　　画面上出现了一张带着浓重起床气的脸，“姐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虞若，“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要不然你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昨天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虞若心有愧疚，语气都弱了几分，“真有事想告诉你。” 　　“……” 　　温思灵从床上爬起来，闭了闭眼睛，没好气地回她，“说。” 　　“我要有自己的画室了！” 　　“……” 　　“就这事？”温思灵觉得有些无语，“你不是早就——” 　　话说一半，温思灵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视频画面里虞若身后的背景，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 　　“卧槽！你跟陆昭求婚了？！” 　　“……” 　　话音一落，画面似乎停滞了几秒。 　　虞若手一抖，手机差点滑到地上，她连忙伸出手调小音量键。 　　然而恰巧这短短两秒钟，温思灵注意到了她无名指上亮晶晶的东西，她再一次惊叹，“连戒指都自己买好了？” 　　“……” 　　虞若下意识挂掉视频，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而后转头看了陆昭一眼。 　　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也不知道刚才温思灵说的话他有没有听到，虞若只觉得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摊开面前的画纸，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画设计图。 　　刚涂了没几笔，身后突然覆上一道阴影。 　　紧接着腰间一轻，她整个人被抱起来转了个圈抵在桌上。 　　手里的笔也被人一把夺过，随手丢到一旁。 　　初秋气温仍旧有些高，虞若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牛仔短裤下露出两条白腻的腿，搭在长桌边缘打着晃。 　　背后披散着柔软的长发，有几缕被薄汗打湿，贴在颈间。 　　陆昭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替她把头发挽到耳后，直勾勾地盯着她。 　　“求婚？” 　　“……” 　　虞若摸了摸鼻子，只好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昨天不是已经求过了吗？” 　　“那我怎么刚才听见有人说。”他眉梢微挑，语气拖长了点儿，“是你要跟我求婚。” 　　“……” 　　虞若忍不住了，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就是……” 　　她红着耳根，有些艰难地开口，“想着你要是不跟我求婚的话，等我画室什么时候开起来了，就跟你求个婚。” 　　陆昭眉心动了动，这才回忆起来之前她突然跟她许愿说想要一件画室，原来是这个意思。 　　“幸亏先送给你了。”他轻笑了声，垂头咬上她的唇角，“要不然连求婚都被你抢先。” 　　“……” 　　“我多没面子。” 　　大片阳光顺着玻璃墙洒进来，室内的温度无声无息地上升。 　　唇齿间细密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感受到从腰间向上的滚烫触感，虞若才按住他肆意作乱的手，稍稍用了点儿力道推开，“在外面呢。” 　　陆昭被她推得向后仰了一下，盯着她水润泛红的唇瓣，又意犹未尽的凑上去碰了碰，“在外面怎么了？” 　　“外面天气很好。” 　　虞若看着他，自顾地笑起来，“要不要和我出去约会？” 　　“嗯。”陆昭垂头蹭着她的鼻尖，“正好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 　　尽管树木褪去了盎然的春意，但是一眼望去满山黄叶，也别有一番风味。 　　沿着山路走了一会，虞若看着不远处的庙堂，捏了捏陆昭的掌心，“你还信这个？” 　　陆昭伸手把她搀上石阶，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来还愿。” 　　许是生活大多都不尽人意，无论春夏秋冬，这里总是聚集着各色前来祈愿的人。 　　还没到庙堂，已经能闻到浓浓的香火气，青白色的烟雾笼罩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好不热闹。 　　远远看见庙堂外面的小商贩，虞若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小跑着过去，买了两炷香，又顺便拿起两个款式不同的福袋放在手心里，纠结着该选哪一个。 　　陆昭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弯了弯，从口袋里拿出钱夹，帮她把两个都买了下来，而后又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脚步在一家香火摊面前停住。 　　眼前的男人长相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小商贩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又来啦？” 　　“十块钱一炷。” 　　陆昭点点头，把钱递给他。 　　“送你个福牌。”商贩把钱收进纸盒，又从旁边抽出一张木质卡片递给他，笑着说，“心想事成。” 　　陆昭伸手接过福牌，转头看着虞若近在咫尺的脸，唇角弯了弯。 　　“谢谢。” 　　厚重的云层从头顶飘过，阳光躲进云层，天色逐渐转阴。 　　一阵风吹过，忽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陆昭抬头看了一眼，“去上面的亭子里等我一下。”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虞若，“我一会儿就回来。” 　　突如其来的雨，让庙堂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虞若站在亭子下面，低头看着手里的福牌发呆。 　　很快，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虞若抬头，看到男人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正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周围的光线有些暗，衬得他的身影影影绰绰。 　　下一秒，陆昭抬起了眼。 　　似曾相识的画面。 　　时间好像在此刻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她遇见了陆昭。 　　在这样一个雨天，她跟父母置气，因为一句话跟着他回了家。 　　也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 　　男人撑着伞，穿过雨夜，穿过阑珊的灯火，走进她的世界。 　　一切像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虞若对上他的视线，喉咙有些发痒。 　　她缓慢地站起身，盯着他看了几秒，然而不同的是。 　　下一刻，她向前两步，轻轻朝他伸出了双手。 　　陆昭笑着牵住她，和她站在同一把伞下，点上手里的香，放进面前的香炉。 　　袅袅青烟从眼前升起，又随着细密的雨滴一同垂落在地上。 　　虞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几句。 　　转过头，发现陆昭正在看着她。 　　“许了什么愿？”他问。 　　虞若回望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突然看着他笑起来，“不告诉你。” 　　陆昭安静地注视着她睫毛垂下的细小阴影，恬静温柔。 　　“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 　　“反正——” 　　虞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颌，呢喃似的说着，“我有你就行了。” 　　人生漫长，世事淡薄。 　　我将希望寄托给一缕青烟。 　　渴求着所有努力，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也希望着所有期许，最终都能有所奔赴。 　　就像此时此刻，你站在我身旁。 　　我的所有心愿，都能够如愿以偿。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