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病娇反派没有心》作者:烈酒浇腰刀   文案   江未眠觉得自己笨点没关系,傻点也不碍事,天天高高兴兴多好,至少,再怎么样还会有一个人要她的。   她那么喜欢他。   直到那一天,灯火通明里,他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她呆呆望着他殊丽遥远的眉眼。   “我会死的。”   “阿眠,乖。”他却说。   声音冰冷,仿佛没有心。   江未眠不重要。   他用她的贱命,换了他师尊的眼睛。   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是后来,他抓着她的手,眼眶通红:“阿眠,你不能不要我。”   “阿眠,不要走。”   “阿眠,看看我。”   而江未眠只是转身,平淡抽出手:“你疯了。”   被血虐一场,随后获得脱离剧情的自由。   她觉得,这是笔划算买卖。   ——与病娇斗智斗勇......与正道一路同行。   提示:   1.非渣男贱女!!男主只喜欢女主一个!!   2.男主抛弃女主并非本心。   3.女主真.无情。前两段文案上是女主本人,态度有原因,后文会写。   4.男主真.火葬场,骨灰都扬了的那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女配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未眠,郁宿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好巧,我也没得:)   立意:面对困难与黑暗,我们要积极向上,不屈不挠。 第1章   轰隆隆的风鼓吹着一方黑云覆盖的天幕,沉闷的滚雷自远方压来。夏季到了,蜀郡近日几乎夜夜雷雨。   落红入泥,窗户上水斑点点。   烛火飘摇地一闪。   床榻上的人苍白的脸上滚下一行汗珠,她眼前是绮丽的梦境,走马观花般的场景。   是穿着石榴红襦裙的女孩,那女孩唇上毫无血色:“为什么?”   随后便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少年神色冷厉含笑,嘲讽又恶意。   他冷白的皮肤上映照着深渊之下的火光,浓烈鲜焕的眉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璨璨。   女孩呆呆望着他的容颜。   她苍白的唇颤抖着:“我会死的。”   这深渊望不见底,其中瘴气弥漫,异兽咆哮之声不绝。   她茫然望着他古怪的神情。他脸庞上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启唇:“阿眠,乖。”   此时,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梦里的女孩在凶兽咆哮的深渊无限下坠,那少年昳丽的容颜离她越来越遥远……   耳畔似乎还有那人的温柔低语:“阿眠,乖。”   江未眠下意识去望那女孩的脸。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青色的闪电彻底点亮了这一方穹宇,噩梦撕裂,江未眠挣扎着坐起,呼吸粗重。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虚空,也正是此时,床榻前俯卧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水泽明透的眼眸清亮得如同从未入睡一般:“阿眠?”   江未眠手指一震,指尖发凉。   眼前少年高高马尾束起,皮肤莹白。他生了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瞳,猫儿似的,眼尾上翘,却不显得妩媚,只显得冷。   江未眠恍惚一瞬,只觉得还在梦中。   然而那少年并未给她反应的机会,而是无比顺畅而自然地伸出手拉过她的手,随后准备按照惯例,放血制符。正准备绘制符咒,江未眠就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郁宿舟眼眸中带着点困惑:“阿眠,怎么了?”   眼前的少女一身雪白中衣,因噩梦湿透的额发在脸颊侧熨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脆弱,他不动声色:“不是又做噩梦了吗?”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画个符,就不会做梦了。”他仿佛在哄着个小女孩似的,耐心又温和。   做了噩梦,就是他发挥功用的时刻了吧。   江未眠天生阴体,招妖魔鬼怪垂涎,算命的都说,她活不过十六——直到江家找到了他,天煞孤星,邪气罩体,自幼被斗兽场圈养的奴隶……   天生的为她存在的护身符。   不然江家也不会带走他这样一个卑贱的奴隶,让他日夜跟随在江未眠身旁,不能离开半步。   昏黄的灯火下,他本就深邃的眼窝里盛满温暖的灯光。   见她许久没有伸出手,他和缓道:“阿眠,乖。”   也正是这一声熟悉的呼唤激起了江未眠的鸡皮疙瘩。   她年幼时撞邪,总被吓得不愿意靠近任何一个人,也只有他能够近身,每每被恐惧的她咬了抓了打了,少年也只是忍耐着,低声抚慰:“阿眠,乖。”   但今夜这一声,听上去更像是催命符。   江未眠强颜欢笑:“没事,你也知道,我八字轻,天生阴体,做噩梦难免。”虽然这次明显不是那些有关鬼神的梦。   “嗯。”少年应声,很是乖巧的模样。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兴许会觉得心情会好上许多,但是今日那个梦,属实太过可怕。   她扶了扶额头,似乎是极其困倦:“你去隔壁房间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事我会叫你。”反正她枕头下压了一枚辟邪铜钱,他离去一时半刻也无妨。   郁宿舟倒也没拒绝之意——听从主人的吩咐,是对于奴隶来说的基本要求。   他站起身,江未眠听见一声清脆的“叮铃”。   她下意识追随那声音抬头,对上他生得凛冽的眉骨下的阴影。少年明明眉眼柔顺,站在床前低眉看她却显得分外居高临下,让她想起梦里头,坠落时看见的他的脸。   让人不禁心头发慌。   他淡淡望了她一眼,转身。   又是一声叮铃,她叫住他:“郁宿舟,这是什么声音?”   少年一脸无辜地举起右手,右手手腕上明晃晃的,是一圈钢铁制造的“手镯”。   她这才想起,父亲为了杜绝她遇到险境的可能性,为他铸造了这样一只手铐。   那手铐上附有法术,他若是反抗她的意志,手铐便会寸寸收拢,直到压碎腕骨,直达命门。   门扉轻轻合拢,咔哒一声。   江未眠这才心惊肉跳地躺倒下去。   她做的噩梦,场景看上去未免太过真实……但是内容又极其荒诞。   郁宿舟把她推下了深渊。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敢?   他若是做了,那又是为什么?   越想越可笑,她脑海中一片混乱,随后迷迷糊糊又陷入了睡眠。   郁宿舟走出门时,守门的小丫鬟问他:“阿舟,怎么了?”   “阿眠做了噩梦,”少年的美貌在昏暗灯火下如同春夜海棠,“她想自己静静。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去打扰她。”   小丫鬟点点头,对他十分信任:“那阿舟,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你帮我看着这里一下哦。”   郁宿舟仿佛未曾感觉到小丫鬟想把一摊子事都甩给自己,极其好说话:“嗯。”   望着小丫鬟远去时欣喜的背影,他眼中意味不明,垂眸勾了勾唇。   一只小鸟被飘摇的风雨冲撞,狼狈地落在走廊前,哀哀啼鸣。郁宿舟抬起琉璃似的眼睛,望了它一眼。   这鸟儿极其通人性,并不怕他,而是肆意打量。   这让郁宿舟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喧哗的斗兽场,他比这只鸟儿还狼狈,遍体鳞伤地撞到个小姑娘身上,随后那邪祟附体的小姑娘迅速恢复神智,而后他被人带离斗兽场。大家都说他走了运,被江家小姐看上了,日后要过好日子了。   但是他知道,那个漂亮如同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内里和她的父亲一样肮脏邪恶——他们给他制造了一个更大的牢笼,让他为她生,为她死。   她是老毒物养出来的小毒物。   小毒物喜欢美人,喜欢他能够替她躲避灾难,才留他到今时今日。   一声泣血般的尖利鸟鸣,江未眠被惊醒:“郁宿舟?”   外间的少年应声:“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问:“什么声音?”   “哦,”少年漫不经心,“有只可怜的鸟儿,被猫儿叼走了。”   郁宿舟慵懒的目光落在窗棂上的阴影里,那阴影是个人形,此时蠕动着不敢前进。   郁宿舟知晓它恐惧自己身上的浓重煞气,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虽然只是一步,但这一步退得极其精妙,恰好留了一丝缝隙,让那青色潮湿的影子顺着窗户的缝隙,流进了房间里。   烛火在纸窗上照出一个逐渐膨胀的人形——随后人形钻进了梳妆镜里。   江未眠再度醒来之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窗外的雨还是在噼里啪啦响。   也正是在此时,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成功对接。”   “剧情进度,十分之一。”   “任务对象:郁宿舟。”   “任务一:阻止任务对象郁宿舟的黑化。任务二:走完剧情线,在适当的时候死去。”   “完成任务后,您将获得脱离原结局,随心所欲的自由。”   江未眠睁大了眼睛。   “宿主即将遇到镜中魅。请宿主小心保命,否则将顺遂阴体八字,死后永不超生。” 第2章   江未眠眼前便猛然出现一副虚幻的图景,熊熊红莲业火,万鬼咆哮嘶鸣。长发差点被点燃,她下意识往后一躲闪。   随后图景消失,她本以为这是自己又做了一场噩梦,却闻见空气中隐隐约约的一丝焦味。   随后江未眠脑海里,多了一本书。   伴随着又一声炸雷,她眼中清明,彻底苏醒了。   原来她是个穿书的。   难怪她幼年混沌懵懂,大师都说她缺了点什么东西。现在,事实证明她还真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记忆。   不记得自己是穿来的,不记得自己生活的地方是本书。   她胎穿的这本书,女主角是月秋崖,身负被妖魔灭门的血海深仇,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游历天下的中途和男主角慕寒相遇,二人便开始卿卿我我甜蜜恋爱,顺便查明当年月家灭门的真相。   而江未眠是书中的同名炮灰女配角。这个角色从头到尾贯彻作者打的“拖油瓶”标签,尤其擅长通过让自己陷入险境让主角们陷入更险恶的险境。   你要说她故意的,她也不是,毕竟这小姑娘就是个身体羸弱又娇气背景板人物,但她偏偏总是能够完美地凭借着幸运E的属性拖后腿推进剧情线。   江未眠看书的时候就想,她要是月秋崖,一开始就不会带江未眠和郁宿舟离开蜀地。可偏偏女主角曾经和江未眠一同长大,视她为亲妹妹,怜爱她天生阴体,阴郁病态,作为好姐姐全程陪护,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放弃她。   而江未眠曾有两次大危机。   第一次,是和女主角月秋崖长大后的再遇。她撞邪被镜中魅纠缠,但运气好遇到和男主角慕寒一同路过此地的月秋崖,保住了一条小命。不过虽然身体没被剥夺,但她的丹田被镜中魅打碎。于是月秋崖为了治疗她的丹田,带她和郁宿舟一同离开了蜀地。   第二次,就是月秋崖失明后,那时郁宿舟已经成为了月秋崖的徒弟。   上一次运气好,这一次,她就没有那么好运能够脱离险境了。   “治疗眼睛的草药和人,你只能选一个,选了人,我亲手把药扔下去,选了人,你亲手把人推下去,你选哪个?”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结果了——郁宿舟斩钉截铁:“药给我。”   然后她就完球。   想到这里,她愣了愣神。   而今夜,正是镜中魅险些剥夺她身体的那一夜。   想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自动坐了起来。江未眠一脸惊恐地望着不受自己控制的手脚。   她走到了梳妆镜前。   江未眠心中已然知晓不对,但是奈何此刻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有些绝望地看着镜子。   这就是天生阴体的日常境遇了——撞邪。   她在心中疯狂呼喊郁宿舟,然而那本应该在床前守夜的少年,却被她自己作死喊到了隔壁。   她那镇鬼压煞的护身符,怕是短时间内没有着落了。   而且……人家也未必想救她。   若说没觉醒记忆前,江未眠只是觉得郁宿舟看似温柔实则冷淡,那么现在她就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蜜糖里裹着□□,藏着鸩毒。   能在断崖前选择药,亲手推她下去赴死,一是因为他恋慕师尊月秋崖,二是因为他曾在江家受辱,这人睚眦必报。   她眼见着自己的手握起梳妆匣中的梳子,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长发。   也就是这时,她找到了空气中焦糊味的来源——她的头发,发尾被烧到蜷曲。   江未眠心脏剧烈地一跳,随后瑟缩一下。   烛台离床头很远,不可能烧得到她的发丝。   那么,只有可能是方才那红莲业火……那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   所以,她若是今夜被这镜中魅所杀,就会落入红莲业火中,永不超生吗?   她在脑海中寻找镜中魅的剧情,却绝望地发现,因为自己是无关紧要的配角,有关她孤身面对镜中魅的情节只写了一句“江未眠害怕极了。”   江未眠:……   此时,镜子里她的脸,扭曲地动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江未眠的鸡皮疙瘩从脊背爬到天灵盖。   她自年幼时便时时见到阴邪之物,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习惯,不会害怕。   那“东西”再度扭曲了一下,挣开了镜面的束缚。冰凉而粘稠的手,落在她眼睛,鼻梁,和嘴唇上。   江未眠望着那张好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不由恶寒,随后迅速念起清心咒。   那“东西”似乎是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手,被这忽然的金光一震,面条似的缩回了镜面之中。   江未眠知道自己争取到的时间不会太多,她迅速奔向自己的床榻,猛然翻开枕头。   她一边寻找着辟邪钱币,一边呼喊着:“救命啊!”   也就是在这时,什么东西划破了她的手掌。   江未眠茫然地望着自己掌心的半枚钱币——辟邪钱币,碎了?   她迅速翻找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半,企图通过将它们拼起来的方式,给自己寻找到一线生机。   奈何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找到。   此时,那镜中魅再度成形,江未眠咬咬牙,迅速冲出了房门——郁宿舟,郁宿舟在隔壁!他的煞气可以镇压这镜中魅!   江未眠在长廊奔跑,第一次觉得自己家的宅子空旷广阔到可怕。   廊道里只有她一个人仓皇的足音,她一路呼救,却没能叫醒一个人。   她推开了郁宿舟的房门。   雷电破开黑暗,照亮室内,空无一人。   郁宿舟,去哪里了?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灌进了她的衣袖。   她忽然冷静下来,她不应该寄希望于他,她回忆了一下,按照剧情,现在月秋崖就在前厅。   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一路呼救,一路去往前厅。   她咬咬牙,顺着走廊继续奔跑,遇见的每一扇门都被她用力推开。   奈何就连她一向机警的大丫鬟都睡得死沉,鼾声雷鸣。   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睡着,甚至在长廊上没有往日的守夜丫鬟。   她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张望,最终咬牙,看中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辟邪长刀。   她舒口气。   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家辟邪的东西四处都是,让她不至于束手无策。   她牢牢关上了门,目光灼灼地站在了门背后。   若是那妖怪进来,她就劈了它再逃跑!   门外的风还在吹,零落的雨点凶猛地落在庭中树木枝叶间,江未眠看见了门格子上,树摇晃在风雨中狼狈的影子。   随后门“吱呀”一声,透了条缝。   江未眠顿时汗毛倒竖。   她举起了手中开过光的长刀,迅猛地劈了下去。   来人闷哼一声。   江未眠一眼都不敢多看,拿着刀准备夺门而逃。   然而她的衣带被来人拽住,她手脚冰凉,只得心惊肉跳地回转过身斩断了自己的衣带,继续向前跑。   正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被邪祟发现时,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阿眠,你去哪里?”   她不可思议,一寸寸转过头,回眸:“郁宿舟?”   少年人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右手掌心向上摊开,血珠一滴滴一长串地从他冷白的手掌中流下来。   他的掌心,还握着她方才斩断的衣带。   此刻他身上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邪恶的脆弱美感。   江未眠心想,这颜值这气质,也不愧是反派了。   她想起书中江未眠死后,他拿药草回去治好了月秋崖的眼睛,向月秋崖撒谎说江未眠是被途中所遇的恶人所杀,结果被被他甩锅的恶人在月秋崖和慕寒新婚夜当场揭穿。月秋崖和他恩断义绝,自此,郁宿舟走上完全黑化的邪恶反派不归路。   他将目标放到了开拓魔道上,甚至到最后连昔日恋慕的师尊都能够做到毫不犹豫地下手。   总而言之,是个狠人。   也是全书唯一一个一心一意走事业线的人物。   “阿眠,你在想什么?”少年笑容清浅,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奇异的象牙质感,如同玉人。   “没想什么,只是被你吓了一跳。”江未眠瞥见他身后似乎有一团浓重的阴影,但是她的视线被他不动声色地一挡,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一身黑色劲装,玄铁腰封掐出半截腰线,本就生得平而宽阔的肩线在这动作下,衬托得他如同即将出鞘的刀剑。他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阿眠,你在做什么?”   江未眠下意识道:“有妖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便温柔而不可拒绝地开口:“刀给我拿着吧,危险。”   江未眠愣了一瞬,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郁宿舟眯起眼,倘若不是他周身有着太过浓厚的邪气,他的表情可谓是天真又纯良:“怎么了?”   江未眠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个梦,往后退了一步:“不行,我自己拿着心里踏实一些。”   以前的江未眠从未说过这种话。而这种话在郁宿舟听来,这就是她的怀疑与不信任。   少年面色如玉,慢吞吞道:“好吧。”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踩在地上的赤足上,随后收回目光。此时的少女满脸恓惶,如同被猫儿盯上的折翼的鸟,她露在中衣衣袖外的手腕细弱,手指似乎可以轻易被折断,而这羸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刀。   少年忽然笑了一声。   就这样一副身躯,这样一个绵软怯懦的性子,拿着刀看上去,真是可笑。   他微微向前走了一步,附着在他背后的青色影子也往前走了一步,蠢蠢欲动。   “无妨。”他俯下身,“阿眠要拿着,就拿着吧。”   江未眠望着他的脊背:“怎么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露出半张侧脸和莹润的鼻尖:“上来,地上凉。”   江未眠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   又偏生在此时,又是一声轰轰烈烈的炸雷,闪电太亮,江未眠下意识闭上眼。   也正是在此刻。睁开眼,面前的少年消失了。   江未眠的脊背一寸寸僵硬下去,背后的寒意顺着脊柱攀爬而上。   她不能回头。   镜中魅,就在她身后。 第3章   江未眠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她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原着里两面三刀的家伙!   被镜中魅追上后,她动不了,也没办法呼救。   她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口腔中血腥味迅速蔓延,为她争夺来一时半刻的清醒。   她回转过身,对上那张和自己诡异的相似的脸,举起长刀,“刷”一声落刀,脸上便沾染了喷薄血珠。   那镜中魅没想到她能够挣脱,还伤了自己,暴怒地嘶吼一声,扑了上去。   江未眠被这强劲阴邪的力量一个冲撞,脑海中响起长鸣警报“滴——宿主陷入危机。”。   浑身骨头都要碎了。   而正在此时,她听见一声尖叫,她和镜中魅都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   那原本应该值守她门前的小丫鬟面色惨白,望着江未眠瑟瑟发抖。   江未眠知晓这场景一定很刺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哪个正常人受得了?   也就只有郁宿舟这个变态能够忍受了,她猜得出来,这镜中魅找到她,应该也有郁宿舟的功劳。   她咬牙切齿:“系统,喜欢上郁宿舟,又被推下悬崖的那个‘江未眠’不是我吧?”   系统默了片刻:“不是你,是原主。”   “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不会爱上他。”系统补充一句。   江未眠冷笑:“不可能……另外,你说要走剧情线,就是让我按照原着内容跟随月秋崖,最后死在断崖是吧?”   系统:“是的。”   江未眠想了想第二个任务,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那遏制郁宿舟的黑化值,又是怎么个遏制法?”   “他死了,算不算遏制?”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未来又要杀她,又要堕入魔道为祸世间,还是尽早斩草除根为好。   系统:“宿主不能杀死重要人物,否则扰乱剧情线后,您将立即死去。况且他死了,以宿主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一路上再来个邪祟,就算是月秋崖在身边都救不了你。”   所以她非但不能宰了这个对自己性命虎视眈眈的未来魔头,还得在他次次暗害下护着他,甚至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江未眠咬咬牙:“行吧。”   为了性命,忍耐一时也行。   而且,她还有的是别的法子对付他。   她牵着小丫鬟的手,低喝一声:“还不快点跑?”   随后小丫鬟便看见昔日娇娇弱弱的大小姐一身匪气,剽悍地拉着她跑的比谁都快。   镜中魅是出了名的低智商妖物,也是最常见的妖物之一——这怕也是郁宿舟为何选择这东西来害她的原因了。   没有人会怀疑是谁故意做的。   白色冥离被风吹拂,女子遥望宅院的方向,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头出神。   她身侧生得出色,飘逸如谪仙的男子倒是含笑,听得比她还认真。   此时,江老爷还在感慨万千地叙旧:“秋崖啊,你看你,一去就是十年,想当年啊,你和眠眠还一个被窝睡觉呢。”   江老爷依旧在慨叹之时,那白色身影一晃,便出了堂。   “诶,秋崖?你去哪里啊?”江老爷错愕。   这故人之女如今是名震天下的捉妖师,雨夜来访,他们可是做足了礼数——是哪里惹她不悦了?   月秋崖声音冷淡:“多谢江世伯好意。”   “后院有妖,我去捉妖。”   江老爷还没反应过来,女子足尖一点,飞仙似的远去。   随后那优雅英俊的男子向他颔首,也追随上去。   江老爷擦汗:“好家伙,真能飞啊。”   平复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后院?眠眠不就睡在后院?”   “糟了!”他面色一瞬惨白。   江未眠这副身体太弱了,才跑了一小会儿,她的喉头就已经弥漫着腥甜。   小丫鬟裙筒窄,不像她只穿了中衣可以跑得自由自在。   小丫鬟很快就跑不动了,她的大眼睛里都是绝望:“大小姐,您快逃吧,奴婢跑不动了,还可以替您殿后。”   “说什么胡话。”江未眠皱眉,“裙子窄那就脱了跑!”   大难当头,还注意什么形象!   她伸手去剥小丫鬟的裙子,小丫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但也没有反驳——今夜的大小姐虽然看上去特别陌生,但是很有决断力,让她忍不住信服。   而就在此时,镜中魅的青色触手握上了江未眠的脚踝。   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战栗一下,她迅速推开小丫鬟:“快去前厅找我爹!”   小丫头被她这样疾声命令,顿时如同得到了圣旨,撒丫子就跑起来。   暗处的少年抱臂,望着那小丫鬟跑过来。   小丫鬟后脑勺一痛,眼前便黑暗下去。   郁宿舟没下狠手,下了狠手反而容易被怀疑。   少年冰冷的目光落在远处僵硬如同木头人的少女身上,低笑一声:“还挺机灵……阿眠,可惜,今夜你必须死。”   江未眠活着一日,他就永远脱离不开这手腕上的“手镯”,永远离不开江家。   他唇齿间流转一遍她的名字,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江未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不断流失。   她果断再次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乘着夺回来的片刻意志,拿起刀。   郁宿舟唇角一弯,来不及的,还没等到她的刀落在镜中魅的身上,她的最后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然而那纤细羸弱的身影一动,狠戾的刀光一闪。江未眠疼得说不出话,但是,她已经完全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狠命划了自己一刀。   郁宿舟的右臂上也冒出一条可怖的伤口,他低眉望向那个镯子——这也是这个镯子的功效。主人受伤,他一并受伤。   所以他才选择了镜中魅剥夺精神意识的方法。   江未眠将长刀插在了那握住她脚踝的触手上。   也就是在这时,那镜中魅彻底被她激怒。   她体内传来轻微的爆破之声。   她的丹田,还是碎裂了。   江未眠喘息着,心想,没死就行。   而暗处的少年脸色一瞬煞白。虽然他丹田没碎,但感受到了同等的疼痛。   少年一直平淡温和的目光,总算透出浮光掠影而过的阴鸷和露骨杀意。   江未眠两眼一黑前,听见自身后的传来的一声不近人的惨叫,随后又嗅到一股浓重的焦臭。   她浑身的禁制刹那松懈下来。   地上只有飘落燃烧的符纸灰烬,还有一摊恶臭的飞灰。   她被温柔地拥进了怀抱里,那女子将冥离上漂浮的面纱揭开,清冷而忧郁的眉目中带着明显的忧虑:“眠眠?”   江未眠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江未眠恍惚间,透过她的肩头,似乎看到那鬼魅似的黑衣少年站在廊角,可再一眨眼,那人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奇怪的声音:“恭喜宿主,与女主角‘月秋崖’相遇。”   江未眠对月秋崖勉强笑了一下,便昏厥了过去。   月秋崖探到她的脉象和丹田破碎的迹象,神色凝重,给她喂了丹药,此时,江老爷也赶到了,望着宝贝女儿这模样,江老爷连忙唤仆从:“请大夫!请大夫!”   待众人走后,一双修长如玉竹子的手,拾起地上还未烧尽的符纸。一滴粘稠的血,也顺着他的手指落在黄色符纸上。   随后符纸从他指尖再度飘落。   “废物。”   叮铃一声,那人脚步一顿,自地面上捡起落下的半枚铜钱,随后随手一扔,扔进了花坛之中。   麒麟纹路的黑色衣角一转,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   因为月秋崖和江家上下的悉心照料,她已经没有那晚那么痛了。   还是那晚遇到的小丫鬟守在她床前,她见她醒了,眼泪巴塌的像只小狗:“呜呜呜,小姐你总算醒了……”   “你哪里还痛吗?”   “都怪我,跑得慢,还没传达到消息。”   江未眠安抚她:“没事,我这不是还好着吗?”   小丫鬟哭唧唧:“您的丹田……”   “碎了是吗?我知道。”江未眠起身,“扶我出去吧。”   小丫鬟属实没想到小姐心理素质这么好,吓得打了个哭嗝,随后才反应过来搀扶她起身。   丹田破碎,便是暂且断了她修行路。   江老爷原本计划的是,她体质奇异,唯有自己的修行才能保护自己,让她跟随月秋崖修行去的,此时老父亲的念头便搁浅了,这几日几乎每一天都是长吁短叹以泪洗面。   但是江未眠觉得现在挺好的,至少,她有理由跟着月秋崖走剧情线啊。她分外乐天地想着。而且,她也并不是必须要修行才能完成最近的任务啊。   外头日光正好。   她却听见鞭笞声。   江未眠皱了皱眉头:“什么声音?”   那小丫鬟便答道:“是老爷,在安排处罚郁宿舟。”   江未眠这才知道,自从自己出事,郁宿舟便每日午时都会被鞭笞三十下。江老爷的原话是,等到江未眠醒来,他们才会停下惩罚。   江未眠询问了一下系统:“他现在黑化值多少啊?”   系统老实回答:“平均下来是百分之三十。”   “还有这种说法?”江未眠奇道。   “对,”系统回答,“他的阈值在百分之零和百分之一百间疯狂跳跃。不过处于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居多。”   江未眠默了默,心想这人到底在想啥,一会儿善良得不行,一会儿又邪恶得不行,可真能啊。   他情绪这么不稳定,简直太危险了。   江未眠便道:“带我去郁宿舟那里。”   她才走到走廊柱子前,便瞟到一抹暗红色。   她愣了一秒,随后浑身一阵恶寒。   她想起了雨夜里,少年轻描淡写地一句,鸟儿被猫叼走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变态干的。   而她现在还得去救变态。   最后她还得把小变态带回正途。   江未眠忽然倦了。   天哪,做人好累。   小丫鬟以为她着急,走得还挺快,于没想到江未眠迅速做虚弱状:“慢点走吧。”她才不想让他少挨一鞭子呢。   “那您先去休息吧,我去通知他们停止就好了。”小丫鬟很认真,生害怕她又出什么岔子。   江未眠挥挥手,浑身无力:“我没事。咱们慢慢走吧。”   她又昧着良心加了一句:“看不到郁宿舟,我心里不安。”   小丫鬟一时大受感动:“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的江未眠微笑。   眼见着离郁宿舟的受苦地越来越近,她忽然道:“哎唷,我的腿有点痛。”   小丫鬟热心肠:“奴婢来背您吧,这样我们也走得快一些。”   江未眠和善笑道:“不必了,你也是女孩子,我不忍心。”   这样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连小丫鬟都觉得不对劲了。   小姐这是想救人,还是不想救人呐?   江未眠收敛了些,总算提快了步子。   果然,太阳照耀的中庭里,少年跪在地上,上身的衣衫被剥下,管家正监管着“行刑”。   江未眠见他这么落魄,一时心头爽了,堪称春风得意地走上前去。   少年的脊背生得也很好看,肌肉纹理整洁又舒展,没有赘余的肌肉,腰窝,肩线堪称绝美。玉质的皮肤上面带着数十条狰狞血痕,反而显得更加漂亮。   管家见江未眠来了,下令停止,喜上眉梢:“小姐你醒了?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在江未眠一一摇头后,管家连忙差人去通知江老爷。   “你们为什么要打他?”江未眠做疑惑状,俯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郁宿舟脊背上的伤痕。   感受到少年因为疼痛而震颤之时,她唇角微微勾起,抬起头的一瞬,又将笑意瞬间隐去。   系统的电子音响起:“黑化值-1.”   江未眠:?   这人有病吧,虐他他还黑化值减一?   她蠢蠢欲动。要不,再试一下?   她正准备再尝试一下,郁宿舟却躲开她的手指,虚弱地抬眼:“阿眠,我没事。”   少年眼尾带着一丝桃花色,明明是受刑,看上去却更加漂亮。   江未眠心想,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心里头怎么想都没关系,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么说,遏制黑化值的任务可是完成不了的。   “你快起来吧。”江未眠作忧虑状。   看看我们谁更能装。   郁宿舟唇上还染着自己的血,显得容貌更加灼灼。江未眠亲手拿他的衣裳,想给他披上。   他却躲过了她的手指,无比自然地接过了衣服。   系统开始实时播报:“黑化值加一。”   江未眠错愕,这人是有病吧,摸他身体比摸他衣服让他高兴?她又转念一想,对啊,他就是有病,于是心态平和地看她穿衣服。   “回去记得擦药。”她又补了一句,果然,黑化值又加一。   江未眠心情复杂一瞬,心想变态心真是海底针,难以琢磨。   江未眠思忖了片刻,又道:“算了,我看你现在这样自己也没法擦药。”   小变态脚步一顿,回转过身,苍白的面颊上全是病态的嫣红。   “我帮你上了药,你再走吧。” 第4章   她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自己险些被他弄死,虽然不能明着整他,她也可以暗着整他啊。   “脱衣服吧。”狎昵一样的语言被她从口中毫不避讳地说出。   她看到少年的眉头蹙了蹙。   觉得我在折辱你吗?江未眠不无轻松地想。没错,你的感觉是对的,我就是在折辱你啊。   小,变,态。   郁宿舟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眼中华彩灼灼,明媚逼人,直视他时亮得几乎滚烫。   郁宿舟抿唇不语。   眼前的少女,绸缎般的墨发披散,因为重伤面上毫无血色,但是浑身偏偏有生机活力到刺眼的地步。石榴红色的齐胸襦裙衬托得她越发像一朵艳丽的小牡丹。   如今这朵小牡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替他细致地用手帕拭去他喉结上的血珠。   此时的气氛太过诡异,江未眠身高只抵郁宿舟的肩膀。按理说,她不需要抬他下巴的,但是她偏偏抬了。   擦拭完了,郁宿舟垂眸看她。   她抬眼露出个无辜的微笑:“郁宿舟?”   郁宿舟明显察觉到,昔日怯懦的,虽然喜欢他的脸,但是也只敢在他睡着时欣赏的小色痞,今天非但不害羞了,还和他杠上了。   “阿眠,你生气了?”   江未眠差点被他逗笑了。看他这样,是还打算诓骗她呢?   不是吧不是吧,他还真以为自己没露出一点破绽吧?   江未眠仔细想过了,对付他这种人,就要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他能装,他能演,她就得装得更像,演得更真。   要是让他能够再继续伪装,黑化值是永远遏制不下去的。   她必须,一点点让他露出自己的尖牙利爪。这种猛兽,越是暴露自己的本性,就越会容易对她这种无害的小白兔放松警惕。   当然,等他露出尖牙利爪之时,她已经驯服他了。   “是因为我没能保护你吗?”少年雪白的脸上带着点惨然之色,“当时我被那镜中魅转移……”   那小丫鬟想起他代替自己的守夜之恩,决定报答他一下,帮腔道:“是啊,郁宿舟也差点死了呢。”   “找到他的时候,他前胸都破了碗大个口!”   江未眠听闻小丫鬟的描述,心想这人还真的挺狠的——自己动手伤自己,还下这么重的手,就是为了不被怀疑。   江未眠情不自禁:“不愧是你。”   郁宿舟琉璃似的眼眸一转,带着点惶惑。   “我是说,真是勇敢,不像我,忍受不了一点痛。”江未眠补充道,“我没有生气啊。”   “你也遇到了危险。”江未眠恳切道,“倘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郁宿舟的指尖一颤。   “黑化值减一。”系统毫无感情地播报。   江未眠琢磨了一下,觉得这阴晴不定的少年小变态还挺好哄的。   她满脸笑容,伸手去拽他的衣角:“所以,跟我回去,我给你擦药吧。”   她眼见着少年扬起一个堪称阳光治愈的微笑:“好。”   “黑化值加十。”   江未眠:!!   她迅速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指尖。   妈妈,这里有变态啊!   是一面阳光灿烂地对你微笑,一面心里琢磨着怎么杀你的变态啊!   郁宿舟听话地跟着江未眠走进她的小院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脊背上。小姑娘走路轻巧得像只兔子,让他想起,她平日里为了显得端庄练习闺秀走步的时候。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她似乎变了很多。   少年勾起唇角笑了笑,带着点戾气。这双蹦蹦跳跳的腿,日后应当从哪里开始截断呢?膝盖?还是——连根截断?   小姑娘的手指晶莹洁白,上面粉色的指甲蓄得很长。   若是将竹签插进去……   江未眠心惊肉跳,不知道小变态看着她的背影又在想什么,怎么黑化值又开始不断增加啊?   这人脑子里都是什么危险想法啊!   于是她猛然转过身,对他粲然一笑:“郁宿舟,你快点啊。”   黑化值迅速降低下去。   郁宿舟突然被她灿烂的笑颜晃了一下,心头的杂念竟然悉数烟消云散。   黑化值大跳水之后,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迅速提升到六十。   江未眠:我还是个孩子,我好累。   他到底是在和她生气还是和自己生气啊?   郁宿舟望着廊角残留的一抹暗红色。他眸光一深,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郁宿舟和她进入了房间后,江未眠吩咐他:“脱衣服吧。”   见他许久不动,江未眠抬头怪异问他:“愣着做什么?”   “等我来帮你吗?也不是不行……”   少年动作一顿,艰涩开口道:“我自己来就好。”   搞得跟什么贞洁烈妇一样。   江未眠笑嘻嘻看着他。   问就是哈哈哈好爽哦,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江未眠愉快地想。   郁宿舟看着少女的足尖在小绣墩前一晃一晃,显然十分愉悦。   “宿主,你这样真的不怕得罪他吗?”系统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江未眠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得了吧。现在得罪就得罪。”趁着他还是个四处受限制的小老虎崽子。   我们的目标,是让小老虎崽子露出尖牙利爪。   不是企图把小老虎崽子养成一只小猫咪。何况,这两个本来就是不同的物种,小老虎崽子,永远不可能变成小猫咪。把他当做小猫咪养,只能有一个结果。   就是原着里,彻底完球。江未眠到死前,才看到他小猫咪皮囊下的爪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这会儿,郁宿舟还没有解开这个手镯。而江未眠打算让他永远也没办法解开。   原着里,郁宿舟之所以能挣脱束缚,是因为江未眠主动解开了手镯,因为那时候,郁宿舟已经是她的心上人了。   傻姑娘,喜欢谁不好,喜欢个小变态。   轻巧的一声,郁宿舟看到小姑娘从绣墩上跳下来,拍拍手,跃跃欲试。让郁宿舟想起了小白兔。   小白兔走向了小老虎。   小白兔面对着少年血痕遍体的脊背,用声音表达惊讶:“你伤得好重。”   郁宿舟看不到她的神情。江未眠看得出来,他很不习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   不过他很快会习惯的。江未眠想。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学会信任我吧,小变态。   她下手不轻,但是少年一直闷不作声。她看见了他胸口上,他自己划出来的伤口。   于是她顺便转了个弯,给他胸口也上了药。   感受到她的指尖落在了他胸口,少年垂眸望着她头顶的发旋。   他眼中都是遏制不住的暴戾。   脖颈很细,一捏就碎。   江未眠感受到了他不平稳的呼吸,手指顿了顿,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霍然抬头:“怎么了,很痛吗?”   痛就对了。   她戳了好几下呢嘻嘻。   郁宿舟猝不及防地收回眼神,甚至颇有些狼狈地转移了视线。   “那我轻点。”她叹口气,笑了笑,“我给你吹吹。”   随后又轻又暖的风便拂过他的胸口。   郁宿舟感受到了除了痛之外的感受,很奇妙的痒。   “不用吹,”少年往后一躲,“我不疼。”   “哦。”江未眠神色淡然。   不痛是吧,那我手再重一点,让小崽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间险恶。   江未眠下手挺不知轻重的,但是郁宿舟也没怀疑,她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时兴起要给他擦药也很正常,不会擦药也很正常。   擦完药,江未眠心里也爽了,便放他走了。   月秋崖望见她走神,无奈地笑了笑。   眠眠还是这样。   月秋崖的思绪飘回过往,十多年前,她家无故被妖魔盯上灭门,她曾寄住江家许久,那时,她和眠眠一同习字读书,眠眠也总是被夫子批评不够认真。   因此她毫不在意江未眠的走神,甚至还觉得亲切。   江未眠这厢走神,江老爷却对月秋崖更加热切。江未眠年幼丧母,江老爷把她当眼珠子来宠,如今故人之女成为了女儿的救命恩人,江老爷只能不住邀约月秋崖多住几日。   江未眠总算回过神来,看见了月秋崖在用慈祥的眼光看着她,心里总算明白了险恶路途中,原主为什么还能保持拖油瓶属性,什么都不学。   唉,原主最大的敌人,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月秋崖啊。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呸,慈母多败儿。   月秋崖一身月白色衣裙,清冷的眉目不染人间烟火气——除了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   堂内还有一个人,是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他生得清隽非凡,一副主角相。想必就是男主慕寒了。   月秋崖见江未眠在打量慕寒,那冰山般的面庞上便露出一丝笑意:“眠眠,这是慕寒,我的同伴。”   这会儿,慕寒和月秋崖还没确定关系。江未眠对着月秋崖点点头,便笑得甜甜:“慕寒哥哥,我是江未眠。”   月秋崖满眼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和欣慰。慕寒对谁都是清风明月的温和,看不出喜恶。   而郁宿舟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得刺眼。   今日的小姑娘还是穿了一身鲜亮的石榴红齐胸襦裙,衬得黑发黑眸越发鲜亮,但为了见客,她梳了个百合髻,看上去像是两只兔耳朵,充满了人为的认真。   她坐着,他站在她旁边,就看见那两只兔耳朵在他眼前一直跳。   跳得和打了鸡血似的。   月秋崖问她:“眠眠,你可愿跟随我们一起游历?我们可以带着你去治疗丹田,日后,姐姐还可以带着你修行。”   郁宿舟顿了顿。他渴望的东西,求之不得的机遇,在她面前竟是唾手可得。   郁宿舟自嘲地想,不过也不错,如果他注定是个附庸,跟在她身侧,也有机会得到这机遇。   江未眠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什么东西。   于是她故意道:“我再想想吧。”   兔耳朵又是一晃。郁宿舟忽然不动声色地自袖中一弹指。   江未眠只觉得什么东西打中了她的发髻。   她呆了呆,随后发觉梳了许久的漂亮的发髻就这样散了。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   她嘴巴一瘪。我太难了。   月秋崖以为她要被气哭了,连忙道:“没事,这样也很好看。”   江老爷也安慰爱女:“没事,眠眠,不丢脸啊,这里都是自己人。”   江未眠更郁闷,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丢脸。现在,我觉得真的挺丢脸的了。   现在是一只耳兔子了。   郁宿舟勾起唇角。   江未眠看到了他在笑。   江未眠:“我看到了!你在笑我!你还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了!   这人幼稚不幼稚啊!   江未眠狠狠道:“你为什么要弄我的头发?”   “我没有。”少年一脸无辜,“阿眠,不如你先回房间整理一下吧。”   江未眠冷静了片刻,想通了他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有月秋崖,原来如此,他在这个时候就看中月秋崖了。他想想办法支开自己,和月秋崖牵线搭桥。做梦吧!   她脑海中翻开原书,果然找到了这一段描写。   “郁宿舟望着座上如雪高洁的女子,心头第一次产生了奇异的,对光明的向往。她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长长披散,天然去雕饰。喝完茶后,他便叫住了月秋崖……”   想脱离她的掌控独自走剧情?   不可能。   江未眠微笑:“那我回房整理一下。”   “郁宿舟?”她唤他,“你送我回去吧。” 第5章   郁宿舟皱了皱眉。   “不可以吗?”她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没事,我送你回去吧。眠眠上次遇到那么危险的事情,害怕也是正常的。”月秋崖道。   然而江未眠已经强行拽着郁宿舟走出了门,回眸露出了个灿烂笑颜:“不用啦,我有他送就可以了!”   江未眠不管脑海里那疯狂播报上涨的黑化值,拽着郁宿舟不松手。   一人做事一人当,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给我把头发梳回去,您就别想着再见到您未来的师尊了。   于是郁宿舟便看着头发一团糟但是心情很愉悦的江未眠拽着他走远。   路上还对她的小丫鬟又吩咐了什么悄悄话,小丫鬟便一个人走远了。   这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同行了。   他目光落在江未眠背影上。江未眠忽然脊背一寒,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感觉身后这人可能又在憋着什么大招。   但是,她也不是吃素的。   池塘边草木茂盛,郁郁葱葱,有锦鲤在水中摇一圈尾巴,为水面点上层层涟漪。   水面上掠过一片招摇的红色影子,惊得锦鲤四散而去。   荷叶生长得铺天盖地,在日光下显得分外苍翠可爱。   随着红木廊桥一转,江未眠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解开纸包上的草绳子,开始吃糕点。   她不爱吃饭,就爱吃这些甜蜜蜜的糕点。   荷叶糕啊,桂花糕啊之类的,夏天吃着又香甜又清爽。   郁宿舟走得挺快的,应该是想早点完事,早点见到月秋崖。   于是江未眠故意更加慢条斯理,她步子一晃一晃,“咕隆”一声,还投了块糕点给鱼儿吃。   她知道郁宿舟没吃早饭。   一大早就被她以被镜中魅吓坏了因而只相信他为理由指使来,指使去——她的洗脸水都是他烧的。她吃早饭的时候,他还在打水呢。   少年的浓烈夺目的眉眼依旧平静,就看着她吧唧吧唧吃得欢快。   一只耳兔子三瓣嘴吧唧吧唧:“你……”你饿不饿?   话还没说完,江未眠忽然觉得真是没趣,彻底丧失了兴致。   这小变态怎么会因为一口吃的被虐到。   但是为了自己未来的黑化值事业,她还是在带他走出前厅之前,吩咐小丫鬟给她在房间里放了热腾腾的早饭。   算着时间,这会儿回去,刚刚好。   小变态警惕性很高,倘若她做得再稍微热切了一点,都会引起他的怀疑,以后攻略心防就更难了。   江未眠絮絮叨叨和他说话:“郁宿舟,你说我是跟着月姐姐和慕寒哥哥他们去呢,还是不去呢?”   “听说他们捉妖人,行程都是危险重重,会撞见许多妖魔鬼怪。”   “我胆子很小的……”江未眠皱眉,“我不太敢去。去了,万一死在半路上怎么办?”   她原本想吊一吊小变态,结果小变态丝毫不为所动,垂眸柔顺道:“阿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吧。”   江未眠见他这般泰然甚至任由磋磨的样子,甚至觉得这也许就是一个为她悉心考虑选择的朋友……   倘若不是听见黑化值在反复跳跃的话。   这几日江未眠已经琢磨出来点规律了。他这人离你越疏远,脸上的笑容越真挚,表现出来的行为越听话。就像一朵漂亮的盛放的罂粟,诱你深入,让你全然信任他,放下戒备……伺机而动,将你绞杀。   如同那一日风雨夜。   但是他又过于阴晴不定,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愉悦,然后黑化值就会或多或少地降低。同时,有时候他又会忽然心情陷入低谷,即使他还是对你笑得甜而温柔。   现在的小变态,黑化值很不稳定,但是总而言之,算不上太难掌控。   江未眠叹口气:“我真是在刀尖上行走啊。”   对他好,他疑你,对他恶,他记恨你。   也就是在此时,天色猛然暗沉下去,方才还吟唱的蝉一瞬间断了片。   江未眠又听到了如同那夜的雨声噼里啪啦。   不同的是,这一次雨声,是落在这廊桥里,钢珠子似的弹跳迅猛,但外头的荷叶半点摇曳的趋势都没有。   除了雨声,周遭静得可怕。   而那浓重的墨绿色叶子下,黑色的空隙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江未眠心头一跳,回头喊人:“郁……”   漫长的红色长廊空空荡荡,轩宇遥远在水雾朦朦中模糊。   随后天旋地转,她看到了上方的天空。   天空上都是波纹,有红色影子浮动。   她一阵头昏脑胀,被那红色的影子几乎闪花了眼。   直到那红色影子掠过她身边,江未眠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尾锦鲤。   她在水底?   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算不上太难掌控?   可去你的吧。   她看见水另一端的影子,玄色衣袍的少年,搀扶着一位红裙少女行走。   少女走路姿势很奇怪,若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尾鱼,忽然间学会了走路。   江未眠郁卒:“系统?”   系统回答:“在。”   还好系统还跟着她。   “这又是什么情况?”江未眠开始打量四周。   她这又才发觉,这四周都是一层包裹着她的水膜,束缚着她的行动。   幸好她还是个人形,没变成鱼。她尝试着往前走,才发现她挣脱不开这一层水膜给定的区域。   水膜是个巨大的圆球,困住她的同时又将她很好地隐藏在了荷叶底下。   甚至可以这么说。   除非把水放干,没有人会发现她。   “我也不知道。但是毋庸置疑,上面有人假扮你。”系统老老实实回答,“而现在的你所处的地方氧气很少。”   江未眠自然也感受到了窒息感。   把她沉在水塘底下,直到氧气耗干净。   小变态又想杀了她,第二次了。   难怪他一点都不担忧她不愿意出门——狸猫换太子,狸猫听他的,再悄无声息地把太子给杀了……   一向谨慎的小变态这么冒险,看来,他确实不愿意失去月秋崖这个机会。   江未眠忽然甜甜地笑了笑。   系统问她:“宿主,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江未眠慢条斯理地整理裙踞。   “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杀得了我。”   “你忘了?”她抬眼,“你觉得,月秋崖会察觉不到吗?”   等闲捉妖人也许发现不了才化形的,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小妖怪,但是,月秋崖和慕寒不会。   他们那些捉妖人,都不一样。   但是现在,她还是要快点出去。   在郁宿舟眼里,现在的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法被他原谅。而且倘若他能够轻易原谅别人,那他就不会成为后来的大变态了。   太容易攻略了,才会让人不安。   最初江未眠想过两个办法。   一,让月秋崖成为遏制他黑化的那个人。   她询问过系统,系统曾经明确表达过,拆掉官配,会导致剧情线混乱。   二,就是现在的办法。她亲自遏制他黑化。   山高水远路长且崎岖啊。   要打动他冷硬的心肠,她势必要走出十步,才能达到旁人走一步的成效。   江未眠从怀中取出来一把小刀。   “宿主,你要做什么?”   江未眠轻笑一声:“喂鱼啊。”   他都能笼络鱼来害人。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她身上阴气浓重,因此她居住的后院多化精魅,那些小东西日夜窥探她,馋她的身体,馋她的精血,不过一直没机会吃到。   江未眠觉得挺可惜的,自雨夜觉醒起,她便一直在身上带着刀,不是为了伤自己,不是为了对付妖物。   就是用来防着他的。   可惜,这一刀子,没挨在他身上。   不过。江未眠弯起眼睛。日后有的是机会。   血雾漂泊,周遭妖气瞬间浮动。   “宿主,其实你大可以等着月秋崖发现后来救你。”系统斟酌片刻道。   “不,那样就没效果了。”   “我得先让他更惨。”   “随后,”她咬牙,“再大人不记小人过。”   “救他一命啊。”   过几日,月秋崖就会离开,而这几日内,只需要让鲤鱼精说想要与他们同行,然后再称江未眠因为重伤体弱不想出门避免和江老爷和月秋崖他们过度接触就可以了。   郁宿舟将少女的掌心托在手中。   那鲤鱼精憨憨的,看到地上掉了一包糕点,准备去捡。   雪一样白净的糕点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   郁宿舟阻止了鲤鱼精:“不要碰,你要记住,你是江家大小姐。”少年墨色沉郁的眸子里带着警告,对上鲤鱼精没有神采的眼睛。鲤鱼精瑟缩一下,战栗而木讷地点头。   前两天它方才化形,就被这少年抓到了。   初生妖物未曾沾染鲜血,妖气稀薄,不易被捉妖人察觉。   他以荣华富贵为交换,让它伪装成江家大小姐。   人间这销金窟繁华,美人如云,富贵滔天,一定是令人极为幸福的场所,所以它答应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人类,但是它不敢违抗他一句命令——它感觉得出来,这个少年远不是看上去这么柔弱纯善。   他真的会杀了它。   但是……他的血,好甜。   鲤鱼精贪婪地咽了一口口水。人类的血这样甜,简直就像是什么让人上瘾的毒药。   几乎没有妖物,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但是它半点不敢上前,只能嗅着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吞咽口水。   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了那零落在地上的糕点一眼。脑海中浮现起一只耳朵的兔子,三瓣嘴动啊动。   你饿吗?   随后他兴味索然地转身。   黑色云纹靴子跨过地上那散落的糕点。   云销雨霁,太阳从云层后再度出现,仿佛从未消失。   长廊里空无一人,荷叶田田,其间红鲤鱼如游在绿云中,漂浮摇曳。 第6章   郁宿舟看着鲤鱼精憨憨傻傻的样子,皱着眉头道:“把你那发髻给拆了。”   鲤鱼精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右边,不是左边。”郁宿舟声音很冷,眼神阴鸷,若是此时有人看见,必定会惊异于平日里出了名的温柔少年,怎么会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   就是个浑身杀气的煞星。   偏偏他这副模样样,比往日那温柔和善,任人欺侮的样子,浑然天成不知多少。   鲤鱼精分不清左右,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若是拆错了,他恐怕就会把自己给拆了。   它的手才放到一侧发髻上,就看见少年在树影下,垂眸可称温柔的笑影。   鲤鱼精一个鲤鱼打挺,迅速把另一侧拆了。   香浓甜蜜的糖浆里,裹着鸩毒,绞刺。   分辨善恶是初生小妖的天赋。   而在鲤鱼精看来,这个人类,笑得越甜,杀意越重。   江未眠的水膜外,很快聚集了许多虎视眈眈的小妖。   他们带着贪婪的神情,望着水膜里,雪白手腕上流着鲜血的少女。   江未眠脸上几乎毫无血色,但她晃了晃手臂,似乎在邀请他们。   “想要吗?”   “来吧。”   系统看着自己的宿主,一张天真无邪到脆弱的可爱面庞上都是欺骗性的微笑。   江未眠知道,这水膜是郁宿舟的符咒。   但是他走的野路子,自己琢磨,光凭借天赋,这符咒还不够强大。   一只妖怪打不开,那就来第二只,第二只打不开,就来第三只,第三只打不开……   江未眠眯起眼睛:“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系统:……   “宿主,你就不害怕,来得太多了,撞破了这个水膜后,把你的血吸干了?”   江未眠顿了顿,古怪一笑:“我为什么要担心?”   手镯在郁宿舟那里。她受到任何外伤,他都会受到等同的伤害。   如果她被妖怪吸到吐血,那小变态非但不能杀了她,还要一边吐血一边想办法救她。   江未眠愉悦:“膈应死他。”   但是这点膈应,怎么够呢?   后院的妖气蓬勃而起。   郁宿舟和“江未眠”很快走到了房间门口。   小丫鬟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来:“小姐回来了。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鲤鱼精点点头,无声进了房门。   小丫鬟正奇怪着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便自顾拽郁宿舟说话:“小姐怎么了?”   郁宿舟无辜:“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她让你做的事,你没做好?”   他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江未眠的。   小丫鬟觉得奇怪:“怎么会?”   “她都还没进去看,怎么知道我做没做好?”小丫鬟歪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她让你做什么?”郁宿舟垂下眉眼问她。   小丫鬟笑嘻嘻:“你不是没吃早饭吗,小姐说,她都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   “小姐还说,这些天,你也受苦了。小姐给我报了一份菜单,唉,可别说,可认真了,全是你喜欢吃的菜,小姐说,都是你的口味……好了,我不说了,你快进去吧。”   他肚子咕咕叫?   小骗子,郁宿舟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   他把门关上。   面对一桌子菜,少年沉郁的黑色眼眸一动。   随后嗤笑一声。他的口味?她很用心?   呵。   满桌子甜腻腻的糕点。   简直太用心了。   真怕他看不出来,她是想加餐了。   但他确实饿了,于是坐在她的绣墩上拿起一块糕点就放入口中。   女孩子的绣墩矮,他坐在上面,显得他方才刻意的柔顺温柔终于有了些裂痕。   毕竟他虽然生得好看,装得可爱,但是终究不是家养的可爱动物,伴随着长大,一个不注意,就会露出皮囊下的侵略的本能。   鲤鱼精无措地站在一旁。   随后听见郁宿舟吩咐她:“把你的头发复原。”   鲤鱼精愣了愣,心想,所以刚刚让我弄散做什么?   郁宿舟握着块绿豆糕,指节透着点青玉石似的色泽,他有些凌厉的眼饶有兴味地一扫,鲤鱼精便打个寒战,施了个法,把头发盘起来了。   太甜了。郁宿舟是第一次吃这么甜的东西。   他喜欢吃辣。   他口味重,但是满桌子都是清粥小菜甜糕。   “盘好了?”他抬眼。   鲤鱼精僵硬地点头。   他思忖了片刻后,道:“把衣服换了。”   按照江未眠的性子,回来之后,必定是会换一件衣服再出去的。   就算前厅里的人都不知道她这小习惯,他也要控制到万无一失。   鲤鱼精换了衣服,浑身上下浓重的水腥味一件被压下去不少。   她换下来的衣服上还有去除不掉的鱼腥味。   郁宿舟喝口茶,手腕一动。   黄色符纸漂浮空中,他看也没看一眼,于其上画了一个熟稔的符。   倘若月秋崖在场,一定认得出来,这是那夜她烧镜中魅时使用的火符。   他将那石榴红的裙子烧了。   火符灰烬落在地毯上。少年目光挪开,喝了一口粥。而那鲤鱼精见桌角地毯被烧了点,小心地用金剪刀剪去一截。   它记得,要万无一失。   等到那一点微薄的妖气也被空气之中浓烈的香氛掩盖,他站起身,伸手虚虚一握。   鲤鱼精尖叫一声,却被他可怕而压迫的煞气镇压下去。   他要剥了它的妖丹!   “听话点。”少年莹润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点残忍笑意。   鲤鱼精后悔了。   半晌后,她脱力瘫倒在地,瑟瑟发抖:“你为何要剥去我的妖丹?”   郁宿舟望着她又怕又恨的眼睛,轻笑一声。   为什么?   天真的小妖怪问这种问题。   “妖丹剥去了,”少年慢条斯理地攥著书中的小珠子,“你身上就没有妖气了,我们更加万无一失。”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互帮互助?”少年勾起唇笑了笑,眼中墨色翻涌,一字一顿,“这是代价。”   帮助为什么需要付出代价?   郁宿舟似乎是看出了它的疑惑。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会帮我?”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鲤鱼精。   “你许我荣华富贵……”鲤鱼精仓皇开口,忽然,它面带恐惧地顿了顿。   “你骗我是不是?”它的眼睛瞪大,“从一开始你就骗我?”   荣华富贵?   不   如果不听话,他会要它的命。   荣华富贵算什么?   能够控制它不出丝毫纰漏吗?   郁宿舟轻轻一笑,眼眸如墨玉棋子一般润泽浓郁。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在加重它的筹码罢了。   他不会相信合作,不会相信任何人。   他只相信绝对的控制。   前院水桥上,月秋崖在飘飞的白纱中,如同一树柔婉而坚韧的春柳。   她在听琴。   慕寒一双擅长刀剑的手,也擅长抚琴。   不过慕寒体弱多病,吹不得太长时间的风。   月秋崖见他清瘦的身影在白纱中缥缈浮动,隐约有妙音于他指尖珠玉般涌流而出,眯起眼睛:“慕公子,今日湖上多风,不如咱们还是回房吧。”   慕寒掀开帘子,一双含着笑的柳叶眼看她:“好。”   于是他收了一张琴,便起身出了水面亭子。   他今日也着了一身月白色,显得越发多情。他左眼有一枚水晶镜片,透明莹润。日光下,他原本不明显的义眼变得如同熠熠生辉的绿宝石。而也正是因为这华彩灼灼的眼眸,给他原本玉骨松风的气质添了一种特殊的邪气。   美人照水临风。   月秋崖却无心欣赏,她只是蹙着眉。   “你在想什么?”笑面狐狸蓦然靠近了她。   她不动声色后退半步:“你可还记得,月余前,我曾寄给江伯父一枚辟邪铜钱?”   “据江伯父说,如我交代,他差人日日检查,眠眠日夜都枕着铜钱睡。”   “那镜中魅害人,需要七日。七日里每日进入目标的梦,才能夺取目标的身体。”   “但倘若眠眠日日将铜钱枕于枕下,”月秋崖十指一握,神色冷厉,“那镜中魅怎么会有机可乘?”   慕寒笑了笑,目光如山峦遥远:“哦?”   “那月姑娘怎么想?”   月秋崖对他这笼罩自己的目光微微感到不适,默了片刻后道:“有人要害眠眠。”   “那月姑娘打算怎么做?”慕寒笑意如日光微熹。   月秋崖眼神坚定:“查出来,找到那个人。”   “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眠眠。”   慕寒自胸腔内发出一身低沉的笑:“你有怀疑对象?”   月秋崖抬眼看他,不置可否。   她斩钉截铁:“有。”   慕寒笑眼弯弯道:“所以,这就是你匆匆忙忙赶往蜀郡的原因?”   清冷美人的面容上带一丝愠怒:“干你何事。”   “这江未眠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在意她。”慕寒喟叹一声。   他跟了她一路,这女子平淡漠然,对万事万物都有之中置身事外之感,但自天机君给她算了一卦,告知故人有难,她便一路快马加鞭来到蜀郡。   月秋崖淡淡道:“你不明白。”   “她很重要。”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第7章   湖边风吹柳梢,慕寒便听见清清脆脆一声:“月姐姐!”   慕寒耸耸肩,一双柳叶眼上翘:“来了。”   慕寒先一步转过身,看向那小姑娘。   红裙子小姑娘带着笑意走来,一对小小酒窝打旋。   慕寒轻轻一笑,对月秋崖低语:“你看,看小姑娘这样子,你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想必她是答应了要和我们一同出去游历。”   而月秋崖并不作答。她只是望着江未眠身后跟随的着一个影子。   如若说慕寒是中和了清正书生气的笑面狐狸,是亦正亦邪的俊美,那江未眠身后的少年便是滚烫的咄咄逼人烈酒和腰刀,是侵略而灼目的惊艳。少年的昳丽容颜不容忽视,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他们,跟着江未眠一同走近他们。   月秋崖的眼睛眯起。   慕寒莫名感觉到,这是一场交锋。是滚烫炽热的刀,对上冰凉的一捧雪。   这少年,就是月秋崖的头号怀疑对象。   也正是在这一刻,郁宿舟的右臂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破。   他默不作声地用手捂住。   月秋崖自然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的目光凌厉:“眠眠,这位是?”   没等江未眠说话,少年瓷白的面庞上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是郁宿舟。”   “是她的奴隶。”   慕寒勾起点笑。折扇于掌心一碰即散。他的目光很淡,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但是这少年相当敏锐,应当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抬起头,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瞳里,带着淡淡的不涉世事的茫然和恰到好处的戒备。   一个漂亮的,恶毒的,聪明的小奴隶。慕寒颔首对他微笑。   这可不好玩。   长安商旅来往,多贩卖奴隶,他也司空见惯了家中豢养玩物的富贵之家。   有的奴隶漂亮,懂得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玩物,有的奴隶听话,主人让他当哈巴狗他就当哈巴狗,有的奴隶聪明,通晓主人的每一个眼神,有的奴隶恶毒,成为主人手中的剑。他们都是很有用的奴隶。   但是一个漂亮的,恶毒的,聪明的小奴隶……慕寒不动声色地笑。   也许月秋崖对他的怀疑,是对的。   “你流血了?”月秋崖垂眸。他右臂的黑色布料一点点被洇湿,如同衣裳上的麒麟撕破了他的皮肉。   “怎么会受伤?”她开口询问他。   月秋崖是知道有郁宿舟这一号人的。毕竟有了郁宿舟作为护身符,江未眠才能活到这么大。   鲤鱼精按捺着自己不露出破绽。   好香,好香的血。   月秋崖感受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有独属于妖物的贪婪目光。   还有一丝稀薄到近乎没有的妖气藏在血腥味之中游曳。   她抬眼望郁宿舟:“你的伤,我替你看看?”   郁宿舟一点也没抵抗和不悦的意思,将玄铁束袖解下,月秋崖正准备去查看,便听见江未眠道:“月姐姐?”   月秋崖收回目光,去看江未眠:“怎么了眠眠?”   江未眠笑得很甜:“月姐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和你们一起出去。”   众人都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在此刻猛然平缓。   月秋崖平静道:“很好。”   “那眠眠,你要准备好收拾行李了。”   江未眠微笑一下,咳嗽了一声:“那月姐姐,湖上风大,我就先回去了。”也正是在此时,慕寒眸光一动。   她方才转身。月秋崖就听见慕寒道:“江姑娘,留步。”   月秋崖察觉到了慕寒笑得不怀好意,她蹙了蹙眉。   “江姑娘,”他笑意如春风,“你可愿,听我弹奏一曲?”   他躬身,镜片下一双温柔多情的浅褶子柳叶眼一弯:“可以吗?”   鲤鱼精被他看一眼,如同胸口被温柔一刀,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但当她正要拒绝之时,头颅便传来一阵疼痛。   她回眸,看见少年对她微笑,少年见她回眸,还带着点困惑之意。但他手指收紧。   她再度感受到那一阵疼痛。   鲤鱼精明白了他的意思,跟随着慕寒和月秋崖走进了水中亭。   郁宿舟的血顺着小臂一路蜿蜒,灼烧到了掌心的妖丹,又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月秋崖道:“这样也好,眠眠听琴。我给……”   她思忖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该叫郁宿舟什么。   “客人叫我阿舟就好。”容貌昳丽的少年丝毫没生气。   月秋崖顿了顿:“……我给阿舟看看手。”   慕寒还是带着那清风明月的微笑:“嗯,阿舟不用担心,秋崖很擅长处理这些外伤。”   “这一路上,遇到伤者,秋崖都会施以援手。”他眼眸一垂,再度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害怕。”   笑里藏刀。郁宿舟乖巧道:“是,多谢客人。”   慕寒对江未眠道:“你看,他们俩相处得多么其乐融融啊。”   鲤鱼精望着二人,懵懵懂懂:“对啊。”慕寒不语,温柔看她。   随后他拨琴弦。   也是波动琴弦的这一刹那,亭中气氛一变。   月秋崖手上动作一顿,皱着眉头望郁宿舟的伤口:“很深啊,刀划开的。”   “新的。”她一句一句判断。   “那么,你刚刚是怎么被刀划伤的呢?”   郁宿舟无辜看她:“我也不知道。”   月秋崖自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镯子,随后不动声色地转开眼。   郁宿舟体内奔涌的灵气浩瀚到可怕。   这是一个好苗子。   但是,他若是心术不正,她当扼杀之。   另一边,鲤鱼精听音乐听得如痴如醉。   忽然间音乐声一停,鲤鱼还沉浸其中,抬头问慕寒:“怎么不弹了?”   慕寒默不作声地息了琴弦。   在她不断的追问下,甚至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哥哥一样平和的男子,垂眸时眼中似有雪山连绵,浩瀚广阔。   “因为,你的尾巴,露出来了呀。”   硕大的鱼尾在她身后摇曳。   郁宿舟神色不变。   但他不能挪动分毫——因为,月秋崖的符纸已经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而月秋崖的手指,握在他的咽喉。   江未眠从水里湿漉漉地爬起来,周遭还有无数妖怪怨灵扯她的衣裳她的脚。   她吐出口水,呸呸呸。   随后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岸。   慕寒的义眼是照妖镜的碎片。月秋崖的鼻子可以嗅到妖物的气息。   有这两个人,郁宿舟不会得逞的。   江未眠口鼻都流出鲜血,容颜如纸苍白,看上去简直凄凄惨惨戚戚。系统担忧道:“宿主,你看上去很不好。你需要休息一下。”   江未眠满不在乎,动作里带着几分豪迈的匪气,狠狠擦了擦自己从鼻子顺流而下的鲜血。   “休息什么?”她笑了笑,“赶紧去做大事。”   她说话含含糊糊地,就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似的。   系统知道,宿主把那半枚铜钱压在了舌尖底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小妖怪精魅,和鬼魂怨灵不能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铜钱并非凡物,遇妖邪,便可护主人邪祟不侵。现在少了一半,尚且都还有余威。   而上次那个镜中魅,分明是低等妖物,却不害怕铜钱——宿主早就怀疑那镜中魅的出现,和郁宿舟的关系了。   饲养妖物,暗害主人。   江未眠勾起嘴角。   倘若现在的月秋崖能去郁宿舟半条命,知晓了这些之后,郁宿舟怕是就要没命了——如果她不“大发慈悲”救他的话。   那另外半枚铜钱想必也在郁宿舟那里。   “宿主,我们去哪里?”   江未眠笑嘻嘻:“去找证据啊。”   饲养药物,要用极阴之血——也就是她的血。   她得去碰碰运气,看看这小变态还有没有剩下什么作案工具。然后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那另一半铜钱。   江未眠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串鬼魂精魅——直到走出了廊桥,日光澄澈,温暖明亮。   郁宿舟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江未眠又觉得可惜,又觉得正常。   小变态如此谨慎,若是落了马脚才更奇怪呢。   小变态的房间干净整洁到可怕,放到现代来看,简直就是性冷淡禁欲风。   江未眠在他房间内四处看。   “宿主,你在找什么呢?”系统问她。   “镜子啊。”江未眠探头探脑,“要饲养镜中魅,他总得需要面镜子吧。”   可是这小变态房间里,莫说是镜子了,连个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镜子,用什么饲养镜中魅呢?   反光的东西,反光的东西……   江未眠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小变态不是用镜子养的镜中魅……   能反光,能倒影之物,除了镜子,还有水面!   难怪了,小变态选择在那个雨夜动手。   别人都在镜子里养镜中魅,就小变态搞特殊,竟然在水坑里养!   江未眠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蜀郡夏季多雨,潮湿闷热,前夜下了雨,第二日日光一大,雨水在地面留下的痕迹便消失了。   这东西还是日抛的!   谁能发现?   她又想起廊角处的鲜血,心想,那鲜血可能都不止是鸟儿的。   为什么郁宿舟要杀鸟?是因为一时兴起?   不,他没有那么冲动,他隐忍多年,克制已经写进了他的潜意识里。   但若是——这是为了掩盖底下的她的血迹呢?   廊角迎着风雨,那天那么厚重的雨水很容易就把血迹冲洗掉了,但是小变态还不放心。   这也太谨慎了吧。   她不禁有些同情鲤鱼精,你说这倒霉孩子运气也真够背的。出门就是人间险恶。   但是小变态是用什么取走她的血的?又是取的哪里的血?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她心里有了点猜测,想等着待会儿事情结束了再验证。   若说是什么时候取的,江未眠猜也猜得出来,他守着她睡觉,那天她一醒来,小变态也跟着醒了,清醒得像是从来没睡着过似的。   她也不敢翻找太多,小变态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份上,房间里也不会留下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江未眠想起鲤鱼精和与宿主之前去了她的房间,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查探。房间里简直香得刺鼻,她挥挥手:“不至于吧,那鲤鱼精真的有那么臭?”   江未眠的房间里铺的都是松软的波斯地毯,她脚印湿漉漉的印在地毯上。   “宿主,你看地上。”   江未眠顺着地上的波斯地毯望过去。   地毯上有微微的烧焦痕迹,被谁细致地用小金剪刀剪下来一截。   江未眠看着,轻轻笑了笑。   这里烧过东西,然而地面上一点灰烬都没有。   她走出房门,望向花坛。草木灰最养花儿,难怪她窗前的小花这么艳丽好看。   敢情是小变态把草木符纸灰都倒到花底下了。   江未眠蹲下去看。   小变态没有翻泥把灰埋了,不然翻了泥,连日多雨,底下湿润的泥土太过突兀。   江未眠用地上的枯枝去拨了拨灰。   忽然,她发现什么东西在灰烬里闪亮亮地发光。   江未眠眯起眼睛。   汗珠从她鬓角顺着流畅的下颌落在地上。   “真是……”她把那半枚铜钱举起来,对着日光照了照,“意外之喜啊。”   铜钱断面完整到不自然,如同被人一刀劈开。 第8章   郁宿舟开口,惶恐道:“客人,我……”   月秋崖看着他冷笑一声:“眠眠呢?”   郁宿舟困惑:“阿眠不是就在那里?”   他目光所达的方向,就是鲤鱼精所在的方位。   但是他把握得很准,知道不能装过头了。   他露出片刻惊讶的神情,而后道:“阿眠被掉包了。”   “我想想,哪里出了岔子。”他丝毫不在意月秋崖的手指还在他脖颈上。   他忧虑地皱眉,似乎是真心实意为江未眠的生死担忧。   “应当是在廊桥处——那时,我头晕了一下。”少年笃定。   月秋崖神色极其冷。   她和慕寒对视一眼,郁宿舟身上禁制一松。   鲤鱼精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儿发抖。   月秋崖眼里都是明显的警告。   郁宿舟自然读懂了:先救了阿眠,我再和你算账!   而也正是在此时,后院爆发出一声惨叫。   妖气冲天而起!   月秋崖飞身而去,留下慕寒看着郁宿舟和鲤鱼精。   郁宿舟垂眸,神色辨不分明。   她竟然没死。   他眼神晦暗不明。不过也好,现在她死了,对他没半分好处。   月秋崖看到了那满脸恐惧的小姑娘,她湿淋淋地缩在花坛下,瑟瑟发抖。   月秋崖心头一紧:“阿眠!”   那小姑娘见她来,几乎全身心地依赖她,哽咽道:“月姐姐,我害怕……”   系统:“宿主好演技。”   江未眠:“过奖过奖。”   她把铜钱放回了自己的枕头下,那些妖魔鬼怪自然就又围了上来。   然后就有了月秋崖看见的那一幕,小姑娘大白天地就被邪物纠缠,满脸苍白,狼狈地缩在花坛下。   月秋崖迅速扔出去几个爆破符。   那些妖魔鬼怪鬼叫一声便离开了。   月秋崖把江未眠扶起。小姑娘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随后月秋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小姑娘在花坛下缩着,浑身都沾上了草木灰,而这草木灰   月秋崖神色一变,旋即震怒。   这哪里是什么草木灰!   这是燃烧过的符纸的味道!   江未眠当然是装晕。   这会儿装一下晕,让郁宿舟百口莫辩,被惩罚,被针对,被怀疑——虽然本来就是他干的。然后她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醒过来,救他一命。   小姑娘明显有些贫血,月秋崖不再想着郁宿舟那边,急匆匆招呼了人来照应她。   她将“昏迷”的江未眠抱起,也正是在这时,江未眠的袖口缓缓落下,“恰好”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划痕。   月秋崖当即想起了那小奴隶的伤疤,和那手镯的功用。   郁,宿,舟。   月秋崖察觉到,郁宿舟撒谎了。   江未眠自然感受到了月秋崖的愤怒,她在心里乐得直打滚。   爽!   遇上她,算是小变态倒霉!   系统也跟着松了口气,宿主化险为夷了。   但它忽然想到,也许只有宿主这样的人,才是大魔王的克星。   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大魔王。   她说要出去救大魔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理性得可怕。   若不是它说了不能杀大魔王,她可能早就对大魔王下手了。   系统对江未眠道:“宿主,你知道吗,组织本来是是选择你身体的原主来遏制郁宿舟的黑化值的。”   江未眠:?   “善良柔弱的大小姐,和恶毒的受尽伤害的大魔王,这本来应该是很好的救赎剧本,可是,事情的结果你也知道了。”   原主被郁宿舟毫不留情地推下了悬崖。   江未眠在心里冷笑一声。   “救赎?”   “谁要救他?”次次想要杀我的人,没有心的小变态——总之她不会冒险为了那打动他的可能为他交付一颗心。   她从来没想过要治愈他。治愈的剧本就交给别的小天使吧。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毁掉他罢了。   “你说,像他这样没有心的一个人。”江未眠面庞上漂浮着一丝笑意,“若是让他长出一颗心,再亲手将其捏碎——毁掉了他这个人,他还会有能力再黑化吗?”   斩草除根。   她从来不是什么小白兔,而是披着白兔皮的大灰狼。   系统本担忧她会不会像原主那样爱上郁宿舟,但此刻系统却有了新的想法。   变态对上小恶魔,谁输谁赢,还真的说不定呢。   它本来想说,还是谨慎点好,但最终,它却说道:“不知道。”   “宿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离六月初五,还有几天呢?”江未眠忽然想起了这一茬。   系统答:“还有七天。”   七天。   原书剧情,江未眠跟随月秋崖一行人离开蜀郡后不久,六月初五,江家被一只巨型的镜中魅灭门。   这也就是原主在治愈了丹田后,也没有再回到蜀郡的原因。家已经没了,她又是那样一副身体,只能依靠月秋崖和慕寒,还要她喜爱的郁哥哥。   郁宿舟可真是残忍啊。上路前干净利落斩草除根灭门,一路上处心积虑伪装良善,悬崖前杀人诛心,推她下去……   为了报复江家让他成为了江未眠的东西,成为了江未眠的奴隶,报复江家让他为江未眠生,为江未眠死。   真是,睚眦必报,冷酷无情的变态。   江未眠已经确定了,江家灭门,和郁宿舟有关。不然镜中魅,为何会化为那样可怕的巨型妖物?   “你看,这样一个人,要我命,灭我门。”   “我为何要救赎他,治愈他?”   “不折磨他,杀了他,都算是我仁慈。”   江未眠虽然是穿书的,但是也是实打实被江家照料,被江老爷疼宠了十六年。   疼爱自己的老爹,和步步杀机的变态,谁都知道如何选。   月秋崖正准备走,就被小姑娘包着眼泪花花给拉住了,她虚弱道:“月姐姐,别走,我害怕。”   月秋崖柔声安慰她:“眠眠,别怕,姐姐在你门前贴了符纸,没人能够靠近。”   江未眠这才看见,月秋崖这次不是用丹砂画的符纸,而是用她自己指尖的鲜血。   这样的符纸,更加不容易被击破。   江未眠心头一动,记下了这份恩情。   但她还是执着地,不肯放手:“月姐姐,我还是怕。”   小姑娘我见犹怜,月秋崖叹口气,试探道:“眠眠,那月姐姐把匕首留给你?”   小姑娘摇头:“不要。”   她执着地伸出干瘦的小手,虚弱道:“我刚刚看见了,月姐姐用了那个很厉害的符纸,赶走了妖物。”   “我想要那个。”   月秋崖无奈道:“好。”   于是她从怀里足足数了一沓符纸,都给她画上了爆破符。   她叮嘱道:“眠眠,这个东西杀伤力很强的,你要小心用,口诀是……”   江未眠细细地听了,总算又放心了晕了过去。   月秋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怒气澎湃。   她走出了房门,神色冷厉。   那个小奴隶,其心可诛。   等到月秋崖出去,系统好奇问江未眠:“宿主,你要那个爆破符做什么?”   江未眠笑意盈盈,脸上苍白,但是眼睛灼亮。   “不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将厚厚的符纸揣进自己的衣袖。   系统只觉得,宿主怕是又要搞事情了。   “那你,轻点。别搞大了。”系统小心翼翼地卑微提醒。   “嗯。”江未眠懒懒散散地答应,“好了,我真的得休息了。”   小变态简直太磨人了。   她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能继续和小变态斗智斗勇。   屋内安静,香雾弥漫。   郁宿舟被关进了柴房。   屋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屋檐滴下。   又是鞭笞。他嗤笑一声。后背的伤口才结了痂,再度被抽破。   他满眼戾气。   因为他还有价值,所以不会杀了他吗?   他厌恶下雨天,少年疲倦地闭上眼睛,纤长的眼睫耷拉下来,看上去竟然有几分乖。   “血,血……”有细微的,贪婪的声音。   有水从柴房的门缝底下漏进来。   青色的影子在地面上蜿蜒,流到了郁宿舟脚下。   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他厌恶道:“滚。”   “主人,我饿了。”那青色影子委屈道。   郁宿舟冷笑一声。   随后他心头一动。   主人?   少年眼底带着恶意的笑:“乖,听话。”   “你去试试,她就在房间里。”   “自己去喝。”   那青色的影子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郁宿舟现在只能掌控这不太聪明的低等妖物。   他等着这小妖物魂飞魄散。   他露出点残忍笑意。愚蠢的东西,死了也好。   他心里的郁结总算散开了点,低笑一声,解开自己的衣襟。   胸口的上已经化脓了。很快这里的肉也会完全坏死。   他低低喘息一声,从腰间拔出小刀。   血腥气瞬间灌满了狭窄的柴房。   小刀有些钝了。   他压抑的喘息声伴随着雨声零零散散落下。   少年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滑进衣襟,他下意识浑身发冷地打个颤。   很快,那镜中魅回来了。   青色的影子变得更加小,它可怜兮兮地在自己主人身侧:“主人,进不去。”这只镜中魅和先前被月秋崖烧掉的那一只不一样,由于是郁宿舟亲手饲育,它并不害怕他身上浓烈的煞气。   镜中魅显然被符纸给烧伤了。而且,嗅到主人的血腥味,它更饿了。   郁宿舟冷嘲地看它一眼:“滚。”   在黑暗之中他英俊深邃的眉目舒展,看上去越发像个幽灵。   镜中魅见他心情不好,生怕他伸手就把它给捏碎了,于是寸寸后收,流出了房门。   郁宿舟冷笑一声。随后终于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而江未眠房里,众人正语笑晏晏。江未眠吃着冰碗,乐呵呵听慕寒给她讲故事。   月秋崖不善言辞,讲故事没有慕寒生动。慕寒温柔又风趣,竟然也将这室内气氛调节得其乐融融。   外头的大雨还在下。   忽然,江未眠脑海里传来系统滴滴的警报声。   “检测到任务目标生命力减弱,处于高危险之中。请宿主即刻行动,前去营救。”   江未眠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握着手中的锦被,咳嗽一声,眼中带着些困倦的水泽:“天色晚了,月姐姐,慕寒哥哥,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月秋崖颔首道:“嗯,眠眠好好休息。”   她又塞了一沓符纸给她:“这是通讯符,若是有事,便用这个和我们联系就好。”   江未眠乖巧点头。   柴房里,隐约有吞咽血肉之声。   地上的少年,面庞映照着雪白的电光,显得脆弱如琉璃。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面颊上有不自然的嫣红。   门吱呀一声开了。   黑色的影子落在地面上。   那吞吃血肉的声音一瞬停止。   江未眠手中的灯笼险些没有提稳。   她非常冷静,拔出了袖中的小刀。   面容可怖的妖物,竖着的眼瞳望着她,一口獠牙上还带着一串血色的涎水。   饲养妖物者,自然会被妖物反噬。   镜中魅没忍住,吞吃了主人的血肉。   江未眠心想,主仆二人一个德行。随后她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镜中魅低吼一声,放起了嘴边美味的食物,扑向了瘦弱的少女。 第9章   这是让我替他去死啊?!   江未眠问候了系统一万遍。   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几张爆破符。   火花炸响,燃烧成一串银光。   镜中魅畏惧那燃烧爆破不止的符纸,龇牙低吼,像条恶犬。   江未眠心中有了底气,好歹怀里的两半钱币在呢,她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小刀在虚空里一划:“滚!”   妖物不怕这小刀,又扑上前来,结果迅速被钱币的力量威胁,后退不知多少步。   “刺啦”几声,又是几张爆破符招呼上去,镜中魅哀嚎一声,终于从窗口缝隙逃走了。   “这还挺好用的。”江未眠大大咧咧把符纸往怀里一揣,走上前去。   稻草堆上躺着的少年眉头皱得死紧,似乎陷入了一场噩梦。他呼吸很重,从面庞到脖子,耳根,一片连绵的桃花粉。   他苍白的唇因为失血而干裂,此刻微微煽动,里面溢出破碎的字句。   “宿主,你就不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吗?”   江未眠耸耸肩:“总之不可能是在给我道歉,也不可能是在忏悔,我管他做什么。”   “病治好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江未眠拍拍手掌,把灰尘拍掉,“我才不负责做心理咨询师呢。”   “想让我做心理咨询师,”少女笑眼弯弯,又无赖又烂漫,“得加钱。”   系统:……   看来江未眠对大魔王的内心世界丝毫不感兴趣。   江未眠欣赏了一会儿小变态的病容,慢条斯理地探出自己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呀,发烧了。”她毫不意外。   透过少年散落的衣襟可以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是近乎自虐的疗伤,她蹙了蹙眉。   当系统以为她要说什么人话后,她厌恶道:“好脏。”   “难怪会发烧。”江未眠去外头接了点雨水,给他清洗伤口,翻卷的皮肉里还残留着土灰,稻草碎末,甚至有着镜中魅的涎水。   江未眠擦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呕。”   系统:“……宿主,你注意点,他要醒了。”   江未眠把帕子往水里一扔,擦了擦因为想吐而产生的生理泪水:“好脏。还好臭。”   郁宿舟睁开眼就看见一只炸了毛的兔子,他眼帘一掀,声音低哑:“阿眠?”   莹润的灯火照耀着她柔软的眉眼,少女眼眶红红的:“郁宿舟?你醒了?”   郁宿舟看不出她究竟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他强撑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拉破的风箱似的:“阿眠……你怎么在这里?”   “我醒来,听说爹爹将你关在这里了。”江未眠伸手去扶他,“我进来就看见,有个黑影子在你身边,我吓得叫了一声,那东西便跑掉了。”   郁宿舟自然知道她口中说的东西是什么,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别怕,天色黑,你也许看错了。”   “那应该就是个影子罢了。”   他眸光倒映着她手中的兔子灯笼里的火光。   江未眠在心底嗤之以鼻。   当骗三岁小孩儿呢。弟弟,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她正准备开口,就听见系统开始播报:“宿主,恭喜您开启支线任务。”   “现在,您的任务就是带着郁宿舟离开柴房,带他去看病。”   这和江未眠设想的,救他于水火不太一样。   她稍有些意外地抬抬眉,也没说什么反抗的话。   既然不一样,那就换一个方式搞他,然后再救他一次就可以喽。   少年冰凉的手掌落在她发髻上:“你快走吧。”   “你发烧了。”江未眠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带你去看大夫。”少女温热的掌心落在他沾满草灰的掌心。   郁宿舟很坚决:“我不能出去。”   “等第二天就好了。”   江未眠低声道:“郁宿舟,你听不听我的话?”   少女眼眸里都是认真的光,让人忍不住信任。她兔子似的两个发髻,在灯火里有着毛绒绒的边,看上去分外让人想要靠近。   郁宿舟垂眸,掩盖了眼中那一丝戾气。   他掌心里那柔弱无骨的手,仿佛在时刻提醒他,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她——就像折断那只小鸟的脖颈一样。   “听。”少年声音喑哑。   他站起身,几乎将所有的重量压到了江未眠的身上。   江未眠差点被他压塌下去摔个狗啃泥。   郁宿舟胸膛里传来低笑一声。   江未眠装作没听见。   少年黝黑的眼眸落在少女耳侧细小的绒毛和细弱的脖颈上。   就是这样一副身体。   就是这样一副身体,掌控了他的人生。   他冷静地观察着她,如同一只戒备的鸟儿。   江未眠听见了黑化值下降的声音。   隔着老远算计他还好,如今肢体接触,她心里总是会发毛。她也不知道自己戳到他哪一个诡异的愉悦点了。   外头风雨交加的,她咬牙道:“我偷偷来看你,身边没带婢女,咱们先到我房间去,我差人给你请大夫。”   “你若是觉得困,可以倚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   郁宿舟想了想方才她险些被压趴下的样子,也没心慈手软,给她身上又加了一部分沉重,但是他看上去倒是清醒得很。   江未眠听见黑化值又降低了。   所以说他是以折磨自己为乐吗?   江未眠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真是恶趣味,而且还很幼稚。   现在的小变态身上流露出他这个年纪应当有的孩子气——但是不用质疑,他就是个恶童。   小变态平日里做事看似毫无章法,但是步步凑到一起,同时经营无数个方案,一个都不落下地准备要她的命。   等二人走到了花坛旁,郁宿舟忽然身体一歪。   江未眠这副身体本来就弱,被他这样一压,瞬间失去了平衡,摔下了台阶。   一瞬间从骨骼深处而来的清晰疼痛让她闷哼一声,下意识蜷缩了起来。倾盆的雨水刺骨,拍打在她面庞。   江未眠透过台阶看郁宿舟的脸。   小变态倚靠在廊柱上喘气装虚弱呢。   江未眠火冒三丈,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忍!   等她完成了任务,她有的是法子报复他!   江未眠一拐一瘸地爬起来。郁宿舟总算觉醒了一点人性,伸出了手,脆弱美丽的容颜带着些许茫然:“阿眠,你怎么掉下去了?”   “痛不痛?”   痛不痛的,你心里没点AC数啊!江未眠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无数遍,深呼吸调节心跳。   看着少女脸上忽然焕发出的奇异神采,郁宿舟勾起了唇角。   就是这样。   他眼中毫无情感波动。   刚刚那样,太假了。   这个,才是真的。   江未眠伸出手,搭在他掌心:“我没事。”   随后,她露出点笑意,向后仰倒下去。   郁宿舟现在体弱,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少年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点裂痕。   两个人一起在泥水里打了个滚。   “黑化值,加十。”   江未眠扬起瓷白的小脸,无辜问郁宿舟:“你怎么没拉稳呢?”   “痛不痛?”   郁宿舟自然比她痛得多,受了重伤,再加上江未眠的整个身体都是砸在他右臂上的。   江未眠在心中狂笑:“来啊,互相伤害呀!”   她从来都不喜欢吃亏。   系统:“宿主,我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杀人。“江未眠轻松道:“死不了,放心吧。”   郁宿舟长而细密的眼睫微微闪动,对她露出个微笑:“不痛。阿眠呢?”   “我?”江未眠犹豫一瞬,带着点羞涩,“我很痛。”   “郁宿舟,我走不了路了,你背我。”   这熟悉的骄纵而不自知的命令语气。   系统:“……宿主你悠着点,别把任务对象给弄死了。”   郁宿舟站起来,二人在瓢泼大雨中对立,而后郁宿舟沉默地俯下身。   三重疼痛,一重重伤,一重接住江未眠的痛,一重是来自手镯的命令。   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他脖颈,他听见轻轻的,委屈而娇气的声音:“你慢点走,我腿疼。”   一路迤逦,自他们身后开出血花。   在少年的胸膛,在他的衣袖,一串串血珠砸下。   郁宿舟发烧,受伤,体力本就不支,此时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躯走。   偏偏那小恶魔的声音还在他耳边:“郁宿舟,你慢点哦。”   郁宿舟面无表情,冷汗已经满额头。   小毒物。   他一拐一瘸,向着遥远的后院行进。   等到了温暖的室内,江未眠便去唤来了婢女。   郁宿舟还撑着没倒下,江未眠在心里啧啧称奇。   江未眠浑身湿透,不可谓不狼狈,但是她看着郁宿舟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舒服多了。   江未眠给郁宿舟倒了一杯热水。郁宿舟鸦青色的眼睫一抖,接过热水,杯子都还来不及碰到嘴唇,终于,这少年闭上了眼睛,昏厥了过去。   江未眠乐呵呵对系统说:“他晕了,快,咱们得去观摩观摩。”   以后想看到他这样狼狈,这样不得已地在别人的地盘昏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没料到她方才探过去脑袋,就眼前一黑。   淋了雨,摔了跤,还穿着湿哒哒的衣裳。   乐极生悲了。   江未眠这羸弱的身子骨也中招了。   她导弹似的栽进了郁宿舟的怀里,差点把郁宿舟给砸出一口血。   江未眠翻个白眼,心想,果然义务制教育诚不我欺,必须要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她这次醒了,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才能有力气对付小变态了。 第10章   少年眼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一双温润的墨玉棋子般的眼瞳注视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他默不作声地捻起她一缕长发。   长发的末梢,带着他的鲜血和一点绿色的黏液。   郁宿舟眯起眼睛。   她和镜中魅接触过了,并且是近距离接触。   她撒谎了。   郁宿舟带着点笑意,浑身一松。   这才是正常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发好心,特别是江家父女。   他闭上眼,面前又浮现起那旧日的情景。   暗无天日的斗兽场,咆哮,嘶吼,来自这群猛兽,这群奴隶,以及上座的达官显贵。   他透过被血液粘结成一片的发丝,看到了那一抹淡淡的,洁净的浅绿色。   小女孩眼瞳里都是天真,好奇,望着他们做这徒劳的困兽之斗。   但当时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一眼罢了,他很快被激烈的搏斗,鲜血的喷射,拉回了斗兽场内。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回到自己那脏乱的巢穴,还能再见到她。   浅绿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逃进了这里,撞上了小奴隶肮脏的身体。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解脱,因此也没抱多大期望。   手镯叩在了他的手腕,束缚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随后便是那十年如一日的追随,替她挡灾厄,替她鞍前马后。   看她做无辜,做天真。   “郁宿舟,背我。”   “郁宿舟,去给我把丢出去的石头捡回来。”   “郁宿舟,你会不会狗叫?”   小毒物。   郁宿舟舔了舔唇,试探性地坐了起来。江未眠柔软的身体歪在一旁。   郁宿舟望着江未眠紧闭的眼。   既然遇到了镜中魅,以她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她又是如何赶走镜中魅的?   她为什么又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柴房?   他不会相信这时巧合。   江未眠知晓郁宿舟多疑,本来已经做好了说辞,想说自己做了噩梦,于是来找他,但是偏偏此刻她不知晓郁宿舟心中所想,且仍然在昏迷之中。   郁宿舟眼中的杀意已经如将出鞘之刀剑。   系统也没想到,宿主当年的无心之举,会给任务对象带来这么大的情感波动。以至于任务对象陷入回忆状态时,黑化值几乎难以被探测到。   这位宿主,从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忠实地秉持绝不遵守剧情线的理念原则了。   原主小时候,从来不欺负郁宿舟。原主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位漂亮的小哥哥,也是绝对听从长辈的话,是个绝对的小家碧玉乖乖女。   但是宿主她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就是一个熊孩子。有了郁宿舟这个小奴隶后,人前,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都修习,人后,她爬树打鸟,栽赃陷害一件不漏——她身体不好,所以爬树,是郁宿舟背着她爬,缺了作业,也是郁宿舟连夜帮她抄,偏偏她乐意看郁宿舟倒霉,让郁宿舟带她出去玩,被发现了后就把锅甩到郁宿舟身上。   然后就蹲在一边欣赏美貌小哥哥挨罚后咬唇宁死不屈,不愿叫一声的样子。   郁宿舟还不能反抗,偏偏就只能受着。   这样几次后,他对待江未眠便永远亲密温柔中带着绝对的疏离,让江未眠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几乎毫无快感,恶趣味的小姑娘便日渐没了心思去捉弄他。   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加上小宿主已经过了那个熊孩子的年纪,二人便只处于“陪伴”之中。   虽然二人一同长大,但可谓是除了“保命和被保命”之间,毫无任何深层次交流。   也难怪这一世的郁宿舟小小年纪黑化值就这么高了。   毕竟宿主真的是小恶魔。   倘若说原主是个柔柔弱弱的,喜欢好看哥哥因此要守护哥哥笑容的内向病弱小姑娘,宿主就是个爱看漂亮小哥哥哭,爱看漂亮小哥哥战损的老色批!   大魔王连小可爱都不要,还指望他能喜欢上性格恶劣的老色批?   如今老色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还不知道郁宿舟正用一种怎样的眼光看她——就像是看死人。   也就是在这时,江未眠才自朦朦胧胧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她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郁宿舟的眼睛。   江未眠脑子发昏,看了他许久。   偏偏郁宿舟也不嫌瘆得慌,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江未眠忽然道:“郁宿舟,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郁宿舟像是终于觉得没意思了,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此刻竟然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少年昔日柔软的外壳终于消解下去,露出一点里面坚硬的皮肉。   他本苍白的唇上染了血,显得他越发妩媚艳丽。   偏偏他眉骨高,眼窝深,看上去又如同不可侵犯的神。   江未眠“呲溜呲溜”地从床上滑下去,落到了地上。   郁宿舟冷眼旁观。   江未眠下巴磕在床边缘,疼得她哎唷一声,清醒了不少。   也就是在这时,自她的怀中,叮铃一声,掉出来半枚铜钱。   江未眠心头一跳,彻底清醒,痛苦闭眼。   谁知道这时候,这该死的铜钱掉出来了呢?   她只能庆幸,掉出来的不是那被他拿走的那一半。   不然,郁宿舟就可能会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做了什么偷梁换柱想要害死她的坏事,并且掌握了铜钱作为证据了。   而且,按照小变态的脾性,他只可能想多,不可能想少。   江未眠已经大体猜到了他的思路。   江未眠难得颓丧了一下,对系统说:“如果掉下来的是他拿走的那一半,我猜他现在已经联想到,我到柴房去已经看见了他被镜中魅撕咬的场景了。并且,他还会认为我是有所图谋,有备而来。”   毁灭吧,赶紧的。   郁宿舟眯起猫儿似的眼睛,伸手帮她捡起来地上半枚还在震颤的铜钱。   他将铜钱握在手心,对着烛光扫了一眼。   上面是“宝”和“元”。   他轻笑了一声,眼神微微凛然。   他拿走的那半边,是“开”和“通”。   江未眠眼神示意他还给她。   郁宿舟声音清澈:“给。”   江未眠接收到他明显带有无数深意的目光,浑身齐刷刷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她笑得甜蜜蜜:“这一半铜钱,你拿去吧。”   “方才我看到你在柴房那边……”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体贴话,郁宿舟便笑了笑:“不用了。”   “你更需要它,保命。”少年笑眼微冷。   江未眠倒也没再打算推诿,接过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笑脸,真情实感道:“好。”   反正她也不打算便宜他。   她就说说。   江未眠毫无心理负担:“我累了,我睡了。”   随后抛下那细密丝网般的视线,抓过锦绣夏被,把自己裹了一圈。   郁宿舟望着那条“毛毛虫”,起身坐在床边,依照以往的睡眠安排,继续守着她床。   也正是在此刻,他看到了锦绣堆“毛毛虫”裹着的一片亮角。   还是半枚铜钱。   郁宿舟正准备将铜钱放在桌案上,眼中墨色却一沉。   “开”。   “通”。   窗外一声炸雷,电光照耀少年眉目如霜雪。   他悄无声息地将那半枚铜钱塞进了她的被褥里。   很快,大夫来了,江未眠嘱咐,大夫看过他的病后,将他安置好,差人照顾。   “他发高热。”少女一再强调,“你们小心点。”   郁宿舟湿透的额发已经被烤干,他唇角一弯,人畜无害地微笑:“多谢阿眠。”   江未眠不知为何觉得他眼神古怪,又劝慰自己,他本来就有病,于是她理直气壮道:“不谢。”   “计划照旧,时间提前。”   “主人?”   少年沾染上雨水的黑色衣袍颜色越发深,如同满身鲜血着了衣袍一幅梅花。   他漫不经心道:“嗯?”   “为何提前?”   郁宿舟不语。   “我看那小姑娘,总是在您有难时出现。”那青黑色影子躬身。   少年颔首。   “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为何?”郁宿舟手指尖触碰它青色的身形,“食我血肉后,你果然有灵。”   镜中魅伤痕累累,自是方才被郁宿舟收服落下的伤。   它不敢多言。   “有所图谋,绝非善类。”少年声音冷澈。   他修长如青竹的指节间,沾染着镜中魅身上的血迹。   镜中魅道:“您有没有想过,她也许是为了保护您?”   郁宿舟挑眉,少年轻狂气和战斗后的暴躁杂糅在他冷静的目光中:“保护我?”   他如同听到了个天大笑话。   “为何保护我?”他眸中寒气森森。   那她是喜欢你?不然你身上还有什么可图谋的。镜中魅并没有说出口。   “于我,有所图谋,意味不明,更当诛杀之。” 第11章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才睁开眼,就对上了小丫鬟一双惊喜的眼睛。   她来不及去捂小丫鬟嘴巴,便听见小丫鬟喜鹊鸟儿似地迭声报喜:“小姐醒了!高热退了!”   江未眠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虚弱地拽着小丫鬟:“郁宿舟呢?”   小丫鬟愣了愣,眨巴下眼睛。   “柴,柴房啊。”   江未眠揉了揉额角:“系统,他怎么又回柴房去了?”   系统:“这也没办法,谁让你爹和月秋崖的战斗力太旺盛了呢。”   江老爷和月秋崖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做“你若折断我女儿/青梅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   他们给郁宿舟疗伤后,并没有打消对郁宿舟的怀疑,还是把人关回去了。   江未眠在被单里裹着笑得直打滚。   江老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女儿傻乎乎在那儿乐呢。   他心头一跳:“乖宝儿,你没事儿吧?”莫不是烧傻了?   江未眠笑嘻嘻看江老爷,撒娇道:“爹,我饿了。”   江老爷脸笑得像朵橘子花:“诶,好,爹早就让厨房准备好了。”   江未眠喝粥的时候,月秋崖和慕寒也到了。   江未眠心想,这哪叫什么拖油瓶呀,这叫团宠好吗?   她左手一块栗子糕,右手一块绿豆糕,兴致勃勃:“月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月秋崖听她一说,慎重道:“看你身体。”   小姑娘乐呵呵:“嗯。”   “要不咱们六月初五之后走吧。”江未眠煞有其事道,“这样我们刚好赶到荷花节,我带你们好好玩玩。”   月秋崖点头:“好。”   慕寒也笑了笑:“那就麻烦眠眠了。”   这一群人都把她当个小孩子,若说是寻常人家闺女,这个年纪,慕寒这样的男子再唤小名,未免显得太不避嫌,偏偏慕寒毫无狎昵之色,只看着像江未眠的亲哥似的。   六月初五。   谁也不知道,江未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还有九天,就是原着中江家灭门惨案。   她不会让悲剧发生。   “慕寒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江未眠透过水晶镜片去看慕寒的眼睛。   那眼珠在室内几乎看不出来是只义眼,唯有到了日光下,才会显露出本来绿宝石似的本质。   慕寒摘下水晶镜片,眼波温柔:“这是我的义眼。”   不等江未眠问,他便自发解释了:“幼时贪玩,失了一目,家父为我亲手做了一只眼睛。”   他这般坦率,倒是堵住了江未眠的话,让她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   慕寒的身世,在原着中只被隐晦地提了一笔,似乎和长安钦天监有关。   既然如此,可能便是不可说的皇家秘辛了。   能用照妖镜碎片给儿子做义眼的,想必也不会是普通人。   江未眠便顺势转变了话题:“对了,郁宿舟呢?”   面前三人面色俱是一冷。   “眠眠好好休息,这件事交给我们便好。”月秋崖揉了揉她的发心,“伤害你的,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   江未眠:“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秋崖斩钉截铁:“我们都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不会心慈手软。”   江未眠心想,月姐姐你还是心软点吧。   她无奈道:“月姐姐,郁宿舟他是无辜的,你们别这样对他。”   “他不过也只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罢了。”江未眠诚恳地看这月秋崖的眼睛。   月秋崖肃然道:“眠眠,你不要把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是饲养妖物。”月秋崖斩钉截铁,“罪无可恕。”   “阿眠,我知晓你不愿意怀疑他,毕竟,你们一起长大,”月秋崖见江未眠眉眼低垂,语气缓和下来,“可是他若是为妖邪所控制,失去心智,你可知晓,这会给蜀郡百姓造成多大的危险?”   江未眠在心中撕心裂肺呼喊:就是的,就是的,你说得对,他超危险!他就是个危险分子!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江未眠心头大震,悲痛欲绝,可是咱知道也就知道,啥也不能干,还得救他。   我好难过。   江未眠嘟嘟囔囔:“若是他饲养妖物,妖物怎么会也针对他。”   不过月秋崖这么冷静倒是让江未眠觉得挺反差的,毕竟原着里被郁宿舟的假面骗得最久的就是他的好师尊月秋崖——直到新婚当日,她才看清楚自己一直视若亲弟弟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信任郁宿舟,一点都不比信任江未眠少。   “阿眠,你忘了?”月秋崖握着江未眠的手,“饲养妖物,本就会被反噬。”   江未眠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月秋崖这般紧张。   蜀郡月家系捉妖世家月家最强悍的旁支之一,却在一夕间覆灭。   就是因为月秋崖父亲饲养妖物,后被大妖反噬,大妖屠杀月氏分支阖族后,逃去东山,只有月秋崖因为被江未眠带出去玩耍而幸免于难。   而月秋崖在江未眠家寄住月余,后被月氏家主派人接走。   月秋崖也正是因为江未眠无意间救她一命,这清正的女子才一直记恩情于心间,视她若亲生妹妹。   而月秋崖此生嫉恶如仇,在她眼中,妖物天生都是妖邪,妖之初,性本恶,他们对人类血肉元阳的渴望永远不可能止息。   正是因为饲养妖物,她才没有了家。   江未眠气势弱下去一些:“姐姐,那我们还是查清楚再说好吗?”   月秋崖愣了一瞬,随后笑意盈盈:“好,好,都听眠眠的。”   江未眠自然听出来她是在敷衍她。月秋崖就把她当小孩子哄。   于是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咬咬牙,晚上又去探望了郁宿舟一次。   少年神色平静地坐在柴禾堆上,望着她。   说实话,江未眠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变态,但是明显,小变态现在状态不错。   江未眠看出了他明显的戒备之意,立刻道:“你不必紧张,我一个人来的。阿爹和月姐姐他们都不在,你不会挨罚。”   她靠近过去,正准备说话,郁宿舟先开口了:“你来看我了,阿眠。”   语气笃定到让江未眠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了。   随后郁宿舟站起身来,神色自如地合上柴房的门扉。   江未眠露出微微讶然的神情:“你好了?”   郁宿舟是被自己一拉,摔下台阶了啊。背她回来的时候,都是一拐一瘸的。   这也太快了吧。   若说江未眠的身体是纸片做的,那郁宿舟的身体可能就是金刚石做的。   “嗯,我向来好得快。”郁宿舟淡淡道。   江未眠想想也是,毕竟他也算是个邪门体质,煞气重,自己最煞的话,应当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毒不侵吧。   他神情不甚热络。   “晚上了,我记得月秋崖告诉过你,让你晚上不要出门。”少年黑色的额发落在瓷一样的肌肤上,遮挡住了他的眉眼。   江未眠心头一跳,大抵知道他也许知道了什么,于是摸了摸怀里那温热的东西,定了定心。   她是来看他的,还给他带了东西。   “有什么事吗?”他声音冰冷倦怠,隐隐有逐客之意。   江未眠蹲下身,笑得灿烂:“我来问你,六月初五的荷花节,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那一个夜,蓉城齐欢,淹没了江家众人的凄厉惨叫,烟花四射,掩盖了江家映照天际的血色火光。   少年勾起唇笑了笑,他是笑起来柔媚的眼型,却因为凛冽的眉,没那么露骨,反而显得更加惑人。   “如果,”他声音很低,“活着的话。”   江未眠抓住他的手:“我不会让你死的。”   “月姐姐她们只是误会你了,我知道的,你绝对不会害我……”   话还没说完,猛地一个肘击落在肩头,她便被推倒在地。   少年终于抬起眼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身体还没好全,如今半跪在地,将她压制,冰凉的手指,寸寸在她脖颈收紧。   他今日未束发,乌黑冰凉的长发落在她脖颈间。   雪白的面颊上一双墨玉棋子似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看着她。   二人几乎鼻息相贴——但是他只要收紧手指,就是阴阳两隔。   江未眠顿时觉得自己方才说得太多了——什么叫做“你绝对不会害我的”?   因为他不会害我,只会想害死我。   “郁宿舟?你做什么?”她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来破碎的字句。   郁宿舟眼眸中冷静到近乎冷酷。   他歪了歪头,依旧笑得温柔。   “你猜?”   “阿眠,刚刚就说了,月秋崖说了,晚上不要出门。”   “你就不怕,你掐死我,被我阿爹发现?”江未眠用力拍打他的手。   “不会的。”少年猫儿似的眼睛眯起,“你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江未眠:我杀我自己。   她已经猜到了,他绝对不会留下她的尸体成为把柄。   最有可能的是,她被镜中魅吃掉,或者被镜中魅替代。   “为什么?”江未眠努力看清他的脸。   玄色衣袍袍角落在地上,铺展开来,他容颜如雪,月色中有如缥缈精灵。   “为什么?”郁宿舟重复一遍,“你的月姐姐,要杀我。”   正义之士,诛杀妖邪。   “荷花节,”他微微一笑,“……活着的话,自然可以去的。”   少女不断挣扎,奈何力量悬殊。   这让郁宿舟想起了那只小鸟,被他以符纸的力量束缚杀死。   他不喜欢杀。杀戮都是无趣的。   但是,他更不喜欢被控制。   江未眠浑身放松下来,也不再挣扎,稀薄的空气,急剧跳跃的心脏。   温热的脖颈握在郁宿舟掌心。   “我命令你,松开我……”她费力启唇。   郁宿舟右手腕的镯子肉眼可见地一紧,他脸色煞白。   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凭借江未眠这个身板,那手镯还来不及威胁到郁宿舟命门,她就一命呜呼了。   竟是,宁愿断了一只手,也要把她杀死吗?   也是,对于小变态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毫发无伤地将她杀死,但是一只手臂,换来自由,小变态也不会觉得亏。   只是,她死后,他绝对会把断手的事情,记在江家和月秋崖他们身上。   他向来睚眦必报,不是好人。   她唇齿间流泻出浅浅几个字:“郁……郁哥哥……”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   自她的怀中,落出来一包热乎乎的东西。   郁宿舟掌心仿佛被什么灼烧了一下,一时竟然有些怔忪。   少年眼底的迷茫倒映在江未眠眼底。   她松了口气,还好,小变态还有这一瞬间的良知。   糖糕落在地上。   雪白的底色,凄惨的,破碎的——如同她脸上的绝望情绪。   郁宿舟虎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垂眸去看。兔子急了,咬人了。   江如画乘着这时坐起来,逃开了几丈远,她剧烈地咳嗽,满眼都是生理性泪水。   “这是什么?”少年拾起地上的纸包。   江未眠声音哑了:“糖糕。”   少年的碎发落在两颊,只留给她一个侧面剪影。   洁净的纸包沾染上了柴房里的灰尘,看上去分外可怜。   少年声音嘶哑:“滚。” 第12章   “宿主,你刚刚叫郁宿舟什么?”   江未眠揉揉脖子,从窗户翻进自己的房间,浑身脱力地坐下。   “叫他郁哥哥呀。”江未眠满不在乎地回答。   “叫一声哥哥,他就放过你了?”系统不可思议道,“那早知道,我们就选一只母鸡去攻略他了。”   “会说话就多说点。”江未眠想象了一下小变态被母鸡追着跑的样子,想笑,但是喉咙里发烧。   房间里还有点冷茶,她仰脖子喝了,道:“当时想转移他注意力来着。”   “他若是再不放手,你忘了我怀里还有什么?”   “你真以为我是去摸糖糕的?”   江未眠笑了笑,柔软可爱的面庞上带着点冷:“掉了个糖糕,我可不确定他能放过我。”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小短刀,露出一个笑。   “我死了,至少也要削他一块肉下来。”   系统:“宿主,你冷静点,我们的任务是遏制黑化值,不是抹杀这个人的存在。”   “而且到时候你在剧情点死去,我们会为您换一具身体,能不能换成功,都靠他消耗下去的黑化值啊,所以自然是完全降下去最好……”   “你说什么?”江未眠呆滞道。   系统:“啊,我之前没说吗?”   江未眠:“你没说。”   “那我现在说也不迟……”系统补救道,“这是隐形任务啦……”   “等等,那你这么说,这就是让他从一缸子黑水变成纯白纸片的意思?”江未眠的脸色一白。   “宿主,你这段时间的攻略,难道不是遏制黑化值吗?”   “我没这个意思。”江未眠无辜道,“有很多方法可以遏制黑化值吧,比如我可以成为他的人生导师,他的朋友什么的。然后刚好踩点到百分之六十,或者百分之九十九。”   她之前的想法就是让他的黑化值跨在那个临界点就好了。   幸好她还没干点别的事情。   她的手摸到怀里的爆破符上,有些心虚地眨眨眼。   “宿主,你不会想去炸他吧?!”系统有些崩溃,“这一届宿主简直太不好带了!”   “谁让他刚刚掐我!”江未眠控诉,“而且我悄悄炸,他也不知道是我。”   次日,江未眠早早起来,去了前厅。   月秋崖本以为她起不来床,才挑了这个时间将郁宿舟从柴房里带出来。   月秋崖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她打算带着郁宿舟,一起捉住那只镜中魅,再查探二者是否有关联。   她割开郁宿舟的指尖,取出一点鲜血。血珠落在小瓷瓶里。   少年一双墨色眼瞳不带任何反抗之意,温顺地看着她。   月秋崖吃软不吃硬。   她叹口气,眼眸中带着点怜惜之意:“若是早一些,早一些……”   郁宿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可惜他这好天资,没有人引路,走上了“歧途”。   郁宿舟垂下眼睫。   一双手进入了他的视线。   女孩儿的声音还有点哑:“别怕,月姐姐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江未眠看见小变态霍然抬起眸子,果然,那眼中不是感动,而是复杂的情绪,其中最多的是怀疑。   真是太不好攻略了。   她的手轻轻地拉他的袖子:“郁哥哥,别怕。”   伴随着江未眠的柔声安慰,郁宿舟的黑化值果然稳步提升了呢。   月秋崖这才注意到江未眠声音哑了,炎炎夏日还穿了身高领的衣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眠眠,怎么穿这么多?”   江未眠乖巧道:“姐姐,我冷。”   随后月秋崖自怀中拿出四方八卦寻妖盘,上面的龙头飞速旋转,最后直直地指向了郁宿舟。   江未眠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四方八卦盘,质量真好。   简直慧眼如炬啊。   但是她柔柔弱弱开口:“姐姐,郁宿舟他才被妖物咬伤,身上沾染妖气也是在所难免。”   月秋崖收回目光。   她走出厅堂,龙盘乱转,最终锁定了后院。   江未眠一身淡淡的水绿色,两个双丫鬟上垂挂着小铃铛。郁宿舟移开了视线。   三人行走在廊桥上。   风平浪静,荷叶摇曳,荷花舒展而放。   又是一声闷雷。   月秋崖皱眉,龙盘停止了转动。   江未眠听见了熟悉的风雨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回眸去望郁宿舟,小变态柔弱无辜地笑了笑。   他微微湿润的额发乖巧地落在眉眼边,看上去逆来顺受,予取予求。   但是江未眠明显感受到了和那一日鲤鱼精出现时的相同的气息。   暗红色的廊桥通向幽暗的花园,明朗的天空依旧明朗,阳光却好像把这一方天地隔绝。   江未眠的眼睑上,有缥缈的一丝凉意。   她伸手去抚摸,心头一凛。   是雨丝。   雨丝在廊桥内飘。   朱红色的廊桥顶端,仿佛有通天的洞穴,刹那间,狂风骤雨,雨点如同□□跳四溅。   江未眠伸手拽住了郁宿舟和月秋崖的衣袖。   月秋崖愕然:“眠眠?”   “月姐姐,那日的鲤鱼精,你们如何处置的?”江未眠神色严肃。   “送入朱雀河中了。”月秋崖如实回答,“那小妖才成形,未曾沾染过鲜血,况且它没有妖丹。”   那就是没死。   月秋崖没有诛杀它,一是因为它只是被胁迫,二就是没必要——那鲤鱼精不够强,不够形成威胁,所以月秋崖放了它一马。   如此说来,那小小一只鲤鱼精,真的能有偷天换日,将她转移进水底的能力吗?   唯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那一日出现的妖物,不止是鲤鱼精。   对啊,小变态怎么可能只养了一只妖物!   江未眠一时心头大震,她率先对郁宿舟下达命令:“保护我,保护月姐姐。”   少年唇角微笑柔和:“是。”   江未眠听见了黑化值上升的声音,还有一长串的警报。   “宿主,检测有不明物体,距离您只有两米,且还在不断靠近。请宿主一切小心。”   两米?   江未眠抬起头,望向廊桥的顶端,那风雨的来处,难道,在上头?   月秋崖周身光芒闪耀,似有针状金光罩体,风雨不动安如山。她秀丽眉峰微垂,眉心一道褶皱。符纸成阵,翩飞而起:“来者何人?”   也正是在此时,前方潮湿的廊桥柱子一折,一截廊桥轰然倒塌。   那坍塌之处,露出一小截妖物的青黑色影子。   那透明昏暗的果冻状流质妖物一动,那风雨便更加凶猛,摧枯拉朽般震颤他们所站立的廊桥基底。   吱呀吱呀,江未眠总算看到了那妖物的全貌。   庞然大物。   没有别的形容词可以形容的庞然大物,没有五官,没有四肢。   一片波动的水纹在其上,映照出扭曲的影子。   但是光凭借这庞大身躯,就已经足够令人胆战心惊了。它肆意扭曲着,攀爬着,靠近着。它一点点流入这一方狭窄的天地。   同时廊桥的骨架发出了不堪承受的轰鸣。   它爬行的诡异模样,与其说是一只变异的镜中魅,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透明的,没有壳的蜗牛。   江未眠拽着郁宿舟不松手。   郁宿舟是这妖物的主人,妖物势必不会攻击他。   “月姐姐?”江未眠见那妖物靠近,催促月秋崖,“为何还不动手?”   月秋崖眉心浅浅褶皱:“它未曾动手,我不知是敌是友。”   这能是友吗?江未眠欲哭无泪。   郁宿舟声音平静,眼神中都是真挚的钦佩:“客人不愧是捉妖大能,风范正义,傲骨不折。”   真是天生与他不对盘的存在。   江未眠已经在袖中摸到了爆破符。月秋崖写给她的爆破符,经过了特殊的加工,杀伤力减弱不少,但是也可以用上。   月秋崖早已经收起了龙盘,成阵的符纸,蓄势待发。   风动瑟瑟,月秋崖脚下的廊桥木板一空。   月秋崖手指一收,抓住江未眠飞起,如惊鸿一瞬飘起,立在廊桥尖端之上。   郁宿舟自然也跟随着二人飞身上前,还熨帖地接住了江未眠,让她不至于摔倒。   江未眠这才逮到机会定睛一看。   桥上距离他们不远处,攀援着一只硕大的镜中魅,正是他们方才见到的那一只。   而捅破了廊桥地板的那一只触手,明显不是那只镜中魅的。   廊桥下水面漂浮而过一个轻灵的影子。   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月秋崖手中符纸终于毫不吝啬地动了。火光自她指尖起,飞速流云般俯冲下去。   那水流中的影子呼啸一声,险些冲破廊桥。   那水流中的影子,只用暗冷潮湿的目光阴毒地看着她们。   江未眠手中的符纸险些都没捏住。   竟然有两只!   一公一母,一阴一阳,一实一虚,对照相合,是为镜。   江未眠不寒而栗。   疯了吧,这种大妖,他竟然敢养两只! 第13章   小变态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竟然能为了杀她们灭口带她们到这里来。   是真的不怕被吞噬掉吗?   “风!”月秋崖厉声道,她指间青玉扳指顿时控出一线长风,只吹得水面镜面乱颤。   江未眠顺风放出一串火花炸裂的爆破符。郁宿舟眼神一动,就连月秋崖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月秋崖欣慰道:“不错。”   江未眠顺手自怀中掏出小短刀,准备随时作战。一旁少年默不作声看她,随后江未眠掌心一空。   少年掌心顺着刀刃擦过,一条血痕绽开,匕首上落下串串血珠。   他眉眼低垂,如同蕴藉光华的宝剑。   他的血液有克制阴煞的作用。   他将匕首递给江未眠,随后熟稔地在她掌心画了一个辟邪符。   郁宿舟足尖一点,衣袂飘飘,但未能行远。   江未眠拉着他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郁宿舟见她明显惶恐和不信任的眼神,道:“去找慕寒。”   江未眠有强烈的预感,放走了他这一次,他便不会回来了。   这人,绝对存了杀人灭口之心!   “你走了,谁来保护我?”江未眠两颊微微一鼓。   兔子三瓣嘴又开始叽叽喳喳:“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呀。”   “我给你画了符。”郁宿舟耐心道。随后他顺手甩出个燃烧符,揽着江未眠的腰向后一退,拉开了与月秋崖的距离。   那巨型史莱姆似的阳面镜中魅被他一烧,燎得后退几米。   月秋崖顺势:“风生雾。”   符纸又是一燃,生出苍白火光。   那镜中魅透亮的基底前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雾生云。”月秋崖此时顾不及江未眠那里,雾气幻化为云,挡住镜中魅视线,急速向江未眠那里去。   江未眠对着雾气云气狂扔爆破符。   也就是此刻,拨云见日,云雾破开,露出金光眼睛。   月秋崖自背后抽出红色木伞,伞骨舒展开,盛放一面红梅,凄厉血光。   这伞是月秋崖法宝之一,可抵挡镜中魅邪光。   高级变异的镜中魅,要么是智商高,要么是武力值超强。   这一只阳面的,明显不是智商高的那种。   智商高的那一只,还在水里阴恻恻地看着她们呢。   江未眠竖起眉毛,手中一串爆炸符飞掷,烧到水面,镜中魅眼前:“看什么看?”   “再看挖掉你眼睛!”   月秋崖因她奶凶奶凶的威胁无奈一笑。   而那只镜中魅尖利的长了脚蹼的指头落在廊桥的桥底柱上,躲在其后,用怨毒的青色竖瞳死死望着江未眠。   月秋崖伞骨一收:“云生雨。”   雨符咒落在红木廊桥上,廊桥内狂风骤雨止息,随后江宅整个天幕都阴沉下去。   那镜中魅自云中生出的金色巨目一收。   月秋崖嘱咐江未眠:“眠眠,小心不要看它的眼睛。”   郁宿舟眯起眼睛望向那月白色身影飘逸上前。月秋崖手中符纸闪耀金光,而她滴雨不沾。   她很强。   郁宿舟在此刻切实地对月秋崖起了兴趣。   他需要带他前进的人,也许这个人真的,可以是他的第一个“跳板”。   他突然之间对于计划内杀了她这件事感到失去兴致。   杀意减退。   江未眠在郁宿舟怀里,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兴奋——少年的肌肉微微绷紧,眼角染着一抹嫣红。   好战的,慕强的小变态。   江未眠在心中询问系统:“系统,你确定原书里,他是喜欢月秋崖的?”而不是因为月秋崖的强大,让他产生了兴趣,是他骨血里对于强者的仰慕和想要将强者打倒的强烈胜负欲?   这确实是在斗兽场养出来的性子。   系统自然没有办法回答她。   郁宿舟望着月秋崖的行进步伐,心中已经暗暗记下了。   火符,云符,雨符,爆炸符……   而正是此时,江未眠听见尖锐破风之声。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郁宿舟抱着她迅速旋身向后一撤。   随后江未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对上一双青色竖瞳。阴冷的寒气瞬间爬上她脊背。   郁宿舟给她的血符有用,那阴镜中魅怪叫一声,又消失不见。   但是对上那双眼睛,江未眠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滴——”一串尖锐的警报。   “感测到精神伤害,系统将自动为您抵挡伤害。”   果然,系统的播报一出现,江未眠痛得嗡嗡作响的脑袋平复下来,只有极其微弱的沙沙声。   郁宿舟自然看见了她面庞上痛苦的神情,他墨色眼瞳看她一眼,勾起点甜蜜蜜的笑,江未眠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随后,他自然而然,两手一松。   江未眠顿时失重。   她抬眸看见少年飘飞的袍角,上面绣着的麒麟微微闪着点红的底纹色。   他高高束起的马尾落在腰际,玄铁束袖露出点冷白的皮肤。   一切与那个梦境如此相似,几乎完全重合。   江未眠落入水池中,此刻只能咕噜噜咕噜吐泡泡。   她又给小变态记上一笔。   摔进来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呛水了,但是她迅速调整好气息,奋力向上游去。   她会游泳?郁宿舟冷冷观望。他记得她是不会游泳的。   但是她在他眼里,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他并不打算多关注她了。   郁宿舟目光迅速转移到了另一侧作战的月秋崖身上。   此刻,月秋崖并未打算再提升自己的招数规格了,看得出来,她带着天才都有的那种自负。   她皱着眉头,向后一望,自然看到了水中扑腾的江未眠。   她俯身正欲去救,却看见水里的少女湿淋淋地对她笑了笑,大抵是让她宽心的意思。   于是她一掌击飞红伞,红伞便如同蒲公英似的一朵罩在江未眠头顶。   那伞一开,竟是带着点邪气的红光和血味。   江未眠知道,这是百妖血制成的伞。此时那阴面镜中魅用干瘦的手指保住廊桥柱子,整个身体攀援其上,死死窥伺着江未眠。   它方才出来了一次,是在月秋崖云生雨符咒之际,云雾舒张,而此刻云销雨霁,它不敢轻易从阴影里出来。   江未眠倒是不着急着上前,竟然盯着这镜中魅观察了许久,只觉得它又像是蜥蜴,又像是蜘蛛。还不如上头那个史莱姆呢。   总之她是明白了,身为这个体质,得早点习惯——不久后灭门夜更可怕呢。多看看,总比不看好,至少她有机会发现那东西的弱点吧。   江未眠平复了下心态,费力地顺水游到岸边。她得快点跑路,至少得去找到慕寒,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甚至来几个家丁也行。   反正,郁宿舟是不可信的。   这人已经准备和她撕破脸皮了。瞧瞧!方才那手一甩,看着多潇洒,多自然!   江未眠温温吞吞一笑,倒也没打算和他多计较——本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一日在柴房捡回来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了。   至少,她也算是有进展的,小变态对她露出了试探的爪牙。   她想到这里,回首望去,而少年如薄薄一刃黑背长刀立于风中,连眼神也没分给她一个。   她也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拖着浑身的水爬上岸,她在心里暗自嘀咕,平日里慕寒和块牛皮糖似的跟在月秋崖身后,今日怎么不见人影了?   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泥塘便草叶上,江未眠脚下一歪,摔了个脸朝下。   顶着一脸的泥巴,她愤愤不平地出了院门。   方才出了院子,走到前厅,就遇到了慕寒。   阳光灿烂下,青年身影仿佛在熠熠生辉。   江未眠当即快喜极而泣:“慕寒大哥,后院有大妖,月姐姐一个人不好应付,你快去帮帮她!”   慕寒温文尔雅一笑,右眼下水晶镜片下黑眸一眨,格外风流。   江未眠听见他掌中折扇一扣,恍惚间觉得哪里不对劲,半晌却想不出那里不对劲。   对上他一双澄澈的湖泊似的眼眸,江未眠拉着他衣袖,向后院而去。   才入花园口,江未眠猛然扫到一眼窗前的琉璃灯盏。琉璃灯盏如镜面似的旋转,此时是白天,没有点上灯火,直直照着江未眠迅速离去的脸。   江未眠右边脖颈有一颗红色小痣,也在视线里漂浮而过。   江未眠心里腾的一下,知道不好了。   她浑身在刹那间转热又转凉。   她就说,郁宿舟怎么可能任由她逃走。以小变态的黑心指数,怎么会轻而易举放她一马又一马。   原来,这儿挖了个更大的坑等着她跳!   她不动,她身后的人也不动了。   入耳是春风拂面般的声音:“眠眠,怎么不走了?”   “你不是说,你月姐姐还等着我去救她吗?”   那人声音太近,仿佛在与她耳边低语,激起她一身利落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江未眠讪笑着摸摸后脑勺:“瞧我,我一时着急嘴巴岔了。”   “月姐姐不是在后院,是在前院呢。”她不动声色转了个方向。   前院人多,光天化日之下,她更安全。   “哦。”身后那人慢吞吞应和一声。   那人走到了江未眠身侧,露出半张侧脸柔和对她微笑,那表情做得和慕寒十成十一模一样。   是温和的,鼓励的。   不过那脸上虽然带着熟悉的笑意,但他眼里却是冰冷的。   江未眠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右眼在日光下如同璀璨宝石。   而慕寒的义眼,应是在左边。 第14章   不知道江未眠收到那份大礼了吗?   少年淡漠的眼神掠过她去时的方向。   他对她心软了一次,不会有第二次。而且,这一次自己用这么高规格的杀法来对付她,也算是足够给她面子了。   那东西,他养了两年。可比不得旁的妖物,是他手头最大的一张牌。   他本打算亲自将“慕寒”带来,没想到她倒是自己去了,给他省了不少事,还给他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让他可以轻而易举摘得干干净净。   照镜子,喜欢吗?   少年唇角翘起,干净又无害。   不杀月秋崖了,不代表给江未眠留活路。她知道的太多了。   少年眼风一扫,那阴暗处躲着的镜中魅便飞身上前,趾爪带风,袭他咽喉。   月秋崖才转过身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眼看着那尖利爪子距离郁宿舟咽喉只有寸许。月秋崖眼皮一跳:“雨生树!”   顿时千千万万棵潮湿翠绿的木植自水池拔地而起,势如破风,尖端锐利,刺透那阴物的身躯。   那阴面顿时碎裂成千千万万碎片。掉落水中,被树木根基吸收。   郁宿舟掩盖住眼眸里一丝笑意。   得逞了。   月秋崖这样的人,不会放任他死掉。   所谓正义之士,心如铁石,却比谁都好骗。只要,你是弱者。   月秋崖接住惊慌失措的美少年,将红伞收至身后。她心里对于他的怀疑已经有了一丝的动摇。   “月大家,是自南诏而来?”是少年清澈的,犹疑不定的声音。   月秋崖不语。   她是捉妖人,也是月大家,出于本能,出于责任道义,理应救他,但她确实不喜这少年周身阴郁。   阴面镜中魅一击破,阳面镜中魅便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   月秋崖收了收伞,最终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是。”   南诏的术法奇异,他为了保护江未眠自幼修习了基础的术法,他看得出来也不算奇怪。   而少年惊喜仰慕且依赖的目光让月秋崖心头的不确定动摇一分。   虽说是他将鲤鱼精带来,但是也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是他要害眠眠。   不过,他也确实说了谎。他明明知道眠眠受伤了,自己手臂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却表示不知道眠眠被掉包。   这少年邪气诡异之处,也不容得她宽宥。   她素白袖口一抖,将红伞系在身后。   但是,他很弱,而且就凭借他一个人,真的足以操控这么缜密的计划吗?   按照这个思路下去仔细判断,他也不会有这个能力操纵这些小妖大妖。   若说他控制那修为低弱的鲤鱼精,或许还能当真,但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可不是这样一个少年奴隶能够做到的。   见月秋崖眼神依旧很冷,郁宿舟乖巧道:“我曾见过一对南诏夫妇,是他们教授与我简单的符咒,所以我才知道的。”是一副明显的,害怕她怀疑的,还带着点恐惧的样子。   但看得出来,少年眼中的光华一瞬被擦亮了,是她常见的仰慕之色。   南诏术法百宗,月氏是苗裔,故有风生雾,雾生云,云生雨,雨生树,树生万物之说。   虽然强大,南诏术法一向为捉妖正统鄙夷,正是因为其中所借神怪之力诡异,难以捉摸。   “嗯。”月秋崖应了一声,心情更加复杂。   “谢谢客人救命之恩。”郁宿舟额角碎发随风而动,是恰到好处的乖。他的笑是不越轨的,看上去温顺又可爱。   月秋崖默了默,道:“无妨。”   随后她抬起眼,将洒落的符纸收进了衣袍内:“眠眠呢?”   对面的少年无辜眨眼:“阿眠去找慕大哥了。”   月秋崖蹙眉:“慕寒?”   “今日月晦,慕寒应当是抱病不出,她若是找还是极好找到的。”月白长裙的美人目光越过高墙,落在院前,随后身形一动,到了门前,“不至于到了此时还没找到。”   圆形拱门做成苏式,秀丽又雅致。   她指尖一戳,戳到了一层薄薄水膜。   眉峰一耸,她指尖一弹,薄膜应声而碎。   照镜子似的,对面出现了又一扇门,月秋崖背后红伞一动,疾飞击碎那一扇门。   此时,两扇门方才重叠起来。   院外院内景观,花鸟鱼虫,转瞬丰富。   月秋崖脸色一白,古井无波的面容一颤。   江未眠牵着身后那不知是何物的仁兄四处打转。   她心中惴惴不安,脚下却走得飞快。   系统依旧宕机中,自从替她挡下了来自镜中魅眼瞳的一盯,系统的存在感便急剧降低,方才她呼唤了它好几次,它都迟迟不发话。   看来只能靠她自己。   果然,走了许久,她脚已经又酸又麻了,却依旧在这后花园打转。   真是鬼打墙,该死,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恰巧她今日出门得急,除了郁宿舟擦过血的短刀外,竟然什么也没带上。   忽然她心头一动。   辟邪铜钱还在怀里。   她心头轰然一声,联想起那个雨夜,那一只镜中魅,也不害怕她身上的铜钱。镜中魅这种低级妖物,不害怕铜钱的镜中魅……郁宿舟的血。她的血。   再联系到今日的一切,江未眠瞬间明白了,咬牙切齿:“郁宿舟。”   若说她方才只是怀疑他,如今几乎可以确信就是他了。   郁宿舟以她极阴之体饲养妖物,又以他的血给妖物以不畏惧符咒,辟邪铜钱的短暂能力。   她本以为小变态的杀意减退了,却没想到,他杀意的减退,只是因为不想杀月秋崖了。   想到这一切一定是小变态干的,江未眠反而镇定下来了。   小变态,也许将灭门计划提前了。   当第九次经过那一盏琉璃灯时,她停了下来。琉璃灯上风铃转啊转,她笑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们也不讲什么聊斋了啊。”   “慕寒”歪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球迅速布满了整个眼睛:“没力气了?主人说,今日把你给我加餐了。”   江未眠皱了皱眉,随后道:“上次在柴房的也是你吗?”   “慕寒”没有回答。江未眠侧过头看他:“郁宿舟竟然原谅你了”   睚眦必报的小变态,会放过这吞吃过他身体的妖怪?   而她目光才一转,面前好好一张美男子的脸,顿时变得惨烈可怖——自耳根裂开的嘴,几乎可以吞得下两个江未眠的脑袋,如同蛇类。   江未眠眼皮一跳,看到了他的肚腹中,全是苍白的雾气。   她心里瘆得慌,但是此时孤立无援,只能大喝一声,抽出了小短刀。   镜中魅:??   显然这只镜中魅方才陪她玩儿了许久我牵着你走路,你带着我闲逛的游戏,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弱不禁风,任意吞吃的食物,并未设防。   它实在没想到这姑娘这么虎。   江未眠手中的短刀好歹也算是短刀,她将短刀探进了镜中魅的口腔内一阵乱捅,随后手下翻搅,硬生生将镜中魅当成了个陀螺来转。   那短刀本来对它本不应该有什么攻击力,毕竟它已经是吞噬了郁宿舟血肉的大妖,但是偏偏,那短刀上还沾着郁宿舟的鲜血,顺着它喉咙口,自然而然和它的身躯融为了一体。   江未眠松手。   镜中魅自然暴怒。   也正是在此刻,江未眠气吞山河,声如洪钟:“等等!”   “你别吃我!”   小姑娘终于带着柔弱的害怕开口求饶,这是镜中魅意料之中的。只是镜中魅没有料到,面前这胆小娇弱的姑娘,面容难言地镇定,不带丝毫乞求之意。   江未眠脑袋飞速运转,她想了想原着里那异兽咆哮瘴气环绕的深渊落崖,和自己想要换一具身体的宏图壮志。   这可不怪她了,这是郁宿舟亲手将这东西送上门的,也是亲手给了她机会再算计他一场。   那就顺了他的意吧。   江未眠开口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镜中魅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同我做交易?”   面前满脸塘泥的少女露出牙齿,毫不矜持地一笑:“我帮你拿到郁宿舟的身体,你放我出去。”   镜中魅冷笑尖利:“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未眠心中一定,知晓这是稳了。   她循循善诱道:“难道,你想一直被郁宿舟控制吗?他翻手就可以毁灭你,而你不能做任何挣扎。”   “你拿走我的身体有什么用呢?”小姑娘很有耐心,和蔼又亲近,“你看,你拿走我的身体,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吗?”   “你们镜中魅,不就是想要一副身体,获得脱离镜子的自由吗?”   江未眠一点点下饵:“可是,你若是今天取了我的身体,也照样获得不了自由。”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呢?”   镜中魅似乎有动摇之色:“我只能听他的。他是我的主人。”   江未眠趁热打铁,露出个诡秘微笑:“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呢?”   “他是我的主人……”镜中魅理所应当,却猛然住嘴,“你是说?”   江未眠收起笑容,摆摆手很是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郁宿舟活着一日,镜中魅就无法重获自由一日。   所以,要怎么办才能获得自由呢?   自然是……   镜中魅笃定道:“你让我杀了他。”   江未眠默默在心中微笑,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啊。   镜中魅忽然冷笑:“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不过也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罢了。”   “我不是‘人’。”她晃晃手指头,笑眯眯,“我姐姐是捉妖大家,我姐夫也功夫盖世,而我家富甲一方。”   “我身后站着这些人,你觉得跟着他刀口舔血好,还是跟着我,轻松躺赢好?”   江未眠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和自信,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多没有把握,毕竟,这是一只妖物。   半晌后,对方终于道:“你要我怎么做?”   江未眠松了口气,胜败坦然地直起腰:“他让你对我做什么,我就让你对他做什么。”   面前的小姑娘脸上带着点森冷的天真无邪笑意,镜中魅听见她悦耳而稍显稚嫩的声音:“杀了他,取而代之。” 第15章   月华如水,少年面如霜雪,闲适地坐在廊前。蛩音淡云下,院落显得越发幽静。   他一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庭前垂落在他眉睫前的柳枝前,柳枝一弹,一弹,落远又落近。   这是前院的湖泊。   这里便是他饲养那只最大镜中魅的地方。湖泊通向朱雀河,白日里,那镜中魅会自己到河中去,以免被发现。   今日那镜中魅却迟迟没有出现。得亏慕寒抱病,加上江未眠失踪,月秋崖无暇注意郁宿舟所以他才能安静恬然地在这里候着。   子夜过,水波一动,终于自其中现出一个模糊影子,而那影子看上去并不太好。   郁宿舟等着对方说话,半晌也只听见了嘶哑的几个音节。   他垂眸,看见了镜中魅喉咙口的短刀。   他轻笑一声。   随后手腕一动,将短刀粘连血肉地扯下,甚是愉悦地道:“她干的?”   镜中魅不敢放肆,点点头。   “死了?”郁宿舟面上的笑容依旧,短刀在他手中旋转。   镜中魅道:“还没有。”   “哦?”郁宿舟眼眸微微一垂,目光冷淡。   镜中魅没说话,本以为他不会发难,没想到下一瞬,水花四溅,它便被郁宿舟提起,少年英气而沉郁的眉眼离它很近:“你知道我为何留着你吗?”   少年面带厌恶,将它再度扔进了水中。   “记得要将她的身体留下……魂魄给你,你记得要及时地被‘救起’。”   今夜月色好,少年惬意地笑,面容纯善。   待少年走后,镜中魅身后才出现个小一些的影子。   那影子怯生生得游离在镜中魅身旁。   镜中魅化在水中,将它包裹其中。   水中的鲤鱼精带着点委屈:“我的妖丹还在他那里。”   “鱼,快了。很快。”镜中魅耐心哄它,“很快,他就会亲手将你的妖丹交回来。”   鲤鱼精还是个单纯的小妖,于是它单纯地憎恨着郁宿舟:“可以杀掉他吗?”   镜中魅答道:“暂时不可以。”江未眠说了,时机不到。   它和江未眠商量的结果就是,它留下江未眠一命,而作为报酬江未眠会在郁宿舟灭门当夜,帮助它反噬郁宿舟,杀死他,占据他的身体。   一个病弱的,受人操控的身体,和一个强壮的,充满煞气的,自由的躯体,谁都知道选哪个。   “那你真的要杀了江家小姐吗?”鲤鱼精惴惴不安,它并不知晓,也不太能够理解镜中魅和江未眠的计划。   “我不会。”镜中魅回答,“江小姐答应我,留她性命,她助我重获自由,获得新的躯体。”   鲤鱼精吐泡泡:“那可真好。江小姐喂了我很多糕点,我不希望她死。”   虽然它半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留下江未眠的命,自己和镜中魅就能恢复自由,但是它是在镜中魅的庇护下成长的,对镜中魅有绝对的信任。   镜中魅裹挟着小妖,以纯正的妖气覆盖了鲤鱼精那微弱的妖气,向朱雀河而去。   江未眠在镜中魅的身体里睡了一觉,甚是安稳。   系统忧虑道:“宿主,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郁宿舟一死,剧情线会崩盘的。况且那镜中魅能够临阵反戈,你怎么能够相信灭门夜后它取得郁宿舟的身体后,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江未眠伸个懒腰,笑眼弯弯:“我害怕什么?它根本不会有机会对我做什么。”   “夺取他人身体,本就是有违天道之事。”她慢吞吞道,“再说了,郁宿舟为什么会死?”   她根本就没打算让郁宿舟死。   相反她会亲手解救“被背叛”的郁宿舟,帮助他稳定下来,不被镜中魅反噬。   郁宿舟亲手送了她一副好牌。   她怕什么?   现在的郁宿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心思多又如何?他饲养了那么多妖物,单是镜中魅就有四只,而且其中一只还吞噬了他的血肉——郁宿舟自身应该早就超负荷了,所以她有信心,能够让他的反噬看上去非常自然,甚至连他本人都不会被发现。   只要有脑子,这牌,她能打出花——既能把郁宿舟这些天作妖的账给算了,又能收获好感度,还能规避灭门惨案。   救他一次,他还是想杀她,那就别怪她让他这一次的经历更加惊险了。江未眠一双圆圆的杏仁眼一弯。;现在,就等着月秋崖找到她了。   月秋崖说,月晦日,慕寒抱病。但为何说是月晦日抱病,听上去,倒像是因为今日是月晦日,他才会生病,而非机缘巧合。   郁宿舟脱下一身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拆开胸膛前的布条。   触目惊心的伤口。   饲养驯化妖物,需用心头血。加之他近来常常受伤,本来就有些贫血,如今拆下布条,唇色苍白不似人。   但他似乎毫无痛感,一面处理一面还兀自垂下眼眸分心思量。   灯火明灭,少年猫儿似的一双眼微微眯起。   随后他换下染上鲜血的衣裳,换了身夜行衣出门。   慕寒的房门前,灰尘在月光下漂浮。   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只是从门缝里透露出点不可忽视的寒气,仿佛门内是个巨大的冰窖而非人能够居住的房间。   郁宿舟感受到了门里的彻骨寒意。   随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若是长久守在那里,反而容易被发现,令人生疑。   郁宿舟眉目舒展,玉竹般的指节落在下颌,垂眸沉思。   慕寒病弱人尽皆知,但是平日里除了看上去清瘦些,长于刀剑,也不至于病弱到了闭门不出一日。   而且方才门扉中,那股寒气,不似常人。   少年踏着一地的月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慕寒在月晦日生病。他把玩着茶杯,将这件事记在脑海中。   小小的女孩面前是尸山血海,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爹,阿娘。”她哽咽的稚嫩的声音还在喉咙口。   那人形回过头来,露出狰狞可怖的一张脸。   那不是她的阿爹,是个妖魔。   月秋崖自睡梦中惊醒。   她齿关发冷,战栗不止。   饲养妖魔,实属大罪,必须诛杀。   她目光终于从遥远虚空中收回,拢了拢被子,点亮了灯火。   火苗“簌”一声窜出来,照亮了室内。   也照亮了月秋崖的窗前。   窗前露出个怯生生的脑袋,月秋崖没有嗅到妖气,定睛一看,是个双眼无神的垂髫女孩。   那垂髫女孩声音低低:“大师,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月秋崖靠近了窗户,看清了女孩的脸。她的房间照水,窗户边上就是前院的湖。   果然,她不动声色扫一眼下去,看到那湿漉漉女孩的一条鱼尾巴。月秋崖皱眉:“你是那鲤鱼精?”   小女孩默默点头,黝黑的瞳仁对着她:“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哪里哦。”   “她被藏在了朱雀河的河灯里,要等到荷花节的时候,才能够有机会从河灯里出来哦。”   话音刚落,小女孩如同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里,身体一点点消失:“……但是她如果无法被你们找到,出不来的话,就会永远消失哦。”   月秋崖察觉到了,这女孩是远方的虚影,是由什么东西投射到这里来的。   “你为何要帮我?”月秋崖唇线崩紧。   那小鲤鱼怔忪一下,笑了笑:“江小姐经常喂我吃糕点呢。”   转瞬,她便消失不见了。   月秋崖听见“消失”二字便心头一紧,这小女孩看上去不像是撒谎,倒像是真知道内情。   但是朱雀河千万盏河灯,谁知道江未眠在其中哪一盏里?   朱雀河上放河灯,是荷花节传统,只为了众人欢乐一夜,托灯许愿,而蜀郡繁华,益州尤甚,因此过一次荷花节,无论官府还是民间,河灯加起来足足有成千上万盏。   而荷花节当夜,朱雀河开闸,河灯将直下清江,自此再不回头。   月秋崖虽觉得这事诡异,但对于郁宿舟的怀疑终究因为对方年纪过小和术法等级不高被打消不少,所以也开始考虑,也许是江家得罪了什么人。   郁宿舟应该没有能力将这么大个人变成河灯。而且这对郁宿舟来说,如今他是头号被怀疑对象,江未眠在这个关头出事,对他而言并无好处。   暂且不提这些,无论如何,必须先将江未眠救回来。   子夜已去,更漏几声,月晦日过。   月秋崖敲响了慕寒的房门,一进屋,就是满面的冰霜寒气,慕寒跪坐于榻上,缓缓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   他瞧上去着实太过虚弱,就连月秋崖也下意识问了句:“你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寒并不作答,浅褶子柳叶眼舒展:“你来了,可是找到什么线索?”   月秋崖一一将今夜之事同慕寒说了,慕寒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月秋崖思索片刻,道:“益州风俗,应当是明日清晨,官府会放出第一批河灯,夜间则是百姓放出自制的河灯。所以,我们最好明天就开始。”   慕寒颔首:“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认出眠眠?”   毕竟河灯都长一个样。   那可巧了,南诏术法恰是最擅长寻人,术法练到家,甚至能够寻到那人生生世世。   而寻到人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用与她有足够深刻契约或关联的人或物品作为引子。   而现在,而此刻能够作为引子的最佳人选……   月秋崖和慕寒交换一个眼神。   就是郁宿舟。 第16章   “你怎么能确定月秋崖能从这么多河灯里找到你?”系统好奇道。   “月姐姐是南诏人,你没听说过,南诏苗裔?”江未眠打个哈欠,“他们可是最擅长寻人了。从负心汉到有情人,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够生生世世与之纠缠。”   “而选择这个法子嘛,也是有原因的。”   系统正准备侧耳恭听,便听见江未眠笑眯眯道:“小变态最近不是贫血嘛。所以……”   她眼波流转,灵动又俏皮:“不如再多放一点喽。”   系统默了片刻,道:“那好,你自己多多注意郁宿舟的情绪。”   “你身体太弱了,上次和镜中魅那次对视,我自动保护了你的精神免受侵害,现在开始,我的数值部分将进入休眠调整期,不能再随时播报他的黑化值上升下降。”系统忧虑道,“你自己多多小心。”   江未眠不置可否点点头:“嗯,知道了。”系统的言外之意还是那一句,别把人玩死了嘛。   郁宿舟此时正在堂前,乖巧柔顺地听月秋崖说话。   眉目柔善却凛冽的女子面带犹豫:“……所以,你明白吗?”   “明白。”少年眼睫低垂,清亮的眼眸看上去几乎可以一眼见底。   “好,”月秋崖颔首,“那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郁宿舟配合就是好事,月秋崖指尖无意识拂过她腰间的红绳。希望阿眠一切都好。   她已经询问过江老爷,江家并未在这一带树敌,甚至阖家与人为善,广受百姓好评。   那就只能是因为眠眠的体质太遭人惦记了。月秋崖默然注视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郁宿舟转身。   少年方才清透见底的眼眸墨色浓郁翻涌。看来江未眠已经死了。他摩挲一下指节。   他吩咐镜中魅占据江未眠的身体。一旦彻底夺取身体,镜中魅的妖气便会彻底隐匿,到时候便再也不会发生被月秋崖和慕寒识破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几不可查地蹙蹙眉。   月秋崖和慕寒,究竟是怎样发现鲤鱼精的不对劲的?   他分明已经剥夺了鲤鱼精的妖丹,按理说,鲤鱼精身上的妖气应该已经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了。   随后,他想起了慕寒月晦日的古怪。   会不会,和慕寒有关?   慕寒,似乎有一只义眼。   郁宿舟眼眸微微一眯,在日光下漂亮如同琉璃。   “多智近妖,慧极必伤。”慕寒望着少年的背影,轻摇折扇,笑而不语。   “你在说什么?”月秋崖眉峰一动,眼眸转过去望他。   “没什么。”慕寒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只是赞叹,英雄出少年。”   月秋崖不解道:“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日色缀于河面,波光如鳞,舟楫轻摇,河畔热风如浪。   慕寒甚是讨人喜欢,自出门始,掷果盈车似的受到不少姑娘的礼物和示好。毕竟益州民风淳朴,姑娘少年都热烈。   但月秋崖则是另一个极端,一身月白飘逸,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许多狂蜂浪蝶望而却步。   而郁宿舟生得极为出色风流,又是少年郎,瞧上去只觉得像尊琉璃人,自然也招了不少女孩喜欢。   少年彬彬有礼:“谢谢,谢谢。”随后一一婉拒。   对比那边收了一怀抱礼物的,笑得温润儒雅的好好先生慕寒,月秋崖不由眼中带了几分欣赏。   慕寒无奈看她,随后跟上前去。   三人走到河堤,等着官府放河灯。   今日河堤人来人往,少女们都着了自己最爱的衣裳,当时夏游园,一时鲜活铺面而来,连月秋崖沉重的心情也转好不少。   小少女们自然看见了慕寒,但是这一批明显对漂亮的美少年更感兴趣。她们一一经过,掌心的花瓣都落在郁宿舟身上。   郁宿舟面不改色走过。   直到面前再度走过个妙龄少女,那少女姿容比先前的女孩们更出色,见了郁宿舟,粉面桃腮娇艳,直直往郁宿舟身上一撞。   少年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向旁边一个躲闪。   那少女没想到郁宿舟竟然不吃这招,颇为狼狈,险些栽进河里,又羞又恼:“你这人怎么这样!”   郁宿舟兴味索然地转过眼,竟然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她。少女显然没有见过这种人,方才还礼貌又纯情,如今冷得像块铁。   “喂,你别走!”少女拉住他的衣袖,“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郁宿舟眉头皱起,看着渐行渐远的月秋崖和慕寒,声音冷下去三分:“松手。”   那少女被他这凛冽的模样吓了一跳,撒娇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我……”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轻,只听扑通一声,她便落入了河中。   “有人落水了!”   周遭熙熙攘攘,纷纷有人跳水救人。   郁宿舟眼中带着冷嘲,望着河中扑腾的狼狈少女,随后毫无愧疚之心,转身离开。   “喂!”那少女气得炸起来,“你究竟是谁,本宫……我要告官!”   “喂!”   郁宿舟被她叫得心烦,转过头来:“我不叫喂。”   “我叫慕寒。”   一双猫儿眼,对上另一双猫儿眼。   少女对上他鲜焕的眼眸,不由愣了一瞬,恍惚间瞧出点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郁宿舟似笑非笑,并没有丝毫搭理她的意思。   李明敏正准备再说什么,她身侧的侍女却拽住了她:“殿下,咱们是悄悄出来的,还是莫要惹出太大事情,免得到时候陛下和娘娘责备下来……”   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担心什么,母后也知晓我喜欢菩提先生,自然会理解我的。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菩提先生游历到了蜀郡,我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再说了,菩提先生的《山河社稷卷》好久都没出新的一册了。”李明敏鼓起嘴,“身为她最热情的读者,我哪里有不催催他的道理?”   侍女们愁眉苦脸:“是。”   殿下骄纵肆意,偏偏最爱那白菩提的游记志异,甚至疯魔了一般从长安追到了蜀郡,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要嫁给那“文采飞扬,绝非常人”的白菩提先生。   真是荒唐。   且不说那白菩提愿不愿意,陛下和娘娘也绝对不会把殿下许配给那等风餐露宿,无功无爵的穷酸书生的。   郁宿舟撇下那姑娘,走得飞快赶上月秋崖和慕寒。月秋崖掀起眼帘问:“方才发生何事了,怎么那么多人围在堤坝上?”   郁宿舟笑得无辜纯善:“不知道,好像是有个姑娘被挤进水里了。不过无甚大碍,水浅,又是夏日,周围人多,很快那姑娘便被救起来了。”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撒谎。   他本就是这样,一口甜言蜜语,擅长颠倒黑白之人。   月秋崖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嗯,还有一盏茶时间官府放灯。慕寒,你看这边,我看这边,阿舟,你看这边。”   慕寒自然敏感地察觉到月秋崖对于郁宿舟态度的转变。   郁宿舟乖乖点头:“好。”   他自然会仔细盯着。郁宿舟黝黑的瞳孔倒影这河天一色。   河灯里面是镜中魅,他的一枚重要棋子。   李明敏揪着裙边,俯下身去看河灯,口中不屑:“这也配拿给本宫用?”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手上已经毫不嫌弃地把玩起来了。   益州刺史是个小老头,如今愁眉苦脸望着这尊祖宗:“殿下自然要用最好的,这些都是定例给底下老百姓取用的,殿下的,下官自然会再认真定制。”   李明敏来了兴致:“那好,本宫要黄金镶玉做的。”   益州刺史擦把汗:“是,下官领命。”   李明敏落水后,自去找了刺史,刺史心惊胆战地接待了这位祖宗,眼看着这祖宗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喝茶,只觉得自己要折寿。   “对了,”刺史恍然想起,“殿下今夜最好莫要出行。”   “为何?”李明敏不悦地皱眉。   刺史苦哈哈道:“咱们益州最近出了点不太平的事。”   开玩笑,今夜那捉妖人和江老爷都打了招呼了,说明了要去捉妖。   妖是什么?   穷凶极恶之物啊!   若是让妖物伤到祖宗一根汗毛,刺史想到这里都不寒而栗,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呐!   李明敏见他如此紧张,倒也没为难他,好好答应了:“那好吧。”   早上的第一批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恰好也是放第二批灯的时间了。刺史打哈哈:“那殿下,先去休息休息?”   李明敏打个哈欠:“嗯,退下吧。”   刺史如释重负,正准备走人,便听见这小祖宗道:“等等。”小老头的心脏顿时提高了:“祖宗,哦不,殿下,怎么了?”   李明敏眯起眼睛:“你们益州,可有姓慕名寒的人?”   刺史油皮都一抖,顿时想起那位捉妖人,心里惴惴不安,想起听闻风声说这位殿下是来追人的,再想起慕寒自长安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这下更不能让李明敏出来了。   要是撞见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李明敏点点头,顺手抄走一盏兔子灯,便准备进院子。   进去前还百般挑剔:“这么破,怎么住人啊。”   刺史听说过这小祖宗的混事儿,连忙道:“里头东西都是好的,一应俱全,殿下委屈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李明敏手中方才被她百般嫌弃的灯盏,想起那捉妖人说过,不能漏了一盏灯。   “殿下……”刺史才开了个头,便见李明敏不悦地转过头,没个好声气:“你还有什么事?”   刺史把那一句“灯不能拿走”给吞回了肚子里,笑得凄惨:“无事,殿下好好休息。”   刺史安慰自己,总不可能那么巧,恰好就是那一盏灯吧。   夜色已深,郁宿舟滴在龙盘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褐色,还是没能找到江未眠的踪迹。   月秋崖问刺史派来的小厮:“你确定,所有的灯都被放出来了?”   小厮谨言慎行:“是的。”   月秋崖的眉蹙得更紧。   慕寒道:“稍安勿躁,也许还要等一等也说不准。”   郁宿舟眸色转深,带了些思索之意。   “再等等吧。”少年清澈的声音平复了大家的焦躁。   周遭摊贩逐渐热闹起来,烟花绽放于夜幕,如星子四散。   香气淡淡氤氲,糕点热气腾腾。   雪白的糖糕在蒸笼上袅袅有烟。   谁也没有想到,就这样一等,就等了四天。   而第四天的夜色降临,一个纤细的影子,自刺史后院溜了出来。   李明敏皱着鼻子,神采飞扬:“本宫才不听你们的呢。”   “你们都不愿意让我见到菩提先生,”小姑娘抱着小纸灯,“我偏要去见!” 第17章   六月初五,荷花节。   街上熙来攘往,人潮涌动。   花灯如昼,盛世大唐,人声起伏,弹唱声,叫卖声送入耳中。孩提笑语,街角琳琅满目。   刷好了油的鸭子流光溢彩照着灯火,小二抱拳笑迎四面来客。   月秋崖和慕寒穿梭在人流中,摩肩擦踵竟是寸步难行。   郁宿舟也没打算跟上他们二人,过了街角便转了个弯。   少年还没来得及走动,便被个妇人拉住了衣袖。郁宿舟厌恶地皱眉,手一抬,一句话都没说就将那谄媚笑着的妇人推远一丈。   那妇人膀大腰圆,自然没料到这清瘦少年能有这般力气,眼珠子一转,丢下人就走了。   郁宿舟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人牙子,贩卖奴隶的,方才看他不好欺负,才松了手,不然早就哄骗了他将他带走了。   然而那妇人身侧的布袋子开始激烈挣扎起来,其中有呜呜呜的声音不绝,那声音带着绝望,似乎察觉到了如今有了一线生机。   郁宿舟眸光一转,神色微妙。   那妇人瞬间做出穷凶极恶之相:“小子,还不快滚!”   郁宿舟轻笑了一声:“袋子里是人?”   “劝你少多管闲事!”那妇人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个干瘦汉子,手中拿着把菜刀,眼如铜铃,瞪着郁宿舟。   郁宿舟笑意一凝,那汉子以为他要动手,当即先下手为强,拿着菜刀便往上扑。   没料到面前这高挑少年不动声色抬脚便是一踹,正中心窝,这一脚毫不留情,踹得那汉子喷出一口鲜血,又惊又惧:“你……你是谁?”   郁宿舟眯起眼睛看他,正准备说话,便听见身后清清亮亮的声音:“郁宿舟,你在做什么?”   郁宿舟当即收敛了一身外放的杀气,手足无措,眼眶微红,他转过身,克制住恐惧的模样:“月大家,你总算来了。”   “你来救我了。”   月秋崖本觉得哪里怪怪的,见那两人贼眉鼠眼,手拿菜刀,旁边还有个布袋子里明显装着人,不断扭动,而郁宿舟手无寸铁,容态色厉内荏,见她来才松弛下来   月秋崖眸光冷厉望那二人:“你们在做什么?”   慕寒此时也进了巷口,那二人见人数上不占优势,更别说还有个恐怖的少年,扔下袋子就跑了。   月秋崖接住袋子,将袋口打开,露出李明敏一张气喘吁吁的,恐惧的脸。   “小姑娘,没事了。”月秋崖将她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声音温和,“你家住何方,我们先送你回家,再惩罚那两个歹人。”   见李明敏似惊似怕地瞪大眼看着自己,月秋崖无奈抚摸她脑袋:“别怕。”   漂,漂亮姐姐……   李明敏面色红润,怯怯抬眼,这才回过神来道:“姐姐叫我敏敏就好。”   “姐姐不用送我回去。”李明敏心想,我还没玩够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话音未落,李明敏已经跑了出去。   月秋崖没拦住她,只听“啪嗒”一声,自女孩广袖里掉出来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咕噜咕噜几声,滚到了月秋崖脚边。   是盏小纸灯,没摊开的,月秋崖不知为何心头一动。   李明敏红着脸怪不好意思地跑回来捡起来。   直起腰才对上郁宿舟的眼睛。   郁宿舟自她手中取走了那盏小灯。   李明敏咋舌:“你,你不是……”   被少年略带警告之意的眼神一盯,李明敏毛骨悚然,正准备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年似笑非笑:“姑娘不是还有急事吗?”   “你先把灯还给我。”李明敏涨红了脸。   此时,月秋崖也淡淡开口:“姑娘,这灯,可否借我们一用?”   李明敏被月秋崖美色冲昏头脑,此时乍一看后边还有个更好看的公子在对她笑呢,手一挥:“没事,这盏灯就送给姐姐吧。”   言罢,她晕晕乎乎地就出了巷子。   她拍拍衣袖:“反正,我还有一盏呢。”   江未眠在她袖子里无语:……   那灯对于郁宿舟的鲜血没反应。   慕寒看出了月秋崖的失落,安慰道:“不急,一定可以找到的。”   镜中魅一定没想到有这种变数吧。江未眠嗟叹。   李明敏,最小的公主,也是皇后的亲女,长安的明珠。   原着中,死于郁宿舟黑化后的长安之祸中。谁知道她为何来了益州?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江未眠嘴里还包着镜中魅提前给她准备好的糖糕,叹口气,出声了:“小姑娘?”   李明敏一个激灵:“谁?”   江未眠循循善诱:“我在你衣袖里。”   “什么?”李明敏下意识望了自己衣袖一眼,“我衣袖里?”   衣袖里哪里有东西?除了一盏灯。   一盏灯?李明敏顿时想起了菩提先生写过的,灯中仙子。   “你是灯中仙子?”她略带兴奋。   江未眠把那一句“我是灯中妖。”给吞了进去,从善如流道:“嗯,对。”   系统:“宿主,你骗小姑娘。”   江未眠微笑:“小姑娘不就是用来骗的喽?”   你们两个一个欺负小姑娘,一个欺骗小姑娘,还真是般配。系统默默。都蔫坏。   江未眠不用当妖怪,可以当仙女,心情愉悦极了。   “那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李明敏瞪大眼睛。   江未眠煞有其事:“自然,只要你听从我的话,将我在合适的地点放下水。”   李明敏点头如小鸡啄米。   江未眠笑靥如花,完事儿。   月秋崖想起方才那小姑娘,就觉得不放心,便嘱咐郁宿舟一句:“这盏灯既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一盏,我们便将它还给那姑娘吧。”   这便是存着担忧那姑娘安危之意了。   郁宿舟弯弯眉眼,笑得和善:“我去看看。”   李明敏欣喜雀跃地抱着灯:“那我把你放在哪里?”   “朱雀河第一座小桥。”那里人烟稀少。   单纯好骗的小姑娘顺着巷子便进入了人潮中。   芙蓉微醺,天穹星辰照耀琉璃台阶。   小姑娘攥手,心情略急迫:“我的愿望是,希望我能够快些见到菩提先生。”   江未眠虽然不知道菩提先生是谁,但是笑意盈盈笃定无比:“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   “现在,不要回头,离开这里。”   李明敏喜滋滋地,一踮一踮地离开了。   江未眠松口气,稳坐莲台中,现在就等着月秋崖来救她了。   却未料,自己又是一轻,自水中被人捧起,带起稀稀落落的水花。   江未眠猝不及防,面前光线一裂。   随后对上少年毫无感情的黑眸。   江未眠被镜中魅缩小的身体舒展开来,化为了原本的模样。   郁宿舟身上还带着草叶的夜露香气。   江未眠刹那间心都跳都要跃出嗓子。   怎么是他一个人?   但她十分淡定地开口:“主人。”   少年阴沉沉的眼眸对上她刻意伪装无神的眼睛。   系统都觉得空气中隐隐约约有电光激烈四射。   然而江未眠泰然自若。   郁宿舟是自岸边柳树上跃下的,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是,她能演。   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   江未眠被风吹得下意识一颤,惶惑看了郁宿舟一眼。   那忌惮的样子一如镜中魅从前。郁宿舟容色鲜焕舒展:“走吧。”   江未眠依照镜中魅叮嘱她的,只应声,不要多问。   毕竟这一次要玩盘大的,连着月秋崖和慕寒一起骗。   月色笼罩河岸,四周焰火腾天。   江未眠跟随着郁宿舟走进了巷子里,郁宿舟将带她去见月秋崖和慕寒。   郁宿舟一言不发,丝毫没有介绍指点的意思。   江未眠也不着急,低眉顺眼地跟着他走,不言不发。多说多错。   一声焰火炸响,江未眠下意识闭上眼。   此时,郁宿舟说话了,他鬓角都沾染着流光,神色冷淡:“记住,此时进入她的身体,作为自然代价,你的法力将会暂时冻结。”   江未眠低低应声:“是。”   终于走进了人流熙攘的街巷。   郁宿舟脚步一停,连系统都替江未眠倒吸一口凉气。   “慕寒和月秋崖,你应该很了解。”少年言简意赅,“你就按照你在江未眠身体里看到的东西演。”   “对于你们镜中魅来说,最擅长的应该就是复刻了吧。”少年语气意味不明。   江未眠答:“是。”   郁宿舟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他于街角卖糖糕的地方停下了,自袖中拿出钱袋子。   江未眠不明所以。   “江未眠爱吃甜食,不爱辛辣,若是有机会定然不会空手而归——就算是因为妖物,受到惊吓。”   他接过糖糕,油纸叠成一朵细腻精致的芙蓉状,示意江未眠捧在手中。   随后,他又掏钱买了盏新的走马琉璃灯,给江未眠提在手上。   江未眠的狼狈顿时消散了许多。   这个世界上,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除了家人,就是敌人。   瞧,小变态就算是要杀她,也得提前做详细的功课。江未眠唇一勾。   不过小变态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自信了。   孩子还是见识太少,阅历不够。   他对于自己饲养的镜中魅太过自信,并且对于江未眠的预估太过于低了。   既然他相信完美的复刻,那么她很容易就可以保住马甲。   今夜注定不太平。   原着中的灭门,就在明日。   可是如今她扭转了局面。月秋崖和慕寒还没有离开蜀郡,郁宿舟还没有机会跟随月秋崖学艺。   接下来就是她收割好感度的时候了。   李明敏才转过街角,就碰到位白衣女子,那女子淡然出尘,清隽秀丽,只露了双眼在面纱外,飘然遗世独立。   李明敏只觉得最近总遇上奇怪的人,也没放在心上,只念着那菩提先生,便与她擦肩而过。   穿过的一瞬间,李明敏听见了那女子的声音:“殿下,再不回长安,你阳寿便要尽了。” 第18章   今日小变态着了一身白衣,看上去更加无害。少年白衣微微散乱,眸如寒星。   江未眠手上一暖,恍然垂眸,才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了郁宿舟掌心里。   包裹的温暖,带着不可拒绝的控制欲。   江未眠默不作声,任由他牵着。   郁宿舟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秒她的神情,随后收回了目光。   他想起了年幼时,也是这样一个荷花节,他才到江府没多久,那一夜他跟随着江未眠来到人群中。   那时江未眠才八岁,是个闹着要吃糖的小姑娘。她眼珠子一转,郁宿舟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郁宿舟及时地停止了回忆,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感受就此烟消云散。   但望着往来交错,摩肩接踵的人影,他还是晃了晃神,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岁的小少年不善言辞,默默跟随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双丫髻的小姑娘。   那也是很少见到的场景了,毕竟被身体拘束着的小女孩,很少出门。   人来人往之间,一个壮汉险些将小姑娘撞摔倒,幸好她身后的小少年将她接住了,才没擦破皮。那壮汉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滚开点!”他将银子递给对面的商贩,转身就走了。   被人撞了,小姑娘并不生气,一双杏仁眼狡黠地一闪,站起来就追上去。   小丫头动作太快,家丁们来不及跟上,都被冲散,只有郁宿舟追了上去。   黑衣的小少年那时才从斗兽场出来,他知晓了自己的新工作,就是保护眼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转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方才将她撞了的人面前,笑盈盈地张开双臂:“等等。”   那壮汉见又是方才那个小丫头,不耐烦道:“滚开。”   郁宿舟微微有些喘,拉住了江未眠的衣袖。   小姑娘有些甩开袖子,带着点不悦,眼神说明了她的态度:没看见我在办事吗?   郁宿舟在心里极其细微地叹口气。   随后松开了手指。   若是让他打,他也不是一定打不过。   这就是奴隶的作用吧。小少年犹疑不定地想。就是为主人善后?   江未眠笑眼弯弯地看着面前的壮汉,道:“叔叔,你包袱里是什么东西呀?”   郁宿舟见那壮汉的神色霎时一变。   他戒备地看着江未眠:“走开。”   郁宿舟嗅到点不寻常的气息,抬眼看,才看见包袱上一抹血色——是个手印。   血手印,是女子的手掌大小。   那壮汉自然也看到了自己包袱上的东西。   此时已经行至荒僻之地,那壮汉目露凶光,步步逼近。   江未眠高声叫:“救命呀!”   半晌后依旧毫无应答,小姑娘才发现身后的家丁全都不见了,登时傻了眼。   郁宿舟小心翼翼提醒她:“他们没跟上。”   小姑娘严肃问他:“你是不是很会打架?”   “尚可。”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一双猫儿眼带着点自己不自知的迷惘。   小姑娘笑起来像朵花。   随后,郁宿舟被她一推。   小姑娘微微一笑,狐狸似的:“那就拜托你啦。”   “赢给我看呀。”小姑娘天真无邪。   后来他才知道,她让他对上的是正正经经的杀人犯。   他差点死了。   自此他对她的可爱皮囊免疫了。   此时,烟花炸响,郁宿舟才回过神来,感受到掌心那点柔软的温腻,他眼神一冷。   穿过了多年的时光,一切注定结束在今夜。   她已经死了。郁宿舟冷静地告诉自己。   “主人,方才那个李明敏,需要除掉吗?”江未眠见少年似乎又在思索什么,顺着他可能的想法主动提出问题。   当然,李明敏是不可能被杀了的。江未眠知晓,李明敏如今早已经走远,小变态不会冒险。   他向来最愿意冒的险,就是除掉她罢了。   “无冤无仇。无需杀她。”清风拂过,少年微微颔首。   江未眠在心底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无冤无仇,不能乱杀人呀。那咱俩是什么仇什么怨?   但是她依旧乖顺地点头:“是。”   郁宿舟的掌心并不如他内里那般冷,甚至过分温暖到了滚烫的地步。   江未眠下意识想要挣脱开,却被抓得更紧,她惶惑地抬眼,对上郁宿舟警告的眼神。   “此处人多,你现在没有法力。”   江未眠知晓他在担忧什么,是担忧二人被人群冲散。   这种事小时候也发生过一次。   那时她还喊郁宿舟小哥哥。   她险些被人贩子带走,狠狠咬了人贩子一口才跑进了人群中。   那时她不常出门,不认得路,面对这种情况,唯有在原地等。   而郁宿舟割开了手腕,透支了灵力才找到了她。   她吃着赊账赊来的糖葫芦,笑眼弯弯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郁宿舟苍白着一张脸,去牵她的手。   小男孩的手心都是汗水,眼睫额头上都沾着湿润。   她笑嘻嘻道:“不要你,你脏。”   小男孩抿唇,手掌停滞在空中,最终收了回去。   江未眠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笑盈盈地把手里的冰糖葫芦渣子擦在他衣摆上。   雪白的衣摆顿时染上了糖渍。   郁宿舟爱洁,她故意逗他。   郁宿舟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无措。江未眠见他这般神情,顿时笑得更甜,先发制人让他无法生气:“郁哥哥。”   男孩的眉皱着,纠结的模样惹得江未眠咯咯笑。   “郁哥哥,你以后不要穿白色好不好呀?”   “沾上了糖渍就不好看了。”   “你穿黑色吧。这样就看不出来了呀。”   她撒娇:“好不好嘛。”   小男孩沉默了一瞬,最终点头。   自此,少年被迫将衣橱中所有的衣裳都换成黑色。   江未眠想起这一茬,猛然有点心虚起来。   这么看,他们似乎确实有点仇怨来着。不过,她罪不至死啊。   二人各怀心思,回到了江家。   江未眠回来,江老爷几乎喜极而泣。   江未眠本色出演,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她告知了担忧的月秋崖和慕寒,这几日被掳走,对方并没有伤害她,不过有些饿了,让他们先送些饭菜去她屋子里,她累了,一切等明日再说。   随后郁宿舟自然也跟随她回了屋子。   这下可谓是完全打消了月秋崖对于郁宿舟的质疑——因为郁宿舟将人带回来了。   郁宿舟乖巧地报告了来龙去脉,大抵就是跟着那姑娘,发现对方还有一盏灯,灯里传来江未眠的声音云云,一切听上去都毫无破绽,顺理成章。   报告了之后,郁宿舟才跟上江未眠,离开了前厅。   月秋崖望着二人离去,心里松了口气,决定明日好好问问江未眠哪里有没有一点线索和头绪。   饭菜很快被送到了屋子里。   是江未眠喜欢吃的糕点和清粥小菜。   江未眠在郁宿舟的反复暗示下很不情愿地将人迅速打发下去。   没想到方才吃了一口糖糕,她口中便是一阵酸疼,江未眠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一团。   下意识正准备让郁宿舟伺候,掀开眼帘就对上对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江未眠顿时歇了心思,自立自强地喝一口粥。   “她喜欢吃甜食。”郁宿舟冷不丁说一句。   江未眠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这是说她活该呢。   “你们也会感受到这身体的疼痛?”小变态饶有兴味地问她。   江未眠笑得勉强:“是的,主人。”   郁宿舟勾起唇笑了笑:“主人?”   江未眠看见他眼底那点愉悦,在心中暗骂小变态的恶趣味。   江未眠故作茫然:“主人,怎么了?”   郁宿舟带着点笑意,将她面前的碗盏一敛:“你们确实很像。”   只是江未眠不会这么乖罢了。   江未眠眼看着盘子里的糖糕一枚一枚减少,心中抽痛。   若是放在平常,郁宿舟哪里有这个胆子!   她勉力微笑:“主人,您安排好了吗?”   这便是指灭门之夜的安排了。   郁宿舟眯起眼,琉璃似的瞳孔一动,定定望她:“你听从我安排就可以了。”   江未眠沉下心。   小变态生性多疑,如此是正常的。   看来到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吃完了饭菜,江未眠吩咐人收拾了,便准备上床休息。婢女送来了热水,江未眠才准备洗脸,便见郁宿舟眼神示意,手下一顿,将温热的巾帕递给了郁宿舟。   少年闭上眼睛。   江未眠明白了,这是让她伺候呢。   郁宿舟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莹润生辉,让江未眠颇有一种灯下看美人的错觉。   鸦青的睫羽,略不同常人的眉骨眼窝,顺着他的鼻梁一脸蜿蜒的巾帕,配上这张脸,莫名香艳旖旎起来。   少年睫羽一颤,睁开了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睛。   不过他似乎是很久没睡过好觉了,眼下一片青黑,显得气质阴郁不少。   江未眠不由心想,这模样生得好,竟然半点也看不出奴隶的样子,甚至更像是个王侯世家的公子——也应了那一句越是美丽的,越是有毒。   江未眠也收拾好了自己,便吩咐人将东西一应收了准备睡觉没想到才送走了人,回眸一看,床已经被人占领了。   江未眠:?   少年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眸,熄灭了灯,唯有床尾的矮榻留了个空位。   江未眠攥紧了拳头,躺下了。   得,果然,平时的账都记着呢。   虽然榻窄,但因为太过困倦,她很快便蜷缩着沉沉入睡。   月色如水,照在她眉眼间。室内,便只有呼吸声,而一盏茶时间,床上安卧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侧眸,对上那一张安然恬淡的睡颜,毫不设防的神情。   少年眸中带着点玩味。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9章   次日清晨,江未眠是被郁宿舟捅醒的,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江未眠睁开眼睛,就对上已经整理好的郁宿舟一双冷淡的眼睛。   她望天呆滞了一阵子,迅速反应过来:“主人。”   少年对她笑了笑。   江未眠嗅出点危险气息,当即坐起来,垂下眼眸做乖巧状。   少说话,多装乖。   郁宿舟每日守夜,会在阴时过后,回到自己房间睡。所以她现在才会在床榻上。   郁宿舟对上她头顶两个发旋,若有所思。老人说,一旋横,二旋拧,三旋打架不要命。   他瞧着她这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她那双狡黠的眼睛。   坑货。   他起了点兴趣,她究竟知道多少?很明显她知道自己要杀她。但是为什么又要伪装成镜中魅?   想杀了他,她有许多种方法,为什么要留着他这个祸患?   镜中魅呢?它又去了哪里?   江未眠被他盯得脖子都僵硬了,抬起脸,扬起个笑:“主人,你饿不饿?”   郁宿舟本来沉浸在思绪里,如今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有一瞬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   见少年怔忪片刻,江未眠眨巴眼睛。   郁宿舟墨色眼瞳一动,目光落在她右颊。   兔子的右脸上有压出来的睡痕,看上去更傻了些。   郁宿舟忽然想到,也许留着这副躯体,炼制成傀儡也不错。   他的目光悠远深刻,带着点审视意味,最终开口道:“收拾好,出去了。”   今天早上有场硬仗,江未眠心想,当然,这是对于郁宿舟而言的硬仗。   因为月秋崖今天注定会问很多问题。   江未眠忽然起了点小心思——倘若,她有几个问题回答不上来,郁宿舟会不会被怀疑呢?小变态会不会因此露出……无措或者忧虑紧张的表情呢?   可能性很小。   但是这样的情况太让人期待了。这个坏,她使定了。   若是郁宿舟问起来,她也可以说,人事难防,她也没那么清楚江未眠的情况嘛。   郁宿舟看到了她眼底那点雀跃的光。   见到月秋崖他们就这么高兴?   他了无兴致地收回眼神。   二人出了屋子,江未眠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烟水绿,看上去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而今日郁宿舟依旧着了一身白衣,滚了一圈明黄色点缀,布料下的云纹顺着平阔的肩线一路逶迤而下,风流又内敛,黄带掐出一线腰身,看上去英姿勃发少年气。   少年郎惯常爱穿的圆领袍。   两相对比,江未眠不由想站远一点。   她下意识撇了撇嘴,这是她死了,所以庆祝新生活是吧?   那可不好意思,她要做个祸害,活得长久些,膈应死他。   池塘边有白鹤栖息,水中五色锦鲤游曳,如漂浮无物。   进了堂内,江未眠便甩开郁宿舟,坐在了江老爷旁边。   江老爷看着她好好的,老眼里浑浊泪水险些没收敛住,江未眠撒个娇,便将他又逗笑了,整个堂内顿时都是欢声笑语。   白衣少年孤独地站在桌旁,似乎被这一众人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望着仿佛回到自己窝里,就可以肆意打滚地江未眠,眼底很冷。   江未眠回过头就看见他抿唇。   小变态太过阴晴不定,江未眠揣测不到他为何又不高兴了,只是察觉到她在看他,郁宿舟抬起眼,对她温柔一笑。   有病。江未眠迅速收回目光。   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能不高兴的时候笑得这么甜?   这会儿小变态还没跟随着月秋崖出蜀郡,在原着中,他开始真正走歪,是在长安一行中,发现了自己体内的煞气来源——干骨。   生就干骨,非大吉,就是极凶。   很明显,小变态不可能是个吉祥物。   干骨本人,若是极凶,便是天生不幸,命带孤煞,周遭之人都受牵连。   总之,就是个天生孤寡的命格。   邪恶,强大,孤独——这就是极凶干骨的结局。所以,郁宿舟得知真相后也没崩溃,也算是心理强大了。而干骨选择走邪路会更容易变得强大,而小变态选择成为大变态,也显得格外顺理成章了。   江未眠的思绪被打断,月秋崖拍拍她肩头,示意她和她一同出去一趟。   江未眠瞥到郁宿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于是扬起笑脸道:“郁宿舟,跟上呀。”   月秋崖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   湖岸旁,微微燥热的风吹过,月秋崖见她脸色苍白,将她拉进了树荫内,江未眠也笑嘻嘻地伸手将郁宿舟拉进来。   月秋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叹口气。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的,显得她的揣度分外……分外不合适。   “月姐姐,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日光落在江未眠的浅褐色眼瞳上,显得她神态分外娇憨。   月秋崖抚了抚她发顶,道:“眠眠,你可记得清楚,你被带走的来龙去脉?”   江未眠似乎是极力苦恼地在思索。   “我记得我到了一个房间里,然后就晕过去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月秋崖沉思。   对不起啦,月姐姐。   郁宿舟自然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神光尽数捕捉在眼底。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二人。   果然,小姑娘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被打晕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身上有我身上的味道。”江未眠笃定道。   “你身上的味道?”月秋崖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我熏的香的味道。”江未眠面不改色。   眼看着成功将话题带歪,江未眠闭嘴了。我熏的香,是在我房间里才能沾染到的。   犯罪嫌疑人是能够日常进入我房间的人。   江未眠成功给郁宿舟引了一波嫌疑。   最后她满眼无邪地对月秋崖道:“我都以为没有人会发现我了,幸好有郁宿舟!”   别人都找不到我,就他找得到我。   月秋崖见江未眠明显什么都不记得,也不再为难她,只得再问清楚郁宿舟找到江未眠的场景是如何模样。   郁宿舟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还用无辜目光惴惴不安地看着月秋崖。   郁宿舟:“我听见她的声音从灯里传出来……月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月秋崖:……没有问题,你们都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叹口气,嘱咐江未眠好好休息,让郁宿舟将江未眠带回房间。   江未眠笑盈盈地和月秋崖挥手作别。   走进了后院,又是那座廊桥。   江未眠看见那座廊桥,都有心理阴影了。小变态腿这么长,怎么都不走快点。   接天莲叶,映日荷花,随后自水中出现个庞大影子。   江未眠遏制住了自己讶然的神色,做高深状望过去。   荷叶下,出现了个青色的影子。   那怨毒的目光落在郁宿舟和江未眠身上。   是那只阴魅!   江未眠愕然,月秋崖竟然未能收复它?   这是得有多少年的陈年老魅?   那阴魅没有上前,唯有趾爪中抓着一面透亮的水镜,它尖利的声音像是刮擦玻璃:“主人,准备好了。”   江未眠不知道他们准备了什么,但是知道准备的事情绝对和灭门有关。   “它没死,你很惊讶?”郁宿舟突兀地开口。   江未眠并不作答,垂首,心跳如擂鼓。   “你在花园,它在湖中,我没有告诉你,上一次是利用了你的位置,再折射了它一次。”郁宿舟低声道。   那湖中的阴魅凫水离去。   镜中镜。难怪小变态养的是双数。江未眠心惊胆战。   小变态这心窍未免也太多了吧。   所以上一次,他根本没有要真正杀月秋崖的意思,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他对月秋崖的杀意,是试探性的。   他没有打算把阴阳镜中魅用在对付她们身上,他一开始的主力,就在花园里。江未眠心惊胆战。   月秋崖当时在廊桥上,自始至终都在和空气对打,因为阳魅就是个折射出来的虚影。   而之所以月秋崖减少了对于郁宿舟的怀疑,正是因为她觉得郁宿舟操纵不了自己都这么难对付的阴阳镜中魅。   可如果,一开始月秋崖对于镜中魅的强弱判断就失误了呢?   心机,太心机了。   声东击西,想在花园杀她,却将镜中魅放到廊桥。调虎离山,利用廊桥转移月秋崖视线。瞒天过海,借刀杀人,制造了不在场证明。欲擒故纵,让她以为自己逃脱一劫,能去找慕寒求助,结果步入真正杀局。偷梁换柱,意图让镜中魅将江未眠取而代之……他还笑里藏刀!   幸好,她已经将他最大的底牌收服了。   她用了反间计。   不然凭借小变态这智商,这心眼,单凭借月秋崖,也许真的很难稳赢。   江未眠想通了其中环节,身上都是一层冷汗。   郁宿舟这心机让她不由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还需要再周密一些。   一切周详的计划在郁宿舟的心机面前都显得单薄可怜,孤注一掷。   江未眠稳住心神,告知自己,没关系,她现在是个最大的卧底,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底牌。   现在先按照计划第一步做。   试探。   郁宿舟讨厌下雨,童年时,对于下雨的排斥影响到他心情,他会非常烦躁。   而灭门之夜,蜀郡没有下雨,看现在的镜中魅,虽然也是厉害的妖,但也不可能有原着中描写得那么强大。   而且原着中的灭门,郁宿舟还是远程控制。   她翻开了书卷,上面写着:“郁宿舟望着窗外的朦胧大雨,遥想益州城的一切,露出了点笑意。”   小变态在路上。路上在下雨。   她觉醒记忆的那一夜,郁宿舟第一次害她,益州在下雨。   郁宿舟被吞噬血肉的那一夜,益州在下雨。   那一夜后,被吞噬成那样的郁宿舟,没有死。她拿着糖糕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好得就和没事儿人似的,还能够生龙活虎地掐她脖子。   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不是镜中魅没有雨也可以变强——是小变态,在雨天会更强。   而镜中魅反噬他的时间就必须好好选择了。   究竟是选有雨之夜,镜中魅和郁宿舟强强对刚,还是选择无雨时候,小变态受到限制? 第20章   郁宿舟见江未眠又在思索,知晓她大可能是又在算计他了。   少年眼睫纤长,在阳光下是微翘的弧度。   先不提灭门计划,他摩挲一下指节,再次拾起疑虑。   镜中魅去哪里了?反水了?还是死了?   郁宿舟眼眸扫过江未眠的脖颈。如果是镜中魅反水,那么江未眠是如何劝说的?她又以什么为代价?   如果是死了,那江未眠是如何将它杀死的?   他很在意。所以和江未眠做这一场戏。   不过除此之外,他很在意的是,月秋崖说过,是一个垂髫小女孩前来报信。   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他很不喜欢,计划里出现不了解的因素。   少年眉峰一耸,随后似笑非笑地望了水中平淡的波纹一眼。   先不考虑她能否办得到,如果江未眠要杀他,那么现在这样迂回曲折,实在不是好办法。   如果不是要杀了他,那么又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夜色如水冷,江未眠的榻前明灯闪烁。   她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水声,然而今夜并没有下雨。   她睁开眼睛,跻拉着鞋子下床,推开了窗户。窗外的青色水痕顺着墙壁向上攀爬,在她面前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影子变成了个小姑娘——鲤鱼精。   垂髫小姑娘呆呆愣愣地望着江未眠:“小姐。”   江未眠看见她因为失去妖丹,只能寄生在镜中魅上的身体。鲤鱼精是依靠镜中魅的投射来到她窗前的,因此空气中不会残留一丝妖气。   为了不被郁宿舟发现,她和镜中魅也算煞费苦心。   “怎么了?”江未眠垂下身子看着半大小姑娘。   小姑娘便开始嘤嘤嘤哭起来:“江小姐,我想要我的妖丹……”   江未眠想起来这一茬,知道是镜中魅来检验她的诚意了。毕竟哪里有无缘无故而来的信任?答应和镜中魅合作的时候,镜中魅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帮助鲤鱼精拿回妖丹。   而这鲤鱼精化作的小姑娘缠人得紧,如果不帮她拿到妖丹,她一定会缠着镜中魅再把她投射过来一次,而镜中魅明显不会拒绝她。   就是夺命连环call。   江未眠揉了揉额角,道:“你能感应到你的妖丹吗?”   小妖立刻来了兴致:“可以。”   她跃跃欲试:“江小姐,你要帮我拿回妖丹了吗?”   江未眠点点头。因为再不帮你拿,我就要被烦死了。   “你现在能顺着水流游过来吗?”江未眠斟酌片刻道。   “不用游过来,但是我必须要一面镜子。”小鲤鱼满脸惊喜,“现在我没有妖丹,没有镜子作为媒介,上岸就不能化作人形。”   江未眠看看外头的天色,数了数,怕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她承诺道:“我带上镜子,你入镜子中来,明日我带你一同出去,你感应一下你的妖丹在哪里。”   “郁宿舟不会把放心把这些带妖气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大概率是在他身上。”江未眠摩挲下巴,自梳妆台上拿了一面小镜子,举到小鲤鱼面前。   一道微弱的流光闪逝而过,江未眠面前的小鲤鱼就不见了。   江未眠举起镜子,看见里面一个小小的轮廓。鲤鱼精对她傻笑,看上去非但不诡异,甚至有点蠢蠢的可爱。   江未眠便将镜子放在了自己枕头边,道:“你不会被郁宿舟和月姐姐发现吧?”   小鲤鱼很谨慎,信誓旦旦道:“绝对不会的,我现在没有妖丹,没有妖形,只是寄居在镜子里。”   江未眠放心了,翻个身准备睡觉。   小鲤鱼很感动:“江小姐,你真好,所以明天你就能帮我就能拿回我的妖丹了吗?”   江未眠翻回身,坐起。她把镜子拿起来,用衣袖好好擦拭了一番,神色严肃。   鲤鱼精:“江小姐?”   “我只负责带你去感应。”江未眠摇摇手指头,“拿回来不属于我的业务范围内。”   她摊摊手,笑得无赖:“得加钱。”   鲤鱼精眨巴眼睛:“加钱?我没有钱。”   “那就让镜子帮你来取。”江未眠拍拍镜子,笑得见牙不见牙。   她才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帮他们探了路,已经算是冒险了。   忽然,她灵光一闪,眼珠一转。   让镜中魅来拿妖丹?   那么……是否可以顺便试探郁宿舟雨天时的力量是否增强?   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呀。   江未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将小镜子放下,笑靥如花,迷惑鱼心:“快睡吧,小鲤鱼。”   小鲤鱼结结巴巴:“哦,哦。”   今日饭桌上摆盘精细,热菜凉菜都上了,香芝麻红油气味惹得江未眠流口水。   她搓搓手,望着盘子里的酸辣蹄花,正准备伸筷子,便听见江老爷轻轻咳嗽一声。   江未眠笑得像小仓鼠,眼疾手快地夹菜,“啊呜”一口塞进了嘴里,很是无辜地看一眼江老爷。   江老爷无可奈何地笑,当做没看见。   江未眠漫不经心望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越发觉得饿。原本她食欲不佳,只爱吃甜食,但自从上次高热晕厥,她就很注重养生了,渐渐手动调整自己的饮食习惯,过了一阵子,如今酸甜苦辣都能接受了。   而且于她而言,辣口看上去也不错。   郁宿舟还没出房门,月秋崖和慕寒也还没到。她掂量一下袖中的镜子。   这东西就像是金属探测仪似的,待会儿往郁宿舟身上一扫,便知晓他将妖丹放在了何处。   今日差不多就是个犒赏宴席。   犒赏的自然是月秋崖和慕寒,郁宿舟也算是跟着沾了点光,平日里他虽然能和他们同桌吃饭,但是大宴席上他是没能有机会入座的。   郁宿舟进了堂内,自发自觉地跟随在江未眠身后。   江未眠见他到了,便如从前一样病恹恹起来,浑身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郁宿舟的目光很快从桌上收回了,顺从地俯下身,对江未眠道:“阿眠,可是累了?”   江未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在郁宿舟的腰际晃了一圈。   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温柔而病恹恹答:“还好。”   这一幕恰巧被江老爷看到,江老爷目光颇为复杂,望着那琉璃人似的少年和自己羸弱的女儿,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女儿满眼的信任和娇憨,江老爷踱步走远。   月秋崖和慕寒终于到了席间。   宴席开了,月秋崖将盛满酒液的杯盏轻轻一推,竟然无比顺畅地敬了一杯酒给江老爷。   江老爷也没想到她还将自己当个小辈,不免有几分讶异,愣了一秒,才将自己的杯盏推上前去,两只杯子“叮啷”一声,月秋崖垂眸,饮完一杯酒,才缓缓道:“这一杯敬世伯,当年之事后,照料我许久。”   “秋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月秋崖沉声道,“所以请伯父放心将眠眠交给我。”   “身为姐姐,我一定将眠眠的丹田治愈,将她毫发无伤地送回。”   江老爷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还兀自发愣。   江未眠明白月秋崖意思。月秋崖实属不善言辞,她的意思就是,我要把你女儿带走了。   看着自己老爹还在原地发呆,江未眠带着个大大微笑去搂了江老爷一把:“爹爹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此次外出,有月姐姐和慕大哥保护我,你不必担忧。”   江未眠将话摆在台面上,江老爷总算明白了。   他手指有些颤抖,局促地将酒杯举起,还带着点奢望的发问:“秋崖啊,你们这么快就走了?”   月秋崖见他如此,有些动容,道:“长安故友遇到些不好的事。”   听了这话,江老爷也不好挽留,于是问道:“那你们,何日启程?我好差人好好准备?”   慕寒声音温润有礼:“大抵在三日后。”   三日后。江未眠记住了这个日子。   只是不知道,三日内能否有雨。她心一沉,心想,她得加快进度了。她无意抬眸望一眼郁宿舟。   郁宿舟坐在她左侧,面容沉静,存在感很弱,似乎被隔绝在这一方世界之外。   在众人为了江老爷的不舍动容时,他甚至面不改色地望着窗外的柳树,眼底有隐藏的嘲讽。   江家是靠开斗兽场发迹的。   做这种生意的江老爷,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那些衣冠禽兽的其中之一罢了。亲情?可笑。   郁宿舟的态度如此,江未眠毫无意外。   他本来就厌恶她们一家人。   少年险些就按捺不住自己的不耐烦,他百无聊赖的目光掠过江未眠。这才发觉,她似乎丰腴不少。   起初她下巴尖俏得戳人,如今下颌都变得圆润许多。不过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她胖了,而是觉得她的皮肉总算包裹住了骨头,整个人都更软和可爱了。   她两颊长了不少肉,昔日凹陷的侧颊变得圆满,微微一笑,就有两个明显的梨涡。   更像个骗子了。   郁宿舟面无表情挪开目光。   随后,他对着江老爷正色道:“老爷不用担心,有我在,定会护好阿眠。”   灭门之日,就安排在五日后吧。少年心想。   那时,车马启程,月秋崖和慕寒等人远离蜀郡。   益州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再也不会回来。 第21章   夜幕降临,一片如水月光流泻。   郁宿舟的门扉紧闭。   今夜小雨淅淅沥沥,微微吹暗了廊前琉璃灯灯火。   苔绿色的暗沉水痕一点点漫过台阶,来到了红木窗台前。随后在这潮湿的空气里,淡淡水腥味升腾而起。那阴影攀援而上,钻进了窗内。   梁上的少年长睫一颤,霍然睁开了眼睛,华光璀璨的眸子落在窗前,唇边牵起一丝奇异的微笑。   他猫儿似的悄无声息落在地上,手指一收,一叶符纸无风自动,瑟瑟燃烧。   来了。   那阴影没想到他还醒着,甚至没躺在床上——活像是在等着它来似的。   镜中魅连忙躲开那符纸,但是还是被烧伤了一片皮肤,急忙道:“主人,是我!”   郁宿舟收回了符纸,夜色里,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是你啊。”   他这话说得让镜中魅颇有一种,烧得就是你的错觉。   “她是怎么回事?”半盏茶后,郁宿舟闲散坐在圈椅上,点燃了一盏灯,他用掌心的小金剪刀剪一截灯芯,深邃眼窝中盛满光辉,慵懒地看着掌心间爆出的一点灯花。   镜中魅跪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它脑子飞速运转。看来江未眠早就被郁宿舟发现了。   它迅速作出了判断。   它闷了一声咳嗽,扬起脸,道:“主人,我没能杀了她。”   郁宿舟饶有兴味:“哦?为什么?”   看着他明显的“我倒要看你要狡辩些什么”的神色,镜中魅垂下头:“她带走了鲤鱼。”   “我不敢动她,否则她会杀了鲤鱼。”   “她说她手中有月秋崖给她的法宝,而且……她还有很多爆破符。”   “那天,我没能夺走她的身体,她用爆破符伤了我,带走了鲤鱼,以鲤鱼的性命威胁我。”   “威胁你?”郁宿舟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是,”镜中魅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颤抖,“她让我杀了您。”   “我不敢动手。”镜中魅继续说道,“所以今夜我来找您求助。”   “为什么今夜才想起来找我?”郁宿舟将手中的金剪刀旋转了一圈,眯起了眼睛。   镜中魅听出点舒缓的口气,道:“我不敢。”   郁宿舟神色一凛,嘴角的笑意冰冷:“你不敢?”   “我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他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明显的杀意。   镜中魅震悚。   但它没有辩驳一句,它大抵了解了郁宿舟这性子,越是多话,他越多疑。   半晌,镜中魅听见少年清凌凌的声音:“所以,你是来找我帮你杀了鲤鱼吗?”   镜中魅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眸:“主人!”   它却望进少年一片无底深渊似的眼睛。郁宿舟笑得温柔体贴:“废物。”   镜中魅低垂下头。它喉头干渴的灼烧感越发激烈。   它心头的杀念越发深重。   郁宿舟望着它的脊背,察觉到了它身上逐渐浓郁的杀意。   “所以,”少年声音慢慢,“你是饿了,才来找我的?”   镜中魅已经许久没有获得郁宿舟和江未眠的血液,没有江未眠的血液是因为二人约法三章,而且江未眠的血多算是大补,并非让它能够存活的必需之物。但是没有郁宿舟的血液,它就会枯竭而死。   郁宿舟饲养了它,而它吞噬了他的血肉,这注定了他们与寻常契约的不同。   它答应江未眠的最大原因,在于它吞噬了郁宿舟骨血后,对于他的身体,无比渴求。   它想要占据他的身体,亦或者是——吃了他。   郁宿舟不会给它活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它,镜中魅冷静地想,而且它主动暴露短处,郁宿舟的想法并不是通过鲤鱼控制它,而是彻底销毁鲤鱼。   难道它对于郁宿舟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镜中魅咬牙。但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年罢了。他不过是依靠一身的煞气才收服它罢了,如今它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镜中魅了,而且今夜是雨夜。   镜中魅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事已至此,和郁宿舟,江未眠二人中任何一人合作都是与虎谋皮,它背叛了江未眠,也无法获得郁宿舟的信任……   为什么它不能试试直接杀了他?   雨夜,它的能力变强,几乎可以保证无处不在的瞬移能力,和吞噬精神的能力。   郁宿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镜中魅因为饥饿而发烫的身躯,微微绷紧,蓄势待发。   但是它全然遗忘了,面前这个少年控制了它多久。   江未眠今夜烦躁,不知为何许久未能安稳入睡。   她翻来覆去,自床头拿起小镜子。   小镜子里鲤鱼精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江未眠叹息一声,又将镜子放下了。   此时,小鲤鱼说话了,她羞涩道:“江小姐,我想和你告个别。”   江未眠长夜百无聊赖,此时被她逗笑:“告别?”   “是的。”小鲤鱼神色坚毅,傻乎乎乐,“镜子说今夜就会帮我拿回妖丹。”   “今夜?”江未眠愣了愣。   镜中魅没有告诉她。她心中当即有了些危机感。   她推开窗户,恰好对上一抹雪白的电光。   江未眠心头一跳,今夜恰好大雨。镜中魅若是此时来……她知道郁宿舟雨夜力量也许会加强,但是镜中魅不知道啊!   她是有打算用镜中魅去试探郁宿舟的,但是现如今镜中魅看上去并不听她的话,也许她会因此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侧耳贴在墙壁,隔壁风平浪静。   但是她依旧迅速自墙壁上取下短刀,揣进了怀里。她心里有太过明显的不妙预感。   外头的雨声越发热烈。   江未眠将辟邪铜钱放在了胸口,穿上了鞋子,将装有鲤鱼的小铜镜也带上了,刚准备再次走到墙壁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梳妆台前的小匣子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符纸。那是月秋崖给她的爆破符,她带上心中安稳些。   这次,她方才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就听见了尖锐的划墙声。   随后便是一阵浓烈的熟悉的阴煞之气。   这是郁宿舟身上的气息。   江未眠心念,果然,十有八九要出事了。   她推开房门,准备去找月秋崖。   房门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用了全力也没推开半点缝隙,甚至从门缝里透不过一点风。而方才外头淡淡的隐约的光也在她未曾发觉的一刹那间消失了。   江未眠便不再去推门,披上衣服,推开了后窗。   推开后窗倒是方便多了,江未眠锻炼了这些天,倒也顺利地翻出去了。落在一片雨水溅落的枯叶上,她踩着湿哒哒的淤泥小心翼翼走向走廊。   自己的房门推不开,走廊里想必有东西。   但是要去前院,必然要经过走廊。   避无可避。   江未眠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将小铜镜伸出了外墙。   小鲤鱼:?!   随后江未眠透过铜镜看见了走廊里的情形。   她心脏剧烈狂跳。一个干瘦的背影在廊上天花板,以蜥蜴的姿势,小腹贴着木板,窥伺着郁宿舟的房门。   是那只阴魅。   它的小腹微微隆起。   而在廊前,她的房门外,是一堵肉墙。那堵肉墙,正是那只阳魅。   那只阳魅像是一只巨婴,被挤压得没有五官的透明肉团上,有一只小小的孔洞,此时正在发出“嘤嘤嘤”的哭啼。   而那只阴魅,焦虑地在天花板上方盘旋。   它似乎要产子了。   江未眠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是它似乎下不去。   江未眠本以为阴阳魅是一对夫妻,此时看上去,却觉得它们更像是母亲和孩子。   她旋转了一下手中的小铜镜,继续查看。阳魅占据了一整个廊道,而郁宿舟的房门紧闭。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镜中魅该不会今天就下手吧?!   看着环伺在郁宿舟房门外的三只镜中魅,江未眠不妙的预感更加不妙。果然,吃了郁宿舟血肉的镜中魅就是不一样,智商都要高得多。   如今的局面看上去,像是三只镜中魅都反水了。   她先暗爽了一把,随后心情就开始变差。   那只镜中魅和她玩黑吃黑呢,今晚没有通知她,想必也是存了连着她一起搞的意思。   望着那只临产的镜中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十之八九,那只聪明的镜中魅和这位孕妇达成了协议,背叛郁宿舟,就会给它奖励,而有什么奖励,比纯阴之体的她更加合适?   江未眠深呼吸一口,随后收回了小铜镜,没有选择正面和镜中魅对刚。   她走回了自己的后窗,随后面不改色地路过郁宿舟的窗户,爬上了后院的树。   三只镜中魅!   她才干不过呢。超过预期,只能先找月秋崖求助了。   然而还没等到她爬上树,周围的雨声便瞬间消停。   又是那断片的感觉。江未眠心跳猛然加速。   原本她的意识已然朦胧,一个陌生的声音却在她耳畔响起。   “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那声音清旷而充满佛性,她脑海中的迷雾瞬间被驱散。   江未眠隐约看到了,月亮照耀的树枝上,飘然站立着个白衣女子。   没有雨,没有云,只有一片月,一棵树,一个人。枯瘦遒劲的树枝在月色中如墨。   而白衣人是除月色外唯一鲜亮的色彩。她身姿曼妙,长裙被风裹挟,却丝毫不带狼狈。   玉色手指之间,握着一支通体乌黑的笔。   那笔尖于虚空之中游走,似乎在书写什么看不见的文字。   她手腕一片雪色,其上挂着一串小子菩提,那菩提如玉珠,通体雪白。   她叹息一声:“你从何处来?”   “天煞孤星的命盘早已是定局,为何你一再想要打破?”   “益州将灭,王女将死。”   “山河社稷卷,因他而破。”   那虚空中飘下一页米黄色的纸,纸翩翩旋转,带金色光辉,丝毫不被雨水影响,落在了江未眠掌心,随后,在她眼前燃烧起来。   江未眠眼皮一跳。   随后便是巨浪声自身后袭来。水声中,江未眠险些窒息,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郁宿舟?”   水中升腾着血雾,郁宿舟的眼眸紧闭。   镜中万象,斗转星移。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她掌心燃烧的纸飘飞起来,灰烬落在了江未眠的眉心。她看见了奇异的场景。   青年一身玄色,在如钩月下,对着她微笑,邪肆俊美的容颜上,一双惑人的眼睛一如往昔。   “阿眠,你要杀我?”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心握着的匕首。   那匕首的尖端,在他的胸膛。   一行血线,落在衣襟。   她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还给你了。你我两清。”   那必定是很痛的,但是他一点都不愿意放开手,依旧拥抱着她。   “不要还给我。”他呓语似的,眼眶染上病态的红,“我不会要的。”   “生生世世,不要还给我。”   死亡不会分开我们,我们将至死不渝地纠缠。 第22章   扑通。   水声充盈了江未眠嗡鸣的大脑。   她睁开了眼睛,面前是淡蓝色的水,和一片柔焕的云纹发带。   这是哪里?   发带漂浮之末,是一片墨色云团,云团中,她朦朦胧胧看见了少年的脸,透明的,脆弱的。   他长发在水中漂浮,造成了那一朵墨云,殷红的唇瓣似娇旖欲吐的花,艳丽又颓靡。   江未眠脑袋隐隐作痛。她总记得自己方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但是场景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一点血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少年面带痛苦的神色,朝她伸出了手。他如同一只海妖,眼眸中都是蛊惑人心的光彩。   但江未眠下意识往后一退。   小变态拉她的手?   准没好事!   郁宿舟在水中显得越发黝黑润泽的瞳孔望着她,痛苦神色丝毫不减,甚至如同牢笼困兽,更加焦躁。   随后他启唇。   江未眠努力去辨认他的唇形。   救,我……   在辨认清晰的这一刹那,江未眠的后脑勺如同被谁狠狠一敲,又痛又麻。   “系统?”她在脑海里呼唤系统,但是只听见一阵杂乱的空声。   带我离开。   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是少年清澈的,隐忍痛苦的声音。他依旧在向她求助。   淡蓝的水中,逐渐漂浮起更多血雾,血雾中浮现起一片枯黄浩瀚的场景。   土黄色的圆柱,翻飞尘嚣的地面,生倒刺的铁栏杆——还有,上头坐着的,衣锦的人,他们神色疯狂,振臂高呼。   无数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台中的少年。   这是斗兽场。   江未眠听见咆哮声和粗重的鼻息,她后知后觉回眸,才看见一座巨型的牢笼,牢笼上罩着一块黑布。黑布里是什么?   有野兽游走的身形。   她看到了少年颤抖的手。   他在恐惧。   江未眠心中一动,这不会是郁宿舟的童年回忆吧?   少年的身影开始波动不止。   江未眠正在思忖是否拉他一把,便听见一个不知在何处曾经听过的熟悉的声音。   “光如一片水。”   “影照两边人。”   江未眠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她开口了,听见自己的声音:“郁宿舟?”   他茫然而混沌地望着她,那陌生的眼神印证了江未眠的猜想。   这是镜子里的郁宿舟。   光如一片水,她与镜子对照,那么——郁宿舟那边,应该是看见了另一个“她”。   这镜中魅看来是真的打算直接对郁宿舟下手。江未眠心头一凛。   只是她不知道,这镜子控制的范围有多少。   是整个后院,还是整个江家,亦或者是……整个益州城?   江未眠伸出手,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破开水花,将另一侧的少年拉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周遭鼓动起她衣袖的水登时消失。   江未眠干爽地站在原地,方才那镜中少年也消失不见。   镜子,迷人心魄,那镜中少年,应当是郁宿舟的一部分。人间有了镜子,便有了人形。一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渐渐生出了灵智,便有了镜中魅。而镜中魅之所以智力低下,是因为只有虚的形,没有真的身和魂。镜中魅若是想要脱离镜子,先得获得一个人的真实身体,就如同最初镜中魅要江未眠的身体一样,先通过睡梦侵入她的精神,最后获得她身体的支配权。   而这一只镜中魅,因为吞吃了郁宿舟的血肉,以意外的方式有了部分灵智,自然对于郁宿舟的身体有着本能的渴望——占据,亦或者吞吃。   而想要获得郁宿舟的身体,就要像最初侵犯江未眠的精神一样尝试分离他的魂魄。   郁宿舟的心智坚定,所以镜中魅抓住的唯一一缕魂魄,就是他的恐惧。   魂魄被全然吞噬,身体便被镜中魅占有。而人的魂魄若被镜中鬼魅所摄部分,便会迷失心智。   按这么算,她也算救了郁宿舟——就是可惜不知道郁宿舟知不知道。   她倒是没察觉到自己有什么魂魄缺失,只能祈祷若是她魂魄走失,郁宿舟没对她的魂魄做什么。   江未眠挣脱开水镜的束缚,面前又是瓢泼大雨倾注而下。   她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再度看见了那个女人。   白衣女子手中还是握着那支通体乌黑的笔,见她醒来,带着讶异掀开眼帘。   “书纸竟然被你吸收了?”   那女人的面庞在雨幕中模糊,江未眠只听见她说:“你是无中来,自然可以挣脱一切……我怎么才想明白。”   “长安之祸,六道混乱,天煞孤星的干骨命盘,自你出现,便生变像。”   江未眠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大抵听见了干骨,长安之祸等字眼,心头猛跳:“你是谁?”   她知道未来的长安之祸,还知道郁宿舟的干骨?   那女人神色更加诡异,讶然反问:“你看得见我?”   她怔忪片刻,自顾自回答:“也好,也好。”   她俯首,如同最慈悲的佛,妙音绕梁似钟磬:“小姑娘,到长安来。”   那句话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江未眠捂住为之震颤的太阳穴,蹙眉望着那女人:“为什么?”   那女人摇摇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随后,那平白无故出现的树和月亮便如焚毁的画卷一般寸寸消失了。   最终,那女人也消失了。   一切平常,方才荒诞的一切如同从未发生过。   江未眠脑海中一片混乱,决定将这古怪女人搁置一边,先去找月秋崖和慕寒。   她手脚并用翻过围墙,滚落在草地上,一瞬间浑身又酸又疼。但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而是一拐一瘸奔向了月秋崖和慕寒的房间。   镜中魅动手的前一刻,郁宿舟的身形便已经动了。   镜中魅感受到他增强不知多少的力量,不由地心头一沉。   雨夜,它的力量变强,本欲借此机会反噬郁宿舟,但现在看来,只有它一个,半点不够。   它借雨势将自己的身体分散了一部分,外出寻找那阴阳魅。   它以江未眠的身体为筹码。   最初,阴魅就对于郁宿舟的安排非常不满,因为阴魅即将产子,江未眠的纯阴之体于它而言十分滋养。   但是郁宿舟偏偏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交给了另一只镜中魅。   再加之,郁宿舟上次在廊桥,险些让月秋崖真的将阳魅给杀了。   爱子心切的阴魅十分记仇。   镜中魅并不打算真正站在郁宿舟或者江未眠任何一边——它和他们只有短暂的利益关系,它并不打算听任何人的话。   所以如果它一个不足以反噬郁宿舟,那么,再来两个,应该够了吧?   毕竟郁宿舟饲养了这么多只镜中魅,一定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郁宿舟掌心符纸翻飞,烈火如柱,喷射在它身体之上。   镜中魅以水膜将整个房间包围,这样前院的月秋崖和慕寒便很难听见这里的爆破之声。   这点正中郁宿舟下怀,他冷笑一声,指尖血珠落在虚空之中,画出一道形状诡异的符。   郁宿舟鲜红的血液,竟成了黑色。而明黄色的火焰,转为幽幽青黑色的鬼火。   地裂。   无数冤魂鬼怪自裂缝中爬出,哭喊着伸出手,在泥淖中挣扎的下半身隐约可见白骨。   鬼符。   符分为人符,妖魔符,鬼符,仙符。   人符便是普通捉妖人修习的符术,仙符据说是神仙创造的符,若是凡人绘制仙符,便借的是仙力降妖除魔。   而妖魔符和鬼符,与仙符相反,是借助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力量,诛杀对手,是极其阴煞的符,若是收敛不好,便会反噬施展符术之人。   施展妖魔鬼符术的人,要么走火入魔,要么永坠地狱。   这是邪魔外道。因为在使用妖魔符和鬼符期间,使用者信奉的便是强大残忍的妖,和极端阴邪的鬼,所以使用者必须有压得住邪祟的实力。所以,鬼符和妖魔符已经无人使用数年。   郁宿舟这身体,怎么压得住鬼符?   镜中魅身为镜,通阴阳,如今阴盛阳衰,隐约有破裂之相。   它知道了自己看低了郁宿舟,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郁宿舟没有能够压住邪祟的实力——纯靠命硬。命够硬,八字够煞,形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百毒不侵,百无禁忌。   我若是世间最煞的煞,那么还有什么能够反噬我?   少年坐于白骨生成的王座之上,墨发如瀑,柔顺地垂在他腰际。他手指如玉竹,指尖血珠落在雪白的骨架上。   驾驭无数骷髅,口角还带着鲜血。   虽不会被反噬,但是驾驭如此之多的鬼魂,也算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做任何有违天道之事,自然会付出代价。   不过。他眼中戾气蔓延。这只镜中魅已经要不得了。   他已经不能控制它了,必须毁掉它,否则月秋崖和慕寒迟早要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镜中魅强行忍受着这巨大的压迫,将自己修建而成的水膜收拢捏碎。   房门大开。   阴风嘶吼着灌进少年翻飞的衣袖。   他如同鬼魅一般,望着门前出现的阴阳魅,笑意冰冷。   “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就在这瞬间,阴魅如同一只灵巧的蜘蛛,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手脚并用攀爬而来。   骷髅们高举的长长镰刀险些戳爆它的鼓鼓囊囊的肚腹。   阳魅还在嘤嘤嘤啼哭。   阴魅举起了手中的镜子。   镜中少年容颜如画,苍白不似人。   他的精神全用在控制骷髅鬼魂上,如今正处于难得的脆弱之中。   就在这瞬间,整个江家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   每一个睡梦中的人都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虚空中的镜子。   他们的瞳孔涣散。镜中伸出一双手,拥抱了他们——取代了他们。   镜中魅这才明白,倘若没有自己,阴魅迟早也会反水。   为了产子,母体早就准备好了,举所有无辜者的精神,对抗郁宿舟一人。 第23章   江未眠敲响了月秋崖的房门:“月姐姐,月姐姐!”然而许久都没有听见月秋崖的回应。   江未眠情急之下推门而入,见帘帐漂浮,女子在其中沉睡,面带冷汗。   江未眠推她:“月姐姐!”   月秋崖这才睁开眼睛,在这雨声滂沱中,江未眠看见了她的眼睛——那眼睛中带着不似人类的茫然,但当她目光落在江未眠身上时,眼神迅速回暖:“阿眠?”   同时,她也嗅到了江未眠身上浓重的妖气。   她迅速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江未眠拉着她手,气喘吁吁:“来不及了!月姐姐,快去后院,郁宿舟有危险!”   月秋崖果然不再追问,指尖飞起一道金光符纸,顷刻间,江未眠通身便被笼罩住。   随后一道通讯符飞出窗口。   “眠眠,你乖乖待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月秋崖握住她双肩,“我已经通讯了慕寒,他待会儿会和我一同去,你不用担心姐姐。”   当她拂袖而去的刹那,江未眠抓住了她衣袖:“等等,月姐姐,我不能待在这里。”   月秋崖不明白:“眠眠,不会有事的,我已经给你施了符,你不会有危险的。”   江未眠犹豫片刻:“不……”   “月姐姐,我担心郁宿舟。”   月秋崖的神色在瞬间变得严厉,但她见江未眠一双无辜眼睛,便只能无可奈何软化:“眠眠,不要胡闹,我嗅到了大妖的味道。外头很危险。”   “可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是更危险。”江未眠软声哀求,“月姐姐……”   “好吧。”月秋崖勉为其难,拦腰抱住江未眠。   江未眠露出个笑:“月姐姐最好啦。”   她低垂眼睫,笑容便消失了。   她若是放月秋崖一个人去,谁知道郁宿舟会搞什么事情。   这会儿还有机会挽回。   郁宿舟不受她控制地狂奔在脱离剧情的大道上,她只能一路填填补补了。   这些天筹谋的好感度,江未眠低眉,手指握住月秋崖的衣袖,她可不会放弃。   郁宿舟恍惚了一瞬。   面前是一片水纹,他仿佛沉没在没有任何声音的海洋。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和整个府邸的人的精神对抗。   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衣袍,他知道,那是自己召唤出的鬼魂。面前漂浮着的是无数熟悉的面孔,那些人双眼无神,却都伸出了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脖颈。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郁宿舟有些缺氧。   镜中魅察觉到了,来自阴魅一视同仁的杀意。   它和郁宿舟都不知道,阴魅将要产子了。   母体极盛,产子时便可借子化为大妖。   所以阴魅不会将孩子生产下来,而会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将其吞噬。   现在它和阴魅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是竞争者。   镜中魅迅速借雨水迅速遁去。   所幸阴魅如今正对付着郁宿舟,并不打算对它赶尽杀绝。   郁宿舟的眼前是淡蓝色的水,影子和现实重合。   他看到了一朵嫣红的裙摆。   少女的容颜在水中,鲜焕如花。   她也看见了他。   郁宿舟仔细辨认了一番,发觉这熟悉的面容,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记忆。   他是谁?   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瞬间的窒息灌入他的喉管,他下意识伸出手,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嘴唇微动。   他茫然地望着那个少女后退了一步,似乎带着忌惮。   随后他面前出现了黄土飞扬的场景。   一个粗糙的笼子,上面罩着红布。   郁宿舟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将会杀死场内所有的奴隶。   除了他。   只有他会活下来,在尸山血海中活下来。   死不瞑目的奴隶,高声呼喊的达官显贵……   少年恐惧地开口。   他听见自己脆弱的声音:“带我离开。”   “带我离开这里。”   求你了。   他察觉到自己也许会被那个少女抛弃,一束朦胧的光穿过水面,落在少女的面颊上,让她看上去似乎随时随地会飘然离去。   镜中魅先进入了江未眠的房门——它要带走鱼,不能把鱼留在这里。   但是进入江未眠的房间后它才发现床榻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镜中魅焦虑地在空气中搜寻江未眠的气息,发觉那气息已经十分稀薄,想必江未眠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它原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   但是,鱼还在她手中。   江未眠没有在它的掌控中。镜中魅预感越发不妙,只能先行离开这处。   而江未眠这厢带上鲤鱼本就是为了防镜中魅,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今夜想杀郁宿舟的除了镜中魅还有阴阳魅。   按照这样的发展来看,原着中屠杀江家满门的并不是镜中魅,而是产子的阴魅。   所有的人或者妖,都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   因此,今夜情况乱甚。   郁宿舟听见了凶兽咆哮声。   他感受到自己一点点下坠。   而就在坠落失重的那一刻,他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柔软而充满力量,直直拉着他挣脱开水面,郁宿舟浑身一轻。   他模糊的意识,因为这一抹红色的光彩而回笼。   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强烈的白光潜来,他闭上眼睛。   阴魅手中的镜子裂开一道纹路。   屋子中央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脚下的鬼魂尖锐嘶鸣一声,鬼火已然蔓延上他袍角。但是那些只余白骨的手指,仿佛被他灼伤,迅速收了回去。   而那些掐住他脖颈的人的魂魄意识也惨叫着后退不止。   阴魅肚腹强烈痉挛,阳魅依旧在哭泣。   阳魅肥胖的身体挤压过了房门,房屋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吱呀呀破碎声。   江未眠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房屋一点点倾倒,变形,月秋崖瞳孔一缩,手中符纸已经飞出。   那阳魅啼哭着收回硕大的头颅。   阴魅的,鬼魂的惨叫声几乎可以穿透耳膜。   江未眠感受到了爆破般的煞气,她被震得出一口鲜血,月秋崖焦急:“眠眠,默念清心咒,到我身后来!”   未料江未眠并未听从,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即将倒塌的屋子。   眼看一抹红色的影子转过门便消失了,月秋崖心头一颤,抬步也要冲去。   此时慕寒赶来,自上方施下结界,声音冷厉:“月秋崖,冷静点!”   “眠眠在里面!”月秋崖隐约有狂暴之意,眼眸都带了些猩红。   “她需要你,你必须保全好自己!”慕寒声色俱厉,“冷静!”   “这里只有你我是捉妖人!”慕寒声如洪钟,击得月秋崖强行镇定下来。   是,这里只有他们能对付这些妖物,她不能受伤,不能冲动,不能暴露弱点——眠眠需要她,她死了,就没有人救眠眠。   月秋崖默念,手中符纸化作旋风,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风生雾。”   “雾生云,云生雨。”   天际风雨涌动,黑云压城。   房屋倾颓,烟尘飞涌。   江未眠眼底染上一丝笑意。   “郁宿舟!”   温暖的怀抱撞上少年的胸膛。   少年后知后觉将她抱了满怀。   她沾染着尘土和雨水的面颊,亮晶晶的眼睛如同破碎的星子,带着忧虑和惊喜。   郁宿舟望见了那双熟悉的浅褐色眼睛。   “是你?”   江未眠愣了愣:“什么?”   少年袍子一翻,几乎将她完全包裹,一瞬间,房梁和屋脊的沉重都落在了那些拔高无数丈的鬼魂身上。   少年的下颌线在月光下锋利而流畅,随后他垂下眼睫,望着怀中“一脸急切”的少女。   “阿眠,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蛊惑。   江未眠从他温柔的眼眸里看到了他擅长的伪装,略带失望,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她心中暗叹可惜。这人也太不好骗了,随后将那一句“郁宿舟,我来救你了”给迅速吞回肚子里了。   她还没来得及发挥呢,怎么就让他找到了“她发现了我的秘密”的重点呢?   而且因为她窥探到了他的秘密,他还是有杀人灭口的打算。   她笑了笑,也不打算继续伪装:“哦?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你是说……风雨夜,你在廊角看着我被镜中魅追杀?”   少女柔软的手落在他后颈,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带着纯粹的恶意和捉弄人的坏心思:“还是说,你饲养了四只镜中魅?”   “亦或者……”她漂亮的眼睛光华绽放,她甚至忽略了他眼中的冰冷和杀意,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这周围的,‘来路不正’的鬼魂?”   她知道鬼符是什么。郁宿舟摩挲一下指节。   周围森冷鬼气此刻蓬勃而起,对着中央的少女露出獠牙。   “所以,阿眠,你想要做什么?”少年终于不再伪装,属于野兽的爪牙完□□露。   郁宿舟垂眸望她:“你策反了镜中魅,但是你失败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江未眠反问他。   郁宿舟答:“一开始。”   江未眠饶有兴致道:“一开始?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郁宿舟唇角一勾,是个冰冷弧度,“你骗人的神情,算计的神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还有,你知道我会鬼符?”   小变态太了解她了。江未眠于心中深深叹息,虽然没能骗到这一波好感度,但是,这也算是他另外一种程度上的敞开心扉吧。   她还是小瞧他了,这人不能用寻常方法攻略啊。也许她必须换个方法了。   但是,她现在是这世界上第一个看见他这副模样的,还活着的人了。算来算去,也算是特别的人了,她格外乐观地想。   不过她属实冤枉,她哪知道他这个时候就会画鬼符,又哪里想要知道他浑身上下这么多秘密!江未眠在心底叹口气。   “月姐姐和慕寒大哥在外面。”江未眠弯起眼睛笑,提前扼杀了他想要杀死她的念头。   少年果然收回了手中的符纸。   他眸中墨色翻涌,似笑非笑:“若是月秋崖在外面,你为什么会进来?”   “来救我?”他嘲讽道,“你知道。”   他声音笃定:“你知道,我想杀你。”   闷雷滚滚,自天际而来。   江未眠毫不在意他这杀意,空白的雨声中,少女在他耳侧悄声道:“哦……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眼带无辜,耸耸肩。   “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24章   少年果然无动于衷,甚至像是听到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郁宿舟冷笑一声:“你喜欢我?”   江未眠认真地点头:“是啊。”   “你知道我想杀你,”郁宿舟轻笑一声,“你喜欢我?”   他眼中是明显的厌恶之色:“阿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啊。你不是好人。”江未眠神色坦然。   郁宿舟神色复杂莫辨:“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未眠笑起来,眼睛就像两叶小月牙。   “郁宿舟,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江未眠浅褐色的眼眸如同小鹿一般干净无暇。   “阿眠,”小变态又露出了惯常的甜蜜温柔的笑,话语确实冰冷,“你说呢?”   江未眠无奈道:“我都说了我喜欢你,我自然只会对你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   “对我好?”郁宿舟微笑,眼底冰冷。   江未眠知道郁宿舟在忌惮什么。他依旧是那个心硬如铁的郁宿舟。不会因为几句软话而感动的郁宿舟。   但是如今的境遇下,她占上风。   小变态现在进退维谷,他这里有镜中魅,外头有月秋崖和慕寒,怀里还有一个知晓他所有秘密的江未眠。   若是小变态杀了她,就会面对毫无胜算的,和月秋崖慕寒的一战。   不杀她,她知晓他所有秘密,他就受制于她。若是她答应不出卖他,但月秋崖倘若进来,就会发现镜中魅。   镜中魅若是不死,月秋崖很快会发现端倪。   江未眠自然也看见了他眼中的思量。   唉,好好的收割好感度的温情时刻,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论斤论两的买卖?   于是江未眠先开口了:“我不会告诉月姐姐和慕大哥。”   “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少女璀璨如星子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迷惑性。   郁宿舟不为所动,近乎冷酷道:“你的诚意?”   江未眠叹口气:“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是谁需要谁?”   郁宿舟眼神一冷,江未眠耸耸肩:“好吧,我喜欢你,是想对你好的,我证明一下吧。”   “不过你要我怎么证明呢?”   郁宿舟纤长的鸦青色眼睫遮住了他某种的思绪。   半晌后,他笑了笑:“杀了它。”   证明诚意。杀了那只逃走的镜中魅。   江未眠倒也不意外,她叹口气。   “那这里的阴阳魅呢?”她歪脑袋望郁宿舟。   郁宿舟笑得温文尔雅:“你觉得,我会留着它们?”   “所以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女孩,是鲤鱼吧。”郁宿舟慢条斯理道,“鲤鱼,在你手里?”   江未眠酒窝一旋,笑得如同太阳花:“你知道啊。”   也是,他不知道的话,怎么会让她去杀了镜中魅呢?   郁宿舟这样的人,活着真的很累——他企图掌管一切,知晓全局。   “我知道了。”江未眠拍拍郁宿舟的肩,“你快将这些鬼魂送回去吧,不然待会儿就被月姐姐和慕大哥发现了。”   谎话精。郁宿舟收回了笑,手中鬼符燃烧,周遭鬼魂顿时消失不见。   而那被鬼魂压制的肚腹痉挛的阴魅尖啸着伸出了趾爪,伺机而动。   郁宿舟后退数步,搂着江未眠的腰一脚蹬向了摇摇欲坠的廊柱。   阴魅惨叫一声,几乎被廊柱拦腰截断。   它挣扎着爬起,贪婪的目光落在江未眠身上。   下一秒,江未眠身体一轻,就被推了出去。   她咬牙切齿,将怀中的爆破符尽数摔了出去。这小变态还是想借刀杀人!   她自怀中拿出那铜钱,对着那阴魅便扔了出去。   铜钱清脆落地,带着爆破符的火光,烧得阴魅哭啼不止。   那阳魅见母亲哭泣,也跟着嘤嘤起来。   那阳魅背上扛着一半房屋,蠕动着爬过来。   阴魅对着江未眠怒吼一声,吐出一片粘稠的液体,江未眠避无可避,下意识用衣裙下摆一挡,裙摆沾染了脏污,她又一扬,恰好朝着郁宿舟扬过去。   郁宿舟:?   少年面无表情地抹掉面颊上的黏液。   他目光落在与方才与梦中重叠的一朵浓灿裙踞,上头沾染了一片肮脏的绿色黏液。   他撇过眼神,手中符纸翻飞,落下一道金光。   这人总算用了点阳间东西了。   这次是普通的人符。   江未眠不担心阴魅是否会伤害到她,她感受到了自己方才被月秋崖贴过符纸的地方微微发热。   月秋崖这符纸是实打实的金钟罩,不要灵力地往她身上砸。   阳魅距离江未眠越来越近,房屋内咔嚓咔嚓断裂之声越发清晰,入耳心惊。   江未眠这才看见阳魅越发透明的身躯。   阳魅如同一片水一样,慢慢在融化。   原来阳魅并不是在追赶她,而是在寻求母亲的庇护。阳魅身后照出个模糊身影,正是月秋崖。   月秋崖自然也看到了江未眠的身影。她沉下心,努力溶解水一般的阳魅。   阳魅看上去更像是阴魅的法宝,而非孩子,二者也并不类似。阴魅的皮肤苍青色,如同蜥蜴,而阳魅的基底是带着透明的水色,如同一个被一层细细薄薄果冻皮包裹的水滴。   而阳魅如今看上去已经快被房屋压爆了。   它抽搐着靠近阴魅。   阴魅被它黏在原地,江未眠趁机退远。   少女眼眸狡黠灵动,踮起脚,用袖子一把毫不怜惜地拭去少年面颊上的并没有多少残留的黏液:“不好意思。”   郁宿舟垂眸看她,依旧面无表情,又不知在思量什么,最后竟是笑了笑:“阿眠,你……”   话音未落,只听阳魅凄惨嘶鸣一声,皮囊一点点扭曲变形,牵扯——被阴魅吞入肚腹之中。   郁宿舟眼疾手快,一沓符纸自他手中层层叠叠千纸鹤似的飞出。   然而那阴魅硬生生抗下这一击,以还未吞完的阳魅作为护盾,挡住了身后月秋崖的攻击。   江未眠回眸,倏忽间心漏跳一拍,然而没等到郁宿舟和月秋崖出手,阴魅便消失不见了。   也便是此刻,房屋完全倾倒。   周遭的字画自墙壁脱落,花瓶滚落瓷片破碎水浆迸裂,木床咔嚓数声,房梁灰土飞滚。   江未眠听见月秋崖一句:“别动,没事!”   江未眠便感受到脊背上符纸曾在之处,生出温暖金色光晕。   她伸出手,撞上少年微微碎裂的冷静眼神,死死抱住了他。   也正是在此刻,郁宿舟看到了她眉心灼烧的一道痕迹,恍惚之间,那道痕迹似乎游曳一周,向他而来。   郁宿舟瞳孔一缩,下意识闪躲一下,再睁开眼,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江未眠的眉心,平白无故生出了一粒细细的红痣。   衬得她温软如水的眉眼,多了一丝妖冶。   郁宿舟竟不知为何怔忪了片刻。   周遭灰土木屑,断壁残垣如同避开了江未眠所在之处,她与郁宿舟毫发无伤。   伴随着倾塌的声音,郁宿舟微微沉钝的神色转瞬逝去。   江未眠睁开眼睛之时,少年已经飞速脱离了她的怀抱。   “被它逃了。”女子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随后是一抹月白,紧紧跟在月秋崖身后。慕寒声音冷得彻底,江未眠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肃然冷冽的神色。   他抬眸问郁宿舟:“你和那些镜中魅,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今夜,它们会一同来攻击你?”   慕寒昔日的亲和笑容完全褪去,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江未眠察觉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态势。   郁宿舟神色无辜:“慕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脆弱如琉璃的目光带着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怀疑我。”   慕寒一双温和柳叶眼骤然更冷。   月秋崖自然也是怀疑郁宿舟的,但二人这样一通打量,连江未眠都觉得郁宿舟可怜。   于是江未眠气鼓鼓伸出手,拦在了郁宿舟面前:“月姐姐,慕大哥,你们说什么呢?”   “今夜镜中魅来是想要杀了我。”   “郁宿舟保护了我。”   “镜中魅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这样怀疑他,他也是人,也会难过的。”   听到这一句“他也是人,也会难过的”,少年眼睫微微一颤,浓重的阴影掠过他的下眼睑,他无声地嘲讽地一笑。   江未眠演了一会儿“我很生气”,很快便歇下了她的火气,惴惴不安望月秋崖和慕寒,颇有些底气不足:“不过还是我的错,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镜中魅想要获得新的身体。最初,它们看中了我,想要利用我作为第一个媒介,获得蜀郡内最合适的身体。“江未眠一本正经瞎编道,“所以今夜我才会遭逢如此凶险之事。”   月秋崖半信半疑,慕寒完全不信。   江未眠站在废墟里,眼神映照着葱葱郁郁的树木,看上去像是只可怜的鸟,在雨水摧折下不禁打了个寒战。   见她打寒战,月秋崖不忍心了:“明天再说。”   江未眠乖巧点头:“月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果然如她所料,月秋崖一听这话,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眠眠,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你是我妹妹。”月秋崖果然将注意力从郁宿舟身上完全转移到了江未眠身上。   江未眠松了口气,同时心想,也许原书中小可怜原主死得那么惨,可能还有来自郁宿舟的嫉妒心的缘故?   “今夜你如何安顿?”月秋崖眉心一道浅浅褶皱,似乎颇为烦恼。   “月姐姐,我挨着你睡好吗?”江未眠上前拉住了月秋崖的衣袖。   她神色恓惶,还带着怯意。   月秋崖迟疑了片刻,见她害怕,还是应了。   江未眠眼中笑意温暖,如同两盏小灯笼,惹得月秋崖牵起唇笑。   “那我先招呼丫鬟们一起收拾一下,待会儿我就来。”江未眠眨眨眼睛,随后感受到背后又被月秋崖拍了拍,抬眼一看,才发觉月秋崖给她又加了一重符纸的保护。   而慕寒也体贴地想到了小丫鬟们打扫不方便,以术法一烧,残局已收敛了大半。   打发了月秋崖和慕寒,江未眠回转过身,对着郁宿舟一笑。   她今夜会离小变态远一点的,谁知道那镜中魅会不会找上她——毕竟鲤鱼还在她这里呢。若是小变态在镜中魅那里点一把火,她身边还没有月秋崖的话,说不定就烧到她身上了。   郁宿舟明白她这意思。   少女如同一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猫,带着点逗弄的神情将自己高贵的肚皮露出来,告诉他:“我对你好吧?”   倘若划拉一爪子血肉淋漓,再给一块小鱼干算是好的话。郁宿舟神色毫无涟漪。   她的话并没有让月秋崖和慕寒的怀疑完全消除,只是延迟了兴师问罪的时间罢了。   他如今最需要做的,还是尽快杀了那阴魅和镜中魅。   “郁宿舟,阴魅和那一只镜中魅逃走了。”江未眠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你觉得,它们会去哪里呢?”   郁宿舟似笑非笑抬眼:“我怎么会知道?”   江未眠没讨到趣味,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他:“好,交给我吧。”   夜深了,她不打算叫醒管家,平白无故的,也把人家给吓着。小丫鬟们收拾残局,她也为他安排好了厢房。   “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虽然你的房间没有了。”少女眼眸灵动近妖,却依旧澄澈,“祝你好梦。”   如果没良心的人也能拥有一场好梦的话。   厢房和自己的房间也没什么区别。   郁宿舟倚靠在房梁上,额发上还沾染着潮湿的水汽。   江未眠交代了人给他送了热水,他淋了雨,也好生收拾了一番。听送热水的小丫鬟说,江未眠担忧他发烧,郁宿舟笑得温柔,眼中冰冷。   他听见溅落的雨声,鸦青色眼睫下是浓重的阴影。   今夜他不打算睡。   如若阴魅杀个回马枪,他也好早做准备。   他微微侧身,却听见叮啷一声。   少年下意识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腕,右腕上似枷锁的手镯上,被挂上了个什么东西,晃眼的。   半枚铜钱被少年的手指捻起。郁宿舟一双墨玉棋子似的眼眸一眯,随后跃下房梁,掀开了枕头。   果然,她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把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是一沓厚厚的爆破符。   雨水声簌簌落在窗前,隐隐带着摇晃的花木影子。   梁上的少年,闭上眼睛。   什么东西在他眉心飞舞,流萤一样的光辉曼妙升腾。   美人腰间璎珞脆响。   眉心一点朱砂痣。   长安宵禁后,空旷街巷间,人烟消弭,魑魅魍魉自画面墨色中漂浮而出,香炉吞吐繁华,琵琶声迷离。   周遭靡靡之音入耳,眼见舞缭乱,美人媚眼如丝,罗帐间暖玉温香。   夜间与白日里全然不同,如今,是另一个长安苏醒。   郁宿舟捉住了她的脚踝。   她肌肤上覆盖暖色的绿纱,握在手中,如同上好的白玉。   他俯下身,去吻她骨节,一寸寸蜿蜒向上。   一截腰肢上挂着翠色的璎珞,她腰肢一转,那珠玉相击,琳琅之声,燎得他口渴。   她伸出手,一双润泽的眼眸,如同坏心眼的猫,想要收回那橄榄枝。   他抬起头,望入一团秋水云雾,如梦似幻。   唐宫冷香,一阙月光盛放在她腰窝,绿色天纱揭开,她眼中倒映着少年的痴态。   是他吗?   眼尾一抹飞红,唇也殷红水润。竟是他?   琉璃彩灯在窗外,映照她容颜,是极致的人间烟火气的美。   美到如仙似魔,光华蕴藉——将他攥在了掌心。   他怦然心动。   自尘嚣波澜里,开出一朵花。   屏风上隐有妖魔夜行,人影缭乱的剪影。   百鬼夜行,而他是她的猎物。   郁宿舟睁开了眼睛。他眉心微烫,眼底还有欲望的余烬。   四周的风还是阴冷的,方才的梦境荒诞得不可思议。   荒唐。   荒唐。   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好梦鸭。   娇娇:……   啊这是双更合一。还有一章留在九点。(为啥会做梦,还有眠眠看见未来的幻象,就是先前那一页书落在眠眠眉心惹出来的祸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娇娇和眠眠要冲了!!接下来这几天的订阅对于文文的前途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希望这几天大家都不要养肥我_(:з”∠)_   爱你们!奶一口眠眠,为火葬场蓄力吧! 第25章   郁宿舟揉了揉额角,面色不虞,跃下了房梁。   此时还是夜间,大抵还有两个时辰天明,微冷的水汽顺着门缝流泄进来。   少年感受到了那点微妙的变化,面庞上毫无旖旎之色,推开门,走入了夜色中。   他未曾打伞,一场大雨淋了个彻底。   少年在雨中,浑身颜色更加浓烈,就连一身玄色长袍在雨中山茶的交相辉映下也显得浓灿。浓烈鲜焕的眉眼如小溪中被清凌凌水波打磨了千万遍的黑曜石。   狼狈,却冷静。   白皙的手指微微收紧,脖颈上也染着点粉。   少年眼底光芒明灭,看不清情绪。   第二日清晨,江未眠醒来,才发现似乎除了自己,没有人睡好。   月秋崖眼底青黑一片,勉强对她笑了笑。   捉妖人身强体健的,如今这样看来,似乎是一夜没睡。江未眠这才想起,月秋崖似乎不喜欢别人晚上和她一同睡。   月秋崖望着她歉疚的神情,揉了揉她脑袋:“没事。”她不会告诉眠眠自己的事,毕竟身为姐姐,哪里有让妹妹担忧的道理。   她自年幼家中遭遇横祸起,夜夜不得安眠,尤其是到了南诏月家,一动用符纸便想起灭门当夜的事。   到了如今,她也时常陷入噩梦,醒来时还时常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小女孩。   她不愿让江未眠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   今日早饭期间,江未眠欢快地吃奶黄包,又对上郁宿舟的黑眼圈。   “没睡好?”江未眠毫不介意地用手拿了个奶黄包给郁宿舟。   少年的手指冰冷,触及时,江未眠被冰得下意识一缩手。   少年接过奶黄包,随后又是个笑:“多谢阿眠。”   每次看到郁宿舟这个甜蜜温柔的笑,江未眠都觉得瘆得慌。   系统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江未眠在脑海里戳戳它:“我有了个新的攻略想法。”   “什么?”过了许久,系统才回复她。   “郁宿舟始终对我有戒心。”江未眠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奶黄包。   “我演什么他都能看得出来,”江未眠眼睛亮闪闪,一看又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你说,我若是真情实感呢?”   系统讶异道:“宿主,你是说,你爱上郁宿舟……”   郁宿舟看见江未眠两只小腿颇为愉悦地晃荡,眼睫一垂,莫名想起某些诡谲靡丽的画面,随后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奶黄包在口中融化,带着浓稠的甜香气。香得让他喉头一动,神色更冷。   江未眠笑了笑:“我是说,我若是连我自己都骗呢?”   “如若,我自己都觉得他就是我的唯一?”   “如若,我蠢笨一些……”   “如若,我对他死心塌地?”   系统悚然道:“宿主,你可要想好,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你忘了,原主是怎么死的了?”   “果然有办法能够做到吧。”江未眠了然一笑。   系统这才发觉自己又被这没良心宿主给诈了一把。   这样,会蛊惑得到他吗?   这样冷血的人,会因为江未眠的付出而心软分毫吗?   “我不是原来那个江未眠,”江未眠垂眸笑笑,“郁宿舟,是那个郁宿舟,也不是那个郁宿舟。”   “我改变了他,虽然很细微,但是他幼年时跟随我的经历,全然不同,他对我的感受,和原着中‘郁宿舟’对‘江未眠’的感受也全然不同。”   “有什么不同,就是你对他更差!”系统没好气,“宿主,你是不是傻了!”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啊宿主!”   在系统的控诉下,江未眠神色泰然自若,夹了一筷子小菜给郁宿舟。   郁宿舟不喜欢清粥里沾上菜,他微微蹙眉,只是没有再动那碗粥。   江未眠捧着脸对他笑:“你怎么不吃啊?”   她当然知道郁宿舟讨厌什么,但是她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的都是满心的欢喜。   她就是故意的。   系统崩溃:“宿主,你这样欺负他,他怎么会喜欢上你啊!”   江未眠不搭理它,依旧看着郁宿舟。   郁宿舟倒是倔强,依旧没有吃。   “你怎么不吃我给你夹的菜呀,可好吃了。”江未眠也不吃饭了,停歇了筷子就这样看着他。   使坏。   郁宿舟看出来了。   少年沉郁的眉眼低垂,大家都瞧出来点不对劲。郁宿舟笑了笑,温柔而感激的:“多谢阿眠。”   随后那一筷子脆笋入了他的口,江未眠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早饭吃完,众人各自回屋准备收拾行李。   江未眠收拾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掏出那面小镜子。   小鲤鱼气哭了:“江小姐,你答应我的……”   江未眠乐了:“我答应你什么了?”   小鲤鱼愣了愣:“你说了,我的妖丹……”   “你的妖丹啊,”江未眠笑眯眯,随后骤然变了脸色,“你还敢提。”   “我都把妖丹的位置告知给你了,你让镜中魅去拿,镜中魅还想杀了我。”   “忘恩负义。”江未眠愤愤,“若不是看你是个生命,我早就将这镜子摔碎了!”   “不要,不要!”小鲤鱼害怕了,“镜子,镜子不是故意的。”   “江小姐,你能原谅我吗,我的妖丹还在那个人那里。”小鲤鱼眼泪巴塌,看上去更加可怜。   “不能。”江未眠冷下脸,“你的道歉丝毫没有诚意,别忘了,你以前还想和郁宿舟一起害我。”   小鲤鱼又羞又愧:“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天然呆小鲤鱼果然入套了。   江未眠叹了口气,宽宏大量道:“算了,算了,你也是我喂过许久的鱼儿,我也不必和你置气。”   “我把你送回去吧。”   小鲤鱼欣喜不已:“真的?”   “不过,将你送到哪里呢?”江未眠作沉思状。   小鲤鱼方才想说出镜中魅的藏身之所,便又住了嘴,想起镜中魅叮嘱过,绝对不要暴露。   它吞了吞口水,犹豫不决,又见江未眠随手将它往一旁一放,不知何年何月又会再想起它了,连忙道:“等等!”   “你,你把我放在朱雀河那里就好了。”   江未眠背对着小鲤鱼,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不枉她晾着这小鲤鱼这么久。   这小鲤鱼于镜中魅而言,是真的挺重要的。   江未眠回过头,一双林中小鹿似的清纯又干净的眼睛眨巴眨巴:“好。”   她童叟无欺,绝对无害。   小鲤鱼欣喜万分:“江小姐,你真是个大好人!”   江未眠将小鲤鱼揣进怀里,也没打算继续收拾行李了。   系统询问:“宿主,你不收拾行李了?”   江未眠托腮,懒散道:“我猜我们暂时还走不了。”   镜中魅和阴魅没有解决,谁也走不了。   而且,那一夜那个奇怪的女子,口中所言的“益州将灭,王女将死。”让她心中始终有不安之感。   原书中,灭了江家满门的妖怪,邪恶强大,但是如今看来,阴魅尚且不算是那样的大妖。   究竟是什么,让它的能力增强了呢?   总之,她必须先解决镜中魅,不过要如何才能让月秋崖和慕寒接收到,镜中魅在朱雀河的讯号呢?   夜晚,朱雀河畔,一个曼妙的身影一闪而过。   李明敏探头探脑,确认没有一个暗卫跟上自己后,舒了口气。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残留着几盏河灯的水面,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啊,父皇母后又来催促她了,明日就要启程回长安了。   可是她连白菩提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呢。   她精致的绣鞋一踢,地上一颗碎石子便噗通一声落入了河中,牵连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水中少女明丽的容颜被搅乱。   李明敏自怀中掏出来面小镜子,细细整理仪容——方才从狗窦里钻出来的,属实有些狼狈。   也正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明敏脑海里浮动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今夜逃出来了,那今夜她不回去,明日不就可以不用回长安了?   “哎呀,”李明敏兴奋不已,“本宫怎么这么聪明!”   “哼,没有人能够约束本宫!”李明敏抬起下巴,又是那个骄傲的小公主。   她裙摆一旋,流出半圈金丝线的光晕,随后走进了人群中。   平静的河面,浮起一串小水泡,随后又归于寂静。   细雨飘飘中,李明敏欢快地走街串巷。   各色小摊贩热情招呼她,而她拿起个面具往脸上一罩,丢了块碎银子便又窜来窜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人烟逐渐稀少,李明敏才回过头,未曾料到,一回头,便是一条幽深的小巷。而幽深的小巷中,是一片浓重的迷雾。   她愣了愣神,狐疑地向迷雾中望去。   最后想了想,自己是龙女,自然是祥瑞的,才不惧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于是她大着胆子,向小巷里走去。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   她走了一阵子,开始有些害怕了,想起菩提先生曾今描绘过的志异图卷,有许多妖魔便是这样哄骗人的,准备回头,才发觉身后的路也没迷雾吞没。她向四周摸,也没摸到半点东西。天上的明月,星星都渺然无踪。   李明敏终于开始慌了:“救命啊!”   然而她的声音也被迷雾吞没。   鲜红的裙踞,和她微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迷雾中,和出口渐行渐远。   “公主出事了!”   江未眠正出神地咬筷子,想着该如何让月秋崖和慕寒找到朱雀河去,便听见了这一句。   月秋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公主?”   眼前的小丫鬟神色焦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是啊,月大家,公主殿下她不见了!”   “若是找不到公主殿下,咱们可都要掉脑袋啊!”   月秋崖依旧蹙眉:“这益州城内,哪里来的公主?”   “这……”小丫鬟一时也说不清楚,想起李明敏的威胁,说是要微服私访,更加苦不堪言,“先别管这个了,我家公主金尊玉贵的,若是在益州出了事,益州百姓一个都逃不过。”   江未眠一听这话,挑了挑眉:“你家公主出事,怎么就连着益州百姓遭殃了?”   “是你们把殿下弄丢了,怎么还来威胁月姐姐?”江未眠慢条斯理地擦拭手。   她不喜欢看月秋崖被人欺负。   小丫鬟急了:“你!”   月秋崖沉声道:“先别急,你先说,你真的是殿下的贴身侍女?”   谁也不会相信,那金枝玉叶会远道而来上益州,而且被偌大个护卫队护着,她还走丢了。   小丫鬟见月秋崖开口问,如同逢了大救星:“我就是,我有令牌!”她掌心一亮,果然是公主仪仗司的令牌。   “公主走丢了,你们不找官府,找月姐姐作甚?”江未眠不解。   小丫鬟眼神闪烁,最终哭丧着脸道:“若是官府能解决,我们也不会来找捉妖大家来帮忙了。”   月秋崖闻言,眉峰一耸:“你是说?”   “公主这次走失,是有妖物作祟。”小丫鬟压低了声音,“昨夜,有人看见公主往朱雀河那边走了。听闻昨夜朱雀河那边失踪了好几个少女。”   “有一个少女好运逃出来了,但是如今还神志不清,听她说,她看到了一只青色蜥蜴似的妖怪。”   江未眠听闻“朱雀河”三个字,心中一动,又听小丫鬟所言“青色蜥蜴”,顿时联想到了镜中魅。   而月秋崖闻言容色一凛,自然也想到了,当即准备出发。江未眠拽住她衣袖,道:“月姐姐,带上我。”   月秋崖无奈道:“眠眠,我们不是去玩。”   江未眠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但是日后我和你们一同前行,现在多积攒经验,我心里更踏实。而且我一个人在家里,我也害怕。”   月秋崖思忖片刻,还是拗不住江未眠的大眼睛攻势,松了口,因此也顺便叫上了慕寒。   江未眠自然也将郁宿舟带上了。   车辙逶迤向朱雀河边。   那个有幸逃脱的少女,家住朱雀河边,昨夜是在河边洗衣时险些被拖下水。慕寒和月秋崖去朱雀河边查看,而郁宿舟和江未眠去询问那个少女。   少女如今情形还不妙,双眼无神,瑟瑟发抖。   郁宿舟俯下身子问她:“姑娘,你可还记得,昨日所见?”   那少女猛然瑟缩一下,恐惧地望着郁宿舟,咬紧了嘴唇一眼不发,郁宿舟伸手准备给她一个安神符,少女却猛然打掉郁宿舟的手,抱住了一旁的江未眠。   江未眠始料未及,便被抱了个满怀。少女看着瘦弱,手臂却和钢箍似的,死死卡在江未眠两胁。   江未眠本来就生得不高,如今被这高挑的少女一抱,只看得见个兔子耳朵似的发髻颤啊颤。   郁宿舟轻笑一声。   江未眠自他眼底看到了清淡的嘲讽并且脑补出了一句“矮子”。   江未眠:!!   兔子又炸毛了。郁宿舟冷眼旁观。   她平复心情,伸手反抱住少女,轻轻拍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   郁宿舟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幕,垂下眼睫。   他回想起什么记忆,嫌恶地皱了皱眉,再抬起眼时,神色已然如同霜冻。   江未眠不知为何,半推半就便将少女情绪抚慰好了,少女有些怯怯地:“你们,是来捉妖的吗?”   江未眠点点头:“我姐姐是捉妖人,她的同伴也很厉害,你不必害怕。”   “姑娘,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江未眠看半天也没有人上前招呼,便如此问道。   少女见郁宿舟的眼神又扫过来,又缩了缩,神色凄凉:“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庭院中央有棵香气扑鼻的花树,如今落了满地的香雪,一瓣瓣风里裹着浓浓馨香。但空气中有稀薄的血腥气,郁宿舟眼眸中墨色浓郁,目光定格在那少女的面庞上。   少女浑身都是冷的,微微发抖,看上去分外可怜,江未眠本想推开她,但是见她如此,也没推开她,而是搀扶她来到了石磨前。   郁宿舟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悠远落在晴空下云卷云舒上。院子坐北朝南,整个都被笼罩在日光下,干净又温暖。   江未眠歇了口气,正准备问那少女,便见少女露出的指尖。   那指尖尖锐,带着微微的青。   是青苔。   江未眠四望,也没看到这庭院中哪里有青苔。毕竟整日日晒,洒扫干净。   小丫鬟带着月秋崖和慕寒走在河边。   小丫鬟未曾注意,险些在河岸边浣衣用的石板旁滑了一跤。   慕寒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扶起。   小丫鬟面带嫣红,神色有些不虞,整理好衣裳,抱怨道:“这儿怎么生了这样大一块青苔,真是的,这些浣衣的也不怕摔进河里淹死啊。”   月秋崖蹲下身细细查看那一块青苔。   小丫鬟很不满意:“月大家,你不会是想说,我们殿下可能坠入河中了?我们殿下福大命大……”   月秋崖蹙眉:“你很吵,安静点。”   她葱白手指捻起一点绿色的苔痕,于鼻尖嗅了嗅。   小丫鬟本来还想发作,结果慕寒温文尔雅对她一笑,她也不好意思了。   慕寒俯身,询问月秋崖:“秋崖,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月秋崖眉心褶皱微松:“有妖气。”   慕寒听她这样说,顿了顿:“是?”   “很复杂。”月秋崖站起身,眯起眼睛,搓掉指尖的青苔,“有阴魅的,有镜中魅的,还有一点,奇怪的气息,像是人,但是似乎又不是人。”   这时,只听一阵喧嚣,是外出赶集的大娘们回来了。   大娘们眉飞色舞,说道着新办的姻缘角,有个大娘无意间瞟见月秋崖和慕寒,眼睛一亮,连忙上前问:“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月秋崖本不愿回答,耐不住大娘一直叨叨,这大娘道:“你可别小看大娘我,大娘我啊,这些年撮合成了不少了,凡是大娘我牵线,就没一对不成的。”   另外个戴花的,似乎是她同伴,撇撇嘴道:“谁说没一对不成的?不久前的那个,落水的……”   戴花大娘目光忌讳地望着旁边的建筑。   说亲大娘连忙啐一口,似乎觉得晦气,抬脚便要走:“呸呸,说什么呢。”   慕寒心头一动,拦住了要走的大娘:“大娘,你们说落水是?”   大娘们说落水的时候,目光一直在江未眠和郁宿舟进入的庭院中。   大娘见他生得俊,好声好气道:“上个月还是什么时候,就是最近,这家那个姑娘,夜里浣衣的时候,踩了青苔,落水了,这一家人便举家搬走了——嗳,这个漂亮姑娘,你离水远一点。”   “落水了?”慕寒目光一沉,重复一遍。   “对啊,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死喽。”   月秋崖和慕寒听闻,对视一眼,都是一震。连那小丫鬟也浑身鸡皮疙瘩。   如若这宅子里的少女已经落水而死,那方才,江未眠和郁宿舟一同去看望的那个少女,是谁?   江未眠正准备问少女她可察觉到那妖怪身上的什么特征时,门扉被“哐当”一声破开,江未眠抬眼,恰好撞见郁宿舟眼中一丝烦躁之色。   她先觉得一阵古怪,直到月秋崖二话不说就掷出一旋符纸,符纸燃烧着破向她身边的少女。   江未眠这才明白了,自己身边这位,恐怕不是人。   她被这少女挟持着,符纸都在她身前停下。少女声音阴冷,带着水腥气桀桀怪笑。   江未眠瞬间明白了郁宿舟方才那个烦躁和失望的神情   真是,心硬如铁啊。   江未眠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迅速自怀中抽出小短刀,毫不留情地向后一捅!   那鬼怪自然没想到柔弱的小姑娘下手这样黑。   江未眠自顺手又是一个爆破符,险些炸掉这鬼怪一只手,它尖啸着后退,江未眠趁机向前一滚,被月秋崖一接,安全脱身。她抬起脸来,满脸尘土看月秋崖:“月姐姐,它也许知道公主的去向!”   月秋崖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将她交给了身后跟来的公主随从们,和慕寒一同上前,月秋崖手中红伞一出,破开花雨,笼罩下一片妖异的红光。   那鬼魂尖利嘶鸣一声,青黑色的眼泪落下,随后对着江未眠道:“给我,给我……”   听见鬼魂说出这一句话,江未眠趁机上前抱住月秋崖的腰肢:“月姐姐!”   月秋崖神色冷冽,收回了红伞。   日光下,鬼少女更加苍白透明,江未眠上前,问她:“还给你,还给你什么?”   鬼少女眼带茫然:“还给我……”   “月亮,对,月亮,”鬼少女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月亮,把月亮还给我!”   她上前欲抓住江未眠的手臂,却被江未眠灵活地一个躲闪,江未眠躲在了郁宿舟身后。   那鬼少女忌惮地望一眼郁宿舟,青黑色的眼泪不断落下,身躯越发透明:“它告诉我,我的月亮在你这里。”   江未眠自郁宿舟身后探出个头问她:“谁告诉你的?”   鬼少女怔忪了片刻,道:“一面镜子。”   月秋崖和慕寒对视一眼——果然,是镜中魅搞的鬼。   照这样来看,也许真如眠眠所说,镜中魅是真的冲着她来的,并不是郁宿舟的问题。   江未眠已经清楚了这是谁的手笔,她身上带着的,唯有那面小铜镜,能够吸引的也只有镜中魅。   她一扯郁宿舟高高束起的马尾,俏皮地将他耳朵扯到她嘴边,轻声道:“你看,我能给你证明了。”   少年身如云海青松,微微下倾,自远处看,二人就如同真正的青梅竹马般两小无猜。   郁宿舟耳畔是她温热的吐息,他启唇,笑意温柔如华枝春满:“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谁还敢说我短小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云山染雾色,晚钟催渔灯。少女沉在水中,青色的光影中,她容颜日渐腐朽,黑色的长发覆盖了她手臂的鞭痕。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残霞已经褪去绮色,河畔柳浪吹暗渔火。   是一声轻微的:“醒醒,醒醒。”水波温柔地摇动,她眼睫一颤,浑身破烂的皮肉竟然重新焕发了光彩。   她愣了愣,有些呆滞的黑眼珠一转:“你是谁?”   “我是帮助你的人。”那个声音充满蛊惑,“你还记得,它在等着你吗?”   她看到了一面镜子。   星子散落在风荷一举中,她浮出水面,浑身湿透。   江未眠皱了皱眉头:“所以,是它告诉你,我身上有‘月亮’?让你来骗我们的?”   “那你知不知道,其他的少女失踪的事情?”   鬼少女呆呆地摇摇头,随后后知后觉道:“有女孩子失踪了吗?”   她有些局促,眼中带着彷徨:“是……和镜子有关吗?”   月秋崖点点头:“还有公主殿下。”   那小丫鬟远远听见了,不满咕哝道:“月大家怎么将这事告诉这么个东西。”   “这是好东西吗?”小丫鬟叽叽咕咕的声音早已经落入了鬼少女的耳朵里。   鬼少女眼里又有青黑色的泪水落下来,她慌张道:“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只是想要我的月亮。”   鬼少女嘤嘤嘤:“我刚刚那样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江未眠失笑,用冰凉的手覆盖上了她的手,蹲在她面前,道:“别怕,我知道,你刚刚只是想要从我怀里拿东西是吗,并没有要杀我的意思,是吗?”   鬼少女点头,乌黑的眼珠毫无神采:“镜子说,月亮被你关在了你身上的镜子里。”   郁宿舟站在江未眠身后,他的影子几乎笼罩了一整个江未眠,看上去漂亮而可怕。   江未眠直起身,恰好看见少年微冷的眸光,道:“郁宿舟,你先到一边去休息吧。你身上煞气太重,她害怕你。”   “好。”郁宿舟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多谢阿眠。”   江未眠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到他了,他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正准备开口,郁宿舟却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而自己的衣袖被小小的力气一扯。   她垂眸,看到鬼少女抬起眼眸望她,怯怯道:“公主殿下也掉进水里了吗?”   公主的侍女听见了,当即神色大变,又畏惧她是个鬼,只对她啐了一口:“你说的这叫什么鬼话!”   “月大家,这种穷人家出身的女孩儿,你这样对她说公主殿下的事情,她如果嫉妒我们殿下,不说出真相怎么办?”   月秋崖微不可查地皱眉,连慕寒的神色都不太温和。江未眠微笑:“她是鬼,她说的可不就是鬼话。”   鬼少女显然是被小丫鬟恶劣的态度吓了一跳,又瑟缩了一下。   看见江未眠安慰性地拍拍鬼少女冰冷的手,月秋崖有些意外:“眠眠,你不害怕了?”   江未眠大大咧咧笑了笑:“我自幼到如今见过多少妖怪了。相较下,她又不可怕,也没恶意。而且这世界上比鬼怪可怕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月秋崖笑了笑,慈爱地揉揉她的脑袋。慕寒赞赏道:“眠眠能这样想,很好。”   郁宿舟听得清晰。   这世界上比鬼怪可怕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花树下,少年唇线崩直。   纷飞的花雨翻涌着温暖的日光,他的眼在日光映照下如琉璃,却带着反差的嘲讽。   伪装。   年幼时,她夜夜被鬼魂妖物吓得哭泣不止,他那时还不能完全镇压所有的鬼怪,只能将她揽在怀中安慰。她胆小,不容许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但他靠近时,也会被她又踢又咬。   那双圆溜溜的鹿眼睛包着泪水,倔强地咬紧了他的手臂。   起初他以为是她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是鬼怪,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来自骄矜大小姐的惩罚——身为护身符,他没有保护好她。   不怕?   撒谎。   温柔?   假象。   郁宿舟想起方才她对待鬼少女的温柔和对自己冷冰冰所言的“你先到一边去吧”,以及对月秋崖说的“比鬼怪可怕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他默然讥讽想,两面三刀。   江未眠回眸时才看到少年浑身的阴郁气,奈何鬼少女总算愿意说话了,她继续认真听着:“所以,月亮是你的猫?”   鬼少女“嗯”了一声。   她不安道:“你们,可以帮我找到月亮吗?”   慕寒是除了江未眠以外气质最平易近人的,他浅浅笑了笑:“可以,但是,我们先要找到那一面镜子。”   鬼少女抓住慕寒的袖子,下意识道:“不行。”   慕寒顿了顿:“为什么?”   “我很快就要消失了。”鬼少女垂下眼睫,不敢看他们,似乎怕被责备,“我用我的一些魂魄,换取了这具身体的复苏——我要找到月亮。”   江未眠心中暗骂一句镜中魅真是老奸巨猾,都这样了还不放过个小姑娘,利用得全面无死角。   想起蠢萌的鲤鱼,她叹口气,看来郁宿舟的血肉真是涨智商的,和唐僧肉有的一拼,现在镜中魅的智商甩了鲤鱼不知道多少。   三人都是默了默,鬼少女掀开眼睫看他们,声音有些抖:“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可以的话,我自己去就好了。”   此时,郁宿舟自花树下走了过来,江未眠被少年的影子遮挡,下意识往外挪动一步。   郁宿舟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眸光内敛地望着鬼少女,江未眠读出了点看好戏的意味。   众人沉默之际,月秋崖说话了:“你知道镜中魅的所在?”镜中魅受伤了,必定不能走远,如今去围剿,恰到好处。   鬼少女点点头:“知道,我可以带……”   月秋崖斩钉截铁:“好。”   鬼少女错愕一瞬,茫然看她。   月秋崖和江未眠对视一眼,江未眠狡黠一笑:“你带我们去那里,我们带你去找你的月亮。”   四人一鬼便出了院子。   江未眠抓住郁宿舟的衣袖,拨弄他的手镯玩,手镯丁零当啷,被她玩弄得像是个煞是可爱的玩具。   江未眠发觉了,只要没有别人在,现在的郁宿舟越来越不愿意装了。她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这是好事。   慕寒似乎也没想到月秋崖会这样打算,一路上眼带新奇的笑意看着月秋崖。   月秋崖被他看得有些恼:“你看什么?”   慕寒耸耸肩:“没看什么。只是觉得你变化有些大。”   月秋崖不搭理他。   “秋崖,你和眠眠在一起,似乎多了不少人情味。”慕寒手中折扇一敲,落于掌心,绢扇如一抹月光,他笑而不语。   “我们不熟。”月秋崖淡然道,“你不了解我,就不要妄言。”   慕寒饶有兴味地看她加快了步伐。   江未眠经过时拉一拉他衣袖:“慕大哥,你发什么呆呀?”   墙边的新柳垂下片缕枝叶,落在四人背影,千丝万线,纠缠成结。   四人分头行动,月秋崖和慕寒去找镜中魅,而江未眠和郁宿舟去找月亮。   据鬼少女说,月亮是一只皮毛乌黑水滑的,爱喵呜喵呜撒娇的,生得很是讨人喜爱的小猫。   江未眠率先将目光放在了方才路过的大娘们身上,她嘴巴甜,人又生得玉雪可爱,很快将大娘们哄得心花怒放。   她询问大娘们可有人看到那只猫。   郁宿舟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等江未眠套出些消息后,才开口道:“你又喜欢上了那只鬼?”   江未眠发现了他话语中的讥嘲,道:“没有呀,我说过,我喜欢你。”   “只是她帮了我们,我们一来一往,来而不往非礼也。”   少年冷笑一声,麒麟纹的袍角一旋,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度,竟是兀自走到了一旁煮茶的小炉子边,便看着那壶中细浪回雪,再也没分来半个眼神。   大娘们说,已经许久没看见那只猫了。   不过江未眠倒是打听到了些别的,比如那鬼少女,原来不是那家亲生的,总是收到虐打,被那一大家子人使唤,大半夜的冬日里也会被叫起来洗衣裳。   而鬼少女死后,那家人出了些怪事,请了道士,道士说他们似乎是被少女的阴魂盯上了,所以那家人在前不久之前搬走了。   大娘们说,时常看见那少女和猫儿一起在房檐下吃饭。那猫儿虽亲近人,但是到底猫儿性子骄横,少女时常被它欺负。   那猫儿不知何时出现的,最早的时候,是有人看见那少女洗衣裳的时候,险些被猫儿扑进河里。   大娘们不无讥诮地道:“唉,小丫头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去给那猫儿钓鱼吃呢。那猫儿还挑食。”   连只猫儿都会欺负她,江未眠叹口气,这是什么软性子啊。   “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是可怜。”   江未眠不禁想起以她们的标准而言,同样算是‘寄人篱下’的郁宿舟。   一旁的少年身如芙蕖,微微撩起眼风看她一眼,蹙了蹙眉。   江未眠笑了笑,收回了目光。他和那少女截然不同,鬼少女性子绵软,而他炼就了一副钢铁之躯,玲珑心肠。   “那猫儿兴许跟着她那养父母一同走了吧。”大娘漫不经心道,又出了一张叶子牌,“毕竟是猫儿,不是狗。猫儿性子冷淡,哪有等人的道理。”   江未眠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答应了鬼少女,究竟要找出个所以然来。   兴许跟着人走了,不代表绝对跟着人走了呀。江未眠拍拍手,继续坚持不懈地问巷子里的住户。   郁宿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江未眠忙碌   这样孱弱的身体,这样冷情冷性没有心肺的性子,竟然也会为了一件别人的事这样认真,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他觉得有趣又讽刺。   夕阳西下,依旧没有结果。   江未眠几乎问遍了人,才在一个书生处问到了,书生说,前不久似乎在鬼少女家边的院子里看到过那只猫。   那只猫,睡在个竹篮子里,看上去脏兮兮的无精打采,书生见下雨了,想将它带回家,结果反而被挠了一爪子。   儒雅好脾气的书生也不生气,笑眯眯对江未眠道:“也许它在等着谁来吧。后来,那家的女主人便到了,听说他们要搬家,猫儿应该被他们装进竹篮子里带走了。”   江未眠心中一动,决定先回到那先前鬼少女家的院落里,和月秋崖慕寒回合。   见郁宿舟还不动,她伸手拽住郁宿舟的衣袖准备拉着他回去,未料到郁宿舟突然开口了:“你就不怕,那镜中魅被月秋崖抓住了,说出点什么不利于你的东西?”   江未眠这才明白这一整天郁宿舟古怪的打量。   她笑了笑:“它说了,月姐姐也不会信的。”   少年瞳孔一缩,仿佛被刺痛了似的,猛地抽回手,江未眠险些摔在地上,江未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愠怒道:“你又怎么了?”   见江未眠的不耐神情,郁宿舟神情始终不定。   郁宿舟真的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阴晴不定到极点。   江未眠脑子又转了一个弯,才猜测到了他行为异常的可能原因。大概又是因为她的“有恃无恐”吧。   江未眠探身上前,笑眯眯道:“你嫉妒我了?”   郁宿舟看了她半晌,最终道:“你的手,拿开。”   江未眠目光落在了他衣袖上自己的黑爪子上,温吞收回手:“你嫉妒我的话,不如喜欢我。”   “你喜欢我的话,我会把我的东西都分给你的。”   “月姐姐,慕大哥,也会信任你的。”   “他们不相信你也正常,”江未眠圆溜溜眼睛里带着些笑意,“谁让你骗人。”   郁宿舟眼中笑意浮于表面,看上去好看且虚假。   他默了许久,没有温度地笑:“所以,证明你的诚意吧。”   他低下头,在她耳畔如情人般低语。   “当着月秋崖和慕寒的面,杀了它。”   少年抬起头,干净无害的一双猫儿眼带着无辜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这世界上比鬼怪可怕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娇娇:我怀疑你在阴阳我。   今晚零点还有一章(12号的更新),十三号的更新会晚一些放在晚上十一点左右。爱你们_(:з”∠)_啾咪不要问我为什么时间那么奇怪,因为我笨QAQ算错时间了。   之后还是每晚九点更新。   感谢在2020-09-0918:38:25~2020-09-1101: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荼蘼与薄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安2瓶;三秋不见、秃头少女在线熬夜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风翻藤萝花,落了二人一肩,远处看和夕阳浓与一体,美好得不可思议。   江未眠暗叹,这小变态真是不好对付。   她抬起脸,笑得真诚:“所以,我杀了那镜中魅,你就会喜欢我了?”   郁宿舟不动声色地看她,笑得甜蜜,玉竹似的手指落在她下颌:“自然。”   没想到江未眠的笑容更加灿烂:“你想怎么杀了它?”   小毒物。郁宿舟垂眸,眼内柔情蜜意不减:“你想如何便如何。”   江未眠眼睫阴影落在两侧眼睑,看上去更乖巧了:“嗯……”   “可以考虑。”   风声瑟瑟,一瓣红色三角梅落在她发间,衬托少女容颜越发娇妍。   她声音很甜:“可是你实在太会骗人了,我可不敢相信你。”   “我杀了镜中魅之后,你就会杀了我吧。”   果然,话音刚落,郁宿舟眼底便泛上一丝厌恶,江未眠下颌那温腻的质感一瞬抽离:“彼此彼此。”   江未眠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厌恶,她伸出手,笑得无邪:“我走得很累了,郁宿舟,你背我吧。”   郁宿舟挑眉,没有半分听从的意思。   于是江未眠只得叹口气,随后坚决而温柔地补充道:“我命令你。”   果然,手镯的约束力效果绝佳。   江未眠满意地被郁宿舟背在了背上。她知道,这么一做,又会提醒郁宿舟,自己还可以控制他,是必须解决掉的人。   但是,她在少年平阔的脊背上勾起唇笑了笑。   这才是郁宿舟眼中的她,这样做,才能够让郁宿舟那样机警的人,对于她的印象固化,丧失戒心——因为小变态是看得出来她的伪装的,越装,越和她的目的背道而驰。她认真地又开始考虑,到底需不需要采取自己想到的那种办法来攻略他,毕竟那样做的话,她需要骗的不止是郁宿舟,还有自己。   还有,用何种方式,才能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   花落疏影,风动簌簌,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相伴相依如身侧藤萝花树,温柔又缱绻。   镜中魅果然被抓了回来。   进了院子,江未眠便听见了鬼少女的声音。   “你回来了。”鬼少女暗藏兴奋的声音,在看到了她手中空无一物后,顿时消弭。   鬼少女一点点缩了回去。   “月亮呢?”她声音里全是茫然。   江未眠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随后揣测道:“有没有可能,月亮跟着你养父养母一起离开了?”   鬼少女脱口而出:“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郁宿舟显然将自己被江未眠操纵的不悦很快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你为什么会觉得它一定会等着你?”郁宿舟声音温柔,却字字戳心。   “我……”鬼少女本想说什么,却怅然收回了话音。   江未眠不动声色看他一眼。郁宿舟的秉性如此,他不高兴了,谁也别想高兴,他虽然不会明着干什么,但是他心思玲珑,能用只言片语控制他人的情绪。   鬼少女笑笑:“那……也好。”   但江未眠自她面庞上看不出一点“那也好”。她能够理解,这个寄人篱下的少女,内心的期盼是她唯一的朋友,能够在这里等着她。   那是她的“月亮”。   江未眠颇有些于心不忍:“别难过。”   鬼少女勉强笑了笑,身影在夜风中仿佛要被吹散。江未眠便道:“没关系,它好好活着,每天有小鱼干吃就好。”   少女昔日带着骄横娇气的容颜,在月色下带着朦胧地温柔。   少年仿佛被刺痛了。   “它如果等着你,”少年清澈的声音插进二人的对话,“没有人喂它,它会饿死的。”   “所以,它为什么要等着你呢?”这问题已经撕破了温和的表皮,甚至称得上是尖锐刻薄。   江未眠不得不承认,郁宿舟说的话有道理——被少女这样娇养的小猫,怎么会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但是他这样说,确实有些太过分了。   江未眠踮起脚摸摸鬼少女的脑袋:“你对它很好,它会一直记得你的。”   鬼少女黑黝黝无神似井口的眼睛望着江未眠,真挚道:“谢谢你。”   “没关系,记得我就好。”它喃喃道。   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结果才是最正常的。只是空气中漂浮的淡淡悲伤依旧难以弥散。   不过鬼少女虽然伤心,但也算是了却了她唯一一桩心愿。   她对着江未眠笑了笑:“月大家抓到了镜子,镜子知道公主殿下的行踪。”   “你们快进去看看吧。”话罢,她便带着江未眠飘进了屋子里。   只剩下院内少年站在庭中央。   夏末的晚风飞旋,卷起他飘飞的碎发。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低低道:“等?”   抬起眼的一瞬,他眼底情绪翻涌可怖,风浪云掀。   “世间竟真有这样傻的人。”   屋内,镜中魅被关进了个小笼子里。金碧枷锁在它脖颈扣得死死。   它眼带深意地看了江未眠一眼,看得出,它筹谋算计后,终究没有说不利于她和郁宿舟的话。   江未眠感受到了怀中的铜镜内微微躁动的力量。   它言简意赅开口道:“那个劳什子公主不是我带走的,是那只即将产子的阴魅带走的。”   “我知道他们去了那里,但是你们救不了她。”   月秋崖见它交代,微微讶异,镜中魅冷哼一声:“告诉你们在何处,你们也救不了她。”   江未眠以指尖轻轻弹了弹她怀中的铜镜镜面。   镜中魅青色的面皮抽搐一下:“她被那只阴魅带进了阴魅的身体里。”   “阴魅的身体是一面镜子,你们身为人,不是镜子主动捕捉,是不能进入镜子的。”   “镜中对你们人类而言极其阴邪,一旦进入也会对元阳有损,一不注意,甚至会被困在其中。而且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   “这和我当初建造的,困住这位姑娘的镜中世界不同。那是真正的‘镜内’,而非镜像。”   “那只阴魅正要产子,力量最盛。你们救不了她。”   江未眠满意地笑了笑,收回了弹拨铜镜的手。   慕寒闻言,沉吟片刻道:“也许我可以一试。”   镜中魅神色笃定:“你会被吞噬的。”   月秋崖听慕寒这样说,眉心一蹙:“不可。”   “他们来寻我求助,哪里有让你去冒险的道理。”说罢,月秋崖起身,将镜中魅化为原型,“带路,我去。”   月秋崖修的是极正的符术,借的是苗裔古神的力量,怕是和那阴邪极端相冲。   于是江未眠思忖片刻,道:“你说镜中阴邪至极,那如若以更阴邪之身进入呢?”   郁宿舟微微掀起眼帘,不咸不淡看她一眼。少女笑嘻嘻凑过来:“你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   少年唇角一牵,掌心落在她发上,捻下那朵三角梅,他于她耳畔耳语:“你喜欢我,不怕我死了?”   江未眠澄明眼眸在灯火中不谙世事:“你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语气这样笃定,就连郁宿舟对上她的目光也是一怔。   月秋崖听不见二人耳语,只当是明白了她意思:“郁宿舟不行,他符术不到家,遇到危险的话不能脱身。”   毕竟镜中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   四人正在此处胶着不下时,旁边突然出现个柔弱怯怯的声音:“也许,我可以去。”   江未眠意外地抬头,看见了鬼少女漂浮的影子,她犹疑不定道:“我是鬼,不会受到镜子的影响吧。”   “我去救殿下吧。”   她笑了笑,羞涩如山茶:“过了今夜,我便会消散在这世间了。”   “谢谢你们帮我找月亮,我也想帮你们一点忙。”   镜中魅眼神复杂:“你确实不会受到影响。”   郁宿舟低垂眼睫,江未眠不需看便知晓他必定是眼带讥嘲的——这人在心里一定在想,让曾经和镜子狼狈为奸的鬼少女和镜子一起去救人,必定人也救不到,还会让镜中魅有机会可以逃跑。   月秋崖和慕寒也陷入了思考,此时,江未眠朗然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你去救人,我们继续帮你找月亮。”月秋崖也开口了。   鬼少女抱着镜子,穿过了迷雾。   她听见镜子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傻?竟然还答应帮他们救人。”   鬼少女咬了咬唇,摇摇头:“我不傻。他们是好人。”   镜中魅嗤之以鼻:“好人?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郁宿舟,江未眠,能是好人?   鬼少女唇小小地勾起个弧度:“他们帮我找月亮。”   镜中魅不可思议冷笑一声。   鬼少女摇摇头:“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   “月亮对我很重要。他们知道。”少女执拗道。   “你会消散得更快的,你不知道?”镜中魅道。   少女依旧带着坚定而了然的笑:“我知道。”   镜中魅见说服不了她,便懒得再和她说话。   “我要消散了,你会把我的魂魄还给我吗?”鬼少女低下眼眸。   镜中魅斩钉截铁:“不会。”   鬼少女毫不在意地笑:“你要留着我的魂魄,是因为有想要见的人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少女梨涡一旋,“不还给我也没关系的。”   她还是那样羞怯地笑:“我已经做好了我要做的事了。”   “你不是要找你的猫?”镜中魅奇道,“你放了我,我将你的魂魄还给你,我们就此离开……”   “不用找了。”鬼少女眼神坚定,“知道它还好就好。”   “以往总是担心,它还等着我呢。”   “如今知道了它没有等着我。”   少女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镜中魅嗤之以鼻:“傻子。”   不久后,鬼少女见到了那位公主殿下。   镜中魅“啧”一声:“福大命大,还没被消化。”   李明敏见有人来了,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擦拭下鬓发上的汗珠:“你是谁?”   鬼少女第一次见这样衣锦华丽,骄傲高贵的女孩。   李明敏像是只趾高气扬的小孔雀似的:“你是来救我的?”   鬼少女谨慎地点点头:“你是公主殿下吗?”   李明敏面带鄙夷,不可思议:“你都认不出本宫?他们怎么派了你这么蠢的人来救本宫?”   鬼少女谨慎道:“殿下,我不是人。”   李明敏乐了:“你这人挺好玩,你不是人是鬼啊?”   鬼少女为难道:“我确实是鬼。”   李明敏目光下移,喉咙里的字眼都卡住了:“你真是鬼?”   她一眼难尽地下望。   没有脚。   小公主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江未眠对着墙画圈圈。月秋崖自然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放在郁宿舟旁边,在江未眠身上装了通讯符,时时刻刻都能听见她们那边的情况,非但如此,还加了一重防御符。   江未眠浑身全副武装都是来自姐姐沉甸甸的爱意,托着腮,对着摇晃的灯花发呆。   半晌后,她戳戳郁宿舟的臂膀:“郁宿舟。”   郁宿舟没给她眼神,这抽回了臂膀。   “郁宿舟,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呀?”   郁宿舟本似笑非笑,对上她认真的神色,竟然没能说出一句讥讽的话。   他鬼使神差道:“嗯。”   话方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神色一沉便转回了脸,面如冰霜。   江未眠伸出手,扒拉他衣袖:“你等过谁呀?”   少年笔挺地坐着,不似坐在破旧木椅子上,倒像是坐在王都殿堂下,他垂眸,似乎又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   江未眠轻轻蹬了一脚他小腿:“你不理我,我就自己讲故事了。”   “我知道等待是什么样的感觉。”江未眠浅褐色的眼睛望着灯火出神,“我小时候,总是问爹爹,我阿娘去哪里了。”   说到这里,她吃吃一笑:“我爹一开始说,等到我六岁生辰,阿娘就回来了。”   “后来就是七岁,八岁……”   难得在郁宿舟身边没有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杀意,她放心大胆地说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娘在生我的那一年难产死了。”   江未眠怅然道:“所以,等着的人,应该比归来的人更痛苦吧。”   她抬眼,才看见少年半张侧颜,纤细卷翘的眼睫听话地覆盖在下眼睑。   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她及时停下了,叹口气:“睡着了?”   她戳戳他脸,还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醒醒!”   不过她现在的力气太小,扇在郁宿舟脸上,也只是留下个微微泛红的印记罢了。少年依旧睡着。   蛩音四壁起,她静静等待着来接她的江府众人。   她自言自语道:“唉,都不听我讲话了,明天还是要罚一罚的。”   她百无聊赖地戳了一会儿少年的脸颊,随后起身离开。   门扉吱呀一声,少年眼睫一颤,睁开了眼眸。   江未眠走出了院子,踢了一会儿石子。   系统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宿主,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江未眠笑了笑,在月光下跳格子:“所以系统,他听见了?”   系统这才幡然醒悟:“宿主,你是故意的?”   江未眠有些好笑:“你以为,我真和他掏心窝子呢?”   “怡情养性,刚柔并济,打打感情牌。”   少女眼中神情冷静到冷酷,清醒得可怕。   “喜欢算计,那就看看谁算计得更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要贯彻到底喽。   我搞了一个抽奖活动!随机分配看手气抽晋江币!这个时候就是看谁最欧了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9-1101:27:17~2020-09-1123: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江上寒6瓶;soft亲爹5瓶;   419348793瓶;卢卡斯是希娅的~(悄悄咪咪说这个ID名啊,我也觉得,卢卡斯确实是希娅的)、三秋不见、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月秋崖和慕寒一同到了阴魅藏身之处,准备一旦接到李明敏,便将阴魅一击毙命。   阴魅害人,触碰到了月秋崖心中那根标直的判断准绳。   而江未眠和郁宿舟留在庭院内,慕寒和月秋崖走了没多久,江家来接江未眠的人便到了。江未眠摇醒了郁宿舟,二人出了那方窄窄庭院,天地星辰开阔,晚风拂面,涤荡浑身倦意,江未眠的脚步却是一滞。   江家小丫鬟不解道:“小姐,怎么了?”   江未眠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面前又浮现起那鬼少女枯朽的面容。   她耳畔还是那一声:“那也好。”本应飘散的烟云聚拢在她心间,压得死沉。   郁宿舟也抬起眼看她,一言不发。   “等等。”江未眠的琵琶袖在灯笼光晕下仿佛笼了满满的萤火,她向郁宿舟伸出手的时候,郁宿舟鬼使神差地想起倒映千万星辰的江河。   那只柔软的,浸着微微凉意的手,包裹着他半截手指。   仿佛那水中漂浮的一朵红色裙裾,她浅褐色的眼瞳,那一夜的一切如同潮水涌来。   那一只手的坚韧的力量,带他脱离潜藏于心的恐惧   不能再想。   郁宿舟下颌绷紧。   等?   他此生唯一等过的人,便是这小毒物。   他焦躁地舔了舔唇,眼中狠戾之色阴郁浮现。   江未眠见他魂游天外,挥挥手,皱眉道:“你这么了?”   郁宿舟猛然回过神来,面前便是她贴近的脸,他下意识厌恶地躲闪一下。   江未眠从未在郁宿舟眼中看到过如此赤诚浓烈的情绪,甚至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孩子气的怨愤。   怨愤?她愣了愣神。他竟然对她有怨愤?   不过他暂且奈何不了她,月秋崖对她的保护可谓顶级全面,以他现在的实力,绝对没有能力对她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可笑又好奇,小变态对她竟然有着除了仇恨以外的情感。   为什么?   不过,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她摩挲一下自己的下巴,心想,这份奇怪的情感,是否也可以利用一下呢?   江未眠心中又有了计算,于是转过身对老管家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帮她找到她的猫。”   她深吸一口气道:“所以现在我还不能走。你们先回去吧。”   老管家诧异望她一眼,随后慈爱地敛下眉目:“好。小姐要找的那只猫,是什么样子的?老奴和小姐一起找。”   江未眠笑了笑,梨涡一旋:“谢谢管家爷爷。”   墙边月上柳梢,夜露深重。   郁宿舟颔首道:“我去外头找。”   郁宿舟眼中的浓烈怨愤如同从未出现,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如火燎烧,否则江未眠也会觉得自己看错了。单凭他方才那个眼神,江未眠也没打算和他单独待在一块儿了,极其轻松地放过了他。   郁宿舟带一队,江未眠带一队,分道扬镳。   出了庭院,郁宿舟懒懒吩咐:“四个方向,各分三队,我走这边,一个时辰后这里会合。”   话罢,他步调韵律极其奇特,身影一飘便不见了。仆从们想拦住,也没拦住。   有人抱怨道:“不就是个奴隶,什么玩意儿,还摆什么大爷谱啊。”   “你可别瞎说,你看小姐这段日子多照顾他,万一人家日后成了咱们姑爷,你可有的苦头吃。”同伴用手肘撞他一下,嬉笑道。   方才那人便嗤笑一声:“姑爷?”   “咱们小姐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有一出是一出,你看今夜又想起帮人找什么猫……我看呐,这郁宿舟也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   “咱们小姐有兴趣了,就踢一脚,他就咪咪咪傲气上来了,等咱们小姐没兴趣了,说不定我还可以讨来戏耍戏耍。”那人面带狎昵之色,“到底也是个漂亮东西。”   少年在高高柳树上,双手撑着后脑,倚靠在树干上,而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睛里,眼神越发冷下去。   大家都嬉笑打闹:“你这老不正经。”   那人还在碎嘴,不依不挠:“我看他那容貌,未必比女人差滋味。”   “别说了,找猫去吧。”他同伴拍拍他,“老杨啊,你可真能,小姐的人你也敢这样肖想。”   “呵,”老杨面带□□,“日日被这些贵人差遣,我还不能想想了?”   “倒是说,小姐如今生得越发玉雪娇俏,我前日去醉香楼,那里有个落魄官家小姐,也是好滋味……”   那名为老杨的笑得浪荡,“若是等我日后发达了,说不定连这江小姐,都会让我做她入幕之……”   话音未落,什么东西迅疾破风地穿透黑暗,只听一声粗粝痛呼,人群中传来刺耳哀嚎不止。   “哎唷,老杨,你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提了灯笼,照见地上疼痛到面容抽搐的男子。   随后便是一个倒退:“啊,这是……”   只见男子那处鲜血淋漓,那一截东西落在地上,血流如注。   而墙壁上,插着一把晃晃悠悠的小刀。小刀刀柄上还有鲜血滴答成一串。   人群喧嚣纷纷攘攘,惊慌失措,随后离开。   而柳树上躺倒的少年就着这月色清风,闭上眼睛。   “喂,郁宿舟,你都不哭的吗?”   郁宿舟茫然睁开眼睛,对上一张粉粉嫩嫩的女孩子的脸。   小女孩带着点病容,但是眉目鲜焕,看来活力十足。   郁宿舟混混沌沌地想起,哦,这是他以前的事了。   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是说,你们斗兽场出来的,都不会疼?”   小男孩摇摇头,一言不发,眼中还是空白的茫然。   “哼,那是你拿走了我的小玉佩吗?”小女孩奶声奶气。   地上跪着的小男孩不明白:“什么玉佩?”   “你不知道?”小女孩颐指气使地看着他,怒气冲冲。   “别,别生气。”小男孩方才被她身旁丫鬟才责打过,声音有些哑。   他一双眼睛实在是太过漂亮,让江未眠想起宝石……只是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的主人,却是个小偷。   可恶!   江未眠怒色更甚:“春桃姐姐都说了,今日只有你进了我的房间,阿娘留给我的玉佩不是你拿走的,是谁拿走的?”   “玉,佩?”   他想起了,他今日清晨给她送了一束花。   他脸颊两侧逐渐染上些红晕,一双墨玉棋子似的眼眸执拗地看着江未眠:“玉佩,不是我拿的。”   他初来江府时,因为在斗兽场受到了惊吓,还有些结巴。   江未眠对上他深深的眼睛,有种被狼崽子盯上的感觉。   狼崽子很友好,就是想把她叼回窝里。   江未眠想起自己是去斗兽场把他捡回来的。那时,他在底下厮杀,可不就是茹毛饮血的狼崽子?   江未眠这一下又想起自己看了做了许久噩梦的那一场格斗厮杀,眼里一下含满了泪水,“哇”一声哭出来。   小男孩困惑地看着她,想要站起来:“别,别哭。”   花裙子小女孩控诉:“你看我的样子好可怕!你说,你是不是那种,嗝,会吃人的妖怪?”   郁宿舟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着一种不似中原人的异域美,精致又明艳——嗯,很像是她看的画册子里的蛮子,据说,蛮子都是吃人肉的。   小少年不知所以然:“我,我不吃人。”   江未眠见他要站起来,吓得又打了一个哭嗝:“不许起来!”   少年像只被驯服的小狼,乖巧且茫然地跪下了。   他费力地问:“为,为什么?”   小女孩色厉内荏:“就是不许!”   小男孩漂亮的面容上有些委屈,但他还是顺从地答应了:“好。”   “就是这样!”小女孩后退一步,“你要是敢起来,我就哭给你看!嗝!”   见他那么听话,她大着胆子,上前轻轻踢了他一脚:“不许动!”   然而这一切对于在斗兽场摸爬滚打,兽口求生的男孩来说,这简直就是小猫挠痒痒。   “说,你把我的玉佩藏在哪里了?”   小男孩摇头:“我没有拿你的玉佩。”   “那你来我房间做什么?”她瞪大了一双鹿似的眼睛。   “我去,去……”我去给你送了一束花。小男孩想这么说,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江未眠俯下身,盯着他:“说呀!”   “我去给你送了花。”小男孩声音哑了,不太好听。   江未眠不屑,伸手戳他脸:“我才不信呢,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花!”   “阿爹说了,越好看的越会骗人!”   望着小女孩奶凶奶凶的样子,小男孩鬼使神差地,扬起脑袋,在她颊侧蹭了蹭。   这一蹭,江未眠傻眼了。   江未眠开始嚎啕大哭:“春桃姐姐,他要咬我!我要揍他!”   他被带下去,确实如她所愿挨了一顿打。   夜晚,他被送回了熟睡的江小姐的房间里守夜。月色如霜,他趴在窗台上,困惑地四处寻找。   花呢?   怎么会没有呢?   直到第二天,他在廊外的花坛里,找到了被随意扔在那里的花束。   花已经干枯了。   原来,是被扔掉了啊。   少年不宁地皱眉,似乎陷入了一场不妙的噩梦。   他霍然睁开双眼。少年平复一下呼吸,将那梦境挥散。   最近怎么都做些这么奇怪的梦?   总是梦见她?   不过在梦里的往事中,她也依旧如此令人生厌。   郁宿舟跃下柳树,慵懒地望一眼月亮——时辰差不多了,可以会合了。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那得先杀了她,他才能自由。   不过今日她有月秋崖相护。   改日再杀。   不过,他又一转念,又想起之前那个老杨,眼神冷如冰。   这些人,是时候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看我断子绝孙刀。(口亨jpg)   娇娇:怎么又梦到黑历史。   嗯,作为阿妈,我官方回应,娇娇小时候,确实暗恋过眠眠。但是不是本章描写的童年时期,而是在半个少年时期。他太早熟了。(喜闻乐见)   感谢在2020-09-1123:36:35~2020-09-1320: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虞酌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镜涵玉10瓶;若纱。、简单5瓶;方方才不圆呢3瓶;秃头少女在线熬夜、妄安、44433233、三秋不见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李明敏缓了一阵儿,总算回过神。   她长吁一口气,极其乐观道:“算了,管你是人是鬼,我是真龙之女,我可不怕妖邪。”   鬼少女松口气:“那么,殿下快和我走吧。”   “不怕妖邪”的李明敏深吸一口气,对着后方的迷雾呼喊一声:“出来吧,是来救咱们的人!”   话音一出,后面迷雾里现出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是那几个失踪的女孩,她们并不敢和李明敏多说话,只是怯怯道:“多谢殿下。”   李明敏将手搭在鬼少女身上:“你怎么带我们出去?”   “你很厉害?不会被这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妖怪捉住?”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鬼少女有些懵。   鬼少女自衣袖里拿出月秋崖给她的锦囊,她笨拙解开锦囊,随后为难道:“人有些多,只能进去一部分人。”   少女们面色一僵,愁容满面。   李明敏看不惯:“算啦,算啦,你们这些胆小鬼!”   “你们进去吧,就当是本宫保护本宫的子民了。”   少女们面带喜色,都化作流光,进入了锦囊中:“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明敏嫌弃,自然地拽住鬼少女的衣袖:“你们好傻,算了,快走吧。”   二人在迷雾中穿梭。   忽然,鬼少女幽幽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是公主殿下吗?”   李明敏描摹的高高扬起的眉尾嚣张地一挑:“你这还是怀疑本宫的真假?”   “没有,没有。”鬼少女有些慌乱,“我只是想,公主的话,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本宫的生活?看你这穷酸样,你也不会想象得出来……一看你这样,就过得又穷又惨。”李明敏毫不避讳,一双高傲挑剔的猫儿眼落在鬼少女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剥落斑驳的细钗上,带着明显的嫌弃。   鬼少女笑了笑,有些局促地整理一下衣裙:“我不惨。”   “我有房子住。”   “我有衣裳穿。”   “我还有月亮。”   李明敏一听,便问道:“什么月亮?”   鬼少女无神黝黑的眼珠微微有点亮,像黑夜里的西瓜籽,可爱又好笑:“我的猫。”   李明敏不屑切了一声:“猫啊,本宫可不喜欢那东西,半点不知道亲近人,本宫给它吃食,竟然还不知感激。”   “不过本宫若是愿意养,自然可以养上几百只的,你那月亮又算什么。”   “可几百只,那些,都不是月亮。”鬼少女喃喃道。   李明敏皱眉:“你那样喜欢你的猫,那你死了之后,那猫去哪儿了?”   “若是本宫的猫,百年之后自然会伴随本宫下葬的。”   鬼少女不明白:“为什么要伴葬?”   李明敏怔了怔,冷哼一声,忽然有些恼:“不和你说了。”   她气呼呼道:“就你一个来救我?”   鬼少女老老实实:“不是,外头还有月大家和慕公子。”   李明敏想起来了,自己那一日被月秋崖所救后,打听过那个漂亮姐姐,似乎是捉妖人。   她乐了,拍手道:“那还算不错。”   倏忽之间,她又想起了什么:“你可曾见过那月大家身边,有个少年人?”   “少年人?”鬼少女思忖了一阵,迟钝的脑子里总算灵光一闪,打了个寒颤,带着点恐惧,“你是说,那个,看上去很可怕的人吗?”   李明敏煞有其事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那个看上去就是一脸倒霉相的那个……不过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你觉不觉得,我和他有点像?”李明敏以手指着自己鼻尖。   鬼少女始料未及:“你们像?”   她老老实实打量一番:“不像。”   “你看上去是个好人。”   李明敏乐了:“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她咕咕哝哝道:“奇怪,我是真觉得,我和他挺像的呀。”   “难道是父皇早年在民间留的种?那必须带回天家面前才行呀。”   鬼少女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好心提醒她:“你认识他吗?”   李明敏皱了皱鼻子,看上去像只坏脾气的猫:“本宫才不认识他呢。”   鬼少女小心翼翼回话:“他身上阴煞气太重,我身为鬼魂都受不住,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李明敏愣了愣:“你胆子挺大啊,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鬼少女慌乱无措:“对,对不起。”   “算了,”李明敏大度挥手,一笔勾销,“你也是忠心护主。”   “你要投胎了吧?”李明敏想起《山河社稷卷》中,白菩提曾经写过有关地府的瑰丽篇章,“你下辈子想当什么样的人呢?”   鬼少女沉吟了片刻,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回答:“我想当公主。”   李明敏浓浓墨色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你胆子真挺大的。”   鬼少女一时不知道是磕头谢罪好,还是怎样好。   李明敏拍拍她肩膀,毫不在意道:“也没关系,公主你是不行了,我们当公主的,上辈子都是仙女的……你若是愿意,下辈子到本宫身边当个小丫鬟也行。”   “而且要当公主的话,本宫才不愿意呢,”李明敏不屑道,“你好笨,本宫才不想要你这样的小侄女呢。”   鬼少女有些失落地低头:“丫鬟啊……”   随后她笑了笑,说实话,她现在的模样,笑起来并不好看,甚至也有几分惊悚:“丫鬟也不错。”   李明敏被她这惨烈的笑脸吓了一跳:“你好丑,吓到本宫了。”   鬼少女连忙道歉:“对不起殿下,民女不是故意的。”   李明敏上下审视她,叹口气:“你可太笨了,本宫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哦不,鬼。”   “算了,下辈子,你还是到本宫身边来吧,本宫求父皇给你个郡主当当,你瞧你这怂包样,指不定被谁怎么欺负呢。”   “前面有灯火光,看来是快到了。”   鬼少女怯怯地笑了笑,颔首。   李明敏只感受到身体被一只手一推,便脱开了深陷的漩涡吸盘似的迷雾。   随后她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抬起眼,是月秋崖的脸。   月秋崖一笑,光风霁月:“殿下,平安了。”   李明敏却愣了愣,对着空荡荡的巷口发呆。   “她去哪里了?”   众人这才发觉,那缥缈的少女影子消失了。   “消失了。”慕寒很镇静,眸光依旧那般温柔多情,只略带怅惘之色,“她的时限,到了。”   月秋崖见他淡然模样,不由皱皱眉头,随后撑开红伞,暗黄色符纸便飘飞入空,烧成一个“风”字。   慕寒檀木折扇敲一敲身侧的柳树,那柳树便生出万千枝芽。   他温文尔雅对着质疑他的月秋崖一笑,无辜道:“看会了。”   随后,斗转星移,树生万物。   江未眠推开了西厢房的门,只听吱呀一声,落了她一身的灰尘。   她咳嗽着挥开灰尘。   灯火都险些被这厚厚的灰尘给扑灭了,丫鬟连忙上前接过灯火,好生护住。   屋内封闭,灰尘久久不散,江未眠丹田未痊愈,小丫鬟伸手去推窗户。   窗边挂着个竹篮子,房间内黑漆漆一片,丫鬟没注意,伸手一推,竹篮子“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也正是在此刻,月光流泻入门,照亮了那竹篮子里滚落的东西。   江未眠头皮都是一阵麻,脑子一空,险些跌坐在地。   那是一张黑色的皮。   她后退一步,撞到什么东西上。   脑海中空白了一阵,她抬起眼,对上一双讳莫如深的墨色瞳孔。   一切的恐惧消散了——还有什么,比这个人更可怕。   她镇定下心跳,很快恢复了正常。   “外面查完了?”她面色如常询问郁宿舟。   少年玄铁腰封被她一撞,当啷一响,他垂眸看她苍白的脸:“查完了。”   小丫鬟已经被吓晕了。   江未眠动作如风地上前去,轻手轻脚用树枝将那皮毛一翻。   “你不是不怕?”   夜风里是他带着明显嘲意的声音。   记性真好。心眼真小。江未眠在心底翻个白眼,面上却笑得温软,伸手去抓他衣袖:“怕啊,你保护我。”   随后顺手把方才在房间内沾上的灰尘一把抹到他衣裳上。   郁宿舟浑身浸凉,触及之时,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他不知在外头吹了多久冷风,不止身上冷,面上也冷,并且此刻对她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那双黑如夜色的眼眸就这样看着她。   江未眠大半夜被他这样一看,禁不住毛骨悚然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了他脸一把:“你这么看着我,是喜欢上我了?”   看着她带着掩藏于皮囊底下的脉脉恶意的笑颜,郁宿舟在心间冷笑一声。   小骗子。   他蹙了蹙眉,开口道:“那是猫的皮。”   江未眠身后有了个最可怕的煞星,如今什么都不畏惧,拽着郁宿舟的衣袖:“你去仔细看看。”   少年自鼻息间嗤笑一声。   这猫,应当就是那鬼少女的月亮了。   想必是被她那心肠狠毒的家人给饿死了。   随后他毫不留情伸手一推,江未眠便被推到了那猫皮面前,险些近距离接触了那只猫。   少年面前符纸飘飞,伴着他指尖龙飞凤舞符咒,烧到了那枯萎地毛皮上。   江未眠面前便浮现起银灰色画面。   是——一个少女。   春秋冬夏,浣衣看雨,淋个浇湿。残荷莲蓬,嬉笑着,傻乎乎的,又是纯粹的。   她每日都会被养母责骂,每日都要干很多粗活累活,会被酗酒的养父打得流血淤青,却总是带着汗水笑嘻嘻地走近它。   怎么就有人能这样开心呢?   它歪歪脑袋,懒得理这蠢物。   隔壁家的阿花,每天可以吃好多小鱼干呢,怎么就是它遇到这么个穷主人呢?   它对她和对旁人没什么两样,心情好时亲近,心情不好时一巴掌挥过去,甚至挠她两下。   后来她小心翼翼给它喂炸好的小鱼干时,它也是这样一巴掌拍翻了盘子。   她看上去很难过,是与它无关的。   “月亮,我不想嫁给他。”可是那个人家中有很多钱。   猫儿想,原来,人也是可以被卖掉的啊。   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又被叫去洗衣裳了,猫儿舔了舔爪子。   她因为话没说完,依依不舍道:“月亮,等我回来哦。”   随后在那个夜,少女一脚踩空,落入了河水中。   一切画卷归于平静。   仿佛那年第一次相见。   蜀郡的暴雨里,少女戴着蓑衣斗笠,奔跑在泥水里,而噼里啪啦中,有小猫的声音咪呜咪呜。少女停下脚步。   它面前的油布被揭开,是一张和它同样狼狈的脸。   她面颊上有雨水滴落,但她依旧在笑:“啊,是你啊,小家伙。”   它被她从竹篮里抱出来,她纤细的手指为它梳理毛发。   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爬进了那个小竹篮里。猫儿努力为自己盖上油布,蜷缩成一团。   也许下一秒,就会有那一双手,揭开竹篮上的油布呢?   然后她说,啊,是你啊。   房门落锁,清脆咔哒一声。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在竹篮子等着你回来哦。   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回来哦。   它闭上眼睛,恍惚中看到了,那傻姑娘的笑。她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摸在它脑袋上,任由它欺负。   日光很好,它在庭院里打盹,伴随着她挨骂的声音,洗衣的声音。   “月亮呀月亮,你在听我说话吗?”   “今天又被骂了,但是看见你好高兴。”   “月亮,我要成亲啦,王大娘说,她给我找了一个好人家呢,你说,他会是我的良人吗?”   幻景收束,波浪一般卷入面前一点,一逝而过,如同风浪云纹卷舒。江未眠怔怔望着面前尘埃落定的虚空。   跟随着搬走的人离开了吗?   它没有等着我,那也是很好的呢。   月亮还在湾头,姑娘的笑影,落入水中。   咕咚一声,泉路徘徊,雾气中行舟越过小桥。   月亮,再见啦。   鬼魂少女消失在这世间,缺失的魂魄再不入轮回。   遗憾吗?有个缥缈声音问她。   她思索片刻,答道,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唇弯着。   她的月亮很好,有数不清的小鱼干可以吃呢。   那声音的主人不语,挂着白菩提的手腕一转,通体漆黑的大笔一记墨色,落入书卷间。   书卷背上,俨然书着《山河社稷卷》。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哪个欧皇抽到的JJ币最多呀?我要把这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读者抓起来,炸着吃,这样我就可以抽到沈括啦哈哈哈哈哈!变态狂笑)   第二名留着,裹上雪媚娘皮皮冻一下,明天吃(掰手指)第三名,第四名……   下一章就是大唐食尸鬼了,耶!   下一章就知道娇娇送的花是咋回事儿啦。   感谢在2020-09-1320:27:09~2020-09-1417: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啵奶茶、粒川、法外狂徒张三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尘儿10瓶;波塞冬6瓶;妄安、秃头少女在线熬夜、吧啦吧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须臾,那迷雾化为怒兽咆哮形态,对那半空中飘摇的红伞长啸一声。   月秋崖眉峰一颤,与慕寒对视。   换来后者笃定点头。   这只阴魅,有问题,为什么会变强这么多?   且不说它没有吞噬李明敏和其他少女,就算是吞噬了她们,也不至于是如今这模样。   如今这样,倒像是……   “魔化了。”慕寒声音冷冽,手心的折扇又是一敲,自掌心飞入苍穹,随后便是一阵飓风拔地而起,扶摇掠过阴魅迷雾。   “吹不散。”月秋崖凝目望了一阵,“慕寒,你先下去,带她们离开此处,我与它先战上片刻。”   慕寒垂眸望着底下一种恐慌的少女,道:“好,你多加小心。”   随后他飞身而下,将那些少女再度装进了锦囊里,拉起李明敏,飞身前往刺史宅邸。   一路上阴风嘘嘘,吹得街面残破,愁云惨淡。   灯盏都是熄灭的,看上去让人脊背生寒。   经过之处,还有挂着白幡飞扬的灵堂。那灵堂大门正对大街,门扉大敞,露出一口乌木大棺,漆黑油亮,崭新。   李明敏抓着慕寒的手,本好奇四处打量,往那门洞里一望,忽然声音颤了颤:“慕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慕寒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云淡风轻地一瞥后,神色也是一沉,果断飞身上云梁。   高高塔楼上,慕寒神色惊怒。   只见街面上,风鼓动着空空如也的破灯笼。   一双手,从门缝中伸了出来,狠戾一抓。   随后是青色的脸,被吸干了似的,徒劳睁大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慕寒声音很低,风雨狂舞间,他墨色长发被风卷得飞展。   “那是什么东西?”李明敏声音抖着,往慕寒怀里缩。   慕寒腰际飘飞起一道雪光。   窄直刀身上刻着个隐约可见的“天”字,李明敏诧异道:“慕公子,你会刀剑?”   还是唐刀。   慕寒一笑,带着些真切寒意,不似先前温和:“家父教我自小习武。”   他身条清瘦,真看不出是习武的。   李明敏还在想着,就被慕寒抓住了手臂,始料未及地险些一坠踩空,她尖叫一声。   慕寒侧脸映照寒光如釉:“安静些,它听得见。”   “闭上眼睛。”   江未眠默默不语许久,最终站起身:“走吧。”   郁宿舟对上她没心没肺的笑,伸手将她拉起。   等到江府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江未眠才清了清嗓子,宣布打道回府,猫找到了。   月色昏暗,她有些困倦了:“郁宿舟,我困了。”   她揉一揉眼睛,眼里的笑却又是像条小溪流般熠熠发光:“你背我回去吧,我刚好在你背上打个盹儿。”   在江府众人面前,郁宿舟还是伪装得很好的,他默默俯身,一言不发。   江未眠玩心大发,爬到他背上,笑眯眯对着他耳朵道:“你还挺好玩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郁宿舟耳中,如同一粒石子,掷入了平淡无波的湖面。   一层层波纹涟漪盘旋。   小姐不过当他是个玩物罢了。   一个奴隶罢了。   湖底藏着的怪物蠢蠢欲动。   “嗯。”   江未眠听见他应声时,怔忪了一瞬:“什么?”   少年的眼中有暗暗郁色蔓延,然而他只是低声道:“没什么。”   “坐稳。”   半大少年沉默跟随在初有少女姿态的女孩身后。   她骑马,他牵马缰,她采花,插他满头,少年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她念书,他也跟着进学堂。   那些对旁人而言晦涩的字句,他却学得飞快。   只是他从来不说话。   他虽然不再结巴,但是也是个闷葫芦。   江未眠察觉到了他长大了之后的奇怪之处。她偶尔半夜醒来,睁开眼睛,还能看到这一双灼灼的眼眸在看着她,像暗夜里窥伺猎物的狼似的。她总是被唬一跳,随后那少年便不再看了,只是她走在路上,还是能感受到有一双眼睛落在后背上。   江未眠心想,这人果然有病。   她心慌胸闷地想,也许有一天,这人就会变成狼,把她扑倒,咬断她的喉管。   听闻自斗兽场出来的,都不太正常。少女摩挲下巴,眯起一双眼睛,又想起了从前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   那一日自己的玉佩失窃,而当日自己房间内出入的只有他一人,自然嫌疑最大。   拷问了半天,他只字不吐,用和现在相似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她……   然后告诉她,他给她送了一束花。   自己房间里哪里有一束花?   江未眠后来才想明白,那东西好像被她扔了。   自己大清早醒来,在床头看到了一束新鲜的……花菜,江未眠觉得奇怪,便随手吩咐奴婢们拿去扔了。   江未眠想起这个还有些一言难尽。   倘若他不是故意的,那便只可能是这狼崽子,根本不知道那是花菜。   他不会没吃过花菜吧?还以为那是花?   那时想清楚前因后果的小女孩江未眠叫来小男孩:“喂,你送我的花,长什么样子?”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想到小男孩根本不搭理她,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还生气了?   江未眠失去了耐心:“不说算了。”   没想到裙角被一只手一拽,她险些摔了一跤,她愠怒:“你做什么?”   小男孩茫然看着她的怒容,笃定道:“花,被你扔掉了。”   江未眠被气笑了:“什么花?那是花菜!”   少年眼睫一颤,木偶人似的咀嚼这个生涩的词汇:“花,菜?”   “花,怎么会是菜呢?”他喃喃道。   小女孩没好气地将裙角抽回来:“你不会是想捉弄我吧?”   小男孩脑袋里只有曾经听说的话,有一种花,名为满天星,花小而多,如一簇簇雪,拿在手上是满满一把……   代表着关怀。   他费力地开口:“满天星……”然而江未眠早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他眼眶有些红,呆呆望着小女孩走远:“花?菜?”   一滴泪水落在地面上,他想起斗兽场里的饭菜——那是一团黑色的东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那样的东西,才是菜呀。   他送给她的,明明是带着香气的。   别走啊,听我说。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宝石似的,面前走过个人影,那人蹲下来,是江未眠身边的春桃,她惊异道:“小奴隶?你哭什么?”   他不语,咽下即将破开喉咙的抽噎。   恍惚间看见走廊尽头,小女孩回头望,她带着新奇神色,欢快地拉着裙摆,蹦蹦跳跳回来。   他本想开口,却听见她惊喜的笑声:“你哭起来真好看。”   “眼睛就像宝石一样。”   “你再哭一个我看看?”   自此,他沉默寡言,不再多言语。   背上的少女梦呓:“花,菜……”   本欲将她放在床上的少年面色一沉,掐了一把她的脸,江未眠模模糊糊醒了:“郁宿舟?”   少年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江未眠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到家了?”   少年面色冷硬,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江未眠自然看见了他眼中显而易见的燥意,她笑了笑,伸手去戳他脸:“郁宿舟,怎么了?心情不好?”   少女圆润的两颊带着些淡淡云烟似的笑意。   他不语,半晌后又是个她许久未见的高浓度假笑:“睡吧。”那笑柔情似水,几乎让江未眠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等自己一睡着,就会当场把她弄死。   江未眠等他出了屋子,才问系统:“系统,他又怎么了?”   系统那里只传来一阵白噪音,随后是撕裂的声音:“不知道。”   “他身上的灵力越发深厚,方才干扰我许久。”系统声音带着磨砂的质感,“宿主,你要多加小心。”   江未眠无聊摊开五指,对着朦胧灯光照:“唔,知道了。”   她面庞上带着点近乎于无的轻笑:“等一等吧。现在还没有机会。”   随后她抬起眼,对着脑海中的系统无邪一笑:“他死了,我真的也会死吗?”   系统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它才开口,艰涩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什么叫按理来说。”江未眠眉心一道浅浅褶皱。   “您的任务一是阻止任务对象郁宿舟的黑化。任务二是走完剧情线,在适当的时候死去。”系统踌躇片刻,“如果他死了,黑化算是阻止了,但是按理说,剧情线会崩盘。”   “宿主,你不是想到了攻略他的办法了吗?”系统惴惴不安,“为什么又想到这里来了?”   江未眠耸耸肩:“我那个方法风险有点大。”   毕竟洗脑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剧情线,必须他来推动吗?”江未眠歪脑袋倚靠在床柱上。   系统答:“这倒也没有这种说法……”   于是她思忖了片刻,扬起一个春风般的笑意,手中的小短刀盘转一圈。   她声音清脆利落:“那不如,我先试试?”   幽暗的小巷中,佝偻在地上的男子痛苦□□着。   他被人从医馆劫持到了这里。   面前是一双黑色的麒麟纹长靴,嫌恶地避开他三尺。   “你是,你是谁?”他痛苦得睁不开眼睛。   随后是一只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挑开了黑暗里的灯花,那手生就美人骨,竟看得他一怔。   他有些痴迷地望着那只手,随后望向了那张脸。   那面容生得美极,眉骨鼻骨光影下越发显得英挺。他漫不经心地一瞥。   “郁……”   这一声被截断在暗夜里。   少年贴指薄薄刀刃,划破他嘴唇,揪出那一条生动的舌。   挑开经脉,刺透血肉,将舌钉在了他牙床之上。   老杨下的心胆俱裂,痛哭流涕,双重的疼痛于身,让他一头冷汗落于衣襟。   是他!   郁宿舟松开手,缓慢而优雅地吹熄了灯火,那瓷白的面容再度隐没在黑暗里。   老杨脑海里只有一个字,血淋淋剧痛的“逃!”。   郁宿舟笑了笑,裹着长袍,坐在墙头,饶有兴味地看他。   他黝黑的瞳孔如魔魅,冷得不似人间。   那贴在掌心的薄薄刀刃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黑色指套虚虚一握,烈焰便焚烧吞卷,竟生生将那刀刃烤化成铁水。   老杨不敢逃了。   他乞求地望着他。   “你说,你错了?”少年轻笑一声,温柔甜蜜。   “太迟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只古怪东西,那东西通体雪白如霜如骨。   他将殷红的唇落于那“陶笛”上,发出的声音幽咽袅袅。   老杨双眼逐渐失去聚焦,随后便是一声尖锐的哨音。   少年将“陶笛”自唇边放下,夜风中,黑色长袍随风飘舞。   看着老杨痛苦的神色,他面无表情。   不算有意思。成功了。   这些东西太过好学,不需多认真。   他颇感无聊地在地上纠缠如蚯蚓的男人面前蹲下。   那男子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尽的梦魇。   老杨睁开眼睛,便在铁笼子里,而铁笼子里的藏獒对他露出犬齿,口中的涎水下滴。   那东西一步步靠近。   “啊!”血色的尖叫被铁钉与舌头遏制在了胸膛。   不知死前,他可还记得,多年之前,曾将一个“兽性难驯”的小男孩,扔进了这样一个笼子里。   看着小男孩与藏獒的厮杀,他合掌大笑。   “险些忘记了,当年那笔账还没算。”少年眼眸润泽生辉,“再见了。”   他神色不变:“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真.黑历史。花与菜之争。   娇娇不是因为眠眠长歪的。他本性在斗兽场是在就已经养出来了的,只是初来乍到,小狼崽子藏起来身体里的狼性罢了。   娇娇:黑历史走开啊啊啊啊感谢在2020-09-1417:21:01~2020-09-1515:2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松鹤15瓶;KUMA璐璐10瓶;秃头少女在线熬夜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郁宿舟才翻过江府的围墙,便看见黑暗里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空气中,还有一丝血腥味。   不是人。   郁宿舟迅速做出判断,指尖滑出银色冷光,正中那人影咽喉。   本应该一击毙命,可那人影只是微微歪斜一下,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影响。   那东西怕他,郁宿舟看出来了,但凡邪物,都畏惧他。   他不再使用手中的柳叶刀片,自空中画符,橘色火墙一烧,映照出一双可怖的眼睛。   那人影惨叫一声,四处翻滚,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动静太大,府邸中自然有守夜的听见了,连忙提着灯笼上前来:“怎么回事?”   等见了地上焦炭似的可怖扭曲物什,他手中灯笼一掉,险些飘燃了自己衣裳,面带惊恐:“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杀人啦,杀人啦!”随后他一溜小跑四处宣告。   郁宿舟险些又动了杀意,他冷了冷,一脚将那燃烧的东西踹开,将自己黑色长袍脱下,顺着那火势一同烧掉。   刺史今夜睡得颇不安稳,半夜惊醒数次,这一次他身侧酣眠的姨娘也伸出珠玉般温腻的手揉揉眼睛:“大人,怎么了?”   她声音很甜,但并不能慰藉刺史心中的不安。   也正是此时,卧房木门“咯吱”一声,透了道小缝。   姨娘披衣起床,鬓发松散,香腮度雪。   她手指方才搭在门扉上,便见一个影子极快地掠过。   她惊叫一声,后退半步。   门被撞破,木屑飞扬。   姨娘惊魂未定:“大人!”   刺史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涔涔,他胡须乱颤:“何人?”   那黑影身形迅猛,胸骨高凸,脊梁耸起,如同山野巨豹。   一声嘶吼,便从姨娘头顶轻巧越过,扑向了床榻上的刺史。   刺史恐惧倒退不止,这才看清楚那东西的面容。   生了半人不鬼的模样,青色壳状面皮,涎水如雨落他满锦袍,刺史手脚并用,嘶声呼喊:“救命啊!”   暗夜中,一道白光划过。   那直立起的半人不鬼的东西,呆滞一瞬,半个脑袋被利落削下,蠢笨沉重的身体落在刺史身上,绿色粘稠的液体喷溅他一脸,险些压断他半副躯体,那半个含着破碎眼珠的头颅滚到姨娘的脚边,姨娘白眼一翻,手脚俱软,口吐浮沫。   刺史这才看清楚来人。   只见慕寒一袭月白长袍,肩头白刃摄人,欺霜赛雪:“大人,可还无碍?”   刺史也算是见过风浪,但也没如此近距离见过这骇人妖物,他粗喘了半晌:“慕公子,这是?”   没想到这慕寒公子平日里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还会这样屠杀妖魔——也对,本就是跟随在捉妖人身边的人。   慕寒唐刀尖端滴下涟涟鲜血,然而他面庞上竟然还是那平淡,微微抖落掸掸刀尖,自他身后便冒出个脑袋,刺史一看,魂都吓掉一半:“公主殿下?”   李明敏皱皱鼻子,带着点得色:“那是食尸鬼。”   半盏茶后,刺史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嘴都合不拢,心如擂鼓,豆大的含住缀在额角:“您是说,那镜妖魔化,和这食尸鬼出现的原因是一样的?”   慕寒颔首:“是。”   刺史还是觉得如在梦中,无法自拔。   李明敏吐吐舌头:“你该多看书啦,真是没有半点见识。”像她,时常看白菩提的书,对于这些诡幻之事,只惊异一瞬罢了。   “那可是益州的福脉出了什么问题?解决了,便能恢复正常吧?它们可会伤人?有多少这样的妖魔?”刺史还带着点希望,目光灼灼望着慕寒。   慕寒沉吟片刻:“不知是不是福脉的问题。但是如今之计,是封锁益州。”   “封锁益州?”刺史不可思议,“慕公子,你可知我们益州商业繁丽,是蜀郡一颗明珠,税收都来自商业……”   慕寒神色一沉:“大人,如今益州不封锁,周遭城池都将有难。”   刺史一窒,神色凝重:“你让我想想。”   慕寒肩扛白刃,眼神平静,似乎司空见惯他这样的选择:“月大家还等着我,刺史大人想好了,便行动吧。”   李明敏急了:“你怎么回事?拿着父皇给的俸禄,还不干活?”   刺史无奈苦笑:“殿下,不是臣不想干活,是这一州之事,不在小。”   江未眠被火光惊醒,只听阖府内兵荒马乱,她心弦一动,便翻身起床。   她方才推开房门,便见廊前仓皇跑过一个身影,正是府邸内小厮。   那小厮面带惊恐,手握火把,向身后回望,似乎看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江未眠心头一动,先关上了门,翻出了窗子。   有危险,所以她并不打算出去送死。   自从上次夜里翻窗逃走后,她已经吩咐了人在自己后窗随时备上装着食物和武器以及各色降妖除魔东西的小包袱,还安上了个通房顶的小,梯?子。   她背上小包袱,爬上房顶,举目四望。   这一看,才是心跳乱蹦。   向下望去,就是方才跑过她门前的小厮,此时死状惨烈地伏在地上,涣散的眼珠死死盯着天空的方向。   江未眠收回目光。今夜这一段,不是原书内容。   她首先想起的是江老爷。   系统见她从房顶上下来,连忙问:“宿主,你去干什么?此时危险,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江未眠咬牙:“你说我去做什么?”   “我去救我爹!”   在她下房顶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声诡异的嗥叫。   月出清辉照亮四方。   她看见方才躺在地上的“尸体”一动,“咔吧”一声,他的脑袋旋转了半圈,江未眠脊背发寒,那东西阴冷的目光对准了江未眠,咧出一个诡奇的笑。   那小厮如蛇类,用腰肢柔软地托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整个呈现出一个桥形,四肢并用前行。   江未眠尾椎骨发麻,蔓上一层细密鸡皮疙瘩。   随后那小厮跳了跳,蚂蚱似的蹦远了。   江未眠:“口区——”   这是什么奇行种!   江未眠摸了一把自己怀里的爆破符,稳了稳心态,把梯。子一搬,翻。墙到了前院。   黑暗的花木中,隐隐幢幢影子漂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探。   江未眠脚步很急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宿主,现在很危险,我们救了江老爷之后,最好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江未眠做“嘘”状:“闭嘴。”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夜里亮得迫人。   她手指一动,指尖便夹了几片薄薄刀刃。   “宿主,这是什么?”   江未眠尽力回想了一瞬。   “好像是郁宿舟以前教我的。”她语声轻松。   “大魔王会教你?”系统困惑道。   江未眠道:“以前我爱吃野兔子,不会剖腿肉。”   系统:……   果然,江未眠这一停恰到好处,须臾后,院内便走过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   江未眠定睛一看:“管家爷爷?”   那可不就是江家的管家?   追在管家身后的正是方才那个奇形怪状的小厮。   管家老了,腿脚不便,被那东西咬住了衣摆,“哎唷”一声摔倒在地。   江未眠手中薄薄刀刃一发,利落正中那小厮的嘴。她迅速追加上一张爆破符,声音清亮:“管家爷爷,到我这里来!”   那小厮怪叫一声,又蚂蚱似的逃远了。   管家到了江未眠身边,一张老脸失色:“大小姐,快逃啊!”   江未眠拽他衣袖子:“我爹呢?”   忽然,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她问道:“郁宿舟呢?”   管家以颓散的衣袖擦拭一把额上的冷汗珠子:“这,老奴也不知啊。”随后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江未眠的衣袖:“大小姐快随老奴走吧!”   江未眠只得松开他,挣脱他的手:“管家爷爷,你先走吧。”   “我还要去找我爹呢。”   她护得住老管家一次,可带着他去营救爹爹,实在是太过危险——她只保全得了自己,因为月秋崖只在她身上放了符纸。   管家无计可施,被江未眠一推,推出了院门。   管家回眸时只见那水红色裙摆划出一道圆润曲线:“管家爷爷,不用担心我,我这里还有月姐姐的符纸呢!我给你的,你碰到危险就砸一张!”   管家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握着江未眠塞给他的一沓符纸。   江未眠在心中急切问系统:“这不会又是郁宿舟在搞事情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一截黑色的衣摆在夜风中一飘。   面前便是郁宿舟面无表情的脸,少年看上去并不算很好,甚至难得有了几分狼狈,他雪白侧颊上落了点血珠,几点星子似的,有种颓靡的艳丽。   他只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江未眠高声道:“不许走——我命令你!”   少年眉心一拧,眼底划过一丝狠戾,右腕传来阵疼痛,江未眠只看到他旋风似的回转,托着她腰肢便上了院墙。   正在此刻,从江未眠去的方向行来个黯淡影子,干枯的身体如同苍老的树藤,江未眠心头一跳,伸手死死抓住了郁宿舟的衣带。   “不许把我扔下去。”少女神色笃定。   郁宿舟眉峰一动,眼中一点讶异神色划过。   等到那东西一点点走远,郁宿舟带着江未眠下墙。   江未眠方才松了口气,郁宿舟便看见她肘底藏着的锋刃。   他冷笑一声。所以如果方才他把她扔下去,她就会把这东西抵在他腰间?   江未眠自郁宿舟口中第一次听见了这个词:“小毒物。”少年迅速离开了。   江未眠挑眉,笑了笑:“小毒物?说我?”   “挺好的。”江未眠沉吟片刻。   “好什么好?”系统有些崩溃。   江未眠摇摇头,不语。   她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她还要去救爹,暂时没办法浪费时间在这人身上。   这人做事情向来舍得付出代价,就算他重伤从这里走出来,她也不会相信他是完全无辜的。   高高夜空下,塔楼风铃间,站着个白衣女子。   她歪脑袋似乎饶有兴趣地望着江府的方向。   “天命之事也可逆转吗,小姑娘?”   那府邸中的人,原本几日前就已经死去。   墨黑的笔落在书卷上,划下一个重重的“天”字。   “逆天改命,会折寿的。”   她悠然笑笑:“益州将灭,王女将死。山河社稷卷,因他而破。”   她曼声叹息:“我都说过了,为什么还是不听从呢?”   她怀里传出来个憨厚快乐的声音:“吼,益州内还有这样多的老百姓呢。”   白菩提垂首,下颌抵在笔端,摇摇头,声音清冷而坚定:“这是他们的命。”   “吼,那主人,为什么要去救月秋崖?”   白菩提垂眸,勾起个笑,在月下朦胧而美好。   “天命之女,这是她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我才发现这一章这么多口口。   感谢在2020-09-1515:26:43~2020-09-1617: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啵奶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江未眠推开江老爷房门,月如冷霜,照在空空如也的房间内。   而就在此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江未眠被唬了一跳,这才听见江老爷的声音:“嘘,眠眠,跟爹爹来。”   江未眠点头,江老爷把门一关,江未眠这才看到江老爷的百宝柜后显现出一个黑黝黝的门洞。   江未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江老爷推了进去,随后江老爷喘着粗气也爬了进来。   江未眠见江老爷如此,恍然道:“爹,我们家什么时候有暗道了?”   江老爷虚胖的脸上浮起一丝慈爱的笑:“乖,先别问,出去后爹爹再和你细讲。”   江未眠下意识抓紧了江老爷的衣袖:“不行,爹,我们不知道府邸外头是什么状况,府中已然是如此,府外更不安全!我们在这里等着月姐姐和慕大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老爷怔忪一下,随后好声好气道:“乖,先跟爹出去,爹慢慢给你讲。”   “这个地道通往斗兽场内部,咱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江未眠见江老爷明显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有几分焦躁:“爹,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方才关闭的暗道门传来沉闷的低吼。   江老爷一惊,咬牙道:“眠眠,咱们快走。”   他苍厚手掌一推,江未眠只能无奈被推进去,而正是此刻,多宝柜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噼里啪啦摧枯拉朽地散成碎架子。   江未眠连忙回眸,伸手拉江老爷:“爹,快走!”   江老爷哼哧喘着气,满脸都是烧红,费劲儿往洞里爬。   也正是此刻,暗道大门被撞开了。   灰土纷飞间,江未眠看见了几个青黑色影子,在朦胧月光里,沾染着可怖血色,歪歪倒倒向江老爷靠近。   “爹!”江未眠伸手去拉江老爷,未料江老爷青筋满面,将她手往暗道里一塞,便要关上暗道阀门。   系统从未见过江未眠这样不稳定,她满眼恓惶:“爹,你干什么?”   她奋力推开那即将合拢的暗道阀门:“爹,让我出去!”   江老爷面皮都在颤:“快走!”   江未眠明白了,她脸色迅速苍白下去:“爹,爹,让我出去!”   她素来是个体弱多病的,如今这样僵持,也逐渐脱力,满脸的虚汗。   只听江老爷一声痛苦惨叫,江未眠透过缝隙看到了,那行动迟缓的人,正是已经被咬死的老管家,他如今双眼失去聚焦,死死合拢口齿,咬在江老爷的右臂上。   江未眠呆了一瞬,随后拿个地道里的石头,猛然砸在阀门上,同时,她尖叫一声。   江老爷心胆俱裂:“眠眠,你怎么了?”   江未眠在地道里打滚:“爹,爹,救我!地道里,地道里有……”   江老爷心跳都空了半秒,狠命甩开已经不似人形的老管家,拉开阀门:“眠眠!”   江未眠看准时机,当机立断缩起肩膀,从暗道里滚了出来。   江老爷见自己女儿熊猫似的抱团滚出来,吓得连忙去兜,江未眠却毫不停歇地滚到了那几个人形面前。   江老爷心跳骤停:“眠眠!!”   一声炸响。   江老爷这壮汉子喉咙都哑了,连忙上前去翻,耳朵里俨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手指乱颤,嘴唇无意识抖。   正当他觉得天都要塌了时,烟尘飞滚中,冒出个小脑袋,灰头土脸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可不是他的乖女儿?   江未眠眼见着江老爷热泪盈眶,揽着江老爷的肩膀道:“爹,你不必担心我。”   她俏皮眨眨眼:“你看,我都可以保护你了。”   “鬼精灵。”江老爷鼻子一酸,看上去老了十岁。   他发间依稀有银丝在夜风中飘舞。   江未眠这才将这些天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爹,这下你放心了吧?”   江老爷愣了一瞬,竟是感慨万般地擦了擦眼睛,半哭不笑:“你这丫头啊。”   丫头长大了,看出来了这几日他对于放她出远门的忧虑,在宽他的心呢。   江未眠松口气,托着江老爷肩膀:“爹,月姐姐在我身上放了保护符呢,你看,还有这么多人保护我呢——你跟着我一起,也不用怕被那些邪物攻击了。”   江老爷脚步还有些虚浮,江未眠忙搀着他到了门前。   江未眠抬眼便看见浩渺夜空下少年漂浮的衣摆。   他身姿如钢刃一般破开黑暗,江未眠感受到他们无意中的对视。郁宿舟的神色在月辉下看不真切,他只是默然而决绝地转身。   若说之前江未眠还不确定外头安全与否,如今便是已经有八成把握了。   外头,绝对比她想象中更可怕。   不然小变态不会留在江府受她手镯控制的钳制。   而慕寒和月秋崖还没回府。   江未眠眯起眼睛,望着天幕下的阴云,看到了少年的孤影,恰在阁楼最高层。   她脑海中光影掠过:“爹,咱们上去。”   江老爷没明白:“上去?”   江未眠笑得孤注一掷:“上郁宿舟那里去。”   她目光间光芒烁烁,竟显现出几分陌生的匪气和英气。   江老爷这才看见郁宿舟的背影,他有些犹豫:“眠眠,咱们家的藏书楼,没有暗道,倘若……”   江未眠手指一旋,自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圆溜溜的笑眼里都是自信:“爹爹,你就相信我吧。”   带着烟火气的浮云款款而来,优哉游哉,如同眼中无物的天真孩童,映照着底下的惨烈杀戮。   月秋崖自然听见了,她眼神一恍惚,险些被魔化的阴魅给吞进肚腹。   有孩童的哭泣,妇女的尖叫,还有老人带着咳嗽的纷乱脚步。   月秋崖心头浮躁。   这些东西越来越多了。   此时,底下传来孩童呼唤的声音,他满脸泪痕,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儿,小婴儿也在呀呀啼哭。   月秋崖呼吸一促。   有咆哮的黑影自巷子中走出,是个已经被咬烂了双眼的人,他满脸肉已经松弛下来,甚至腐朽处软肉片片掉落,露出破腮里尖利的牙齿。   他青色的舌头卷动着“噗噜噗噜”发出声音,长而厚的指甲尖锐如弯刀,在空中胡乱抓瞎。   孩童浑然不觉,依旧在地上大哭不止。   月秋崖呼喊:“孩子,孩子,快走!”   那东西因为没有眼睛,所以移动缓慢,还来得及。   未料那孩子抹了把眼泪,看到那东西,全然吓呆。   那东西的手指已经抓到了孩子鼻尖前,孩子傻呆呆不知挪动。   月秋崖眉狠狠一拧。   只能这样了。   她以指甲割开自己的手腕,一道血线自她雪白手腕蜿蜒而下。   孩子身体一轻,被个阴冷东西捞在怀里,他流着鼻涕,呆若木鸡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倘若天空中漂浮的月白色衣裳的,方才叫他快逃的女人如同每日举头渴望的明月,神祇,那么面前这个,就是月亮的背面,带着浑身一股阴邪之气。   明明是同一张脸,偏生全然不同的妩媚风情。   这女子一身的赤金色纹路,银色长发如海浪翻卷,蜜色肌肤流淌着金色光辉,她一双妙目润泽,竟是金黄琥珀色。   月秋崖闭上眼睛。   那女子救了孩子,笑容残忍如蛇,手指一握,那东西便爆体而亡。   “小姑娘,你看我说得对吧?”那女子妖娆妩媚地飞身到月秋崖身侧,“你会需要我的。”   “你还不考虑一下,将你身体的支配权给我一半吗?”那女子声线柔媚,一双曼妙手臂随意搭在月秋崖肩头,“我会帮你报仇哦。”   月秋崖声音冷肃:“不可能。”   “真是狠心呢。”那女子叹息一声,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当即化作虚空一道流光,金粉簌簌,消失不见。   月秋崖这才捧胸吐出一口血。   又是那个声音,欢快的:“真的不用我帮帮你吗,月秋崖?”   月秋崖手中符纸利落一扬,眉目中戾气显而易见:“不用。”   那声音才消失。   远处观望的白衣女子笑笑:“原来如此。”她周围飞起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原是个笑容憨厚的说唱小俑人。   它飞舞着,兴奋极了:“白菩提,白菩提……”最后竟是手舞足蹈起来。   白菩提并没有被他逗笑,带着迷惑神情微微蹙眉看它。   那说唱俑人面带笑意不减,石头一样乱飞。   “白菩提呀,你说你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呀。”   “你看,有身藏大妖,却厌恶妖邪,与妖不共戴天的捉妖人,有身负干骨,天生邪物的奴隶少年,有照妖镜和家族使命驱使下负重前行的世家公子……还有个能够破开命数的命盘混乱的少女。”   “白菩提,你觉不觉得,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白菩提不在意:“所有人都破不开命数。那个女孩,也会在应该死去的时刻死去。”   她喃喃道:“命数,天理……无人可以超越。”   “这不正是你所践踏的东西吗?”俑人笑得欢畅厚实,“判官?”   白菩提手下一顿。   “倘若你遵循天理命数,又是为什么来到人间呢?”   白菩提绵长叹息一声:“俑人,你的话,太多了。”   俑人乐呵呵:“你看,我身上才是有着无数的故事,可你偏生不爱听我讲话。”   白菩提笑了笑,手指一抬,在空中一点生出涟漪,一道红色大门化开,她抬步进去,俑人也在空中旋转一圈,跟了进去。   “我以为你要去救她呢。”俑人欢快飞舞。   白菩提眼底笑意沉沉:“你忘了,我在人间,如今还是在长安,等待她来帮助的志异先生,白菩提。”   “那你准备怎么救?”   江未眠俯下身,从藏书阁门口一路播种,爆破符蜿蜒,一张张向上,每一级台阶上都有一张。   江老爷提心吊胆地问她:“眠眠,咱们是用火折子将它点燃吗?”   江未眠摇摇头:“火折子另有用处。”   “这些爆破符一旦被邪物踩上,就会自动爆破的,爹爹不用担心。”   江未眠在第一楼铺好了爆破符,便牵着江老爷往楼上走。   江老爷感慨万千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头复杂。   江未眠让江老爷在第三层等她,爬上了观星台。   观星台上,郁宿舟回眸,微微一挑眉。   江未眠笑得很甜:“你也在啊。”   郁宿舟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垂眸。今夜的祸乱,恰好遮掩了暗巷里老杨那边的痕迹。   而且今夜,也许会是最好的逃离之机。   可能他不需要跟随月秋崖了——他目光望着遥远的天际。月秋崖是否能活下来还说不定呢。   而且可能,他根本,就不用考虑月秋崖设定下来的保护符。   多一点,再多一点食尸鬼。   他目光冷而淡地掠过江未眠的面颊。   也许,就可以杀死她。   要冒险一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要冒险一次吗?(犹豫)   眠眠:我准备好了。(坚定利落)   娇娇/眠眠:搞她/他!   推基友文《穿成十八线绿茶》爽文   沈淼因公殉职,再醒来时已经成了十八线同名艺人。   她有一群忠实的黑粉,黑粉每日三问:沈淼今天茶言茶语了吗?沈淼今天嘤嘤嘤了吗?沈淼什么时候退圈?   谁知道她因拍戏摔了脑子以后性情大变,不仅没退圈,还功成名就当上了新晋影后。   拍戏时,某导演骂沈淼浪费时间,“你不行就让替身上!”   沈淼腾空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空踢,一套动作一遍过:“谁说不行?”   顶流男演员疑似被沈淼强行组cp,女粉们对她厌恶至极:“能不能离哥哥远一点?你提鞋都不配!”   沈淼还没说什么,没多久顶流就发声澄清:“沈淼很优秀,能和她成为朋友我很荣幸@沈淼。”   同时坐拥百万粉丝的星语娱乐太子爷发出官宣微博:“我和你@沈淼”   配图是一本尚未出版的新书。那本书,俨然是最神秘的神坛作家的新作,唯一一本关于爱情的。   再后来,全网真香。   这么率真霸气的爱豆,宠着不香吗?   曾经的黑粉:求求你再多看我们一眼,我们对你是真爱。   又名《穿越后我在娱乐圈当警花》   感谢在2020-09-1617:17:03~2020-09-1718: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光清浅3个;星星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江未眠却未理睬他若有所思神情,俯身自观星台底下扒拉翻找。   满脸烟尘,不住咳嗽,总算惊喜道:“找到了。”   是个小木箱子。   纹路繁复,木质细腻,走线流畅上等,描绘着莹蓝色海浪,以及金钩银月,繁星烁烁。   江未眠手指推开复杂关窍,哒的一声,精巧锁扣便掀开一道缝隙,露出里头闪烁冷光的东西。   那东西肢体勾连,就算上头镶嵌的各色红宝石蒙上灰尘,亦可见其价值不菲。   郁宿舟默了片刻,道:“这是什么?”   江未眠扬起个笑脸,毫不避讳地以裙摆擦拭那上头的镜片:“你以为,这里为什么叫观星台?”   郁宿舟怔了怔。   下一秒,江未眠已经对上那长筒型东西的尾部,那镜片端便对准了郁宿舟。   镜片另一端的少年漂亮的猫儿眼里明显的茫然取悦了江未眠,她蹲在地上,撤开观星镜片。   郁宿舟对上她一只被灰尘印上黑色纹路的眼睛,她依旧蹲在地上对他笑:“这是月世伯当年送给我的礼物。”   “据说是他亲手打磨,施以符咒的镜片,可以遥望半个益州呢。”她眨巴眼睛,“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这上面,单凭凡胎,看得见益州所有情况。”   郁宿舟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妙的东西。少年抿唇不语,目光落在下方庭院内。   能逃的自然已经逃走躲起来,剩下的不是即将变成怪物的死尸,就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他眼神微妙闪烁一下。   阁楼上俯瞰江府,唯一整洁如初的地方,就是江老爷修建来为江未眠祈福的佛堂。   郁宿舟不相信有神灵庇佑这种话——倘若真有,江府无辜众人乃至世间受苦受难之辈,大抵早有神助,脱离苦海了。   那一处,唯一与别处的区别……   少年顺着雕梁画栋,镌绘游龙莲叶的柱子望去。   金身菩萨慈眉善目,眉眼低垂,掌心托着一盏硕大油灯。   灯呈现莲瓣状,光辉莹莹,俱被菩萨拢进了烟纱衣袖,又朦胧发散,盛满整个佛堂。   别处也有光,但是没有这样的明火。   江未眠一看郁宿舟眼神所望方向,便知晓了他也明白了,这怪物似乎怕火。   她费力安装好镜片支架,吹灰擦拭,将这类似于望远镜的东西搭在了雕金砌玉的台子上。   她迅速调换方向,调试远近。   这东西虽然类似于后世的望远镜,但镜片却是普通镜片——除了是水晶制作之外,与棱镜并无区别,纯属倚靠旧年符咒之力罢了。   不过术法确实也比肉眼好用。   很快,江未眠就找到了月秋崖的身影。   飘飘瑟瑟如一片雪花,衣袖翩翩然,红伞撑开,面对一团似乎是乌云,又似乎是泥泞浓雾的东西。   随后,她轻声:“咦?”   夜空中,是个漂浮的赤金色人影。   那东西一看就是妖邪之物,江未眠见她向月秋崖而去。   月秋崖纹丝不动。那东西伏在月秋崖肩头,似乎在对她耳语。   江未眠错愕想到,难道月秋崖,是被蛊惑了?   她正准备将镜头再拉近一点,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银发,随后金粉簌簌飞舞,那东西便消失了。   而月秋崖依旧在与阴魅抗衡。   江未眠心中浮现出一丝古怪感觉。月姐姐不会被妖怪夺舍了吧?但是等她再度望去,又发觉一切正常。月秋崖身形不变,手指结印,符咒飞舞。   妖怪的话,怎么会用月姐姐的符纸?   江未眠静了静心神。是不是假扮,等到再度和慕寒重逢便知道了。慕寒义眼是照妖镜碎片,任何妖怪在其面前都无所遁形。   不过现在见月秋崖也是无暇分神,她只能再调转方向,寻找慕寒。   郁宿舟见她满脸严肃,四处搜寻,自衣袖中抽出张符纸。   少年以血画符,那明黄色符纸带着淋漓鲜血落叶回旋飘摇般落地……落到了藏书阁外的小径上。   一接触到地面,那符纸迅速涅化,气泡般涨大,滴溜溜一双小黑眼睛一转,化为个滑稽的小纸片人形。   那小小人形行走之间颇为不便,似乎须臾便会被夜风卷走,但是它依旧迅速地执行了郁宿舟的命令。郁宿舟捻捻指尖的鲜血,收回了目光。   江未眠调转镜面,总算看到了遥远的慕寒,果然,慕寒手里还提溜着个娇娇小小的李明敏。江未眠正准备看清楚方位,慕寒身形一动如惊鸿,便飘然远逝了。   江未眠咬牙切齿。   不至于吧?   但她也不觉得意外,原本对于这望远镜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毕竟都是陈年的旧物,当年还因为月家招惹大妖灭门之事被江老爷吩咐放在了此处,符纸上还有些灵力只能说明月秋崖父亲在符术上确实造诣深厚。   她合掌于心中默念多谢世伯,便站起身,拍拍郁宿舟肩头。   郁宿舟回眸便看见她霍然明显而不自知的两只熊猫眼,少年漫不经心道:“阿眠,你这样很丑。”   江未眠以为他是说面颊上的灰尘,毫不避讳地以衣袖擦拭一下,抬起头,满额头亮晶晶细细的汗粒子还在闪闪发光:“郁宿舟,你还记得,当年我让你放在藏书阁仓库里的焰火吗?”   少年琉璃般的眼珠挪开,总算正视了她的脸:“你想做什么?”   江未眠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泥土,道:“你帮我把焰火找出来吧。”   郁宿舟勾起唇笑了笑:“没钥匙。”   江未眠甜蜜蜜地给笑回去:“没关系。”   “你会符术,”江未眠拉住他衣袖,像世间所有最无害的少女一般,“你有办法打开吧?”   郁宿舟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笑。   他俯下身,江未眠听见他清浅的呼吸。   “我,拒绝。”   江未眠看见那一双冷冷的笑眼,;离她越来越远,那方寸之间的温度迅速被夜风吹散。   江未眠并不觉得意外,她只是轻松地笑了笑,道:“我是给你合作的机会哦。你不要,就算了。”   江未眠心中那最后一丝愧疚圆满消失。   她翻身下了观星台,落在了江老爷身边。   江老爷看得心惊肉跳:“乖宝贝,你小心点。”   江未眠在江老爷怀里埋了一会儿,抬起头甜甜地笑:“爹,如果有一天,我一不小心炸了房子怎么办?”   江老爷不明所以:“什么炸房子?”   江未眠撒娇:“爹,你说嘛,你会不会打我?”   江老爷失笑:“怎么会。爹什么时候打过你。”   “但是爹骂过我。”江未眠委屈道,“小时候我生病不想去学堂,从学堂里偷偷跑出来,你骂我。”   江老爷手足无措:“这……”   “但是我现在长大了,不会让爹担心了,所以爹现在不会打我,骂我了。”江未眠满意地点点头,声音软软,“爹,你最好了。您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乖宝儿。”江老爷的胸怀都被父爱填满,他笑了笑,声音都是酸带哽咽。   又想起之后的离别,和如今生死之间的情况,他叹息一声:“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爹的女儿。”   “所以我做什么,爹都会支持我?”江未眠眼含泪水。   终于,江老爷擦了擦眼角的泪:“是,无论怎么样,你都是爹的女儿。”   江未眠感动了一会儿,随后道:“那爹,你帮我一个忙吧。”   江老爷:“?”   江未眠战术后撤一步,笑得甜甜又软软,恰似江府厨子做的招牌小糖糕,她歪歪脑袋,无辜道:“我在藏书阁放了点东西。”   “我没有藏书阁仓库的钥匙,所以拿不出来。”她眼见着江老爷的神色不定,急忙补充,“也不是什么危险东西!很好看!还有用!”   江老爷严肃道:“眠眠,你还记得爹说过什么吧?”   江未眠吐了吐舌头:“记得,不要在藏书阁乱放东西嘛。”   她无辜眨眼:“可是除了藏书阁,没有别的地方更适合用来存放这个了呀。”   江老爷:“是什么东西?”   “救命用的。”江未眠认真且严肃地回答道。   江老爷叹口气:“可是爹也没带钥匙……”   江未眠眼睛亮了,江老爷顿时心中有一丝不妙预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见江未眠道:“没有锁,我可以撬开呀。”   江老爷皱了皱眉头:“撬开?”   江未眠圆溜溜眼睛天真无邪望着江老爷,顺手从发髻上拔下来个细钗子,手指做了个旋转拈花状。   江老爷神色一变,江未眠即刻道:“爹!你说了你不会骂我!”   江老爷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振了振衣袖:“你这是上哪里学的?!”   江未眠耸肩,嘴上不说,目光却望向外头的少年。这意思不言而喻。   江老爷忍了。   半盏茶后,江老爷强压着怒气,望着从藏书阁仓库书堆里抱出来的焰火。   偏生江未眠还乐呵呵:“爹,你说了你不会生气的。”   江老爷只觉得自己要被气过去升天了:“你来藏书阁,就是为了这东西?谁告诉你,藏书阁里能放这东西的?”   江未眠机警直起身子,手指遥指外头,振振有词:“郁宿舟!”   少年在夜风里打了个喷嚏。   他望着那群朝着藏书阁而来的怪物,和怪物前引路的小纸片人。   等到那些怪物全部在藏书阁聚拢——他便前去佛堂。   江未眠脊背上忽然起了一层细密鸡皮疙瘩,她晃晃脑袋,直觉郁宿舟要搞事情了。   她抱着焰火竹筒晃晃悠悠,危如累卵地爬上观星台。   少年垂眸望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随即,她掌心一缕光芒擦亮,照耀她眉眼。   她将焰火送到藏书阁外沿,因为脱力,手有些颤地点燃了那根引线。   “噗嗤”一声,一抹光晕承载着爆裂开的碎花,在夜空中四散陨落。   郁宿舟瞳孔一缩。   慕寒在远处,看到了这一抹光。   他很快找到了光照的来源。观星台高,显眼。他迅速向着江府而去。   江未眠满意叉腰。   山不来就我,我就显眼一点。   谁让我家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子傲娇叉腰。   娇娇独自离开的剧本破产   一切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眠眠子有钱买高楼盘哈哈哈哈哈周末两天双更或者三更,回报三百营养液。 第34章   凉风习习,吹拂人面发寒。   李明敏跟随慕寒出了刺史府,她抬眸望向方才月秋崖所在的方向,发觉那边黑云压城,来势汹汹,便问道:“慕公子,月大家那边可支撑得了?”   慕寒见她眸中显而易见满是忧虑,含笑答:“殿下不必担忧。”   “秋崖灵力深厚,必不被摧。”   李明敏听他这话里有音,惊异道:“你竟不打算去帮她?”   慕寒垂眸,冠带飞舞,面如冠玉,容色泰然道:“我们先去清剿街道上的怪物,不然满城百姓皆有危难。”   “离日出还有多久呢?”李明敏歪脑袋,遥望四面雾霭沉沉。   “一个时辰。”   话音未落,慕寒肩头唐刀出银光,一抹横窄线条便裹挟着首级坠落,李明敏看得头皮发麻:“慕公子,你以往是做什么的?也是捉妖人吗?”   慕寒怔了怔,温文尔雅道:“不是。”   他手中唐刀上那锲的“天”字,让李明敏觉得眼熟,却不知从何处见过。   李明敏正想再追问,慕寒神色一凛,再度身动,他声音温和有礼,不卑不亢:“请殿下闭上眼睛吧。”   李明敏眼前飘过一片腐烂血肉,迅速听从了他的话。   二人行走至一处暗巷。   暗巷幽深,黑不见底。李明敏拽了拽慕寒的衣袖:“慕公子,怎么在这里停下了?”   慕寒蹙了蹙眉,俯身,在墙角下看到了一抹余烬。   他声音低沉:“有人在这里用过‘缚梦咒’。”   “那是什么?”李明敏好奇反问。   “邪术。”慕寒言简意赅,擦了个火折子照明。果然,暗巷里躺着个明显已经被怪物撕咬过的尸体。   他面带惊恐,身体僵直,似乎是死不瞑目。   慕寒手中的火照亮了他七零八落,扭曲变形的眉眼,慕寒怔了怔:“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目光落在这人被血液浸透的下裤。   那一处血色浓郁,深到恶臭。   他温言提醒李明敏:“殿下,闭眼。”李明敏听话地转过身。   慕寒见她转身,回过头来,神色不变,掀开了衣摆。   是个截面,连根切断。   是谁下手如此狠辣?   慕寒放下衣摆,仔细回忆自己可曾见过这个人,却听见李明敏一声惊叫:“你是谁?”   慕寒迅速回转过身,奈何已来不及,喉头被刀锋欺上,他眯了眯眼睛,看清了黑色长袍下一张熟悉的面庞。   他笑了笑,了然的:“果然是你。”   焰火升空,彩光流转。   江未眠抬眸看郁宿舟,无赖般笑笑:“你看,这下,我们都能得救了。”   “慕大哥看见我们了,他很快就会赶来的。”   郁宿舟眼中情绪沉沉:“你在威胁我。”   江未眠无辜摊手微笑:“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不想慕大哥来救我们吗?”   “还是说你又要用邪术?”   她眼睛一闪一闪,如掉落尘埃的星子:“那样很伤害身体的,我不希望你用。”   她无辜神色也许可以迷惑任何人,但是却不能迷惑他——他自幼便已经见惯了她所有甜言蜜语,糖衣炮弹。   江未眠见他神色冷静严酷,又道:“我喜欢你,不会让你去冒险。”   她话音又是一转:“不过,你不希望慕大哥来吗?”   她作惊恐状:“难道你还想杀我?”   “为什么?”她又作痛心疾首受伤状。   郁宿舟面无表情挪开眼神,江未眠逗弄够了他,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郁宿舟招架不住她这样做作演戏,他只能漠然不看她。   小时候的郁宿舟,拿她没有办法。   听见“小时候”三个字,少年神色不变,眼底却隐约有不悦之色。   江未眠自下而上,看得一清二楚,她拽着他手,晃了晃:“别生气嘛,你以前可不会对我这么小气的……”   这句话仿佛踩到郁宿舟的禁区,他眸中风云诡谲,迅速甩开了江未眠的手,江未眠又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孩童般浓烈鲜明的情绪。   她心思百转,他到底是在怨怼什么?   不明白缘由,但是她开始庆幸——幸而她遇到的是小变态,总归年纪小,好哄好骗些,若是遇到以后长成人的大变态,那可比这不好对付多了。   忽然,自楼下传来一声爆破之声。   江未眠神色一变,忙对底下的江老爷喊:“爹,快上来!”   江老爷自然也发觉了不对劲,迅速顺着梯/子往观星台上爬。   江未眠将身子从台下探出,伸手去拉江老爷。   爆破之声层出不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纵是做好了准备的江未眠,也未曾料想到会有这么多怪物。   她神色肃然,半点不见方才的笑影子。   脚步声,咆哮声还未终止,且越来越近。光影交错,有歪歪斜斜的,不断靠近的,有在墙体上攀爬,刮擦的,还有咀嚼磨碎坚硬骨质的裂响。   江老爷向上爬。   江未眠伸手拉。   父女俩脊背上俱是冷汗。   怪物们进入了最高层。与此同时,江老爷身体一坠,险些将江未眠的手拉脱臼。   少女面上的汗珠滚落在鬓角,后槽牙咬紧,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声音沉闷压抑:“爹,你闪开点。”   江老爷见她神色毅然,语声斩钉截铁,竟不自觉信服,身体比大脑快一步接收信息挪开。   一张符纸自袖中滑出,落地一声炸响。   江未眠以爆破符炸了一小批怪物,随后用尽全力将江老爷一拉,一个倒仰,江老爷终于上了台子,江未眠才直起身,便见一只怪物也灵巧地爬了上来,甚至伸手拽住了江老爷的袍角。   少女反应迅速,手下灵动,狠劲儿十足。   纤细十指间夹着的细小刀片一记刮擦,生生划断了那怪物的指头。   那怪物惨叫一声,绿色黏液自口中喷薄而出,溅了少女一脸。   江未眠闭上眼睛,脚向下迅猛一蹬。   那东西便连带着后来爬梯的怪物一同咕噜噜滚了下去。   少女冷静用衣袖擦拭干净面上的黏液,江老爷惊魂未定:“眠眠,这东西不会有毒吧?乖宝儿,你的脸疼不疼?”   江老爷心痛:“都怪爹没用……”   江未眠及时制止了他继续发挥,一脚蹬上了上观星台的天窗,正准备把T子也给踢下去,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梯/子上端。正在爬梯/子的怪物也是一抖,没有知觉的涣散瞳孔望着她,江未眠笑了笑,随后开始摇梯/子。   那怪物尖叫一声,滚落在地,竟生生摔断了脖子。   江未眠梨涡加深,以天窗为孔洞,将梯/子作棍,开始搅拌。   底下咆哮惨叫一片。翻搅了一阵,江未眠往下一看,见一片七零八落,开始一点点将梯/子往上抽。   随后关上天窗的窗户,在窗户上贴了张爆破符。   做好准备后,她回眸才看见郁宿舟一双墨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其中思量莫名。   江未眠耸耸肩,一把拉过他的手。   郁宿舟:?   少女发丝凌乱,带着笑意:“走,上去。”   随后将梯/子一搭,“啪”一声,梯/子前端落在了装饰用的楼阁尖端上。   那尖端做了个小平台,三个人挤一挤,兴许可以挤下。   江老爷声音颤颤:“眠眠,你别管爹了,爹已经不中用了……”   江未眠皱眉,将江老爷拉过来:“爹,你先上去。”   江老爷正准备后退,就听见江未眠不容置疑道:“你不上去,我不上去。”   江老爷见她笃定,而一旁郁宿舟沉默不语,显然不会听他的,只得晃晃悠悠往上爬。   这次江老爷的速度明显快上很多,他往下看:“眠眠,快上来。”   江未眠面色不变,拽一把郁宿舟:“上去。”   少年始料未及,怔了怔,江未眠没好气踢一脚他小腿:“让你上去。”   越为他好,反而越凶。越想捉弄他,反而越乖。   少年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不用梯,子也能上去。”   江未眠愣了愣,冷哼一声:“你不早说。”   江未眠在所有的人设中精心挑选,终于找到个最佳人设。之前所有的一切行为,或好或坏,都可以用傲娇来解释。   傲娇加骄纵,她不打算去习惯他,不打算为他改变,而是让他习惯她,所以她在不断放大自己的性格特点。总有一天,他会接受在旁人身上看上去也许会让他厌恶的特点,习惯她行事的风格,习惯去接受她到自己都不会察觉的包容状态,甚至可以没有理由地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所做的一切,想做的一切,将做的一切在她身上,看起来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不对劲。   江未眠前脚才踩上梯,子,后脚爆破符就一声炸响。   她回眸便看见那只可以攀援墙壁的怪物推开了窗户。   郁宿舟脚步一转,竟然面对了那只怪物,甚至被挤到了难以到上面去的地方。   江未眠怔住:“郁宿舟,你做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被那怪物逼退,不断后挪。   如今局面看来,甚至像是为了保护她,祸水东引。   江老爷在上头看着,心情复杂。   他暗叹一声,也是个忠仆。   而江未眠才不会将郁宿舟想得那么简单,她心中始终有不妙预感。小变态若是这么好打动,愿意为她冒险,她还用攻略他吗?   江未眠犹豫片刻,爬上□□,到了江老爷身侧。   少年见她爬上去了,眼中带笑,似乎了无遗憾。江老爷心中大震,这孩子,竟然愿意为眠眠牺牲到这个地步吗?   江未眠到了房顶,却没有回应江老爷要将她拉上去的手,而是自袖中掏出了一沓符纸,送到了他手中。   江未眠匆匆道:“爹,这个东西你拿好防身,我将梯,子撤下来,那些不能攀爬的怪物就不能伤害您了。”   若是碰上会攀爬的,她和江老爷站在高处也没用。   所以她要下去。   保护好爹。   她眼神一转,落在不断被逼退的少年身上——也要搞清楚,这人究竟又要干什么。   刺史在府中焦虑踱步。   方才那被吓昏的姨娘已经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刺史,便含泪哭诉:“大人,妾身好怕。”   奈何以往最是疼爱她,摘星来哄的刺史却丝毫不觉,依旧负袖思虑。   她见情况不对,小心翼翼问刺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刺史却伸手安抚她,转身问侍候的老仆:“还有多久天亮?”   老仆颔首:“一个时辰。”   “不知百姓可否能撑到那时。”老仆叹息一声。   刺史派去查看的人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大人,烽火台上传来消息,已有怪物朝他们那里去了!”   刺史长叹一口气,听闻外头惨叫不止,满额头豆大的冷汗,不住捶胸,总算下定决心:“封锁益州!”   那姨娘听闻,惊道:“大人?”   “封锁益州城是笔不小损失啊。”姨娘抱住刺史右臂,“大人三思啊!”   刺史梗脖摇头,浑身紧绷:“我如何不知晓!”   姨娘抓着他衣袖,哀哀道:“大人,明日妾的绸缎胭脂便到了……”   刺史霍然甩开衣袖:“糊涂!”   姨娘也被唬了一跳,傻在原地:“大人……”   刺史鼻息粗重,带着显然怒意:“我是父母官!”   姨娘心中不屑,心想你提高赋税之时,难道便不是父母官了?开口却是软和:“是妾身糊涂了。”   “刺史府现今是保住了。”老仆人眼见姨娘眼中不屑神色,叹息一声开口,“慕公子方才留了道符纸,有了符纸,怪物进不来。”   刺史闭上眼睛:“确定怪物进不来?”   老仆人颔首。   刺史长叹一口气:“带兵随我出去救百姓。”   “这一城的人,总不能只由月大家,慕公子来救。”   “救了人,送到咱们府中,差府中大夫来救。”   他手一挥:“出发。”   一道镜片水纹,月秋崖闭上眼睛。   月落孤山,血色漫野。   “我窥探到了你的秘密,月大家。”阴魅桀桀怪笑,“你不如放了我,我们结盟如何?”   月秋崖眼眸紧闭,默念清心咒。   规避所有蛊惑,保持心境澄明无邪。   然而魔化的阴魅依旧没有放弃,月秋崖只感受到有无数触须在自己脑海中翻搅,勾起碎片一样可以割裂她心脏的记忆。   阴魅的耳语还在耳畔:“唔,月大家,我现在已经掌控了你所有的秘密。”   “你身上那只大妖,他们知道吗?”   这句话险些破了月秋崖的稳定无波的心境。   她面庞抽搐一下,咬紧了牙关,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我若是此刻将你记忆里的秘密全部抖落,这益州还会有人信任你是捉妖大家吗?”   “也许,他们会选择相信我?”   月秋崖手中红伞旋转一道伞骨,她闭眼,周遭树木高耸如云。   阴魅旋转如风:“月秋崖,你当真不与我合作?”   “你便是有如此自信,相信你能控制你那身体里时刻窥伺你的大妖?”   “也是。”阴魅见她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你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经历灭门之后,你现在还能使用符纸,牵连了别人之后,你还有脸再来见她。”   “若不是因为你,他们也不会死。”   “你和那天煞孤星的小子相差不离吧,这也是为什么你一再忍耐放过他的原因吧。”   “因为,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你不敢承认的自己啊。”   这一句话犹如诛心之剑,直直戳向月秋崖心窝。   天雷一声,划开夜幕。   “你在乎的人,也都会因你而死。”   许多年前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纠缠,与阴魅的声音重合。   月秋崖终于陷入了阴魅为她织造的噩梦之中。   笼子倾翻,自内里滚出个黑灰的影子。   月秋崖躲在帘子后,好奇地打量,父亲的手指落在她发间,温和道:“秋崖,你看,那就是你的使徒。”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   那是只小狐狸。   她怯怯伸手,接过了那只狐狸:“谢谢父亲!”   父亲把握着她的手:“现在父亲教你来画契约印。”   一笔一划。   一滴血低落,那符纸燃烧起来。   燃烧到了若干年后的月府。   月亮低垂,染上血色。   她茫然站在府邸中央,呆呆地呼唤:“父亲,父亲……?”   没有人,顷刻之间,府邸在记忆里化为飞灰烟尘。   那只熟悉的,给她梳头,擦脸的柔软的手,满是血痕,将她自黑暗中推出,随后被掩埋进了楼宇废墟之中。   父亲站在她面前,血色的眼眸灵力都是贪婪和吞噬的欲望。他向她伸出手,她向后坠落,无边深渊。   小狐狸在她怀中,她唯有悲鸣。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泪水落在腮边,瞳孔失焦。有没有人,能够救我?   无声的,无物的世界,无光的,无影子的空寂。   她缓缓闭上眼睛。   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对上那双圆溜溜的机灵的眼睛。   “月姐姐,快跑!”   月秋崖睁开眼睛。   阴魅没想到她能够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月秋崖手中的红伞便生出荆棘,刺破了云雾,找准了它隐没在其中的身形,符纸封喉。   女子如云松般的脊背笔直,沧浪浮沉皆不入眼眸。   叶落生根,白云苍狗。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智薄弱,一叶便可障目的女孩。   她如今,有要保护的人,披荆斩棘,披肝沥胆前进至今,不过为了此刻   护她周全。   保护苍生黎民,是她的职责。   保护她,是她的……信念。   慕寒撇开那刀刃,笑容浅淡:“果然是你们。”   那黑袍人揭开风帽,行了个礼笑了笑:“公子。”   他目光落在慕寒手中的唐刀上,带着些许玩味和意外:“公子用刀?”   李明敏发觉了,慕寒在这人面前全然放松的戒备。   她上前来,因为被长久地忽略而感到不悦,作困惑道:“慕公子,这位是?”   慕寒正欲说话,却感受到周遭的怪物又开始骚动,做个息声状。   他神色凝重:“可是秋崖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黑袍人了然望他一眼,道:“家主很好奇,它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公子,你最近似乎和她太过亲近了些?”那黑袍人声音中带着点狡黠的笑。   慕寒没有管他的调笑,只是极淡地问了一句:“城里的怪物,也是父亲的安排?”   黑袍人后撤一步,耸肩:“这可不是家主大人安排的。家主大人可不会害百姓。”   慕寒不置可否。   “你知道吧?”黑袍人叹口气,“最近龙脉不稳,星辰倒行,各地都不太平,我们本来只是来看一眼,谁知道运道不济,碰上这种情况。”   慕寒倒也没怀疑,点点头应了。   “所以,你们也在救人就好。”慕寒掸刀上血。   李明敏被忽略良久,总算找了个机会插话,不悦道:“你们眼里到底有没有本宫?”   那黑袍人带着点讶异看她,李明敏才注意到他竟是独眼:“你是个瞎子?”   “那算了,本宫也不怪你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黑袍人带着点笑意,步步靠近:“想必这就是公主殿下了?”   李明敏只觉得他步步紧逼之间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心头不禁有些发虚,但是公主的尊严骄傲不允许她在这来历不明的人面前如此,她抬起下巴,一双华光烁烁的猫儿眼带着天生的骄纵傲气:“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禁得住吓唬,笑了笑,正欲说什么,便被慕寒拽了回去。   慕寒警告他:“暮云。”   李明敏皱了下鼻子:“原来你这不懂礼数的东西叫暮云。”   慕寒无奈看他一眼:“我去救秋崖。”   暮云也不作笑话了,正色道:“公子,你不能去。“慕寒蹙眉:“为何?”   “方才说了,家主想看看,它如今成长成何种模样了。”暮云低声道。   李明敏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你竟然不让我们去救月大家,你是何居心?”   暮云似笑非笑回眸:“殿下,我只是说不让公子去救,没说不让您去救啊。”   “您要是乐意,现在也可以去。”   李明敏气急败坏:“你!”   暮云笑:“我?我怎么?”   慕寒叹口气,将二人自李明敏单方面的剑拔弩张中拉回来:“知道了。”   李明敏炸毛了:“你真不去救?你真不是男人!”   “你不去救,本宫诛你九族!”   暮云乐呵呵:“那可别。”   “殿下,你仔细看看,你面前这位慕公子手中拿着的刀,不觉得眼熟吗?”   李明敏怔了怔,打量一下,思忖片刻,开始结巴了:“这,这不是……”   慕寒手中唐刀,其上“天”字于黑暗中熠熠生辉。   “你是慕家的人?”李明敏茫然抬头。   钦天监监正,隐世慕家世袭相传。   “臣慕寒,叩见公主殿下。”男子俯身,掌心唐刀奉于李明敏面前,“救驾不利,望殿下恕罪。”   李明敏思忖了半晌,惴惴不安道:“那个,慕公子,你还是起来吧,慕家传人的跪拜,我可不敢接受……”   “但是,为什么不去救月大家呢?”李明敏百思不得其解。   暮云依旧是笑意满面:“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   “妖邪寻胎夺舍为人,数年后会祸乱江山,我们不可诛杀她,以免妖邪提前出世。”   “妖邪?”李明敏愣了片刻,“怎么可能?”   “月大家人美心善,怎么可能是妖邪?”   她仿佛听见了最滑稽的事情,然而暮云却不再含笑,而是肃然道:“殿下,她就是妖邪,只是她如今不自知罢了。”   “钦天监所为,不过监视,您不必如此激动。”   慕寒却开口了:“暮云,我跟随她数日,也觉得,兴许父亲算错了……”   “公子。”暮云却打断了他,“您忘了,夫人是如何死的吗?”   “为了守护如今太平天下,夫人甘愿殉道而死。”   “难道您要因为月秋崖这可能不是妖邪的渺小几率,让夫人,家主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半晌后,慕寒自黑暗中倦倦抬起眸子,有几分失神,道:“知道了。”   暮云消失在夜色中。   李明敏拉一下慕寒的衣袖,几分不安渲染上她昔日无忧无虑的眉眼:“慕公子?”   慕寒回过神,揽着李明敏,跃上高墙,再度是那样温柔多情面容:“请殿下看在陛下的吩咐上,为我保密。”   李明敏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最后吞了口口水,问他:“月大家,会死吗?”   慕寒眼睫低垂,竟看上去有些许悲凉,他低声道:“不知道。”   他满眼茫然,望着那阴云密布的方向。   此刻,一声焰火爆鸣,夜空散下无数金红色星子。   慕寒抬眼,便望见了焰火的方向。   远处的江府,藏书阁,他眼前浮现起了那机灵的一双眼,心中有了些慰藉。   他心中的无力被那救人的可能性取代,向江府而去。   郁宿舟被步步逼退。   他向后估测了一下阁楼的高度。   按照他身体的强度来说,摔下去不会死,但是会受伤。   不过这是如今最好的脱身方法了。   眼看着窗户下逐渐聚集更多的怪物,形成个高高的人墙,攀援上窗口。   他并不打算陪这对父女在这里等死。   郁宿舟向后一踩。   少年在焰火中下坠,黑色的衣角仿佛要被烈火灼烧成灰。   江未眠向前一个箭步,撞开了那妖物,一串爆破符金花似的炸开。   那怪物也坠落下去。   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郁宿舟的手。   郁宿舟愕然抬起头,对上焰火四射下江未眠的脸。   江未眠咬牙笑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郁宿舟眼神恍惚一瞬,想起那水中一朵红色裙踞,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忽然,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足踝。   他向下一望,脸色难看起来。   是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擅长攀援,竟然要以他为梯爬上去。偏生他现在身体在空中,一只手被江未眠握着,竟不能施展开。   下一瞬,一串火树银花似的光华便坠落下来。   郁宿舟唯一的想法就是,救我的方法千千万,为何一定要用这个?!   那一串来势汹汹的爆破符炸下了怪物,也险些把郁宿舟给炸下楼。   江未眠隐忍住笑容,作忧心忡忡状:“快抓紧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系统:“……宿主,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向后一踩。   娇娇:啊,这自由的味道。(陶醉)   忽然被眠眠扯住命运的后脖颈。   娇娇:咦?!qaq(手脚在空中扑腾)   感谢在2020-09-1820:21:17~2020-09-1916: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一只手,紧紧包裹着另一只手。   江未眠竭力将郁宿舟向上拉,她掌心全是汗,方才因为拉江老爷而快要脱臼的手臂又开始疼痛。   “宿主,坚持住啊,”系统心急如焚,“慕寒快来了,关键人物不能死啊!”   江未眠近乎抽搐般笑了笑:“知道。”   “你说,他若是死了,会不会有另一种出路?”   看着她坦荡朗然的神色,系统悚然一惊:“宿主,你别做傻事啊!”   “知道,”江未眠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   “这个高度,摔不死他。”她眼中映照火光,朦胧如画。   系统:所以高度够,您就会撒手是吗?!   此时江未眠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一阵木料破碎倾塌之声,右臂便传来一阵疼痛。   一块不算小的木块砸在了她即将脱臼的右臂上,顿时她面颊一白,生理泪水便溢出眼眶。   又爬进来一只。   江未眠忍住疼痛,回头去看。   江老爷心急如焚,当机立断学习自己女儿的手法,抓起木梯、子上端,狠命往那怪物身上一戳,将那怪物挑起,又刺刀似的一捅。   那怪物在地上打了个滚,喘息咆哮。   江老爷本一惊松了口气,奈何那怪物生命力强大,如此竟然被激怒了,爆发直冲着江老爷而去。   江未眠眼看着那怪物以四肢攀援而去,咬咬牙,手中的小刀片和爆破符便一同飞了出去,“噗嗤”一声,绿色浓稠的血浆便飞溅了她一身。   那怪物被转移了注意力,鼻端哼鸣一声,向江未眠扑了过来。   江未眠丝毫不惧,瞪视那怪物,袖中的小短刀滑出,浑身肌肉绷紧。   又是穿刺□□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绿色鲜血覆了她满目,只露出一双冷得可怖的眼睛。   系统都结巴了:“宿,宿主?”   江未眠虎口被震豁了一道口子,而她只是以衣裙迅速拭去皮肤上的绿色黏液,以免里头有什么腐蚀性东西。   此时,又是两只怪物爬出了窗口。接下来便是如潮水般涌入的怪物,它们冰冷贪婪如毒蛇的眼瞳都迅速锁定了地上那个浑身黏液的女孩。   系统不忍,切断了画面。   一只怪物扑上来,两只怪物扑上来……   一切如郁宿舟所愿。   少年冷澈的眼眸中没有动容,只有困惑。   为什么?   她为何还不松手?   这样下去,月秋崖给她的保护符也会被这群疯狂的怪物给摧毁的。   而且现在,月秋崖还在和阴魅对战,本就处于衰弱状态。   他垂下眼睫。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他手指一点点挣脱开她的束缚,来自她的援救。   “抓紧。”少女清亮的声音。   郁宿舟抬起头,一双明媚的猫儿眼望她,声音很冷:“松手。”   江未眠怔了怔:“你疯了?”   她斩钉截铁:“我不会松手的。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年不为所动,冷笑道:“江未眠。”   他指尖滑出刀刃,寒光烁烁,映照他眉眼中披露而出的霜雪。一束红色焰火升空,烈火赤瞳。   细细刀刃,划开少女指尖皮肤。   “松手。”他再次重复,眸光寒星一般让人心凉胆颤,“我不介意今晚就杀了你。”   江未眠的右手腕就在眼前。   雪白的手腕,只要割破——便是脱离金碧枷锁,无垠天地的自由。   江未眠却突兀地笑了一声,她面容全然陌生,柔软而魔魅。   “郁宿舟,你想走?”   “好啊,”少女笑颜竟比他更似修罗鬼刹,带着夜中罂,粟的全然裸,露的浓烈招摇的毒,“你卸了你这条胳膊,就可以走。”   这才是她。   “你是我的人。”少女乌发柔软,垂在他指尖,她手指间淋漓的血一路蜿蜒至他玄铁腕甲内。   她低声道,笑眼弯弯如月牙:“我喜欢你。”   “我不会放你走。”   她声音依旧是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甚至像是撒娇。   “卸了?”   “你来?还是我来?”   郁宿舟望着她濒临破碎的保护符,毫不犹豫刻下一刀。   江未眠亦未曾放过他,短刀一道印记互赠一双伤痕。   郁宿舟眼瞳深深:“放手。”   随后刀刃贴在她另一手指上。   雪白的腕,淋漓的血,江未眠最受不了痛,但她只是蹙了蹙眉。   赢了。   今夜他不杀她,日后再也不会动杀机。   不过这些伤口,日后要数百倍奉还。   江未眠肩头的保护符破开了,尖利牙齿穿透了肌肤:“唔……”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衣裙。   她也不管会不会炸到自己,保命要紧,反正不救郁宿舟,她也还是要下来打怪保护父亲。   数十张爆破符翩翩飞扬,随后落叶般姿态落在了怪物们身上。   惨叫,暴吼,江未眠的耳膜都快被震破。   她双眼前都是朦胧模糊的画面。   终于力竭,她身子一歪,手指松开。   少年的身体落叶般下坠,随后惊鸿点水般一动。   草地蓬松,但他还是未能避免受伤,横斜树枝插过他右肩,少年眉头一皱,翻身起来。   而后高楼上头,又坠落下来个身影。   郁宿舟瞳孔一缩,接住了她。纵是他飞至半空,但冲击力太强,二人又滚落了下去。   少女虚弱地抬眼,对他笑了笑,依旧是那样骄傲的,张扬的,像只赢了赌约的恶劣的猫。   她柔软身体和树干一撞,她嘤咛一声,脸色发青,郁宿舟脸色更差,衣袍一裹,将她裹进了怀里。   江未眠在他胸膛前,一双光华璨璨的眼睛全然没有方才虚弱之态。她勾起个笑。   “系统,我赢了。”   少年脊背着地,二次伤害,一道血线自口角流出。   而他丝毫不敢缓口气,抱着怀中的少女便向着佛堂前进。   未料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衣角,无力地扯了扯,他垂眸,才看见她蝶翼般的眼睫一闪:“还有我爹。”   少年容色间怒意更甚:“不可能。”   没想到少女咳嗽一声,竟自口中咕噜出半点血沫。   郁宿舟脸黑了黑,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没有回头。   没想到那只染着鲜血的冰凉的手,抚上他脸颊,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固执的,骄横的:“你敢不听我的?”   “我要……要抽你!”吐字不成句,血沫“哇啦哇啦”往外涌。   郁宿舟冷笑一声。   “你非得让我求你吗?”江未眠胸前起伏,仿佛真的是被气急了。   郁宿舟面不改色向前走,鬼使神差地应声:“嗯。”   下一秒,怀里的少女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   她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解恨的笑,因为咬着他肩膀而模模糊糊:“内伤独美(你想得美!)。”   郁宿舟正准备扔下她,却对上她肩头的血色,还有眼底的倔强,竟是连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全然包在眼眶里,死死瞪着她。   真是死也不投降?   江未眠嘴角还有不断冒出血沫,随后开始表演急火攻心猛烈抽搐。   郁宿舟面沉如水。   不去救,兔子就变成兔子尸体了。江未眠不抽搐了,这下总算安稳地“晕”过去了。   “宿主,你流血了?”系统惊慌失措。   “吃糖糕上火,最近牙龈出血。”江未眠趁着郁宿舟不注意,往他衣襟上擦嘴角的血沫子。   系统:……   随后江未眠又往他怀里默不作声地一靠,找了个舒服位置蹭了下,闭上眼睛。   “宿主,你这样不怕他杀了你?”系统惊慌失措,“快把你的脑袋从大魔王的肩膀上拿开啊!那里插了一根树枝,你没看见?这样他伤势会更重的!”   江未眠但笑不语。   少年感受到肩头的痛感,只是垂眸看她一眼。   江未眠作含笑九泉状。   江未眠在脑海中叹口气:“系统,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他说什么了吗?”   “今夜,他应该不会杀我了。”   “如果今晚不杀我,以后,也不会轻易动杀念。”   她思忖片刻,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灵动狡黠的光:“现在好感度应该归零了吧。”   系统老实地按照她要求查看一下,默了片刻,道:“宿主,好感度我查不出来,不过现在黑化值正在负无穷和正五十这个区间内仿佛横跳呢。”   江未眠闻言沉重叹息一声:“真是变态心,海底针啊。”   日出破云,烈烈野烧。   一线微红的霞光蔓延在长野画卷上,挑开月秋崖面上薄薄冥离。   她冰凉的凤目落在脚下土地上。   被凌虐过的土壤上,有无数差役巡查,他们中央的保护围绕着的,正是益州百姓。   月秋崖绞杀了最后一只怪物。   她以通讯符和慕寒联络:“慕寒,眠眠和江伯父如何?”   慕寒声音如常,春风拂面:“无碍。我到达之时,郁宿舟已经救了眠眠和江老爷。”   “我们现如今在江家佛堂内,怪物可都围剿干净了?”   月秋崖顿了顿:“那便好。”   “我在城内和官兵们一同作战,现如今怪物已经全然清剿。”   慕寒声音温柔多情:“嗯,那我们在江家等你,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我去替他们疗伤了。”   月秋崖心头一动:“眠眠可有受伤?她丹田未痊愈……”   慕寒无奈笑了笑:“眠眠手臂有些脱臼,肩头有咬伤需要处理一下,脊背因为被撞了有些淤青,其余并无大碍。倒是郁宿舟受了重伤。”   月秋崖眉间纹路加深:“我马上回来。”   一夜的杀戮,总算在日出来临之时,落下帷幕。   然而尾声杳杳,皆指一个方向——长安。   马蹄踏尘嚣,江未眠俯身,自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放在了金乌河畔。   她笑眼润泽,灵气逼人,挥了挥手:“后会有期,小鲤鱼。”   她正准备离开,便见水中有个影子浮起。江未眠讶然道:“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镜中魅望她一眼,不语。它接过的手中镜面里,逐渐脱离出个鲤鱼形状。   红色的鲤鱼在水柱中甩了甩尾巴,乐哉乐哉地游了一圈,“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江未眠蹲下来,看着小鲤鱼在她水中倒影里欢快游动。   “怎么,不想杀我了?”江未眠见镜中魅要离去,启唇微笑。   镜中魅没回头,水一样透明的身体里小红鲤鱼旋转,吐泡泡,和它玩耍亲近,亲密无间。   它声音遥远传来:“我不想像那个傻子一样有遗憾。”   “和你、你身边那个人斗,和远离你们活下去,”镜中魅声音越来越远,“我选择离开。”   “作为交换,我以后不会再进入人世。”   江未眠听见了它极其细的咕哝:“鱼……傻鱼。”   它默了片刻,当江未眠以为它已经消失时,又传来那个声音:“你离你身边那个人,远一些吧。”   “也许哪一天,你就会死在他手里。”   江未眠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它口中的傻子是谁。   是那个女孩和她的猫啊。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没有回应它的警告。随后,镜中魅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墙边的三角梅撩开新柳蝉鸣,她轻轻叹口气:“遗憾?”   “故事总有留白,总有不知。”   因此有温软轮廓的痛,如云烟散开的心愿,遗憾又无憾。结局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在鬼少女眼中,月亮延续了她的生命和快乐,也许会因为她的离去而不习惯,却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她不知道真相,而是知道一个没有她的圆满。   可在世人眼中,这却只是个残缺的故事罢了。   她摇摇头笑了笑,朝江府方向行去。   谁知道,也许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再度重逢呢?   柳枝摇曳,巷子里走出个黑袍少年,目光落在她一拐一瘸的背影上。   他眼眸遥望金乌河水,终究没有追上去。   李明敏还是没能找到白菩提,皇后听闻益州发生的事,险些吓晕过去,于是陛下派人强行接走了李明敏。   李明敏不满地随着车驾离开了益州城。   烈日下,一个憨厚快活的声音出现了,它与站在高塔上观望的白菩提说话:“判官,你看,她改变了这些人的命数。”   “益州将灭,王女将死。”白菩提眼中神色不明,喃喃道,“她竟然破除了这一切。”   那说唱俑人上下飞舞,快活不已:“所以,你可对她有些许兴趣?”   白菩提笑意未达眼底:“再看看吧。”   “出蜀郡后,她们将滞留姑苏。”白菩提雪白衣袍随风飞舞,“看看她,能否再让我惊讶一次。”   姑苏有宅邸,似有鬼魅于其中。   同有少年郎,赶考前挑灯夜读,路过此处。   “我抓到了一个人。”   “所以呢?”   “你说,他会爱我吗?”   “……”   “他会……永远属于我吗?”   一个影子摇摇头,另一个影子却不能明白为什么。   【永远得到一朵花的方式是什么?   让它死去。   失去它。】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兔开始抽搐后腿:咿唔咿唔咿唔咿唔(吐血)   眠眠:我死了。   娇娇:……冷漠.jpg感谢在2020-09-1916:58:26~2020-09-2018:1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狱︿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这是离开蜀郡的第三天。   暑气浓烈,滚翻尘土。   江未眠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对着池塘眯眼看,扔了块石头,石头“咕咚”一声沉底,如同她浑身松弛的肌肉。   她仰倒下去,就地打个滚,闭上了眼睛。   路边的马车暴露在烈日下,月秋崖白纱低垂,被风吹起衣角,她扶了扶冥离,对着江未眠浅笑一下。   池塘边蛙声一片,聒噪的蝉鸣长长,余音袅袅。   浓绿荫庇的大树上,垂下条白色的衣带。   少年双手枕着后脑勺,闭上眼睛在小憩。   慕寒正蹲在马车旁检查车轮。   江未眠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翻过身,眼眸闪烁,眯起眼睛往月秋崖那边看,声音脆亮亮的:“月姐姐!”   随后便哒哒哒向着月秋崖奔跑过去。   月秋崖嘴角浅浅勾起,颔首问她:“怎么了眠眠?”   江未眠的笑容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一道雪白腕子荡过去,月秋崖下意识闭上眼睛,江未眠笑得欢快:“月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是个草叶编织的手链。   月秋崖怔忪了片刻,眼底水波一荡,笑颜如花,好生将东西收敛进自己衣袖中,揉了揉她脑袋:“谢谢眠眠。”   慕寒面颊无点滴汗水,始终清爽如初,江未眠便俯下身来好奇看他:“你都不出汗啊慕大哥。”   慕寒笑意清凉,只让人觉得河畔拂过初柳的风袭了面:“嗯,我修了术法,你若是嫌热,也可以来我身侧……”   话音未落,江未眠身子一歪,被月秋崖拽过去,月秋崖面带疏离警告之色:“慕寒,男女有别。”   慕寒耸耸肩,笑了笑,并未有丝毫愠色。   江未眠背对着月秋崖对慕寒吐下舌头。   慕寒含笑不语,只见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江未眠动作迅速地将它揽在怀中,对着慕寒挥了挥:“谢谢慕大哥!”   树上的少年睫羽一颤,睁开一双琉璃眼瞳。   他垂眸望着树下的三人,神色惘然,似乎还没睡醒似的。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对上底下那少女粲然的笑颜,郁宿舟带着些呆的神情落于江未眠眼中,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飞扑上前,一把抱住少年晃荡在外头的腿。   郁宿舟被她这样一扯,险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稳住了身形,还不甚清醒。   江未眠对上他澄明的眼睛:“郁宿舟,下来。”   少年默了片刻,竟然缩回了脚,继续睡了下去。   江未眠冷哼一声,百折不挠,顺着树干就开始往上爬。   少年人的天性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江未眠不擅长爬树,次次都从半途滑落下来,但是她丝毫没有泄气之色,反而越挫越勇,终于,那晃晃悠悠的弧度和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少年再也睡不下去了。   随后一掌击向树干,树干一震,江未眠再度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月秋崖叹口气。   慕寒知晓她护犊子,笑意融融:“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   不知为何,自从出发后,郁宿舟便和江未眠无声地拉开了距离。   江未眠倒是并不因为他态度的冷淡而改变自己的坚持不懈的靠近。   “难道,”月秋崖眼中迷惘,“眠眠当着如此喜欢他?”   倘若是她,定然不会如此热情。更别说被拒绝了无数次,还能笑意盈盈地上前继续靠近。   慕寒笑而不语。   江未眠自然知道郁宿舟在想什么。   郁宿舟遇到了她这个麻烦,想甩开呢。但如若让他甩开了第一次,她之前的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现在对她喜恶混沌不明,对于自己救她的行为不解茫然。总而言之——就是在怀疑人生。   江未眠可不允许他冷静下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就是要让他乱。   江未眠总算轻手轻脚爬上树,小心翼翼地踩上树干,向他靠近。   少年紧闭双眸,耳尖却微微一动。   江未眠了然一笑,伸手去拉他袖子,未料少年身形似鹤,转眼漂浮不定,到了树下。   如今一人树上,一人树下,相望之际。少年冰冷的目光收回,随后转身。   而就在此刻,只听咔嚓一声树干断裂之声。   郁宿舟眉峰一动,下意识回转身去接人。   然而待他回神,才看见少女分明还在树上,她笑容明艳笑容,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树枝。   郁宿舟神色一沉,脸色难看至极,转身拂袖而去。   江未眠坐在树上,托腮笑眯眯看他,顺手将手中半截树枝掷出去。   破风之声自后方而来,他小半张侧脸微微晃过,竹节般线条清晰分明的指关节一弹,将那树枝弹开,回眸中略带警告之意。   江未眠置若罔闻,视若不见,只是笑眼弯弯,分毫不惧。   最终还是郁宿舟先转过身,到了池塘边。   众人歇息一阵子,便又上了路。   距离长安太远,一路上需舟马劳顿许久,因此今夜要在夜幕降临前赶到客栈,好好整理休憩一夜。所幸一路上还算平顺,日薄西山之时,总算到了个荒破客栈内。   月秋崖和慕寒出去整理马车行李,房间内只有江未眠和郁宿舟二人。   灯花烁烁,摇摇晃晃不止,江未眠自自己小包袱里拿出张信纸,招呼郁宿舟:“郁宿舟,你帮我磨一磨墨,行不行?”   郁宿舟因为她这客气的语调愣了愣一瞬,对上她理直气壮的神色,又如常道:“自己来。”   江未眠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开始长吁短叹。   “唉,出门果然事事难。”   “唔,竟然连个磨墨的人都没有了。”   “别说什么磨墨了,糖糕也吃不到!”   她仰面叹息一声,似乎用尽一身力气:“我太难了。”   倒仰过头,她圆溜溜眼睛注视郁宿舟,道:“咦,你今天穿的白色呀?”   郁宿舟下意识指节一握,面色冷淡地撇开脸。   “你到底怎么了?”江未眠从凳子上拉他衣袖,“怎么这三天都不搭理我?”   “是我的问题吗?”她开始自言自语。   “你没听见我说话?”她眼底分明全然狡黠的光,“那我再说一遍?”   “郁宿舟,你怎么这三天都不搭理我呀?”她又一本正经问他一遍。   少年郎面如冰霜,始终不语。   江未眠伸手戳他脸颊,带着些笑意:“别生气了,快给我磨墨!”   “不就是救了我吗?”她声音清脆,“你还在想原因啊?”   她没有搭理少年越来越差的脸色:“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拉长了声调。   随后她一言不发,也将他晾在一边,开始写信。   郁宿舟在她身后,将她那“家书”内容一览无余。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写字。朦胧灯火下,他看着她背影,那头上一对兔耳朵似的百合髻。他下意识开口道:“丑。”   江未眠动作一滞,“啪”一声摔了笔,满脸不悦:“郁宿舟你什么意思?”   “你才丑呢!”兔子三瓣嘴咬牙切齿。   郁宿舟在心口的郁结不知为何一散,他语声淡淡:“字面意思。”   江未眠不知嘴里咕咕哝哝在说什么,他也没心情去听清,只见她再也不做笑脸,莫名心情平静,看她写字。   为首第一行映入眼帘,便让他嘴角一勾。   歪歪扭扭的起首:“爹爹,我一点也不好。”   她手中握笔都见怨气:“我想回家!”   三个感叹号几乎戳破了纸面。   “爹爹,郁宿舟欺负我。我没有糖糕吃,没有冰碗子吃……”   洋洋洒洒,一笔落到底。   竟然全是控诉外出生活环境如何如何不好,最后收尾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虽然……”   只见兔子耳朵似的发髻颤抖着,那只手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我,一,点,都,不,好。”   蝉鸣,夜风,吹拂起异乡人的衣角。   少年注视着伏在桌案睡着的少女,黑发飘摇。   他手掌在她脖颈缓缓收紧,带着些许新奇的目光落在她侧颊。   少女歪了歪脑袋,闭上眼睛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臂上,嘟囔道:“走开。”   次日,江未眠醒来时,摸到身侧空荡荡,揉了揉眼睛:“月姐姐?”   月秋崖早起了?   此时,江未眠听见了熟悉的叫卖声,她兴高采烈地推开窗户。   果然,是集市。   昨夜还荒凉如野外的客栈前门庭若市。江未眠自门扉内探出脑袋,看见对面的慕寒和郁宿舟的屋子也空空荡荡,便一溜下了楼梯。   方才下了楼梯,她四处寻找月秋崖:“月姐姐?我饿了。”   正左顾右盼之时,便是额头一痛。   江未眠揉了揉额头,看见是自己因为自己没看路,所以撞到了别人身上了,方才要躬身道歉,那人已经转过了头。   江未眠愣了片刻。   只见这人墨发间唯有蓝布发带作为点缀,一身书生青衫,文质彬彬,虽旧却十分整洁。   重点是   少年人面容生得静而殊丽,眉目含秋水,平和儒雅,不如慕寒出尘,不如郁宿舟昳丽。   淡的,静若远山。   他微微蹙眉:“姑娘?”   江未眠迅速收回自己讶然的神色,迅速换了一副面目:“这位公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少年人:?   郁宿舟手中端着个小碗,才准备抬步进入客栈,便听见这一句。   随后,他面无表情,手腕一翻。   莲子珠玉似的滚落在草地里。   身后慕寒讶然道:“阿舟,你怎么将这冰碗子倒了?”   “手抖了。”郁宿舟面不改色,声音平静。   那门扉另一端的声音落在他耳中。   “晚生徐坐霞。”清澈的声音,带着困惑,“似乎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   女孩子活泼的声音:“那现在认识也不错。”   “我是江未眠,蜀郡人。”   她目光落在门扉后,温吞笑了笑,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你是哪里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所以爱会转移是吗? 第37章   盛夏除了蝉鸣之外俱是空寂,燥热地让人能在尘土上看见喧嚣而上的空气波纹。   少年麒麟纹的靴底默默摩擦一下地面,莲子粉碎成沫。   月秋崖和慕寒并未发觉有任何不对,二人倒是融洽地进入了客栈内。   月秋崖进了门才看见江未眠和个陌生人在搭话,正准备上前去,便被慕寒叫住了:“秋崖,你来看看,我是不是买漏了什么东西?”   江未眠抬眼看见郁宿舟进来,随即笑眼弯弯上前去:“你回来了?”   “你们去哪里了?”   那书生长眉蹙起,去留不是,只得无奈站定。   郁宿舟墨玉似的眸子一垂,望着江未眠,乖巧听话地回复道:“集市,买东西。阿眠可是饿了?”   很长时间没有听见郁宿舟这样说话了,江未眠还有些不习惯:“逗你玩玩,你又生气了?”   郁宿舟并无丝毫不悦之色,反而极其亲昵地低头,眼中漂浮着可以将人溺毙的温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江未眠自尾椎骨到天灵盖都是一阵恶寒。   她神色不虞地将他推开,意兴阑珊道:“你这人好没意思。”   这一推,郁宿舟竟然没站稳,腰直直撞向了桌角。   江未眠才想说什么,他便笑了笑:“我没事。”   “阿眠,月大家今日买了许多这里有趣的东西,你去看看?”他丝毫不挂记她所作所为,甚至眼底笑意更浓,“嗯?”   江未眠也没打算和这个大清早闹脾气的人说话,她扰乱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即回头笑嘻嘻对着徐坐霞道:“徐公子,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徐坐霞沉吟片刻,望她一眼,轻轻而坚决地抽回了衣袖:“恐怕多有不妥,在下还要出门……”   江未眠叹口气,也没强迫人家:“好吧。”   她撒手速度之快几乎让徐坐霞怀疑她只是客套邀请他一下。小姑娘几乎是撒着欢儿似的跑到了另一边,嘴里甜甜喊人:“月姐姐!”   徐坐霞失笑:“倒是天真可爱。”正准备走,见郁宿舟还在前路上,他有些困惑:“这位公子?”   郁宿舟笑了笑,分外无害且有涵养地退开几步:“抱歉。”   江未眠毫无心理负担——小变态不快活,她可乐呵。   她此时像只花蝴蝶似的围着慕寒和月秋崖转。   郁宿舟转过楼梯角时,还瞥见她盈盈笑意。   少年眼眸沉郁,嘲讽一笑。   她是怎么样的人,他如何不清楚?   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有点意思的玩物罢了。一如既往。   自己那愚蠢的体谅,全然错付。   她雪白的侧颊上一对小酒窝旋得很深,看上去是于内在完全不符的玉雪可爱。   郁宿舟收回目光。   算了。他面容依旧冷淡漠然。他不杀她,她这般吃不得苦头,自然知道早些回家。   等到月秋崖替她治疗好丹田,便是他与她分道扬镳的时刻了。倘若月秋崖不收他为徒,他之后也会离开她的掌控。   四人方才上路,却不料此地荒山野岭,忽然下了暴雨,山路几乎被冲毁了一半,捉妖人虽会术法,但终究不能掌握天意,四人只能等着天晴后再上路。   幸而这旁边有个村落,四人只能在村庄中暂住。   村民们大都淳朴,见四人都是温和有礼,江未眠言辞又惹人喜爱,于是专门腾了个院子给四人歇息。   倘若没有江未眠,也许月秋崖不会管顾什么暴雨,什么山路,径直便上路了,然而有了个体弱多病,需要关照的江未眠,月秋崖便决定等到确实没有一点威胁后再出发。   慕寒眼底俱是笑意:“难得见月大家放慢脚步。”   月秋崖望着院子里活力十足,蒙着眼和孩子们嬉戏玩耍的江未眠,神情中不由带了几分柔软,并未作答。   “不是说长安有急事?”慕寒也悠悠望了半晌,而后开口。   月秋崖无奈笑笑:“不过说给江伯父听罢了。”   慕寒挑眉:“你这说辞,并不能缓和他情绪分毫。”   月秋崖眉目冷淡:“长痛不如短痛。”她也同江未眠一样,察觉到了江老爷的焦灼担忧。   慕寒摇摇头,叹口气笑而不语。   院内江未眠笑得开心,伸手老鹰抓小鸡似地和村里的小孩子一起玩耍。   郁宿舟隔着院门远远就听见了欢声笑语。   他没分眼神过去,只是向着月秋崖走去。月秋崖含笑点点头:“阿舟,可是有何处不懂的?”   郁宿舟天赋极强,灵力深厚,她早已察觉,之前由于各种原因误解了他,她也深感惭愧,加之郁宿舟似乎也对术法有些兴趣,她便尝试着带了带他,没想到他学习进度堪称一日千里,倒是让她有了些惜才之心。   郁宿舟垂眸,恭敬道:“月大家,第二式时总会有后劲不足的情况……”   月秋崖自然而然点点头,吩咐道:“你给我做一次?我看看问题在何处。”   这厢融洽师徒,另一边江未眠也玩得痛快。   江未眠转了一圈,只听见耳边有孩童脚步和清脆笑声,却怎么也没抓住那群灵活的,滑溜如鱼群的孩子。她也没泄气,笑容满面。   系统倒是心急如焚:“宿主,你没看见?”   江未眠理所当然回复道:“我眼睛上蒙了东西,当然看不见!”   “我是说,宿主,你没注意到最近郁宿舟和月秋崖越走越近了?”   系统恨铁不成钢,江未眠却笑嘻嘻道:“是吧。”   “什么叫是吧?这样下去,你不怕他在月秋崖那里学到了什么,日后黑化时,你控制不了?”   江未眠歇口气,郑重其事道:“系统,他现在暂时不会杀我了。”   她一面在心里和系统对话,一面伸手去抓小孩子们,终于抓到一个,她揽起那孩子,笑声明朗,扯下脸前的黑布:“抓住你啦!”   系统崩溃道:“宿主,你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江未眠摇摇头,肃穆道:“我怕死啊。”   她见系统还不明白,叹口气:“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教他做人?”   她语重心长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你清楚。”   这句话一抛出来,系统也愣了半晌:“什么意思?”   江未眠以一种“孺子不可教”的目光望天道:“我没事乱乱他可以,若是每日追在他身后,那就不是我了。”   “你觉得,他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系统犹不死心:“宿主,你可以让他爱上你啊……”   “追在他身后,他就能爱上我?”江未眠冷哼一声,“你忘了,‘江未眠’是怎么死的?”   那个女孩不也是一心一意追在郁宿舟身后,最后被他利用干净后推下深渊,不得好死。   “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牺牲到那种程度呢。”江未眠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让他爱上我,简直是对我的折磨。”   系统无奈片刻后道:“宿主,可是要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啊。你又忘了,到了那个你死亡的剧情点,是要依靠他降下去的黑化数值来换你的身体啊。而且你不做任务,我也会没有能量的。”   江未眠点点头,旋过身,继续和孩子们玩耍。   系统不知道江未眠听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最近她确实有些消极怠工,攻略方法还十分不切实际——分明是得罪人。   它查看了一下自己体内逐渐减少的能量,无力道:“宿主,你要是再不做任务,拉动进度,我被他现在越发强大的能力影响,最后的能量耗光……”   “知道了。”女孩清凉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它。   “你以为我为什么说我不舒服?”她神色中还带着一丝烦躁,仿佛面对了一个最不想面对的选择,“你忘了,我在客栈见过谁?”   徐坐霞。   姑苏城内鬼宅的重要人物。   系统联想到她先前说过的,“真情实感”,连自己都骗过的那个方法,大惊失色:“宿主,你想清楚啊,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待在他身边,几乎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啊。”   江未眠百无聊赖:“所以,我才在如今确认他应该不会再轻易对我动杀机后,真正考虑这个想法。”   一个极端的方法。   江未眠闭上眼睛:“唉,就是欺骗我自己,有点吃亏啊。”   但是被血虐一场之后,能够脱离剧情线,是笔划算买卖。   月秋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宅子里。周遭空无一人,唯有厉鬼咆哮。   她只知道,自己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什么。她来这里,是为了救人。   她穿过游廊,穿过昏暗。   最后,她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些人是谁?   她抱住脑袋,痛苦蹲在地上,目眦欲裂。   她在那一刹那,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源泉。   我是谁?   她忘了。   在这痛苦的关头,她被一片光明唤醒。   鸟语花香,金碧辉煌的花园。她看见了个蒙面的白衣女子,在花园内的书案上写着什么。   那女子蒙面纱,面容看不清晰,却让人觉得无比熟悉。   “你是谁?”她站在庭院内,向那白衣女子发问。   那白衣女子声音缥缈:“我是判官。”   月秋崖自己似乎丝毫也不惊奇,她惘然望着那女子手中墨色的笔。   “那么,我是谁?”她喃喃自语。   对啊,我是谁,是为祸人间的妖物,还是谁?   那个女子抬眸,温柔而慈悲地看她。   “你是月秋崖。”她声音坚定,给人力量,“你是捉妖大家之后,你要守护人世,降妖除魔。”   月秋崖心似浮萍,魂魄一定:“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那白衣女子容颜舒展,笑如清风。   “我来救你。”   这声音如波纹,水波潋滟,一道一道进入耳中,却有如黄钟大吕。   月秋崖猛然惊醒,睁开眼,却依旧在那个花园。   而白衣女子早已不见。   翻开的书页上,墨色淋漓,月秋崖不能看懂。然而,在翻页的一瞬,什么东西自书页间飘飞而起,落入她额间。   她眼前铺展开一幅画卷。   随后她平静的神色染上惊异。   画卷上,分明是她。她进入了一个荒破宅子,似乎要救一个人。   那人著书生青衫,看着眼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随后   下一页,一片血色浓郁。   月秋崖后退一步,竟感受到无边恐惧,窥破天机之感。   她这才水一样湿淋淋自半夜醒来,望见四周已然是正常世界,这才平稳了呼吸。   只是方才一幕幕,光怪陆离,还在眼前,让她心神不安。   “判官,这书页上的故事,好像变了?”   白菩提闻言,举目望去。   只见那月白衣裙,清冷自持的女子身形化开,浓郁墨色旋转扭曲,成了一抹迤逦的红。   红色裙踞摊开,那清冷眉目也逐渐变形,成了另一张脸。   “咦?”那欢快憨厚的声音还在继续,“判官……”   “故事,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   感谢在2020-09-2120:50:37~2020-09-2223:0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法外狂徒张三、星星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5瓶;性本爱南山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这几日山中连雨不断,似乎是恰逢这一带雷雨时节,等了几日,非但不见好,还逐渐有恶化的态势。   今日有村人山上砍柴,因为突逢大雨,泥土成流,被冲下悬崖,掩埋了半边身体。等将人抬回来时候,早已经奄奄一息,喘息之外,再无所能。   这十里八乡都仰仗着那几个赤脚医生,奈何山路被堵,天气恶劣,大夫都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门。月秋崖听闻有人受伤,一大早便去了那村人家中把脉诊断。而慕寒清早与月秋崖兵分两路,上山采药去了。   村中草药所剩无几,骨折风寒,俱不能医治。   江未眠睁开眼,家里便又只有她和郁宿舟了。   她百无聊赖推开窗户,又见涟涟雨幕,打个哈欠,很没精神地坐在窗前。   她心里难得有几分悲哀地数着自己还有几天这样的清闲日子——不多了,不多了。   她目光落在院中瓜架下的少年人身上,重重叹口气。   慕寒出门了,那么这样看来,徐坐霞也要来了。   这平静的日子啊,真是弥足珍贵。   她对着雨幕遥遥喊了一声:“郁宿舟!”   少年闻言,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也是冰霜般冷寒,偏偏他最近和吃错了药似的,待她格外温和有礼像个陌生人。   他穿过雨幕,竟然是连伞都没打,等到凑到江未眠面前,江未眠才发觉他湿漉漉的眉眼如同被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烈烈鲜焕,偏生带着一眼柔软的笑意,引人坠落陷阱般用心险恶:“怎么了,阿眠?”   他看似对她亲和了许多,江未眠打量他片刻,伸手去拽他衣袖,却被少年不动声色躲避开。实则,在退开无数步。   他是带着奔向新生活的愿望跟随月秋崖走出蜀郡的。   郁宿舟不可能容忍有人能够掌控他分毫。   虽为奴隶,但也是把吞噬主人的刀。   江未眠思忖了一阵,若有所思。   半晌后,她牵开一个笑,对着郁宿舟道:“没什么,我饿了。”   她将下颌搭在臂弯间,有些没精打采。   郁宿舟倒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径直去了厨房。   江未眠望着他背影远去,忽然间对系统道:“我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   系统一言不发。   她今日没精打采的原因,就是因为任务剧情线并未有太大进展,系统能量即将用尽,只能用她的精神支撑。   她怅然叹口气,眼中却是更亮的光,带着点面对挑战对手时的兴奋之意。   因为郁宿舟的黑化值卡住了。自从那一夜过去,他没有杀了她之后,郁宿舟的黑化值就卡住了。   他对她的感情逐渐从厌憎变为平淡。   她笑了笑,望着青山,漠然对系统道:“无论到时候我如何说,你都要把一切告诉我。”   气若游丝的系统总算回话了:“宿主,不必担忧,你若是陷进去了,我可以强行将你的魂魄带走……”   江未眠斩钉截铁:“不需要。”   她眼神清晰明亮,虽然身体虚弱,却如同一簇鲜亮的火苗一般。   “我最爱的,永远是我自己。”   江未眠顺着路摸过去,站在门前看着郁宿舟背影,声音慵懒:“我想吃糖糕了。”   少年下意识回复了:“不行。”   江未眠挑眉,颇感意外:“为什么?”   郁宿舟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这一句。他方才听见她说想吃糖糕,竟然想起的是,前阵子她抱怨上火难受。上火了,少吃糖糕。   少年抿唇,眼底透露出几分茫然复杂之色。   江未眠叹口气:“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郁宿舟望着门前的少女晨光里的剪影,她周边都是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纯然,不似她内里那般险恶。   他只觉得可笑,甚至有几分恼怒。   恼怒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起脸,柔而予取予求道:“阿眠,太晚了,集市散了。”   江未眠看着他一张昳丽如春色的面容,也没应声,转身便出门去了。   郁宿舟自然跟着她出去。   直到江未眠停下脚步,冷冷道:“别跟着我,月姐姐在村子另一头。”   少年停下脚步,神态无辜:“阿眠,你在说什么?”   江未眠自小气性大,加之她并不打算在郁宿舟面前装乖,她走上前,昂首望着郁宿舟:“我说,走开。”   少年似乎有些委屈:“阿眠,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关你事。”江未眠态度又冷又硬。   她如此态度,郁宿舟自然早有料到,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忍这么久,到现在才爆发。   大小姐自幼便是众人目光的中心,怎么会忍耐自己的奴隶,对别人胜过自己亲近?前段时间,他的确故意冷落她,她次次都笑意盈盈,想必也是闷在心里,等着爆发。   只是谁也每想到,爆发竟是因为小小的糖糕。   郁宿舟颔首,站在湿淋淋的乡村小道上,看上去像个可怜的失路的小孩。   江未眠冷笑一声:“你若是喜欢月姐姐,我大可将你送给她。”   少年方才柔润低垂的眉眼,墨色更深。   她要将他送给月秋崖?   “阿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神色瞧上去越发困惑。   少年语声中虽是控诉,但眼中却是一片森寒。   送?   她把他当什么?   心中翻起几分难言的燥意,抬眸望过去,江未眠雪□□润的面颊上是那熟悉的怒意,话语中还是如同生了荆棘似的刺人:“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何必在我面前伪装成这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不吃你这一套。”   “你既然能在江家卧薪尝胆,为了杀我不择手段,你如今靠近月姐姐也是有目的的吧?”   “月姐姐明察秋毫,不会上当。”   郁宿舟心头堵了一口浊气,开口时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讽刺:“哦?我是什么人?”   少女那熟悉的面容,舒展的眉眼看上去竟然十分刺眼,她轻蔑笑了一声:“你?你就是个虚伪的,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你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少女说着说着,步步靠近:“你出身低贱,擅长把控人心,将人利用得干干净净,甩得明明白白。”   她圆圆的鹿儿眼里都是厌恶:“你做过什么好事?”   “你敢说,你跟随我出蜀郡,心中没有打过抛弃我这个前主人的主意?利用我作为跳板,然后再甩脱我。”   少年突兀地冷笑一声,随后平静看她:“还有呢?”   见她没有说话,他垂首望她,声音甚至说得上几分温柔:“所以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有我这样的恶奴,包庇我的恶行。现在又这样疾言厉色。”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阿眠?”   江未眠被气笑,抬手要打他,却被少年制住,他带着自幼时常有的谦卑姿态,掌心握住她温腻的肌肤,手指寸寸收紧,鲜烈的眉眼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主人,别伤了手。”   江未眠恶狠狠瞪他一眼:“松开你的手,否则我会亲自将它砍断。”   少年眼中冷意如刀:“不过现在看来,你非但不喜欢我,现在还想杀我。所以,阿眠,你也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江未眠眼底都是厌憎:“你这样的人,配得上什么真心?”   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滚开。”   然而眼前的郁宿舟早已经不是幼年时那个听话的小奴隶了。   郁宿舟望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笑:“阿眠,你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为何靠近我?”   “你敢回答吗?”   江未眠面不改色:“不过是看你好玩罢了。猫儿狗儿,我还不能逗一逗吗?”   江未眠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这种,对着谁都会摇尾巴的奴?”   她生了一张圆润可爱的容颜,字里行间却是戳人的刀剑。   “你记住,自此开始,我不会要你了。”   “不是你利用完我,将我甩脱,而是我。”   她抬起眼再度定定看他,冷嘲热讽俱不为过:“我不要你。”   “滚吧。”   少年久久站在村道上,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看的出去她是气急了,浑身发颤,拳头攥紧。   郁宿舟想起方才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细弱的手腕,冷笑一声。   正合他意。   江未眠走过了路口,才敢笑出声。   她憋笑憋得难受,浑身都在颤。   系统终于说话了:“宿主,你不该和他吵架,你吵架,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的。”   江未眠笑了一阵,缓过神来,道:“看来我对于他的影响,比我估计的还要高。”   她琢磨一阵,全然没把系统的话听进耳朵。   难道是因为现在的郁宿舟还是个小变态的缘故?   年纪小些,果然好骗些?   江未眠毫无愧疚,向前走去。   “宿主,你去哪里?”系统追问道。   江未眠叹口气:“你说呢?我和他吵架了,自然不能回去了。”   她还没吃早饭呢,去集市上买点什么东西吃也好啊。   系统为难道:“宿主,郁宿舟说得没错,集市确实已经散市了。”   江未眠迎着晨光,伸个懒腰:“只有想不到办法的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一身轻松地行走在村道上,忽然想起什么,严肃地对系统道:“系统,我完成任务之后,这具身体确定是不属于我了?”   系统不明白她意思,应答:“是,宿主,你想做什么?”   “月姐姐的眼睛,后来治好了吗?”江未眠询问道。   系统叹口气:“没有。”   “她后来知晓了那草药是用‘江未眠’的性命换来的,亲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去了。”   江未眠闻言,心中有了抉择。   “反正我这身体在完成任务之后也没有什么用了。”她舒展下胳膊,“我想好了。”   “月姐姐受伤的剧情线,我替她走了。”   “既然我注定要死,那么便要让我的身体发挥最大的功效。我要保护的人都不会受伤,剧情也能维持。”   系统默了片刻:“宿主,你想这件事,想了多久了?”   江未眠笑得轻松:“记不清了。”   她不似自己想的那样柔弱,她甚至过分坚强。   若是说月秋崖宁折不弯,刚强正义,那江未眠便是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她对所爱之人,保护自己的人,都有感激之心,而对于郁宿舟,也足够残忍。   甚至,那种办法都能够想出来。   系统无法想象,如若江未眠那样做了,郁宿舟是否真的能停下黑化的脚步。   它想起江未眠对自己说过的话:“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吧,不用对着小变态表演。对付他太累了,反而是每天混吃混喝,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想的天真,也不错。”   “而且,倘若没有他,我的生活也许本应当就是这样。”   “那样做的话,也许你可能会痴傻,不止丧失记忆。”   “没事,那样我既救了任务对象,也保住了命。”   他也只是个任务对象罢了。   “你真的能控制住吗?那样状态下的你,真的不会爱上他?为他失去那一魄……”   “不是为了他。”   女孩笑得纯粹而残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愿让月姐姐犯险,不愿受剧情钳制。”   她冷静而泰然:“两全其美的计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从乖,到态度大变,都是装的。因为要拉着娇娇走剧情了。娇娇没有机会想清楚,情绪都被眠眠操控。   倒计时了。酸爽快开始了。   感谢在2020-09-2223:02:21~2020-09-2320: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半银月满京华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夜色如幕,笼罩四野。   郁宿舟踩着厚重的露水和慕寒回到村庄中,远远望着那间小屋,小屋却无半点光亮,黑黝黝的,黯淡得令他心中浮起一丝不习惯。   江未眠受不了屋子里黑暗,总会在傍晚就会毫不犹豫地浪费灯油地点燃满屋子的灯。从走廊前到后院,这座小屋几乎可以映照远远的村道,照亮他们部分回家的路。   慕寒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加快步子,推开了门扉。   门空洞洞“吱”了一声。里头唯有一片淡淡的月光。   “眠眠?”慕寒蹙眉,声量稍稍大了些。   少年抿唇,一言不发。   最终,他迟疑地唤了一声:“阿眠?”   想起清晨二人的不欢而散,他心头忽然有些不安。   恰巧慕寒侧身问他:“阿舟,你出门的时候,眠眠还在吗?”   郁宿舟黑眸淡淡,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她那带着纯粹恶意的眼眸。   少年声音轻飘飘:“在。”   慕寒眉心蹙得更紧:“那这眠眠是去哪里了?”   少年眉峰一挑:“也许又是去看星星?”   他看着门前放着的,已经冷了的饭菜,眼神更冷。慕寒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筷未动的饭菜。   他和月秋崖中午没能回来,特地嘱咐隔壁婶娘,麻烦给江未眠送午饭。他们一行人又是采草药,又是医治病人,加上个个都生得好看,江未眠这小姑娘又讨人喜欢,婶娘自然一口应承。   “看来,眠眠中午之前就不在了。”慕寒疑虑重重,“这么晚了,她究竟去哪里了?”   大白天的,村中可会有歹人?   此时,柴门前有人声:“慕公子?郁小公子?”   二人回眸,才见是隔壁的婶娘。慕寒行了个礼:“大娘,您可曾看见我家小妹?”   那婶娘一拍大腿:“我就是来找你问问。”   “今天中午,我在村口遇到了你家小姑娘。我喊她,她也只是勉强笑笑,问她怎么了,她也一言不发,朝着村外便走了。”   “小姑娘还没回来?”婶娘好奇地将脑袋往屋子里探出。   郁宿舟听闻她到村外去了,唇线崩得更直。他一身黑袍似渡了银边的刀枪似的,看上去不似往日亲和,让那婶娘不由后退一步。   他眉眼中刹那间的阴鸷如同阴云密布的海面。   “她朝哪里去了?”   婶娘缩了缩脖子,几乎被他这样吓了一跳:“我怎知道……”   话音未落,天上划过一道青色闪电,随即是一声炸响的雷声。   婶娘忧心忡忡:“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上山了?这样大的雨,山中又有猛兽出没……今夜若是找不到便是凶多吉少啊。”   慕寒闻言,颔首:“多谢婶娘,我们出去找找。多劳婶娘费心,若是她回来,也有个照应。”   婶娘摆摆手:“没事。”   话罢,她便下了台阶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这郁小公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禁又回头望一眼,谁知恰好对上那少年望出门的眼,深得如同晕开的夜,黑不见底。   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袍,走出院落,下意识竟说了一句:“菩萨保佑。”   托人告知月秋崖一声后,二人迅速出门上山了。   雨势渐大,自淅淅沥沥竟成瓢泼之势。   慕寒和郁宿舟提着盏风雨中明灭飘摇的灯笼,一路喊江未眠的名字。   半晌没见回应,郁宿舟眼中逐渐浮现一丝焦躁。   白光划过,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黄色符纸上。   慕寒有些意外:“阿舟,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少年指尖在虚空一画,沾染微雨的额发下,一双眼沉郁得陌生,他言简意赅:“我的血,可以找到她。”   慕寒自然知晓这样可以找到江未眠,但是之所以没提及,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上次用郁宿舟的血来寻找江未眠,郁宿舟似乎并不情愿。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对他天赋的惊异。   “阿舟,这是秋崖教会你的?”   少年笔画顿了顿,摇了摇头:“看过。”   月秋崖只画过一次寻人符,还是在江未眠失踪那一次,慕寒惊异一瞬,随后想起,月秋崖曾经提及过,郁宿舟天赋卓绝,不能浪费。   隐约的血线牵引在山林中形成。   倾斜的山坡上,传来一声狼嗥。   少年冷白的指节上还有鲜血混着雨水落下。   他扔掉了手中的伞,追着那根血线而去。   果然,山崖边,有一座小庙,那根血线,在庙宇前停下了。   庙宇残破,门窗全无。郁宿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未眠浑身湿透,顺着廊柱往屋顶上爬。   而她身后,黑暗中绿色明灭可见,正是一群虎视眈眈的狼。   江未眠苦闷不已:“系统,这山里为什么会有狼?原书里月姐姐来查探时,也没遇到狼啊!”   系统斟酌一会儿,谨慎回复:“大概是因为宿主您比较倒霉?”   江未眠努力抱住柱子,不让自己滑落。   “所以说我替月姐姐走这段剧情,还会付出比她大的代价吗?”她咬咬牙,“算了,也不枉我和小变态吵一架,你看看,外头现在有人来了吗?”   “宿主,你就不怕他们来不及找你吗?”系统敬佩她的勇气。   江未眠咬牙切齿:“我就以为上山,把他们引过来就可以了,谁知道有狼啊!知道有狼我还上来,当我傻吗?”   “再说了,有郁宿舟在,月姐姐怎么可能找不到我?”她只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怜的猫猫虫,努力蹭着柱子往上爬,“我知道郁宿舟不愿意放血,可是他想在月姐姐那里拼好感度的话,就会放血的。”   她话音才出,只听一声炸雷,她吓了一跳,身子一坠,竟直直落了下去。   完!蛋!   郁宿舟瞳孔一缩。   身后的慕寒跟上前来:“阿舟……”   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年便不见了。   江未眠没打算被狼吃掉,她迅速拿出一叠爆破符,正准备甩出去,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双有力的熟悉的臂膀将她稳稳接在了怀里。江未眠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漠然的眼睛。   江未眠没料到会是郁宿舟。按照原剧情,应该是郁宿舟发现那具尸骨的。他进来了,慕寒能发现吗?   她忧心忡忡地探出个脑袋,往门外一看,却轻飘飘一下被兜了一下,抱得更稳,少年下颌线冷厉,满面冰霜不解不化。   湿淋淋的裙踞沉沉在地面划过一圈,滴滴答答水珠落在地面。   “若是嫌弃厌恶我脏,也不要现在放手。”少年声音带着嘲讽。   四周是狼,若是松手,自然会受伤。江未眠再仔细一看,好像是自己更脏一点,于是心安理得地闭嘴了。   不过郁宿舟好像没带武器?   郁宿舟冷冷看了那狼群一眼,狼群被他骇人的眼神和煞气一摄,竟然后退几步。   江未眠这才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这人老本行了。   斗兽场出身的,哪有怕狼的道理?   江未眠悄声道:“你把我放下吧。”   少年抬眸看她一眼,似乎是认为她嫌弃他脏:“好。”   郁宿舟笑得温柔,极其瘆人,江未眠缩了缩脖子。   “我还没消气呢,就算被吃掉,也不想和你走。”江未眠振振有词。   郁宿舟生生被气笑,笑得越发昳丽明朗,单手搂住她,手下已经捏爆了一只狼的脑袋:“嗯。”   代入感实在太强,江未眠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在痛了。   慕寒正准备上前,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望去,眼神一滞。   郁宿舟转瞬之间以极其血腥的方式屠杀了三只狼,剩下的狼似乎都被他激起了战意。   江未眠拽住他衣袖:“慕大哥来了吗?”   “我要他来救我。”   她神色固执,眼中带着怒意:“我不要你。”   当然不能要你!你来救我,谁去触发剧情点啊!   郁宿舟笑意沉沉:“你的慕大哥如今就在外面。”   “可是你看,”他沾染着狼血的手指握住她下颌,将她的脸颊转过去,声音很冷,“他似乎并不打算来救你呢。”   “阿眠,不想死的话,就听话点。”   江未眠摇头:“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这一送,江未眠不仅看见了慕寒蹲下身查看什么,还直面了那被郁宿舟粉碎的狼首,险些吐出来。察觉到她的抗拒,郁宿舟手上动作一顿,将她拉了回来。   江未眠忍住喉头翻涌的酸意,问道:“系统,剧情点,被慕寒触发了吗?”   系统不忍道:“宿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是真的觉得恶心,现在闻到自己面庞上的狼血,还忍不住想呕吐。   她本就病弱,如今这一折腾,脸显得更小更白。少年撇过眼。   “那便如你所愿。”郁宿舟手指一松。   江未眠听闻完成任务,松口气,嘴上不说,手已经非常诚实地抱紧了郁宿舟的腰:“算了,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要是能带我出去,我就原谅你。”   感受到少女的依赖和恐惧,郁宿舟眼中的冷消解了些。   少年在心底想。还是得吓唬吓唬才能听话。   另一头,慕寒眼神凝住,望着那东西默不作声。   通讯符的火光灰烬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秋崖,有异动。”   村人围着那死状可怖的尸体,大都上前一步,就骇得后退三步。   只见地面上那尸体形如枯木,趾爪收缩。   看不出生前容貌几何,只看得出他身量高大,纵是萎缩不少,体型也依旧强悍。   慕寒见月秋崖匆匆来了,给她让了条路:“秋崖,你看。”   那尸体上全是森冷鬼气。   月秋崖和他视线对上,颔首:“是厉鬼。”   厉鬼杀人,并不罕见。但是这浓烈森冷的鬼气,不除之,必定会成为本地祸害。   月秋崖指尖符纸燃烧,落于那尸体上方,如一盏明灯飘摇。   她神色更加难看:“魂魄消散大半。”   厉鬼杀人,向来是为食魂魄,这人魂魄却不是被食用了,而是因为被什么东西生生吓得飘散。   那这厉鬼便不是因为饥饿了   是因为想杀。   江未眠身体太弱,淋了雨之后,浑身乏力,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闭上眼睛。   月秋崖担忧问她:“眠眠,你为何要出村外去?外头危险,你应当记得我嘱咐过你。”   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孩眼眶红彤彤像只兔子,哽咽一声,极其委屈:“月姐姐。”   少年才换好衣裳,走进房间,便看见她这副可怜模样,下意识想她又是想要栽赃陷害谁了?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才想起,从小到大,她似乎也只栽赃陷害过他。   郁宿舟倒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眼中带着些兴味盎然,上前蹲在窗边,温和问她:“阿眠,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江未眠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场抓包,包着泪的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郁宿舟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见过的,一只小蚂蚁被树脂黏住,成为了一枚琥珀。   树脂,也可以将这含着泪水的眼睛,永久保存吗?   将这可恶的,带着可怜的,诬陷的眼睛,封存进去。   没想到那浅褐色眼睛一闭,长长的眼睫一闪。   江未眠躺倒下去,翻个身,是露出个背影。   这下倒好,竟然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月秋崖无奈,昔日最公正的捉妖大家,选择了蒙蔽自己心中的尺度:“眠眠,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报仇。”   慕寒听她这样说,和哄孩子似的,轻笑一声,被月秋崖一眼瞪回去。   江未眠总算转过身了。   两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来。   郁宿舟心头一跳,有些不好预感,顿时将琥珀忘了个一干二净。   三人都看着江未眠,江未眠总算说话了。   “我不吃我不喝。”她可怜巴巴,奄奄一息,“我就要糖糕,只要糖糕。”   “我不吃糖糕就要死掉了。”她抱住月秋崖的手臂。   所以这竟然是因为一场糖糕引发的血案。月秋崖叹息一声:“买,给你买。”   “月姐姐,那我好了!”反正在月秋崖面前,她表现再怎么降智,月秋崖也会觉得很正常,甚至会变得更加慈爱。   她不打算把和郁宿舟之间吵架的事情告诉月秋崖。   反正这一切都是为了剧情服务。   郁宿舟目光沉沉望着她。   她竟然只字未提。   和她吵架,是他意料之外的,少见的没有控制住自己。若是她告状,月秋崖会顺遂她的意思告诫他。而她竟没有提。   为什么?   少年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望着少女粉团团的笑脸,他手指下意识握了握,心里竟有些奇怪的空荡。   作者有话要说: 梗出自苏大强,我要喝手磨咖啡。   眠眠总是可以让娇娇忘记自己刚刚在一本正经地想什么危险东西。   下一章揭秘娇娇暗恋之谜。 第40章   由于昨日发现的尸体,月秋崖和慕寒一大早便出门了,而郁宿舟每日清晨都不在,江未眠醒来的时候,院落里已经空荡荡了。   她揉揉眼睛,询问系统:“系统,徐坐霞要来了。”   系统应声:“宿主,你真的确定要替月秋崖走这条剧情线吗?”   江未眠懒懒环胸,不语。   昨夜那场大雨里,她察觉到了,郁宿舟的灵力明显又增强了。   干骨之身,果然日日成长。   她思忖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这一笑让系统瘆得慌:“宿主,你又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耸耸肩,“不过在想,你的意思究竟是稳下他的黑化值,还是让他不能有作恶的能力。”   系统一惊:“宿主,你……”   江未眠摇摇手:“我只是想一想。”   她摸去厨房,蒸笼里有留着的早饭。她嚼吧嚼吧充了饥,拍拍手上的馒头屑。   随后闲庭信步,走出院门:“走咯,去接徐坐霞。”   方才日出,阳光洒在青山之上,仿佛染镀了一层金边。寒山碧,雾霭浓。   郁宿舟在月秋崖身侧,一言不发,乖巧听凭差遣。   月秋崖如今正观察那具尸体,习惯而然地将手中剖开尸体手臂的刀交付给郁宿舟,随后抬眸看他:“看好了阿舟,这个符,可以再现杀死他的鬼祟的气息,以及部分死前的场景。”   郁宿舟颔首。   只见金光在她指尖升腾,迅速化为一道黑色的小旋风,旋风铺展,如同画卷。   簌簌风声,一双巨大眼眸含笑,眼神平静而诡异地凝望着月秋崖三人。   巨大的红色眼眸眼角染着一丝陈年的暗红,慢慢晕染开。   随后那死的眼眸,竟缓缓流出一行血泪。   慕寒声音清朗:“看上去这似乎是神像。”   画卷一点点铺展得更开。   场景更加清楚,入目是一堵颓圮的墙,那神像正在墙前,面带笑意,手中所托举的莲灯散发莹润光辉。   然而这光辉并不让人觉得舒服。一眼望过去,甚至让人觉得汗毛倒竖——那灯中只有混沌一团红光,如雾气在其中滚动周转。   看上去,更像是莲灯中,孕育了个没有形状的东西,正在胎动似的。   最为诡异的是,这个场景,直到消散,也再没有改变分毫。   这就是这个人死前,唯一的回忆?   郁宿舟眯起眼睛:“月大家,我似乎昨日见过这尊神像。”   郁宿舟话音一落,月秋崖也怔忪片刻,与慕寒对视一眼:“在何处?”   “昨日山上的庙中。”郁宿舟回忆道,顿了顿道,“只是,我很清楚,当时,那尊佛像并没有点灯。”   慕寒也回忆起那黑暗的庙宇,点点头:“的确。”   月秋崖神色变得凝重非常。慕寒回忆片刻道:“厉鬼如何能在神庙周遭害人?唯有一个可能。”   他声音肃穆:“那庙里供养的,怕是尊邪神。”   “先上山查探。”月秋崖言简意赅。   慕寒不置可否颔首。   郁宿舟垂眸,不知为何,想起昨日江未眠与他争执的一幕幕,想起大雨中,少女惨白的脸。   不对。不对。   不过哪里不对,他暂时不得而知。   他抿唇,月秋崖出声唤他:“阿舟?”他抬眸,若无其事笑了笑:“月大家,什么事?”   月秋崖眉将他方才沉思的神色看在眼里,叹口气:“你去村中问一问,最近可有人失踪?”   郁宿舟答:“是。”   少年笑颜柔和,将那漂亮细致到浓灿的眉眼中和得毫无侵略性,如同家养的猫。   “月大家和慕大哥饿不饿?”   “我方才看见了集市还没散。我顺道买些东西来?”少年长睫一闪,无害纯良,“月大家上次说那家面馆不错,我看了看,今日也开了。”   月秋崖笑了笑:“多谢。我要……”   少年笑颜一绽:“知道,月大家吃不得辣。”月秋崖和他相视一笑。郁宿舟目光又转向慕寒,慕寒答:“无妨,我待会儿自己去看看。”   郁宿舟点点头,转身抬步离开,而在那一刹那,方才那舒展的笑颜,如同假面似的迅速褪去。   猫一样的可爱的少年,但是唯有尝试着更靠近他的人,才能察觉到他令人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慕寒望了少年远去的背影,手中折扇于掌心一落。   月秋崖抬起眸子看他,他面容上浮动的笑意不散:“秋崖,你爱吃那家面馆?”   月秋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慕寒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知道阿舟喜欢吃什么吗?”   月秋崖皱眉:“你问这个作甚?”   慕寒笑如朦胧月色,他收了收下颌,走出门去:“只是觉得,阿舟了解我们的喜好,我们却不了解他的喜好,有些遗憾罢了。”   他眼底笑意也捉摸不透,月秋崖也懒得搭理:“算了,和你说话,我没几句听得懂。”   慕寒失笑:“秋崖,我没有别的意思。”月秋崖却已经快步走远了。   “你去哪里?”慕寒追上她。   女子面容清冷,难得对他笑了笑,慕寒却看出些赌气的意味:“你猜?”   随后笑意消失,只剩下一个背影给他。   慕寒无奈叹息。这如何能说?让月秋崖提防阿舟?还是让月秋崖别太过容易相信别人?   如今月秋崖和阿舟越发亲近,他看得出来,阿舟待人温柔体贴,月秋崖毫无戒备。   慕寒长叹一声。   就连江未眠,他偶尔都可以在她眼中看出一丝对阿舟的防备。   没想到,他们这几人中,竟是秋崖最为天真。   紫藤花缀着绿叶,院内一片童趣。   系统无语道:“宿主,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每日和这些孩子玩这些稚子游戏?”   江未眠挑眉乐了:“你管我呢,我这叫进入角色。”   她准备就在这儿等着徐坐霞了。   此处是自村口进村的必经之路。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玩……”系统方才出口,便急匆匆道,“宿主,院门前……”   江未眠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来了?”   “不是,我是说……”系统话音未落,江未眠已经伸手扑过去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抓到你啦!”   少年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几乎扑了个满怀,两个发髻在他眼前一颤一颤,如同她现在的快乐的笑意。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她。   江未眠兴奋地摘下眼前的黑布:“你……”   只见少年一双墨色漆黑的瞳孔望着她,眼中似讥讽似嘲弄,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他开口了:“阿眠,你怎么在这儿?”   江未眠迅速垮下脸来。   “关你什么事,走开,不想理你。”   少年肩线平阔,她方才抵在他胸前,有些郁闷地退后一步,咕咕哝哝道:“以前怎么没想到你会长这么高。”   “长太高,把腿砍了吧。”她声音很小,却一字不漏地被郁宿舟听入耳中。   小毒物。   他见她转身,面无表情踏出院门。   系统欲言又止:“宿主,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江未眠叹口气:“他一直很奇怪。”   系统嘟囔:“不是,他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奇怪,你带着眼罩,没有看见……”   江未眠挥挥手:“别说了,你别给我断句了,下次说清楚,别让我又抱错人。”   少女面容在霞光下,看上去更加明艳,系统住嘴了。   思忖片刻后,江未眠俯身,哄村童们和她一起换了个游戏玩。   蒙着眼睛会认错人的,还是跳房子更稳妥。   没过多久,江未眠隔着篱笆,总算看见了那熟悉的青衫。   那青衫年轻人,路过院门时,也被这院中一派欢声笑语吸引了片刻。   他目光落在那中央和孩子们一同玩耍的少女身上。   只见少女梨涡旋开,侧脸上有汗水如珠,看上去活力十足,随即,她一双漂亮的小鹿似的眼睛转过来,清澈如山泉的眼神穿过那一片紫藤花,落在他身上。   那眼眸顿时一亮,带着无限欢喜:“你是客栈里那位公子!   徐坐霞望着少女俯下身,认真和孩子们交代,自己要出去和外头的哥哥说话,嘴角带上一丝笑意。   “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未眠笑得赤诚,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他:“我姐姐说这段时间下雨,在这儿歇歇脚再出发。”   随后,少女好奇地问他:“徐公子,你又是为何在这里呀?”   徐坐霞温润笑了笑:“看来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方向了——我也是要穿过这条山路。”   江未眠担忧望他:“可是,这几天雨大,徒步过去,很危险的。”   她又郑重其事加了一句:“而且昨日,山上才死了人,徐公子,你不若和我们一样,在这里歇息几日?”   徐坐霞愣了愣,随后对上少女眼中真实的毫不作伪的担忧,一双温润空澄的眼眸里也带着几分无奈:“我本想歇息一夜,奈何一路走来,都没人应门。“江未眠笑嘻嘻看他:“今日村中集市,当然没有人呀。”   她回头和身后的孩子们大声告别,随后笑容满面望着徐坐霞:“我带你去找房子住。”   她眼睛明亮如一簇日光,徐坐霞不知为何竟无法拒绝。   他无可奈何地颔首:“那便多谢江姑娘了。”   郁宿舟替月秋崖买好了面,转过身。   “糖糕嘞,新鲜的糖糕嘞。”   少年步子一顿。   他墨色瞳孔转向那方向。   片刻后,糖糕摊儿前落下一片阴影:“老板,这糖糕怎么卖的?”   那老板忙碌之中抬起头,见这少年容貌,不由眼前一亮,连忙道:“小公子,我们家的糖糕,可是这十里八乡都称赞的老字号啊……”   他话音未落,那少年便开口了:“有哪些口味?”   老板忙道:“您想要哪种?”   郁宿舟垂眸思索片刻,随后开口道:“算了,都来一份吧。”   老板搓搓手:“好嘞。”   少年眼中依旧是嘲讽。江未眠又娇生惯养又任性,知道他口味没买全,必定和他闹起来。   他接过包着热腾腾糖糕的纸包,老板却欲言又止:“小公子,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郁宿舟目光落在手中的纸包上:“不是我吃。”   “啊?”老板愕然一瞬。   “拿回去,喂兔子的。”少年声音很冷,似乎并不想多言。   等他转身,老板才摸摸头咕哝道:“什么呀,哪有兔子吃糖糕的?”   郁宿舟方才提着糖糕转过身,便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身影。   红衣少女正在糖葫芦串儿前眼巴巴盯着看呢。   他下意识将糖糕往身后一藏,自己都因自己的举动惊异了一瞬,他抿了抿唇,方才准备上前,便见那红衣少女身边又出现一个人影。   少女拽着那人衣袖,笑得天真无邪,似乎是撒娇让那人请她吃一串糖葫芦。   而她腰间分明挂着钱袋。   漂亮的少年脸色一沉。   糖糕滚落在地。   身后的老板见了,提醒他道:“小公子,小公子,糖糕掉了!”   不知过去多久,少女和那人一同在人群中消失了。   而那漂亮的少年回眸,神色不变,甚至带了点温柔甜蜜的笑:“不要了。”   “诶?”老板讶然,“不是说,拿回去喂兔子……”   少年笑颜依旧不变,眼中令人望之胆寒的戾气一闪而逝。   他声音平静淡然,吐字清晰:“兔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啊湫!(打个喷嚏   我看见昨天有人猜对了发展诶   营养液四百了,周末加更。谢谢大家呀!感谢在2020-09-2420:47:20~2020-09-2520: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207366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光清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207366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老板被他这“温和”的眼神望得下意识一缩,默念一句:“菩萨保佑。”   郁宿舟听见这一句祷告,想起昨夜那婶娘也曾这样说过,少年本欲离开的步子一顿。   糖糕毯子前再度笼罩下一片阴影,老板抬眼,见他去而复返,不禁觉得腹痛:“小公子,还有什么事呀?”   只见少年眉目舒展,再度变得平易近人:“老板,你信神佛?”   “怎么了?”老板神色忽然变得冷淡。   少年却忽然一笑,眼中蛊惑一般的笑意让老板整个人都让人放松戒备:“没什么,就是问一问。”   少年似漫不经心提及:“昨夜我见山中那座神庙,似乎有红光出现,我本想着也许是我与之有什么缘分?”   只听“当啷”一声,郁宿舟抬起眼,饶有兴味看那面容惨白的老板一眼:“怎么了,老板?”   “小公子,你……”老板嘴唇颤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郁宿舟不动声色:“我还打算去看看来着,谁知道昨夜雨太大了,我走到一半,伞便被树勾破了,我便回来了。”   那老板明显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郁宿舟作困惑状:“怎么了?”   “小公子呀,你真是……往后无论看到什么红光蓝光紫光都莫要那般冲动了!”老板见他一派天真神情,不由有些怜惜,恨铁不成钢道,“不是哪里都去得!”   见老板三缄其口,郁宿舟也不再多问,笑得甜而澄澈:“多谢了。”   许久过后,老板见他还站在毯子前,不由有些头大:“小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递上银钱。   老板不明所以。   少年眼眸再度一弯:“再来一份。”   “兔子……不是死了吗?”老板下意识问一句,等出口才有些懊恼,怕得罪了面前这风流少年郎。   “哦,”漂亮的少年眼眸中毫无恼色,云淡风轻,“我家还养了一头猪。”   老板一时无言以对,松了口气,又装了一份给他,开玩笑道:“这次,猪不会也死了吧?”   少年轻轻笑一声,眼眸中阴晴不定,阳光下殊丽非常,玉树临风。   “谁知道呢。”   一路走到院门,少年俯身,将那一包热腾腾的糖糕放在江未眠敞开的空无一人的房门前。   他回转过身,恰逢院落里紫藤花瓣飘落至脚下。   方才那一幕再度出现在眼前。   那真实的触感仿佛在一瞬之前——那是一个毫无戒备的拥抱。   来自一个永远不可能“屈尊降贵”给他拥抱的人。   少年郎的目光落在紫藤花架上,目光猛然变冷,似乎想起什么令人不悦的回忆,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去。   郁宿舟曾经很喜欢看着她。   那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少女,眼眸明亮,脸颊圆润,虽然多病,但还是活力十足。   她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显得乖巧又可爱这让小少年想起兔子一类的小动物。   他惶惑地想,这样娇弱的身体,看上去笑得这样乖,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会在她眼眸中看到厌恶?   那些笑也从来不是给他的。   她对他笑,唯有捉弄他的时刻。   那是狡黠的,灵动的,带着点坏的笑颜。   那时他们还在学堂,江未眠总不愿意带他一同去,但是忠诚的小奴隶,总是会找到千百种办法坐在她身侧。   小少女总会恼怒地往旁边撤一步:“你怎么这么讨厌?”周遭同窗们,哪有带着个奴隶天天上学的?她又不是没手没脚,需要他跟随照顾。   小少年抬起一双漂亮但空洞的眸子看她:“?”   江未眠气闷:“你都不会说话吗?”   郁宿舟总是在她生气时垂眸不语,偶尔江未眠抬起头,会看见他一双墨黑瞳孔,正瞧着她看。   她不悦地“啪”一声扔下书卷:“不要看我!”   他看她的眼光,让她非常不舒服,就好像是被一头小狼盯上了似的。   她声音太大,被先生叫出去罚站,江未眠气得眼圈红,一脚险些将跪坐在她桌边的他踹翻:“都怪你!”   他纤长的眼睫一闪,有些慌乱,沉声道:“对不起。”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结巴,但是依旧话少。他能做的,敢做的,不过是跟随她走出去,一同罚站罢了。   二人站在春风拂面的廊前,江未眠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愤愤不平:“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早就不要你了!”   没想到这句话和戳到少年逆鳞似的,他霍然抬起眼眸,再度露出了那种阴沉沉的目光。   江未眠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小少年舔了舔唇角,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年纪尚小,纤细的侧颊线条看上去秀丽内敛,一身漂亮的骨头撑起黑色的云纹衣袍,青涩中带着将要长成的某种威胁感。   江未眠心里虚了虚,又抬脚踹他一下:“你再那样看我,我就把你眼睛挖下来!”   而少年眼睛晦涩地一亮。   那毫无力道的攻击就像是挠痒痒似的,让他勾起唇笑了笑。   带着点诡异的笑不合时宜地出现,江未眠吞了口口水,声音气得发颤:“你有病啊!”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哑:“对不起。”   江未眠蹙了蹙眉,心里那点虚烟消云散,双手环胸不再理他。   过了片刻,她戳戳他:“喂。”   郁宿舟垂眸看她。   “我今日要出去玩,下学后你先别回家,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少女似乎想起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难得对他说话还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   少年心中掠过一丝阴影。   “你去哪里?”他沉默片刻,发问了。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少女微微皱眉。   “我……”少年刚想说话,就被少女打断。   “我不会带着你去的。”她笑得明媚,“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郁宿舟眼神越发黯淡,江未眠看着,反而笑得开心:“喂,你伤心什么呀?”   “我带你来学堂已经不错了。   “别太贪心。”   她声音明朗,却仿佛一把破碎的冰,揉在了他心间。他心中一片秋风瑟瑟,无垠冰原。   半晌后,少年道:“好。”   少女拍拍他肩,圆而剔透的眼眸看着他:“那就这样说定了,爹爹问的话,你就说我在读书。”   “你会回来吧?”少年忽然打断了她。   少女没有应声,眼眸弯弯地望着庭前杏花树。   少年顿了片刻,难得执拗道:“你会回来吧?”   少女漫不经心闷闷答了一声:“嗯。”   她脚底石子滚了一圈又一圈,少年眼中蒙起一层阴云。   那想了千万遍的想法又在心中那阴暗的角落滋生成长。   不如多生病,再病弱一点,她就不能出去找别人玩了吧。那时候,就只能由他,天天照顾她。   她再不愿意,也会喜欢他的。   只要他听话——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她喜欢的容貌。   可她偏偏爱看她哭,不爱看他笑。   他不愿意哭,也不会哭,哭得多了,她见得多了,也许便不再新奇了——她向来是喜新厌旧的性子。   非要把眼睛给挖下来,才能多看看他吗?   江未眠抬头,又看见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神,缩了缩:“你又怎么了?”   她害怕了。   少年迅速收回目光,乖巧低头。   “我会等着你的。”   江未眠不明所以地应了声“嗯”。   她咕咕哝哝道:“小怪物。”不等着她,他还想一个人回去啊。   小时候那般任由欺侮,长大之后,她也照样可以欺负他。   而且若是她不回来,他又能如何?   竟然敢那样看着她。   少女心中有些不满,逆反心理逐渐冒头——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等他?不过一个小奴隶罢了。她还必须日日带着他。   他不知道,因为他的存在,学堂里多少人笑话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秧子吗?   想到这里,她心思一动,拉他衣袖,踮起脚在他耳边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顺道一起给你买回来?”   少年一双朦胧的眼睛顿时亮起,灼烧得江未眠心中浮起一丝奇异的愧疚,虽然很快就湮灭了。   “谢谢。不用。”少年舔舔嘴唇,生硬答道。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愉悦不要过于外露。他知道,她喜欢新奇的东西,自己倘若露出一点愉悦,下一次,她兴许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江未眠撞进他一双情绪平静的眸子,冷哼一声,依旧道:“算了,你也太没意思了。”   岸边乌篷悠悠,桨打白浪似叙话。   江未眠带着徐坐霞走在村道上,江未眠嘴角还沾着糖葫芦渣子,笑盈盈看着徐坐霞:“没事的,我们寄住的房子还有一间空屋子,我去问问那家婶娘,你是个读书人,她一定会同意让你寄住的。”   书生心事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多谢江姑娘了。”   “徐公子这次出行,准备去哪里呢?”江未眠状似不经意询问道。   徐坐霞苦笑一声:“先祖基业在姑苏,我回去打理祖产。”   “咦?”江未眠疑惑道,“你不读书了吗?”   只见徐坐霞眸中伤感之色升腾:“父母年迈,长兄初逝。”   “啊,”天真爽朗的少女面带愧疚,“对不起,节哀顺变。”   徐坐霞见她歉疚,挥手道:“无碍的。”   “江姑娘,你们又是要去往何处呢?”   江未眠笑眼弯弯:“我们呀。我们去长安。”   转眼间,已经到了座小院落前,江未眠熟络地在院外喊:“婶娘,你在家吗?”   少女甜而脆的声音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衔着一枝春风,吹散了徐坐霞近日来心中的阴云。   “徐公子不必过于伤感,”少女拍他肩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很快有人应声了,那婶娘极其热情地将她二人迎进去。   江未眠探出个脑袋:“婶娘,我闻到香味了!”   徐坐霞这才后知后觉嗅到一丝清甜。   婶娘笑眯眯道:“小丫头嘴甜!”   她招招手,让二人跟随她来,进了厨房,揭开蒸笼,江未眠这才看见蒸笼里躺着一排排雪白蓬松的糕点。   她眼神大亮:“这是什么?”   那婶娘拿个布包给她包了好几个:“奶糕,你尝尝。”   徐坐霞便见少女圆圆笑眼惊异睁大,显得更加可爱:“好好吃!”   “比糖糕还好吃!”   婶娘一脸母爱,捏捏她鼓鼓脸颊,慈祥看着她吃完:“还要吗?”   江未眠及时止损,摇摇头:“婶娘,我找你还有事儿呢!”   江未眠将徐坐霞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后,婶娘宽宥答应了。   二人便带着奶糕满载而归。   徐坐霞行李全背负在肩上包裹中,收拾起来格外轻松,很快,二人便坐在庭前聊起天来。   徐坐霞只觉得和江未眠说话如春风拂面,轻松自在,连散心头愁绪。江未眠也成功地打探到了徐坐霞姑苏家中的情况。   系统不由赞叹道:“宿主,高明。”   江未眠耸耸肩:“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按照剧情来说,月姐姐分明救了徐坐霞的哥哥,却因为他一些行为,险些死在鬼宅中?”   少女眼中闪过浓重思虑:“这段剧情,现在应该是我走。我自然得仔细思考。”   她在脑海中翻开原书,对照着徐坐霞所言一一比照。   按徐坐霞所言,自家兄长自幼爱看志异,为何在月秋崖询问他时,表示自己对于鬼怪之事一无所知?徐坐霞曾言,兄长自幼身体康健,为何会在鬼宅逃亡之中,说自己自幼体弱,难以奔跑离开?   重重疑点,江未眠一一记在心中。   面上她含笑,听着徐坐霞说话,时不时点头,乖巧又可亲,心底却已经打好主意——到时候,在鬼宅中,一定要多多提防徐坐霞的哥哥。   郁宿舟和月秋崖慕寒三人再度走进院子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少年方才含笑的眼眸滞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继续和月秋崖慕寒谈笑风生。   江未眠却笑着站起来,迎上前,向月秋崖和慕寒介绍徐坐霞。   徐坐霞生得温润清秀,言谈举止有礼,月秋崖等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而郁宿舟目光落在江未眠手中奶糕上,面色微冷。   江未眠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一瞬的失态,依旧在聊天。   而郁宿舟打断了她的话头,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看她:“阿眠,这是从何处买的?”   他话音刚落,月秋崖便也瞧见了那奶糕,欣喜道:“这奶糕极为香甜,我今晨才与阿舟聊天时提及我许多年未曾再吃到过了,竟不知这村里有人会做?”   江未眠将这话听在了心中,笑颜如花:“月姐姐尝尝,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月秋崖刮刮她鼻头:“小馋猫,快吃吧。”   “昨夜还闹着要吃糖糕,今日就不要糖糕,要奶糕了,真是喜新厌旧啊。”慕寒打趣儿道。   而一旁并未得到回应的少年,眼眸掠过暗芒。   “喜新厌旧”。   她的确如是。   江未眠其实听见了郁宿舟问她什么,正准备回答时,便听见月秋崖说的这一番话,便知晓郁宿舟必然是想给月秋崖买一份去,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在哪里找到的。   讨好月姐姐?想得美呢。   江未眠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明日便去找那婶娘学学,如何做奶糕。   月秋崖之前不愿上路,其实是为了她,她身体太弱,若是一路太险,她必定不好受。   而且昨日淋雨,受到惊吓,按她身体状况,应该至少会发高热的。   她隐约记得,昨夜有人给她以灵力温养了经脉,想必是月秋崖担忧她生病。   徐坐霞话少,在热情地江未眠身后,只默默看着她,勾起点温和笑意。   未料抬眼之中,恰好与对面那少年对视。   徐坐霞见过仕女图,读过洛神赋,却未曾见过这样风流的少年郎。   他愣了一瞬,却见对方似乎失去兴趣一般,淡淡转开了视线。   徐坐霞只觉得是自己失礼了,不由有些汗颜。   他开口问江未眠:“江姑娘,这位是?”   江未眠只介绍了月秋崖和慕寒给他认识,却未曾说过这少年是谁。   江未眠却仿若未闻,对他微微一笑:“吃块奶糕吧。”   徐坐霞口中便被塞进一块奶糕,他啼笑皆非,知晓不能再问,便拭去口角残渣,收好奶糕:“多谢。”   江未眠将糖糕分给了月秋崖和慕寒,便收进了怀中,还开了个玩笑:“这么好吃,我才舍不得分给别人呢。”   五人一同走入房中。   方才踏过门槛,徐坐霞便不知被谁一撞,肩头撞上门框。   他手中奶糕滚落在地,茫然抬眼,只对上一双讶然,歉疚的眼眸。   是那方才的少年郎,他声音温润清澈:“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徐坐霞忙摆手:“无妨的。”   那少年郎让了一步,让徐坐霞先进门去,随后对月秋崖道:“月大家,来客人了,我去沏壶茶。”   江未眠却道:“徐公子不是客人,来,坐我旁边。”   这便有些尴尬了,五个位置,稍后郁宿舟再进来,必定只能坐在最外头。   徐坐霞深感不妥:“不必,我就坐这里吧。”   这会儿连月秋崖也瞧出不对劲了:“眠眠,你今日心情不好?”   “没有啊。”江未眠露出个大大的笑,“我心情可好了。没想到在这里都可以和徐公子碰面。”   徐坐霞也微微一笑:“也是有缘。”   这一席对话下来,郁宿舟竟被完全排斥在外。   少年也不恼,温声询问:“徐公子爱喝什么茶?这里有今年的新茶碧螺春,不知徐公子可喝的惯?”   徐坐霞有些不好意思:“可以,有劳小公子了。”   “快去快去。”江未眠总算对郁宿舟说了第一句话。   而月秋崖察觉到江未眠话语中的不耐,叹息一声,向徐坐霞介绍:“这是我徒弟,郁宿舟。”   外头的少年心头一震,抬眼望见月秋崖清冷却藏着关怀的眉眼,含笑道:“徐公子,我名郁宿舟。”   徐坐霞总算松了口气:“郁小公子。”   月秋崖此时的贴心,和江未眠的针锋相对就成了对比。   江未眠的奴,月秋崖的徒。   见江未眠还没心没肺吃东西,丝毫不管外头那少年阴沉的脸色,系统痛心疾首:“宿主,你真的不怕,他再次爱上月秋崖吗?”   江未眠擦拭一下唇角的奶糕渣子,毫不在意。   “对他好,他就会爱上她吗?”   这一句话问得系统也愣了愣,再度想起那惨死的原主,住了嘴。   “系统,你说,原书中他是真的爱月秋崖吗?”   江未眠的声音越冷静,系统的数据越紊乱。系统急切道:“他不是爱,是什么?”   “他会爱吗?”江未眠浅淡地笑了笑,“他那个时候,真的懂得爱吗?懂也不懂,怎么会有爱人的能力?”   她幽幽道:“他走事业线之后,也没有对月秋崖有丝毫的不同啊。”   该灭世还是灭世。   “那不是爱,是什么?”   “如果你在一个最糟糕的境遇里,有人给了你一个方向。”江未眠继续说道,“而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是你一直渴望的地方。她给了你机会,让你能够去往那个你想去的地方。”   “在你迷茫时,她似乎是指引你的那一道光辉,那你认为,她是你的爱人吗?”   系统怔住了。   随后江未眠开口了:“那是感激。”   “感激遇到了恩人。”   “可能还有孺慕。因为那是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是他的老师。”   江未眠这么一说,系统只觉得有些崩溃:“宿主,照你这么说,你这样也还是攻略不了他啊!”   江未眠轻轻笑了一声。   “我正在,努力教他做人呢。”   少年在门外,目光落在那一块碎裂在地的奶糕上,他面无表情跨过它,最后想了想,一脚将它踢进了花丛中。   花丛中簌簌作响,江未眠自窗口探出个脑袋:“什么声音?”   没想到刚把脑袋伸出去,便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窗户“卡啦”一声关上。   就这样,二人的僵局一直到了晚上。   天黑了,江未眠还和徐坐霞在屋子里聊天。   慕寒便让郁宿舟给徐坐霞送床厚被子。   江未眠还意犹未尽,便被郁宿舟提溜出去了。   郁宿舟留在屋里,将被褥给徐坐霞放在床头。   而徐坐霞笑了笑,给他递了一杯茶:“你也莫要生她的气。江姑娘年纪尚小,天真赤诚,日后慢慢会明白你是为了她好,到时候,性子也会变得稳重些。”   青年温润的眸子带着某种令人平静的力量,是一种让郁宿舟厌恶的平淡。   郁宿舟笑了笑,道:“她性子本就是如此。”   徐坐霞莫名觉得少年身上多了几分奇异的敌意。   “你和她还不熟悉,”郁宿舟一双墨玉棋子似的眼瞳一弯,“习惯就好。”   “她自幼如此,长大后,也还会是这样。”少年唇角浸着点比月色更凉的笑意。   他笑得温柔,却让徐坐霞觉得疏离。   方才他也觉得江未眠对郁宿舟的态度似乎真的有些过分,但是如今看郁宿舟这样,似乎并不介意?   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放任的态度——包容?   徐坐霞有些迷惑,但却唯有颔首,二人无话,郁宿舟将手中的被褥放下,一双漂亮如琉璃的猫儿眼里带着笑:“徐公子,早些歇息吧。”   江未眠缩回看着房内的脑袋。   小变态这意思,就是说“别瞎操心了洗洗睡吧”?   郁宿舟走过门边,一把按住江未眠的肩,平淡道:“走吧。”   徐坐霞这才仿佛明白什么,青年清润的眼眸一垂,望着掌心微冷的残茶,无奈一笑:“看来是我逾越了。”   下学了。小少年于廊下站着。   先生路过,叹了口气,给他找了副桌椅,还送了他纸笔。   小少年道一声:“多谢。”   随后他恭顺跪坐,在廊前紫藤下,执笔研磨,开始习字。   看来的确是要等许久的。   少年想起方才少女迫不及待的离开。   而正当他一笔一划写字时,纸张上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眼眸,正准备说话,却被人一把扯住了衣领。   少年眼睫慌乱地一眨,下意识望向江未眠离开的那座圆拱门。   空空的。   少年松了口气,还好,她说过,他若是打架,便不会再带他来上学了。   他被暴力推搡到了地面,脸颊一阵擦痛。   而就在这一瞬,少年眼底露出一丝忍耐的暴虐。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阿妈,阿妈,为什么我的鞋子总是这么脏?   “哦,因为你前几章踩了莲子,今天又踩了奶糕。”   感谢大佬们投的营养液。又五百了。   明天又加更了。_(:з”∠)_   感谢在2020-09-2520:55:34~2020-09-2618:5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承太郎夫人5瓶;每天都会刷牙的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小少年生得妍丽的容颜被一只手粗暴地一按,再度与沙砾摩擦,渗出一丝暗红痕迹。   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头颅与地面又是猛地一撞,此刻总算看清楚了究竟是哪些人。   原都是学堂的小公子们。   他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地说了第一句话:“放开我。”   那群小公子哄笑,领头的靴底踏在他侧颊上,小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冷淡到冷酷地看着那领头的公子。   那小公子竟生生被看得打了个寒战。   这低贱的奴隶。   那小公子气急败坏地扯住他衣襟将他自地面提起来。   然而郁宿舟的眼神却侧开,似乎极其不屑似的。   那小公子怒然道:“看着我,你这卑贱的狗奴才。”   郁宿舟的眼睛很漂亮,琉璃光辉宝石质地,却是冷的,空的,没有任何情绪的。   他望向那个小公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淡而远,远而空。   他黑色的衣袍沾上尘土,衣襟散乱,衣袖都被揉开成一朵褶皱的山茶。   然而他依旧是好看的,玉人似的。   “你们有什么事吗?”少年默了半晌,总算应付似的说了一句。   那群小公子都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给激怒,二话不说便捏起拳头。   小少年将脊背留给他们,缩成一团,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一刻钟后,郁宿舟懒懒抬起眸子,毫不介怀地用衣袖擦拭干净自己唇边的鲜血,躺在地面上。   小公子们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见他如此,更是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愤怒更甚。   郁宿舟知道为什么这群小公子对他有这么深刻的敌意。   身为富庶人家的公子,怎么能忍受和一个地位卑贱的奴隶一同读书写字?   然而他天资聪慧,受学堂先生喜爱,这学堂先生是出了名的学问高,又惜才,脾气直。先生绝对不会将他逐出学堂的,所以这群幼稚的小公子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郁宿舟躺平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天空。   唇角的伤口依旧在流血,他的脊背上必定是青青紫紫。   不过这些伤口很快就会好。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的拳头,哪里比得上老虎牙齿,豺狼猛兽的爪子。   他是自那些野兽口底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他们打他的脸。   那样就会被江未眠发现的,她便不会带他来学堂了。   小少年感受到颊侧的血似乎还在流,轻而易举地自地上站起来——他得去洗一洗,不能教她发现。   那地上瘫坐的小公子们见他要走,都急了,那领头的站起来,抓他衣袖:“本公子让你走了吗?”   那小公子面带讥讽:“斗兽场出来的,果然听不懂人话。”   郁宿舟轻易地挣开他的手,竟是半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那小公子咬牙切齿:“站住!”   郁宿舟没有回头。   少年人单薄线条如柔曼春枝,毫无狼狈,竟又是那般好看。   他走过廊边时,微微侧脸,露出半个明丽的侧脸,莹润的鼻尖如画一般。   “你便是用这样一副容貌这样讨好珠儿的吗?”   那小公子怨愤的声音尖刻。   郁宿舟脚步不顿。他不记得什么珠儿,玉儿的。   那小公子眼神更加怨毒。   珠儿对他爱答不理,竟对一个卑贱奴隶青眼有加。   他怒意上头,一时难以控制,抽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短刀。   他魔怔似的步步逼近前方那少年郎。   郁宿舟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他,他只当是又挨一下罢了。   “去死吧!”   短刀入体,郁宿舟闷哼一声,腰侧鲜血顺着那刀柄血落成串,涟涟落下。   那短刀已刺入郁宿舟身体,那小公子也是头皮发麻,顿时清醒,跌坐在地   他呆呆望着郁宿舟的后腰。   小公子瑟瑟发抖,努力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杀了,赔给江未眠一个不就是了。   小公子目光中露出一丝茫然的狠戾。   他抢走了他的珠儿。没错,他是该死的。   不过,一个奴隶罢了。   庭院中其他的小公子们都呆呆地看着,直到有人惊叫出声:“杀,杀人了!”   那地上的小公子打个激灵,手脚颤抖地上前去给了那尖叫的男孩一个耳刮子,声音尖细:“住嘴!”   他神情如同魔魅,让那尖叫的男孩生生吓尿了裤子:“你,你疯了……”   “你杀人了!”   那小公子冷笑一声:“我杀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本公子不过惩罚一个奴隶罢了。”   他目光森冷:“他死了,是他命不好。”   “再说了,奴隶罢了,死了又如何?”   “本公子想杀几个,就杀几个。”   剩下的男孩子通通被他这可怕的模样吓呆了,一个都不敢说话。   那小公子心头发紧,却感到血脉喷张:“他是兽性大发,要攻击本公子,本公子这才将他击毙的。”   “你们都记住了吗?谁若是敢说漏嘴,当心和他一个下场!”   这些不过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个个都被吓呆得不知说什么,只知道慌乱点头。   “听明白了?”那小公子满意地笑,却显得更加可怖。   就在此时,有人惊叫一声。   那小公子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   这东西像是某种出笼的凶兽,要立即咬断他的咽喉。   小公子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也被里面可怕的杀意骇得浑身发冷,不敢挪动分毫。   这张漂亮的脸,不是人。   是野兽,是罗刹。   他的手不是手,是利爪,是要划破他所有肌底皮肉的利爪,是要分尸他的利爪。   他竟不是要用任何工具杀他,而是要直接咬断他的咽喉。   小公子战栗不止,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除了“唔”之外,再也发不出声。   是虎,还是狼?   不   是那小奴隶。   众人都被吓呆。   只见那小奴隶的后腰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那短刀明显遏制了他立即俯身弯腰去撕咬猎物的咽喉,他短暂地放过那男孩,没有下口,而是伸手利落地拔下了那短刀。   血液浸透了他黑色的长袍。   他似乎没有痛觉似的,那斯文的,能够写出先生称赞的“浑然天成”的一笔好字的,一双玉竹子似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更似一双浑然天成的钳住猎物的爪子。   他那斯文俊秀的容颜,神情全然陌生。他不常笑,却没有一刻比现在看上去更可怕。他很兴奋,眼眶通红。   最惊悚的是,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那是野兽的声音。   那声音一出,生生将那小公子吓得昏厥。   然而这可怕的兽,忽然失力,栽倒在地。   众人松了一口气后,这才看见了他身后,还站着个人。正是方才被训斥的男孩,他手中举着个花瓶,惊魂未定地看着众人。   那“猛兽”,不动了。   死了吗?   众人终于敢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众人又似死里逃生,又似终身都被囚困在方才那可怕的一幕里。   有人唤醒了被吓晕的那一位。   此时众人都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死的虽然是个奴隶,却不知如何处置。他们都是小小年纪,正是准备谋前程的,谁也不愿意背上这污点。   将奴隶虐杀,等他们做了大官,可是要记入史册的。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都被风吹得透干,那被吓晕的领头人幽幽转醒。   他见那小奴隶死去的模样,浑身颤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地下达了命令。   “把他扔了。”   “扔……”有怯懦的声音,“可是扔到哪里去呢?”   扔到哪里去,都是要被发现的。   那小公子焦灼而神经质地咬指甲,在庭院内踱步。   随后他眸光兴奋而令人恐惧地一亮。   “让他死得没有痕迹。”   “送他回斗兽场,”他鼻息粗重,“让那些野兽,把他的尸体给吃了。”   众人都吓得不敢说话,最终还是那个怯懦的声音:“可是,他在斗兽场待了那么多年,那些野兽会不会已经熟悉他了,不会将他吃掉?”   对啊,这是个问题。   那小公子蹙眉,过了片刻,声音带着难以按捺的愉悦:“不会的。”   “你们忘了,昨日,那里才送来一只新的老虎?”   “就当做是见面礼,”他眼神阴狠,“两全其美。”   “那江家小姐若是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蠢物!”那小公子呵斥一声,带着阴毒笑意,“我们不承认,她有什么办法?”   地面上的少年,带着鲜血的气息。   自笼子的另一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兽音。   那熟悉的声音让少年微微蹙起眉头。   他透过满脸血色,睁开双眼,后脑还在发痛。   随后少年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东西。   庞大的,陌生的——嗜血的怪物。   不是他以往常见的对手,似乎是变种,或者喂了药。至少它那可怕的体型,和流着涎水的利齿看上去并不那么正常。   它咆哮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江未眠眼皮不住乱跳,让她深觉不祥。   她想起那在庭院里等候的少年,最终还是告辞了难得有机会和她单独玩耍的好友,朝著书院走了回去。   方才走过圆栱门,她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那是来自她的同窗。   “你说,他要是被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又忘了,老大说过,让我们打死也不要承认!”   “可是,那也是一条人命……”   “什么人命!你疯啦?你忘了他方才是什么样子了?况且,他一个奴隶,能叫人吗?”   “可是,那老虎看上去好可怕。”   “你这呆子,吃得又不是你,你怕什么?它吃的可是那奴隶!”   “它吃的可是那奴隶”。江未眠只觉得脑袋都发晕。   郁宿舟,被吃掉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个人啊,怎么可能被老虎吃掉?   她的同窗,怎么会杀人?   江未眠跌坐在地,只觉得浑身都是空荡,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行凉凉的泪水。   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在为自己那倒霉的小奴隶流泪。   她只觉得怕。虽然她时常吓唬他,可也从来没想过,要真的让他“消失”。   如果郁宿舟真的被老虎吃掉了,她永远也不会再睡好了——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一幕,一个陪在她身边,她日日看得到的大活人,就这样……被老虎吃掉了。   江未眠稳住心神。她虽然怕极了,但也知道这厮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跑出学堂,朝着斗兽场而去。   她实在不喜欢那些猛兽,它们都残暴嗜血,被喂了药之后,甚至连自己都吃。   可是,郁宿舟若是死了,她也活不成了。他死了,她继续鬼怪缠身之后,又会永远做噩梦——还不如不活了。   小少女跑得飞快,顺着小路到了斗兽场之前。   天色昏沉,似乎要下雨了,小少女站在斗兽场的大门,望而生畏。   她咬咬牙,最终还是进去了。   此时,伴随着第一声雷鸣,一场瓢泼大雨瞬息降临。   小少女在可怕的巨笼中穿行,里面的腥臭味,血液味,粪便气息,无一不在刺激着她娇弱的感官。   她的眼中满是模糊的生理泪水,顺着笼子一个个找。   对上那些巨兽发狂的眼睛,她便会尖叫一声,然而越是这样,她越不敢停歇。   “呜呜呜呜……”小少女边哭边找。   她哭嗝打个不停,眼瞳因为恐惧睁得很大。   终于,她找到了他。   两只野兽在笼子之中搏斗撕咬。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切,连尖叫都忘记。   那可怖的脸,那熟悉的脸……   他灵动的身形,沾染着浓烈的血腥气的四肢——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只兽。   没有人情,没有记忆,只有厮杀。   他满脸都是鲜血喷溅的痕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胳膊脱臼,甚是吓人地挂在右边身体。   随后,他喉头滚出一声陌生的呜咽,那是来自猛兽的警告。   他漂亮修长的四肢紧绷,脊背蓄力,如同一只优雅的,猎杀中的黑豹。   随后黑影在土色的墙壁上一跃而过。   江未眠瘫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庞然巨物轰然倒下。   她细弱的声音被淹没:“郁宿舟……”   他咬断了它的咽喉。   江未眠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海啸齐鸣。   她费力地翻转过身子,爬起来便跑出了这个可怕的地牢。   她满脸都是泪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方才跑出斗兽场大门,便晕了过去。   雨水滂沱,很快她半边脸颊便被淹没在细碎水波之中。   斗兽场看守的人上前查看,这才发现是大小姐,连忙将她扶进马车,送回江家,找自幼调养她身体的大夫查看。   江未眠躺在房间内,发起了高热。   而在她离开后,那少年脱力,躺倒在地。   他眼神空洞,直到有细细雨水落在他眼眶旁。   他用脏污的手擦了擦眼角,枕着那死去野兽温暖的皮毛,望见了外头的连天大雨。   他早就发觉了,一到大雨天,他便如同有神力相助。   时候不早了。他忍耐着浑身的疼痛,默然站了起来。她应该要回来了。   在少年可怕的巨力下,那铁门很快弯曲,变形。   少年一拐一瘸,走出了地牢。   他这副鬼样子走在大街上,几乎是人见人躲。   然而他并不在意,只是想着,快点,要快点,不然她就找不到他了。   他的身体很痛,但是他嘴角却露出一个笑。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   他眼中带着一丝迷惘的愉悦。这样疼,这样重。   她会不会,用温暖的弱小的手臂,给他一些支撑和辅助?   她会不会,用明亮的鹿似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会再对别人笑了,因为她会被他这副样子吓坏。   不过她也不用害怕……   他这样强大,她不用害怕任何疯犬恶兽。   因为他就是最疯的犬,最恶的兽。   除他之外,再无可以靠近她的同类。   他发狂似的想要得到她的爱怜,一点点抚摸,都可以让处于如今状态下的他更加疯魔。   只要那细弱柔软的手,触碰到他身上任何一寸肌肤——不,也许是发,也许是滴落在地的血。   他都会兴奋得难以呼吸。   哪怕是鞭打,因为他没有守住承诺,没有在那里等她——哪怕是鞭打,也会让他快乐。   他现在想见她,想嗅到她的气息,想接受到她的体温。   看着她,看着我。   少年漂亮的琉璃眼珠一转,露出个痴痴笑意。   阿眠。阿眠。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满脑子浆糊似的场景乱做一团,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她口干舌燥:“我要喝水。”   很快有一只手,递过来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   她接过来,方才抬眼,只听瓷器碎裂之声,她尖叫一声,缩进了被窝里。   眼前的少年,眉目朗然,钟灵毓秀,容颜似珠玉,手臂微屈,一双漂亮的猫儿眼,乖巧地收敛地望着她看。   他见她醒来,侧过头,长而浓黑的睫毛一扇,似乎对于她的恐惧大惑不解:“阿眠?”   江未眠忘记了自己在怕什么,只知道,害怕,害怕。   她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那少年的手上还有血痕,是受伤的痕迹。   他柔声道:“阿眠,出来,你看看我,你怎么了?”   她的力气在他面前简直弱得微不足道。   她被一双手臂捞起来,那温柔眷恋的声音就在她耳侧:“你……”   江未眠头脑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尖叫一声,推开了他。   少年始料未及,被推进了碎裂的瓷片里。   他吃痛地皱眉,而只有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痛——这瓷片扎入手臂,哪里比得上昨日的搏斗来得疼。   “阿眠,你怎么了?”   江未眠自他眼瞳里,又看见了噩梦里那猩红色的一幕。   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自己尖叫的声音。   “你走开!我不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长大了,藏得更好了。   看见有读者迷惑为什么原着中眠眠会被杀掉。   因为娇娇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是什么。治愈小公主也没有让他明白什么是爱。他不爱月秋崖,不爱江未眠。而他当初对于眠眠的所谓“暗恋”,更多是一种迷恋,而非我们常人的喜欢和倾慕,还是那句话,娇娇非常人。而现在的眠眠会教会他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而深渊剧情前和娇娇在一起也是危险的,那个时候的娇娇也还没懂真正的爱。只能说,不能高估病娇对于正常情感的理解。直到眠眠坠崖那一次,他对于感情的理解才会得到质的飞跃。   娇娇是很危险的,不要因为花菜被蒙蔽双眼哦。   感谢在2020-09-2618:51:31~2020-09-2717: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h50瓶;暮弦玥9瓶;24153002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江未眠满头冷汗,自那可怖噩梦中醒来。   她抓住被角,浑身发寒。   方才梦里看见的场景太过可怕,让她心情一时难以平复。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在一座地下建筑中,疯狂奔跑,似乎是寻找什么,又是在躲避什么。   随后她目睹了一场可怕的厮杀。   她只记得墙上的黑影穿梭,有血液飞溅,还有古怪陌生的刺激性气息。   她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在那两个影子穿梭之中,如同一粒微小的芥子……   江未眠方才醒来,眼底还有几分茫然,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熟悉的梦境,她心头觉得奇怪——她可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然而在脑海中搜寻半天,却是无果。   她摇摇头,清除了脑海里的冗杂的思绪,翻身下床。   转眼已经快要七月,放在往日,夏日暑热会让她越发懒得出门,幸而此地多雨,夜里清爽,到了白天也有残留的半日凉意。   她倚靠着门框,目光懒懒地落在眼前的庭院内。   紫藤飘飞,如同又一个走不脱的梦境。   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江未眠忽觉一阵微微的头痛。   是什么呢?   只听到一阵嗡鸣,她头颅剧痛,难以忍受地蹲下身去。   系统的声音在这轰鸣的白噪音里如同水波里荡漾,听不清晰。   过了半分多钟,江未眠才堪堪清醒。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额角,疲倦又严肃地对着系统说:“你是不是能量又不够了?”   系统连忙否认:“我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江未眠眉头皱紧,想起那些画面,实在让她心中由衷不舒服,她挥手,“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站起身,看见桌上的纸包,掂量一下,好奇道:“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她对着门外探出个脑袋。门外只有半亮的鱼肚白。   “这么早啊……”她喟叹一声,“难得起床的时候,月姐姐她们还在睡呢。”   系统不禁无语道:“宿主,你这什么记性,这是昨天晚上你亲自从门外提回来的。”   江未眠歪个脑袋,伸展一下:“是吗?”   “昨晚的话,应该是月姐姐送的吧。”她嘴角勾起个笑,拆开纸包,叹息一声,“可惜有点凉了。”   她忽觉有了兴致,捧着纸包朝着厨房走。   “宿主,你想做什么?”系统好奇道。   “做饭。”江未眠心情明显转好,“这东西,蒸一下就好了吧。”   “宿主,你不要太高估你自己的能力。”系统顿了顿。   江未眠猫似的皱了皱鼻子,步履不停,明显没将它的话听进心里。   厨房里窗明几净,江未眠看得心生欢喜。她方才走进厨房,腰便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她回眸才看见,笑逐颜开。   刚刚好是个蒸笼。   少女眼眸一弯。   半个时辰后。   厨房飘过黑烟,江未眠灰头土脸从里头爬出来,剧烈咳嗽。   “宿主,你丹田未愈,还是别进去拆……不,做饭了。”系统斟酌措辞,温和地劝慰她。   江未眠也确实不舒服,她本就不是做家务活的人。她横眉,拿一根树枝将窗户支得更开,以便散开烟雾。   不会做饭这种事情,她才不会暴露给别人知道呢。   她长叹一声:“系统啊系统,我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一点生活技能都没有呢?”   吐槽归吐槽,等到厨房里的烟雾散开,她又摸了进去,准备收拾收拾里头的残局。   幸好起床起得早。   自始至终,系统也没有回答她方才问的问题,脑海里又是一片白噪音,她疑惑抬眼:“系统?”   只见身后一片玄色衣角。   顺着那云纹靴子往上看,便是修整的衣袍,还有复杂的神情。   江未眠险些被吓得往后一个跌坐。   郁宿舟眼疾手快,将她从地面提起来。   江未眠只感觉自己是只兔子似的,被人从这个笼子提着耳朵,放到了另一个笼子。   “郁宿舟,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少年一双淡漠的眼睛带着浮于表面的笑意:“阿眠,我出去打水啊。”   江未眠想起灶台上还有剩下的半包完好的糖糕,不由有些心虚,往后退一步,企图用身形遮挡住。   郁宿舟辨识得出来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笑非笑:“阿眠,你做什么呢?”   他和善如同春风,温柔而不动声色地靠近。   然而他方才抬步子,兔子便炸毛了。   害怕了?还是生气了?   郁宿舟新奇地看着她少见的不自然的神情。   江未眠很快稳住了心神,神色平静:“没做什么,我进来看看。”   “看看?”郁宿舟笑得极具迷惑性,“这么早,厨房里有什么看的,我也想看看?”   江未眠心里暗骂他怎么这么缠人,皱了皱眉,出言道:“走开,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很明显的色厉内荏。郁宿舟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听见月秋崖起床的声音了。   月秋崖起床起得早,他打水备着众人洗漱。   少年收回了目光,江未眠也松了口气。   目送着郁宿舟将水倒进水缸里,江未眠眼疾手快地将糖糕塞进了袖子。   郁宿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淡粉色身影飘然而过。   少年眼底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烧好了水,少年思忖片刻,便又走出了院门,走出院门前,月秋崖方才推开房门,诧异道:“阿舟,你去哪里?”   “师尊,我去集市看看有没有什么早点,很快回来。”   少年恭敬欠身,轻轻合上门扉。   月秋崖这几日很快便习惯了他的报备,对于听话的徒弟格外温和:“去吧,早些回来,辛苦了。”   郁宿舟旋身后,月秋崖回眸,无意中看见江未眠的房门漏出个小缝隙,她想起她应当还在睡觉,伸手便准备把门拉紧——可别让她受了凉。   昨日她上山查看,那庙宇确实有异常,她打算今日再去试探,却不打算带着江未眠。   江未眠的体质特殊,此次恰是厉鬼,带上她太不安全。   就让小姑娘这样睡到自然醒,他们也将事情处理完毕了。   月秋崖眼底笼罩着朦朦温柔,正当她准备拉上门扉时,那门却被“吱”一声被风吹得更开。   月秋崖便看见小姑娘坐在板凳上,脚尖轻微晃荡,托腮面对着另一头的窗外。   月秋崖心头一跳,下意识认为是江未眠没睡好。   她脑海里百转千回各种原因,是夜里太凉,还是那鬼气影响,亦或者是思乡情切?   她惴惴不安,正欲走入房间:“眠眠?”   却无人应答。   待看清楚那一张粉润脸颊,月秋崖才不禁失笑——什么呀,是在桌前睡着了啊。   她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将她唤醒:“眠眠,别在这儿睡,上床上休息。”   却见少女愁眉紧锁,梦魇一般冷汗满颊。   她口中还喃喃着:“我不要你,你走开……”   声音又细又弱,惹人怜爱。   月秋崖也正是这样,满脸怜爱地唤她:“眠眠,醒醒,别怕,姐姐在呢。”   然而这一切却并无好转,月秋崖知道魇住了的人,大多不能直接叫醒,只能握着她手,柔柔摇晃。   而这一幕,恰好被提着糖糕进入院门的少年看见。   小竹桌,小木椅子。   粉色衣衫的少女倚靠在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身边,二人气场融洽,互相依赖。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指轻轻包裹。   郁宿舟心中泛起一阵微妙的不舒服。   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打破了这一刻梦境一般美好和谐的画面。   “师尊,我回来了。”   江未眠睁开惺忪睡眼,似乎被他吓了一跳。   对上她水润微红的眼眸,那眼眸里是他的倒影,郁宿舟心中那一丝奇异的不快被一种诡秘的快意餍足所替代。   然而他只是挪开眼神,笑着唤一声:“师尊,早点买好了,你饿不饿?”   他如此体贴,倒是冲淡了月秋崖方才心中一丝古怪的感觉,她唇角一弯:“辛苦阿舟了。”   江未眠呆呆的,还沉浸在那个梦中,似乎难以自拔,丝毫没有注意到郁宿舟和月秋崖的互动。   “宿主,宿主!”系统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快点和任务对象互动啊!”   江未眠这才注意到郁宿舟手里提着的纸包,她缓缓拍了拍衣裙,站起身:“早点买好了?”   见她无精打采,郁宿舟有些意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江未眠脑海里,依旧是那一幕。   仿佛是来自什么地方的警告。   坠落深渊,红莲业火,灼烧魂魄。   少年素白的的容颜,冷厉的眉眼。他身后是大片的火烧云。   他踏着天昏地暗的红色向她走来。那眉眼一点点舒展,他身姿一点点拔高。   他目中空洞嶙峋,伸出了手。   那只手,如同枷锁牢笼,他面带邪肆笑意,只说了三个字。   “看着我。”只有我。   邪神一般俊朗而让人恐惧。   江未眠知晓,这是郁宿舟。她没有死去,她被郁宿舟自深渊中救了回来,他强行夺回了她的魂魄,拼凑起来。   这是另一个未来。   她任务失败的未来。   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必须在那一次,死得彻彻底底,让他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都不能找到她。   否则,他黑化的结局,还是无法逆转。   少女嘴里嚼着糖糕,默然不语。   一直等到月秋崖等人准备出门上山之时,她才开口:“月姐姐,我要和你们一起上山。”   月秋崖正准备拒绝,对上她坚定的眼睛,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眸看她,光影流转之间,看上去无害又漂亮。   他声音轻飘飘。   “阿眠想去的话,便让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黑化,是会生灵涂炭的。   娇娇:嗷呜嗷呜~QAQ(野兽咆哮)感谢在2020-09-2717:46:35~2020-09-2820: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觉觉觉、夜半银月满京华10瓶;桃仔、25958277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江未眠跟随在月秋崖身后,眼见着月秋崖又在她身上拍了好几张符纸,她啼笑皆非:“月姐姐,已经够啦,再贴我就看不见路了!”   月秋崖这才罢手。   山路泥泞,行走成困,月秋崖三人还好,都有些武功底子,江未眠体力不支,又无武功傍身,一脚泥巴一脚水洼。   眼见着少女脸皱如包子,慕寒笑了笑:“眠眠,可需要我背你?”   江未眠连忙摆摆手,笑得甜甜:“多谢慕大哥,我可以的。”   慕寒见她倔强,也没强迫,道:“那若是累了,随时告诉我。”   江未眠点点头。   月秋崖无奈看她一眼,道:“眠眠,别逞强。”   月白裙摆落地,沾上泥点,江未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月秋崖蹲在她面前。   “若是害羞,姐姐背你便是,总之你轻巧。”   月秋崖满脸都写着“我很想背”,倒是让江未眠弯了弯眼眸。   她方才上前一步,想将她拉起来,便身体一轻。   她愕然抬眼,只见自己双脚已经离地。   “师尊保存体力吧。”少年声音含笑清澈,自她背后传来,“我来就好。”   月秋崖摇摇头失笑。   “阿舟体贴你,这样也好。”慕寒低眉对月秋崖轻轻一笑,“你也是,这些日子来来往往,身体可撑得住?”   江未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看着二人神仙眷侣似的便走远了。   而少年将她自臂弯放下,她回转身,恰可见他瓷白肌肤,乌黑眼眸,似笑非笑:“阿眠,你想来便来。”   “只是不要拖后腿。”他勾起唇一笑,“师尊这几日都未休息好,慕大哥同她奔波,更不必说。”   江未眠没好气地挪开目光,抬脚便要追上去。   郁宿舟也没再管她,只将她抛在原地。   月秋崖和慕寒自然以为江未眠有郁宿舟陪着,走得毫无挂碍,除了江未眠,三人都是习武之人,江未眠只能眼睁睁看着郁宿舟越走越远,很快,连个背影都没有了。   江未眠这才品出点上当的味道。   难怪他松口松得这么快。合着早就计划好了要报复了是吧?   江未眠倒也不算太累,只能说走得不轻松。   系统有些同情她:“宿主,不如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待会儿他们发现了,自然会回来找你的。”   江未眠却抬起脸:“算了,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反正这些账,一笔笔算好,之后再一起还吧。”   系统十分欣赏她的态度,深感欣慰:“所以,宿主,你终于不再抱有立刻要以牙还牙的态度了。”   “没必要。”江未眠眼眸亮如星子,“我越是如此,他越是找到乐趣。”   她今日穿着件粉色衫子,看上去内秀可爱,一派天真,毫无防备。她出了蜀郡后,这几日没有侍女替她打扮,只梳着个双丫髻,看上去年纪又小了些。   她慢吞吞地走:“我现在不需要引起他的注意了,懒得和他斗智斗勇。”   系统乐了:“你就不怕,他在这期间喜欢上月秋崖?”   “不会的,”少女眉眼舒展,毫无挂碍,“都说了,他不会爱上月秋崖。”   她如此自信,倒是让系统再起疑问:“为何?”   “我上次说了。”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如桃花般烂漫动人,“他根本还不明白爱是什么呢。”   “可是他方才分明是因为不愿意让月秋崖受累才把你扔在这里。”   江未眠懒洋洋抬眸:“他哪是因为月姐姐。他纯属觉得有意思,加上可以在月姐姐面前表现得乖一点,耍我玩呢。”   “你信不信,过一阵他自己就会回来找我。”   系统没再说话。   “若说他难猜,也很好猜。”江未眠低头,默然一笑,“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了解我,我更了解他。”   少年在高树上,望着远处一点风中摇曳的粉色。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费力行走,但是依旧倔强前进。   他沉吟片刻,跃下树来,继续向前走,只不过放慢了步子。   她的确变了,她绝不会对这些神怪之事有奇异的兴趣。所以她出现在庙宇里,真的是巧合吗?   江未眠自然也看见了远处的影子,她笑了笑:“系统,看见了?”   她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少年身后,然而少年的步子却因为她的到来,再度加快。   江未眠抓住了他的衣袖:“慢点走。”   少年似笑非笑转过头来看她:“阿眠,你看,师尊已经快走到了。”   果然,远方草叶里飘摇这一点月白。   “阿眠,你那日在庙中,可有看见什么?”少年貌似漫不经心问她一句。   江未眠心头一跳,随后自然皱紧眉头:“我能看见什么,那么黑。”   “我可比不得你们习武的,走得快,看得清楚。”小姑娘哼一声,似乎很是不满。   郁宿舟笑了笑,却是毫无温度:“那还是不要走路了。”   江未眠身体一轻,便被他背在了后背上。   少年脊背宽阔,她的手搭在他肩头,感受到那骨头的走势也如山脊般秀致流畅。   她的绣鞋上全是泥土,擦在他衣摆,他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将她放下去。   她来这里,自然有来这里的道理。   他本打算试探她,看看她是否会半途而废。她没有半途而废,倒是印证了八分他的怀疑。   江未眠那一日和他突然的争执,而后离家出走,一切事件的走向都很正常,直到晚上,他来救她,她在慌张之时,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慕寒来了吗?   慕寒和月秋崖白日里在一处,她并非对慕寒有任何思慕之意,为什么偏偏要提及慕寒,而非月秋崖?   她向来惜命,不会在那种情况和他闹僵,相反,如果他不救她,她也会还会哄骗他,威胁他。   比如那一晚在蜀郡跌下阁楼。   随后他让她看到了慕寒,她的态度便有了转变。他也曾想过,她是因为看到了狼,害怕了。   但是他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那时候慕寒在做什么?慕寒发现了尸体。   她为何偏偏就在那一夜上山?她分明不是那般不爱惜性命的人。   最重要的事,就是……少年眼眸微微一弯,带着些玩味笑意。   他不认为自己在她心中有那么重要,可以冲垮她的理智,让她雨夜上山犹然愤怒。   因此他方才试探了她,而事实证明,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她带上。   顺她的意,看看她想干什么。   江未眠脊背上都是细密鸡皮疙瘩。她感受到少年脊背的温度,却觉得更冷。   郁宿舟在怀疑她。   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仔细回忆一环一环,最终如醍醐灌顶想起了,整个计划中,她唯一不冷静的地方,就是遇到了意外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遇到了狼,所以她那时有几分慌乱,也许正是这慌乱,暴露了点什么。   她不知道郁宿舟在怀疑什么,是怀疑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她正思忖着,少年开口了:“阿眠,你可记得,幼时我也曾这样背过你。那日是你第一次带我出门。”   他这话锋一转奇诡,让江未眠愣了一瞬,随后下意识道:“你什么时候背过我?那次明明是春桃背我。”   她小时候可不喜欢郁宿舟,更不用说让他背她了。她可不止一次想把这可怕的小奴隶赶出自己的住所。   待她出口,这才明白,是这人又在试探她。   郁宿舟垂下眼眸,勾起一个笑,自然而然道:“是我记岔了。”   江未眠在心中了然。他在怀疑她的真假。也是,他怎么可能猜得到自己有个系统,有必须要做的任务。   只是他再继续这样试探,她也许真的会被他看出点别的什么端倪。   毕竟小变态太过聪明。   江未眠看不见他正脸,只能看见他在阳光下如同透明雪燕的耳朵。   二人便如此默然无话。   江未眠叹口气,在心里对系统道:“我现在越来越想快点失忆了。”   没等系统回答,她便继续道:“和他周旋太累了。还不如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也问不出来个什么。”   江未眠在心中话音刚落,便听空中传来阵阵不祥乌鸦叫声。   她愕然抬眸,这才发现那群乌鸦成群,都飞向了庙宇的方向。   乌鸦天生对阴邪之物敏感。   郁宿舟眼神一沉,步伐加快。   月秋崖和慕寒进入了那座破旧腐朽的庙宇。   白日里,庙宇无门,却因为背对光照,依旧昏暗。   月秋崖对上那庙宇中央的神像。   神像生得柔美慈悲,是尊玉面菩萨。月秋崖和慕寒对视一眼,都确定了,这和那死去尸体上浮现的神像,一模一样。   月秋崖指尖一动,金色符纸飘扬空中。   金光大盛,然而四周毫无反应。   月秋崖眉心褶皱更深。看来对方的确是个棘手的对手。   按理来说,新生厉鬼怎么可能能在这庙宇中寄住?又如何能在她的符纸下藏匿?   她走向中央的神像,神像依旧含笑。   她捻了捻神像周遭的香灰,放在鼻端嗅了嗅。是新的。她眉峰也低了下来。这神像这么破,为何还有人来焚香?   慕寒也上前来,他指尖一点神像,是厚厚一层灰。   “慕寒,你可认得这是尊什么菩萨?”月秋崖只觉得这神像陌生。   “你不知道?”慕寒讶然一瞬,很快明白了缘由,“也是,你的术法也非寻常。”   月秋崖是南诏人,认神也是南诏神明,不认识这神像也属正常。   “这是七姐。”慕寒耐心道,“求姻缘,保丰收,百姓信奉也属常事。”   月秋崖皱了皱眉,有些孩子气地嘀咕道:“竟不是个女娲庙。”   慕寒讶然失笑,觉得她甚是可爱:“南诏风俗自然不同。”   此时,门侧传来一阵咕咕哝哝,是少女充满活力的声音:“月姐姐,你们走得太快了,我都赶不上了。”   月秋崖和慕寒回眸便看见少女自少年背上爬下,欢欢喜喜跑过来:“你们在看什么呀?”   接了个她满怀后,月秋崖方才看清楚走进来的少年,她笑了笑:“辛苦阿舟了。”   见郁宿舟神色平淡,毫无怨言,月秋崖心生怜爱,道:“阿舟,渴不渴?”   江未眠不满道:“他才不渴呢,他路上还在和我说话呢。”   她笑容灵动:“月姐姐,我渴了。”   “先给阿眠喝吧。”郁宿舟似乎并不在意。   月秋崖无奈笑笑,揉揉她脑袋:“先给阿舟喝吧,他将你背上来,已经很累了,听话。”   月秋崖取了片树叶,施了个清洁符,将水倒在树叶上,递给了郁宿舟,少年很听话地一饮而尽。   江未眠本就不渴,此时便借坡下驴:“月姐姐,我不想用树叶喝水。”   月秋崖无可奈何,看出了她是习惯性找郁宿舟麻烦,也没纵容她,转过身就继续查看神像。   江未眠也转头去看郁宿舟,这一看才发现,郁宿舟原是带了水囊了,此时正就水囊喝水。   郁宿舟对上兔子一双圆溜溜的,精神的眼睛,便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你明明有水,还和抢走我的水!”   少年微微一笑,低头在她耳侧道:“这是师尊给我的水,又何来‘你的水’之说?”   江未眠并未语塞,振振有词:“你是我的人,你的水不就是我的水?”   “哦。”少年温吞道。   江未眠手里便被塞进个水囊,她惶惑低头,才看见是郁宿舟的。   “赔给你,喝吧。”少年笑得明媚,“月大家给的水,我已经喝了,现在没有了。”   “我才不用你的水囊呢。”江未眠冷哼一声。   然而少年已经撇下她,来到了月秋崖身边。   江未眠在一旁望着那神像,等着慕寒发现玄机。   半晌,却听见了熟悉声音:“师尊,你听。”   随后是洞然几声,是敲击神像的声音。   随后,她对上神像旁少年一双漂亮的,意味不明的眼眸。   少年没有再看她,而是温柔而乖顺地对月秋崖说:“师尊,这是空心的。”   江未眠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原书中,神像中空的事,是慕寒发觉的,随后,他提出了个建议……   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师尊,也许我们可以将它打碎。”   自那一夜遇上狼群,似乎什么就在悄悄改变。   原本应该是郁宿舟发现那具尸骨,却成了郁宿舟发现她在庙中。此刻原本应该是慕寒提出打碎神像的建议,却变成了郁宿舟提出了这个建议。   正如同,本应该是月秋崖走上进庙的剧情,却由她来完成了一样。   一点点的变化,似乎全局都因此而改动。   “好。”月秋崖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无底破坏王石锤。感谢在2020-09-2820:54:24~2020-09-2920:4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法外狂徒张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那尊神像含笑望着众人,似乎并不被郁宿舟的话语左右。   郁宿舟顿了顿,似笑非笑望了江未眠一眼。   江未眠对他露出个可爱无害的笑:“你说这话,可有什么根据?只因为它是空的?”   少年笑意一舒,如同云销雨霁。   少年指节一扣,神像便嗡然一响,沉闷有声。   “师尊可曾想过,其中若是有厉鬼,她如何能在七姐庙中存活?”   这的确也是月秋崖一直思虑困惑的问题。   她示意郁宿舟继续说。   少年眼眸如琉璃灯转,微微一弯:“而且,阿眠曾经来过这里。”   “阿眠来到此地时,已经是晚上了。”   “阿眠天生阴体,如何能在夜晚阴气繁盛的时刻,来到厉鬼所在的庙宇,还能全身而退?”   “我们也是因为来寻找阿眠,才找到那具尸体,那具尸体是新死,所以,那厉鬼必然是不久前才活动过。”   “那厉鬼可以在师尊的符纸下存活。”   少年语声一顿,微微含笑,看月秋崖一眼,正是风流绝代。   “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厉鬼,可能只杀特定目标,或者只在特定时间杀人,亦或者是——它也受到某种限制?”   少年话音刚落,庙宇前一阵阴寒森冷的风穿堂而过,吹拂江未眠冷汗浸透的粉色衣衫。   郁宿舟猜得没错。   只听少年继续悠悠道:“也许那限制会限制它杀特定的人,亦或者是只能在特定时间活动,这样之前的条件,也有可能是同时存在的。”   “这庙如果是囚困这厉鬼的囚笼,那么师尊的符纸怎么可能无法发挥作用?”   “那么只能说明,”郁宿舟眸色沉沉,随后淡淡一笑,“它不是被困在这庙里,是被困在庙里的某个东西里。”   “按常理来,师尊的符纸一出,鬼怪无处藏匿,一定会出现。”少年的指尖再度落在神像上,他面带笑意,眼中却冰霜万里,“它是新生厉鬼,无力躲避,不再出现,只能说明……”   “它出不来。”   “厉鬼是由人死前的极度怨念而生,”少年指节摩挲下颌,“那么它处于‘受困’状态,是否和它的死因有关呢?”   系统不禁在江未眠脑海中感叹道:“多智近妖。”   郁宿舟已经将所有的前因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月秋崖与慕寒对视一眼,慕寒颔首,眼中笑意扩散如烟。   他开口道:“阿舟所言不虚。”   月秋崖勾起个笑,望着等着她夸奖的少年,衷心道:“阿舟真的很聪明。”   少年被她夸赞,微微一笑,带着天然的纯然喜悦。   江未眠叹口气,在心底对系统说:“幸好,现在我马上就要走剧情了。”   系统赞同道:“宿主,你马上就要解放了。”   江未眠走上前去,掌心抚上神像。   她掌心带着一道细微的伤口,她挪开手掌后,神像上便有了道暗红血迹。   她犹然皱着眉头,嘟嘟囔囔道:“我瞧着这神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她轻飘飘的话尾巴方才落下,边听“咔吧咔吧”几声,月秋崖在她身后,瞳孔一缩。   还没来得及将她拉过来,便听见粗粝啸音,破风碎石出。   江未眠惊惧后退。   她面上恐惧,心中却唯有轻松   终于解脱了。   江未眠正准备迎接厉鬼当胸一击,却被一只手拉住,转了个圈,撞进了个温热的胸膛。   江未眠始料未及抬眸看他,愕然道:“郁宿舟?”   少年低眉看她,似眼中只有她的倒影。   那张瓷白的面容迅速丧失血色,本就殷红的唇角也流下满溢的血。   他浑身力气猛然一落,尖下颌便戳到了江未眠的肩头,疼得她眼泪一冒。   江未眠被他这样一扑,给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满衣襟都是郁宿舟的血,简直心如死灰。   “宿主,”系统委婉劝她,“别伤心,还有机会。”   乱套了。江未眠满眼冷静,心中却是洪水崩溃万里。   剧情线乱了。   她走的是月秋崖的剧情线,按原剧情线来看,就算是月秋崖也会受伤的——因此,她才选择在这里‘受伤’。   而现在,走剧情线的人,变成了她,但是该有的‘受伤’却落在了郁宿舟身上。   江未眠挪动一下,只听闷闷几声咳嗽,少年又吐出来了更多的血。   江未眠躺平在地,再也没动。   她怕再动,他就死了。   这厉鬼虽然没多强大,但是这也只是对于月秋崖而言‘不强大’,郁宿舟如今只是靠着阴煞之身扛住了罢了。若是放在她身上,她现在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江未眠心情复杂。   他为什么救她?   她可不相信小变态这么好心。   月秋崖见郁宿舟受伤,短短一瞬便收复了那厉鬼。   那厉鬼犹然咆哮不止,江未眠努力自少年肩头往外望,只看见一片华丽粲然的衣角。   是喜服的一角。   江未眠被郁宿舟压得满脸通红,可怜地伸出手向月秋崖伸手:“咳……”   慕寒忙上前来,扶起了郁宿舟,月秋崖自衣袖中拿出系命药丸给郁宿舟喂到嘴里,将江未眠抱起,紧张查看:“眠眠,你没事吧?”   江未眠感觉本就没有恢复多少的丹田雪上加霜,但她摆摆手:“我没事,先看看他吧。”   月秋崖金色的符纸形成绳索,困住那厉鬼动弹不得。   慕寒将郁宿舟一翻,只见少年后背衣袍破了个大洞,可见血肉白骨。   江未眠看得头皮发麻。   系统:“宿主,大魔王救了你。”   江未眠在心底道:“你相信他是单纯想要救我吗?”   系统顿了片刻,真诚道:“不相信。”   少年睫羽微颤,墨黑眼眸一转,虚弱掀开眼。   粉色衣衫的少女带着点惶惑的神情映入他眼帘,他笑意淡淡,背对着慕寒和月秋崖,对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江未眠努力辨认。   郁宿舟等了片刻,见少女愠怒,闭上眼睛,晕厥过去。   少年瓷白脸颊看上去更加柔弱,仿佛一根手指便可以摁得死他。   江未眠脑海里回荡着他那句无声的话。   那,就,送,吧。   江未眠回忆起自己吵架时,说的那句话。   “你若是喜欢月姐姐,我大可将你送给她。”   这人忒小气!   分明都怀疑那假吵架的真实性了,还这么记仇。   江未眠站起身,利索拍拍手,慕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将少年半个身体托起来。   不知是在用力还是在生气,少女脑袋都被少年的肩头遮挡得看不见,声音又闷又瓮:“我来帮你。”   江未眠将他手臂一抬,放在自己肩头,只听当啷一声响,江未眠险些被打得眼冒金星。   她这才看见,那是郁宿舟右腕的“手镯”。   她说不准自己心头是什么感受。   另一头,是少年雪白秀致的容颜。   她很久没有用过这镯子的能力了,如今也不是很需要这能力……江未眠恍然一惊,才发觉自己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想起那年自己不知为何发了高热,醒来时见他,她惊惧不已,将他推倒在碎瓷片上。   少年没有丝毫怒意,却是在她说出那句:“你走开!我不要你!”之后,容色可怖。   江未眠心底泛起点奇异的猜测。   系统见她不语,问她:“宿主,你怎么了?”   江未眠喃喃道:“系统,我在想,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小变态不知道喜欢,不懂喜欢。   幼时一幕一幕,逐渐在她脑海中勾连成串。   现如今,郁宿舟已经在她的设计下,越发在意她。   而幼时的郁宿舟,好像也对她有过一段时间的迷恋。   郁宿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阴暗潮湿的,充满腥臭气息的地牢里。   那一身绫罗绸缎的,又香又软的女孩撞进他怀里。   小狼崽捡到了个弱小的女孩。   他好奇地看着她。   第一个想法是,她这么弱,但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第二个想法是,她身上的衣裙布料昂贵,他也许永远都无法拥有。   她很香,很弱,睁开眼时却很凶。   像是个好看的娃娃。   但是那点凶,让他蹲下了身。   漂亮的小少年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声的,讨好的。   “别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不能扔了我!!感谢在2020-09-2920:48:13~2020-09-3021:1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187797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宿主,如你所言,他应该对你抱有迷恋,为何之前却一再想要对你动手?”系统大惑不解。   江未眠蹙眉道:“谁知道,狼崽子对于玩具也会有迷恋吧。”   “也许之后,他便对我失去兴趣了。”少女轻描淡写道。   系统本想追问,却见她紧紧闭嘴,竟是不愿透露分毫。   它只能作罢。   “大魔王救了你,”系统小心翼翼道,“宿主,你可千万要小心。”   系统这一句提醒让江未眠醍醐灌顶,她思忖片刻,宛然一笑,心中冰冷。   她总算想明白了。   为何方才那一切她都觉得怪怪的。   郁宿舟忽然飞身来救她,仿佛有所感应,竟比月秋崖更快。郁宿舟所言“那就送吧”。   小变态这是在怀疑她不对劲,试探她罢了。   小变态从来都不相信她喜欢他,他的怀疑怕是在蜀郡那一夜便从未消失——只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事情不对的?   是蜀郡观星台那一夜?是镜中魅那一次?   江未眠越想越惊悚。   亦或者是,更早之前?   那么小变态留着她的性命,如今在意她,便和年幼时的迷恋不同了。   他就像是一只恶劣的猫,想要将猎物玩弄得团团转,用他那双澄明冷漠的眼睛,看清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对于她的目的的敏感程度,甚至超越了他本身想要杀了她报仇的杀意   换言之,他觉得她很有意思。   江未眠本以为他是睚眦必报,才一再对她出手,现在才发觉,也许他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开始,却被她过于超乎想象的表现给勾起兴趣,真正下了狠手?   江未眠不寒而栗地望着少年纯粹的昏迷的容颜。   郁宿舟很享受掌纵人心的感受,他可以轻易看穿身边人的想法。   他甚至看得出来,慕寒对于他的忌惮与怀疑。   他这一步棋,走得不亏,干骨之身,修复能力极强,受伤越重,恢复后提升越大。   那厉鬼攻击了他,会被他阴煞之气反噬。   而他最大的收获就是,也许可以通过这一次受伤,消除慕寒月秋崖对他的怀疑,打乱江未眠的步伐。   “吁。”江未眠喘口气,“差点上当了。”   小变态和年幼时相比有长进多了,她小看他了。   “宿主,看来你必须全心全意对付这个对手了。”系统见她眉头紧锁,劝慰道,“不必担忧,鬼宅的剧情点,你还有一次机会。”   此时,少年的眼睫微微一颤,掀起眼有气无力看她一眼,有一种让人怜惜的脆弱的容易被摔碎的美。   但江未眠并没有护花之心。她偏爱凌虐之美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脊背,一脸担忧道:“阿舟,你没事吧?”   少年的伤口接触到她的手掌,浑身都是一颤。   江未眠本以为他会躲开,他却没有挪动分毫。   少年纤细眼睫扑闪,琉璃瞳孔看她,眼角飞起一抹疼痛的红晕。   他侧脸对她笑,与妍丽五官不同的,带着些许张狂的笑,像是久病的人,抓到一根让他清醒的稻草。   让江未眠觉得,自己的手指在他看来,是带来□□痛苦的精神镇定剂——不,是兴奋剂。如果他再疯一点,也许会把她给吞下去。   江未眠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变态。他是有受虐倾向吗?   见她神色变得冷淡,少年声音低哑开口道:“慕大哥不必送我下去,我体质特殊,阴煞之物攻击我,我很快就会恢复。”   慕寒闻言,查看他背部伤口,讶然发现真如他所说。   方才还是可见白骨的伤口,现在已经好了大半。   他一向镇定,毫无波动的面容上也有了几分动容:“眠眠,你在这里陪着阿舟,我去看看你月姐姐那边。”   月秋崖自然已经将那寄居在七姐神像内的厉鬼制服了。   那厉鬼口中都是泥土,被封得严实,只字不能提,唯有喉头和身边的阴风发出哨笛似的啸音。   神像之内,是干枯的,身着彩衣的白骨。   江未眠看见,那被制服的厉鬼,不仅仅是口,还有鼻子,眼睛……面容上七窍竟都被人用泥土封的严严实实。   真狠啊。江未眠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少年低垂眼眸看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太冷,毫无感情。   “阿眠,别怕。”少年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她的身体支撑。   他高高束起的马尾散乱,落魄而让人心安。   猛兽落难,全无爪牙,也许我可以帮帮他……江未眠冷而平淡地想,你以为我会这么想吗?不可能。   江未眠肩膀被他压着,只能费力抬头去看他。   少年下颌上都是新鲜的血痕,他偏偏容色轻松。   江未眠配合地迅速低头,咕咕哝哝道:“蠢货。”   郁宿舟柔和的眸光一闪。   他自上头,将她神色一览无余看得清楚。   少女微微蹙起的眉,额上几粒汗珠,浅褐色眼瞳望着另一头的人。   还是那样冷硬的,亦或者说是,自私的。   小毒物。   郁宿舟挪开目光,望向了中央的慕寒和月秋崖。   他右腕手镯,当啷一声。   他也不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想杀她。少年眸中复杂。   不过这些不重要。   他现在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一个人可以给他。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了中央月白色背影上。   江未眠没有看见,但是系统看得清清楚楚,它惊心动魄地想,也许宿主之前高估了郁宿舟。   原书中他也许对月秋崖连感激之情都没有,只是单纯地利用罢了。   不过宿主有一点说得很对。   他没有正常人有的感情,攻略他,确实是个难题。   这一厢江未眠却再也没有搭理过郁宿舟,她在一旁望着那厉鬼仔细观察。   原书内并没有这段内容的详细剧情,江未眠只能依靠自己猜测来。   这段剧情的目的是为了引出后续的姑苏鬼宅。   那这里有什么线索,能够引出隔了一座山的姑苏鬼宅?   月秋崖只觉得残忍,她手顿了顿,最终只是以符纸消除了它七窍之中的泥土。   方才一消除,那厉鬼喉头便如杜鹃啼血似的发出啼鸣一声。   月秋崖问它:“可是你杀的人?”   那厉鬼尖刻笑一声,毫不犹疑道:“是。”   月秋崖眼中的同情如寒冰瓦解,当即便要动手。   那厉鬼无法也不想反抗,闭上流着血泪的眼。   江未眠忙道:“月姐姐,等等!”   月秋崖下意识住手:“眠眠,怎么了?”   “月姐姐,我们还没有问清楚,它为何杀人啊。”江未眠抓着月秋崖的手指,生怕一不小心走火。   月秋崖眉峰蹙下:“眠眠,无论如何,它杀人了,杀人即是错。”   “杀人偿命,它该死。”   江未眠发现月秋崖在这件事上奇异的单纯偏执,她叹口气:“月姐姐,我们总要找出事情缘由,才能找到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啊。”   月秋崖还想说话,她便讨好地拉了拉月秋崖衣袖:“月姐姐。”   月秋崖无奈软化。   地上的厉鬼却突兀冷笑一声。月秋崖本就不悦,此时便道:“说吧。”   江未眠见她如此,更加无可奈何。之前月秋崖对水鬼和镜中魅网开一面,正是因为它们没有杀人,而针对郁宿舟,正是因为郁宿舟有饲养妖物杀人的嫌疑。   月秋崖降妖除魔的守则简单到极致——杀人即是恶。   月姐姐这么单纯,难怪原着里会被小变态利用欺骗。   但也有可能,小变态便是乐意看她这种纯粹破碎,才挨到最后,到了不能掩盖的时候才暴露真实本性的吧。   毕竟那样纯粹善良的原主被他毫不犹豫地推下山崖,就算他明白什么是爱,又怎么会喜欢本质上和原主相差不离的月秋崖呢?   郁宿舟这样的人,真的会明白什么叫□□吗?   江未眠心中划过这念头,不禁有些沉重。   他的黑化来自于对于这世界的毫无挂碍。   她本意是想教会他爱,让他有所约束,即便有灭世之能,也会收敛。   但这人的恨,都如此平均分配一视同仁,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所以她是否可以猜测,他的爱也会如此凉薄。   她本想着他也许会念及所爱之人在轮回中辗转,不会彻底黑化,如今看来……   “系统,你说我走亲情向,还来得及吗?”江未眠默默发问。   系统没有回答她。   江未眠叹口气,眼眸亮如星子:“开玩笑的。”   “这样看上去,似乎更有意思了。”江未眠笑眼弯弯。   她蹲下身,对上那厉鬼失神的眼。   “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杀人吗?”   灯火如昼,山下城镇中。   七夕到了,年轻的姑娘青年纷纷外出,大家嬉笑言谈,无不快活。   山上的一切却分外寂寥。   她抱着小小的包袱,倚靠在神像身边。   那眉目美丽慈善的七姐对着月亮星子的影子,笼罩了她全身。   这是他做出的七姐。   多么美的神像。   这七姐的面容十分熟悉,她痴痴望着,从里面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他说过的,制作这座七姐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脸,因此这尊七姐分外像她。   她静静等着,等着那个时辰到来。   可是外头却忽然喧嚷起来,正当她心头突突跳的时候,一切又归于寂静。   七姐手中捧着的,红红的灯火,映照着她惊惧的面容。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熟悉的脸   那是戏班的众人,他们神色肃穆,即将破门而入。   她惊恐看见,外头为首之人,正是班主——和他。   她下意识将手中自己以倒卖头面获得的银票攥紧。   门锁紧了,外头的人更加笃定里头有人。慌乱的少女往后步步退,却不敢翻窗而逃。   她无意中撞倒个银烛台,“当啷”一声。外头再度骚动。   她又怕又慌,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这些人一起来这里。   她只有蹲下身连忙灭火,寻找哪里可以藏匿。   门将要被撞破了。   姑娘越发恐惧慌乱,泪珠乱滚。   本以为必死无疑,她却在灭火的时候发现,七姐身后的小小门洞。   她躲了进去。   “可是如你所说,有人拐了那死丫头私奔?”是班主熟悉的声音。   她捂住口鼻,避免吸进七姐身上的烟灰。   她这才发觉七姐这尊神像,竟是和宫中宫灯似的,自她手中捧着的莲灯升腾灰烟,又发髻首饰华盖为遮挡,将烟灰转路,送至空心神像之中。   她这才捡了一命。   担忧恐惧的少女在这温暖的烟灰中睡着了。   半夜,冷风呼啸,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良人站在面前,她又是惊喜又是埋怨:“方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班主他们一起来?”   这心灵手巧的手艺人,平日里那笑意全然不再。   灯火映照下,他眉眼陌生恐怖。   “过来。”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努力走进度啦!快啦快啦!   眠眠要为娇娇织造一场美梦,才会有坠崖的情节。   话说,我现在有些担忧大家能够接受娇娇的变态程度吗?   感谢在2020-09-3021:12:26~2020-10-0120: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上寒、名字好难取20瓶;三至十八10瓶;七里.5瓶;44461404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他杀了我。”那厉鬼声音平静,却带着隐隐的哀怨和仇恨。   “后来我自七姐中苏醒,想来是因为村人对于七姐的信奉吧……这也是恶人有恶报了。”   她闭上眼睛,从容迎接:“要杀则杀吧。”   她面带倦色:“我被困于七姐像中已久,痛苦日日夜夜,每月只有一天能够从七姐庙中出来。”   “他封住了我的七窍,将我灵魂困在七姐像中,不能入轮回,亦不能诉说冤情。”   那厉鬼所杀之人,是村中有名的能工巧匠,也正是负责七姐庙七姐像的匠人。   “他告诉我,他会带我离开戏班子,带我走天涯海角去。”   那厉鬼声音逐渐消失。   “他骗了我。”   荧光破碎如星子,簌簌风动吹散漫天。   它消失在了风中。   江未眠抓住月秋崖袖子:“月姐姐,她去哪里了?”   月秋崖神色复杂。   “她完成了心愿,消失在这天地间了。”   看来这匠人欺骗了不知多少少女离开家乡,又不知杀了多少无知的女孩儿。   慕寒叹息一声,手中折扇一动:“秋崖,你可察觉有旁的不对?”   这厉鬼化形,十足突兀——此地应是风水宝地,怎么会孕育出厉鬼?   月秋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然被他唤一声,抬起眼看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月秋崖不知为何颇有些寒心之感。   不过也是,慕寒这人便是这样,看似温柔,实则凉薄,多情又无情。   月秋崖和慕寒顺着七姐庙搜查,始终无果。月秋崖见江未眠眼圈红红,打了个无精打采的哈欠,便道:“阿眠可是困了?困了的话,便先下去休息吧。”   路上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月秋崖顿了顿,道:“阿舟现在受伤了,慕寒,你去送送他们吧。”   慕寒正想说什么,月秋崖却已经挪开了眼。   他这样的人,玲珑心肠,哪里不知道她不悦了——只是不知道他哪里惹了她罢了。   慕寒手中折扇扣于掌心,无可奈何道:“好。那秋崖,你千万小心。”   月秋崖没有回头,声线冷淡:“嗯。”   江未眠也察觉到了二人之间有些不对,但是此刻不便劝解,便笑道:“那月姐姐,我们先……”   此时,少年的声音打断了他。   他眼中温柔而坚决:“不必了。”   “我和阿眠一同下去就好。”他轻描淡写,“我现在没有那么弱。师尊这边情况复杂,我不放心让您一个人在这里。”   江未眠听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毕竟这样温柔体贴的话,并不是真的。   对着任何人,他都可以露出同样的纤细脆弱又担忧多情的面貌。   慕寒感激地看了郁宿舟一眼,他笑起来温润又儒雅,带着妥协:“秋崖,我留下帮你吧。”   郁宿舟这一席话,既帮助了慕寒,又在月秋崖那里再度刷了一波好感。   只是要陪他走夜路的江未眠不太愿意,不过她也不放心月秋崖一个人在这里,毕竟原书中主角团的智力担当正是慕寒,而月秋崖的长处是战斗力比较强——换言之,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江未眠担忧在本就歪了的剧情线里,她能否找到正确的答案。   月秋崖抿了抿唇,瞥一眼郁宿舟和江未眠,又抬眼望了望慕寒。   慕寒左眼的水晶镜片在月色下显得他面容轮廓越发温柔可亲。   她顿了顿:“好。”   见二人之间关系好转,江未眠满意地笑了笑,对郁宿舟道:“手。”   少年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她。   江未眠深深叹口气,一双圆圆的眼望他:“我扶你。”   少年勾起唇笑,乖顺道:“好。”   这才是正常的,小奴隶依旧乖巧,大小姐消了气。他虽不信她喜欢他,却是信她这脾性的。   少年的手臂搭在她肩头,她侧身,在月秋崖的注视下避免碰到他的伤口。   月姐姐似乎对于她和郁宿舟的和平相处有着极大的兴趣,江未眠幽幽吁口气,也是,在单纯的月姐姐看来,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徒弟,自然是要相处好的。   她目光扫过郁宿舟腕上的手镯。   江未眠预测,那东西怕是留不了多久了。   不论是在计划里,还是在计划外。计划里,郁宿舟不喜欢□□控,等她失忆之后应该很快诓她取下来,计划外,月秋崖不打算让他们的关系长久。   月秋崖并不常住中原,且又是捉妖世家之后,顶多只能接受主仆关系,而非奴隶与主人的关系。而郁宿舟和她,已经只差一个拜师仪式了。   少年眼睫低垂,眸光掠过她的发顶。   他轻轻吹了一下,那两个旋之间的散乱发丝便被吹开几缕。   江未眠只感受到一阵头皮发凉,没好气抬眼看他,却只看见少年微微合上的眼。   见她看他,他眼睫无措一闪:“阿眠?”   江未眠便只当是夜风吹了吹,没放在心上。   她不见少年眼瞳如幽火明灭,带着冷漠的饶有兴味。   江未眠忽然开口道:“郁宿舟,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很久没有发声,等她不耐看他时,才发觉他竟一直看着她。   那眼底如海浪浓浓。   他开口道:“阿眠,你原谅我了?”   江未眠险些都要被他骗过去,但她心中泰然自若,早有预料,带着些许复杂神色道:“我说过,你是我的人。”   少年瓷白的面颊,乌黑的发,他垂眸认真道:“你真的会喜欢上我吗?”   江未眠在心底为他叫好。   倘若不是知晓这些事,她都要相信他这一副动人可怜的姿态了。   她不动声色地按照剧本走:“哦?”   小奴隶漂亮精致的眼,在深邃眼窝下,蛊惑人心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你会喜欢上我吗?”   一个患得患失,多疑可怜的,不相信她是否会喜欢他的小奴隶……不,是一个冷酷漠然,玩弄人心的,想要窥探她秘密的小变态。   江未眠脚步顿了顿,嗤笑一声:“你不相信?”   他的容色在重伤下显得艳丽又颓靡。   很好,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用,江未眠在心中冷然想,他利用了他的一切优势来引诱她。   郁宿舟知道她喜欢他什么样子。江未眠也的确吃他这一套,甚至可以这么说,如若他并不危险,她也许会非常喜欢他。   他眼中似乎有着灼烧一切的火焰,在她说话的时候又化为灰烟。   “我之前说喜欢你,是逗你玩的。”   少女天真又残酷地开口,看着他碎裂的神情,甚至带着个嘲讽的笑。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当真呢?”   “你当真了吗?”   他面容上的神情灰败下去,甚至有几分惨然。   但是江未眠看到的,是他身体微微紧绷的肌肉——他在兴奋。   江未眠一阵恶寒,但依旧平静:“不过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救了我,是你身为奴隶的分内之事。”她声音带着天然的骄傲,他似乎都可以想象出那种久违的神采飞扬,“你不用抱有任何幻想。”   “若我没有将你捡回来,你不过是我家养的一只野兽罢了。”   “如果你还是这样听话,不要企图用月姐姐来刺激我的话,也许我真的会喜欢你。”她梨涡一旋,可爱又可恶。   “但现在,我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她语声高高在上,在他耳畔飘摇。   是可以捏碎的声音,软而柔弱。踩在他颤动不止的心弦和血管上跳舞。   远处有狼嗥。   他“受伤”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月光下,那后面有一道细细的刮擦的血痕。   他笑了一声。   柔媚软弱的眉眼揉着点红。像是求助于她脚下的可怜的小狗幼崽。   “那阿眠,你可怜我……”   少年昳丽非常的容颜蒙着一层月光,跳脱在纯白和黑暗之间。那样的美丽带着纯粹的恶意。   他哀哀声音摇尾乞怜似的,动作却充满侵略性。   “那就可怜到底吧。”   江未眠没有料到他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后颈处传来微微湿润的触感   她头皮一瞬发麻。   他的舌尖和唇瓣的温度,他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吻了她的伤口。   江未眠不可置信的抬头,只看见他哀怜的眼睛:“你……”   那哀怜只维持了一瞬,他眼中的欲念便消失了。   他再度笑了笑,却不是方才的惹人怜惜的受伤弱小动物。   他声音冷酷,眼神遥远。   “小骗子。”   江未眠在心中面无表情地道:“又被他发现了。”   演不下去了,毁灭吧。   江未眠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双眼凝望虚空,呼吸粗重。   系统见她惊魂未定,连声唤她:“宿主,宿主?”   江未眠这才回过神来。   她虚弱挥挥手:“没事。”   她揉了揉额角:“也许是因为今日那厉鬼之事,我又做了噩梦。”   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方才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只狼,要咬断她的喉咙。   她推开房门,踩着一地冰凉的月光,想要冷静片刻。   身侧的月秋崖还在酣眠之中。   江未眠对月叹口气,再度揉了揉额角。   又被小变态发现了,这下被发现得更彻底。   小变态发现她发现了他在演戏。   幸好这个世界里,没有系统的概念,没有穿书这说法,否则,她底裤都被小变态扒拉干净了。   系统:“宿主,不要担忧,剧情一定会按照您想要的方向发展的。”   江未眠笑了笑,玉雪可爱的面颊上,梨涡旋起,眼眸很亮。   “我没有担忧剧情的走向。”她曼声道,“他这样,反而对于我的任务有利。”   “这下,我们谁都不用装了。”   撕开包裹在外的伪装,他们以一种刀锋相见的方式坦诚了。   “反正他也猜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做之后的事情。”江未眠道,“我依旧是那个特殊的,知道他皮囊下真实成分的人。”   “他对我有兴趣,不会杀了我。”   小少年自地面上利落起身,抱住了床上尖叫恐惧的少女。   她依旧推开他,一次又一次。   她反复说着,我不要你,你走开。   她咬在他臂弯那一下,是用了全力的。   不是昨日那一场斗兽场的生死搏斗,不是以往与任何野兽的交锋。   她的牙齿,舌尖,嘴唇,温度,憎恨,厌恶,排斥。   她的口舌和他的血交融。   她的拥抱。   他长长的眼睫蝶翼一般落在眼睑,漂亮生动如标本。   【他发狂似的想要得到她的爱怜,一点点抚摸,都可以让处于如今状态下的他更加疯魔。   只要那细弱柔软的手,触碰到他身上任何一寸肌肤——不,也许是发,也许是滴落在地的血。   他都会兴奋得难以呼吸。】   他露出个微笑。   如愿以偿。   随后,他睁开眼睛。   冷漠的,淡然的。她原本是唯一的一抹红,现在却黯然失色。   他平静淡然地看着她的侧颊上的汗珠,眼中的恐惧。   随后,忠犬一般蹲下身,冷漠而讥诮道:”阿眠,听话。”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如愿以偿,毫无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暗恋真相大白,所以是娇娇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娇娇一点点露出更变态的面目……但是他还是好看的。   祝大家双节快乐鸭!!   感谢大佬们,明天六百营养液加更。感谢在2020-10-0120:59:25~2020-10-0220: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啵奶茶、44461404、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云云云云5瓶;Scenery2瓶;小郑不洗头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天光大白,庭前风舞流萤,潮湿发热的泥土中缓缓升腾出雾气,江未眠望着窗外,双手撑住两腮。   六月末的天气又热又闷,骤雨不止。   今日慕寒一直未曾出门,江未眠百无聊赖想,也许是因为他昨日晚间太过劳累了吧。   说起来也奇怪,慕寒擅刀剑,本应该身体很好的,却不知为何看上去如一株初生春柳似的,面容带着超凡脱俗的仙气和病容,像是要随时羽化而去。   江未眠敲敲桌面,恰逢郁宿舟走过窗前。   她未曾察觉,长而细的眼睫低垂,月牙一样的眼底盛着莹莹湖水。   “阿眠,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未眠手有些酸,抬起眼懒散道:“关你什么事。”   少年漆黑两点墨似的眼望她,丝毫不觉她的不喜似的,不自觉怔忪笑了笑,风流恣意:“你自在了?”   江未眠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啪”一声合上了窗户。   少年站在窗外,轻轻笑了笑,指尖一触窗户,走流程似的:“不可以告诉我吗?”   没人回答。   江未眠房里再无声音。   郁宿舟也不恼,将手中的糖糕放在门口,便离开了门前。   没过多久,有人敲窗户,江未眠推开窗:“走开。”   徐坐霞一脸惊异地看她:“江姑娘?”   江未眠也愣了愣:“徐公子?”   二人对望一阵,江未眠这才想起,自己在他面前拿的是元气少女剧本,强行捡起剧本,笑了笑道:“对不住,心情不好,认错人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劳累——还不如在郁宿舟面前呢,至少不用时时刻刻做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她目光遥远与那庭中少年相遇。玉树一笔站在月秋崖身侧,乖巧柔顺,纯良天真。   少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看她。   慵懒的猫一样。   他眼神里的东西明显地传达出来:“装。”   江未眠再度面无表情,对了个口型:“你也是。”   半斤八两。   月秋崖对郁宿舟道:“这里可懂了?这符不难,以你天赋,应当一看便会。”   少年却犹疑一瞬,应了声,指尖一画,起笔便是错。   月秋崖叹口气,宽容道:“阿舟,你怎么了?今日总是这样心不在焉。”   少年抬眼时,怯怯道:“师尊,是我太笨了吗?”说罢,他便低下了头,满脸惶恐。   月秋崖叹口气。这孩子似乎太没有安全感了。   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过去,正是窗前谈话的青衫少年和粉裙少女。   月秋崖眼中一瞬明了。   郁宿舟看不清她表情,只听见月秋崖叹了口气,随后让他退下。   郁宿舟惴惴不安看月秋崖一眼,月秋崖只是柔善道:“没事,你做得很好,我只是想给你放个假休息休息罢了。”   少年这才敢放心离开,背影阑珊,像是被抛弃的幼兽。   月秋崖的目光落在他右腕上乌黑的“手镯”上。   少年身姿英挺,初有长成之像。   雄鹰,天生不能被束缚在牢笼之中,哪怕是金碧枷锁,也不能囚困他的灵魂。   月秋崖知道自己这位弟子纯善如白纸,对于感情蒙昧无知,对于自己的天赋惶恐不安。   她决定帮他一把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她目送着少年走出院子,那单薄的身影,让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她也是这样,因为父母的逝去,自己来历不明的可怕天赋,而畏缩恐惧。不过她尚且有宗族长辈引导,很快变得强大,目标变得明朗,而郁宿舟什么都没有。   他身侧唯一可以信赖的长辈就是她。   月秋崖等到徐坐霞离开,这才来到了江未眠窗前。   江未眠颇有些意外:“月姐姐,怎么了?”   月秋崖揉揉她脑袋,叹息一声道:“眠眠,你上次跑到山上去,是因为和阿舟吵架吧。”   “……嗯。”江未眠摸不透月秋崖想做什么。   “你把阿舟当做什么人呢?”月秋崖循循善诱道。   江未眠没想到月秋崖会问这个问题。   月秋崖看到她眼中的迷惑,道:“姐姐知道,你和阿舟都很在意彼此。你们青梅竹马,阿舟常伴你身侧。在蜀郡的时候,我们怀疑阿舟,只有你相信他。”   “你曾说过你喜欢阿舟,那么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江未眠一时语塞,看着月秋崖忧心忡忡的面容,只感觉面前站着担忧自己早恋的老父亲。   她想了想,找了个最保险的回答:“我不知道。”   月秋崖见她愿意和自己敞开心扉,已经是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喜欢与否,但是你们是朋友对吗?”月秋崖继续道。   江未眠总觉得她怪怪的,皱了皱眉:“月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月秋崖对上她圆圆的眼睛,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又老气横秋叹了一声。   江未眠被她逗笑:“月姐姐,你好好一个漂亮的大美人,怎么把自己搞得像未老先衰一样。”   月秋崖被她的鬼脸逗笑,点了下她鼻尖:“眠眠,姐姐是想说,你把阿舟当做朋友的话,应该对他更友善一些,收一收你的小脾气。”   “阿舟他纤细敏感又脆弱,身为奴隶多年,你对他这种态度,他会感到比常人还要深刻的受伤的。”   江未眠总算明白了月秋崖想说什么。   她就像是个心力交瘁的幼儿园老师,在平衡她眼中的“小朋友”之间的关系。   江未眠又好笑又无奈。   纤细敏感又脆弱?   她的笑戛然而止,显得几分阴森。   拉倒吧。   他连心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纤细敏感脆弱了。   江未眠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疑惑:“月姐姐,此话该当何讲?我和郁宿舟之间的相处自幼如此,是不是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的问题,他得自己解决。   月秋崖再度揉揉她发心,严肃道:“眠眠,别给我插科打诨。”   江未眠吐吐舌头。   月秋崖心又软了:“眠眠,他是你的朋友,也是姐姐的徒弟。他长大了,有了自尊心,不是那个任你欺负的小奴隶了。”   “甚至你不应该将他当做奴隶,奴隶和主人是不会成为朋友的。”   江未眠心中有几分复杂。   最终她还是“思索”了一阵,点点头:“好吧。”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要照管他的自尊,”少女笑颜天真烂漫,“但是月姐姐既然要我这样做,我就试一试吧。”   月秋崖心中的柔软有几分酸涩:“就像你以前对我那样,对他吧。”   江未眠愣了愣,随后勾住月秋崖的手,露出个漂亮的笑:“好。”   这还是她柔软的眠眠,她只是被惯坏了,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月秋崖想。   这还是那个单纯的月秋崖,她只是将心中的脆弱藏起来,不被人发现罢了。江未眠想。   她笑颜更明亮朗然。   这样单纯,在郁宿舟面前,根本是无所遁形,任由利用。   江未眠有些不寒而栗。   她选择代替月秋崖走剧情线是对的,不然以小变态现在的发展,月秋崖只会比原着的自己吃更多亏。   “所以,眠眠,你愿意将阿舟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吗?”   江未眠迅速摇摇头,回答道:“不要。”   她轮廓温软的眉眼带着坚决,她知道如今和月秋崖说郁宿舟有多么危险,她都不会相信。   她只是拒绝道:“他是我的人。”   “这是我的标记。”   月秋崖无计可施,见她态度已经松动,已经十分欣慰,不再多言,甚至夸赞一句:“眠眠长大了。”   月姐姐想要的真少啊。江未眠望着月秋崖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想。   不像她。江未眠将手中的笔转了一圈,淡然开阔地笑了笑。   她现在不止想要阻止郁宿舟的黑化,还想要试一试   能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如果不能完全相信他的感情,那么,再加上夺走他的能力呢?   “宿主,太过残忍。”系统打断了她的思路。   “但是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不是吗?”姑娘的容颜温软明亮,似乎是在想着自己的情郎。   系统不能否决。   它艰难道:“可是,那样他可能会死的。”   他天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总有一天他的身世会被揭开,如果他没有能力自保,他可能会死。   少女粉色鞋尖一荡,轻松道:“有办法啊,既让他能够活下来,又让他没有足够的力量灭世。”   系统看见那双浅褐色的温暖眸子。   “你是说?”   “剔掉他的干骨,就可以了吧?”少女垂下眼睫,笔端在脸颊戳出个酒窝似的痕迹。   剔除干骨,会很痛的。系统没有说出口。   据说那是无极的疼痛,比油锅煎烤,刀山火海还要可怕的疼痛。   他能挺过来吗?   干骨在魂魄□□之间。   它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那样无极的疼痛,据说会让人看到天地之间的地狱,冥府,极乐。   它忽然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一再回忆,始终没有想起。   它便换了个问题:“宿主,方才徐坐霞来找你说的那件事,你觉得可能吗?”   江未眠笑了笑:“为虎作伥?”   系统没有听懂:“宿主,他说他家奴仆曾见他哥哥被一个红衣女鬼带走,这和为虎作伥有什么关系?”   江未眠笔下墨色一顿,她眼眸弯弯:“你说,他哥哥真的死了吗?”   徐坐霞得知了月秋崖是捉妖人,昨夜降服了一只厉鬼,于是来问她一探究竟。   青年面带犹疑之色,最终向她吐露了秘密。   他怀疑他哥哥是被厉鬼杀死的。   他家有个小奴婢在他哥哥死前,发现他哥哥时常半夜去鬼宅。   会不会那个时候,他哥哥就被魇住了?   他还告诉她,在他哥哥死去之前,姑苏城内已经有不少同龄青年相继殒命于那鬼宅之中。   江未眠望了一眼上头的庙宇,对着系统道:“系统,你觉得昨日,月姐姐她们发现了什么呢?”   系统漫不经心道:“这我当然知道,剧情线里有写嘛,他们发现庙后有个灵气极旺盛的地方。”   每个地方的灵气都是有限的,天地间循环不止,而桃花村,本来不过是个普通村庄,有了这么旺盛的灵气,才滋养出那只厉鬼。   这灵气,还带着点邪气。   来源于外头的小河。   河流通向之处,便是姑苏城内。   所以她安抚徐坐霞道:“别担心,我会将此事告知姐姐的。”   徐坐霞对于麻烦她这件事十分在意,甚至脸颊通红,说要买礼物答谢。   这就是书生?   江未眠当时笑了笑:“是徐公子的话,一点也不麻烦。”鬼宅还需要你帮忙呢。   结果徐坐霞耳尖都透粉,恰好月秋崖来了,这纯情书生便匆匆离开了。   这纯情小男孩逗一逗还挺有意思,江未眠漫不经心想,不过她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   所以她准备去祸害祸害小变态。   江未眠走出房门,这才注意到门前放着一袋子糖糕。   “这徐坐霞这么快?”她挑挑眉,“方才说了送礼物,就送来了。”不过也是,她和月秋崖聊了这么久。对于方才被她逗过的徐坐霞而言,送东西,害羞不留名也是正常的。   江未眠掂量掂量手里的糖糕,将热乎乎的一大包放在了桌上。   “宿主,你去做什么?”   江未眠耸耸肩:“月姐姐都说了,让我好好和小变态相处,不要欺负小变态。”   “我自然要在月姐姐面前证明一下诚意的。”   没想到才出房门,便又遇到了徐坐霞。   徐坐霞已经收敛了方才慌张姿态,又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江未眠又起了点捉弄他的心思,道:“我去婶娘家学做奶糕,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上次你才来村子里,我们一起吃过的。”   徐坐霞欲言又止,竟然答应了她:“好。”   江未眠愣了一瞬,随后答:“那便一同去吧。”   她状似无意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   身后没人回答,江未眠险些以为人给弄丢了,回头却见徐坐霞一张清俊面容蹙眉,似乎在认真思索如何回答她。   江未眠被他逗笑:“好啦,逗你玩玩。”   徐坐霞却抬起眸子看她,清亮亮的眸里都是恍惚:“啊。”   他呆呆望她。   “徐公子,你小小年纪便是这样呆呆傻傻的,以后会不会更傻呀。”江未眠做担忧状。   “啊。”徐坐霞面颊有些红,竟然一本正经回答道:“江姑娘,不会的。”   江未眠从他清冷的五官里看出些傻气,道:“好了,别叫我江姑娘了,你同他们一样,叫我阿眠便好。”   徐坐霞犹豫片刻:“……阿眠姑娘。”   真是书呆子呀。江未眠在心中又喟叹一声。   紫藤花树下,二人一同做奶糕。   徐坐霞一脸认真,江未眠也没懈怠。   “宿主,你好认真啊。”   江未眠笑一声:“拿过去也可以给月姐姐分享啊,她喜欢这个。而且学会了,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脱离剧情线之后,就是我一个人生活了。”   竟是半个字都没提及郁宿舟。   蝉鸣高树,日色渐晚,午后的风静谧吹过庭院。   徐坐霞抬眼,无意中看见江未眠的侧脸。   她神色温柔,似乎除了手中的东西,世间再无别物。   青年不自觉浅笑一下。   日光下,二人影子朦胧而缱绻地在地面上,和谐平静。   蒸笼里不知道蒸了什么,白色烟雾飘摇,显得二人如同烟火人间的夫妻。   篱笆外,少年望着面前这一幕,眼中唯有冰冷寒意。   徐坐霞看到了他。   他实在生得过于出色,让人难以忽略。   江未眠听见身后的声音:“阿眠,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人走路都没声的。   江未眠瞥他一眼,道:“如你所见。”   郁宿舟明显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笑意妍妍坐下,看她。   徐坐霞不禁有些尴尬,道:“郁小公子,要试一试吗?”   郁宿舟根本不关注她在做什么,只是关注她在和谁做。   他这仿佛才发现徐坐霞似的:“原来徐公子也在这里。”   徐坐霞:……   徐坐霞很会看眼色地起身:“阿眠姑娘,我先走了。”   漂亮的少年人看着他,微微一笑。   江未眠也没阻拦他:“嗯。”   等徐坐霞走了,郁宿舟也没什么话和江未眠说似的,起身也离开了。   江未眠嘟囔道:“有病吧。”   自己不来,还驱逐别人。   少年人走过篱笆时,恰好听见这一句,勾起唇笑了笑。   “宿主,这就是你们人之间的,爱和喜欢吗?”系统似乎有些疑惑,“我听说,爱和喜欢,似乎就是这样,自私和独占。”   江未眠闲闲道:“你觉得,他是因为爱和喜欢吗?”   “没有爱和喜欢,他就不会自私,独占了吗?”   郁宿舟对于她有占有欲,是因为他现在对她有兴趣。   就像狼崽子玩弄自己的猎物作为玩具一样。要标记上自己的气味。   “标记自己的气味吗?”系统不明白,“那宿主,你对他不也是一样的吗?”   江未眠顿了顿,抬起明亮的眼:“你才发现啊。”   这不是狼和兔子的狩猎。   而是两只狼之间你来我往的切磋。   她淡然揭开蒸笼:“蒸好了。”   江未眠敲了敲月秋崖的房门。   月秋崖打开房门便看见了一个盘子,里面盛着几个白白胖胖的奶糕。   她含笑接过:“是给我的?”   江未眠点点头:“还有这个。”   她自身后又端起个小盘子:“这份是给郁宿舟的。”   月秋崖明显十分欣慰。   江未眠也松了口气,现在在月姐姐面前,她还要对郁宿舟友好些,这糕点,就是友好的证明。   “不要告诉他是我做的。”少女傲娇道。   月秋崖了解她骄傲的性子,道:“知道了,好,我帮你送。”不过说不说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她正准备出门,便被江未眠拉住了袖子。   小姑娘犹豫一下,欲言又止。   月秋崖摸摸她脑袋:“眠眠,还有什么事吗?”   江未眠犹疑不定:“月姐姐,徐公子今天告诉了我一件事。”   她将姑苏城内,青年离奇死亡的事告诉了月秋崖。   月秋崖当即联想到了,那庙后来自城内的河水。   她蹙了蹙眉头,安慰江未眠:“我知道了,之后我们便去姑苏,阿眠,先去休息吧。”   江未眠回到房间,便闻到一阵不太舒服的味道。   她皱眉四处搜寻,这才看见桌面上今早送到的糖糕。   糟糕,天气太热,坏了。   月秋崖方才来到郁宿舟的房门前,便听见一声叹息。   “阿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呢?”   “为什么我连这样基础的术法都学不好呢?”   “我真是又蠢又笨……”   少年困惑迷茫的声音,带着不成熟的懊恼。   月秋崖心中一哂,敲了敲门:“阿舟?”   那少年有几分慌张地应声:“师尊?”   “阿舟,开门。”月秋崖温声道,“有东西给你。”   “好。”只听几声碰撞之声,让月秋崖宛然一笑。   对于他天赋的惊叹和疑惑,便在这笨而莽撞的动作里消失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   还需要开导的孩子。   门开了,月华如水,照在他一张漂亮得过分的面孔上。   甚至不像是人,像是偶然不小心进入俗世的精灵。什么也不懂,如此纯真,毫无保留的脆弱。   他眼尾还有些红,眼眶里有些湿润之意,声音也是哑的:“师尊,你来了。”   他有几分不自在地撇开眼。   “阿舟,这是……”   少年的目光在看到那奶糕的一瞬,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不可置信,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师尊……这是给我的?”   不论平时表现得再隐忍,再聪明,再成熟,不过也是个孩子罢了。月秋崖在心底叹息一声。   少年眼中带着渴望和害怕希望破碎的恐惧,在月秋崖将小盘子交在他手中的那一瞬间,变成了由衷的欢喜。   他纯然地笑,望着她:“师尊,你对我真好。”   月秋崖心中的柔软像是被翻搅了千百遍。   她曾经想要杀了他。而他因为她几句教导而感到感激,甚至认为她真好。   这不得不让月秋崖心中有愧。   她对上他的眼,这才发现里面有一点晶莹。水晶般,珍珠一般。   她正准备开口,少年却“啪”一身关上了房门。   害羞了?   月秋崖啼笑皆非,古井无波的心中有了一丝怜爱,也没有再打扰他。   不过也是个和眠眠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低声道:“好好休息,过一日,我们去姑苏。”   少年手中端着奶糕,在门扉另一侧。   他生动漂亮的容颜上全然没了悲伤之态。   他的神情冷酷而讥诮。   很简单,像是在巷子里杀死老杨的术法一样。   他可以愚钝,可以聪慧,可以愉快,可以忧伤——一瞬之间。   他控制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别人的心思。   操纵人心,太过简单。   和他当初杀死老杨一样,控制月秋崖对他有好感,十分简单。   他唯一揣摩不透心思的,也就只有她了。   他望着手中的奶糕,想起了自己清晨给她送去的糖糕。   月秋崖也给她送了奶糕吗?   他神色有几分不悦。   他想要隔绝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是他的东西。   他唯一揣摩不透的东西,太过珍贵了。   他想知道她想做什么,为了什么。   和当年的学堂一样,他不喜欢别人和她交往,不喜欢她对别人笑,因为那会让她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他杀死老杨,也是因为不想让老杨的话,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不阻止月秋崖靠近她,是因为月秋崖和他一样,“保存”着她——虽然月秋崖和他的立场不一致。   少年思忖一阵,推开了房门。   他走过走廊,方才要转角,便听见了少女门扉开启的声音。   他看见她带着袋子走出来。   温暖的灯光下,她侧脸莹润如珠玉。   她将那袋子扔进了外头的花圃里。   随后她关上了房门。   少年不知在走廊外站了多久。   她屋中的灯火熄灭了,外头开始下大雨。   花圃里的纸袋被雨水打破,露出里头苍白的东西。   糖糕。   屋子里,系统问江未眠:“宿主,扔了没关系吗?徐坐霞送给你的……”   江未眠打个哈欠翻个身:“所以我丢到花圃里了,他不会发现的。”   “坏了,我也没办法吃了啊。”   少女无辜道。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哭了。   娇娇:我装的。   娇娇:操纵人心,太过简单。   下一秒,眠眠扔糕。   啪。   “阿妈,我脸好疼。qaq”   娇娇吃一堑长一智,后面送的东西都很持久了,比如很早之前提及过的,你们可能已经忘了的匕首。   感谢在2020-10-0220:58:51~2020-10-0318: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光清浅、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MforR欲jiSato10瓶;尹浠2瓶;44461404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渔火点点河中聚散,木桨摇橹欢乃浅浅。   江未眠倚靠在船壁上,朝着外头望。   少年在船外,微微风动,吹拂他乌黑额发,触动他眼眶,他眨了眨眼——朝着她看去。   江未眠和他对望,了无兴趣地看向另一边。   奇怪的是,今天他也没有来找茬。   已经是出发的第二天的,江未眠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只小兔子布偶。小兔子是慕寒怕她旅途无聊,给她买的,上面还有他施下的术法,因此江未眠一拍,那小兔子便会和她聊天。   一群人都把她当做个小孩子似的。   想到这里,她身侧又落下个影子,她嗅到熟悉的香气,露出个笑:“月姐姐。”   月秋崖揉揉她发心,俯身问她:“眠眠,晕不晕?”   江未眠笑得甜甜:“不晕,月姐姐如何?”   慕寒见二人聊天,也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纸袋子的糖糕。   他水晶镜片下一双多情柳叶眼温柔润泽:“方才停下歇息的时候,上岸买了一些。”   江未眠欢呼一声:“谢谢慕大哥!”   少年这才转过身来,江未眠被他盯得发毛,没好气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想吃就吃啊!”   少年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怯怯道:“阿眠,我不要。”   江未眠等到月秋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己时,才想起这一茬——她得再月秋崖面前,表现得对他好一些。   江未眠看着少年一双“受惊”的眼睛,努力笑了笑:“过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眠眠,我记得去桃花村前,你还日日缠着阿舟,怎么现在对阿舟态度变化这么大?”慕寒蹙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江未眠发现了,慕寒也被月秋崖传染了,现在就像个老父亲似的,把他俩当小孩儿呢。   江未眠振振有词道:“慕大哥家里没有妹妹,不知道我们小姑娘都是这样的!”   “来得快去得快嘛!”   慕寒不禁失笑,被月秋崖一拉,这才走远了些。   月秋崖叹口气道:“慕寒,眠眠劲头上来了,自然谁都逗两下,阿舟胆子小,最开始自然是回避居多。”   慕寒看着她满脸“没有人,比我,更懂孩子“的神情,宛然一笑。   女子一身月白衣衫,清冷无垢,金色的霞光微微勾勒出她的剪影。   他眼神温暖:“是。”   月秋崖对上他眼睛,他发丝拂过眼眸,神情看上去如面前的河流一般温柔广阔。   她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拉着他的手。   她有些慌乱地一缩,咬了咬唇,看向远方。   慕寒轻而无声地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一对璧人在船舱前立于风中,无比登对。   江未眠若有所思地看着,对系统道:“这就是男女主的光环吗?”看上去好和谐,仿佛世间只有彼此。   系统没有回复。   江未眠便知道,它能量怕是又不够了。   系统也没告诉她这些能量从何而来,只是她自己琢磨过,每次她和郁宿舟互动时,系统的能量便会增强些。   于是,她伸手去拉郁宿舟的袖子。   少年似笑非笑垂眸看她:“阿眠?”   少女圆圆的眼睛里都是不满:“月姐姐都走了,你还装什么。”   摊开了说就是比藏着掖着舒服多了。   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扔了块坐垫到郁宿舟面前:“坐下吧,一起吃。”   少年挑挑眉,接过那块糖糕,却并没有吃。   他平淡地俯身,从江未眠手里拿走了那一个大纸袋子。   江未眠抬起头看他,不明所以。   望着少女鼓鼓的腮帮子,他勾起唇笑了笑,手一松。   江未眠瞪大了眼睛。   雪白雪白的糖糕滚落了一地。   江未眠正准备说话,少年玉竹似的十指便掐了掐她软和的脸颊。   他眉眼一松,对她无辜一笑。日光下,少年郎姿容芝兰玉树,剔透纯澈。   江未眠险些被这殊丽美色晃花了眼。   她下意识想要脱离他的手掌,少年却又是一笑,食指和拇指搭上她左右两腮,轻轻捏了捏。   江未眠努力把嘴里的糖糕吞下去,开口准备找月秋崖——姐姐,他欺负我!   没想到少年平阔的肩膀将她视线挡了个干净。   她只对上一双波痕微动的墨色眼眸,含笑的,还带着一丝……孩童似的顽劣?   江未眠坐在慕寒新给她买的坐垫上,有点怀疑人生。   他这是在使坏?   她又想起那次,他打散了她的发髻。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不可能吧,他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郁宿舟见她沾着糕点屑的唇一张,手指一收。   江未眠只感觉自己的嘴被强行嘟开,随后郁宿舟将她给他的那块糖糕,塞了进来。   那糖糕,寻常也是要好几口才能吃完的,江未眠被这么一堵,当即被呛得咳嗽起来。   “眠眠?”月秋崖回头。   却只看见少年背影下一点红色的裙角。   江未眠听到这亲切的声音,手掐了掐自己脖颈,抬眼准备说话,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她被惹恼,抬眼恶狠狠看郁宿舟,却发现少年勾起唇,无声的笑比春花秋月更好看,肆意风流又快活。   江未眠稳住了气愤。   郁宿舟见她一双鹿似的眼瞪得圆圆,一边双眼喷火,一只手掐着脖子,一只手攥成拳头,“咚咚咚”敲自己的胸口,企图疏通,墨色眼眸更弯。   少女脸憋得通红,眼里都是生理性泪水。   江未眠心想,这都要到姑苏了,难道他又要做什么妖?   撞进他一双含笑眼眸,她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他也知道徐坐霞家中的事了?   她定了定心,告诉自己别着急。他怎么会知道徐坐霞家的事情呢……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宿舟看着脚下慕寒买来的糖糕碎裂染尘土,面前兔子眼通红,心中几日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江未眠实在堵得难受,伸手去抓郁宿舟,没想到少年灵活地一躲,她什么都没抓到。   江未眠两眼一翻,便仰倒下去了。   月秋崖听见这闷闷的一声,心里一跳,撇开慕寒便走过来:“阿舟,怎么了?”   郁宿舟也没想到她这么脆弱,上前去将她搂起来:“阿眠……”   怀里已经蹬腿的兔子霍然睁开一双精光烁烁的兔子眼。   江未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住了他的手,啊呜一口对着虎口就咬下去。   少年先是怔了怔,却没有收回手。   “阿眠,你咬阿舟做什么?”   江未眠抬眼,看见月秋崖的脸,一把甩开郁宿舟的手,眼泪汪汪开始演戏:“月姐姐,他……”欺负我!   我对他不好是有原因的!   所以别逼我了好吗?在你们面前演已经够累了,还要戏中戏!   没想到少年比她更快一步。   他声音微微颤抖:“阿眠,别生气。”   对上江未眠不可置信的眼神,少年对她笑了笑,随后笑容迅速消失。   他漂亮精致的面容看上去脆弱而无助,他转过头,对月秋崖道:“师尊……”   “你别怪阿眠,是我不小心将糖糕打翻在地的。”   “师尊,我不痛的,没关系。”   月秋崖对上那深深的齿痕,看见少年微微颤抖的眼睫。   他在害怕。   月秋崖心中一沉。   她想起昨日,他才因为她一句夸奖笑了笑,少年人眉眼舒展,甚是好看,而后却慌乱道:“失礼了。”   这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父母双亡,在这世间颠簸沉浮,揣测每一个长辈的眼神。   他们会不会不喜欢她,把她丢掉?   月秋崖心头一揪。   江未眠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对上月秋崖的眼神:“阿眠,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收一收小脾气……糖糕没有了,待会儿还可以去买。”   “你和阿舟是朋友……”   死,绿,茶!   江未眠在心中咬牙切齿。   真是没看出来,小变态还有一个隐藏属性。   江未眠沐浴在茶叶的芬芳中,委屈抬眼:“月姐姐,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咬阿舟?”月秋崖不解。   江未眠一时语塞。   她四忖片刻,硬着头皮答:“我和他玩游戏呢。”   “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互相喂糖糕吃,谁咬得到谁就赢,我刚刚没瞄准……”   果然,她说什么,月秋崖便信什么。   月秋崖神色放柔:“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等到了城内,姐姐给你买礼物赔罪。”   江未眠松口气,甜甜地笑,梨涡一旋:“没关系的。”   她伸手拽过郁宿舟的手:“我记得,我和阿舟是朋友嘛。”   少年垂眸,看着那抓着他的手指,温软软的手掌。   随后他收手,将她的手攥进了掌心。   少年笑了笑,受宠若惊而羞怯的:“嗯。”   而只有江未眠知道,他手的力气有多大。她挣扎了两下,没有脱开。   月秋崖这才发现江未眠的眼睛有些红。   她俯身抬起江未眠下巴:“阿眠,可是头发太长了,扎到眼睛了?”   江未眠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吧。”   月秋崖笑了笑:“我帮你修剪一下吧。”   风平浪静,船行平稳。   月秋崖无意间对上郁宿舟的眼睛。   她怔住了。   少年眼中是明显的羡慕。   她叹口气,温柔道:“阿舟眼前的头发也长了……眠眠,我先给阿舟修剪一下吧。”   江未眠并不在意:“好。”   少年满眼欣喜,小心翼翼闭上眼睛:“谢谢师尊。”   月秋崖有些心酸,她细致温柔地理了理,而后道:“好了。”   少年睁开一双华光璀璨的眸子,其中是纯粹的欢喜。   江未眠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赞叹,小变态虽然变态,但是不得不说,确实生了一副好容貌。   月秋崖正准备俯身给江未眠修剪,却被少年拉住了衣袖,他怯怯道:“师尊,我可以试一试吗?”   江未眠瞬间警觉:“试一试什么?”   少年蝶翼一般的眼睫一闪,都是受伤:“阿眠,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不愿意!   月秋崖却含笑道:“我觉得可以。”   江未眠难以置信地看她,却被月秋崖眼中明显的“朋友”二字哽住。   江未眠嘟嘟囔囔,绝望地闭上眼:“你要是给我剪丑了,我们就绝交。”   少年无辜道:“刚刚师尊给我剪过,我学会了。”   “你可能只是眼睛会了……”江未眠垂死挣扎。   “师尊,我是不是很笨……”少年有些沮丧地垂眸。   江未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可爱慈祥的月姐姐点头笃定道:“阿舟很聪明,一定学会了。”   江未眠心如死灰闭上眼睛。   月秋崖终于满意离开。   郁宿舟手指握住她下颌,剪刀一点点修剪。   江未眠正想着推开他,却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阿眠,听话,别动。”   “风浪来了,你一动,我不小心伤到你了就不好了。”   江未眠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月姐姐都说了给我剪……”少女闭着眼嘟哝。   郁宿舟忽地一笑,眼底变冷:“阿眠,师尊是我的师尊,不是你的,自然只会给我剪。”   “那我也可以找别人。”江未眠正想睁开眼睛,却被少年手掌捂住。   少年声音带着点凉凉笑意:“你还想谁帮你?”   “徐坐霞?慕寒?”   江未眠看不见他面容,只听见风浪声中他清晰的声音:“徐坐霞不在,慕寒不在。”   “自然只有我。”   江未眠在心中翻个白眼,心想你已经故意给徐坐霞买错船票,让我们错开了,我怎么找人家帮忙。   “好了。”少年松开手。   江未眠翻身起来,去找镜子。   照上镜子的一瞬,她险些晕过去。   她好好的头发,被剪得这么奇怪?   江未眠这次学乖了,先告状去,没想到走到月秋崖面前眼睛一亮。   江未眠心中有些不妙预感。   只见月秋崖爱不释手捏捏她脸:“阿舟剪得不错,看上去精神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扔了我的糕,想吃别人的?休想。   慕寒:秋崖真可爱。   月秋崖:眠眠真可爱。   眠眠:煞笔小直男!钢铁大直女!捂住门帘怒吼)   有了个新灵感预收《让只有大爱的高岭之花爱上我》他不懂情爱,冷情冷性。   他俯瞰自己的子民千万年,如千万年前。   他孤独而美丽,强大且无情。   他是唯一的神。   “哦,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让他爱上你。   让无私之爱被私欲沾染。   让胸怀大爱变成唯一占有。   让他放弃原则,践踏规矩。   让他,爱上你。   “爱上我?”   是,为了你,乃至愿放弃千万子民。   没有人想到过,神身侧将会有那样一个人。   直到有人看见他白色帘帐里那一抹姝丽的红。   那人再不敢多看,匆匆离去。   帐内,他霜白发丝与她乌黑发丝纠缠,那雪青色的眼眸里,欲念如火燎原。   后来呢?   天地间没有了神。   神堕落了。   那妖女呢?   妖女带着神的神力,逃走了。   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妖女X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神君(跑是跑不脱的,逮是一定会被逮回来的。刺激是一定很刺激的)   感谢在2020-10-0318:56:15~2020-10-0419:0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尹浠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船只微微一晃,浮光跃金于碧波之上。   一双小巧的绣着粉蝶的锦缎鞋尖落地。   江未眠眯起眼睛望四周。此时已经是傍晚,夕照于水中映倦鸦归巢。   岸上,徐坐霞已经等着了。   好脾气的青年微微一笑,无半句怨言:“月大家,慕公子,郁小公子……阿眠姑娘。”   江未眠笑眯眯迎上前去:“让你久等啦。”   徐坐霞颔首而笑,没有丝毫不悦:“我也是才到。”   月秋崖与他对视,点点头。   向晚的街巷里,人烟逐渐稀少,依稀有晚归的孩童笑闹的声音隐隐传来。   马车便是从那方来的。   江未眠眨眨眼睛,看着来人。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那来人喜不自胜,仿佛看到救星。   “这些便是少爷提及的,在外结交的友人吗?”   那仆人擦擦眼角的泪,细细而不冒犯地看了江未眠众人一眼,赞叹道:“真是龙章凤姿。”   “请诸位公子小姐都上马车来吧。”那老仆人不等徐坐霞开口,便掀开了车帘,只听马嘶,江未眠这才看见后头还跟了座马车。   徐坐霞微微垂首,眼中带着几分愧疚之意。   江未眠拍拍他肩头,悄声道:“没关系的,就照我说的做。”   她在出发之前叮嘱了徐坐霞给家中写信,让他们有机会能在徐家住上几夜。   都是为了剧情线能够顺利开展。   郁宿舟定然是不会愿意再和徐坐霞同行的,如若如他所愿,她便要花费许多周折才能让月秋崖“发现”那些失踪公子的相同之处。   毕竟现在,月秋崖只是将徐坐霞当做一个普通的受害者家属罢了,按月秋崖的性格,她必定会调查清楚每一个受害者——一视同仁,浪费时间。   现在是她替月秋崖走剧情,她将会陷入危险之中。   而且,那女鬼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徐坐霞,谁愿意增加无谓的伤亡?   反正船到得晚,客栈难找,徐坐霞又有求于人口难开,她便暗示徐坐霞帮她们安排了。   月秋崖有几分讶然。慕寒对上江未眠一双灵动笑眼,顿时明了,无奈笑笑,柔声对月秋崖道:“秋崖,天色已晚,城中客栈人满为患……”   月秋崖正欲开口,慕寒转身对徐坐霞温润一笑,答:“多谢徐公子好意了。”   月秋崖蹙眉,却听耳边慕寒的声音:“秋崖,这些仆人都不太对劲。”   月秋崖眉梢一抬。   她嗅了嗅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低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似乎有看透鬼神伪装的能力,他的琴音,还可以让妖魔鬼怪卸去防备,化为原形。   “鬼气。”慕寒眸如寒星。   他身后的少年,神色淡淡,双手抱臂,看上去颇有些与世无关的气质。   他掀起眼望一眼人群,便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瞳,转瞬之间,那乌黑眼瞳便消失了。   他毫不意外地收回目光。   那乌黑眼瞳的主人再度出现,是在徐坐霞身边。   郁宿舟并不打算做什么——徐坐霞关他何事?   那东西不愿意轻易接近月秋崖和慕寒,论阴煞也煞不过他。   少年一双润泽明丽的眼眸无辜一挪,视而不见。   一双苍白的手轻轻抓住了江未眠的衣袖。   袖上留下个红色手掌印。   江未眠感觉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回眸时隐约看到个红色影子。   雪白的面容,漆黑的眉眼,岑寂如大地落雪,了无生机的一双眼。   它红色的唇弯着,眼尾的胭脂绮丽。   同样雪白带着点奇异青色的食指落于它娇艳唇上。   冷入骨髓的细风吹来,带着它的体温:“嘘。”   江未眠心猛一跳,再看,哪里还有影子?   她手中的兔子布偶轻飘飘落在地上,惊起尘土。   她抓住徐坐霞衣袖,声音有些急切:“你方才看到什么了吗?”   徐坐霞不明所以:“什么?”   见他满脸茫然,江未眠心一提。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握住徐坐霞衣袖的手牵起,那手冰冷得让江未眠打个激灵。   她对上那一双和方才那红衣女人相差不离的墨色眼瞳。   少年人带着温柔的微笑,低声道:“阿眠,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隔在她和徐坐霞之间。   这一幕让江未眠想起了自己觉醒记忆的那一夜。   她自坠崖的噩梦中惊醒,少年也是这样,   “我给你画一个辟邪符,你就不会遇到邪祟了。”少年驾轻就熟地摊开她的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江未眠下意识缩回自己的手,戒备道:“不用了。”   郁宿舟眼中的温和破裂一角,露出内里的不悦。   江未眠看得心惊肉跳。   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还是伸手去拉了一把郁宿舟的衣袖,抿紧了唇。   少年唇角一弯。   江未眠脑海中思绪已经百转千回——方才那是个什么东西?   总之铁定不是人。   是妖,还是鬼?   总之她这体质,招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有善意的东西。   她有些焦灼,在一瞬决定松开郁宿舟的衣袖。   月秋崖正准备上马车,便被小姑娘拽住了衣袖。她愕然回眸,见她圆润漂亮的脸上带着点撒娇的笑:“月姐姐,我要和你坐一辆车!”   少年似笑非笑看她,已经抬起步子走向另一辆马车,江未眠却笑得甜蜜蜜,伸手去拉他:“阿舟也和我们一起坐吧!”   郁宿舟看向拉着自己的那只细弱的手,笑了笑。   “好啊。”   最终的结果就是,江未眠,郁宿舟,月秋崖一辆马车,慕寒,徐坐霞一座马车。   江未眠又向月秋崖撒撒娇,要了个辟邪符,这才放了点心。   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郁宿舟,心想,难道方才又是他作妖?   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路上他举动鬼祟奇怪……   方才的那个东西,总不可能是鬼宅的主人吧?   倘若如此,那么明明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角色,出现了?   可又是什么让它提前了这么早出现?   她掀开车帘,心情有些烦躁地望向黯淡下来的天色。   又开始下雨了,街巷都氤氲出姑苏朦朦胧胧的底色。   不知为何,江未眠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马车走过颇有些空旷的大街,江未眠无意间又看到了那抹阴魂不散的红。   那女子坐在墙上,一双赤足晃荡来晃荡去,歪着脑袋,童趣十足的打量她。   如若不是那般诡异得漂浮轻灵之感太过骇人,江未眠甚至会觉得它挺好看的。   那女子和江未眠对视,随后远远招招手,一双黑漆漆的眼弯弯。   “眠眠?”   江未眠这才回过神来,回眸看见月秋崖正皱眉看她:“眠眠,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   江未眠晃晃脑袋,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她将车帘放下,乖巧坐了回去:“没事,我刚刚看风景去了。”   颠簸的马车内,原本闭眼小憩的少年眼睫一颤。   他淡然开口道:“阿眠,我和你换个位置坐吧。”   江未眠惶惑一瞬,对上他澄澈清朗眼眸,仿佛明白了什么。   少年起身,二人擦肩而过。   月秋崖望着两个“孩子”,眼中几分不解:“阿舟,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云淡风轻笑笑,“这是我和阿眠小时候常玩的游戏罢了。”   月秋崖闻言,不禁有些欣慰,再无别话。   高高墙头上,站着个高挑女子身影。   她凝望着那行进的马车,面上笑容始终不变。   忽然,那马车的车帘再度一掀。   车内少年,墨色浓郁的眉眼透过竹叶瑟瑟,向她望来。那眼神平淡安静,却藏着隐约的不耐。   它笑了笑,彻底消失了。   江未眠见郁宿舟掀开了车帘,又很快放下。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少年没有理她的潜台词,闭上眼睛:“阿眠,休息一会儿吧。”   她正准备再开口,忽然手中被放了个什么东西。   她霍然垂眸,才看见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都忘了捡起来的布偶兔子。   对面的少年在烟雨中仿佛也变得慵懒,他鸦青色睫羽低垂,声音里都是困意,却莫名地充满安抚性:“休息一会儿吧。”   马车周遭,除了车辙滚动,雨声细碎之外,毫无声音,江未眠也有些倦了,闭上了眼睛。   “眠眠,醒醒。”   江未眠被模模糊糊摇醒,眼睛都睁不开。   她嘟嘟囔囔道:“月姐姐,我好困。”   那声音遥远,仿佛来自遥远异国他乡:“不,别睡了……”   “今日是你出嫁之日,怎么还睡得怎么迟?”   江未眠彻底清醒了。   她浑身汗毛倒竖,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19:07:14~2020-10-0520: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江未眠一个激灵。   阴风过堂前,隐约之中似乎有女子哭泣之声。   高高的房梁,在颓圮和繁华之中频繁闪动,白色的绫罗锦缎染上红色又反复褪色。   木窗残破又完好,上面的囍字,艳丽的红被风吹破,氧化的黄色边缘翻卷而起。   呼。   没有人。   江未眠却听见了有人唤她的名字。   “眠,眠,眠……”幽幽绕梁不止,带着十足的哀怨和盼望。   江未眠正汗毛直竖起,却听见一阵马蹄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外空空的,没有人,只有凄凄风声,而江未眠凝神才发觉,竟然是那风声,发出了类似于呼唤的声音。   廊前贴着“囍”字的红色灯笼明明灭灭,仿佛要被这风吹出个破洞来。   江未眠正死死望着外头的动静——什么东西落在她脚边,尘土飞扬,江未眠打了个摆子,僵硬垂眸。   “喵呜。”   一只黑色的小猫,碧绿的眼眸,它静静望着江未眠。那张瘦削的猫脸,微微歪了歪。   它皮毛纠结,眼睛却亮得摄人。   江未眠觉得它眼熟。   它尖利叫唤一声,皮毛炸起,弓起脊背。   江未眠下意识后退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堂内猛然亮起,如同白昼。   江未眠被强光刺激得闭上眼睛。   此时,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声音,熟悉的。   “快逃。”   她被一只手猛地一推。江未眠恍恍惚惚间看见那只手——是属于活人的温度,秀气的骨节舒展。   那手掌是属于男子的,却是细腻温热。   江未眠看见了,那掌中虎口末端,有一颗小小的痣。   红色的,明亮的。   仿佛才从水里被湿淋淋捞起来似的,江未眠喘息着睁开眼睛。   她这才听见月秋崖焦急的声音:“阿眠,阿眠,醒醒!”   她迷迷糊糊对上月秋崖的眼睛。   随后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湿漉漉的,垂眸一看,太阳穴突突一跳。   是血。   她茫然抬眼,看见一双幽深的眼。   少年雪色指尖凝着一滴血珠,江未眠呆呆望着那一点好看得惊人的颜色。   他眼中墨色沉沉,顿了顿,江未眠眼前一花——他将指尖的血抹在她唇上。   血腥味彻底冲散了她神游一般的思绪。   她这才算是真的醒了:“郁宿舟?”   掌心熟悉的血符纹提醒了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熟悉的,但是却久违的经历。她被邪祟缠上了。分明,自从月秋崖和慕寒在她身边后,她便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了。   郁宿舟发丝落在她眼前,他声音平静:“阿眠,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月秋崖的脸色更不好看,她伸手在江未眠肩头封上几张符,无一不显示她的措施是有效的。   江未眠一张小脸苍白,配上那被郁宿舟剪道眉上的额发,显得更加可怜无助,惹人怜惜。   “我刚刚梦到,我在一个房子里,房子里贴着很多‘囍’字,有人喊我的名字……”江未眠吞了口口水,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一时心情有些难以平静。   分明她已经向月秋崖要了符纸,为什么会被缠上?   她强行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然后呢?”马车内,少年深邃的眉眼看上去更加有侵略性。江未眠隐约在他眉眼中看出点戾气,再一晃眼,却不见了。   她带着猜测的眼神撞上郁宿舟的眼。   月秋崖蹲在她面前,手还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慰:“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而郁宿舟透过月秋崖的肩头,眼睫很长,阴影落在下眼睑。   江未眠看到他澄澈如湖水的眼眸,他唇无声地动:“不是我。”   江未眠思忖了片刻,接受了这个说法——总之都是要防他的。   “那个声音说,今日是我大婚之日。”   此时,车马停下了。   过了片刻,有人掀开了车帘:“月大家,阿眠姑娘,郁小公子,我们到了。”   江未眠被外头的夕阳残光一照,眯起了眼睛。   她骇然睁开眼,心中更加不祥。   月秋崖回眸对掀开车帘的徐坐霞道:“稍等片刻。”   徐坐霞见车内气氛不对,也合上了车帘,恭敬道:“无妨的。”   江未眠对月秋崖勉强一笑:“我没事的月姐姐,我们下去吧。”   月秋崖眼中都是忧虑。   江未眠的左手被什么包裹住,是温暖的,让她回魂的,她垂首一看,才看见是郁宿舟的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少年恭顺对月秋崖颔首道:“师尊莫要担忧,还有我呢。”   做了江未眠多年的护身符,他早已经驾轻就熟。   “只要有我在阿眠身侧,便无鬼怪可侵扰。”   江未眠掌心还有他的血,她见月秋崖担忧,做出个甜甜的笑:“月姐姐,放心吧。”   月秋崖一下车,江未眠便抬起眼,对上少年一双冰凉眸子:“你也看见了?”   少年垂眸,眼弯弯:“害怕了?”   江未眠摇头:“许久没有遇到过了,能够冲破月姐姐术法的妖魔鬼怪,应该很厉害吧。”   少年不置可否。   和城内失踪的青年有关吧。江未眠已然平静下来,向来极有可能是那女鬼了。   只是她不太明白,那女鬼为什么这么早就出场了?   郁宿舟牵着她手,她轻巧下了车。   徐府便在眼前,轩宇高阔,带着压倒人的潮湿气息。外头还在下雨。   夕照与雨水同在,看上去又是绮丽又是诡谲艳丽,给面前高屋点染上一层神秘的橘色底纹。   夕照在她面前消失了,阴影笼罩在她头顶,江未眠抬眼,对上徐坐霞温和眼眸。   青年手握纸伞,温润如玉,平静人心:“阿眠姑娘。”   这一声呼唤让江未眠猛然回过神来。   就是这个声音!   方才那个在耳畔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快逃。”   江未眠接过纸伞,瞥一眼他的掌心。   是那只手吗?是那只将她推出可怕梦境的手?   她浑身血液都是一热——徐坐霞的掌心,正有一颗痣。   是的,那样温热细腻的男子的手,只会属于书生。   徐坐霞救了她?江未眠不动声色望他恍若未觉得神色。   她默默在心中道,不像。   “阿眠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   那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顿了顿,道:“徐公子好看,我不由出了神罢了。”   果然,青年霎时红了一张脸,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   不是他。江未眠确定了,梦里那人,不是他这般胆小。   那声音虽然端方文雅,却带着决断的魄力,让人禁不住信服他的领导。   而徐坐霞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阿眠,走吧。”   郁宿舟自然地自她掌心接过伞,青竹伞柄上还沾着她掌心他的血。   江未眠怔忪片刻,问他:“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半枚铜钱?”   少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嗯。”   江未眠跨过高高门槛,诚恳望身侧少年:“还在你那里吗?”   “不给。”郁宿舟仿佛知晓她要说什么。   “好吧。”她也没没有多和他争辩,一双亮晶晶眼睛有些黯淡。   “阿眠,”少年声音带着些许玩味,“哪有你这样的,送人东西,还要要回来?”   江未眠抬起眼睛望他,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那一晚阴阳魅逃走,我怕它对你不利,借给你罢了。”   想起那一个夜晚,郁宿舟便再度想起那个荒诞的梦。碧绿的纱帐,屏风上百鬼夜行的倒影,一双浅褐色的带着顽劣笑意的眼睛。   她雪白腰肢上的璎珞脆响。   他握住的温腻的象牙色的皮肤。   还有那奇异的感受……   他霍然闭上眼睛。   荒唐。荒唐。荒唐。   他再度睁开眼睛,垂眸看向少女一张方才被邪祟吓得毫无血色的面容,目光落在她眉心的红色小痣上。   这颗小痣,也是在那和三只魅战斗的一晚,她忽然生出的。之前她额上发丝渐长,遮住了这粒小痣——如今剪去过长的遮住眉眼的发丝,它终于显现出来。   她眉眼生得单纯灵动,添上这粒小痣,莫名有些妖冶之感,纯洁而充满让人侵犯的欲望。   郁宿舟望着这粒小痣,眼底墨色翻涌。   江未眠见少年神色忽然一冷,闭上眼睛又睁开,随后又死死盯着她那被他剪坏的额发看。   随后她额上一痛。   江未眠:“你弹我额头干嘛?”   少年走进廊中,将她留在身后,江未眠不明所以:“你又怎么了?”   等到他走开,江未眠才看见他另一只手竟还拿着她那只小兔子布偶,那长长的柔软的兔子耳朵已经被他□□得不成样子。   江未眠挑挑眉,追上前去,一个扣手,拍了拍他脑袋:“还给我!”   她才齐他肩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郁宿舟撇开目光:“不给。”   “铜钱也不给,还抢我东西!”江未眠踢一脚他小腿,“那是慕大哥送给我的,还给我。”   见少年依旧岿然不动,江未眠又踢一脚他小腿,将他抛在身后,去追月秋崖。   少女撒娇的声音在前方:“月姐姐,他欺负我!”   江未眠在这阴暗潮湿的回廊里打个寒颤,再度在心中呼唤一声:“系统,你在吗?”   系统依旧没有回答。   江未眠攥紧手中的兔子,心中的不安如乌云笼罩。   因为邪祟之事,江未眠今夜和郁宿舟一个房间,他在隔间里守着她,而月秋崖和她在床上一起睡。   且慕寒听闻了她被邪祟缠上的事,也是立即搬到了她房间隔壁。   她一人出事,换得全员出动——江未眠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放了行李,江未眠收拾仪容,换件衣裳,准备和众人一同去见徐家长辈。   也是晚饭时间了,她肚子有些饿,解开衣带,想要快些去吃饭。   正在此刻,床榻上的兔子玩偶忽然动了动。   江未眠被唬了一跳,险些将月秋崖叫进来。   “宿主,是我。”所幸的是那兔子很快说话了。   江未眠听见熟悉的机械音:“系统,你怎么……”   “宿主,剧情线虽然稳步进行,但是因为你的介入终究有了波动,”机械音板正道,“所以我和你的联系要换一种方式,才能保持稳定。”   “今后我会在这兔子玩偶里陪伴你一起做任务。”   江未眠明白了它的意思:“所以,现在不会发生那种,我唤你,你不在的情况了吧。”   系统一本正经道:“是。”   江未眠点点头,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也行,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系统回复道,“我之前虽然不能和你联系,但是我可以看见你做了什么,身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江未眠满意地点头,将兔子脑袋扣下去:“好,明白了,现在我要换衣服了。”   兔子:……   江未眠将外衫解下,忽然动作一顿。   琵琶袖上,一个秀丽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江未眠将自己的手掌比对一下那手印,沉默了。   不是她的手。   同时她豁然开朗。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月秋崖给她了符纸,她还是被邪祟缠住了。   因为在月秋崖给她符纸前,她已经被这东西做了记号。   她回想起方才下船,依稀在徐家仆人中看到了那红色影子。江未眠神色平静地换好衣服。   兔子被她再度扶起来。兔子对上她圆圆的眼睛。   “兔子,我好像被盯上了。”她郑重其事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准备战斗。感谢在2020-10-0520:58:54~2020-10-0620: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岑白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上寒10瓶;南微生2瓶;南栀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兔子耳朵尖一颤一颤,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江未眠拍拍兔子头,语重心长叹口气道:“算了,你现在总比原先好,都是没用——不过现在可爱点?”   兔子歪歪脑袋,看上去更加柔软可爱。   “所以,现在我要把你随时带着了吗?”江未眠眨下眼睛,和兔子对视。   “最好是这样。”兔子声音严肃,配上这副可爱的面容,只让江未眠觉得有些滑稽,“因为现在我进入世界的代价,就是我不再能够脱离你看周围发生的事情了。”   江未眠思忖了片刻,将兔子揣进了袖里,笑眼如月牙:“这样便可以了吧。”   兔子许久没再说话。   江未眠走出门时,郁宿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少年似乎有些困倦,闭上眼睛靠在廊柱休息。清风拂过他浓烈英挺的眉眼,那墨色眉目更加鲜焕,生机勃勃。   江未眠看了一会儿,也没叫醒他。   “兔子,你觉不觉得,郁宿舟自从来了城内,睡觉的时间就变长了?”   她和兔子的交流现在不能在心中进行了,所以她压低了声音。   袖子里的兔子说话朦朦胧胧听不清,她便只能无可奈何将兔子抱在怀里。   兔子耳朵柔柔垂在她肩头:“大魔王现在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江未眠心头一动,觉得哪里不对。   郁宿舟这样阴煞的体质,能被什么影响?   她若有所思地想起,自己在车上和郁宿舟换了一次位置,他掀开了车帘,也看见了那女鬼……   她心忽地突突一跳——郁宿舟不会也被那女鬼影响了吧?   那鬼宅的主人也许会忌惮他身上的阴煞之气,但并不代表郁宿舟力量比那东西强?   江未眠试探着向他靠近。   少年眼睫很长,乖巧地垂在眼睑,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江未眠蹲在他面前打量他。   眼底有微微的青黑,眉心也有青黑的底色。   她乐了,对兔子道:“他要倒霉了。”   兔子:……   江未眠被兔子逗笑了,道:“开个玩笑。”她自衣袖里摸出一面小镜子。铜镜里少女的容色并不比少年好上多少。   江未眠收了镜子,叹口气:“看来我们是一起倒霉的。”   江未眠一想到这便有些郁卒,她又望了仿佛陷进噩梦里的少年一眼,露出个可爱柔顺的笑来。   兔子有些不妙预感:“宿主,你做什么?”   江未眠站起身子,退后几步。   兔子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江未眠已经抬起了腿,下一秒,轻巧的绣鞋落在少年胸膛。   她雪色裙摆划出一个漂亮的圆。   另一头,黑色的袍角向前一飘。   “唔。”少年眼睫一颤,没能睁开眼睛,便已经被踢下了廊。闷声落地。   江未眠笑眼弯弯转身进了屋子。   兔子焦急道:“宿主,你这是做什么?说好了的攻略,你这样对他,他怎么会爱上你呢?”   江未眠冷哼一声,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梳了梳自己的额发。   这发型,她看一次,生气一次。   她又对着镜子露出个无害的笑:“礼尚往来。”   外头,少年在草丛里,沾染了一身雨露。   他微微蹙眉,支起身体,墨色长发上破碎的碧绿草叶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呆。   江未眠自敞开的窗无意中看一眼,也怔了怔。   他低着头,少年的颊侧收敛的骨相让他有种桀骜的孤独感。他被雨露打湿的墨发垂下,清爽利落的发尾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赏心悦目。   江未眠心想,应该多踢几脚,这样看上去才像是个这个年纪的少年人。   而郁宿舟依旧坐在草丛里没有动,再好看,江未眠也看腻了,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毫不留恋地关上了窗。   而草地里的少年将手掌抬起,虚虚一握,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   心口,有点疼?   他垂眸,望向自己的胸口。   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是什么来着?   梦里是张熟悉的脸。她双丫髻散乱,雪白的脸颊上有眼泪簌簌地落下的痕迹。   是在哪里?   那里好像很黑,好像很冷。红色的,灰暗的空间。   “你一定要回来,不要骗我。”她这样对他说。   他听见自己应声了,他说了什么来着?   “好。”少年沉沉的声音。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是什么让他心口疼了一下?   他这么问自己的时候,也自嘲地笑了笑。能有什么?难不成还是她死了吗?   他死了她都不会死。   郁宿舟不知为何就有着这样的笃定。她看上去虽然病弱娇气,但是骨子里却坚韧不拔不服输,她也许会让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但是她不会让自己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胸口传来的闷闷的疼痛也在他醒来后好上不少。   他摇摇头,站起身,走回了廊中,拍拍衣裳上的水珠泥土。   郁宿舟眼中墨云翻涌。做了什么梦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又睡着了?   这地方不对劲。他一双琉璃似的猫儿眼剔透,望向院墙。   唯有风声,再无人影。   少年却没有停步,他黑色云纹靴踏过青草,来到了院墙前。   果然,青竹之下,有一个浅浅的脚印。   新的,潮湿的。   少年眼底沉沉郁郁,半晌他躬下身,轻笑一声。   江未眠本以为他很快会进来换衣服,毕竟郁宿舟自幼爱洁,定然受不了自己浑身都是泥水,却没料到,他竟迟迟没有进屋。   她推开房门,向外望去,草地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歪了歪脑袋,这才发现这人已经蹲到了院墙那边去。   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江未眠将梳妆台上的兔子随手放进了袖子里。   身后传来草叶簌簌的声音,少年却始终没有回头。   江未眠好奇地探过头:“你在看什么呢?”   等探过脑袋,她这才发现郁宿舟竟是在看一个脚印。   “刚刚有人来过。”少年声音沉如阴云密布的天。   江未眠回想片刻,刚刚踢他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有人,她正准备说,却想起他并不知道是自己踢的他,便收了声,耐心问:“是谁?”   郁宿舟却霍然站起身,吓了她一跳。   他站起身来高了她不止一头,她正好看见他胸口那个脚印。   “这个脚印是谁的我不知道,”郁宿舟垂眸,温和一笑,“但是这个,应该是阿眠的?”   江未眠也没否认,笑妍妍道:“怎么了?”   少年笑音在她耳畔一闪而过:“没什么。”   所以果然,方才并不是因为什么劳什子的梦心口疼,是因为被这小毒物踢了一脚。   江未眠莫名感觉他好像松了口气,也懒得理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来历不明的情绪,走到那脚印面前细细端详。   她正细细查看着,便听见郁宿舟的声音,坦然地:“我今天不太对劲。”   江未眠眼眸落在脚印上,不动声色道:“哦?”   小变态在月秋崖,慕寒还有她之间,选择了信任她。   脚印是男子脚印。江未眠撑着膝盖站起来,眸光亮亮:“你是想,我们相依为命吗?”   少年神色古怪看她一眼,半晌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阿眠,你是觉得,我比你需要我,更需要你吗?”   江未眠又在他眼中看出那点孩子气的固执。他确实不对劲,他分明鲜少这样情绪外露,如今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郁宿舟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揉了揉额角,闭上了眼睛:“抱歉。”   江未眠也不明所以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郁宿舟舔舔唇,心头郁结不畅,烦闷异常。他闭上眼睛,眼前又是江未眠那张脸,恐惧的,信赖的。   江未眠正准备说什么,手里便被塞进个浸凉的东西。   她猝不及防,低头一看,这才看到掌心里的半枚铜钱。   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将她甩在身后,进了屋子。   江未眠从他背影里都看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烦躁。   她收回目光,摇摇头,喃喃自语似的对兔子道:“变态心,海底针。”   明明之前还说不给,现在又给了。   “这是表示,我刚刚设想的是对的喽?”江未眠又顺着那脚印的周围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顺着思路揣测郁宿舟的情况,“我有难,他也遇到问题,所以他是想我们相依为命?”   “可是我能帮助他什么呢?”她沉下心中浮动的万千思绪。   她想不通透,始终觉得要防着他几分。   而正在此时,什么东西似打通了她脊梁,擦出点电光。   她醍醐灌顶,浑身都有些冷。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那半枚铜钱。   一个脚印。   一个脚印。   那另外一个,去哪里了呢?   是独腿吗?不可能。   她身上的血液一瞬冷下来。   这脚印的鞋尖正朝着她,一只孤零零地落在墙角。只有进来的痕迹,没有离开的痕迹。   若是独腿,怎么会没有离开的痕迹?   江未眠将手伸过去,比划了一下。这脚印大,她将自己的脚也探过去,轻轻踩了一下。   这人身量,怎么也该和慕寒差不多高,而慕寒稍稍比郁宿舟矮上一些。   郁宿舟说,方才这里有人。   江未眠抬起脸,去看那一方青竹。青竹不高,完全不是能够遮得住那人身量的茂盛程度。   她方才出来踢了郁宿舟一脚。她自窗内房间里都能看见郁宿舟走到了青竹下,不可能方才出来踢人还看不见青竹那边有人正看着她。   江未眠拨弄了青竹一下,瑟瑟的竹叶,凉凉的露水,很快落了她一肩膀,她打个寒颤,抖了抖发丝。   这脚印很新。那人站在这竹子下,怎么会没沾上露水?而这竹叶上的露水还这么多,分明显示这里方才没有人来过。   那是什么在看着她和郁宿舟?   一想到那东西站在这里,独腿看了她许久,江未眠便觉得瘆得慌。   此时,忽然有一只手扣在她肩头。   江未眠打了个颤,寸寸回眸,只感到脖子都是僵硬的。   “江姑娘怎么在这里?”   青年清雅温润的微笑看上去分外可亲,江未眠浑身一松:“徐公子,你怎么来了?”   徐坐霞宛然一笑:“江姑娘,你不饿吗?”   此时,江未眠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和徐家主人一同吃饭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马上来。”   她转身轻快地跑向房间:“郁宿舟,快点啊!”   徐坐霞应了声,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江未眠推开门时,遥遥对他招手:“徐公子,你先去吧,我们马上来!”   门“吱呀”一声关上。   徐坐霞在雨雾气氤氲的竹叶下的身影渐渐看不真切。   他勾起唇,笑了笑。   他垂眸俯身,看见了地上的脚印。   随后伸出脚,轻轻碾了碾。   江未眠带着换好衣裳的郁宿舟一路穿过走廊,来到了宴席。   徐坐霞回来了,徐家父母高兴得大摆宴席。   徐坐霞被一群热情的亲戚朋友拉着,对着江未眠露出个求救的笑。   江未眠笑盈盈看他一眼。   徐坐霞挣脱了那群亲戚朋友,松了口气来到她身边:“阿眠姑娘,随我来吧。”   江未眠只觉得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那念头却过得太快,让她来不及捕捉。   她笑颜如花,拉着郁宿舟的衣袖:“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好聪明。感谢在2020-10-0620:59:06~2020-10-0720:1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鹤间清越12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座上,徐家父母都是一派其乐融融。   深堂内,宴席桌子长铺各色菜式,香味扑鼻。   月秋崖抬手,见他们来了,宛然一笑,招招手:“眠眠,阿舟,快来。”   堂中,慕寒也抬起眼对他们笑,遥遥举了举酒杯。   金碧堂前,桌席整齐,一排并开,众人衣装整齐,交头接耳,笑影隐约。   周遭便忽的嘈杂起来。   徐坐霞颔首:“阿眠姑娘,郁小公子,请。”   郁宿舟抬起步子,向内走去。   少年腰身一转,高高马尾微微一摆,神色如常:“阿眠,还愣着做什么?”   江未眠怔忪望了他一眼,仿佛才反应过来。少年眼带深意,微微一笑。   江未眠提起裙摆,笑颜上两个梨涡一旋,明亮又漂亮:“来啦。”   徐坐霞正准备上前去,却被江未眠甩在了身后。   青年愣了一瞬,满眼困惑。   江未眠抓住郁宿舟的衣袖,低声巧笑嫣然:“你觉得哪里不对?”   少年垂眸,一双澄澈通透的眼眸含着点不明意味的笑意:“没什么不对。”   “只是他们看上去太对了。”少年唇齿间的声音瑟瑟发寒,“我们看上去就不太对了。”   江未眠霍然抬起头。   周遭无数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也在那一瞬若无其事地垂下去了。   江未眠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她回眸,看见徐坐霞还站在原地青衫公子显得分外落寞,又回眸,他已经再度被热情的亲戚们淹没了。   “是人?”她将郁宿舟的肩头扯下来。   郁宿舟一双墨色猫儿眼若无其事抬起,四望一圈:“嗯。”   “看上去似乎是吧。”   江未眠收了手,利落将他松开。   郁宿舟见兔子皱起鼻子,一双灵动的圆溜溜的警觉的眼睛已经悄悄打探起来,轻笑一声:“阿眠,很警惕?”   江未眠不搭理他。   她将衣袖里的兔子捏了一把,拿出来抱在了怀里。   可别把系统弄丢了。   这宅子里的人都好奇怪,江未眠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他们的窥探的目光。   江未眠四望一周,似乎没看到几个奴婢侍奉,大多人都是坐在桌上,自己动手,看似闲聊,实则都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和郁宿舟。   还有……月秋崖和慕寒。   江未眠感受到了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她整理下裙摆,坐在了月秋崖身边。   月秋崖含笑很快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黄瓜,江未眠讶然抬眼。她最讨厌吃炒黄瓜。她对上月秋崖长长眼睫下晦暗不明的神色,总算明白了——月秋崖和慕寒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此处的不对?   慕寒看似同徐老爷喝酒许久,实则也没喝下去多少。他再度含笑对江未眠举杯。   江未眠犹疑了片刻:这里的菜能吃吗?   月秋崖见她没动筷子,亲自给她舀了一勺豆腐喂进了她嘴里。   菜没问题。江未眠明白了。   确认月秋崖和慕寒都是对的之后,江未眠松了口气。   奇怪的是,徐老爷只对月秋崖和慕寒殷勤劝酒,除了打招呼,也没和她和郁宿舟搭上几句话,仿佛对他们毫无兴趣。   倒是徐夫人对她甚是友善,一直拉着她手同她闲话家常,直到郁宿舟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和徐夫人之间,她才作罢。   少年身形修长,如座秀致的山,将徐夫人那头奇妙的善意阻了个干净。   江未眠在心中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开始用餐。   一面用餐,她一面观察这奇怪的满堂人和物。   堂中人倒是看得清楚,正是和她一样个个一脸倒霉相,印堂发黑。   江未眠百无聊赖地收回了目光,望向了这堂中正摆着的一扇屏风。   这扇屏风之所以吸引她注意力,正是因为其精巧程度与庞大体积。   这屏风通体由材质奇异带着漆质光辉的玄色木头制成,足有两个多她那么高。上面绢布细腻笔触绘着与此处同样的房屋,也是满堂的欢喜笑着的人,而1这上头人的中央,正是两个人。二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正作对拜状。   那女子红盖头飘飘欲飞,却只露出个尖尖的秀丽的下巴。而那清隽男子轮廓,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江未眠无聊地晃了一会儿脚,跳下了凳子,准备走近去看看。   还没抬步子,手便被一旁闭着眼眸的少年抓住了。   江未眠便俯身道:“一起去?”   少年带着点玩笑口吻,眼眸润泽生辉:“别去了,待会儿兔子进狼窝,会被吃掉的。”   江未眠抬起眼,又撞上几道训练有素似的收回的目光。   她耸耸肩,又坐了回来。   果然那窥伺的目光,齐刷刷地消失了。   江未眠沉默了片刻,微微收紧了手掌。掌心的铜钱带着她的温度还有汗湿。   她怅然叹口气:“这么多人,都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少年唇离她耳朵很近,距离却并未减少他口吻里的玩味笑意,“但是,你最好不要到处跑了。”   “你比较招‘那些东西’,阿眠。”   江未眠再度叹口气:“那我出去透透气可以吧。”   郁宿舟收回目光,低声道:“最好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他松开了手指,江未眠将袖子摊开抚平,走出了这压抑的深堂。   徐夫人正准备再找江未眠说话,便见一旁小憩的少年人掀开眼帘,慵懒看她一眼。那一眼带着淡淡的警告之意,让她终究收回了手。   但她的目光依旧不住地向江未眠那边飘。   郁宿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未眠的眉心。   走出深堂,江未眠舒了口气,揉了揉兔子耳朵:“系统,这一屋子人怎么回事?”   她脑海里的书,伴随着系统的离开消失了。   系统沉默了片刻,答道:“总之,这次任务凶险,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江未眠挑挑眉:“你想让我怎么做?”   “惹麻烦,不断作死,不要停止。”系统言简意赅,“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到鬼宅的主人,才有机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江未眠点点头:“我现在看不了书了吗?”   “暂时不行。”系统回应,兔耳朵一颤一颤,“我暂时没有办法将这一部分传送给你,只能将这段剧情简短讲述给你。”   “宿主,你还记得方才你看到的屏风吗?”   江未眠颔首:“看上去有些奇怪。我第一次看见全是人的屏风。”   “那屏风里的确全是人。”系统沉声答道。   “哦,”江未眠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中央那女子便是鬼宅的主人?那屏风便是鬼宅的入口吧?”   系统一时默然:“……没错。”   那鬼宅主人,总是在城内寻找与徐坐霞兄弟一般同岁的青年,将其抓回鬼宅之中。   真是奇怪的爱好,而且最让人难以想通之处便是,她一定会逼着那些青年和她拜堂成亲。   江未眠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叹口气:“那系统,徐坐霞会不会有问题?”   系统很是笃定:“徐坐霞不会有问题的,他是这个副本的正面人物……”   正面人物吗?   江未眠神色奇异:“你确定你这数据是对的?”   “绝对正确,这是故事线的基础人设,如果基础人设出错,故事线都将不复存在。”系统答复。   “那我该怎么进去?是等着那鬼宅主人出来抓徐坐霞?还是我主动进去?”江未眠思绪百转千回,“不过,既然是让我作死,那么我应该是要四处逛逛?”   “不过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江未眠蹙眉,“为什么那鬼宅主人,先盯上了我呢?”   按照剧情,她不是应当先看中徐坐霞吗?   江未眠正入神想着缘由,便听系统道:“宿主,你不要忘了,因为你的介入,剧情线有任何变化都是正常的。”   “原本的鬼宅剧情,是以月秋崖受伤,收服女鬼结束,这个副本非常的短暂,但是因为我们的计划,必须强行给你加戏,因此这个副本也许会比想象中更加危险。”   “相当于,你现在顶替了徐坐霞的位置。”系统补充道。   “所以,按照你这么说,她现在可能真的并非先对徐坐霞起兴趣,而是我?”   “不过她为什么会对我起兴趣呢?我又不能和她成亲……”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成亲?”   江未眠回眸才见青年一袭青衫,笑容温和。她露出个笑容:“徐公子,你怎么来了?”   “阿眠姑娘可是不习惯?”青年微微蹙眉,“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未眠摆摆手:“不是,我自幼肠胃弱罢了。”   “阿眠姑娘方才是在说什么成亲?”徐坐霞茫然问道,“可是家中有喜事?”   这书呆子。江未眠叹口气。   她眉眼和善打趣儿道:“没什么,我说徐公子如此一表人才,怎么还没成亲呢?”   果然,话音一落,青年满面通红,不知如何是好:“阿眠姑娘……”   江未眠逗他也逗得没了兴趣,噗嗤笑出声:“开个玩笑罢了。”徐坐霞也自在不少,二人相视一笑。   徐坐霞心想,若是旁人如此询问,他定会觉得烦躁,而此话自她口中说出,只觉得一派天真,孩子心性。   江未眠顿了片刻,状似无意问道:“不过,徐公子家中行几?我们蜀地风俗,兄长未婚配,幼弟便不会先娶妻。徐公子可也是如此?”   “家中唯有我和阿兄。”徐坐霞苦笑一声,“如今,便只有我了。阿兄与我同胞,也未曾娶妻。”   江未眠眼底若有所思,道一声:“抱歉,我不应提起,节哀。”   徐坐霞道一句“无碍”,此时宴席上已经有人在寻他,他便准备告辞。而才道一声“告辞”,却见她手中的兔子布偶掉在了地上,滚到了自己脚边。   青年俯身,将布偶拾起,细细拂去灰尘,含笑道递给她。   江未眠接过来,笑眼弯弯:“多谢。”   她站在原地,目送青年背影离去。   等到他再度被人群淹没,她总算笑了笑。   兔子耳朵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系统忍不住开口:“宿主,你又怎么了?”   江未眠却阴森森道:“徐坐霞和他哥哥是双胞胎啊。”   系统不明所以:“所以?”   “那他们俩会不会长得很像?”江未眠似乎并非在问它,而是在确认自己心里的某些猜想。   她脑海中闪过那只将自己从噩梦里推开的手。   那手掌末端的痣,是在左手。   而徐坐霞方才给她拾起兔子布偶时,露出的痣,是在右手。   她又恍惚想起,那在青竹处遇到的“徐坐霞”。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是因为那一声“江姑娘”。   徐坐霞早已经改口唤她阿眠姑娘了。   “我只是想,也许我早就见过他哥哥了。”江未眠望着宴席内穿梭的青年,如是道。   “你说,他哥哥,真的是被女鬼抓走了?”   她看他,倒是很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嗯,恭喜大家猜对了。徐坐霞他哥有问题。感谢在2020-10-0720:14:22~2020-10-0822: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尘有幸识丹青18瓶;云霁夜寒8瓶;尹浠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夜深了,江未眠自榻上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唤一声:“月姐姐?”   月秋崖月华下容颜双眉紧锁,江未眠松口气——月秋崖向来浅眠,她现在没有醒来,已经是好中之好。   江未眠轻手轻脚地将枕边的兔子抱起来。她脚尖才接触到地面,便顿了顿。   她走到镜子前,拿起梳妆台里的金剪刀。   只听刺拉拉一声,兔子的肚腹里被塞进去个东西。系统想要说话却念及月秋崖没有开口。   江未眠从柜子里找出来针线,揣进了衣袖里。   她走出她和月秋崖睡的房间,走到了隔间里。   她一路摸黑,来到了床榻前。   她掀开帘帐,正准备唤郁宿舟,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先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衣袖里的爆破符,随后后退一步   恰好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江未眠迅速转身,指尖的爆破符即将飞出。   一双琉璃似的猫儿眼含着点微末笑意看她。   她堪堪收住了手,用气音问:“你去哪里了?”   少年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推开了房门。月华如水,照在外头廊前。   江未眠披着个小斗篷,脸颊藏在斗篷里,只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他。   少年看她半晌,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反问一句:“你找我?”   江未眠也不含糊:“是。我要去看看那屏风。”   “你刚刚去哪里了?”她迅速追问。   郁宿舟知道她在怀疑他,微微侧头,答:“你不知道我睡在哪里?”   江未眠满脸疑虑:“你难不成还睡在走廊上?”   “我以前可没这样亏待你,让你睡在走廊上。”   少女圆而亮的眼睛灵动如林中机警的鹿。   郁宿舟自鼻息里笑一声:“你也没对我多好。”   江未眠不置可否,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在斗兽场能有床睡吗?”   少年抬起眼,眼圈下都是青黑,江未眠瞥他一眼,道:“你到底睡过吗?”   郁宿舟动作停滞一秒,似笑非笑道:“你在关心我?”   江未眠却未如他所料一般否认,而是一本正经道:“不然呢?”   这倒是让他愣了一瞬,不知如何回复。   两人默了一阵。   郁宿舟答道:“我睡在房梁上。最近不太睡得着。”   江未眠拉着他衣袖:“你不是问我去干什么?跟我走吧。”   “等等。”郁宿舟抽开手,自衣袖中拿出个火折子,“呲”一声,火光点亮了他眉眼。   江未眠拍他一下:“点什么灯?想被发现吗?”   难得她有这样主动和他亲密的动作。郁宿舟在她身后,动作顿了顿。   江未眠看着廊角,没有回头看到他神色。   正当二人要转过廊角时,江未眠却道:“等等。”   郁宿舟不明缘由,只用眼神询问。   未料她竟往他怀里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随后是少女惯常的语调:“你帮我缝一下。”   郁宿舟望着手里的布偶兔子沉默,随后道:“你觉得我会?”   少女也怔了怔:“你不会?”   二人相望无言,江未眠绽放出个蛊惑人心的可爱笑颜:“你不是什么都会吗?”   郁宿舟没想到她还记得,最初入江府到她身边时,她是不喜欢他,甚至想要把他送走的。是他跪在她面前,用渴求的眼神看她,结结巴巴说:“求小姐不要赶走我,阿舟,什么,都,都会。”   阳光下男孩的眉眼潋滟,漂亮得过分。   自幼喜欢美人和漂亮东西的江大小姐,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冷哼一声,将他留下了。   她本想着欺负捉弄他,让他被自己逼走,主动求辞,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奴婢,奴婢是人,可以自己离开,而他是奴隶,奴隶和她,是财产和主人的关系。   财产永远不可能主动离开主人。如今风尚,富贵之家豢养奴隶大多是用以逗趣儿,若是失去了主人宠爱,被主人抛弃,出了府邸,人人都可打压欺凌甚至杀死他。   于是她便想将他送走,送到别院。   可是他实在……太好看了。   一个好看又可怕的奴隶,暂时留在这里,应该也伤害不了她吧?   江未眠自久远的记忆中苏醒,抬起眼时,见少年已经接过针线,开始笨拙地缝合那道缺口了。   系统:……   江未眠感受到了系统的恐惧,微微笑了笑。   没办法,郁宿舟已经注意到了她对于这个兔子布偶的在意,不如直接将它交到他手里,让他放心。   郁宿舟低垂眼眸,长长眼睫在夜色中勾出浅浅一道阴影。   少年剔透的琉璃眼珠望着兔子布偶的眼睛。   这东西没问题。他不动声色地探了一周。   粗制滥造的针线痕迹还在兔子肚腹上,江未眠接过,笑眯眯的,可亲可爱地;“谢谢啦。”   小毒物。   少年默默撇开目光:“走吧。待会儿师尊醒来发现我们不见了,我们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不用担心。”小姑娘在月光中的笑容如同仙子一般,“反正月姐姐怎么也不会怪我,只会怪你把我带出来。”   郁宿舟就是个工具人。   江未眠捏了捏兔子肚子,嫌弃道:“你好笨,这都缝不好。拿带子系住也比这个好,你不会拿带子系吗?”   少年垂眸,毫不介怀,于风中轻轻一笑。   你该庆幸我不会。   学会了便将你系起来。   她胆子不大,将她系在江家观星台上吊着,怕是能吓哭。   他又想起之前那个梦里她的眼泪,忽然心中有些钝钝的不悦,因不明所以,他将它压下,望着她拉着自己的手。   二人夜行于游廊中。   少年身影清隽,少女娇小灵动。   江未眠的腕骨在衣袖中明明灭灭,隐约可见。   郁宿舟不知为何,又想起,绿色纱帐内,周遭屏风上黑影跳跃浮动。   玉雪一般的腰肢上点缀一圈璎珞。   叮铃铃。   他眼中墨色一暗。   那同样温腻触感的手腕上,若是添上一圈白色绸带……毕竟她这样不听话。   郁宿舟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思绪,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少年喉结一滚,有些渴。   掌心对掌心,指缝细密,指腹落在她手背上。   江未眠抱着兔子,回头没好气道:“你好慢,快点。”   转过一圈,总算又到了白日里的深堂中。   少女迅速松开了他的手,走向了那扇屏风。   郁宿舟便见她上下打量,四粹步似在观察,被她圆润小脸上严肃的神色逗笑。   就像只兔子在打量自己新挖的洞窟,检阅自己储存了一个冬季的萝卜。   江未眠见他不动,神色晦暗不明又在想些什么,便再度警惕起来。   郁宿舟看着她,只觉得,兔子又竖起耳朵了。   江未眠兜了兜衣袖里的爆破符,招手道:“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少年抬步走来,江未眠头上又罩上一层阴影。   二人对上那屏风中央的那对新婚夫妇。   江未眠总算看清楚了。   那新娘的红盖头严丝合缝,半点脸都看不见,让人好生好奇。   而另一头,新郎的面容一片空白,似乎是画屏风的人忘记了似的。   江未眠看了一阵,咕哝道:“郁宿舟,你记不记得,这个屏风,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郁宿舟墨玉棋子似的眼瞳定定望她,忽的宛然一笑:“阿眠,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是师尊,也不是慕公子,不必糊弄我。”   江未眠也不尴尬,目露欣赏道:“我也懒得和你铺垫。”   “今天傍晚,我看得清楚,这个屏风上,新娘的盖头似乎被风吹动,露出来个下巴。而新郎的脸,我虽然没看清,但绝对不会是一片空白的。”   望着少女思索的眼,郁宿舟颔首:“所以?”   “而且,你觉不觉得,这个新娘的衣裳,和那天那个女鬼,很像。”   “一模一样。”郁宿舟也没质疑,“而且,这屏风上面有她的气味。很浓。”   “她的气味?”江未眠倒没想到他能嗅到什么味道。   “她身上有燃烧过的木头的味道。”少年声音沉沉,“还有燃烧过的布料的焦味。”   郁宿舟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   少年玉色手指落在屏风上女人的裙摆边。   江未眠这才看见,这屏风上的女子,竟是双脚悬空离地的。   她头皮发麻;“这画也太诡异了吧。”   少年摇摇头,眼中无奈:“看这里。”江未眠凝神望去,才看见,屏风上的木头,有一处烧痕,而女人的裙摆,也有燃烧过的痕迹。   江未眠默了须臾,抬眼道:“那个东西就在这里面。”   少年点头,似笑非笑:“你不知道?”   这人好无聊,老拆她台,江未眠伸手弹一下他额头:“闭嘴。”   郁宿舟看着少女被火光映照得莹润生辉的侧脸。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却装作不知道?少年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眉心的一点红痣上。   此时,江未眠恍惚想起什么,道:“这屏风上的新郎脸消失了,这代表什么呢?”   话音刚落,江未眠忽觉四面都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向那屏风上的众人望去,脊梁骨一路发寒生出无数鸡皮疙瘩。   那些目光没有像白日一样迅速消失。   那些屏风上的人,一直和她对视着。   郁宿舟将她揽起,兜进了斗篷里。   少年一双凛冽的眼睛望去,那些画中人便双眸失神,那诡异的气氛一瞬消失了。   江未眠自他斗篷里露出张脸:“郁宿舟,那东西不会发现我们吧?”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应,手中的灯火便被一阵风吹熄了。   来了。江未眠低头,勾起唇笑了笑。不枉她在这儿走来走去,戳了又戳。   “郁小公子?”   门口,青衫青年提着灯笼,眉眼中都是莹莹灯火光芒。   他面容鲜活,如同院中清清翠翠的竹。   “你怎么在这里?”   江未眠偷眼望,被郁宿舟的手掌按回了大大斗篷中。   “睡不着,出来转转。”郁宿舟回应道,“倒是徐公子,怎么大半夜的,也出门了?”   “徐坐霞”笑颜清俊。   他声音低而悦耳:“我也睡不着。”   风吹过空空的堂前,如同磨砂质地的琴音,空灵而妩媚。   作者有话要说: 1.求系统被娇娇一针一线缝好的心理阴影面积?   2.“徐坐霞”微笑:睡不着,出来杀人了。   感谢在2020-10-0822:45:59~2020-10-0920:0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2瓶;44461404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江未眠攥紧了手里的兔子。   少年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脊背上,二人几乎亲密无间地依靠在一起,自“徐坐霞”那头看,确实看不出他斗篷里还有个人。   江未眠手中的爆破符已然蓄势待发,却被少年指节寸寸收拢囚在掌心。   她抬眸,一双眼困惑望他,只看见他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少年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釉质光泽,他轻笑一声,道:“徐公子睡不着,怎么会来这里散步?”   青衫青年眉目平淡,江未眠看不见他神情,只能通过他语声来揣测他的心情。   风吹过,青年玉骨秀致,抬首莞尔一笑。   江未眠看见脚下的影子一点点变短,见那人黑色阴影一步步靠近。   她眯了眯眼睛,将另一只手中的黑刃小短刀悄无声息地拉开一线出鞘。   “徐坐霞”来到了屏风前,指尖落在屏风上,指腹轻轻触摸那空白的一张脸。   果然,江未眠冷静想到,脸消失了,代表他出来了。   只是,为什么徐家人将这邪物摆在这里?   夜风吹过,江未眠才嗅到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血腥气。   郁宿舟出身斗兽场,自然对这气味更加敏感。   忽的,“徐坐霞”掌中正擘的灯盏,“簌簌”一声,暗了些。   他耐心地蹲下,揭开纸罩子,吐息将它吹得更亮。   他苍白的手指在青色的衣袖口辗转,触碰纸罩子的那每一个瞬间,如同在对待什么珍奇挚爱的艺术品。   他又直起身来,提着那灯盏,侧过头对郁宿舟一笑:“郁小公子,你一个人?”   江未眠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见她,只是隐约觉得,他这状态,看上去属实不太对。   郁宿舟扬眉,也对他微微一笑;“徐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徐坐霞”幽幽叹口气。   室内月光下,他看上去越发晶莹,如同将随时羽化登仙。   江未眠在这沉默中等待着。   忽然,什么东西破风一响。   江未眠只觉得双脚腾空,被郁宿舟的手臂圈着带了一周。   “郁小公子,反应真快啊。”   风掀开郁宿舟的斗篷,江未眠这才看见了“徐坐霞”的神情。   青年仪容美如芝兰玉树,如今看上去,两兄弟倒是真的一点都不像。明明是同一张脸,若说弟弟是手中轻风书卷的清隽少年郎,不知世事,如同葱翠的庭中嘉树,那么哥哥便是深谙无常,松风玉骨,看上去甚至有点病态的斑泪青竹。   他清瘦修长的身形与地上斜斜拉长的影子,都带有霜雪凝露的冷感,不若徐坐霞,三月多云天,虽余春寒,但骨子里是暖的。   江未眠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匕首,上面镶嵌着猫眼石,宝石品相极佳,看上去艳丽又颓靡。   如若上头没有沾着点鲜血的话,江未眠也许会更喜欢它。   郁宿舟的眼神很冷。   江未眠嗅到了他身上的血味,伸手一摸,少年的臂膀上,被拉出一道血痕。   徐听鹤面容上再度出现一抹善良温润的微笑。   他手中的匕首再度探出。   “郁小公子,你发现了?”他淡淡然走向他们。   江未眠依旧被郁宿舟的手臂牢牢钳制在怀中,她明白郁宿舟的意思,于是也没有再挣脱。   血珠涟涟低落在地。   郁宿舟身形一闪,再度躲开了那白刃。   徐听鹤笑得温文尔雅,以白色绢布擦拭了匕首上的血迹:“郁小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就这样被结果,不是更好?”   “还是说,你想和你怀里的江姑娘,一同被困在这屏风之中?”   江未眠掀开郁宿舟的斗篷,再度看见了徐听鹤的脸。   她蹙了蹙眉。   这人好像不太正常。   怎么说呢?   他看上去温和儒雅,眼内笑意盈盈,与他手中的匕首形成鲜明反差,但是这诡异的违和感,并不是江未眠觉得他不正常的根源。   难道是他顶着一张和徐坐霞一模一样的脸,却不像徐坐霞有小天使一样的性情的缘故?   江未眠抱着怀中的兔子布偶,陷入沉思。   她猜测徐听鹤是为虎作伥,但是没有想过,徐听鹤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徐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郁宿舟似笑非笑,“我带着阿眠出门看看月亮罢了,徐公子怎么就对我兵戎相见了?”   徐听鹤指节上沾染着几点血沫子,他无辜地展颜一笑:“郁小公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叹息一声,收回了匕首,道:“既然我杀不了你,便只能交给她了。”   话音刚落,方才的青年身形便消失在了空中。   江未眠探出脑袋,看向了屏风——果然,上头那新郎,已经有脸了。   “他去哪里了?是回到屏风上了吗?”江未眠挣脱开郁宿舟的手臂。   少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短刀“刺啦”一声戳向了屏风上那青年的身形。   而屏风上果然也伴随她的动作破了个大洞,但是,很快,那大洞便愈合了。   郁宿舟望着她手里的兔子布偶,轻笑一声:“阿眠,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江未眠不耐地转过脸,没有搭理他。   她本想着今日也许便可进入那鬼宅一探究竟,结果没想到那徐听鹤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凶神恶煞,战斗力却弱得让人扼腕叹息。   江未眠摸摸索索那屏风半天,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郁宿舟的手掌落在她肩头。少年清润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今天应该看够了吧,走了,阿眠。”   江未眠正准备拒绝,便听见他又道:“师尊每夜这个时间都会醒一次,你我若是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江未眠皱皱鼻子,不置可否。   二人踏出门槛,走进了夜色之中。   而在二人走后,有什么东西,轻盈地自门外飘了进来,又自房梁上落了下来。   红衣女子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胭脂浓醉,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直直站立在原地,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她叹息一声,漆黑无光的眼瞳一转,落在了屏风上。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尖落在屏风上,描绘着上头青年的容颜。   “听鹤。”她声音悦耳动听,漂浮在空中。   没有人应声。   “还要躲着我吗?”女子眉目哀切,“我一直等着你呢。”   “你要和我玩躲猫猫吗?”   “年幼时,你我常常会玩的,你从没有找到过我。”   女子的侧脸眷恋地贴在上头那青年的容颜上。   她痴痴道:“你何时与我成亲呀,听鹤。”   她眉眼并不出色,却因那一抹奇异的诡异之气和森冷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她的指甲一点点,戳破了那上头青年的脸。   只听“啊”一声,青年狼狈地落在地上。   一身青色衣衫沾着尘土,眉目间神色却更加桀骜,但是她看得出来。   他在害怕她。   女子俯身,捧起他的脸,却被青年恐惧地躲开。   她笑了,唇形极美。   她抓住了他的衣襟,倚靠在他胸怀。   声音是独属于没有生命者的冰冷,却如同黏人的猫:“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死啊。”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青年猛地一推,连滚带爬躲开几杖远。   他在发抖。   “听鹤,我见过的,姑苏有冥婚者。”   她一瞬又出现在他身侧,表情凄切而充满爱慕:“我们成亲吧。”   “我好不容易在这么多人里头,再将你找回来。”   “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冰冷的唇落在他下颌。   青年目眦欲裂,将她一把推开,如同见洪水猛兽,向外逃去。   女子在原地,轻轻一笑。   须臾之间便再度出现在他身后。   她漂浮着,搂住了他的脖颈,眷恋地蹭:“听鹤,听话好不好。我这么喜欢你,我这么爱你。”   “你死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徐听鹤奔跑在空荡的走廊,一次次推开那烟雾般的女子。这一切生动得如同一场逃杀的噩梦。   她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她永远含笑九泉看他逃离,又永远恰到好处出现。   徐听鹤总算筋疲力尽,跌坐在地。   他不住后退,眼中都是绝望。   “青青,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想死。”   女子面带忧虑,捧起他的脸,吻他的喉咙:“听鹤,只要你不想死,我不会杀死你的。”   “但只要你愿意死,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喉结,带出一点血痕。   “你瞧,这颜色,你血的颜色,多漂亮。”   “你死了,一定更漂亮。”   “你这个疯子。”徐听鹤崩溃了。   女子叹息一声,再度窝进他怀中,撒娇道:“听鹤,听鹤。”   她眼中的狂态,执念如同死灰一般,绝望且深刻。   “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你。”   她曾在客栈见过他一面,他温文尔雅,如同仙人一般温柔可亲。   他白色衣袍在日光下都带着暖融融的金色光辉。   他不知道她疯狂地迷恋上了他。   她年幼时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天真,纯善,陪伴她这个小乞丐玩耍。   这样的好的人,自然是会害怕她的。   不过她不担心,她可以等。总有一天,她会等到一个完整的,愿意为她而死的他。   她满目痴念:“你真好看啊,和以前一样。”   她低语喃喃之时,却未曾注意,那被她拥抱着的“纯良无辜胆小畏惧鬼神”的青年,将手掌轻轻落在她肩头。   他眉目清冷,唇角微微勾起个弧度。他飞扬的眼角眉梢下垂,染着点兴奋的红。   那笑不似往常,带着病态和压抑的疯气。   为虎作伥。   为什么呢?   江未眠指尖落在自己颊侧,一笔一画书写下这四个字。   又是个夜晚。   昨夜的一幕幕依旧清晰在她心间,她不安之中,也带了一丝玩味的期待。   她总觉得,徐听鹤哪里怪怪的。   月秋崖枕着自己的手臂,指导她的笔画:“阿眠,坐直。”   江未眠叹口气,又被她的训诫拉回了字帖上。   昨夜回来,果然被月秋崖发现了。月秋崖没有责备她,却是惩罚她每晚练习两页字帖再睡觉。   她写了一半,手腕便酸了,将纸笔扔到一边,撒娇道:“月姐姐,我累了,好困,可以不写了吗?”   月秋崖正准备严词拒绝,却听见有人敲门:“秋崖。”   她嘱咐江未眠道;“继续写,我回来检查。”   江未眠深深叹口气,百无聊赖将手中的笔尖“锄”一声落在桌面。   她细细听着月秋崖那边的动静。   门开了,随后是一身沉闷的□□落地的声音。   “慕寒,慕寒?”月秋崖焦急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慕寒,只觉得他浑身冰冷如同才从冰窖里出来一般。   江未眠闻声也跟了出来,见慕寒倒地,惊异道:“慕大哥?”   月秋崖望向窗外,一瞬明了。   今日是月晦,慕寒寒症发作,而这宅子内鬼气森冷,因此他可能需要她的帮助,才能安然度过今夜。   郁宿舟闻声也出了隔间。见月秋崖无法将慕寒带走,少年迅速将慕寒扛起:“师尊,走吧。”   慕寒昏迷不醒,面容死寂,呼吸微弱。江未眠想要靠近去帮忙,却被慕寒冻得打了个哆嗦。   月秋崖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对江未眠道:“阿眠,你乖乖继续练字,待会儿我让阿舟回来。”   郁宿舟目光落在江未眠手中的兔子上,道:“拿好你的兔子,阿眠。”   江未眠乖巧点头,抱着兔子布偶:“嗯。”   郁宿舟知道,昨夜她剪开兔子的肚腹,往里面塞了那半枚铜钱。   少年沉声道:“不要到处乱跑。”   江未眠见月秋崖等人出去,关上了房门,走回了房间内。   而月秋崖离去之前,在门上压了一道符纸。   她实在不放心江未眠的安全,有了这一层保护,她总算能安心离开。   江未眠自然注意到了月秋崖的动作。   她抱着兔子默默看着,终究没有开口告诉月秋崖她这一切都没用。   她自进入城内,便被那女鬼做了标记,月秋崖这符纸,在女鬼的控制范围内,毫无作用。   江未眠坐在床上,耐心等待着。   半晌后,系统开口了:“宿主,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抱着兔子坐在床上晃动jiojio。   眠眠:等待鬼来抓我。   这一个副本的人,没几个正常的。 第56章   江未眠端端正正坐在床头,望着外头漂浮而过的一抹黑影。   兜风的宽大衣袍让那影子看上去就像是空荡荡的布袋戏偶人一般。   江未眠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倏忽之间,什么东西便飞舞了进来。   江未眠对上那一双黝黑的瞳孔,面容上毫无惊慌之色,甚至带着点笑容。   女子站在她面前,眼眸聚焦在她眉心。   江未眠不做动势,微微闭上眼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救命!”   随后,女子脖颈机械般“咔”地一转,黑发在夜色中飞舞,她十指在江未眠脖颈中缓缓收紧。   她殷红的唇角勾起了笑,天真无邪到可怖。   江未眠被她如同操纵傀儡一般从床上提起,她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走廊上,女子清亮亮的悠远的歌声余音袅袅。   她拖着个娇小人影前进着。   “听鹤,听鹤。”她的歌谣只有这两个字,来来回回,诡异莫名。   “你去哪里啦?”   江未眠听着这调调,嘴角一抽: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难怪徐听鹤看上去那么不正常,若是正常人,每晚陪她玩这种奇奇怪怪的恐怖歌谣躲猫猫游戏……   算了,这种人命作为代价的游戏,谁会愿意玩?   每天夜晚,徐听鹤会从屏风上下来,得到短暂的活动在人世间的自由,而这个时候,她就会拖着个人,在走廊上行走唱歌,直到走到屏风前。   如果徐听鹤不出现,她就会杀了这个人。徐听鹤出现,那么她会暂时保留这个人的性命,将这个人封进屏风中。   江未眠悄悄掀开眼帘,看着前方漂浮的女子。   她如同刽子手的窄刀一般。   红色喜服上的花纹璎珞下坠,一眼望去,倒像是刀尖滴血。   女子不慌不忙,慢吞吞哼着歌谣。   “听鹤,听鹤,你在哪里呀?”   她僵硬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莫名可爱的愉悦笑意。   一路上,都没有人。   江未眠被她这样一路拖行,只觉得裙子都要被磨出个大洞,于是将手里的兔子垫在屁股下,再度闭上眼睛,安详作去世状。   系统:……   女鬼控制不了她,因为她带着这半枚辟邪铜钱。   江未眠也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徐听鹤的出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每晚都这样安静的府邸内,突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一间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   里面传来青年人慌乱的声音:“哥,哥,你去哪里?”   徐坐霞自从回到了家中,便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父母都说,哥哥已经死了。   可他分明感受到,这家里还有哥哥的气息。   双生子之间,有着奇异的感应。   但自从有一晚,母亲撞见他出门找哥哥后,便面容惊惧地抓着他回房间——那脸色差到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一样。   母亲不信他的话,告诉他,他们亲眼看着哥哥下葬,而那女鬼依旧满城抓人,如今已经都不止抓同岁青年了,让他千万小心,夜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母亲一脸恐惧担忧地望着他:“坐霞,你要听话,我们只有你了。”   徐坐霞告诉她:“母亲,这次跟随我一起来的是有名的捉妖大家月氏的传人,她一定可以除掉那女鬼的,莫怕,我立即去和月大家一同探查。”   然而母亲闻言,竟然以死相逼。   无奈之下,徐坐霞只能作罢。   然而自那一天起,他便频繁地梦见哥哥。   哥哥音容如初,他面色悲戚,对他说,他已经被那女鬼杀死,让他不要再惦念他,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爹娘。   徐坐霞满脸热泪醒来,只觉得不能让哥哥被那女鬼控制,越发想要降服那女鬼,救自家哥哥出来。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月秋崖。   结果当夜,哥哥又在梦中见他,对他道,不要让月秋崖插手这件事,那女鬼过于强大阴邪,不要让月秋崖白白葬送性命。   他说,最初自己被抓走时,爹娘就已经请了先生来看,最后,那先生再也没出现过,怕是已经死在了那女鬼手中。   他说,他虽死去,但不愿再造孽他人。   他拉着徐坐霞的手,那温热的熟悉的温度传来,让徐坐霞流泪不止。   “哥哥,都怪我,我若是不离开家,也许你不会……”   而徐听鹤慈爱拍他肩头,如同幼时。   “坐霞,这不怪你。”他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莫要让那捉妖人再插手此事,速速带爹娘离开这座宅子。”   徐坐霞怔忪片刻:“哥哥?”   “答应我,”徐听鹤松开他的手,冰凉的扳指摩挲徐坐霞的指节,他向外走去,“这样哥哥泉下也能安心。”   徐坐霞流泪目送他离去。   然而,第二日,他在地上,捡到了个扳指。   玉扳指。   徐坐霞先是讶异,而后又是狂喜——哥哥也许还有机会活过来。   于是这执着的青年,第二日便出府,将哥哥的棺木挖了出来。   棺木里的人毫无腐烂痕迹。   他告知月秋崖后,月秋崖亲眼查看,告知他,他兄长的确有机会被救回。   只要降服那女鬼,他兄长便会回到人间。   前提是,他们要知晓那女鬼在何处。   徐坐霞于绝望中抓住了希望,而月秋崖继续于全城探查,之前那些死于女鬼之手的青年,究竟有什么吸引她的特质。   徐坐霞等着哥哥再度入他梦中。   好不容易等到今夜,他不待与哥哥再叙话,便抓住哥哥的手:“哥,你知道那女鬼在何处吗?”   徐听鹤讶然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喜不自胜地将所有事告知哥哥,让他知晓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未料到,哥哥满眼失望,毫无兴趣:“坐霞,我之前告诉你的事情都忘了?”   “那女鬼太强,我不愿造成任何的伤亡了。”   哥哥颓废叹一口气,眼中都是对他的失望。   他挣脱开他的手:“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也无法再来找你了。”   此时,外头,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每次那呼唤一起,徐听鹤便会离开了。   徐坐霞第一次如此不甘——拯救哥哥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能放过。   “哥,你别走!”   然而徐听鹤毫不留恋地挣脱开他的手,笑意融融:“坐霞,哥必须要走了,记得,千万不要出来。”   徐坐霞目眦欲裂:“哥,哥,你去哪儿?”   眼看着徐听鹤走出房门,他毫不犹豫地一同跨进夜风中。   他同哥哥不一样,哥哥自幼看些鬼怪志异,胆子大,而他小时候甚至会被窗户上晃动的竹影,床脚的死老鼠吓哭。   可是若是再不追出来,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出来的那一刻,徐听鹤脸色大变:“坐霞,进去!”   “我不!”徐坐霞擦了擦眼角的泪,“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来救你的……”   没想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徐听鹤面若厉鬼,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哥,你干什么?”徐坐霞惊愕望他。   面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兄长,而像是另外一个人。   “让你进去,”徐听鹤唇角抽搐,“你听不明白吗?”   徐坐霞被他狠狠一推,掼进了门内。   “你想死就继续出来。”   徐坐霞呆呆望着那陌生的眉目:“哥?”   门轰然关上。   徐坐霞呆坐片刻,总算反应过来。   他翻身艰难起来,点燃了一盏灯,推开房门追了出去:“哥,你去哪里?”   外头的青年早已经不见。   他说不准自己这算是勇毅还是蠢笨,他只知道,这机会错失了,哥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冠发尽散,极其狼狈,执着追随前面的身影:“哥!”   他跌跌撞撞,心如擂鼓。   终于,他看到了那一道绮丽的红色。   那影子拖着另一个东西朝着他们而来。   徐坐霞被吓呆了,而此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他被唬得满身冷汗,抬头一看,发觉竟是徐听鹤。   他感动得几乎要流泪。这还是那个年幼时,会将糕点留给他的,会在夜晚他害怕时,给他讲故事的哥哥。   “摊开手。”   他听话摊开了手。   下一秒,他痛得满脸煞白:“哥,你这是做什么?”   徐听鹤冷眼看着他,无声地嘲讽一笑。   这还是他的傻弟弟啊。   徐坐霞的右手掌血肉淋漓,被刀划出偌大的口子。   下一瞬,一个漂浮的影子游走而来。   她墨黑的瞳孔,静静望着两兄弟。   徐坐霞战栗将徐听鹤护在身后:“哥哥别怕。”   未料,身后的青年反手将他推开,面目冷毅:“放过我弟弟。”   然而那女鬼缓缓而来,在他面前停下,着迷一般看着二人相同的眉眼。   “你……”女鬼抬起徐坐霞的下巴,带着点疑惑,“你是听鹤的弟弟?”   江未眠闷声落在地上。   她忍住揉脑袋地冲动,继续装死。   “摊开你的手,给我看看。”   徐坐霞原以为厉鬼眉目可怖,却未料她如此安静而温柔。   徐坐霞颤抖着摊开手掌,满脑子空白一片。   为什么哥哥方才要划破他的手?   女鬼垂眸,困惑道:“你的手,怎么了?”   徐坐霞没有答话,而徐听鹤戒备地将他护在身后。   “跟我一起回去。”女鬼这样说道。   于是徐坐霞只觉得自己被什么操控了一般,站了起来。   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放了他,我答应和你成亲。”   女鬼黝黑瞳孔一转。   徐听鹤惨白的脸上都是坚毅:“我答应死,放过我弟弟。”   徐坐霞只觉得浑身一松,重获自由。   他惶惑地看着徐听鹤:“哥……”哥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那女鬼带着笑容,将徐听鹤扶起来,依赖地看着他:“听鹤,你真好。”   他见徐听鹤满脸苍白,只道是自己害了哥哥,转眼一看,江未眠也倒在地上。   “让我再和我弟弟说最后一句话。“徐听鹤看着女鬼的面容,抚了抚她的脸颊。   青青笑眼弯弯。徐坐霞却隐约觉得,那眉目间有熟悉影子。   徐坐霞呆坐在地上,只听哥哥俯身在他耳边道:“坐霞,按照我说的做。”   他不忍地看着徐坐霞血肉模糊的掌心:“哥不是故意要伤你,这女鬼只抓掌中有红痣之人……”   徐坐霞一直望着那微笑的女鬼,忽然,他抓住徐听鹤的手:“哥,我们有救了!”   他带着死里逃生的神情,起身抓住了女鬼的衣袖。   “青青!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曾经一起游戏过啊!”   “我们是朋友,你放过我和哥哥吧!”   青青神色一滞。   地上的江未眠听着这奇妙的发展,勾起了唇。   “我们是……朋友?”女鬼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半晌,她望向地上的徐听鹤。   “你是谁?”她艰涩开口问面前这满脸喜色的青年。   徐坐霞忍住恐惧,道:“我们年幼时一同玩过躲猫猫的。”   “那时候你还是个乞儿……”   地上的青年依旧垂眸不语。   他无视了青青的眼神。   青青看不见他长长眼睫下的眼神,江未眠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眼神冷入骨髓,嘲讽,冷血不似人。   那其中的冷血和嘲讽,自然不是对着青青的。   江未眠甚至可以读出来那里头的意味。   “蠢货。”   此时,遥遥传来一声呼唤:“眠眠,眠眠?”   江未眠挑眉,闭上了眼睛。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果然,如她所料,女鬼带上了两兄弟和她,一同进入了屏风之中。   徐坐霞这傻小子还对着自己哥哥露出笑颜:“哥,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   他看不懂,徐听鹤那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房间里,小男孩瑟瑟发抖地看着床头的死老鼠。   他撕心裂肺地哭泣:“哥,哥!”   门外的男孩和他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容色镇定,可爱的笑颜带着些许嘲弄之色。   他站在门口,默默欣赏了一下自家弟弟哭泣的脸。   有趣。   他按捺住狂喜,走进房门,面带忧虑地抱住他:“弟弟,怎么了?别怕,哥哥在呢。”   小男孩如同找到了救星,趴在哥哥怀里抽噎:“哥,有老鼠。”   他看不见哥哥脸上的笑意。   哥哥的手安抚他的脊背:“莫怕,莫怕,哥哥给你扔出去了。”   小男孩战战兢兢抬眼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他目光又落在窗户上的影子上。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要立刻进来将他吃掉似的。   小徐坐霞又将脑袋埋进了哥哥怀里:“哥!”   徐听鹤见那影子,带着笑道:“傻孩子,那是竹子的影子。”   徐坐霞吸吸鼻子,抬起来一看,见果然是,松了一口气。   “别怕,坐霞,我们是男子汉,爹爹说过,不能当废物草包。”   稚嫩的声音安慰着他,小男孩却莫名觉得那“废物”“草包”咬字奇怪。   他抬眼看着徐听鹤,恰好看见一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恶意微笑。   徐听鹤面色一僵。   随后自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糕点。   “坐霞,看,哥给你留了糕点。”   天真的孩童一瞬忘记了方才哥哥看着他的奇怪表情,他欢欢喜喜接过那糕点,方才拆开纸包,便又大叫一声,一把将纸包扔了出去。   “怎么了?”徐听鹤温柔问他。   “哥,那里面,有虫子!”   徐听鹤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将那纸包踢开:“别怕,哥给你拿走了。”   他云锦靴子一踢,那纸包里便落出个蟑螂尸体。   徐坐霞满脸都是泪水。   “别哭,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徐听鹤给他擦泪。   徐坐霞点点头。   “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儿,他害怕鬼,害怕黑,害怕虫子。他总是哭。”   孩子的眼瞳漆黑,带着点笑意。   两张相似的面容对着彼此,如同诅咒一般。   徐听鹤掐掐徐坐霞的脸,漂亮的笑容如同镌刻在那张小脸上一般。   “后来,他就被鬼抓走啦。”   “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徐坐霞打个颤。   “他被鬼撕扯成了好多片。”   “好多血,像下雨一样。”   “他的眼睛都被扯成了两半哦。”   “所以。”男孩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轻轻笑了笑,“坐霞别怕。”   “怕的话,会被抓走,撕成很多片哦。”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为啥这样呢?   因为天生坏种。   娇娇:遇到对手了。   眠眠:躺下吃瓜。   感谢各位大佬,照常营养液七百回馈。感谢在2020-10-1019:28:48~2020-10-1117:1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吃锦鲤了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江未眠进入了那屏风中的世界。   她睁开眼,讶异地发觉,面前的一幕和她在马车上看见的幻境相差不离。   只是如今在外头昏鸦冷月光的照耀下,面前的一切显得格外空荡颓圮,场景不再如同先前一样飞速自闪耀的喜气洋洋的新房转化蜕变为破烂的荒宅。   那女鬼拖着她一路经过无数个宽大房间。   最终,她脚步停顿,将江未眠随意扔进了个房间内。   徐坐霞见她将江未眠扔进了房间,连忙追问:“你这是做什么?”   身着艳红衣袍的女子回眸,静静看他,一言不发。   她声音有些冷淡:“你们究竟谁是他?”   徐坐霞听不明白:“青青,你说什么呢?”   青青黝黑的眼珠转过去看徐听鹤。   只听青年悲戚轻笑一声:“青青,放过我弟弟吧。他也是为了我。”   这下徐坐霞更加摸不着头脑,望着自己的哥哥,又望了望儿时的玩伴。   江未眠在地上安详躺着,心中已然开始揣测。   这徐听鹤,难道是为了保护徐坐霞才如此?   可是,她记得方才自己看见的徐听鹤的眼神——那个眼神,属实不太善意。   他既然对于徐坐霞没什么善意,又为何冒名顶替徐坐霞?   青青皱紧了眉头,她望一眼地上的徐坐霞,迟疑片刻问道:“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何处?”   徐坐霞呆了一瞬,道:“我,我不记得了。”   徐听鹤眼中带着一丝讥诮,在青青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变为无奈。   他垂眸道:“那是个冬日,我家宅子后门。”   江未眠不禁有些意外——徐听鹤怎么知道?难道他才是这女鬼要找的那个人?   青青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心中却始终不安。   她越看徐坐霞,越觉得他更像那个人,可是偏偏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她眼神本就不太聚焦,此时思考之中,竟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在看谁。   徐坐霞自然也看出了自己童年玩伴的不同之处,身为读圣贤书的君子,他开口道:“青青,你若是执意要关着我们,便把我们关在一处吧。”   他在四面的房间内都浅浅望了一圈,不由觉得有几分触目惊心——房间内关着的人,都脸色灰白,其中大多人都面容熟悉。而那些人,正是他和月秋崖一同搜查过的,城中失踪的,传言被女鬼抓走的人。   虽然是自己的童年玩伴,但是她若是作恶,他也不会手软。徐坐霞笃定地想。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江姑娘和自己的兄长。   青青闻言,唇角不再带笑,将他也一并扔到了江未眠身处的房间中。   “等等,你要把我哥哥带到哪里去?”徐坐霞眼看着徐听鹤离开,急了,“青青,你要把我哥带走吗?不是说好了,我们关在一起吗?”   徐听鹤长睫一垂,掩盖住眼眸中厌烦,回眸时已然是带着温和的笑:“坐霞,莫要担忧,哥哥会护你平安无事的。”   徐坐霞下意识想要追出来,房门却自动关上了。   月光下,尘土飞扬,他狠命敲门:“哥!”   外头却没有丝毫回应。   徐听鹤在青青身后,面容带着一丝嘲讽。   蠢货。   若不是要过了所有人的关,他都懒得和自己这傻弟弟虚与委蛇。   只要是他想要的,没什么得不到的。   就算那东西是徐坐霞的。   徐坐霞颓废地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了江未眠,连忙唤她:“阿眠姑娘,你醒醒!”   半晌后,江未眠眼睫一颤,“悠悠转醒”,恍然道:“徐公子?”   她十分敬业地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恐惧:“这是何处?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坐霞见她惊慌不安,忙抚慰道:“阿眠姑娘莫怕,我们虽被女鬼抓走,但我们被带走之前,我已经听见了月大家的声音。”   “月大家神通广大,她一定会找到我们,将我们救出去的。”温润青年一脸笃定。   江未眠努力平静下来,抓住衣角,眼眶微红:“好。”   她于心底叹口气。   她原本只觉得徐坐霞老实,现在看上去是有些傻乎乎的。   如若月秋崖真的有办法进入这个地方,怎么会将此时放置到现在?   这屏风就像个异次元,要想进入这地方,必须得有异次元的钥匙,亦或者是,成为能够被这里包容的人。   比如,她抬起眼瞟一眼徐坐霞。   这傻小子呈现出青色灵体状态,偏偏自己还浑然不觉。   他们被女鬼拽进来的那一瞬间,应该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不然便无法进入,只是,江未眠露出个微笑。   她搂着手中的布偶兔子。   她的身体本就是极阴之体,加上这枚铜钱,她完全可以被这“异次元”接受。   不过实在是冒险了些。   她胸口一闷,喉头涌上一点腥甜。   但是差一点点,就可以“骗过自己”了。   小男孩站在门外,看着里头戴着花朵还在傻乎乎笑着的弟弟。   他就那样看着,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只冷酷的蜥蜴。   偏偏里头那蠢物丝毫感受不到他的目光,依旧肆意欢笑着。   母亲将弟弟抱在怀里,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微笑。   他惶惑地皱起眉头,俊秀而阴鸷的小脸上,也学习着那样的笑容。   忽然,母亲抬起眼,看到了他这奇异的扭曲的表情。   她吓了一跳:“听鹤?”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神情,走进了房中,带着乖巧的不失礼的笑意,跪下道:“母亲,今日的课业已经完成了。”   母亲语气陌生又熟悉:“嗯,听鹤很好。”   他带着笑意抬起头,随后看见母亲圈着弟弟的手臂更加紧。   他的笑一点点消失。   他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母亲从来不会对他露出对弟弟那样的笑容?   他驻足在房门口,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夫人,你怎么了?”是婢女的声音。   “没什么。”母亲虚浮的声音,仿佛心有余悸,“你看见他方才的神情了吗?”   “那像是个正常的孩子吗?”   “你忘了,上次他给坐霞喂了什么吗?”   徐听鹤眼神沉沉,心如死水地平静听着。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是母亲的声音,“若是我再晚发现一刻,坐霞怕是已经痴傻了!”   原来他们发现了啊。   徐听鹤垂眸,微微一笑,透明白皙的面颊上,温和的笑意看上去诡异地和谐。   父亲也发现了吗?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父亲这段时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露出的表情。   他记性超乎寻常地好。   他可以轻易记住每一个账簿的数字,算出任何难题,背下任何一篇四书五经。   同样,他也可以轻易看出,所有人的表情里蕴含的意味,情绪。   他们都害怕他。   他们说他“太过聪明了”。明明聪明一点更好,不是吗?   因为聪明,可以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让所有人满意。   他甚至可以伪装成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有时候他都觉得很可笑,为什么那些人那么愚蠢,轻易便可以被他耍得团团转。   可是,他伪装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偏偏有部分蠢货……他们更喜欢他那个笨蛋弟弟。   那个怕黑,怕鬼,怕虫子的哭包废物。   弟弟甜甜的声音取悦了每个人。他唤他们哥哥姐姐,哪怕他们只是奴婢奴才。   而他并不打算在奴婢面前伪装。   他们身份比他低,他并没有得到他们喜欢的必要。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照顾他的阿姆悄悄和底下的奴婢聊天。   “大少爷的性子怪可怕的,若是我们照顾的是小少爷便好了。”   她叹气时的神情一直在他心中存在着,让他不快。   于是他找了个由头,让她夜晚去取水。   他悄悄跟在她身后,将她推进了水井里。   他波澜不惊地望着水井里挣扎的女人惊恐的面容,用两只尚且弱小的手将井盖盖上。   不喜欢我,让我不快。   那么就去死吧。   小男孩侧耳倾听着井水中的声音。   憎恨的声音,呼救的声音,哀求的声音,一点点消失在了水中。   她的生命就像是一粒石子,“噗通”一声落入了井水中。   自此与千千万万石子一同,沉没湮灭。   没有人会发现是他做的。   他只是个孩子。   他如今回想起那哀求的声音,也会愉悦地笑。他站在母亲门口,倾听着母亲的诉苦。   “我怎么会生下这样不正常的孩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   门内的人听见了。   徐夫人心如擂鼓,走到了门前,看见了那孩子的笑容。天真如融化的雪。   “母亲,你不喜欢我吗?”   他这样问她,以受伤的神情。   月秋崖望着那屏风,面容冷峻。   地上是徐坐霞昏迷的身体,她以指尖试探他鼻息——已经停止了。   “大师,他可还有救?”徐父徐母眼中带着殷切望她。   “有救。”月秋崖简短道。   众人露出劫后余生神情:“求大师,救救我们!”   奈何下一瞬,月秋崖的话语又将他们打回原形。   “今夜不行。”   女子容颜冷淡如月下仙人,还带着隐约的怒气。   “我需要仔细寻找进去的办法,还有,”她指尖接触到屏风,屏风当即被烧出个难以愈合的大洞,“阿舟,眠眠是如何以□□之身进入屏风的?”   高大漂亮的少年垂眸,无辜而无知无觉:“师尊,我也不知道。”   他勾起唇。   只是铜钱的话,她以□□之身进去,可能有些险,不过,若是加上一点他的血呢?   他实在很想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是拥有VIP观影席位的男人!   感谢在2020-10-1117:11:56~2020-10-1220:5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上寒、田田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郁宿舟纤细眼睫一垂,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师尊是不相信我吗?”   月秋崖神情凝固,话语中放软几分:“阿舟,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宿舟阻断了她继续解释的话头,苦笑道:“我知道,师尊只是担忧阿眠,恰好之前我带着阿眠来到这屏风前过。   她还是摆了他一道。   郁宿舟嘴角浸着点凉凉笑意,眼中却空荡无丝毫悲伤之意。   不过正合他意。   他本就打算进去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思忖至此处,他对月秋崖道:“我依稀记得昨日我昨日曾经受伤流血,阿眠也许便是那时得到了我的血。”   言罢,他掀起衣袖,月秋崖便见他臂膀上那一道浓重色彩。   她又惊又怒:“阿舟,你受伤了,怎么没告诉我?”   这样大一道血口子,却只是粗浅包扎了一下,伤口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小伤罢了。”郁宿舟垂眸。   他眸子晶莹如琉璃,让人只觉得他天生本就是这样一副剔透玲珑敏感多思心肠,下意识为人着想,甘愿自己忍受委屈和疼痛。   “阿舟,你如何受的伤?”月秋崖心中越发觉得愧疚。   他受了伤,她竟还怀疑乃至斥责他。   郁宿舟沉吟片刻道:“那夜,我和阿眠到这屏风前,遇到了个人,是他伤了我。”   月秋崖讶异道:“那人是谁?”   少年犹豫而不安,半晌后在众人目光下,回答道:“是徐公子。”   “一派胡言!”有人率先愤怒发声了。   郁宿舟叹息一声,一双澄澈而充满满心信任的眼听凭吩咐地望着月秋崖。   月秋崖却并未质疑他,默了片刻,拔足向祠堂而去。   众人皆惊道:“大师,你去祠堂做甚?”   月秋崖言简意赅:“阿舟,跟上。”   郁宿舟颔首跟上。   到祠堂前,他无意俯首问月秋崖:“师尊,慕大哥今日是怎么回事?”   月秋崖犹疑片刻,答:“我亦是不知他这怪病是为何。”   “每每到月晦,他便会通体发冷,严重时会如今日一般眼睫结霜……每次询问可有方法医治,他总答,这是娘胎里带来的,药石无医。”月秋崖推开祠堂门。   少年乖巧点头,跟随在她身后。   他身后正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他一个眼神阻拦,再不敢动半分。   徐父徐母都被他目光望得一惊,脖颈发凉。   这容貌如玉的翩翩小公子,以往来总是几个人里最好说话的一个,今日怎么看上去那么陌生……像是另一个人一般。   邪门。   等大家鸦雀无声进入祠堂,才看见了祠堂中央多了一口棺木。   徐父震惊道:“祠堂内何时摆了这东西?”   “快,来人把这东西抬出去!”   “祖宗面前,哪里容得这些东西?”   他正发号施令,月秋崖掌心已然一推,棺木轰然而开。   棺木之内,空空如也。   月秋崖眼神沉沉。   果然。   徐听鹤的身体消失了,亦或者说,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徐公子怕是被那女鬼所操控,被迫为虎作伥了。”她掌心拂过棺木的纹理,低声道。   每日到了时辰,他便会回到自己的身体内,帮助那女鬼伤人。   所以,他伤了阿舟,也并非本心。   看来女鬼果然是看中了眠眠,要对她下手,眠眠为何进入屏风中也有了解释——她被魇住了。   眠眠的身体乃是极阴之体,对于这些妖魔鬼怪而言无比诱人。   因此自进入姑苏城内,她便被那女鬼盯上了。从那个噩梦开始,眠眠便被魇住了。因此她哄骗了阿舟,趁着阿舟受伤,取走了阿舟的血。   她真的错怪了阿舟。   她抿唇,眼神复杂地望了郁宿舟一眼:“阿舟,抱歉。”   少年宽容地一笑。   月秋崖垂眸思索,那女鬼生性贪婪,已经杀了无数人,想必眠眠如今十分危险。   而徐父这才发觉这棺木极其熟悉,他声音都在嗓子里颤:“这……这不是听鹤的……”   此言一出,惊起众人一片惊慌。   “大公子被女鬼杀死,不会也化作厉鬼来残害我们吧?”   大家议论纷纷,越发恐慌。   徐家父母对视一眼,当即“咣当”一声跪下,老眼含泪:“大师救救我们!”   月秋崖眼中带着怜悯。   听闻这徐家大公子也是个公正明理之人,被女鬼这般利用,心中不知如何痛苦……   “师尊。”郁宿舟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既然阿眠能够用我的血进入屏风中。”少年神情坚毅,“那不如我也去试试。”   月秋崖望他一眼,眼中神色不明。   最终,她自身上解下自己的红伞,递给了少年。   那红伞落于郁宿舟掌心,郁宿舟也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月秋崖会将这样的护体法宝交给他。   他眼中墨色浓郁铺展开来,如一朵诡谲的云,谁也看不透他这时在想什么。   真是……蠢啊。   他掌心接触那伞柄,嗅到那伞上的血腥味。   真是讽刺啊。用百妖的血制作而成的伞,用来辟邪。   他抬眼望一眼月秋崖白净清丽的面容,在月光下,她如同出尘的仙子,如同极致的白。   明明方才还在怀疑他,如今他三言两语便如此轻信,将法宝都交给了他。   “阿舟,一切小心。”月秋崖眼中带着一丝愧疚。   郁宿舟勾唇一笑。   “无碍的,师尊。”少年低声答,“我和阿眠自幼一同长大,阿眠就像是我的亲人,我愿意去保护她。”   月秋崖对他的疑虑尽数打消。   此时,她面前升腾起一张通讯符。   她蹙眉:“慕寒那边,情况不太好。”   今夜大乱。她非但不能去救阿眠,还分身乏术。   月秋崖叹息一声,拍拍郁宿舟的肩头:“阿舟,若是遇到危险,千万记得保全性命,莫要强撑。”   他性子看似和软,却带着隐隐的锋利,她担忧他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郁宿舟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是,师尊。”   他眼中带着一丝新奇,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样好骗的人,和他完全相反。   他绝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一点,想必慕寒和江未眠也很清楚,偏偏师尊,会轻易地被表象迷惑。   也是,小毒物的伪装,也只有她看不出来吧。   有意思。   若是她有朝一日,看见小毒物的真面目,小毒物会如何是好呢?   少年望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走远,眼中染上一丝奇异的笑意。   她对于小毒物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小毒物如果失去她,亦或者是被她厌恶,憎恨   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真的很有趣。   优昙花一般的少年抱臂,于夜风中站了半晌,脚步一转,将众人抛在了身后。   他走向那黑暗中看不清晰的堂内,伸出手掌。   他闭上眼睛,一瞬间黑气包裹了他全身。   众人惊骇地发现,方才那少年,凭空消失了。   江未眠百无聊赖地抱着兔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下一撮毛。   兔子说话了:“宿主,要散架了!”   这是兔子今夜第一次主动说话,江未眠眼睛一亮,笑眯眯道:“你终于说话啦,我以为慕大哥的符纸失效了呢。”   徐坐霞新奇望它:“江姑娘,这兔子,怎么还会说话?”   这兔子的一句话,冲淡了徐坐霞的焦灼。   “哦,”江未眠笑颜满面,“是慕大哥送我的兔子布偶,他在上头用了术法,它便会开口说话了。自桃花村乘船出来,我觉得无聊,所以他送了我这个。”   徐坐霞平静下来,容色恢复往常,看上去再度温润又儒雅。   他笑了笑,安抚江未眠:“阿眠姑娘莫怕,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徐坐霞自然察觉到了自己童年玩伴的变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青青,为什么会成为如今这样。”   江未眠饶有兴趣地问他:“你和那女鬼认识?”   徐坐霞点点头:“嗯。”   那时他还是个胆小的小男孩,没什么朋友。   那一天,哥哥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若是让他一个人出府,他必然不敢,但因为有了哥哥的陪伴,他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然而当他才踏出府门,哥哥便松开了手,门怦然一关。   他又惊又怕:“哥哥,怎么了?”   门里头传来哥哥同样焦急的声音:“弟弟,弟弟,你别怕,方才不知为何这门闸忽然落下了,我马上想办法打开。”   他嘴巴一瘪便要哭出来。   里头,哥哥的声音传来,让他心安:“坐霞,这门闸太重,我打不开,你先去外头大街上等着我,我从前门偷偷出来。”   徐坐霞点点头,忍住了眼泪:“好。”   然而当他一个人走进人流不息的大街上时,他才傻了眼。   他茫然四顾:“哥,哥,你在哪里呀?”   他等了不知多久,又累又饿,被人潮裹挟着走得越来越远。   等他发觉时,已经不知到何处了。   他慌张地按照混乱的记忆找路,所幸,他找到了自家的后巷。   奇怪的是,后门被打开了。   他望着门洞,喜极而泣,正准备进去,裤脚便被一只手一拽。   他慌乱瞪大眼睛,身体却已经被拖了下去,随后,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挣扎着,咬了一口那只手。   那手的主人倒吸一口冷气,他连滚带爬地想往门里逃,却听见孩童的声音:“别走!”   他讶然回眸,见到个脏兮兮的小孩,不辨男女,跌坐在地。   “你是这家的孩子吗?”那个孩子这样问他。   她继续开口道:“我饿了。”   她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自灰扑扑的尘土里看上去更加明亮:“给我吃的。”   傻乎乎的小男孩想了想,觉得她看上去好可怜。   所以他爬起来,一本正经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哦,我马上出来。”   郁宿舟睁开眼睛。   不出他所料,面前是那张熟悉的脸。   红艳艳的唇,黑漆漆的眼。   “你不该进来。”她开口了,“这是我的地方。”   她眼底,是同类的敌意。   郁宿舟笑了笑:“你的地方?”   他墨色眼眸沉而有光:“可是你带走了我的人,不是吗?”   女鬼费力地思索了片刻,答道:“你说那个女孩?”   “你喜欢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220:59:51~2020-10-1321: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静谧的夜色,周遭物品都泛着诡异的青光,然而郁宿舟似浑然不觉这地方凉得刺骨的寒意,他勾起唇,镇定地望着面前妖异的女鬼。   “她在哪里?”少年面容俊美而不近人情。   这地方太过阴寒,她丹田未愈,若是又将剩下半条命交代在这儿了……少年眼中带着点戾气,那他便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多没意思啊。   这人世间,好不容易能找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青青自然察觉到了他语声中暗藏的不耐。   “看来你是很喜欢她?”她黑洞一般的眼眸里洋溢起僵硬的神采飞扬,“不过,看上去,你还没有得到她。”   “你一直在忍耐吧?”   郁宿舟抬起眸子,里头是冰冷的霜。   的确,他一直在忍耐。   “我们有千千万万种方法,“青青开口了,她的声音充满蛊惑性,“为什么不换一个方法,一定要忍耐呢?”   “你看,”青青指尖一点,面前便铺展开一张奇妙的画卷,上头正是江未眠和徐坐霞,二人抱着膝盖聊天,“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呢?”   她指尖操控傀儡似的又是一点,一勾,徐听鹤便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满脸都是抗拒之色,然而青青只是愉悦地笑,对郁宿舟道:“她是不是不喜欢你?我看她和听鹤的弟弟聊得畅快?”   她注意到了郁宿舟不虞的神色,黝黑的眼瞳便又是一转,道:“你不喜欢她和别人聊天?”   她满意地笑:“那你便是喜欢?”   “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青青笑得温和,“我只想要毫无意外地和听鹤成婚。”   “我可以教你我的傀儡术。”她声音柔曼,“你可以用这个操纵她。”   “这样,她断断不能做出违背你心意之事。”   “怎么样?”   青青见他不答话,笑容更甚:“你会喜欢这个东西的,有朝一日,你会用上它的——我保证。”   “毕竟,我们是一类人,我们了解彼此,不是吗?”   对于青青的邀约,少年看上去没有丝毫心动。   反而,少年眼底带着嘲意:“如若你以傀儡术对付了徐听鹤,那你又是为何将兄弟两个人一同带了进来,且让自己陷入如此不利的地步?”   青青瞳孔定住,魂体缥缈,面色发青,咬牙切齿看他:“住嘴!”   她声音变得粗噶,同时指甲变长,瞳孔成竖状,青面獠牙,极为可怖。   她长而尖利的指甲抵在郁宿舟喉头。   少年却只是轻轻一笑。很快,青青平静下来。   她神色怨毒而变化莫测地望着郁宿舟,最终只是笑了笑:“郁小公子,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外头的那些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伪装总有一天会被发觉,那个时候,你确定你用不上这个东西吗?”   郁宿舟微不可查地蹙眉。   这样的威胁似曾相识,但他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缓缓笑了笑,带着些怜悯看青青。   “发觉?”少年嗤笑一声,神情镇定安静。   “她只会比你知道得更多。”   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江未眠清楚。   “那么难怪她不会喜欢和你相处,”青青容色变得平静,“这样看上去,果然是清风明月,善良勇毅的徐小公子看上去更可靠呢。”   然而她的话语却并未动摇郁宿舟半分。   她只看见面前的少年露出个冰冷无动于衷的神情:“……至于外头的人如何看我,这点你自然不必操心。”   “他们十分信任我,”少年面容上浮动隐约的恶劣的笑意,“哪怕我在这里把徐听鹤杀了,他们也不会怀疑我半分。”   “听鹤?”青青眉心一道深深褶皱。   徐听鹤只是默然不语,半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她轻柔地叹息一声:“别生气。”   “你都答应我了,会去死的吧?”她声音柔和,神情纯然无辜。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杀你。”她冰冷枯朽的手指落在他面庞,看着他不屈的神色,眼中的痴迷更加浓烈。   “先放了我弟弟。”青年面容平静,颇有忍辱负重之感。   郁宿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这人比他想象中能装多了。   青青叹口气,伸出手,将他又遣回了阴暗处。   “为什么我不对他用傀儡术,”青青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他如今的样子。”   “他若是欢喜我触碰,乐意我安慰,那便不是我爱慕的那个徐听鹤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好说,总之,到了最后,无论如何他都会和我一起的,不是吗?”   “现在想一想,将他制成傀儡,也很不错,若是我累了,不想抚慰他了,他也会很听话,不会再惹我难过。”她平静地叙述,“我也在忍耐——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只要我不能完全地拥有他,掌控他的一切。”   只要他身边有任何人。   “每每他看着别的人一分,我都忍不住想要将他的眼珠子挖下来。那一定如同他所说过的夜明珠一般,”青青眯起眼睛,似乎已经想象出那熠熠的光彩,“十分可爱。”   挖下来又如何,不过是个死物。少年冷静地想,望着青青不自知的疯魔神情。   “每每他不听话,我都是又爱又怜,爱的时候想要将他揉进骨血,怜的时候想要将他的血肉吞食入腹。”   她舔了舔唇:“我也在忍耐,所以知道忍耐的苦楚。”   “郁小公子,”她忽然抬眼看他,又是一笑,“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吧?”   “所以还有什么比傀儡术更好呢。”她沉醉一笑,“哪怕您现在觉得不需要,以后也会用上的——她僭越您的底线,您不想再忍耐之时。”   “更何况,您喜欢她之后,难道没有觉得不公平吗?”   “她没有您在意她一样在意您。”   “这就是让一切更加公平公正的工具啊,”她眯起眼睛笑,“你会喜欢上它的。”   “你也可以像我一样,保留听鹤的意识一样保留她的意识?”   郁宿舟一双琉璃似的猫儿眼嘲弄地在她发红的眼眶转一圈,随后道:“换一个筹码——先带我去见她。”   青青无比遗憾:“好吧,郁小公子,你想要什么?”   郁宿舟微微一笑,冷然道:“之后再说吧。”   青青将徐听鹤安置好,带着他走入漫长的走廊。   郁宿舟望着四面的黑暗,道:“没有灯吗?”   江未眠最受不了黑暗的地方,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之后——哪怕是在桃花村,她也会在夜晚来临之际,将灯盏全部点亮。   所以她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郁小公子怕黑吗?”青青勾唇一笑。   郁宿舟没有答话,而是将背后的红伞取下。   青青唇角一僵,随后带着一抹新奇之色:“那个女人将这个都交给你了?”   “看来的确如你所言,她很信任你啊。”   很快,二人到了那扇门前。   青青露出个狡黠的微笑:“郁小公子,你要直接进去吗?”   她言下之意郁宿舟很清楚,这样进去,不明不白。   郁宿舟笑了笑,侧耳听着门内的动静。   里头有笑声。   还有那只兔子的声音。   随后是江未眠的声音:“系统,讲个笑话吧。”随后是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笑声。   月光下,他神色难以被判断分明。青青带着笑意看他。   “教我。”半晌后,少年开口了。   “什么?”青青也愣了一瞬。   “傀儡术,教我。”   少年声音冷硬,墨玉棋子一般的眸子望着那虚空里的门。   她能做什么?她能做的,不过是反反复复践踏别人的真心罢了。   少年瞳孔漠然一转,不过也好,践踏的都是月秋崖的真心罢了。   小毒物。   自私的,骄横的,毫无同情心的,恣意利用欺骗别人的小毒物。   他想,若是将她这样骄横的傲气十足的人以傀儡术控制,保留她的意识   也是很有趣的。   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和人,他要珍惜一点用傀儡术,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吧。   傀儡术可让她口吐真言。等他玩腻了这个游戏,便使用傀儡术让她口吐真言,让月秋崖他们也都知道她是个如何的人。   如果事情还能再有意思一点就好了。   少年目光冰冷而玩味,仿佛看见巨大的棋盘上,任他操纵戏弄的棋子。   这个是月秋崖,这个是慕寒,它们都规规矩矩待在原地。   他指尖按在月秋崖这枚棋子上,用她做了个跳板。又将指尖搭在慕寒这枚棋子上,思索可以用这枚棋子做什么。   这枚可以暂时撤开。   算准日子,他之前猜测的月晦之日,果然是对的。按照他的算法,让江未眠在月晦日进入这里,慕寒生病,月秋崖的战斗力折损一般,只能依靠他。   最终进入这里,第一个可以与女鬼交流的,交易的,只有他。   他从始至终想要做的,是拿到这屏风里的东西。   所以无论是什么女鬼,还是徐听鹤,他都不打算留。   月秋崖不是担忧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他本就想着借助这个由头,杀了知道他伪装的女鬼和徐听鹤。   最后他会拿到这里面的东西。   他和这女鬼从某一方面来说,实属同类,他能察觉到她的强大都是依靠这“鬼宅”,而非自身。   一切运作顺畅,齿轮扣合。   除了小毒物。   反复横跳,不守规矩。   所有可以用来牵绊慕寒的病痛,牵绊月秋崖的情感,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   之前,因为她的有趣,他不太想让她守规矩。   不过现在他发觉,她根本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她跳脱于他的棋盘之外,让他忍不住想要挖掘更多她的秘密。   他享受这个解密的过程,只有一步步解密,才能将她操控于鼓掌之中。但是,他快要忍不住了。   他的目的一开始是挣脱她的束缚,现在他想试试,他能否束缚她。   学会新的东西,总没什么坏处的,不是吗?   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娇娇:计划如德芙般丝滑。   之后的娇娇:傀儡术,教我(木着脸)。   娇娇现在看青青觉得青青疯魔,谁知道他以后能更疯呢?   青青想的是收集听鹤的东西,娇娇和她恰恰相反。   娇娇渴望的是让爱人沾染上他的气息。   带制造师娇娇一送礼,绝对出手不凡   好了我不剧透了。   娇娇g新技能,傀儡术。   晚安。 第60章   江未眠无聊地望着窗外潮湿枝头深褐色的树叶,那树叶摇摇晃晃,当掉不掉。   徐坐霞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那树叶:“阿眠姑娘,你看着这片树叶做什么?”   “簌簌”几声,那树叶旋转着落下。   江未眠抱着怀里的兔子,明媚的眉眼轻轻地一弯。   门在此刻开了。   徐坐霞望过去,而江未眠恍若未觉。   “哥!”徐坐霞惊喜地坐起。   徐听鹤苍白手指间是一盏灯,一片黑暗之中,他眉眼朦胧在灯光中,看上去令人难以置信得可以信任。   “跟我来,我送你们出去。”   徐坐霞欣喜万分,忙唤江未眠同他们一同走,却见江未眠动也不动。   徐听鹤的眉心轻轻蹙了蹙,他温声道:“江姑娘,我知道你对我还有许多误会。”   “那一夜,我是被这女鬼操纵才伤害了郁小公子。”他眉眼温润,言语焦切,“请您快些和我一起离开吧。”   江未眠眼睫微微一颤,仿佛才听见他说话。   她将指尖落于唇上,微微一笑。   “听。”   远处隐隐有雷声滚滚而来,风尘喧嚣。   呼啦,呼啦,门前红光漫布的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灯□□若游丝地一晃,熄灭了。   天地间,便只剩下徐听鹤手中的灯光。   他神色近乎扭曲地诡秘,拉起徐坐霞的手,厉声道:“走!”   徐坐霞不明白他为何那样惊慌。他恍然无措道:“哥,我们不能将阿眠姑娘扔在这里啊!”   徐听鹤的手却如同巨力的钳,禁锢了他的行动。   盛满灯光的眉眼不再温和,可称凶神恶煞亦不为过。   徐坐霞愣了一瞬,惊慌睁大眼睛:“哥?你不是我哥!”   他推开徐听鹤:“你是谁?”   哥怎么会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而对方的唇角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面皮都是抖的,仿佛在克制什么可怕的情绪。   徐听鹤放柔的声调:“听话,跟我来。”   此时,外头那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越来越近。   徐坐霞只听见不知何处而来的“咔吧咔吧”的声音,他愕然抬头一看,才发觉徐听鹤牙齿都在打架。   带着怒意,带着……恐惧?   对方伸手来拉他,他下意识挣脱了。   同时,一盏灯,带着滚烫的油珠滚落在地。   地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沾上了这灯盏里漏出的油,瞬间烧起满地火焰。   伴随着火光升腾而起,徐听鹤咬牙切齿看了徐坐霞一眼:“蠢货。”   徐坐霞更加不相信他是自家温柔的哥哥,手脚战栗地去抓江未眠的手:“阿眠姑娘,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来了,来不及了。徐听鹤看着这满地的火光,拉起徐坐霞的手,厉声道:“走!”   徐坐霞还没来得及挣脱,便被徐听鹤拉出了房间。   而江未眠听见了尘嚣里,细细密密的马蹄声。   她闭上眼睛,仔细听着那马蹄声的方向。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的目光也再次落在了那窗外的树叶上。   方才落下的树叶,此刻在树枝上要掉不掉得坠落,如吊死的,阴魂不散的冤魂。   那外头骑马而来的怪物,才是鬼宅的真正主人。而那女鬼,只是同样被困在囚笼里的牺牲品罢了。   怪物手里,有郁宿舟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拿到那东西,只能放弃她。江未眠悠悠地,平静地想。   猫儿抓挠一般凄厉叫了一声。   一只黑猫越过窗户,一双碧色的眼眸望着她。它身姿轻盈,落在她身侧,仿佛是在提醒警告她什么危险的事情一般。   江未眠想起了,初入姑苏时,做的那个梦。   “今日是你出嫁之日,怎么还睡得怎么迟?”女子的声音。   马蹄的声音遥遥。   还有和梦中一样的风声。   梦中的黑猫,向她扑来。   囍字,大红灯笼,接下来,是敞开的门。   伴随着那怪物的靠近,马蹄声越发清晰。   猫儿尖锐地叫了一声,跳出了火光之中。   江未眠低声道:“谢谢你,月亮。”   虽然不知道月亮为何会在这鬼宅中,但是她还是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这鬼宅蹊跷之处太多。   从蜀郡,到姑苏,从跌落水中的姑娘,到七姐庙中的厉鬼,再到这鬼宅里的女鬼。   七姐庙的灵气指向这里,是否是有人,想要他们来到这里呢?   她在火光中沉思片刻,随后跨过火光,推开了门。   系统询问她:“宿主,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郁宿舟。”她平静道。   她怎么不会知道郁宿舟的脾性呢?她弯起明亮的眼眸,笑了笑。   郁宿舟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她,她和郁宿舟在去屏风前探寻的那一夜,也是在互相利用。   郁宿舟若是对这屏风不感兴趣,不会答应陪她去。   与其说他是她用来应付月秋崖的借口,不如说,她是他掩盖对于屏风内东西的挡箭牌。或者说,她用这里面的东西,引诱了他。   月秋崖自然知道是她“胁迫”郁宿舟,只是有了个台阶下,不会怎么惩罚她罢了,月秋崖对郁宿舟去屏风前的目的不会生疑。   那笑意冷得刺骨,带着嘲弄,不屑,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系统看不懂的表情。   郁宿舟应该已经达到了进来的目的。   她任由他算计了一次,他却不知道,这一次,她将自己也算计了,算计他的局中。   果然,她静静想,这种人,是不会有心的。这个局,也只有这样没有心的人会上当。   少年低眉给她缝好这布偶的模样还在眼前。   她指尖落在兔子肚腹上的狰狞伤痕上,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再度开膛破肚。   “对不起了。”她低声对系统道,随后纤长的手指,自棉花中翻出了她要的东西。   半枚铜钱。   她将这半枚铜钱含在了唇齿间,随后压在了舌底。   “有什么办法呢,”她轻轻慢慢的笑了笑,“我可不愿意就这样普普通通地失去我的魂魄。”   “虽然这是我的选择,但是最好是要将利益最大化嘛。”她浅褐色的眸子中跳跃着火光。   记住哦,是你自己放弃的我。   虽然是我设计了我自己,但是你要记住,是你放弃了我。   “宿主,这样和你为了救他直接失去一魄,有什么区别吗?”系统犹疑道。   “哦,”江未眠慢悠悠道,“你不想看小变态努力撒谎的样子吗?”   “他虽然骗过我,但是,还没有以这样惨烈的代价骗过我。”   “他现在不会后悔,”她启唇微微一笑,“以后会的。”   “不愿意让人知道真相的话,便会撒谎。”   他会以承受千千万万的谎言的痛苦为代价,来还他骗她这一次。   “系统,记得我现在说过的话。”她语速很快,转过回廊。   “是,宿主。”   “从我失忆的那一刻起,骗我。”她目光冰冷,望着外头的朦胧的风沙笑,“我的推动剧情线任务不变,但是在你告诉我的信息里,你要改换剧情里郁宿舟的身份。”   “告诉我,他是这个世界的支撑,是这个世界未来唯一的神。他不能死。”   江未眠勾唇,反正,邪神不也是神吗?   “然后呢?”系统困惑道。   “不要让我知道一切的发展,把剧情线任务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分段发布给我——我已经在我的精神里标记了,你按照那个分段告诉我,我绝对不会猜出任何的大剧情。”   “另外,伪造一份我与他的渊源的信息。在那里面,虚构我的记忆,让我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然后呢?”   “总之,你按照我给我自己发布的任务告知我,我要做什么。”少女脚下再度一转,走进了另一边回廊。   所有的房间门都关着,里头的人,在微弱地呼救。   江未眠自衣袖中掏出一把钥匙。   “宿主,你是哪里来的钥匙?”系统惊异道。   江未眠扬眉一笑:“你以为我只是被她拖在地上?”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里头的人全被放了出来。   江未眠朝着回廊里继续行走。一间间房门都被打开。   江未眠细心地给他们指路:“走这边就可以出去了。”这是些普通人,不能让他们参与进接下来危险的事情了。现在女鬼和郁宿舟在一处,若是她没猜错,郁宿舟应该已经对女鬼下手了。   这些人应该可以逃出去。   她指的方向是她被女鬼拖进来的地方。   她望着这些人离开。   江未眠微微一笑,拍拍兔子脑袋。   她声音轻快,让人莫名心酸:“记得,好好骗我,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少年如玉手指间不可见的丝线微微一收。   青青讶然望着他这令人恐惧的可怕天赋,道:“郁小公子,你很聪明。”   也正是在此刻,郁宿舟听见了马蹄声。   来了。他垂眸。   青青面色一变。   而郁宿舟将她神色的变化尽数收在眼底。   他默不作声地勾起唇角。   而青青努力镇定下来,邀请郁宿舟:“郁小公子,我们遇到麻烦了。”   而郁宿舟只是没有感情地笑。   随后他道:“不,是你遇到麻烦了。”   青青神色一变:“郁小公子,你是想要过河拆桥吗?”   郁宿舟带着纯然笑容看她,琉璃一般的眼眸微微一转,仿佛在努力思考。   他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思索了片刻。   随后他弯起唇,开口道:“不然呢?”   “你……”青青又惊又怒,布娃娃一般空洞的眼睛望着郁宿舟,整张脸迅速变得狰狞。   而就在此刻,郁宿舟手中的傀儡丝线微微一动。   他十指一收,青青便被困在那无数丝线中央。   青青流着血泪的眼眸骇然望他:“你要做什么?!”   以为到了她的地盘,他便要守主客之道吗?风吹着,少年身姿如风中烈烈的旗。   青青只听见他声音清朗:“这鬼宅里的东西,归我了。”   这恶魔般的少年轻笑一声:“不过,倒是有句话忘了说。”   “多谢你——倾囊相授了。”   门将开。   而此时,那门上的黑影一转,竟然顺着外头的路,换了个方向。   而青青脸色更差。   她目光落在自己腰间。   钥匙,不见了。   江未眠掌心握着那镶嵌着红宝石的钥匙,泰然将它揣进了怀中。   她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尽头的房间,落着寒冰遍布一般的大锁。   江未眠轻轻地转动了锁孔。   咔哒一声,如同先前一般顺畅。   打开门,一片绮丽的红。   月秋崖猛然睁开了眼睛。   而慕寒的手指正落在她面颊上。他神色虽依旧苍白,却没有方才那本羸弱。   慕寒猝不及防地收回手:“秋崖?”   月秋崖声音如碎冰,似乎丝毫没有发觉方才发生了什么。   “出事了。”她提着床头慕寒的唐刀。   只听零落几声,她便不见了。   慕寒推开窗,这才发觉为何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徐府天幕漆黑,全是阴森鬼气,虽不是什么厉鬼,但是数量过多,阴气极盛。   而那鬼气的来源   正是那深深堂中,绘着人像的屏风。   而如今,月秋崖望着那屏风上的人一点点斑驳褪色。   最终,只剩下了中央那一对奇异的夫妻。   不对——还有躲在房间里的,神色恐惧的少女。她的身躯逐渐被黑气侵蚀,是和那新娘裙摆上一样的烧伤痕迹。   外头的少年,黑色眼眸如墨玉棋子一般,安静地凝望着这一切。   月秋崖闭上眼睛。   “秋。”她默念。   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   那声音含着笑:“怎么了,小姑娘,你想好了?”   蜜色肌肤,赤金色纹路在肌肤上流转,生出无限光泽,银色的海浪般的长发。   她金黄琥珀色的眸子一转,风情万种,落在了屏风上。   随后她了然一笑:“你要进去吧?”   “我会帮你的。”她低声在月秋崖耳边道,“只是你要记得,你身体的支配权……”   月秋崖深吸一口气:“帮我进去,救她出来,什么都好说。”   秋这才看见她眼瞳中深刻的,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恐惧。   不能再失去了。   只有眠眠了。   月秋崖心中平静得不可思议。   她身边已经有太多人离去了。   她不能再失去她。   秋声音一顿,随后道:“拉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去。”   随后,月秋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慕寒咳嗽一声,春柳一般清瘦的身姿一颤,随后他平复呼吸,抬眸含笑道:“我和你们一同去。”   他的手指一点点包裹了月秋崖冰凉的手,让她依稀觉得重返人间。   她低声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我骗我自己。   过了这个副本,长安之后,娇娇的火葬场将要到来   “阿妈,为什么要烧我qaq?”   “小崽子,因为你后来做了很多混蛋事情。” 第61章   哒哒哒。   细碎的马蹄声落在空旷的堂前。   风穿过廊道,一路拐弯,呼啸着灌进江未眠的衣袖。   徐坐霞被徐听鹤的手拉着,奔跑在回廊之中。   江未眠眼睫都凝结着霜,她怔忪一笑,眼中光亮如一簇火苗。   “原来如此。”   无数片红绸交织着幻梦一般的场景。   江未眠走进这片喧嚷的人群中,周遭的人物飞速变幻。   他们笑容满面,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江未眠。   江未眠垂眸,看见了自己脚下的地面。   如同踩在云朵中,根本和地面没有任何的接触。   “你听说没,那个小女子,出嫁的时候,一头撞死了。”   “那家的小姑娘,洗衣服的时候,一脚踩进河里,被溺死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戏班子里唱花旦的小姑娘?听说跟着外头的野男人跑了!”   她们去哪里了呢?   江未眠拂开面前红色的帘帐。   这间房间里,存着的,是她们的愿力啊。   那些人物烟尘一般消失在她的眼前。   那么,江未眠走过一层一层帘帐,外头那怪物,究竟又是什么呢?   终于,她在一片冷寒中,看到了房间中央的东西。   果然   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奇异光辉的盒子。   那光芒似乎在引诱她上前,拥有它,得到它,成为它唯一的主人。   江未眠凝望着那盒子,就此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外头的马蹄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   沧桑的,历经风沙的脚步,带着疲惫的喘息声。   还有笨重的铁物拖曳在地上的声音,磨砂一般,不过是刺耳的。   “还给我,还给我。”   是重返人间的厉鬼,还是漂泊客死的旅人?   还给你,还给你什么?   还给我,我的剑。   郁宿舟见那人影离开,撑开了那把红伞。   那人影似乎感知到什么,再度顺着窗户靠近。   青青惊恐地望着堂外走来的人影。   那人影在风沙中,模糊不清。唯一能够看清的,是他身上燃烧的烈焰。   那青色烈焰如同有意识一般,铺展开来,燃烧成熊熊之势,火舌迅速向青青袭来。   青青被那火焰燎烧,双目圆睁,面容上现出厉鬼本相。她不断收紧两臂,想要挣脱傀儡丝线,而傀儡丝线上却不知何时被系上了小小的一串辟邪铃铛,她越是挣扎,浑身越是疼痛。   “郁宿舟!”她带着仇恨咆哮着,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腾腾的怨气。   而梁上的少年恍若未闻,猫儿似的慵懒,倚靠在柱子上,收回自己一条腿,百无聊赖地看着她含着愤恨的青色瞳仁。   还不够,那东西还没进来。   他已经看到了那黑影心脏处的东西。   那是一颗熠熠生辉的珠子。   他没有心脏,便是由那东西代劳。   郁宿舟眯起眼睛,右手指尖微微一动,隐形的丝线便又是一动,铃铛引诱性地一响。   那东西是那般枯瘦,在青色光晕的黄色风沙中,远道而来,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他望了半晌,终究没有进来。   而是再度换了个方向,拖着沉重的身子曳步。   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   少年大惑不解,而他只是再度收紧了丝线,青青咬牙切齿:“没用的,没用的!”   她甚至绝望地哭泣起来:“钥匙没了,他去找钥匙了。”   “他找到了钥匙,便会烧了这里,我们谁也逃不掉!”   她神经质地重复:“谁也逃不掉。”   “哦?”郁宿舟慢条斯理道,“包括你和你的听鹤?你们还没有成亲呢。”   青青似乎猛地恢复了神智:“对,还有听鹤,听鹤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她沉醉的眉眼中都是绝望的幸福:“我还要和听鹤成亲呢。”   “那么,这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玄色衣袍的少年轻盈地自梁上一跃而下,站在了青青面前。   他漂亮精致的一张面容不似人,近乎鬼魅一般充满邪恶的蛊惑感:“那东西又是什么?”   青青这才恍然大悟:“你是为了,为了那东西而来?”   她眼神阴毒地望他:“我小瞧你了。”   “难怪那小姑娘对你没有半分兴趣。”   郁宿舟毫不躲闪她的眼神,只是再度微微一笑,手指却猛地收紧。   青青惨叫一声。   “说吧。”他含笑,温文有礼,“我听着。”   青青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国家里,曾经有位很厉害的大将军。   将军甲胄雪白,如同日光,保卫边疆,敌寇不敢靠近半步。   他一剑可斩落敌人头颅,一人可挡百万兵。   将军意气风发,英武不凡……   “那将军呢?”徐坐霞好奇地睁大眼睛道,“他现在还在边疆保护我们吗?”   她望着小男孩温软无害的面庞,开口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小男孩毫不避讳,一双大大的水灵的眼睛望了她一眼,甜甜地笑:“好。”   随后他的唇便落在了她侧颊,哪怕她之前才与野狗抢食,沾上了污泥。   没有人看见,小女孩面容脏兮兮的底色上,染上一丝羞赧的绯红。   她清清嗓子:“将军啊……”   她望着徐坐霞期待的神情,忽然一时语塞,挥挥手:“算了,下次再讲。”   小男孩大失所望:“为什么?”   青青的目光望着蔚蓝蔚蓝的天,坦诚道:“我不想说了。”   小男孩倒也没有为难她,而是露出个微笑:“那便算了吧。”   他拍拍她的肩膀:“青青每次讲故事,都让我忍不住一直想要知道后面会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才会一直问,原谅我吧。”   小男孩的笑容如同莲座旁漂亮的小童子,让青青更加不愿意将故事的真相告诉他。   “啊,下雨啦。”小男孩对她挥挥手。   “青青,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小男孩笑颜明亮,“明天见呀!”   青青也笑了,招招手:“明天见!”   后来呀。   后来将军死了。   他被誉为战神,战无不胜,却没能死在战场上。   淳于将军的传说至今流传,可是他临死之前,却连剑都拿不起。   他的鲜血喷溅在御座的屏风上。   将军非死于战,死于猜忌。   那屏风珍贵,皇帝震怒,而皇后蕙质兰心,将那屏风上的血痕,绣成红衣美人戴着红盖头的模样。   后来,宫变,皇帝退位,有了如今圣明的天子,而屏风不知流落何处。   那染着将军冤屈鲜血的屏风,上面美人的盖头日日与那昏君相对,是否会诅咒那昏君,因此那昏君才会被逼宫,失去天下?   这缘由青青自然不知,但是她只是天然地向往那光明磊落的将军,因此格外委屈,遗憾。   雨滴越落越大,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衣襟上。   青青叹口气。   小乞儿哪里来的家呢?她只能躲在屋檐之下,屈起双腿。   梦中,她似乎看见了遥远的雨幕之中,有个影子走来,那个影子只有一个背面,看上去格外悲怆。   青青走上前去,却始终看不见他的脸。   她问:“你是谁?”   那人也不回答,最后,梦醒了,青青看见了雨水中,不知自何处落下一柄剑。   青青伸手一握,那剑似乎才从极北之地而来,冰冷刺骨。   她悄悄将那柄剑,包裹进了怀中。   第二日,她和徐坐霞再次见面,徐坐霞带着笑容,神神秘秘告诉她:“青青,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青青自乞丐窝中出来,身形灵活,很快跟着徐坐霞潜入了徐府。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偷盗的欲望,和自己的小伙伴愉快地聊天:“你要带我去看什么东西?”   徐坐霞只是笑而不语。   青青想再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有些不甘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到了!”徐坐霞快乐地撒开手,“你看!”   青青被他打断,叹口气,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如何配知道他的名字?   然而当她抬起眼眸的那一瞬间,她全然遗忘了自己方才所思所想。   她瞳孔紧缩。   “好看吧!”小男孩围着屏风转了一圈。   屏风上的女子,侧身温婉,红艳艳的盖头,纤细的身姿。   那红色盖头如同染血一般。   青青感受到了,自己怀中的剑,嗡鸣一声。   那屏风上的女人,微微一动,似乎要掀开盖头,走下这屏风,问她讨要回那把剑一般。   屏风后的黑影越发浓重。   她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剑,后退几步,险些将自己绊倒。   徐坐霞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朋友落荒而逃。   而此时,屏风后走出另一个小男孩。徐听鹤望着徐坐霞笑得温柔:“坐霞,她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   徐坐霞讷然点头:“哥,方才我看见屏风动了一下……”   “哦,”徐听鹤面色自然点点头,“是我在后面,影子浮动了一下罢了。”   “你那位朋友,胆子真小啊。”徐听鹤黝黑明亮的眸子里带着纯然善意。   他不会告诉徐坐霞,他是故意吓唬那个小乞丐的。   他不喜欢徐坐霞,也不会喜欢他的朋友。   想起自己这天真的蠢货弟弟兴奋地告诉他,他有了个新朋友,想要介绍给他认识时,徐听鹤就想好了如何对付他那位新朋友。   不过真奇怪。他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做。   小男孩牵着另一个小男孩的手,温和道:“坐霞不需要那么多朋友,不是吗?”   他眸子漆黑,如同永恒的夜晚。   “有哥哥一个朋友,就够了吧。”   江未眠的头很痛。   她浑身都是冷汗。   “系统,这就是抽离魂魄的痛吗?”她面容惨白,“看起来和碎裂丹田,差不多呢。”   系统恨铁不成钢:“宿主,你就闭嘴吧!”   “你一定要记得。”她气若游丝,“到了坠崖之前,要让郁宿舟听到那些话。”   “虽然那时的我必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一定要按照我给你的台词来说……”   “这么说……”江未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流逝,“‘宿主,你的任务即将完成,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你现在最后的任务,是将目标人物郁宿舟的干骨取下。’”   “‘取下干骨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他身边,脱离剧情线,开始新的人生了。’”   “宿主,如果那时的你,爱上了他,不愿意离开了呢?”系统犹豫片刻,问道。   江未眠眉心滚下一滴汗珠,她笑容苍白又莫名充满力量。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你能给我伪造一份质量如何的记忆。所以,我现在就是在替那时候的自己,提前做决定啊。”   “无论那时候我忍不忍心,有了你说的那些话,你觉得郁宿舟还会对我毫无芥蒂吗?”   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场坠崖。   小变态这样固执的人,怎么会忍受那样的欺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虐一波眠眠子。   见文案“血虐一场,脱离剧情线”。   现在写到这里了。   受不了虐眠眠子的小可爱们,可以过一阵子再回来看。感谢在2020-10-1520:57:41~2020-10-1620: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上寒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江未眠看见了那个影子,那细长的影子,拖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那人影和她对立半晌,二人都未曾言语。   江未眠感受到室内森森的寒意,因为它的到来而消退下去。   “你是谁?”她平复着头颅里的阵痛,看着那一道在青色光晕中看不清的人影。   那人没有回答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刚猛的飓风。   江未眠感觉浑身的骨架都要被它这滔天的怒气冲散。   她琵琶袖中的盒子,颤抖不止,仿佛在响应着它的召唤。   这盒子里光芒大盛,很快便被那东西察觉。   它声音粗噶:“还给我。”   江未眠的魂魄正在和她做最后的斗争,江未眠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系统,还要多久?”   “宿主,你的精神实在太过强悍了。”怀里的兔子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声音,“可能还需要半个时辰。”   江未眠咬牙,看着那一道光影,带着盒子,翻出了窗外。   窗外的闷雷,闪电一瞬间齐动!   烟尘翻滚,马蹄嘶鸣,刀剑血雨,红艳艳地落了她满身。   这是,什么?   她怔了怔。   只见面前黄沙飞舞,黑云压城。铁甲与沙尘,刀剑与火光同舞。   一片浅褐色的树叶,落在了江未眠发间,生出无数涟纹。   停滞的战斗,轰然打响。   “杀!”   雪白盔甲里露出一张英朗的面容,他振臂高呼的一瞬,两军相对,向着彼此冲杀而来。   挑落马背上的士兵,长戈刺透背心,带出纷飞的血珠……   江未眠望着面前这一幕,身心齐震。   须臾之后,场景便陡然一转。   班师回朝,胜利凯旋。夹道欢迎的人们都呼喊着他的姓氏。   “淳于!淳于!”   “战神!战神!”   江未眠望着面前的一切,难以遏制地心潮澎湃。   而高头大马上的青年,英武不凡如同神明。他手中握着长剑,面容平静,日光加诸他身,骏马载动他行。   说是光辉万丈也不为过。   江未眠不可抑制对他产生了灵魂上的仰慕——这样的人,光明坦荡,强大可靠,值得所有人的仰慕。   他是英雄。   随后,场景再度变幻。   江未眠看见了金銮雄殿。那骄傲的,英武不凡的将军,踏入这方殿堂,铁甲锵然,在晦暗廊道,幽深烛火之中,如同唯一的光。墙上的金龙盘旋,趾爪收紧。   这一瞬,伴随他的脚步,天光大亮。   金碧辉煌之中,玉石阶梯之上,琉璃冠冕,玉珠垂帘。   一双慵懒的眸子一抬:“渡月,你回来了。”   雪白甲胄的青年肃穆跪下:“陛下。”   那人悠懒自玉阶上步下,一路走,一路端详,弯着唇对他微微一笑:“淳于将军。”   他苍白的手指托住将军的手肘:“起身吧,这次战役之中,你是大功臣。”   江未眠遥遥看着这对君臣。   淳于渡月含着笑意:“陛下过奖了。”   “唤我名讳即可。”皇帝亦是带着笑。”   君臣相视一笑,淳于渡月便站了起来,抱怨道:“阿珩,你得好好犒赏我,这一次,我险些没命了。”   他站起来,似乎累得不行。于是身着九爪金龙衣袍的皇帝,便牵着他上了玉阶,亲手给他搬了个椅子,还笑眼弯弯拍了拍椅背:“好好坐着休息吧,朕的大将军。”   淳于渡月也不复先前拘谨之态,一张清俊的面容笑意满满:“你准备怎么赏我?”   “唔,”英俊的皇帝垂眸,似乎在思索什么,半开玩笑道,“渡月年岁渐长,也该是定婚事了。”   “如今边境和平,你再没有借口拒绝朕给你赐婚了。”皇帝负袖,身姿如同青松。   “如若陛下愿意赏我一桩姻缘,”淳于渡月朗然一笑,“臣定然感激不尽。”   皇帝讶然道:“渡月,你竟有心上人了?”   “朕还以为,你心中唯有你的剑,你的武功。”   淳于渡月坦然道:“说起来,我还怕陛下不放人呢。”   “哦?”皇帝眼帘微微一抬,带了些深意,“是谁家姑娘得了淳于大将军的眷顾?”   江未眠不知为何,只觉得这皇帝,她似乎在何处见过。   她步步靠近这对君臣。   “臣所求,”淳于渡月悠然道,“正是陛下身侧明珠——长公主殿下。”   皇帝身形一滞。   他侧首,对淳于渡月道:“哦?”   “朕似乎记得,你和阮阮似乎并不对盘?小丫头愿意嫁给你?”   江未眠不知为何,自他言语中,嗅出点奇怪的情绪。   她静下心神,想要看清八重鎏珠下的面容,却只看见一个秀丽的下颌。   眼熟。   她默不作声地伸手,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掀开那鎏珠,手一抬,却是一阵风动。   鎏珠八面不动,她只好作罢。   “公主殿下平素爱玩闹罢了,而且,”淳于渡月微微一笑,不以为然,“臣早在战前,便与殿下说好了,若是臣安然无恙回来,殿下便与我成婚。”   “哦?”皇帝似乎轻笑了一声,“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淳于渡月不明白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为何一问再问:“阿珩,你问我这么多有什么用,你不如去问问阮阮,自然可以得出答案。”   皇帝顿了顿,带着点笑:“对,我该,好好问问阮阮才对。”   他重新坐回了高高御座之上,抬了抬衣袖,语声变得冷淡:“淳于将军,早些回去歇息吧。”   见淳于渡月不走,他饶有兴味道:“怎么,还不愿意走?”   只见御座下的青年,微微红了脸。   他沉默地自胸口衣裳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阿珩,你帮我,把这个带给阮阮。”   皇帝微微扬了扬下巴,接过那个小盒子,玉竹一般的指腹摩挲一下:“这是什么?”   “我答应带给她的东西。”青年带着幸福的笑意,“陛下,臣先告退了。”   他离去后,御座上的青年很久都没有动作。   过了一阵,他轻轻打开那搭扣,随后嗤笑一声。   他声音冷而带着嘲弄之意。   片刻之后,他掌心青筋暴起,将盒子捏在手心,扔在了地上。   那盒子啪嗒滚了几圈,滚到了台阶下,江未眠的足边。   江未眠这才看清,这小盒子和她手里的盒子,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个盒子被狠狠一摔,里头的东西落了出来,而她手中的盒子,依旧没有被打开。   盒子里,是一支珠钗,上头是雪白的娇嫩的山茶。   江未眠正蹲身看着,忽然,面前多了一双玄色靴子。   她抬眼,对上那青年天子的容颜。   天子俯身,似笑非笑地拾起那珠钗,重新装回了盒子里。   他眉宇眼眸轮廓分明,看上去俊美得有几分阴鸷。琉璃一般剔透,显得浅淡得过分的眸色,如同异域的猫儿,危险又野性。   皮肤在黑色的衣袍辉映下,显得更加苍白病态。他唇殷红,但唇线生得并不像那个人——他唇角微微下撇,看上去便不好惹,不如那人看上去纯然无辜。   他长身玉立,平阔的肩线舒展。   那双熟悉的猫儿眼微微眯起。   他低声笑了笑:“淳于……阮阮。”   江未眠跟着他,一路走进了内殿。内殿烛火通明,里头侍女见他来了,正欲下跪,却被他一个眼神示意遣退。   透明帘帐里,墨发披散的少女正安然沉睡。   他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就这样在她塌前守着。   少女雪白的手腕露在被褥外头,被他牵起,连带着手指在掌心把玩。   他慢条斯理地揉过她的腕骨,滚烫的指腹接触她温暖的皮肤。   江未眠在他身后,看见了床榻上少女的容颜。   眉眼之间,和侧坐在她榻前的男子,相似到可怕,只是她看上去便是中原人,而他看上去带着胡人血统罢了。   江未眠脑海中一片混乱。   很快,榻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小奶猫似的无邪,她看见榻前的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露出了点类似于害怕的神情。   见她害怕,他睫羽低垂,眼睑下一片青黑阴影,默不作声地把玩着她的手。   二人至今未发一言。   江未眠看着都觉得一阵压抑,幸而,他很快出声了:“渡月回来了。”   少女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喜色,被她自以为很好地藏起来:“是吗?”   骄矜的少女望他一眼:“皇兄,你可有赏赐他什么?”   “哦,”他慢吞吞地答道,“我还没有想好,阮阮可有什么想法?”   少女这才察觉到他隐约的不悦,缩回了手:“我怎么会知道。”   她嘟嘟哝哝倒是将他逗笑了,他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驱散了眉目中的阴鸷,看上去可亲多了。   李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皇兄,渡月他受伤了吗?”   “唔……”青年依旧把玩着她的手,似乎在思索,嘴角还带着笑。   正当李阮有些害怕之时,他总算又开口了:“他呀,看上去还不错。”   “不过,他向我求娶一个人。”青年天子如同在和幼妹闲话家常,不紧不慢,随后他抬起眼睫,望她一眼。   李阮心头一紧,手心有些冒汗,险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幸,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自衣袖中取出个盒子,扔在她被褥上:“这是他带给你的。”   李阮有些惊喜地打开盒子。   随后,江未眠眼前一黑。   再一睁开眼,面前已经是漫天风沙,回眸一望,依旧身处鬼宅之内,哪里有什么金銮殿?   而身后,再度传来那粗噶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还给我,还给我。”   江未眠转身,果断顺着廊道跑起来。   看来这盒子里,是对那东西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头颅还在隐隐作痛,她跌跌撞撞凭借直觉奔跑。   很快,伴随着奔跑和疼痛导致的浑身的血液上涌,她逐渐有些体力不支。   小变态又上哪里去了?   她都已经将这东西引到这里来了,他怎么还没有出现?江未眠有些暴躁地咬了咬唇。   意识逐渐模糊。   也正是在这一瞬,她撞上个什么东西。她有气无力地抬眼一看,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猫儿眼。   她叹口气:“快点带我走。”   郁宿舟见她面色苍白,几乎脱力,也没有问她遇见了什么,将她打横抱起。   江未眠面前一片天昏地暗,只知道面前的人将她放在了个房间里,随后便要离开。   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眼中都是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你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鸭   感谢订阅的大家鸭!感谢在2020-10-1620:58:23~2020-10-1720: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豆豆2个;明月砚、今天吃锦鲤了吗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云云云云5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冷青色的月光下,女孩惨白的脸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瞳,茫然而无聚焦地望着他的面容。   她额上还有点点细细汗珠。   她再度开口:“你去哪里?”   “师尊来了。”少年垂眸。   江未眠只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她疲倦地抬眼,看见了他眼眸中虚弱的自己。   她抱紧了手里的兔子,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郁宿舟察觉到她的异样:“阿眠,你怎么了?”   江未眠的意识一点点被系统麻醉冻结,她颤颤巍巍抬起眼,恍若未闻:“什么?”   郁宿舟看见她发丝只上,逐渐漫上一丝霜白,他心头一紧,俯身将她搂起:“你方才去了哪里?”   少年捻起一缕她的发丝,上头的冰霜便消解下去。   江未眠眼眸依旧空洞望着周遭的一切,牙关开始打颤。   她听不明白。   郁宿舟唇线崩紧,少年昳丽的容色染上一丝暴虐的红。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裹住了她。   江未眠脑海里朦朦胧胧地,她只感受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溜走,而自己如同要被遗弃在冰雪荒原之上。   一脚踩破了冰层,来不及呼救,便坠落下去。   冰冷的水包裹着她,掠夺她最后的温暖。   郁宿舟将她包裹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琵琶袖里滚出来个什么东西。   郁宿舟眼眸低垂,望着那小小一方木头匣子。   少年将那盒子打开,看见了里头的珠钗,白色山茶正盛,娇艳无双。   他顿了顿,最终将那珠钗放回了江未眠的衣袖,自她掌心取走了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钥匙。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席卷的风声,逐渐靠近。   郁宿舟望见了窗外的人影,少年取出江未眠怀中的小短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她眉心一点,又摊开她手掌,画了一道血符。   少年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些奇异的不祥的预感。   但是,月秋崖的术法加上他的血符,应该可以藏匿她的气息一段时间。   他会在那段时间之内回来。   外头的怪物,不会发现她的。   少年眉眼浓烈如水洗过的黑曜石,他站起身来。   此刻,江未眠短暂地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艰难地抓住他的袍角。   郁宿舟回眸,俯身将她扶起:“阿眠?你方才去了哪里?”   江未眠艰难地摇摇头,她眼眸通红,鼻尖也是红的。   郁宿舟看见她眼睛里的委屈,不知为何心中闷了闷,少年平息下心中那古怪的感受,抬起眸:“我去找师尊,你在此处等着我。”   江未眠收紧了手指,固执地摇摇头。   郁宿舟放缓了语调,见她满眼的恐慌和不信任,久违地揉了揉她脑袋:“阿眠,乖。”   她现在看上去和小时候那个受到鬼怪惊吓的小姑娘一样,脆弱而只对他充满依赖。   江未眠依旧没有松手。   此时,郁宿舟手中的红伞一动,他眸色一沉。   月秋崖要来了,一切要来不及了。   他必须要在月秋崖找到他之前,拿到那怪物身上的东西。   他一点点掰开江未眠的手,坚决的,温柔的:“阿眠,听话,我马上回来。”   “你在此处等着我,我不会离开太远的。”   少女茫然看他。很快,头颅处再度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她眼中涌出簌簌的泪,艰涩地将最后的台词说完。   “你一定要回来,不要骗我。”   少年声音沉沉:“好。”   他依稀觉得此情此景哪里熟悉,手中红伞却更加热烈地呼应着主人的气息。   他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房间。   这世上,也许总是有这样重要的一步,这样难以预料到结果的抉择。   环环相扣,步步相推,因袭不断。   少年踏出了房间的那一刻,隐约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再去想,那电光火石之间的感受却消失得一干二净,把握不住丝毫残留的轨迹。   也许这种感受,就叫做命运捉弄,阴差阳错,亦或者是,一步错步步错。   系统松了口气:“宿主,恭喜你,剧情开始有回到正常轨道的迹象了。”   然而江未眠已经晕了过去。   少女霜白的侧脸,看上去如此柔弱,而此刻唯有系统知道,她柔软表象下超乎寻常人的坚韧和理智。   系统叹了口气:“不过宿主,你真是心硬啊。”   徐坐霞被徐听鹤拉着,来到了一个房间。   徐听鹤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便被他塞进了房间的柜子里。   “哥,你去哪里?”徐坐霞见他要走,自然不会放手。   “蠢货,你是生魂,再靠近那东西,便可能再也回不去你的身体了!”徐听鹤甩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可是,哥你不也是生魂?你怎么办?”徐坐霞抓了个空。   “你不用管我。”徐听鹤脚步匆匆。   他警告一般回眸一眼:“你要是再出来,我就真的可能会死了。”   徐坐霞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徐听鹤听见小蠢货吸吸鼻子:“那哥,我等着你回来。”   徐听鹤在心中嗤笑一声。   徐坐霞便目送着徐听鹤一言不发抬步离开。   徐坐霞本就胆小,如今又到了这阴森森的地方,恐惧之下,只得闭上眼睛等待。   青年在心中开始:“子曰……”   月秋崖和慕寒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大厅中央,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青青被束缚着,厉鬼之态全生,望着他们咆哮。   月秋崖定了定心神,那赤金色的影子便回到了她身体之内。   慕寒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自她手中拿走了自己的唐刀。   青年的面容还有些白,但他笑起来依旧清风明月似的朗然温和:“拿刀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月秋崖没有应答他,十指在空中一点,便是一道金色的符文。   青青闷哼一声。   “听吾言,行吾事。”月秋崖闭上眼睛,声音缥缈空灵,却充满了让人难以抵抗的力量。   月秋崖睁开眼,眸中金色纹路如龟裂,瑰丽奇异,很快隐没。   “速速听令,”她声音冷酷,“江未眠在何处?”   青青咆哮一声,眼角的鲜血干涸:“不知。”   “郁宿舟在何处?”月秋崖神色一凛。   “不知。”青青痛苦抽搐。   “撒谎!”月秋崖厉声道,“是你将眠眠带到这里,你怎会不知?”   慕寒见她神色不稳,五指一收,竟将月秋崖的术法碎裂,他扶住月秋崖的腰,沉声道:“秋崖,冷静。”   月秋崖面容有一丝妖异,在他声音的安抚下,逐渐恢复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无碍,”慕寒温柔的眸中带着担忧,“你还好吗?”   月秋崖平静下来:“嗯。”   她画个符,青青便化为一道魂火,进入了她的衣袖中。   此时,她才听见那沉重的脚步。   月秋崖眉峰一动。慕寒搂住她的腰,带她飞身出了这鬼宅。   黄沙漫天,什么都没有。那么如此看来,应该是鬼宅之内的声音。   月秋崖摇摇头,示意回到鬼宅之内。   没有半点消息,他们只能顺着廊道走。   廊道曲折悠长,深不见底,周遭没有半点灯光,月秋崖只能凭借那点月光看路。   慕寒浑身冰寒,半靠着她一同前行。   忽然,月秋崖停下了。   她目光望着墙角的阴暗,疾声道:“谁?出来!”   慕寒闷哼一声,浑身的温度更冷。   而那阴影里缓缓挪动出来个面色惊恐的人。   月秋崖讶然道:“徐公子”   来人清俊容颜也染上惊讶:“月大师,慕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人见他们,似乎总算放下一颗心。   “眠眠呢?”月秋崖拉住他的衣袖。   “江姑娘?”徐坐霞茫然道,“我不知道,我醒来之时,便已经在房间里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月秋崖压抑住心中的一口浊气。   慕寒温声道:“徐公子,不必害怕。”他沁凉的手握住徐坐霞的手。   徐坐霞似乎也总算觉得安全了,感激道:“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他又慌不择路地补充道:“我不是害怕,是……”   慕寒含笑,极其体贴道:“好。”   于是双人行便成了三人行。   而未过多久,在漆黑的廊道里,他们便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面前有三个廊道口,而三个廊道口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   月秋崖难以克制地焦躁了一瞬,而这一瞬的焦躁被徐坐霞尽收眼底。   徐坐霞思忖片刻,犹豫道:“我记得,我是从这个口子出来的。”   月秋崖神色回暖:“那我们便走这边。”   慕寒正欲说些什么,被她截断,只能止住话头。   郁宿舟在宅子中搜寻着那气息。那东西身上的鬼气深重,对他而言,鬼气无疑是最好的指向标。   那东西走动很慢,很快便被他找到了。   而且,他手中还有那东西想要的钥匙。   郁宿舟面对那一团青黄色迷雾沙尘,听见了那重复的字句:“还给我,还给我……”   他声音清朗:“还给你。”   他手中镶嵌着红宝石的钥匙一闪。那东西很快转过身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东西并未选择攻击,而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   郁宿舟听见了一声叹息。他讶异抬眉——这东西,竟然会叹气?   这东西看见他,似乎陷入一种奇异的平静状态。   诡异的和平中,郁宿舟靠近了那东西。   少年的十指握住了那心脏一般跳跃的珠子。   随后,是一阵莫名的温暖。   那风沙,裹挟着丝毫不设防备的温暖,拂过他的全身。   他轻易地穿过了那一层盔甲似的风沙,看到了那东西的全貌。   看不清的腐朽的脸,似乎对他展露出了个笑容。   枯朽的手,抚上他的面颊。   随后又是叹息一般的声音:“孩子……”   他握住了那颗珠子。   不知为何,他心底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罢了。   你是,阮阮,的……孩子。   但是它说不出来了,它只是柔和地“看”着他。   郁宿舟眼睫一眨,眉目间那点桀骜之色,又像极了另一个人。   那深重的叹息似巨石一般,沉甸甸压在了郁宿舟的心头。   珠子被霍然拔出。   竟然,如此地轻而易举吗?   郁宿舟难得茫然了一瞬,望着手中的珠子。   面前的东西朝着走廊另一头行去,将他撇在了身后。   郁宿舟没有杀死它。   它没有了珠子,很快便会消失。   郁宿舟面前飘过一张通讯符,他食指拈着通讯符,那通讯符内便传来月秋崖的声音:“阿舟,你和眠眠可在一处?徐公子带着我和慕寒,已经出发了,我们走的是三条道里最右边的那一条。”   郁宿舟冷着脸,擦拭了一下自己额角的汗珠。   少年掌心的珠子还带着方才的温度。   他将珠子攥在了掌心,眼底带上一丝茫然。刚才,他甚至觉得,那东西似乎很喜欢他?   亦或者是,自那并不存在的目光中,传来了慈爱的善意?   他从来没有被那样注视过。   半晌,他终于抬起步子——要去找阿眠。   他穿过重重走廊,步履加快。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自一间房间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徐坐霞听见了,那陌生的脚步越来越近。   他越念越快,哭丧着脸,毫无平日里温润公子模样。   吱呀一声,柜门被拉开。   郁宿舟望着里头蜷缩成一团的人。   “徐坐霞?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坐霞这才敢睁开眼,他讷讷道:“郁小公子?”   徐坐霞在这里,那和月秋崖他们在一起的,是谁?   郁宿舟神色变幻。   徐坐霞望着郁宿舟的脸色越来越差,小心翼翼问:“郁小公子,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郁宿舟开口了。   “哥让我在这里躲起来,他说,我若是出去,我们便都会死……”   郁宿舟将他自柜中提了出来:“跟我走。”   “你哥去了哪个方向?”   江未眠只觉得越来越冷。   她裹着那件衣袍,缩成一团。   迷蒙中,她似乎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那个影子一步步,沉重地靠近。同时,她衣袖里有个什么东西,开始发光。   那个影子说着同样的话,反反复复,不死不休。   “还给我,还给我。”   那是我送给阮阮的珠钗。   江未眠只感受到一股巨力压在她脊背上。   “唔。”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她茫然睁开眼。   这是哪里?   “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宿主,你的身份是,书中女配角江未眠。”   “你的任务是,保护本世界唯一的神,即是任务对象,以及维持世界内剧情秩序。”   “祝您万事顺利。”   “滴——警报,您处于高度危险状态之中,请迅速开始逃生。”   作者有话要说: 狗娇啊狗娇!   感谢地雷鼓励,感谢小天使们的订阅!   今天的我,不短小了吧!   感谢在2020-10-1720:33:45~2020-10-1820:1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吃锦鲤了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卡盐湖10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女孩周身符文寸寸破碎,如同龟裂。   掌心的血符文,一点点干涸褪色。   她眸光混沌,没等清醒过来,手腕已经动了。   一把漆黑刀身的小短刀,插在了那青黑昏黄交接的影子上。   她目如寒星,虽然还带着一丝迷茫,但却透出骨子里的冷澈。   那东西空洞洞的胸口被插进这把小短刀,浑身开始不断颤抖,须臾后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   江未眠被这声音吼得头颅剧痛。   那东西再度向她靠近:“还给我!还给我!”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那甚至不来自声带,而是来自他身侧的,灌满整间房间的风。   江未眠瞄准了方向,就地打了个滚,咬牙抱着怀里的兔子滚出了房间。   哐当一声,她痛呼一声,捂住额头,费力从地上爬起来。   什么东西从她衣袖内滚出。   江未眠在昏天黑地的眩晕中,举目不知此地是何处。   她好不容易凝神,便听见手中的兔子说话了:“宿主,走左边那一条。”   江未眠有无数话语想要询问它,却因为目前这急迫的状况不得开口。   她虽然怀疑手中这邪门东西话语的真实性,但是此时只有这条路走,而且,她本能对于这东西,似乎有一种奇特的信任。   她跌跌撞撞向着黑暗前进。   郁宿舟自然也听见了自己身后遥远处传来的声音。   少年抿唇,眉心褶皱深深,最终还是向着月秋崖的方向抬步。   掌心的红伞,胸口发热的百辟珠,似乎也在告诉他,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女鬼被困在大厅,怪物被夺走珠子,他画了一道血符,再加上月秋崖的术法,她不会有事的——就算他晚一些回去。   她没有力气出去,她会待在原地等待他……   但是,还是难以缓解心中那莫名的不安。   徐坐霞听见那声音,也不由瑟缩了一下,他抬眼后知后觉问郁宿舟:“郁小公子,你可看见阿眠姑娘了?”   郁宿舟心头正燥:“没有。”   徐坐霞开始担忧:“那可怎么办?哥带着我逃出去了,将江姑娘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是你将她扔下的?”   郁宿舟霍然打断他。   少年眸中带着森森冷意。   所以方才她那副鬼样子,也是因为这两兄弟?   徐坐霞默了须臾,并未看见他的神情,最终下定了决心似的:“我还记得她在哪个房间。”   “郁小公子,你先去找你师尊,我去救阿眠姑娘。”   回应他的是郁宿舟冷漠的一眼。   徐坐霞这才发觉他的不悦,联想到桃花村的事,他恍然大悟。   “郁小公子,我与阿眠姑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郁宿舟冷笑一声,似乎觉得听这番解释也是浪费时间。   徐坐霞有些不安:“若是因为我,让你们生了罅隙,我良心难安。”   “阿眠姑娘其实是很在意你的。”徐坐霞真挚道,“你不要多想。”   少年漂亮的眼眸一闪:“哦?她在意我?”   “是啊,虽然她时常与你吵架,不愿意给你糖糕,时常与你针锋相对……但阿眠姑娘其实是很在意你的。”   郁宿舟望着徐坐霞半晌,忽然一笑:“有时候,我都会怀疑徐公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要不然,怎么会字字句句都知道怎么戳,才会让人最难受呢?”   徐坐霞望着少年行远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拍拍脑袋,苦笑一声:“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郁小公子,那我去救阿眠姑娘了。”徐坐霞望着郁宿舟的背影,遥遥招呼一声。   未料到,面前晃过一道如风影子,转瞬之间,少年一双沉沉猫儿眼便对上他眼睛:“跟我走。”   没有徐坐霞,不能立刻拆穿徐听鹤,徐坐霞是个关键人物。   “那阿眠姑娘呢?”徐坐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得到了郁宿舟的回应:“死不了。”   郁宿舟冷嘲垂眸,眼前恍惚又闪过她狡黠的笑意。   他虚握住左手,轻轻一收,那影子便消失了。掌心红伞的温度和震颤再度提醒他,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   她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小毒物并不在意他的死活。   他纵然是在乎月秋崖也不应当在意她。   他留她一条性命已经不错了。   月秋崖给他送了奶糕,又将自己的法宝红伞给了他。   而她呢?   小毒物永远只会那样看着他,无辜的,欺骗的。她会真心诚意对着月秋崖撒娇,不愿意对月秋崖撒谎。   她会为了救江老爷,吐着血都抓着他衣襟威胁他。   而她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是忌惮的,欺骗的,戒备的。   她和徐坐霞在桃花村一同吃糖葫芦,却扔了他送给她的糕。   她是厌恶他的。   郁宿舟纤长鸦青睫羽微微一抬,冷漠想到,反正,他也不喜欢这小毒物。   不过看着她,觉得有趣罢了。   所以他为何要救她?   反正,她也死不了。   郁宿舟声音清冷:“徐公子,快些吧。”   “我师尊她,可能遇到了麻烦。”   江未眠几乎脱力,跌坐在地。   周遭依旧是黑暗的,不过唯一的让她松下一口气的事便是方才那怪物已经消失了。   她瞳孔逐渐恢复聚焦。   她抓住怀里的兔子耳朵:“你说,这是个什么地方?”   而正在此时,她脑海中涌现出陌生又熟悉的片段。   她眯起眼睛。   系统在此时说话了:“宿主,这里是书中的世界。”   江未眠翻阅着脑海中残破的书,质疑道:“这书,为什么是缺损的?”   系统“惊讶”道:“是吗?”   很快,它“检测”完毕:“宿主,现在看来,是由于你方才再度进入世界时,受到太大影响,导致数据丢失。”   “不过没关系,”系统善解人意道,“我这里都任务存档,到时候,我会发布任务,你不必担心。只要按照我发布的任务走,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江未眠呼吸平静下来,随后揉了揉额头:“你说再度进入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这个书中世界因为一些不稳定因素将我们弹出去了,现在我们重新进入这里,继续完成任务。”系统开始按照江未眠给它的台本走。   “哦。”出乎意料的是,江未眠的接受能力超乎寻常地强。   她很快再度发问:“那么,我现在的状态,也是因为那个不稳定因素。”   系统脸不红心不跳:“是。”   “那个不稳定因素是什么?”她发问了。   “你记不记得郁宿舟是谁?”系统尝试性发问。   它其实也不确定,江未眠的记忆里是否会留下一点影响全局的痕迹。   江未眠蹙了蹙眉:“郁宿舟?”   她老老实实摇头:“不记得。他就是那个不稳定因素吗?”   “对。他是你的青梅竹马,也是本书内唯一的神。”系统平复着自身数据因为骗人的惊恐而产生的波动,继续说道,“你的任务便是保护本世界唯一的神,即是任务对象郁宿舟,以及维持世界内剧情秩序。”   “哦,那我这样做了,有什么好处吗?”江未眠抬眼望着手里柔软的兔子。   系统想起,江未眠昏厥之前,告诉它的回答,重复道:“你看,这是原书里你的结局。”   江未眠的面前浮现起虚幻的滚滚火光,她无限地下坠,下坠。   少年霜白的面容带着讥诮,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她无意揣摩,只记得那种可怕的绝望。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结局,”系统道,“你看见那里头的那个少年了吧,他便是郁宿舟。”   “看上去不像是好人。”江未眠圆而亮的眼眸一闪。   “他因为自幼被你欺侮,加上身世悲惨,又是个身份低微的奴隶,”系统补充道,“所以,他走火入魔,杀了你。”   “等等,他不是神吗?”江未眠瞳孔一震。   “神在回到自己本身前,都要历经劫难,他的劫难便是‘江未眠’。”   “‘江未眠’本注定因他而死,但是,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江未眠挑了挑眉,她脸色还是惨白的,眼眸却亮得摄人。   “他之所以走火入魔,都是因为他身体中,有一物,名为‘干骨’,将干骨在关键剧情前取下,他便不会再杀你。”系统缓缓道,“但是宿主,我们被弹出世界前,你的任务成效并不完美。”   “并不完美?”江未眠怔了怔,那究竟是有多差?   “先不提这个。”系统岔开话题,“到时候你见到他,便知道了。”   “现在按照我说的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可以找到男女主角了。”   月秋崖等人在黑暗之中穿行。   走了大半天,他们也不过是在众多房间前穿梭。   月秋崖正疑惑着,便听见徐坐霞轻声低呼:“啊。”   “怎么了?”月秋崖讶然道。   只见徐坐霞无辜道:“我好像带错路了。”   月秋崖深吸一口气,慕寒攥住她手腕,他温和一笑:“无碍,徐公子慢慢来。”   慕寒脸色惨白,笑意却是暖的,不过,徐听鹤总觉得这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似的,让人不安。   不过这些人,确实该死。   他悄悄勾起个笑。   但是,在他们死前,应该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作用,不是吗?   他要让这鬼宅为他所有。   那么鬼宅内的女鬼,怪物以及那个房间,都留不得了。   这二人只知道有女鬼,不知道还有那只怪物和那个房间。   徐听鹤状似不经意道:“月大家,你可见到那将我抓到的女鬼了?”   月秋崖讶了一瞬,正欲回答,却被慕寒温温柔柔接过了话头:“没有,怎么了?”   月秋崖眉心皱起,不明白慕寒为何要欺骗徐坐霞,她正准备再说什么,却被慕寒一个眼神截断了。   “我被那女鬼抛下时,听见那女鬼说,她将阿眠姑娘似乎关进了个隐秘的房间里了。”徐坐霞继续道。   月秋崖眉心褶皱加深。   她已经用了让那女鬼不能撒谎的术法盘问了那女鬼,那女鬼确实不知道江未眠在何处。   是那女鬼在说谎吗?   而此时,对上慕寒的眼眸,她豁然开朗。   原来——不是女鬼说谎,是徐坐霞,在说谎。   只是,为什么?   徐坐霞不知道为什么郁宿舟在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带着他掉了个头走。   他只察觉出来,郁宿舟似乎不太高兴。   特别是,他们进入一个房间后。   那房间的地面上,落着郁宿舟的外袍,而上头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郁小公子,你怎么了?”徐坐霞试探道。   郁宿舟闭上眼睛,压下心中的燥意。   “没什么。”   他转身,带着徐坐霞走回了原路。   他面容冰冷,动作极快。   反正,也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女儿现在是处于被自己往死里坑的状态。   眠眠:我坑我自己。感谢在2020-10-1820:12:36~2020-10-1920:5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机原子、444614045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曲折幽深的廊道内,三人摸黑继续前行。   霜青色的月光落在“徐坐霞”的背影上,让他看上去如同形单影只的鬼魅。   似乎感受到月秋崖和慕寒在看着他,徐坐霞回眸,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带着羞赧:“我确实被吓呆了,因此走错了路。”   他眼睫一眨:“月大家和慕公子不会怪我吧?”   慕寒依旧含笑,手中的唐刀却无意间凛冽地一抖,月秋崖轻轻将手搭在他腰上。   慕寒整个人几乎靠在月秋崖身上,月秋崖眸中带着几分忧虑,低声道:“你没事吧?”   慕寒右眼水晶镜片下看不清眼底神色,他只是拍了拍月秋崖的手臂,没有说话。   月秋崖在心中叹息一声:“你都这样了,为何还要跟着我来?”   “我没什么大碍。”慕寒开口了,声音低哑,“况且我的眼睛还有些用处呢。”   他笑了笑:“比如现在,我就看得出面前这个徐坐霞,不是由妖或者鬼假扮的。”   月秋崖无奈一笑。   她垂下眼眸的一瞬,险些又没能压抑住心头的躁意。   她面庞上隐约显出一点赤金色纹路,但是又很快隐没。   “秋,等一等。”她低声道,“还没有找到眠眠。”   那赤金色纹路如同藤蔓一般,在她脖颈上盘缠。   随后,月秋崖感受到脖颈后方一凉。   她抬眸,才发现竟是慕寒的手。他整个人如同从冰窖出来似的,眼睫上都覆着白霜,冷雾一般的手恰好压抑住那火焰一般的赤金色。   月秋崖承担着慕寒大部分的重量,她低声在慕寒耳边道:“多谢。”   慕寒笑了笑。   他眼眸如春水润泽,十里暖风:“你看,我还是有些用的。”   “月大家。”徐坐霞蓦地发声。   月秋崖蹙眉望向面前的房间。   房门是虚掩的,自里头,似乎还透出些奇异寒气。   月秋崖打量了徐坐霞一眼,而慕寒以手中唐刀远远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门内的冷气一瞬扑面而来。   慕寒打个颤,闭上眼睛。月秋崖忙将他拥进怀中,她抚一下他侧脸,焦急道:“慕寒?你没事吧?”   慕寒睁开眼睛,道:“无碍。”   他抬起步子,走向了徐坐霞。   徐坐霞惶惑道:“慕公子,你……”   慕寒在他耳畔低声道:“徐公子,离这门远一些吧,你生魂之体,容易受损。”   徐听鹤于心中松了口气。   他们果然没有发现。   慕寒向门内看去,只看见满屋子的红纱漂浮而动。   而正在此刻,他们听见了那熟悉的沉重脚步声。   月秋崖随声而动:“谁?”   慕寒也回眸望了一眼,眼神沉静。   而徐听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是天助他。   他满脸恐惧,后退数步:“这是什么声音?”   而慕寒几乎是一瞬明白了,“徐坐霞”的意图。   将他们带到此处,让他们解决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之后再带他们去找这声音的来源。   如此看来,他的一切计划都太过顺利了。   慕寒开口道:“走吧,进房间看看。”   月秋崖蹙眉:“可是方才那声音……”   “先进房间看看吧,这声音我们也听见过一次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慕寒眨了眨眼。   月秋崖明了,做无奈状:“那好吧。”   而他们踏入房间的那一瞬,房门便关上了。   月秋崖回眸一望,看见走在最后的徐坐霞的无辜神情:“月大家?”   月秋崖收回了目光:“没什么。”   她掀开一层红纱。   正在此刻,月秋崖如同被一阵风卷起,羽毛似的漂浮起来。   消失了。面前的红纱都消失了。   所幸的是,而慕寒正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   月秋崖脚下如同无物,她抬步,慕寒和她一同向前走。   他们穿过喜堂,穿过小河,穿过寺庙前的七姐像。   情景忽然一转。   月秋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月下。   棠梨花开,月光如水。   宫装女子撑着腮,百无聊赖地煮酒。   慕寒眼瞳一震,抓住月秋崖的手一松。   月秋崖走上前去,看清了这宫装美人的面容。   她一瞬讶然。   美人一双漆黑的猫儿眼,望着月亮,神色天真而忧郁。   她的掌心落下一片雪白的花瓣。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渡月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喃喃道。   她鬓发上插着一支漂亮的山茶珠钗。珠钗莹润生辉,让她如同月宫仙子一般缥缈纯洁。   她身后的婢女安慰她:“长公主陛下,淳于将军都说了,一年之期。如今还剩一个多月了。”   “陛下都同意赐婚了,淳于将军必然会与您成婚……”   宫装美人有些羞涩,拍了那婢女一下:“好了,别说了。”   月秋崖喃喃道:“慕寒,你觉得她,像不像阿舟?”   太像了,那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阿舟眉眼中还带着点异域之感,深邃而英朗。   慕寒不语。   月秋崖想起了,郁宿舟是个孤儿。   那如果真如她所料,他是长公主的后代,怎么会流落在外如此之久?   难道,长公主出了什么事?   “秋崖,若我没猜错,这应当是无双长公主。”慕寒总算开口了。   “无双长公主?”月秋崖重复一遍,她在南诏长大,对于中原改朝换代并不清楚。   慕寒解释道:“先帝唯一的妹妹,据说当时荣宠无双,先帝为她修了一座举世无双的公主府,甚至将皇后所住宫殿给了她。”   竟是这般受宠吗?月秋崖思忖片刻:“我回中原之前,还买过些书志看,竟也不记得有这位公主殿下。”   “无双长公主,名阮,”慕寒望着那月下美人,眸色深深,“很少有记载她的书志,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为何?”月秋崖惶惑,“她不是荣宠至极吗?”   慕寒垂眸,眼中带了点无奈:“尚无双长公主的,正是淳于将军。”   “淳于将军?”月秋崖怔忪,“可是那悍勇的战神,淳于渡月?”   那便更不应该了,驸马是如此战功赫赫的英豪,怎么会在史书中无一笔墨?   “是那时的陛下,亲手抹杀了这位妹妹的存在。”慕寒道。   “淳于渡月因叛国通敌于殿前被当时的陛下下令斩杀。无双长公主因为其求情被天子禁足。”   绝望的少女跪在地上,她满面泪痕:“皇兄,求你,放了他吧。”   月秋崖这才回想起,据说先帝,是个可怕的残暴君王。   世人皆知淳于将军无辜,他却还是不由得半分忤逆地斩杀了淳于渡月。   民间有传闻,淳于渡月死前,天子还取走了他的剑。   淳于渡月自幼和天子一同长大,被污蔑后,愤而拔剑,要求与那说他伪造军功的将士打一场。   天子只说了一句话,却定了他的死罪。   “渡月,是朕太惯着你了吗?”   轻轻巧巧,让他于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月秋崖默了默,望向那月下盼望爱人回到自己身边的欣喜的少女,心中一阵悲凉。   “据说,当时公主殿下已经身怀六甲,而淳于将军被处死前,公主殿下以腹中孩子威胁陛下。”   “淳于将军当时已被割去舌头,死死望着陛下,口中血沫不止,于是陛下又下令挖去了他的双眼。”   阿珩,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   绝望的将军望着自己的挚友,自己的君。   望着身侧恐惧的,浑身颤抖的爱人。   少女哭泣着,捧起他的脸:“渡月,渡月,对不起,对不起……”   他很想说,这不怪你,阮阮,不怪你。   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说着,这不怪你。   他原本应当守护她一生。   可是,他的剑,他再也拿不起了。   将军不死于沙场,血溅天子明堂。   将军一生纵横,英气勃发。雪白甲胄映照日光,一剑霜寒,挑落无数敌人头颅。他驾着骏马,驰骋沙场,身统百万军。敌人听闻他的名字,都会恐惧发抖,两股战战。   阮阮,对不起。   这些没有人能知道了,你替我记着吧。   将军的手染着鲜血,抚上她发髻上的山茶珠钗。   记得,我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目光”望向堂上的天子,一步步前进。   他的鲜血流淌下长阶。   天子冷笑一声,随后面无表情地以将军的剑,斩落他的头颅。   血溅上半面屏风,溅了他半张脸。   英俊的天子如同修罗一般,而底下的长公主早已经吓呆。   她昏厥过去。   自此,公主被禁足。   天子担忧妹妹身体,日日出宫探望。   很快,长公主生下了个健康的男孩。   据说,男孩和陛下像不得了,陛下高兴极了,将公主殿下接进了宫。   但是公主生下孩子后便疯了。她每每看见那男孩的脸,便会哭泣尖叫不止。她甚至多次想要杀死那孩子。   有人说,也许看着这孩子,让她想起了淳于将军的死状。   大家都可怜这位公主,同时艳羡她。   原因无二,陛下对这位妹妹实在是太过有耐心了,无论长公主殿下如何哭闹,陛下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她想要什么,陛下会很快将那些东西送来。   相较而来,疯了的长公主却连对她这样好的陛下都要伤害。   大家都觉得她不识好歹。只是因为她是这样受宠,有人说她一句,陛下都会杀了那人,株连九族,没有人敢再说长公主一句坏话。   但是大家同时都感到可惜。   长公主曾经是长安的明珠,最受欢迎的,最可爱的女孩。   怎么现在,就只剩下陛下在她身边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李珩:儿子没我病的重。   有娇娇父母前车之鉴,娇娇不会学他爸的。   李珩是真病娇。   现实中遇到这种,赶紧跑路。感谢在2020-10-1920:56:32~2020-10-2020: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酥10瓶;和玛丽苏开玩笑3瓶;44461404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月秋崖只觉得毛骨悚然:“先前只是对中原先帝的残暴有所听闻,竟不知他竟如此不辨忠奸,而且这般残忍,竟生生挖去淳于将军的眼睛。”   她望着月下惆怅的,天真的少女,不禁更加怜惜她。   “淳于将军被挖去眼睛后,便被杀死了吗?”月秋崖有些惋惜。   “是,据说是被殿前侍卫杀死的,因为他拒不投降,企图攻击先帝。”   “也是血性男儿。”月秋崖叹息一声,“淳于将军逝世后,长公主殿下怎么样了?”   这样受到保护的,玲珑的,不知忧愁的少女,怎么能够面对那样惨烈的结局?   “长公主殿下诞下一子后,神智失常,被迎入宫中,先帝亲自照料。”慕寒沉吟片刻道,“据闻,皇后入主后宫时,不得先帝欢喜,甚至未能如愿进入历代皇后的宫殿,而先帝,将那宫殿给了长公主殿下。”   月秋崖皱了皱眉。   总觉得哪里奇怪。   “但长公主殿下精神失常,入宫第二年的冬天,自焚于宫殿之中。”慕寒垂眸,似乎有些伤感。   “那,长公主和淳于将军的孩子呢?”月秋崖询问道。   慕寒若有若无笑了笑,隐晦答:“若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没有和她一起死在那宫殿内,和阿舟应当差不多大。”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个孩子没有死?”月秋崖眉心紧锁。   “秋崖,莫要妄言。”慕寒神色一凛,“此乃皇室密辛。到了长安后,你也切记要注意言行。”   “为何?”月秋崖不解道。   “这位先帝,如今画像还在宁寿殿。”慕寒闭目,“他的名字都是如今天子的忌讳。”   “忌讳?若是因他残暴,为何还要留他画像供奉?”月秋崖眉头更紧。   “当今天子,并非逼宫得权。”慕寒低声道。   “长公主殿下死后,先帝悲痛欲绝,时常神志不清,不理国政,滥杀无辜,于是如今的天子联合淳于家逼宫。”慕寒眼色沉沉,“等杀到中宫大殿,便被先帝围剿。”   “但先帝并未杀他,如今的天子,以淳于家七十二口人命,换来了皇位。”   焦躁的尘土,纷飞的烟火,正盛的烈日。   “杀!”有人声音清朗利落。   中央站着的人马,均是汗落如雨。   而自宫殿四周,霍然亮出无数火光。   一支支燃烧的长箭,破空如落星子。   这一场悬殊的战役,便如此结束了。   终究,是败了。   但那着玄色衣袍的人,带着诡异而艳奇的笑,俯身下去,对他轻声道:“你想要这皇位?”   他咽了一口口水。   “那听好,你若是能杀了淳于家的人。”那人如修罗鬼魅,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朕便将这皇位给你。”   果然,一如传言,他们有个疯子皇帝。他怔怔想。   他忐忑不安,却见那人一笑,如秋水芙蕖,照光临影:“朕说话算话。”   “同样,”疯子轻声在他耳边道,“你若不杀,你们……”   “都得死。”   他额头冒出豆大热汗。   一个时辰后,宫殿前汉白玉石地面,浸透了鲜血。   那玄色衣袍绣着金龙腾飞,陛下长身玉立在台阶上,看着他们杀红了眼。   陛下甚至还在笑。   他们都看不出,他究竟为什么笑。   杀完了人,那疯子一样的帝王一步步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   皇帝苍白的手指取下自己头上的冠冕,放在了他的头上。   “现在,你就是皇帝。”   他这才看清楚皇帝的脸。   本以为无双长公主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没想到,陛下九重琉璃珠下的面容,更加俊美。   “他以七十二口人,换来了皇位?”月秋崖惊讶道,“那先帝是如何死的?”   “先帝的死因,死时,我们都不得而知。”慕寒垂眸道,“亦或者说,我们也不知道,先帝究竟是死了,还是离开了长安。”   月秋崖一震,久久不能回味过来。   此时,面前的幻象,悉数消失了。   “对了,”月秋崖回过神来,“慕寒,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她没能得到慕寒的答案,因为一出幻象,慕寒的身体便歪倒下去,靠在了她肩头。   此时,月秋崖听见了那无限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她回眸时,已经拔出了慕寒腰侧的唐刀。   那青黄发黑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它的生命力很弱,但是破坏力超乎寻常地强。   徐听鹤讶然道:“月大家,这是什么?”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了眸中一瞬的失态。   这东西,怎么变弱了这么多?   过了一瞬,他恍然大悟,那颗珠子不见了!   那东西胸口明明有一颗发亮的珠子,为什么不见了?   “还给我,我的剑……”   月秋崖听见这声音,微微蹙起眉。   剑,这里哪里有剑?   慕寒脸色青白,听到这混沌粗噶的声音,费力地掀开了眼帘,随后在月秋崖耳侧道:“小心。”   “这是怨灵。”   月秋崖迎着风,发丝飘飞:“它在说话,它说它要他的剑。”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剑?”   还有方才的那些记忆。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而逝的念头点亮了迷茫:“你是,淳于渡月?”   那青黄色泛着黑的影子,似乎恢复了一瞬的神智,但是很快,它颤抖一下,身侧的风继续咆哮:“还给我,我的剑。”   “你的剑,在这里吗?”月秋崖试探着问。   徐听鹤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这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淳于渡月?   他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难道这宅子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法宝机关?   他并不知道,身为生魂之体,他并不能够跟随月秋崖他们一同进入幻境。   他只是在他们进入幻境的那一瞬间,停滞在了时间里罢了。   郁宿舟带着徐坐霞穿过黑暗。   手中的红伞越发兴奋地战栗起来,他垂眸。看来月秋崖就在前方不远处。   徐坐霞跟随着他,忧心忡忡道:“我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放心吧徐公子,”郁宿舟幽幽道,“你哥和我师尊他们在一起,很安全。”   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尽头的房间落了锁。   徐坐霞无不遗憾:“郁小公子,这房间上锁了,我们该如何进去?”   没料到,下一刻,郁宿舟便从怀中拿出了房门的钥匙。   镶嵌着红宝石的钥匙一旋。   门锁应声而开。   郁宿舟撞上月秋崖惊愕的眼:“阿舟?”   郁宿舟惊异道:“师尊?”   他将手中的钥匙摊于掌心,无辜道:“我自前厅捡到了一把钥匙。”   月秋崖感受到衣袖里,厉鬼的魂火变得灼灼。   此时,郁宿舟也看见了房间里的逐渐衰弱的怪物。   他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那难以恢复神智的怪物,忽然变得温顺平和,甚至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这害怕,月秋崖望着那怪物,看上去不像是害怕阿舟的实力,而是害怕阿舟不喜?   月秋崖心底一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若不是还有一丝神智,认出了阿舟像谁,便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月秋崖见那怪物理智下来,又因它是淳于将军的怨灵,心下不忍,终究没有动手。   她只是让郁宿舟进来:“阿舟,到我身边来。”   而郁宿舟进门,徐坐霞也跟着走了进来。   月秋崖先是一惊,随后很快想明白了为何。   她回转过身,声音很冷,对身后的“徐坐霞”道:“徐大公子?”   徐听鹤见事已至此,也无法再藏。   他无奈道:“月大家,我也是迫不得已。”   月秋崖无意听他解释:“阿舟,你见到眠眠了吗?”   “没有。”郁宿舟无辜望她,回答道。   见到了阿眠,而没有救她,那月秋崖定然会对他生出疑惑。   虽然还没有想好阿眠那边同一口径的说辞,但是阿眠如今不知去向,他只要在月秋崖找到她之前找到她,一切便还来得及。   此刻,他的目光与徐听鹤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郁宿舟和徐听鹤都不能拆穿彼此。郁宿舟如若拆穿了徐听鹤,他手里的百辟珠便保不住了。而徐听鹤若是拆穿郁宿舟,郁宿舟也会拆穿他,他便活不了了——无论是在月秋崖手下,还是郁宿舟手下。   月秋崖还对于他为虎作伥的可能性存在着一丝希望,而郁宿舟知道,他不是为虎作伥的伥,而是那只作恶的虎。   徐听鹤耸耸肩。   郁宿舟似笑非笑。   那怪物期期艾艾地走到了郁宿舟面前,将“手”中的什么东西,给了他。   郁宿舟始料未及,却对上月秋崖鼓励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月秋崖并不打算告诉他,面前这个“怪物”便是他的生父。   因为怨灵将要消失了,告诉了他,也只会是最大的悲痛。   郁宿舟垂眸,望着手里的珠钗,瞳孔一缩。   随后他低声问:“这珠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珠钗,分明是阿眠身边的东西。   他还记得,那时她处于半昏迷之中,袖中滚出了这珠钗和钥匙。   珠钗上粉润的山茶娇艳无双。   那怨灵开始消失了。   它执拗地举着那珠钗,“望”着他。   “阿舟,拿着吧。”月秋崖叹息道。   郁宿舟闻言,静静接过那珠钗。   而接过那珠钗的一瞬,那怨灵便彻底消失了。   月秋崖望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阿舟,走吧,我们要去找到眠眠。”   “师尊,我去找阿眠,大厅里那女鬼……”   “那女鬼已经被我收服。这宅子中再无其他危险。一切都结束了。”月秋崖再度拍拍他肩,“走吧,一同去。”   郁宿舟撞上徐听鹤含着笑意的眸子,默了一瞬,含笑道:“好。”   他将手中红伞交还给月秋崖:“师尊,你的伞。”   月秋崖接过红伞,道:“阿舟,可能要你费力气了——慕寒今夜寒症发作了。”   郁宿舟望向一旁的慕寒,应声是,便将慕寒扶了过来。   徐坐霞两眼亮晶晶望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哥哥,几乎要哭出声来:“哥,我们安全了。”   徐听鹤望着他温柔地笑:“是啊。”   你安全了,我可不安全了。   郁宿舟在此刻再度开口道:“师尊,您先带着他们到大厅等我吧。”   “我用我的血,可以找到阿眠。”   江未眠方才被那怪物一压,才觉得浑身骨头都如同被拆碎重组一般疼痛。   她问怀里的兔子:“你不是说,沿着这条路,很快就可以找到男女主角吗?”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快走不动了。”   她蹲了下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停下来,这才感受到舌底压了个什么东西。   她将那东西取出,对着月光一看,才看见是半枚铜钱。   她只觉得这东西眼熟无比。   脑海里苏醒了一点记忆。   她抓住兔子长长的耳朵,迟疑片刻:“系统,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了。”   系统立即紧张起来:“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想起来,我住在蜀郡时候的事情了,只是记忆还有些模糊。”   “原来,我还是在书中的世界长大过一次啊。”江未眠有些感慨。   “只是我怎么不记得,我遇到过个叫郁宿舟的人呢?”她苦恼地敲敲脑袋,“好像一想起这个人,脑袋就空空如也。”   “宿主不必再想,”系统立即道,“这些都不重要,只有不重要的数据,才会在进入这个世界时不能得到优先保护从而消失。”   月光下,隐约有红色的血线漂浮在空中,最终准确地系上少女的脚踝。   江未眠并未发觉,她只是挑了挑眉,正准备再问,面前便洒落下一片阴影。   面前是麒麟纹的袍角。   她抬眸,对上一双冷冰冰的漂亮的眼。   在脑海中搜索一圈后,她开口了。   “你是谁?”   “你……”那人神色一凝,带着冷笑,正欲开口,却迟疑了一瞬。   “你怎么了?”   他俯下身,温凉的指腹落在她额头上高高肿起的地方。   江未眠甚至在这陌生人眼中看出一点奇异的温柔和嫌弃。   “撞到脑袋了?”   “不记得我了?”   江未眠望着色若春晓,肌肤莹润的美少年,疑惑问道:“你是……郁宿舟吗?”   她没有躲开他的手。   一双浅褐色眼瞳带着一丝戒备,更多的是茫然。   “是,我是郁宿舟。”少年温柔看着她,“我来接你出去。”   江未眠这才发觉,系统此时不说话了。   “你还记得郁宿舟吗?”少年极有耐心,温和问他。   倘若不是他右颊上有一点血迹的话。   江未眠伸出手指,在他右颊上一点,平静道:“有血。”   她并不能确认这就是郁宿舟。   少年鸦青色睫羽低垂,在月光下,如同玉人。   他轻笑一声:“阿眠,你不相信我吗?”   他伸出右腕,上头的东西响了一声。   江未眠温温吞吞道:“这是什么?”   郁宿舟沉默了一瞬,竟还是对她笑了笑:“没什么。”   “阿眠,乖,回家了。”   月下,少年漂亮的容颜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如同一场幻梦似的动人。   江未眠捏了捏兔子耳朵。   兔子说话了:“主人,回家了。”   江未眠这才放下心。   “你是郁宿舟。”她笃定道。   郁宿舟是她的任务对象。她的任务,是保护他,让他走上正途。   “对,我是。”少年墨玉棋子一般的眼眸一眨,眼睫闪动如蝴蝶,纯然又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的立场发生了改变   眠眠:你是郁宿舟,你是好人,对吧。   娇娇:是。(认真脸)   先前说过,眠眠抽出魂魄是很危险的事情。有一定风险会丧失别的东西。感谢在2020-10-2020:59:14~2020-10-2120: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里.11瓶;和玛丽苏开玩笑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月光下,少年的肌肤透着莹润的光。   他弯了弯眼眸,对江未眠道:“走得动吗?”   江未眠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双漆黑之中微微闪烁碎落星子的眼眸。   少年摊开了手掌。   少女瓷白的手掌迟疑片刻,搭在了他掌心中。   他手指一收,温热指腹便摩挲过她的皮肤,江未眠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   她脑海里原应有的想法,似乎尽数消失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好像,有些“冷”。   少年的手掌宽大,带着薄薄的茧,却秀致如竹,青玉色的指节看上去分外赏心悦目。   但是江未眠不知为何,心中平静。   没有一点波澜的平静。   她知道这感觉奇怪,但是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郁宿舟望着她雪白的脸,圆而明亮的眼瞳,看上去像是雪夜里闯进院落的小鹿。   天真无邪,无情无欲。   茫然,纯白,如同待他书写的纸。   他便是墨,点染,浸透,一点一滴,肆虐在其上。   他隐藏起眸中的沧浪,抬眼又是温和善意的:“阿眠,走吧。”   少女跟着她,右手落在他掌中,左手抱着那只兔子布偶。   兔子布偶肚腹之上还是那道可怕骇人的伤口,与她面容的淡然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郁宿舟,”少女开口了,尾音里还带着一点去不掉的矜贵,“我好像忘记你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郁宿舟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等出去之后,让师尊帮你看看吧。”   江未眠心中浮起奇异念头。   系统不是说,她的攻略很失败吗?为什么他看上去并没有厌恶她的模样。   她揉了揉额角。   她思忖了片刻,觉得比起他,她应该更相信系统。   她收了收自己的下颌,眼睫低垂。   郁宿舟察觉到了她步子的迟缓。   江未眠眨了下眼的功夫,便看见少年已经蹲在了自己面前。   望着他平阔的肩线,她慢吞吞爬上去。   “谢谢。”她低声道。   郁宿舟笑了笑,眼尾有些妩媚地翘起,像只漂亮的猫。   他低声道:“无妨。”   在少年肩膀上颠簸,她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听着背后少女平稳的呼吸,以及信任地交托给他的性命,郁宿舟垂下眼睫,轻笑一声。   失忆了吗?   看上去倒是像。   是真是假稍后再说吧。   她如今这样,唯一的便利,就是他不必再费劲和月秋崖交代他是真的没遇到过她了。   他的谎言,没有人能够拆穿了。   身后的女孩闭着眼,下颌搭在他肩头,亲昵又信赖。   而少年踏过地面上一点残留的鲜血,背着她,穿过幽深的廊道。   江未眠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脑中还是嗡嗡作响。而床榻之侧,少年撑着侧颊,乌黑发丝垂下,看上去乖巧又漂亮。   她费力撑着身体坐起来,轻轻推了推他:“郁宿舟?”   少年惺忪睡眼睁开,怔了怔,看上去有些呆,但是依旧是好看的。   江未眠很喜欢他这张脸。   郁宿舟确实生得好看,长身玉立,嘉树凌风。   “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这倒是在江未眠意料之外。   这看上去和系统的描述任务失败一点都不像。   难道,这失败,是有别的意思?   郁宿舟望着她,含笑道:“昨夜你梦魇,始终不愿放开我的手。”   他望着身着雪白中衣的,呆呆回忆的兔子。   少女柔软的发丝低垂在手边,她愣愣望着虚空,随后应了一声:“嗯。”   江未眠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己,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身体里,感觉少了什么?   郁宿舟只觉得她反应变慢了不少,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忘记了他是谁之后,她变得温顺不少。   若是说,之前她是披着兔子皮囊龇牙咧嘴的小狼,现在她便是被剥开了兔子皮,送回窝里的,毫无戒备的幼崽。   不知道这样的失忆,还能维持多久。   郁宿舟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兴味盎然。   这样玩起来,也许会更好玩?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她恢复记忆时,懊恼的模样了——而且,这样也许他很快便可以得知她那些奇怪的秘密。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这一切比原先更好知晓,因为他现在在她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她没有防备这样一个陌生人。   此时,月秋崖跨进了房门,她见江未眠醒来,迅速来到了榻前:“眠眠,可还有哪里痛?”   江未眠望着她的脸,露出个熟悉的笑容:“月姐姐,我很好,不要担心我啦。”   见月秋崖眉头紧锁,她开玩笑道:“月姐姐,好好一个美人,何故将自己弄成这样?”   她手指搭在月秋崖眉间,生生将褶皱拉平。她俏皮灵动一笑,月秋崖无奈道:“眠眠。”   月秋崖身后,门侧传来声音:“眠眠,我可以进来吗?”   江未眠眼睛一亮:“慕大哥!进来吧!”   郁宿舟伸手将床头的外衫给她披上。   他外衫宽大,黑色锦缎几乎包裹了她全身。   她自黑色锦缎里露出个脑袋瓜,望着慕寒笑:“慕大哥,你身体可好?”   慕寒水晶镜片下,左眼透着微微的碧色,他轻笑道:“我无碍。倒是你,一身是伤,秋崖和我见到你的模样,都被吓了一跳。”   郁宿舟眸中深深,不明情绪。   月秋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心,道:“可有哪里不适?”   江未眠摇摇头:“我很好,月姐姐不必担心我。”   “阿舟自昨夜起,便守着你。”月秋崖慈爱目光望向一旁的少年。   少年垂眸。   江未眠想了想,最终开口了。   她歪了歪脑袋,看了郁宿舟一眼,试探性道:“谢谢?”   郁宿舟呼吸一窒。   他抬起头,在月秋崖温和的注视下,对江未眠道:“阿眠,你若是真谢我,便听话将这次的药给吃了。”   江未眠一听,顿时皱紧了一张脸。   她一脸嫌弃:“我不要喝药。”   少年自一旁端起发苦的药汁,不容拒绝道:“快喝吧,喝了才能好。”   “你不是一直想去长安看看吗?”少年眼睫一闪,如同蛊惑人的男妖,“师尊说,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就去长安。”   江未眠看着他一脸认真,纯良无辜,似乎真的一心为她着想,叹口气,在月秋崖目光的压力下,接过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入喉,她一张脸顿时皱如包子:“苦!”   方才嫌弃,嘴里便被塞进个东西。   她下意识吐了出来,却望见郁宿舟无奈的神情,舌尖一舔嘴唇,是甜的。   可是为什么她刚才,下意识要把这东西吐出来?   就好像是,他要害她似的?   少年毫不嫌弃地再度喂了一颗糖到她口中。   江未眠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含在口中,没有再吐。   月秋崖见二人相处融洽,无比满意,拉着慕寒的衣袖;“眠眠,你好好休息,姐姐先将徐家的事情处理了,再来看你。”   江未眠乖巧点头:“嗯。”   待月秋崖离开,江未眠吞了口中的糖,又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   一口苦药包在嘴里,她从碗里抬起脸,才看见少年正看着她。   他似漫不经心地看她:“阿眠,你是只忘记了我吗?”   江未眠想了想。   少女清亮的声音:“是的。”   她眼中带着浅浅的歉意。   “对不起哦。”   少年默了半晌,望着她,忽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软的发丝在指尖滑过,如同丝绸锦缎。   他嘱咐她:“把药喝了,就好好休息吧。”   随后,江未眠目送他走出了房间。   她慢慢一口一口啄着药汁,渐渐,一碗药见了底。   她这才后知后觉道:“系统,我小时候真的欺负过他吗?”   “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   系统兔子耳朵尖颤了颤,回答:“宿主,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系统感受到了撒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的痛苦:“我这里也并不能得到他的所有信息呢。”   “也是,”江未眠思忖片刻道,“他后来会成为神的话,也应当是有些神性吧。”   “圣父?”   “可是按照这样来看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系统苦不堪言,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江未眠摇了摇兔子,见没有反应,叹口气。   “算了,人的内里,哪里是一瞬间看得见的呢。”江未眠幽幽道。   “宿主,你只需要记得,他不是坏人,若是做了什么,也是情势所逼,走了极端罢了。”系统总算回答了,“他现在对你这么好,也有可能是真心的。”   “毕竟,他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照顾……”   “虽然你小时候常常欺负他,但是他还是将你当做妹妹的。”   “妹妹?”江未眠咀嚼了一下这个奇妙的词汇,“那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时,他丧失理智了。”系统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个人,江未眠听不出它的紧张,“若非如此,如何升神?”   江未眠迟缓地眨眨眼睛:“唔。”   系统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现在我觉得我怪怪的。”江未眠喃喃道,“好像反应变慢了许多。”   系统有些紧张:“除了这个呢?”   江未眠摇摇头:“还没感受出来。”   系统有些焦灼,但它还是安慰道:“没事,这是正常的,咱们之前被弹出去过一次。慢慢的,你就会恢复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江未眠肚子有些饿。   她穿上绣鞋,换好衣裳,走出房间。   廊下的风景正好。   江未眠看见有几个小婢女正躲懒,还在讨论什么。   “你这荷包,是绣了给谁的?”   “当然是给我看重的少年郎的。”   “哦,你看重的少年郎?你最近不是经常在那客人面前晃吗?”   “你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对吗,你不就是贪恋郁小公子的好容色吗?”   众人正兴奋讨论,这才看见了江未眠。   婢女们有些慌张:“江姑娘,我们……”   “无妨。”江未眠坐到了她们身边,“你们多说说吧,我听着,反正我也无聊。”   她要听听,这郁宿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婢女们本就看她生得可爱漂亮,心中喜爱,见她天真,毫不严苛,心下更加喜欢,拉着她手,便道:“江姑娘,你可有喜欢的儿郎?”   江未眠眨了眨眼,心想,我不是来聊天的,是来听你们说话的。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道:“没有。”   那婢女有些失望:“那江姑娘怎么来和我们聊天来了?”   江未眠没想到婢女里竟然也有小团体,于是开口道:“嗯,我有。”   现在可以听了吧。   江未眠叹口气。   她现在总觉得心中有些没底,记忆没有恢复完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任务有哪些,未来的任务也是由系统发布。   “江姑娘,那你喜欢谁呀?”   江未眠正要回答,便听几个婢女叽叽喳喳说开了,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肯定不是慕寒公子,慕寒公子和月大家……”   “那难道是郁小公子?”   “不可能,郁小公子和江姑娘自幼一同长大,早没新鲜感了。”   “那是谁?”   “那只有可能是……”   江未眠顿时被十数只眼睛盯着。   她局促地缩了缩手。   “江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咱们小公子?”   江未眠正想要否决,便听那婢女继续道:“江姑娘和小公子也算相配,不像我和郁小公子,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他是注定要和月大家一同外出游历的。虽然他性子温和,但是看上去并不是好掌控的郎君呢。”   江未眠一时忘记反驳,便细细听着。   性子温和,不好掌控。   “对了,江姑娘,你准备好给小公子的荷包了吗?”   话题一瞬又引回到自己的身上,江未眠愣了一瞬。   “不会吧?你没准备?”   “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   一时陷入沉默,江未眠忍住肚子饿,道:“我准备了,你们继续说吧。”   而花丛后,路过的少年,掌心托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日光下润泽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竞猜开始,猜猜眠眠失去了什么?(有关情感的东西)   感谢在2020-10-2120:58:43~2020-10-22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55510瓶;唐酥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青涩的桂花香气。   少年就在桂花树下站着,手里托着的玉米排骨汤里也落下了一串小桂花。   少女裙边缀着几朵洒落的金黄,还有一叶一牙的菊花。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婢女们讲述着有关于“郁宿舟”的一切。   郁宿舟无声地勾起唇一笑,带着些许讽刺。   温柔,善解人意,家教极好,体贴人,以及那副好皮相。   阿眠啊阿眠,你想要了解我,为什么要去问那些旁人呢?   她们了解我多少呢?   那些人,极其容易欺骗,他的只言片语便可以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少年殷红的唇微微一弯,笑意温软。   他墨色瞳孔里,都是她的背影。   风起,拂过满地落英,掀起一阵香气。   江未眠后知后觉地转过身,而身后,空无一人。   她有些疑惑地皱眉,告别了婢女们,心中似有所感地走到了花丛后。   果然,花丛后,少年一袭衣袍胜雪,红色额带下,一双眼瞳温柔而包容。   他食指落于唇畔,示意她不要说话。   少年沉稳之下掩藏着一丝顽皮的心思。   江未眠见他穿白色,还有些新奇。   她昨夜见他一身玄色,只觉得和他相配至极,却不料这极端的黑与白,似乎都能在他身上融合。   一身的白,唯有几抹红色点缀,鲜亮而英气勃发,朗然果敢,器宇轩昂。   一副世家公子好人样。   她记得系统说过,他是她的青梅竹马,那么应当是家境相当吧?   她目光落在他腰带上。   腰带也是红的,染了晚霞光似的,系着枚没有铃舌的铃铛。   所以只见风流摇曳,不问其声清脆。   郁宿舟看见了她的目光,眼底摇曳温柔波光,腾出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袖,带着她向外走。   江未眠只觉得少年郎确实贴心。   他拉着她衣袖的那只手,也漂亮。   温柔地牵着她的衣袖,一点不让她不自在。   江未眠回忆了一下对他的第一印象。昨夜少年从天而降,如魔似神。   “阿眠,怎么了?”   少年清朗的担忧的声音。   江未眠这才看见,自己已经和他走到了另一个小院中,小院岑寂,空灵幽幽。   而自己正身处院落之侧,一棵巨大桂花树下。   风影簌簌,她眯起眼睛:“没什么,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年失笑:“你不是饿了?”   江未眠这才注意到黑漆乌木托盘上有饭菜。   饭菜有些凉了,看来他已经等了许久了,只是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说的那些话。   不过听见了也没什么。   她道了声谢,坐了下来,才吃了一口,便没有再动。   郁宿舟知道,江未眠肠胃娇弱,吃冷的不舒服。但是,少年眼珠定定望着她,友善又犹疑:“怎么了?”   他就是想看看,她能忍到什么地步。   他这副样子,就是按照她最喜欢的徐坐霞那样的性子装的。   她会拒绝吗?   拒绝吧。少年猫一样的瞳孔在日光下如同琉璃灯彩。   然而江未眠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了碗里的饭,甚至喝了半碗冷汤。   江未眠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弯弯眼睛对着郁宿舟笑了笑:“谢谢你,很好吃。”   江未眠明显感受到少年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郁宿舟眼中的一抹厉色一闪而逝,他对着江未眠笑:“嗯。你喜欢就好。”   江未眠在心中感叹了一下他的好皮相后,又觉得他性格真的很好。   能为了保全那些女孩子的颜面,在花树后等待那么久,难怪那些女孩子都喜欢他。   世间美少年不少,但很少有性子像他这般讨喜的。   江未眠静静看了他一阵,郁宿舟唇一弯:“阿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江未眠眨了眨眼睛:“我听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是啊。”郁宿舟鸦青睫羽一颤,垂眸又是温柔一笑,似乎陷进了点美好回忆之中,“自幼一同长大,这次和月大家一同出门游历。”   江未眠点点头,随后疑惑道:“我们关系很好吗?”   郁宿舟笑容隐没了一瞬,随后依旧那样温和:“是的。”   江未眠自他神色中瞧出点异样,于是追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美少年带着点受伤神色,垂下眼睫。   江未眠心中咯噔一下。   “以往我们关系很好,只是后来我们跟随师尊出了蜀郡,你便不怎么搭理我了。”他声音中带着点涩意,“不过也怪我,没有好好保护好你。”   “我不似慕大哥那般强大,脾气好,你疏远我也是正常。”   江未眠隐约觉得哪里似乎不对:“我为什么要疏远你?”   她咂摸回味一会儿,有些惊诧:“你说,我是因为慕寒疏远你?”   郁宿舟侧过脸,没有作答。   江未眠眼皮狂跳。   所以,自己从这个世界被弹出来也是件好事了。   她怎么这么作死扰乱主线剧情?   男主角是女主角的啊!   这么一说,系统说她失败,似乎有迹可循!   她回忆了一瞬清早慕寒来看望她时候的模样,很明显,人家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还有救。   见她神色千变万化,郁宿舟抬眸,望着高高树上啼鸣的鸟雀,笑而不语。   他指尖一收,树上的鸟儿便落在了他指上。   鸟儿温顺又依赖,而他以指腹轻轻拍拍鸟儿的脖颈,眼中柔情脉脉。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如同渡了一层金光的圣子。   江未眠心想,正如系统所说,现在这样看上去,他身上真有些神性。   就和白雪公主似的。   江未眠收回了自己怀疑他言语真假性的想法,百无聊赖地收回了手,在石凳上晃脚,抬起头四望。   郁宿舟望着她一双脚晃荡,像只不知去路的小鹿一般四处看,指尖一震,那鸟儿便展开翅膀飞走了。   江未眠新奇地望着那鸟儿张开翅膀飞走的模样。   未料飞到一般,那鸟儿啪叽一声落在了地上。   江未眠好奇地望着那鸟。   郁宿舟将指尖的傀儡丝线收回,冷淡目光落在那只鸟身上。   “它怎么了?”江未眠抬了抬秀气的下颌,皱眉问道。   依旧是这样的神情。   郁宿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果然,她看上去虽然乖了些,骨子里还是那样娇贵矜然。   而且没有同情心。   虽然他也没有。   郁宿舟勾起唇一笑,随后忧虑地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去看看。”   那鸟儿见他来,害怕地浑身发颤。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方才就在枝头,便被这人类用什么东西拽下来了。它只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靠近那个人类,做出各种依赖的动作。   随后,那人类放开了它,它怕得不得了,结果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它被那可怕的人类的手捧在了掌心。   它悲戚地向同伴们报信。   快跑啊!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搬家!   江未眠见它叫声凄厉,不断扑闪短短的翅膀,嫌弃道:“好笨的鸟呀。”   而郁宿舟将鸟儿捧在掌心,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飞不起来,是它受伤了,我会带它回去医治的。”   江未眠便目送着美少年远去。   她歪歪头,心想,这郁宿舟看上去,还真是个同情心旺盛的,感情丰沛的人呢。   也是,有哪个青春期少女受得了他那种望着你,就像将你包裹在温暖泉水中的眼神呢?又有那个少女,受得了他这样善良体贴的风度呢?   江未眠不得不说,他确实有很多值得欣赏的地方。   她自石凳上跳下来,也走出了小院。   夜深了,外头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雨打桂花,香气扑鼻。   郁宿舟在昏暗灯光下,取出了匣子里的东西。   百辟珠,可避百灾百难,遇鬼挡鬼,遇魔封魔。   是个好东西,但是与他而言,没有什么大用。   这东西克煞。   他兴趣索然地将它放了回去。   这时,他听见窗外传来悲切的鸟雀啼鸣之声。   他这才想起了,下午被自己带回来的那只鸟。   他推开窗户,正与那双惊恐的黑豆眼相对。   鸟:“叽叽!”   郁宿舟关上了窗。   蠢物。   他黑色眼瞳带着冷淡的燥意,随后将那山茶珠钗拿了出来。   莹润的珠子在掌心摩挲生温。   郁宿舟就这样不知不觉坐了很久。   那个怪物,究竟为何对他这样友善呢?还将这珠钗给了他。   他垂下眼睫,目光一寸寸撇过这珠钗周身。   不是凡物。   最后,他的指腹落在了珠钗的末尾,那枚娇美的山茶上,就着昏暗的灯火,他看见了细末的小字。   “阮”。   阮,是这珠钗主人的名字吗?   他将这珠钗收入掌心,而就在这一瞬,珠钗的尖端,磨破了他的掌心。   他皱了皱眉。   珠钗染血,其上山茶悠然闭合。   郁宿舟面前,现出图景。   桀骜少年郎,马背上饮酒,潇洒风流。   他轩昂眉目带着恣意的笑。   白色甲胄在日光下清贵非凡。   他侧卧马背上,懒散地拉开一张弓。   三支雪白羽箭,倏忽而发,破风穿云,直中靶心。   所有人都唤着他的名:“淳于,淳于!”   摧云箭。   他是淳于渡月。   郁宿舟看过许多书,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而另一匹小红马追随着这雪白宝马而来,尘土飞扬,马蹄纷乱踏花。   马背上少女容光焕发,如月中仙影降下凡尘,灵动俏皮,姿自无双。   “渡月,你看我也可以!”   她一双手搭上弓,箭无虚发,一一中心。   全场都望着这位明珠一般的公主。   有人甚至呼喊她:“殿下,殿下!”   小公主骄傲的扬起下巴,似乎在对他耀武扬威一般。   少年失笑。   她是将及笄的大姑娘了,还如此爱出风头。   那磊落少年郎懒懒翻身下马,止住了她的马儿,随后牵着她的小马,轻声让马儿停下。   马儿停步。   少女犹然不知所以:“淳于渡月,你这是做什么,本宫连这个都不能玩了吗?”   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吹胡子瞪眼:“本宫偏生不下去。”   而少年将军只是带着笑意瞥她一眼,随后躬下了身。   “好了好了,”他声音那样温柔,“殿下别生气了。”   “踩着臣的脊背下马,可能让您消气?”   少女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雪白鞋尖落于他脊背,裙摆划出个漂亮的圆,跳到了地上。   她掌心落在他冰凉腕甲上。而他托着她的手掌。   不知有多少人将觊觎他的明珠。   少年这样想着。为她骄傲,亦想将她好好藏着,不让任何人窥见她的清辉,她的张扬的可爱。   眼前的图景消失了。   郁宿舟回过神来,眼前只有那少女与他相似至极的容颜。   她是谁?   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些猜想,指尖于那“阮”字上细细描摹。   此时,有人敲门。   “郁宿舟,你在吗?”   他应了声。   推开门,只见是个小婢女。   小婢女见了他,低了头:“郁小公子,月大家教我带话过来,明日清早到她院前,她教您练剑。”   郁宿舟含笑道:“知道了,多谢。”   那小婢女似乎还想和他多说几句:“方才我在回廊那里看见了江姑娘,似乎是朝您这边来的。”   “郁小公子……”   那婢女还想再说,袖中的手指已经落在了荷包上,却听面前少年温柔道:“姑娘早些回去吧,今日雨大。”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郁宿舟便再度一笑:“可需要新的蓑衣?”   少年取了蓑衣,递给她。   婢女满面绯红,系上蓑衣,回身走三步。没料到,走了三步,少年便走回了房门。   她有些遗憾,只能离去。   而郁宿舟关上了房门,推开了后窗。   鸟儿被雨淋得抖抖索索,甚是可怜地望着他。   而郁宿舟伸出手,将它自笼子中取了出来,轻柔地用软布擦干它的身体。   鸟儿晕晕乎乎地,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   郁宿舟微微一笑。   “没有死啊。”   “那就多活一会儿。”   “死也别让她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原来我爸爸是大将军!我妈妈是公主!   小鸟依旧在瑟瑟发抖。   眠眠依旧觉得娇娇也许是个好人。   不忍心拆穿孩子的梦。   感谢在2020-10-2221:00:01~2020-10-2320: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未过多久,果然,房门再度被敲响。   起先原本是他和江未眠月秋崖共睡一个大房间,但如今女鬼被收复,江未眠没什么大碍,他便自己搬了出来。   “谁?”   少年清润的声音。   “是我。”江未眠清了清嗓子。   很快,郁宿舟打开了房门,温暖的灯火一瞬将江未眠照亮。   他在灯火中温柔地笑:“阿眠,怎么了?”   江未眠听见屋子里有鸟雀欢愉兴奋的声音,道:“这是今日捡到的那只鸟的声音?”   “嗯。”少年一身雪白衣裳,眉目被灯光照得暖融融。   “先进来吧,外头雨大。”   江未眠裙摆边缘沾上了点水迹,少年习以为常地躬身替她擦拭干净。   她轻微皱了皱眉,退后一些。   郁宿舟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动作一顿。当江未眠以为他因为自己下意识的逃避后有些生气时,少年抬起眼,她俯瞰他乌黑发丝披了满脊,一双莹润眼眸带着点受伤和习以为常的包容。   江未眠心头一颤,有些遗失的感觉似乎复苏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她伸出手掌,郁宿舟眼底受伤之色褪去,温顺将手掌放于她掌心。   “多谢阿眠。”   然而她依旧恍若未觉,只是淡淡颔首。   她踏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内极尽简单,没什么修饰,甚至没有什么可以看出属于他的痕迹。江未眠的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书本上,随后转向鸟笼,她闲适地伸手,逗了逗鸟。   鸟儿惊恐地上下扑腾。   江未眠觉得没趣,缩回了手。   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背影站在中央,看上去像是个娃娃。   郁宿舟站在门口,斜斜倚靠门框,就这样看着。   江未眠察觉到他在看她,回眸也对视回去,机警又天真的眼神取悦了郁宿舟,他走上前去,道:“阿眠,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未眠默了默,道:“那日,你可看见我手边有把小短刀?黑色的。”   郁宿舟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她放在衣袖子里的刀。他顿了顿,思索片刻,答:“没有。”   江未眠有些失落:“没有吗?”   这是郁宿舟第一次看见她如此不加掩饰,不加欺骗的赤/裸的本真神情,代表了她对他的防备不如以前那般浓烈。   她甚至本能里觉得他是她这一方的人。   他好奇又新鲜,对着这样的她。   江未眠见夜色深了,便道:“那我先走了。”   她正踏出门槛,忽然回眸道:“多谢你今天中午,给我送饭。”   郁宿舟挑挑眉,笑颜展开:“不必。”   原来失忆竟如此便利。他可以得到她毫不设防的体恤和感谢,可以得到编织虚假的机会。   他甚至可以在她眼中成为另一个人。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对她原本的那个秘密失去了兴趣,而是对新的有意思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他想就这样骗一骗她。   作为一个温和的,善良的,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   能骗到什么程度呢?他想要知道。   江未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微微勾着唇。   “我送你一把新的吧。”少年忽然开口。   江未眠愣了一瞬:“送我?”   看见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染上警惕,郁宿舟目光温和:“可以吗?”   “过几日是七夕,街上繁华热闹。”郁宿舟悠悠道,“应当会有胡商。”   “你以前那把小短刀,也是自胡商处买来的。”   那把黑色小短刀,是在她小时候追着那包袱染着血手印的凶徒,推他出去挡枪的那一夜在街头上买的。   所以他记得清楚,那是自一个胡商处买来的。   江未眠愣了愣:“胡商?”   见她显然不记得了,郁宿舟微微一笑:“你以前买这类东西,都喜欢买胡商的,你说,宝石好看。”   江未眠确实喜欢漂亮的,宝石一样的东西,正如郁宿舟的眼睛。   她心中平静,道:“好。”   等她准备再次告别,才觉得哪里有不对——她的七夕节,是交代出去了吗?   她正准备再开口,郁宿舟已经说话了。   “这个珠子,你拿去。”   掌心被塞进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她摊开手掌一看,见是一颗珠子。   江未眠有些犹疑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些东西吗?”郁宿舟眼中似有熠熠星子,亿万星辰,看得人心颤。   太过真挚,纯白无垢。   江未眠对于自己的揣测,一瞬有些无语,但心中并未有过任何波澜,她应声道:“好。”   她微微一笑:“谢谢你,郁宿舟。”   郁宿舟笑了笑,温和有礼,漂亮磊落:“不客气。”   江未眠手握那颗珠子,正准备出去,却听见身后少年道:“等等。”   江未眠回头时,掌心的东西被拿去了。   少年笑意温暖:“我给你穿个洞,这样不容易弄丢。”   随后,在雨声淅沥里,江未眠抱着膝盖,坐在了郁宿舟身侧。   少年玉竹似的手指里,珠子莹润生辉,饱满可爱。   她出神地望着,有些迷惘。   这个人,是生来便是这样的吗?为何她在面对他时,总会在心中升腾起隐秘的不安?   甚至觉得,他美好得有些虚假。   她歪着脑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望着少年低垂的眼睫。   “阿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少年无奈地抬眸。   江未眠对上他漆黑的瞳孔,摇了摇头:“你是我的邻居吗?”   郁宿舟垂下眼睫,吹了吹珠子上散落的粉屑,含笑道:“不是。”   “可是我们,是‘青梅竹马’?”江未眠惶惑道。   “阿眠,”他抬起眼,眉下压着的眼窝显得更加深邃艳丽,甚至于如履薄冰,时刻会碎裂的危险,“这些不重要。”   江未眠闷闷应了一声:“哦。”   她眼底还带着茫然,看上去像只孤独的鸟。   她心情倏忽变得有些低落。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发顶,她抬头,便对上他含笑的眼:“这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呢?既然你忘记了那些事,不如把现在当做开始。”   随后,他伸出手掌,掌心里的珠子已经打好了穗子,结实又好看。   “喜欢吗?”他看上去越发像个小天使。   江未眠怔怔望着他的眼,心中却毫无涟漪,她开口道:“谢谢你。”   她站起身来,心中的疑虑却还未消解。   不重要吗?过去不重要吗?   不可能不重要。   她站起身来,却被郁宿舟手一拉:“小心。”   江未眠这才醒过神来,看见了自己的衣带,已经漂浮在了香炉之上。   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   烈日,午后,小少年跪在她身侧,眼眶染着绮丽的红。   “我,知错了。”   而他偏偏没有哭。   正是那份忍耐的模样,让他看上去不仅骄傲,还惹人更加想要摧残。   “你知错了?”江未眠见他如此柔顺低头,笑意甜甜。   她听见自己说:“你知错了,那‘你’是谁呀?”   小少年来不及回答,木讷道:“我是……我是小姐的奴隶。”   “不,我是说,你是谁,不是你是我的谁,更不是你是谁的奴隶。”   “别人问你是谁的时候,你应该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女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   而少年就这样抬起脸,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如同堕了夜的星辰,又如同野火烧尽的荒原。   总之,不那么让人喜欢。   她分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她也同时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种奇异的恐惧——似乎,是在恐惧郁宿舟?   而那百折不挠的少年只是安静的跪着。   “你不说话,我就将你放出我的院子了。”   而正在这一瞬,少年抬起了他的眼睛,那眼睛让她看得惊心动魄。   他开口艰涩道:“我叫,叫,叫……”   小少年似乎年幼时有些结巴?   而小女孩噗嗤一笑:“你叫娇娇?哈哈哈,一个男孩子,竟然叫娇娇?”   小少年似乎有些难堪。   “别,别说。”   不能,这里这么多人。   不能说……也不是不能。   回去,两个人的时候,她想叫,就叫吧。   小少年咬了咬唇,眼眶更红,满面隐忍。   他看上去还很小,似乎才十岁左右。   而正在这一瞬,一切情景断片。   江未眠喃喃自语:“娇,娇?”   自己小时候这么欠揍的吗?欺负弱势的柔善小竹马?还让他当她的奴隶?   难怪死于非命……   自己就是神的黑历史吧。   而郁宿舟的神色一变,带着波谲云诡的翻涌海浪,重复道:“娇娇?”   “你想起什么了?”   江未眠掌心的珠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奇异的光彩在她眼中烁烁。   郁宿舟看见了她那熟悉的本性。   江未眠笑意盈盈看他:“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   果然,小毒物还是小毒物。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记得欺负他的事?   珠子滚落在地,落在了厚厚的兔毛毯子上。   江未眠伸手去捡,郁宿舟轻轻将香炉向她脚边挪了一寸。   江未眠只觉得脚下一绊,便滚进了兔毛毯子里。   小姑娘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惊愕,毛球似的在兔毛毯子上翻了个滚。   随后她听见了轻轻一声笑。   她不可思议——他在笑话她?   不对,她转念一想,他怎么会笑话人?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人。   未料,她艰难翻身后,正对上他未消逝的笑意。   “对不起,我不应当笑的。”他继续含着那令人恼恨的笑意道,“我错了。”   江未眠向来不容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吃亏。   她笑眼弯弯道:“你不是问我想起了什么吗?”   “我想起了,娇,娇。”   江未眠扳回一局,爬起来将珠子系在了腰间。   随后她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间:“谢谢你的珠子,娇娇。”   在转身前,她再度回眸扬起笑意。   “明日见,娇娇。”   灯火明灭,在她走后,少年垂眸一笑。   “明日见,阿眠。”   乞巧节,可以做些什么呢?   江未眠回到了房间,那独守空房的兔子发声了:“宿主,你没有带上我。”   江未眠思索了片刻,无辜道:“我忘了。”   她坐在床边,微微晃荡起双脚:“怎么了?”   “你下次带上我,我才能在合适时间发布任务。”   江未眠颔首:“嗯,知道了。”   随后,她望床上仰面一倒。   系统注意到了她腰间的珠子,讶异道:“宿主,这珠子,是自何处来的?”   江未眠平淡道:“郁宿舟送我的。”   系统已是惊骇万分。   这珠子,在原剧情里,并不应该在现在出现。   而且,更不应该在江未眠手里。   这珠子,是郁宿舟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月秋崖的。   这会扰乱剧情吗?它一时有些难以判断。   百辟珠,这样珍贵的东西,郁宿舟竟然给了宿主?   系统沉默半晌,随后问道:“他主动给你的?”   “嗯。”江未眠道,“我去问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短刀,他顺手给我的。”   江未眠默了默,又道:“哦对了,他还约我乞巧同他一同出去。”   系统只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宿主,你万万小心。”   “你不是说他是好人?”江未眠笑了笑,“乞巧可有什么任务吗?”   系统幽幽道:“乞巧倒是没什么任务,不过你可以靠这个刷刷好感。”   江未眠点点头:“哦。”   刷好感度……对于这样一个家教良好,温柔多情的少年。   还挺简单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鸡对战。   以及各自真挚地自信。   娇娇:我可以骗到她的好感度。   眠眠:我可以骗到他的好感度。   双向攻略线开始。感谢在2020-10-2320:57:40~2020-10-2422:3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岑白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ra20瓶;睡觉觉觉、YJY10瓶;咸鱼王8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二天,郁宿舟应了月秋崖的嘱托,清早去了月秋崖和江未眠的院子里练剑。   月秋崖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见他来,她颔首:“阿舟,几日没有练习,不知可有疏忽?”   郁宿舟笑了笑,只答了声早,便拿起木剑。   师徒二人对阵,院前风影瑟瑟,和谐而惬意。   一个时辰过去,天光大亮,二人停了手。   月秋崖招呼郁宿舟来喝水。少年人听话地走上前去,才喝了一口,便听月秋崖叹了声。   少年眼睫一眨:“师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月秋崖心中欣慰他体贴,也知晓他懂事,也没准备隐瞒他:“阿舟,这次鬼宅之事,太多疑点,我想不明白。”   “哦?师尊犹疑何处?”郁宿舟乖巧垂眸。   “徐听鹤和那女鬼的事情还未结束,”月秋崖叹口气,“我每每要去寻徐听鹤,却总被徐家人阻拦,生怕我将他们少爷当做妖魔鬼怪收了一般。”   “但那屏风里的事情,我又必须得问问他。”   “这屏风,又是从何处来的?”   “为什么会作为中心源头,影响到桃花村的那七姐庙内的鬼魂?”   “甚至,我和慕寒在进入那房间时,看见的不知桃花村,姑苏的景象。”   听着月秋崖说到此处,郁宿舟才问:“师尊还看见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那要找她的猫的小女鬼?我也看到了她的幻象。”月秋崖幽幽道,“这么多事,竟然是有这东西串联到一处的。”   “而奇异之处在于,姑苏城内出事,是起于最近,而这屏风,据说已经放在徐家十余年了。”   这一切确实让人难以想明白。   只见少年思索片刻,随后唇角勾起。   “师尊,若是之前十余年一直没有不对劲之处,现在却突然出事,确实很奇怪。”少年纤长手指落在下颌,风轻云淡一笑,“如若这屏风没有被更换过,那么会不会是,有什么契机,让里面的东西‘活’了?”   月秋崖一怔。   随后她像夸奖孩子一般拍拍郁宿舟肩头:“阿舟很聪明。”   她为了这件事苦恼很久,始终没能找到个解释。   郁宿舟笑了笑,有了点少年人神采飞扬模样:“师尊若是烦闷,随时来问我便是。”   月秋崖心中一暖,道:“只是不知如何查清那屏风有什么问题。”   “我见不到徐听鹤,问徐家众人,大家也都三缄其口。”月秋崖叹息一声。   她向来是管捉妖除恶,哪里知晓这些高门大户之间有什么奇异秘辛,要如何与之交涉。   而慕寒却只道,不可道之事,自然不可道。   她心中始终梗着,有些不适。   “师尊既然想查,那便查。”郁宿舟眼眸如星子。   “只是,师尊没必要将目光落在徐听鹤一人身上,”他悠悠目光穿过空庭,“那女鬼的魂火在你手中。”   “师尊为何不问问她?”   月秋崖思忖片刻,郁宿舟知晓她性子偏执一根筋,一开始因为江未眠被女鬼带走对那女鬼没好感,也不愿去听女鬼辩解。   果然,月秋崖眉头一皱。   “阿舟,我有没有和你讲过?”她正色道,“恶妖恶鬼,口中说的话,不可信半分。”   郁宿舟顿了顿,点点头,随后道:”师尊,可是我们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月秋崖被噎了一下,无可奈何道:“我想想。”   望着月秋崖走出院子,郁宿舟倚靠着廊柱,闭目。   他之所以说上那几句,不过是因为不想放过徐听鹤罢了。   徐听鹤绝非善类。   若是月秋崖去见他,听那厮谗言,十之八九被骗。   有时,恶人可比恶鬼恶妖可怕多了。他睁开眼睛。   他们更会欺骗同类。   庭前风吹花落,云卷云舒。蓝色的天幕中雪白的流云在他眼中流转。   “郁宿舟,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睫一眨:“阿眠?”   江未眠睡眼惺忪,一身粉色衫子,看上去像颗卧在枝头的桃子一般。   她下意识踹了一脚他小腿,那一瞬,郁宿舟几乎以为她恢复了记忆。   然而少女踢了他一脚之后,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这下是完全醒来了,她过了片刻,反应过来道歉:“对不起,我还没睡醒呢。”   确实没睡醒,还带着鼻音。   风一吹,她打个喷嚏。   只见面前少年解下自己外袍,无奈道:“回屋子里去。”   “你身体弱,吹不得风。”   片刻后,他揶揄道:“也不知谁是娇娇。”   江未眠没料到他还提这一出,下意识回应道:“自然是你。”   少年眼底都是笑意:“哦?”   未料下一瞬,少年便也打了个喷嚏。   抬起眼,郁宿舟便有些不好预感。只见少女笑眯眯道:“也不知谁是娇娇。”   “你说是不是啊,娇娇?”   二人相视一笑。江未眠只觉得,接近他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这样纯正的少年,对他没什么防备。   而郁宿舟望着她毫不设防的笑颜,亦是一笑。   她失忆之后,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这样伪装,她对他的态度已然大变。   这样看来,失忆也算是好事一桩。   褴褛青衫,陈旧木屐踩着水塘踏过。老者挑着担子走过。墙上生了青苔的湿淋淋的蓑衣枯朽。   清冷冷孤零零的月亮一牙在水底幽幽地缀着。   一朵花飘落枝头,飘进溪涧。   檀木香气伴随着草木中升腾而起的萤火,化作漫天飞星。   人间烟波,雾色缥缈。   便是姑苏晚钟一记,幽幽渺渺,竹林间传得很远。   桥下飘过小舟,满船星河。   周遭热闹,满街巷的热气人声,卖花女轻声叫卖。   放目只见迢迢遥遥,明月飞鹊桥。   江未眠兴味盎然地四处望,郁宿舟在她身侧,而二人身后是月秋崖和慕寒。   这四人一出现,在灯辉中如同灼灼的美玉一般惹人注意。一人清丽孤冷如月夜昙花,美目生霜;一个温柔多情似嘉树碧柳,如沐春风。而前头两个年纪小的,少年昳丽而不失英气,温和而拒人千里,少女活泼娇小,一双眸子灵动自然,令人耳目一新,心生怜爱。   月秋崖有些不习惯:“早知如此,我应当戴着冥离出来。”   慕寒早习惯了被人这样注视,他带着笑意收回目光,垂眸看她。   江未眠向来喜欢出门游玩,骨子里是个活泼性子,如今兴奋起来,便如叽叽喳喳的小雀:“月姐姐这么好看,戴了冥离我就看不见了!”   月秋崖被她夸奖,勾起唇一笑:“皮猴子似的。”   江未眠吐吐舌头,眨眼间又窜到了一旁的小摊子上。   而郁宿舟则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有了郁宿舟随身保护,月秋崖放下了心。   她望着江未眠,怜爱道:“阿眠生病之后,便不常出门玩耍,看来是憋坏了。”   慕寒忽道:“秋崖,你看。”   月秋崖回眸时,只见他对着她的发髻插了什么东西上去。   月秋崖猝不及防:“这是何物?”   “很适合你。”慕寒微笑着将那东西取下来给她看。是支玉兰簪子。素白的,和她的一身月白无比合适。   “喜欢吗?”他垂眸问月秋崖,那眼中的温柔让月秋崖撇过头去。   她道:“眠眠他们要走远了。”   慕寒低声道:“唔……那便走远吧。”   月秋崖惊愕道:“什么?”   “我说,”慕寒含笑重复道,“他们年轻人自然要去玩年轻人玩的东西,我们到别处去,免得打搅了年轻人兴头。”   月秋崖还未来得及拒绝,只听焰火声起,手已经被慕寒拉着,穿过了人群熙攘。   她听见人声鼎沸,风声窸窣,看见他一双柳叶眼,倒影中的,唯有她影子。   江未眠蹲在摊子前,聚精会神看着那画糖画的老爷爷。   “郁宿舟,你看。”江未眠下意识拽了拽郁宿舟的袖子。   郁宿舟便站在她身后,避着人群将她冲走,他垂首只看得见她发心几个旋。   那复杂版本的兔耳朵发髻早已经变成了简单的双丫髻。如今看上去他一只手就可以抓住一个,把兔子从地上拎起来。   她忽的抬起下巴。   她抬起下巴时,只能倒着看她,一双清泉似的眼瞳便直勾勾撞进他眼里。   她笑了笑:“你怎么不看?”   郁宿舟叹口气:“我若是和你一同看了,你可就被这些人带走了。”   江未眠应了一声“哦”,随后便干净利落低头。郁宿舟听见她咕咕哝哝道:“那就别看了。”   他挑了挑眉,被她逗笑了。   于是好整以暇地将目光落在了那糖画上。   唔……画的是个什么?   好像,是狗?   江未眠看着那糖画完成,当即拿出钱袋买下。   郁宿舟在她身后,她拿到糖画,便递给了他。   只见她豪迈道:“请你吃。”   郁宿舟指尖顿了顿,随后接过了这糖画。   江未眠看着他眼睫投射的阴影,玩似的凑到他跟前:“怎么了?”   郁宿舟抬起眼对她笑了笑:“没什么,这是什么动物?”   “啊,”江未眠打量一下,“也许是小狗?”   郁宿舟没有下口,而是牵着她衣袖,坐在了摊子前。   江未眠正困惑他要做什么,只见少年一本正经地放下钱,开始转糖画转盘。   指针落在了兔子上。   少年抬眸,风采蹁跹:“请你吃。”   我也请你吃。   这指针似乎极其取悦他,他眼底一瞬染上明显的笑意。   看着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江未眠在心中幽微地叹口气。   这么骗下去,她良心会不安的   才怪。   骗一骗这样纯情的小少年,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天生没良心的江未眠耸耸肩。   她笑眼弯弯:“谢谢啦,娇娇。”   没错,剧本没拿错,这不就是青梅竹马的酸甜日常吗?   郁宿舟墨色瞳孔中,都是她毫无戒备的笑意。   夜风拂过少年的额发,他垂眸,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异的灼热的感受   她失忆了,这真是件好事。   鬼使神差地,他又想,她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他继续这样伪装下去。她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想去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只是想要继续隐藏下去。   这超过了“有意思”的范畴了,让他有些惶惑,又有些兴奋。   两人各怀鬼胎,却异常亲近。   江未眠拿起兔子糖画,咔吧一声咬掉半个兔子脑袋:“好甜。”   她抬起眼看郁宿舟:“走吧,继续逛。”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心怀鬼胎的娃。感谢在2020-10-2422:36:27~2020-10-2520: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秋不见、江上寒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二人顺着街角一同前行。   少年人的背影挺拔清朗,马尾垂至腰际,他低眉侧目,对着她微笑。   星河流萤似乎流转在他侧面轮廓,莹润生辉。   而他身侧的少女眼眸亮晶晶,两手握着个昆仑奴面具,流泻的长发垂在两颊,看上去乖巧又灵动。   二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定格在了远处人的眼中。   高高的房檐上,白衣女子纤长手指掩好半面纱,她身侧飞舞起个土色小陶俑。   “判官,你在看什么?”   那土色小陶俑不住追问,喜庆的眉眼滑稽又可笑。   白菩提不语,只是垂眸。   “你可是在看那月秋崖和慕寒?”土色小陶俑自说自话,“你在担忧吗?”   “那个女孩,确实让这四人的命盘都发生了改变,如今扑朔迷离,就连我,也看不清了。”白菩提秀丽眉目微微一蹙,“她,有点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人。   她自己的命盘倒是没有改变——依旧是早夭之相。   她八字和她身侧那少年是绝对不合,白菩提笃定道:“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那陶俑一以为她在说慕寒和月秋崖,不由惊异道:“可是,你不是说慕寒和月秋崖最终会和好美满吗?”   白菩提这才知晓陶俑在说谁,她颔首,眼中平静,如同下死刑命令一般。   “慕寒和月秋崖当然会是花好月圆。”   她幽幽道:“只是,我是说,那名为江未眠的女孩,和那煞星搅和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这未免也太过可惜了。”陶俑飞舞着,围着她转圈,声音憨厚,“你瞧,他们看上去多般配。”   月秋崖摇摇头:“不,你可记得,那少年人最初命盘上扑朔迷离的走向?”   “没有人能够压得住他的煞气,只要和他扯上关系,没有人有好结果。”她默了片刻道。   这就是天煞孤星。   死不了,活不好。无父无母,亲缘寡,情缘灭,孤身一人,命数绵长。   可成百万功,身侧无一人。   小陶俑沉默了,他有些同情地叹口气。   那淡淡的蓝色的烟飘散在空气中。   “那他可真是可怜呢。”   “不,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才可怜。”白菩提道,“因他得祸,因他而死。”   “那那个小姑娘,也会因他而死吗?”小陶俑追问道。   “原本应当是的,但是现在,他们的命盘,我都看不清了。”白菩提手中的黑色墨笔于空中一画,便有金色的纸自她周围闪着焚毁一般的金蝴蝶,升腾而起。   她记录着这一行人的所作所为。   “但是判官,”小陶俑顿了顿,道,“你不觉得,那个少年更可怜吗?”   虽未死,却孤独。   “那有如何,这是他的命。”女子似乎对它的想法感到惊诧,冰冷道。   看着她那双不属于人的淡漠的眼睛,小陶俑心中细微地叹口气。   难怪判官被那个人吸引来到了人间。   那个人身上那样浓烈的感情,沉默的冥府银色海浪都会为他而燃烧。   可是这样看来,判官也永远不会懂得那个人。   判官写的故事,也永远只是胜在情节细致,而非感情丰沛——判官,永远是冰冷的旁观者,记录者,甚至审判者。   而那个人,他就是那万千故事中的人,为之喜怒哀乐悲欢离愁。   “判官,这命数,真的不能改变吗?”小陶俑没有死心。   “不能。改天换命,必遭天谴。”白菩提道。   “正如那月秋崖,虽是天命之女,但也不能改变她的命数。她也会为命运而感到痛苦,但是这是历练。”   “她会感谢天道的垂爱的。”   “可是月秋崖若是知晓,自己被爱人如此欺骗……”小陶俑犹豫,终于住嘴。   白菩提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它天真。   “都是命数。”   月秋崖被慕寒欺骗是命数,钦天监为了测试月秋崖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将整个姑苏乃至益州作为游戏场,也是命数。   死在这一场测试中的青年,少女,她们的死亡,都是命。   而郁宿舟阴邪极煞之体,江未眠的早夭,都是命数,不可更改。   不对,还有一个办法。   白菩提笑了笑,答:“若是想要那女孩不死,也有办法,但是我不信那少年人会那样做。”   “如何做?”小陶俑好奇道。   “那少年不存在,那女孩不就活下来了。”她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自己话语中的残忍。   只要他甘愿为了她去死,那么她就会活着。   “你觉得可能吗?”白菩提语声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她在冥府见过众生百态,又来到人间记录他们多日。她见过的人很多,所以她断定,郁宿舟不会是那样愿意为了一个女孩去死的人。   这少年并非池中物。   “不过这女孩,确实有点意思。”她眯了眯眼睛。   风吹一瓣瓣花雪浓灿。   少年一身白衣,行于这花树下,回眸时如画一般。   他指节间束着红色丝绦,向下垂着数颗青玉珠子。他开口道:“阿眠,这是什么?”   江未眠抬眸,望着满树飘摇的红色丝绦,眨眨眼:“娇娇,你不想求姻缘吗?”   郁宿舟眼中墨云翻涌一瞬,很快被他压下。   他温文尔雅道:“阿眠想要求姻缘?”   “求什么姻缘?”   江未眠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被这满街的花灯晃得眼一花,脑袋一疼。   郁宿舟见她双眼放空,似乎想起了某个人。   他不就站在她眼前,她还在想谁?   只有一个答案。   那日他在花园内,听见她同侍女说的话。   江未眠脑海里浮现起一个画面。   童年,花灯如昼的地方。   她似乎遇到了歹徒,是他在那壮汉面前保护了她。   她眼睫微微一闪,有些失神。   原来,他年幼时还救过她。   体型那样悬殊,他还是挡在她身前。   纵是那壮汉已经拿出了刀子。   二人各自想着不同的事,在彼此眼中早已经是不同光景。   郁宿舟眼神越暖,心中越暗。   江未眠回过神来,忽然道:“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少年心中的杂念猛然间消失殆尽:“什么?”   “我想起,你年幼时似乎曾经在歹徒面前救过我。”江未眠眼神很暖,一双浅褐色的眼瞳盛着光,直直看进他心里。   “唉。”她突然叹口气。   郁宿舟听见她想起这个,松了口气。   但是不自觉有些烦躁。   他方才听见她想起什么后的反应,太不对劲了。但他压抑下心头的想法,道:“怎么忽然叹气?”   “我就是在想,你好像总是这么善良。”江未眠再度叹了口气。   他对她不计前嫌的好,小时候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她……   这简直就是小天使好吧。   他无论是在外貌上,还是在性格上,都完美地踩到了她的审美点啊!   江未眠望着他的笑颜,忽然心头一动。   她笑了笑,对他道:“那你没有想求的姻缘吗?”   少年人含笑不语。   “算了,我不问你了,你自己写吧。”   江未眠和郁宿舟各自去了树的两端。   二人谁也看不见谁。   半晌,江未眠探出个脑袋:“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郁宿舟笑意温和,”需要我帮你挂上去吗?”   江未眠皱了皱鼻子:“不要。”   郁宿舟笑而不语。反正她挂在哪里,他都找得到。   二人各自挂完了丝绦,再度在树前回合。   江未眠看见路边有家糖糕铺子,不由有些心痒,便对郁宿舟道:“等等,我去买糖糕。”   郁宿舟挑挑眉:“据说街角那头的糖葫芦闻名姑苏,我去给你买一个?待会儿,我们树下会合。”   二人各自分开,走向两端。   树叶被风吹动,瑟瑟而摇。   少年一袭白衣,再度走向大树。   他驻足于方才少女所在的那一头,纤长十指轻而易举取下自己眼前的红色丝绦。   他眼睫微微一眨,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望了那丝绦一眼。   少年眼眸墨色翻涌。   红色丝绦摇坠,尾巴落在他靴面上。   他抬眼看一眼那人群中遥远的少女,随后垂眸向手中望去。   他鸦青色睫羽低垂,蝶翼似的一颤。   空白的。   她什么都没有写。   心无所属,求什么姻缘。   少年嘲讽地勾唇,丝绦被他握于手中,褶皱深深,莫名显得艳丽又颓靡。   小骗子。   他回眸望一眼,那少女还未察觉。   她写的东西,纵是空白的,也不能挂在这里祈福——小毒物,求劳什子的姻缘。   少年面不改色地将那红丝绦揣进了怀中,走向街角的糖葫芦店。   未过多久,江未眠便回来了。   她在树下,有些无聊地望着少年还在人群熙攘中等待。   此时,袖子里的兔子发声了:“宿主,你不想知道,郁宿舟写了什么吗?”   江未眠眨了眨眼:“想啊。”   “可是我怎么知道他写了谁。”   她现在对他有点好感,但是并不代表她有那么自恋。   这个人物,似乎在书中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师尊。   兔子叹口气:“你想看的话,我有办法让你找到他的。”   “我会开启屏蔽,这样这整棵树上便只会显示你们俩挂的丝绦了。”   话音刚落,江未眠便见满树的丝绦闪动漂浮,消失不见。   而剩下的,唯有一条丝绦。   江未眠:?   她的呢?   虽说如此,她还是伸手取下了这丝绦。   丝绦随风飘舞。   系统问道:“宿主,他写了什么?”   江未眠轻飘飘道:“没有。”   “什么?”   “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写。”江未眠耸耸肩。   “这丝绦应该是我的。”江未眠顿了顿道,”我的丝绦,什么都没有写。”   “那郁宿舟的呢?”系统发问道。   江未眠叹口气:“不知道,没看见。”   眼前那被屏蔽的那些丝绦再度出现。   江未眠将丝绦挂了上去。   少年自远处走来,于她身前站定。   他笑意温软,递给她糖葫芦:“吃吧。”   江未眠也含着笑将手里的糖糕递给他:“吃吧。”   二人相视一笑。   郁宿舟见她笑意甜甜,勾起唇亦是笑。   倘若那丝绦不是空白的。他只是这样想。   焦渴地想。   “阿眠,你写了什么?”他吃着她热腾腾的糖糕,如是问道。   “哦,”江未眠神色如常,“不告诉你。”   “那你呢?”江未眠抬首反问道。   她唇上沾了点糖葫芦渣子,显得更剔透无邪,郁宿舟望了她半晌,道:“你猜?”   江未眠思索了半晌,答:“嗯,你写了吗?”   她这问题问得极妙,郁宿舟顿了顿,笑容昳丽如初,真挚不变:“自然写了。”   “那便愿你我都得偿所愿吧。”小姑娘耸了耸肩。   二人都是一派天真,各自真挚,看上去都不会骗人。   郁宿舟笑了笑,胸口处的丝绦似乎是在灼灼发热一般。   半晌他开口道:“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好看的匕首。”   “我们回去吧。”   江未眠明显感受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也没多问,欣然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天哪,这么会有这样合我心意的完美对象!   码字人:不,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   眠眠:你真是个好人啊。(亮晶晶的大眼睛攻势)   码字人:女儿,你清醒一点,娇娇救你那是他愿意的吗,那是你小时候把他推出去的……   娇娇:我不管,就是我救的。(牛逼哄哄叉腰)   两个人得偿所愿,就是都单身吧(狗头)   总而言之,交心,真难呐。感谢在2020-10-2520:57:46~2020-10-2621:1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尘儿10瓶;伊澜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月出东山,粲然星子。   二人在人群中穿行,与街上众人擦肩而过。   江未眠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郁宿舟:“我们若是回去了,月姐姐和慕大哥怎么找得到我们?”   少年人微微蹙眉,也是一笑:“那不如再逛逛。”   一点火星裹挟着细小的一粒纸片,自天空中悠悠飘落。   随后,落入了江未眠的眉心。   郁宿舟本没察觉,却在一瞥间恍然看见了她眉心红色小痣颜色似乎更加明艳,乃至于让他有种错觉——似乎,它方才发亮了一瞬?   他不动声色地再度望了一眼,少女眉目如初,宛然一笑:“怎么,你看我做什么?”   没料想到,话音刚落,江未眠便是一阵眩晕。   她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脑海中传来奇异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似的一句话:“乖。”   有闷雷一般野兽的咆哮。有燃烧的硝烟气。   随后便是断片一般,再度接上,已经不是原来的场景。   “你疯了?”是,月秋崖的声音。   “回头是岸,阿舟。”是慕寒的声音。   江未眠睁开眼睛。   这一瞬,她站在枯萎的大地上,尘嚣飞舞,飞沙走石。她遥望着天空,看见了那个人。   他一身长袍,她一点也看不见他的面容。   但是她心头一跳,莫名猜测出,这人是他。   月秋崖手中符纸飞舞,厉声道:“阿舟,你去哪里?”   “你可知,擅改轮回,万劫不复?!”   “你已经剔除了干骨,进入冥府,如同寻死!”   那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句话一般,风轻云淡地抬起足踝——踏入了凭空出现的鬼门关。   “师尊,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鬼门关开启,一时万鬼齐鸣,悲戚之声几乎要刺透江未眠耳膜。   而那苍青色的火焰,一点点灼烧上他的衣摆。   他风帽掉落,露出苍白而惊艳的眉眼。   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如同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神明。   江未眠怔了一瞬。   他的眼睛……那墨色的眼瞳如同纯粹的,没有情感的黑夜,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他眼睫一颤,朝着她所在的虚空望来。   随后怅然一笑,任由烈火焚身。   江未眠看见他一寸寸正在化为飞灰。   那黑色长袍一点点被焚毁,江未眠才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是什么?   她眯起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对没有上釉的花瓶似的。风一吹,她又看不清了。   而正在这时,天空猛然灰暗低垂,一牙银色月亮,脱云而出。   月秋崖怒然道:“郁宿舟,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尊的教诲了?!”   青年仿佛才听见她说话一般,懒然抬了抬眉,似乎世间万事没所谓似的。他道:“我要她回来。”   “疯了!”月秋崖眼看着,他一寸寸化成飞灰的身体,扔出手中红伞。   而腾空而起一柄闪着寒光的唐刀,阻断了月秋崖的红伞。   “慕寒,连你也要陪他一起疯?”月秋崖不可置信。   而慕寒低声,眼中是沉郁的悲哀:“秋崖,我们阻止不了他。”   飞灰之下,是亘久不灭的干骨。   他就这样一路被焚烧着,又迅速复原着,踏入了那冥界之途。   江未眠看见了大朵大朵雪白的蔷薇。蔷薇的刺刺透了他的皮肤,那一滴滴殷红的血珠子落在花瓣上,让人只会联想到罪恶。   他要去找谁?   他有如此神通,还要去找谁……   江未眠被月夜下这一幕所震撼。   这就是属于神的力量吗?   她猛然睁开眼,呼吸急促。   眼前的少年温柔而平顺:“阿眠,你怎么了?”   江未眠莫名有些惊心动魄,她回神道:“没什么。”   而这时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倚靠在他身上,她站起身来:“多谢。”   郁宿舟见她额头上都有细密的汗珠,眼中神色莫辨。   他正揣测之时,忽的被谁扯了扯衣袖。   低头看去,正是个小女孩,笑眼弯弯的像观音座下的童女一般:“大哥哥,你要买花吗?”   “买花送给这个姐姐吧!”   江未眠倒不在意这些,倒是她担忧郁宿舟如若脸皮薄……   “你多大了?”少年示意那小姑娘和他们一同到一边去。   那小姑娘眼睛大而亮,看上去玉雪可爱,是和江未眠相似的眼型:“我六岁了。”   江未眠看着少年躬下身,揉揉小女孩脑袋,随后蹲下身认真和她讲话:“今天这么热闹,你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江未眠心一提,也是,哪里会有这样的父母,让孩子一个人到这里卖花?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大哥哥,你买一朵花,我回答一个问题。”   “你倒是会做生意。”郁宿舟含笑道。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四周。   果然,四周有未知的目光在望着他。   他将小姑娘调转了个方向,正色给了她银钱,自己遮挡了所有的视线,温柔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江未眠望着他灯火下朦胧而美好的侧面,心底一动。   她莫名其妙想到,他看上去,将来会是个好父亲。   那小姑娘并没有立即相信他。   而郁宿舟买下了她手中所有的花,道:“看管你的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小姑娘眼神一变,随后转身就跑,郁宿舟手臂一捞,便将她捞了回来。   他身形高,那些人根本看不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未眠自然也发现了这一切不对劲。   她无意望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一瞬有些冷,转瞬却又如同幻觉一般烟消云散。而他只是认真地在和小姑娘说话,温和又可靠。   少年侠气,名不虚传。   真是根正苗红。   江未眠再度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东西,不禁有些可惜——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美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她如今看见的郁宿舟,和系统口中所言会因为年幼时她欺侮他而杀了他的人,完全不一样。   如今这少年,分明白璧无瑕。   郁宿舟最终放走了那小姑娘。   江未眠有些意想不到,却听少年道:“我在她身上留了一道追踪符。”   少年神色沉沉:“之后我去报官。”   江未眠了然,这种事情上,少年还是很清楚的,她对郁宿舟的欣赏更上了一层——沉着冷静,遵纪守法。   郁宿舟给月秋崖送了一道通讯符,便和江未眠在原地等待。   江未眠见他神情严肃,不禁微微一笑。   一本正经的少年难得露出个困惑神情,这神情丝毫不损他的容貌,却添了几分可爱:“阿眠,怎么了?”   江未眠看他这神情,心中痒痒,含汹脚摸摸他脑袋:“你真好啊,娇娇。”   这样美好的少年。   郁宿舟眼睫一眨,垂眸望着面前少女扬起的脸颊。   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和好感。   这原来也是可以从她脸上看到的表情啊,郁宿舟在心中想,竟然是这般简单吗?   只要自己做些蠢事?   只要自己永远不对她露出马脚,扮演成另外一个人。   他焦渴的心被她的笑抚平了,甘霖降落,风和日丽。   江未眠见到他错愕神情,笑盈盈。   真好逗啊,这样便能脸红。   她不禁越发可惜,甚至怜爱他的际遇。   她心头一动,在他耳边悄悄道:“娇娇,你这样好,以后也一定要继续这样好啊。”   郁宿舟一时间险些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如同兜头冷水浇下,笑容消失于面颊。   他听见自己问道:“以后?”   “对啊。”少女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不是有人说过吗,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他仿佛看得见自己面容上虚伪的温柔微笑:“我不会的。”   我怎么会被摧折,怎么会被玷污。   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干净高洁的人。   江未眠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笑,她纤细眼睫一闪一闪如同蝴蝶双翼,让他想要伸手去捉。   “算了算了。”她咕哝道,“让你保持善良,还不如说让我来保护你吧。”   她掀起眼,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道:“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记得以往我爹总说我一肚子坏水……”   “若是我,我才不会先报官呢,我必然先好好教训那群人一顿再报官。遇上你这样的君子,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不过这样想来也不错?你想不到的方法,我能想到。互补,不错。”   郁宿舟心中的嘲讽之意在这一刻奇妙地烟消云散。   “哦?”他漫不经心,似乎没有把她这句话认真听着,只当是孩子的玩笑话。   而江未眠在心底叹息一声,觉得他哪里都好,就是太不会看眼色了。   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说。   算了,他不明白也没什么妨碍。   江未眠豁达了,总之,好好保护这尊美少年不就是她的任务吗?   现在这任务不过变得更加合她心意,让她不抗拒了罢了。   他现在不明白她的话不要紧,以后就会明白了。   江未眠牵着他衣袖子,指着一旁的芝麻酥,道:“好了,该给我交保护费了。”   少年失笑:“阿眠,你今天已经吃了很多糖了。”   “啊,”江未眠蹙眉,“已经很多了,那再来一点也没关系吧。”   望着她狡黠的笑意,少年最终还是妥协了。   江未眠拉着少年,穿过人群,来到了热腾腾的糕点坊前。   她再度变成那个会为了糖糕而展露出纯粹笑颜的,“毫无城府”的江未眠。   郁宿舟望着暖色灯火下她的容颜。   变了吗?   没有,失忆之后,她没有变。   她还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江未眠,只是这一肚子坏水不再使在他身上,而是……他垂下眼睫,看见她的脊背。   而是用来护着他了。   他忽略心中那丝奇异的感受,而是觉得新奇。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想法与最初的念头多么背道而驰。   他只是淡淡想。   那好,你好好对我。   我便不会变坏。   夜色之下,小院子里传来声声啜泣。   有鞭笞于风中的呼啸声。   “这小赔钱货!”婆娘怒骂着,只听板凳上被绑着的孩子哭也不敢哭,只能发出喉咙深处忍痛的咕噜噜的声音。   “你没事打她做什么?打死了不要紧,如今风头紧,去哪里埋?!”另一个老头叹口气,他看着慈悲,而随着他走近,那小女孩却抖得更厉害。   他带着慈爱笑意,伸手摸了摸那小女孩的脸,眼中冒出精光。   “你瞧,这脸蛋,长得多好。”   “小丫头也听话。”   “长大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爹,”那妇女埋怨道,“您又忘了,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儿了?”   他们也是,没看紧个小男孩,结果半夜差点被那小男孩给烧死。   她现在还记得那小男孩的模样呢,每每她打他时,他眼神总是那么恐怖。   也是因此,他每每都会被打个半死。   不知自何时开始,他逐渐收敛了眼神中浓烈的恨意,变得听话,他们还以为,真的驯服了这狼崽子。   直到那天那畜生出门,也是这样的一个夜——他不知从何处捡到了火石。   他年纪比这小赔钱货还小呢,就干得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儿!   幸好他们没睡着。   不过更可怕的是,那小畜生甚至还拿了一条白绸带,一头系在她脖颈上,一头系在他腰间,要利用他的重力勒死她。   他们救了火之后,再也不敢留着这煞神,打了个半死,便将那小男孩转手卖了。   那事过后,她还常常做窒息于火海的梦呢。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院墙外,黑衣的影子驻足,听着那里头的声音。   是熟悉的声音。   少年在巨大的风帽下,露出个微笑。   是他们呢。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他们的声音。   少年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得浑身落下深厚的夜露。   终于,夜深人静。   小丫头被噩梦惊醒了。她坚强地翻个身,此时,却看见床前落下个影子。   她浑身一僵,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上。   寒光乍现。   然而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面前人的容貌,便被轻易压制了。   她有些绝望,今天被打得这样惨,现在能有还手的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   “别动。”   她浑身一颤,不可思议。   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大哥哥?”   “嘘。”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随后问她,“疼吗?”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的泪一瞬落了下来。   他开口道:“不要哭。”   “你想不想,不要再这样每日挨打?”   她吸溜吸溜鼻子,郑重点头:“嗯!”   “大哥哥有个办法。”   “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双美丽的眼睛,如承载着星河一般透明澄澈。   庭前,江未眠提着一盏灯笼等候着。   郁宿舟进院子时,便看见黑暗之中她的笑颜。   如同世间的芥子里,混入一颗珍贵的星星。   “你匿名报的官?”她问他。   她竟以为他是去报官了。   他笑了笑,答:“嗯。”   “也好,你想得还挺周全啊,”江未眠感慨道,“这样也不会给徐家惹祸。”   眼前却忽然一片黑暗,她挣脱开少年的手掌:“干什么呀。”   手掌挪开的那一瞬间,却看见他温暖纵容的笑颜。   “没什么,让你快去睡觉。”他平静答道。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见了?”   江未眠思忖片刻,笑盈盈道:“你猜?”   二人相视一笑。   郁宿舟揉揉她的脑袋:“睡觉去吧。”   江未眠却嗅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耸了耸鼻子:“咦?”   郁宿舟不动声色一收衣袖,江未眠如小狗一般再嗅了嗅,却发现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郁宿舟笑着望她一眼:“还不睡?待会儿师尊回来,可要骂人了。”   他自怀中取出个热腾腾的纸包,道:“给你。”   江未眠眼睛一亮:“谢啦,娇娇。”   他可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猜猜我去干什么了呢?   之前提过一个问题,猜猜眠眠失去了什么,我觉得这一章看上去更明显了!“他可真好啊。”   感谢在2020-10-2621:14:02~2020-10-2720:4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hhh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h15瓶;薇薇10瓶;无机原子5瓶;奶糖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夜深人静,月秋崖自袖中取出那一簇摇曳的魂火。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掌轻轻一拍,那魂火当即散如星子,迸开细小火焰。   青青漂浮在她眼前。   青青忌惮地看着她,手中指甲已经变长变尖。   月秋崖淡淡道:“你大可试一试,打不打得过我。”   青青神色一变,收了手,冷笑一声道:“那你将我放出来,是想要做什么?”   月秋崖眼睫低垂,似乎在做什么抉择,半晌,清丽绝尘的女子面容染上一丝懊恼,她顿了顿,开口道:“听吾言,行吾事。”   青青了然,当即一个旋身,避开她的手掌。   她可不愿意再遭受一次折磨。   她迅速开口道:“我都说,你快收回你这东西!”   月秋崖却并不相信她的话,她眉一皱,显然已经是有了怒意:“速速听令。”   一道金色的光注入青青体内。   青青暴烈嘶吼一声。   月秋崖面容却平静下来:“告诉我,这屏风自何处来?”   “徐家屏风,我如何知……”青青口中溢出破碎字句,她青筋暴起,眼中杀意裸露。   “那你是如何进入鬼宅?”   “能有何法?我死了……”   月秋崖想起了曾在鬼宅房间幻境中看见的鬼少女的死去,七姐庙中女鬼的死去,以及……面前这个女孩的死去。   她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被她的严厉掩盖:“具体。”   青青道:“是我的剑,我捡到的剑……”   剑?   月秋崖神色一凝,她回想起淳于渡月口中的,无数个还给我。   还有他死于御前,连剑都拿不起……   “什么剑?”   “我捡到了淳于将军的佩剑,”青青喘息道,“我小时候捡到过一次,后来被一个陌生人从我手中买走了,我死后,便看见了那把剑,我握住它,便有了如今的力量……”   “陌生人?”月秋崖眉头皱起,“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我根本没有看清楚他的脸!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只记得他身边跟着好多人,每个人都不说话,一身黑色衣裳,我不知道他从何处得到了我捡到剑的消息,他说,奉命押送这把剑的人死于这把剑的罡气,让我把这把剑交给他。说我八字不硬,扛不过这剑的罡气,给了我很多钱……”   正是因为有了那些钱,她有了机会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但是谁能够想到,他们一点也不想找到她,而是抢走了她所有的钱,最后将她卖给了一个老头。   她于喜堂前一头撞死了。   睁开眼,面前是童年那熟悉的剑,她伸手握住,便来到了屏风里。   而那把剑,化作一把红宝石钥匙。   她最初进入鬼宅时,极其畏惧那怪物的靠近,但是很快,她注意到了,那怪物需要那红宝石钥匙。   它似乎很在乎那个需要她手中红宝石钥匙打开的房间。   它每日都要进去看一次,她负责给他开门。   有一天她忘记了此事,回来时,那怪物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直到她打开了房门,那怪物才冷静下来。   那次,她第一次看见那怪物无比珍爱地望着房间中央的匣子。   它温柔望着它。   青青第一次和它说话:“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那怪物不可置否。   青青看不见那里头的东西,那怪物也不让她碰。   但是她莫名有种直觉,这怪物和她一样。那匣子里的东西,也许是它重要的某个人留下的。   那怪物每天看着这匣子,也许就是在思念着那个人吧。   于是她开口了:“我也很想念他。”   那怪物终于搭理她了,它沉默着转过头,“听”她说话。   青青爱看故事,她听过很多故事。她身为鬼,并非与他再无缘分。   不是有许多传奇吗?   那些女鬼都会看上上京赶考的少年。而那些书生,都会来到鬼宅。   她有鬼宅,只差她的小书生了。   我这么想念你。她这么想到。你一定也很想念我。   但是她舍不得杀他,她尝试去抓了很多人,那些人和他面容或身形相似,但是始终不是他。   于是,她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但是他似乎已经认不出她了,甚至害怕她,恐惧她。   她先是悲伤难过,而后有了一种奇异的愉悦。   “我抓到了一个人。”她对那不知来历的怪物道。   “所以呢?”沉默后,那怪物身侧的风里传来声音。   “你说,他会爱我吗?”   “……”不,不会。爱,不是掠夺。   但是怪物没有说话。   它似乎从她面容上,看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骄傲恣睢的少年,他也是如此,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和唯一的朋友。   她自它那并不存在的目光中甚至看出了点爱怜。   “他会……永远属于我吗?”但是她热烈的眼神烁烁,它知道她不会听。   永远得到一朵花的方式是什么?   让它死去。   失去它。   月秋崖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那红宝石钥匙是什么,那是淳于渡月的剑的一点罡气。   只是,为什么这罡气会出现在小女鬼身边?   或者说,是谁将青青带进了屏风里?   事情扑朔迷离,她开口问了最后一句:“你为什么要抓那么多人?”   青青露出个疯狂的笑,艰难道:“当然,是为了寻到听鹤……”   “你寻到了徐听鹤之后,还是在抓人。”月秋崖冷静道。   “你怎么会懂得,”青青面容都要被疼痛崩坏,却依旧露出微笑道,“这是我们之间的情趣。”   她抓他跑,这是情趣?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会有心理阴影吧?   月秋崖一时无言,心中有些同情徐听鹤。   “为什么偏偏是徐听鹤?”她困惑道。   若只是童年玩伴,她并不会如此。   她那时还是个单纯的小乞丐罢了。   她在被父母卖给那老头之前,曾经尝试着逃出来过一次。她那时已经对一切都失望了,那对男女为了控制她,给她灌过药,她浑身都是伤口。   那时,她无意中逃进了徐家。   那青年站在庭中树下,抬眼一瞬,清净又平和。   他声音朗润:“姑娘?”   她慌不择路,顿时感觉自惭形秽,但同时,她认出了他的脸。   她开口道:“救救我。”   那青年放下手中的笔墨,那些账本在他手边,勾得他露出一截温软轮廓的手腕,他含笑道:“姑娘想在下如何救你?”   他长大了。   青青这样想着。   她开口艰涩道:“你还记得我吗?”   青年眼神陌生,随后颔首一笑:“我们,应当认识吗?”   青青如坠冰窟。   他收敛了笑,眼神很冷。那眼神似乎在说,他立刻会将自己赶出去。   “你忘了,你小时候,我们曾经一起玩耍,你还带我来过这里……”所以她才在逃入徐家时能够顺利进来。   青年眉头一蹙:“原来是你……”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之事。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但他眼神还是那样陌生。   她看着曾经那样温和甚至有些傻的玩伴,心灰意冷。   也是,谁会帮助她这样一个普通“玩伴”呢?   此时,有人经过,他那冷冷的眼神一瞬变化,牵着她的手,躲到了树后。   “咦?大公子的账本怎么放在这里?”   那奴仆这样感叹着,顺手将那些账本收走:“先送到房间里吧。”   青青则被他按在怀里,嗅到了棠梨和竹子的香气。   她的耳朵一瞬变烫。   “别动,”他低声道,“你若是被发现了,我可保不住你。”   她似乎在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小伙伴,真的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温柔的,可靠的青年人。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自徐家出来的,只记得他的面容。   他悄悄将她送出了院门,含着笑意告诉她:“记住,我叫徐听鹤,下次进来,你从正门来,报我的名字。”   她有些无措地点点头。   她走出巷子时,回眸还看见他温柔地含笑,目送她远去。   徐听鹤看着弟弟长大。   他变得更加优秀,虽然依旧是那么蠢笨。   但是他那愚蠢的爹娘竟然准备让他的蠢货弟弟继承徐家的财产。   徐听鹤听到这个消息时,冷笑一声。   他本无意于家产,但是,爹娘近年来的偏爱越发明显。   他喜欢抢走徐坐霞所有的东西。   以所有人看不出的方式。   他知道,正是因为如此,爹娘在将他当做儿子的同时,也十分忌惮他。   “听鹤,好像有些聪明过了头。”   他曾听见娘亲这样忧心忡忡道。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那蠢货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不过那时他还小,才会被他们发现不对。   后来,他们便再也没有发现过他做过的事。   包括,那一夜的事。   他蛊惑一般,在蠢货弟弟耳边道:“哥哥知道,你不喜欢继承家业,你喜欢读书。”   那蠢货却犹豫片刻:“没有办法,爹娘……”   他知道他又要搬出爹娘身体不好那一套了。   于是他笑道:“坐霞,你不必担心,爹娘这边有我替你扛着呢。”   “你安心读书。”他交给了蠢货弟弟船票和钱财,告诉他,他已经为他联系好了书院。   蠢货弟弟感动得眼泪落下。   星夜离家。   走前,蠢货又犹豫了:“我还是告诉爹娘一声,留一封信吧……”   他知晓他担忧爹娘身体,而且蠢货在这种事情上,倔强得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于是他任由蠢货写了信,告诉徐坐霞,他会把信交给爹娘,让他莫要担心。   他目送他离去,踏上了船。   他淡淡地笑。   现在,徐家是他的了。   他指尖轻轻一松,那信,便悠悠坠落到了河水之中。   第二天,爹娘得知徐坐霞不见了,果然震怒。   爹甚至被气得咳血:“若是想要读书,告诉我们便是,这小子……”   娘整日以泪洗面。   他乘机接手了徐家的大部分生意。   他终于抢走了蠢货所有的东西。   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孩闯入了院子。   她请求他帮助他,她将他认成了那蠢货。   徐听鹤难以遏制住他唇角愉悦的笑意。   啊,还漏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爱慕。   一想到这爱慕都是给那蠢货的,他冷下来的血便再度沸腾起来。   他告诉她,他想起她了。   他告诉她,他叫徐听鹤。   送走她后,他倚靠在门前,畅然一笑。   蠢货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拿走了呢。   只是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为什么这么做呢,之前有说,他很喜欢抢弟弟的东西。   青青,哥哥,弟弟之间的三角是一个误会。   青青以为自己遇到的是年幼时遇到的弟弟,在长大后喜欢上了他。而哥哥以为青青在遇到他之前就喜欢上了弟弟,于是告诉了青青自己的名字,“抢走”了弟弟的爱慕者。而憨憨弟弟啥也不知道。   哥哥潜意识里知道这些抢来的东西都不是他的,所以还是不开心。   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很快就有了。   害了人自然会付出代价,但是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付出代价(青青,徐听鹤)   姑苏正在收尾,很快就去长安啦!   感谢在2020-10-2720:42:27~2020-10-2820: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有个黑影漂浮一般翻过院墙,轻盈落在地面上。   他蹲下身,并没有打量周围的意思,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花园湿润的泥土之上。   那东西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辉,落于土地之中,奇异地被泥土所吸收。   下一瞬,阴暗的花园角落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仿佛腐烂的草叶化作的萤火,它周遭都漂浮着微笑的光芒。   随后一只苍白的,常年不见光的手,轻轻地摘下那东西。   月下,那东西的全貌才展现出来——原来那是一朵白色的蔷薇。   白色蔷薇足足有□□头大小,此时正含苞待放。   那人着一身黑衣,轻声一笑:“看来快要成熟了。”   而自青色的竹影中,走出个人影。   那人身形如同一株秀致高挑的柳树,眉目如春,却带倦意。   一寸寸光影掠过他的眉目,他眼角处似有晶莹光辉一闪。   “你来了。”他似乎早有预料,望着对方手里的白蔷薇,眼底掠过复杂神色,“果然是你。”   对方玩世不恭地笑一声:“家主吩咐,莫要怪到我头上。”   他似乎也未把对方的话语当真,只是接过那白色蔷薇,随后手指一收,将它化为雪白烂漫的粉末。   对方见他捏碎了那蔷薇,挑了挑眉道:“你可知这蔷薇是由初代家主亲自从冥府路上得来,一代代传下来的种子?”   “一代代传下来?”他一向温和如春水般的眉目染上几分凛冽,随后带着几分厌恶道,“那更当扔了——你觉得,这样的东西被培育了一代又一代,还有最初的纯血种的作用了吗?”   对方耸耸肩:“无所谓——”   “只要它能够感测出来那大妖的力量就够了。”对方含笑道。   这神色在他眼中看来只觉得无比刺目。   但他并没有立场去责备对方,于是他缓口气道:“公主殿下安然回宫了?”   对方笑了笑:“嗯。”   “钦天监?”他继续询问道。   “一切正常,除了那日观星异象,再无异常。”对方收敛了嬉笑神色,一本正经作答。   他颔首,转身欲离开。   “等等,”对方却制止了他,“你毁了‘千灯引’,我如何向家主交代?”   他只留了个淡淡背影给对方:“那就不要让父亲知道。”   待他离去,对方才在原地反应过来。   黑衣人笑了笑,带着些难得的无奈:“真是好清闲的甩手掌柜,离开了长安,钦天监也交给了我,家主还要交由我应付。”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翌日清晨,江未眠自睡梦中醒来,便听见敲门声。   她睁开眼,这才看见来人。一见来人,她便禁不住讶然一瞬。   “徐公子,你来找我作甚?”   只见徐坐霞滑稽地朝她跌跌撞撞走来,江未眠这才看见,这人竟一直闭着眼。   她心头一跳——瞎了?   却听这小书呆道:“阿眠姑娘莫要忧心,我已经闭上双眼,绝无半点可能对您有逾越之举。”   “只是我被我爹娘看管得太严了。”青年人清俊的面容上写满了苦不堪言。   江未眠迅速穿好衣裳,笑眯眯道:“我换好衣裳了,你睁眼吧——这下,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徐坐霞这才敢睁开眼睛:“阿眠姑娘,我爹娘疯了。”   他满脸惶恐道:“我爹娘非要说,我哥被鬼魂上身了,要把我哥埋回棺材里去。”   江未眠听他此言,顿时蹙起眉头。   她握住徐坐霞的手,道:“你莫慌,先细细将事情经过告诉我。”   此时,外头脚步声起,有丫鬟的声音此起彼伏,徐坐霞一听,面容露出些紧张和厌倦:“她们又来了。”   江未眠便听见笃笃地敲门声:“江姑娘,江姑娘?”   “您起床了吗?”   徐坐霞不打算连累江未眠,便笨手笨脚准备从后窗户翻出去。   没想到腿方才一抬,便被一双手拉了下来。   他对上江未眠一双闪亮的眼睛:“阿眠姑娘?”   对方笑得无辜,道:“进来了,就先别走了。”   徐坐霞心头一跳,生出些不妙预感。   江未眠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姑娘?江姑娘?”外头的丫鬟还在敲门,似乎是笃定了徐坐霞会在江未眠房间里。   终于,里面传来个困倦的声音:“谁呀?”   丫鬟压低了声音,谨慎道:“江姑娘,你今天可曾见过一只猫?”   “一只猫?”江未眠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和困惑,“什么猫啊?我没见过,我才睡醒呢。”   这声音带着点小姑娘家的委屈,让丫鬟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言愧疚和怜惜。   但她还是道:“江姑娘,夫人的猫儿走失了,我们进来检查一下。”   丫鬟正准备敲门进来,门便自己打开了。   只见江未眠一头青丝披散,腮上还带着久睡的红,她睁开圆而大的眼睛看她们:“徐坐霞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眼神实在是太过纯粹不像是在撒谎,再加上那不似作伪的睡意朦胧——丫鬟犹豫片刻,还是道:“江姑娘,我们想进您房间看看。”   “那猫儿生性顽皮,恐藏起来抓伤了您。”   江未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哦。那你们进来吧。”   那丫鬟似乎也没想到她这般开明好说话,愣了愣。   江未眠却道:“怎么了姐姐?”   那丫鬟便压下心头疑惑,进了她房门。   房间里处处都充满了浓重的江未眠色彩。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味道,床上柔软的凉丝被,展开的梳妆匣中各色漂亮的珠钗,以及品相良好却被扔到了一边晾着的胭脂。   她随后顺着床帘,一路望到了柜子。   江未眠似乎注意到了那丫鬟的视线,道:“怎么了,我这柜子一直关着,那猫儿应当进不来吧。”   那丫鬟默了片刻,随后道:“夫人这猫儿,很聪明。”   江未眠明白她的意思,无可奈何道:“好。”   虽然她非常不喜欢别人翻她的东西。   丫鬟们动作迅速,将柜门打开,出乎意料的是,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丫鬟回头,见江未眠打了个哈欠。   江未眠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好了吗,姐姐?”   那丫鬟垂首低眉:“好了,打搅您了。”   江未眠也没送她们的意思,当即躺回床上,懒懒道:“出门时,帮我将们捎上吧,姐姐。”   她分明生着一双无邪眼睛,说起话来,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种甜而不腻的撒娇味道——不像小女孩的撒娇,向是自家年幼的弟弟依赖长姐一般。   那丫鬟听从了话,给她带上了门。   收回目光的时候,将江未眠已经躺平睡好了。   “小公子,究竟到何处去了?”丫鬟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等门口彻底销声匿迹了,江未眠披上衣服迅速打开了房门,朝外望了一眼。   没人了。   她笑了笑,正准备关上门,便听见一声熟悉的:“阿眠?”   她眼睛一亮,朝着那声音的发源处望去。   少年一身浅鹅黄点缀的白衣,云纹发带束起一头黑发,如同梨花一般,温和而明朗。   “娇娇。”她招招手。   郁宿舟便见她如同一只兴奋的松鼠一般,不断邀请他进屋子看松果似的。   他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更加愉悦。   他在她面前站定,这才看清楚她模样。   鬓发散乱,眼睛明亮,身上随意披着件外衫,脚下跻拉着绣鞋。   像是刚睡醒似的。   有一种混沌的可爱之态。   刚刚醒来的,新的,他第一个看见。   她无意识皱了皱鼻子,道:“你先进来。”   一双手便将他拽了进去。   郁宿舟被她安置在桌边,她在屏风后的房间将自己整理好。   她探出脑袋时,见他还垂眸,手中玩着个茶杯,见她探出头,抬首,眼睫一闪,对她一笑。   像是乖乖被放置的大型犬一般。   江未眠心中涌起一阵暖流,随后将系统放进了袖子,示意他再等等。   少年瓷白面容上恰合时宜地染上一抹粉。   随后一片连绵的好看的红,染上了他的耳尖,如同一颗樱桃。   江未眠心头一跳,随后收回了脑袋。   就……   还挺好看的。   他是完整地踩上了她的审美点。   温柔的,小天使一样的,让人如沐春风的,让人可以完全信任的,纯然无邪的美少年。   然而诡异的是,她心中唯有一种感慨。   “他可真好啊。”除此之外,再无旖旎念头。   毕竟朋友很多,娇娇只有一个。   她也未觉得哪里奇怪,而是神色自如地走向了后窗。   后窗梢上,露出一只手,那手被一根缎带系住,而手的主人满脸无奈之色。   “阿眠姑娘,现在可以将我放开了吗?”   江未眠笑了笑:“可以——徐公子,进来吧,娇娇也来了,待会儿我会将月姐姐一起叫来。”   “放心吧,你的问题,就交给我们了。”   徐坐霞莫名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那就,那就多谢阿眠姑娘了。”   郁宿舟等待着江未眠换好衣服。   窗外日头正好,鸟语花香。   他手里的鸟笼子里,那渴望自由的小鸟也在不断蹦跶。   郁宿舟提起右手的笼子,若有若无笑。   他好久没有这样待在她的房间里过了。   自从他不需要给她守夜之后。   “娇娇!”她的声音传来,他转过身来。   少年清爽如风,眼眸如黑曜石一般璀璨。   江未眠被这双漂亮的眼睛感染,也笑了起来,拉出身后的徐坐霞。   徐坐霞见郁宿舟的那一刻便浑身僵硬。   江未眠道:“看我找来了谁?”   徐坐霞看见那少年鲜明的颜色似乎一瞬黯淡如火里的灰烬,心中正可怜他,便见少年一个抬眼。   徐坐霞:!   徐坐霞心跳如同擂鼓,只觉得苦不堪言。   他咬着牙关开口了:“好巧,郁小公子怎么在这里?”   只见郁宿舟抬眸,似笑非笑,悠悠道:“遛鸟。”   徐坐霞也强行笑了笑:“啊,遛鸟啊。”   “挺好的。”他挣脱开江未眠的手,“我还是先走了吧……”   “别走啊,”少年人抬眼,看着他笑得深深,“多坐一会儿,咱们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我好想笑!!   娇娇:我想和你聊五毛钱的天。   所以眠眠发生了什么变化呢?那就是!!眠眠无意之中手动给娇娇点满好感度满格,友情爱心值一百,怜爱美少年值一百,同时发放好人卡无数。   娇娇已经完美达成成为眠眠理想型的目标,偏偏眠眠给他的定位非常的根正苗红……其实眠眠面对理想型已经心动了,但是被自己的潜意识屡次扼杀于摇篮之中。   眠眠: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眠眠:朋友千千万,娇娇只有一个。   至于迟钝嘛,就是另外一个属性了。大家可以看文案猜猜?   晚安啦,看见每天大家的加油投雷营养液评论,我感到非常的幸福!!已经接受收到来自你们的爱和鼓励啦!!   感谢在2020-10-2820:54:39~2020-10-2920: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塞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且喜且欢、lizzebear10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那夜,我爹我娘见哥出现后,便神色奇异。但我以为我看错了,因为他们之后还是神态如常。”   “谁知道我哥进房间后,我爹娘就和疯了一样,下令让那群婢女把我哥关了起来。”   徐坐霞慌张抓住徐老爷的手:“爹,你做什么?”   一向端庄的徐夫人却神色严厉:“坐霞,莫要胡闹!”   “你可知晓,那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哥哥!”   灯光下,她慈爱的眉目却显得更加阴森:“他是妖怪,是鬼!”   徐坐霞当即被吓得大震:“娘,你胡说什么,我哥就是我哥,哪里来的什么妖邪?!再说有妖邪,月大家怎么会放任它占据我哥的身体?”   没料到,徐老爷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蠢物!”   “占据身体?”徐老爷冷冷道,“他本就不是你哥哥,哪里来的占据身体之说?!”   徐坐霞不明白,而爹娘却已经拂袖而去。   他想要进门,却被丫鬟们挡住,他隐约听见爹娘的话飘散在风中。   “终于有办法困住那东西了,不能再让它害坐霞了……”   什么东西?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那明明是他的哥哥,自幼和他一同长大的哥哥!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第二天从房间内醒来,以为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于是询问照顾他的小丫鬟:“我哥怎么样了?”   没想到,那小丫鬟神色讶异:“什么哥哥?”   随后她淡淡笑了笑,了然道:“少爷是说,慕寒公子吗?”   他尚且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道:“我说的是我哥,我亲生的哥哥……”   没想到那小丫鬟更加困惑,开口道:“什么?”   “少爷你本就是独生子啊?哪里来的哥哥?”   徐坐霞愣了半晌,开口道:“你说笑吧?”   半晌后,看见那小丫鬟神色怪异,他一阵不可置信,披上衣裳匆匆走出门外。   “然后?”江未眠见他如今叙述时脸色苍白,满脸冷汗如雨,安抚性地发问道。   徐坐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不复俊秀清隽模样,带着几分惶恐:“他们都说,我没有哥哥,我自幼是一个人长大的……”   “但是不可能啊,”徐坐霞陷入一种迷乱的状态,“我明明,有哥哥……”   “他们都说我没有……”   江未眠见他满脸困惑惶恐,示意郁宿舟,郁宿舟当即握住了徐坐霞的手腕。   徐坐霞被郁宿舟温热的手触碰,回了魂一般,冷静下来:“多谢。”   江未眠很能够理解他的状态——如果你一直生活在一个熟悉的环境,突然有一天,这个环境出现了一个让你怀疑它真实性的漏洞……   对精神的伤害简直是摧毁性的。   徐坐霞能够做到保持正常,逃出来报信已经很不错了。   她望着郁宿舟温柔的眼神,不禁再度感受到他的善良和真诚。   她在心中喟叹一声,那么郁宿舟在杀死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心中复杂。   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对她下那样的杀手。   但她确实死在他手中——会不会是那时他并不清醒?   她晃了晃神,收回了思绪。   徐坐霞因为不断得到否认的回答,于是想要出门找江未眠和郁宿舟他们,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当他踏出院门后,便遇到了徐老爷和徐夫人设的守卫。   他们拦住了他——另类的囚禁。   他还抱着希望:“我哥呢?”   “您没有哥哥。”他们都那样怪异地看着他。   徐坐霞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些仆从。   徐坐霞知道自己出不去,于是只能乖乖被锁在院子里。   同时,他也在不停想办法想要和外界的她们联系。   看着徐坐霞讲述到此刻的神情,江未眠心中一冷,随后带着点怜悯,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也在想办法联系你。”   “而且,你有哥哥,你的哥哥叫做徐听鹤。”   江未眠这话像是像在混乱的湖水中温柔拂过的柳枝,让他一霎清明下来。   江未眠想着他方才来找她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经历了这么多崩溃的事情,更加怜惜:“放心吧,你没问题。”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和郁宿舟对望,双方都明白了眼中的意义。   你没问题,但你爹娘怕是有问题。   江未眠握住他的手,随后道:“你所言的,你爹娘要把你哥埋回去是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徐坐霞也打了个寒战。   秀气的读书人本就害怕这些鬼神之说,他吞了吞口水,道:“我整夜整夜睡不好,有一天半夜,我发现我爹我娘来看我。”   “我娘抱着我哭,我爹不住叹气。”   “我听见我娘说,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能够将这一切都挽回,说什么早知道有今天,就不会那么做,最后我爹说,现下要尽快把我哥埋回去……”   “我娘说,不知道那个法子管用吗,说我哥只能用棺材装下吧?”   “我爹说,不用棺材,用那个‘罐子’就好。”   “我娘说她后悔当年花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个屏风,不仅没镇压下来我哥,还险些害死我……”   徐坐霞越说越迷茫。   江未眠听出来了,这徐家的秘密还真是意想不到得多。   郁宿舟开口道:“那你可还记得,那屏风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坐霞稳下了心绪,思考片刻道:“我记得,似乎那屏风,是一个客人送的。”   “客人?”江未眠和郁宿舟对视一眼。   “对,我记得,客人从长安来。”徐坐霞似乎在努力回忆童年的记忆,“我记得客人来的那天,我娘让我不要出去,结果我没忍住,出门去找了青青,带她来看屏风。”   青青。   江未眠记下了。小女鬼也曾看过这屏风。   “但是没料到,青青看见这屏风就被吓跑了?”徐坐霞叹口气,“我那天似乎是想把我哥介绍给她认识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长大后的青青错人了吧。江未眠了然。   “那客人来姑苏,是来探望?”江未眠道,“是你们亲戚?”   “不,”徐坐霞笃定摇头,“我记得,哥带我路过厅前时,我听见了,客人是来姑苏寻找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把剑?”徐坐霞垂眸,带着几分困惑。   “但是我也没怎么听清。”徐坐霞叹气,“我只记得,那客人出厅时看见了我,我娘吓了一跳,但客人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让我伸出手来。”   “他对我娘说,那屏风可以保住什么东西一时,保不住一世,世间万物,周转有运。”   “我娘问他还有什么办法吗?”   “那人看我一眼,说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   “卦不可算尽,道不可道尽。”   江未眠听到此处,微微蹙眉。   徐坐霞惴惴不安看她:“阿眠姑娘,我爹娘,我哥,他们会有事吗?”   江未眠眨巴眨巴眼睛,两个梨涡一旋:“不必担忧,月姐姐和慕大哥,还有娇娇,我,我们都会帮你的。”   “先带你去月姐姐那里。”   徐坐霞却苦笑一声,道:“现在他们都在找我,我一出去,必然被抓回去。”   江未眠笑眼弯弯看他,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徐坐霞不明所以,却被她笑眯眯眼神盯得打了个哆嗦:“阿眠姑娘?”   一刻钟后。   江未眠和郁宿舟带着个人走出庭院,果然,不出所料,外头早已守着好几个丫鬟。   “等等,”丫鬟当即阻拦下了三人,“这个是?”   只见对方抬起脸,一张秀丽面容,个子也小。   生得娇俏,但是一股子非人的气息——她头上还有两只兔耳朵。   江未眠不悦地蹙眉:“这是我的兔子。”   丫鬟这才想起,这位江姑娘,一直随身带着一只兔子,那兔子还会说话。   这些捉妖人身边怎么就没什么正常东西。   她又再度想起那一夜,月秋崖手中那邪祟的红伞,还有慕寒那泛着森寒冷光的唐刀。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只兔妖。   她正腹诽,便听见少年人清朗的声音。   少年垂眸,对她眨眨眼:“这位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丫鬟这才回过神,躬身让路。   三人平安顺利地出来了,走向了月秋崖的院子。   月秋崖正擦拭手中的伞,面容沉静。   江未眠存了点逗她的心思,猛地跳出:“月姐姐!”   月秋崖也很配合:“啊!”   郁宿舟这才发觉,月秋崖面容上带着的柔软宠溺的笑意。   她对阿眠是如此的不同。   他有些不悦。   可是阿眠,现在白纸一样的阿眠,是他的。   她忘记了他,所以能够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的只有他。   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心中不悦。   她喜欢有人对她这样笑吗?   那他也可以。   他也会。他可以做得更好。   “娇娇,你去把慕大哥叫来吧。”江未眠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含笑道:“好。”   随后他撕去了徐坐霞身上的化形符。   江未眠从他眉眼中,竟看出一种难言的,更加放开的纵容。   随后这少年任劳任怨地走出了门。   月秋崖脑海中总算灵光一闪。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江未眠抢先了。   “月姐姐,徐家不对劲。”   很快,慕寒和郁宿舟回到了房间之中。   江未眠将徐坐霞所言简略地表述出来,而徐坐霞混乱的头脑也被她的言语整理下的逻辑理得更加清晰。   他感觉近日来的怀疑自我,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月秋崖闻言,将审问小女鬼得来的讯息,也告知了江未眠和徐坐霞。   只是她隐去了淳于渡月的事。   徐坐霞不适合参与到这前朝秘辛之中,慕寒也说过,这并不是适合外传的东西。   “所以,那长安来的人,是来寻找一把剑,亦或者是剑的罡气?”江未眠思索片刻。   慕寒水晶镜片下的眼眸微微一动,竟也没有说话。   郁宿舟不动声色抬眸看他一眼。   慕寒的脸色还有些白,看来屏风那夜的寒冷确实是恐怖的折磨。   月秋崖道:“而且,那屏风和剑还有些关系。”   “那屏风也不是凡俗之物,上头都是怨念和邪气,甚至带着点诅咒的作用……”月秋崖蹙眉,“只是不知道,他们用这东西要压住什么更邪的东西?”   “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屏风那样的东西,和那剑的罡气,都不是常人能够控制甚至保证运输安全的东西。”月秋崖指尖落在伞柄上。   就如同她的红伞,眠眠就不能任意使用。   “那些人自长安来,但青青是才得到了那剑的罡气,消失不会那么快,更何况当时青青只是个小乞丐,他们是如何知晓那剑在青青手中,还能那样迅速地找到青青的?”江未眠质疑道。   竟有人那样有本事,眼线可以遍布如斯?   甚至……江未眠垂了垂眸,到了一种预测的地步?   长安离姑苏可不近,他们能那样迅速赶到。   而且那人口中所言,卦不可算尽,道不可道尽……   “钦天监。”一旁沉默的少年开口了。   慕寒掀起眸子看他一眼。   郁宿舟只是再度开口:“自长安来,有控制那些东西的能力,甚至能预测。”   他声音沉沉:“只有钦天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920:58:02~2020-10-3020: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90301915瓶;hhh14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那钦天监为何会参与到徐家的事情之中?”月秋崖眉峰微耸。   是啊,为什么呢?   谁都知道如今钦天监说是隶属朝廷,实则脱离人世——钦天监并非简单的官僚机构。   其中官员大多行观星推演之术,但洋洋光怪陆离之事,刺透乾坤机密春秋之局者,唯有不可见之人。   不可见之人,是真正的“钦天监”。   云海倒影逆流行川,白驹过隙斗转星移,众生万象翻腾芥子。   唯有他们可看透。   掐指一算,天地破题   此为钦天监。   而非如今钦天监的壳子人员,只做“长安天气预报”之用。   真正的钦天监隐于世外,据说就连当今天子也只见过监正一面。   真正的钦天监监正以及内部人员,世代因袭,血脉相连。   这样的隐世之人,为何会来到姑苏,帮助徐家压制那“邪物”?   那屏风,又究竟有何种功用?   慕寒指尖一动,敲了敲桌面,示意众人收回思维,他抬起眸子,见众人都在看他。   慕寒沉沉开口道:“想要知晓钦天监之事,我们必须先搞清楚,徐家的事。”   “此处有三个疑点。”   “一,为什么徐老爷徐夫人说,要将你哥哥埋回去。”   “埋,回,去……”月秋崖喃喃接话。   回去?   那在他们眼中,徐听鹤本就应当在地下?!   江未眠感到悚然一惊。   郁宿舟见她神情,慢声道:“从时间上看,埋回去有两个可能。”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清朗,眼睫低垂,另一只手,搭在江未眠的手臂上:“一,在徐听鹤‘死后’,他是被徐家父母送入棺材,埋进了土中。”   少年眼眸淡淡扫过徐坐霞:“后来,他被你挖了出来。”说起来,徐坐霞胆子也不算小,甚至敢去刨人家棺材。   徐坐霞脸色苍白,猜到众人的想法,无奈苦笑一声:“他是我哥哥,我们是双生子,彼此心心相印,我感觉,我哥没有死。”   郁宿舟闻言,勾起个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落在江未眠手臂上的指腹微微一收。   少年的容色昳丽,却透露出一种令人折服和信任的淡然感。   一个大佬的坐姿。江未眠看着他沉吟模样,心想。   她将顺着思路思考的时间交给了郁宿舟,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另一个可能,就是……”   “在你哥‘死前’,他就应该在土里。”   这话一说,徐坐霞猛然站起来,他脸色霜白。   “你也想过吧。”江未眠低声道,一双浅褐色眼瞳一眨不眨看着他,但是毫无侵略性,甚至带着体谅的温暖之意,“所以,你还有什么隐瞒的,一起告诉我们吧。”   徐坐霞咬唇,最终没有开口。   慕寒一双柔情的浅褶子柳叶眼扫过他神色,安慰道:“让徐公子先想想吧。”   也是,这样的事情,谁会完全没有隐瞒地告知他们这一群萍水相逢之人呢?   见徐坐霞神色恍惚,江未眠收敛了目光。   此时,郁宿舟也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温柔一笑。   他低声道:“阿眠很聪明。”   虽然他一直知道她聪明,但是先前,他并没有试过这样夸奖她。   他想试一试。   果然,如他所料,江未眠笑颜舒展,自桌面上拿起一块糖糕,递给了他。   少女笑盈盈:“会说话,赏你。”   郁宿舟笑了笑,一双墨色眼瞳如水,竟显得几分难言的殊色,莫名勾人得紧。   连月秋崖无意间看见,也愣了愣。   然而那一瞬如同幻觉,再一眨眼,已然消失。   他说:“多谢。”   慕寒却未曾注意这边,随后道:“第二,你爹娘口中所言,你哥会害你。为了你,才要将你哥埋回去。”   “这些都是在他们以为你睡着的情况下说的,”江未眠补充道,“因为,在你醒来后,他们试图抹杀掉你哥的存在。”   她这话一出口,自己都悚然一惊。   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想要抹杀自己的孩子的存在?   徐坐霞听到那句“为了你”,脊背微微一颤。   他抬起眼,眸中都是浓雾一般的迷茫。   “为了,我?”   江未眠开口了:“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还需判定。   “第三,他们说要用‘罐子’。”慕寒眼神沉沉,毫无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厌憎的揣测。   “用罐子,将人埋起来,而非用棺材。”   “如何能用罐子将人埋起来?骨灰?”江未眠托腮。   “未必。”月秋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她清冽声音一出,众人都侧耳听着。   “我们南诏有术法,镇压邪灵,可用罐封,埋于树下,成其养料,不过这样做,同样会受到反噬。”   “因为邪灵将被树作为养料,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破坏六道轮回,天地规律的事。”月秋崖抬眼看了徐坐霞一眼,意味深远道,“这样做的人,同样会受到天谴。”   “邪灵?”徐坐霞喃喃道,“我哥不会是邪灵。”   那些东西都是鬼,怎么会,怎么会……   江未眠想起,系统曾经给她看过的片段,那是在桃花村时自己找到的疑点,此时记忆一点点复苏,让她再度开始揣测。   原剧情中,徐听鹤被月秋崖救的时候,说自己害怕鬼魂,体弱多病,因此险些连累月秋崖一同丧命。   当时她就怀疑徐听鹤是在给月秋崖使绊子。后来进入这剧情发现果然如此。   但她忽略的一个点,在此时越发清晰。   徐坐霞在讲述时告诉她,他哥哥自幼喜欢阅读志异,胆子奇大无比。   而徐家是做生意的,徐父徐母甚至不愿意让徐坐霞进书院读书,而是一心想让他学习生财之道。徐坐霞曾在桃花村说,自己是因为哥哥死去,所以要回来继承家业的   言语之中透露出了不情愿之意。   “徐公子,你哥哥为什么喜欢看鬼怪志异?”江未眠蓦然发问。   徐坐霞不明白她意思:“自然是因为,喜欢吧……”   “你哥哥平日看些什么书?”江未眠再度发问。   徐坐霞顿了顿:“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哥哥似乎看得并不是流行的话本故事一样的志异……”   “我曾无意间看到过,他有一本书的内页里夹着一张图纸。”徐坐霞道,“像是八卦推演之类的东西,倒也不像是寻常志异,倒像风水?”   “但是他自幼便对鬼怪之说感兴趣。”徐坐霞逐渐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年幼时偷偷出门,他都会带我去城中那些鬼宅之类的地方。”   想到这里,徐坐霞便打了个寒战。   “幸好都是以讹传讹,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   “可否告诉我们,你们都曾去过这城内哪些鬼宅?”郁宿舟沉声问。   徐坐霞一一说了几个地点。   江未眠一笔一划记下。   月秋崖鼓励一样揉揉她脑袋。   江未眠腰间的珠子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悦耳声音。   慕寒目光落在江未眠腰间的莹润珠子上,道:“阿眠,这是?”   江未眠笑了笑:“这是娇娇送我的。”   月秋崖明显感觉到出了鬼宅后,江未眠和郁宿舟变得更加亲密了。   她轻轻笑了笑,觉得这真是件好事。   慕寒也没再多问。   “兵分两路?”江未眠建议道。   慕寒颔首,最后道:“我和秋崖一同去那些鬼宅看看。你和阿舟去打探徐听鹤的消息,或者去他房间看看。”   看什么自然不用言明。江未眠眨了眨眼。   徐坐霞有些慌:“我是跟着阿眠姑娘和郁小公子,还是跟着月大家和慕公子?”   江未眠思忖片刻,笑眼弯弯:“你还是跟着我们吧。”   “我们要去找你哥哥,在这府中活动,你肯定比我了解你家;月姐姐要外出,去鬼宅,你也不想去不是吗?”   江未眠话音刚落,郁宿舟指尖便落在了徐坐霞脊背,他指尖金色符纹落下,徐坐霞又变成了兔妖姑娘模样。   徐坐霞看见自己生有绒毛的手掌,苦笑一声。   不知道郁小公子是不是还是生气了?竟然又将自己变成了兔子。   而他抬眼去看,却见郁宿舟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关怀:“没事吧?”   少年人见他神情,温声抚慰道:“如今之计,唯有如此,请徐公子暂且忍耐一下吧。”   慕寒和月秋崖望着面前的徐坐霞所言的“没有鬼的鬼宅”。   慕寒轻笑了一声,月秋崖神色紧绷。   她张开了手中的红伞。   红伞一收,世界顿时光怪陆离。   鬼宅上空,形成了一片墨黑色的云朵,而云朵之下的鬼宅,也露出其本来面目。   “秋崖,你怎么看?”慕寒悠悠道。   “莫要废话,”月秋崖冷声道,“抓鬼。”   二人身形如鹤,飘浮而起。   江未眠和郁宿舟带着徐坐霞走出了月秋崖的院子。   江未眠问徐坐霞:“徐公子,你哥哥的院子在何处?”   徐坐霞默默点头:“我来带路吧。”   郁宿舟却体贴地拉住他:“我来吧,徐公子指路即可。”   徐坐霞顿时知晓了郁宿舟的意思,因他不会武功,并不能规避遇寻找他的丫鬟。   虽然他如今是兔妖模样,但是,按照他们的意思来看,他们去徐听鹤的房间,也是不能被发现的。   郁宿舟带着江未眠和徐坐霞成功穿过了重重阻碍,来到了徐听鹤院前。   “这些看守的人,还是半吊子。”江未眠蹙眉。   她本以为,徐家父母会再找来奇人异事解决徐听鹤的问题。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没一个不是正常凡人。   不过都是比常人身强体壮些罢了。   到了要将徐听鹤“埋回去”的时候了,怎么还不请人帮忙?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并没有路子。   那他们又是如何找到钦天监的呢?   出乎意料的是,徐听鹤的房门前并没有多少人看守。   江未眠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若是如此,只能说明   这里头没有人了。   江未眠推开后窗,向屋中一望。   果然,屋中空无一人。   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她叹口气。   三人进入徐听鹤的房间,江未眠走向徐听鹤的书架。   书桌上倒是一溜的账本,看得出徐听鹤的字迹,秀丽端正。   江未眠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奇怪的是,这并不是她所预料的志异。   徐坐霞此时开口了:“爹娘不愿意我们看那些,所以哥哥都是偷偷看。”   他走过去,从最上头抽出了一本书:“所以哥哥都是放在这里。”   江未眠接过那本书,翻开。   书页无风自动,江未眠背后更冷。   郁宿舟见她不动,向那书页上一望,这一望,他脸色也不好看。   徐坐霞以为自己就随意抓了一本志异,此时也探过头来看。   唯有三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哥……”徐坐霞倒抽了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眉目传情,各种暗示,眠眠坐怀不乱,稳如泰山。   娇娇:我恨你是块木头!感谢在2020-10-3020:59:08~2020-10-3120: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里.9瓶;YJY8瓶;南微生2瓶;金色太阳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只见翻飞书页之上,有陈年的斑纹,整个书页呈现一种让人不适的黄色。   书页上有一张图。   虽然是简单的墨色勾勒,却让人不由心惊胆战。   上面画着个婴儿。但那婴儿呈现微微的灰黑色,它闭上眼睛,浑身都是诡异的符文。   最诡异之处在于他的两掌,掌中各有一颗血色的痣。   在整页的灰黑和黄色中,那两枚血色让人不禁觉得有些诡异。   这图的下方写着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双生”。   什么双生?   这上头明明只有一个婴儿……   此时风动,翻开了下一页。   江未眠呼吸一顿,脸色更加不好看。   下一页,呈现出的婴儿,正是在一个土罐子中。那浑身符文的婴儿呈现出一种柔软而诡异的姿态,如同回到母体一般。它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此刻那笑意,非但不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无邪,而让人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恶意。   它的眼眸还是闭着的。   江未眠翻开了下一页。   下一页被撕毁了。江未眠和郁宿舟对视一眼。   郁宿舟眸中云雾深深,半晌后他将这本书揣进了怀中。   他继续在书柜上寻找。   而江未眠在门口放风。   只听一阵脚步声,江未眠看见廊角转来人影,拍拍郁宿舟的肩:“有人来了。”   徐坐霞正慌乱不知去何处躲藏,便身体一轻。   再一看,已经到了房梁上。   江未眠眨巴眼睛,对他微微一笑:“嘘。”   门开了。   月秋崖瞳孔一缩。   她望着那婴儿身上的符文,心中想起另一个人。   纹路相差不离,只是那人身上的符文是赤金色的。   她不动声色将书页合上,放入了衣袖:“我们出去也有了发现。”   “徐公子可知,你哥哥带你去的那些鬼宅,”说到这里,慕寒体贴地顿了顿,缓和道,“并非是‘以讹传讹’。”   徐坐霞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后悚然一惊:“你是说,那里面有,有……”   “对,”月秋崖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痕迹,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年幼时去哪里,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徐坐霞忍住了浑身起立的鸡皮疙瘩,答道:“没有。”   “毫无异状?”月秋崖再度确认了一遍。   “没有。”徐坐霞笃定道。   “你们回来时,可有生病?”慕寒追问道。   小儿见鬼,轻则生病,重则早夭。   “没有……”徐坐霞茫然道。   江未眠和月秋崖对视一眼,几个人都明白了自己的猜测已经成真。   徐家父母有问题是真的。   徐听鹤有问题也是真的。   两个小孩,去过那么多阴气聚集的鬼宅,竟然还能平安长大……   而且,月秋崖感受到袖子里沉甸甸的重量。   很明显,去鬼宅,看“志异”,并非单纯的“喜欢”。   而是一种调查。   换言之   徐听鹤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而且是从很早的时候。   夜色已至,月秋崖在撒满银色月光的窗台下,开口了:“秋,你在吗?”   很快,她身侧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蜜色皮肤,银色长发,浑身赤金色纹路。   “怎么了,小姑娘?”那人懒懒道。   月秋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秋,你身上这些符文是什么意思?”月秋崖半晌后开口问道。   那浑身赤金色纹路的女子嫣然一笑,带着些打趣儿的意味:“怎么?担忧我?”   月秋崖顿了顿,咬唇没有说话。   见她一脸倔强模样,秋轻轻一笑。   她勾了勾月秋崖的下颌,漫不经心道:“你可知,我是什么妖?”   月秋崖没有作答。   “像我这样的大妖,身上印刻有符文,若非天生,便是被人印上的。”   “若是要被人印刻上符文,那么代表着,我被人抓住了。”   秋慢条斯理地抚摸一下自己的手腕:“人抓住我这样的大妖,留下痕迹,能是什么好符文吗?”   “给妖邪印刻上遍体的符文,有诅咒和镇压之意”   “我这个符文啊,也是这样,”秋笑得风情万种,海浪一般的发丝漂浮着,如同邪神,“有人诅咒我。”   “这赤金色,代表着施术者的尊位高,寻常凡人,最多能施出黑色符文。”她不知是眷恋还是什么意味,手指一寸寸拂过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微微一笑。   “所以,小姑娘,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可以告诉我了吧?”   她见月秋崖犹疑,再度笑了笑,开口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不能完全占据你的身体——而且我需要你的身体,不是吗?”   月秋崖忽的认真问她:“秋,你为什么需要我的身体”   银色长发的女子微微一笑。   “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你会死的。”她怜悯地看着月秋崖,那眼神如同看待一只蝼蚁。   月秋崖也不生气,默然看了她一眼,便将怀中的书册拿出来。   书页翻开,秋的目光落在纸上。   半晌后,她轻声:“啧。”   “你们人类还是这般无聊无趣。”她笑了笑。   “所以,这是什么?”月秋崖眼神坚毅,望着她。   “这个啊。”秋收敛了自己满不在乎的神情,开口温柔道,“这是邪术,名为双生。”   “施术者需有一对双生子作为媒介。”   “双生子?”月秋崖喃喃道,“可是这上面,只有一个婴儿……”   秋嗤笑一声,随后道:“谁说只有一个?”   “要做双生局,需要一对阴阳体双生子,由阳体在母体宫内,吞吃掉自己另一个兄弟。”   “那出生的,只有一个?”月秋崖眼睫一颤。   “自然只有一个。”秋答道。   但是半晌后,秋忽然补充道:“也不是只可能有一个。”   她遍布赤金色纹路的食指落于书页上:“这不就是。”   月秋崖困惑道:“什么?”   “这几页的双生,不是施术本身,而是施术后的处理措施——也就是,节外生枝之后的弥补手段。”秋耐心道,“比如这个,这个黑色符文,就是代表着诅咒之意的,诅咒这个婴灵,永世不得超生。”   “以陶土罐子封之,使其无力作祟。”   “毕竟有成功的双生,就会有失败的双生。”   “为什么要加上符文和陶罐呢……因为在双生下的婴灵,邪气太盛,若是没有被完全吞噬,便会给施术者带来可怕的反噬。”   所以那些黑色纹路并非双生术留下的痕迹,而是诅咒未被吞噬婴灵的痕迹。   “真正的双生痕迹,是这个。”秋的指尖落在那婴儿双掌红痣上。   月秋崖不记得这红色痣是否在两兄弟掌心都有。   她眼神一闪,问秋:“那双生之术,有什么作用吗?”   秋坐在窗台上,沐浴这银色的月光,雪白的长睫一闪,笑得妩媚:“双生啊,自然是双生的作用啊。”   月秋崖无奈道:“秋。”   她才正色回答道:“小月亮,你要是遇到这个东西,还是不要管的为好。”   “为什么?”月秋崖不解。   秋欣赏着自己手掌上的银白发丝,随后跳下窗台,在月秋崖耳侧道:“小月亮,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有用双生的条件吗?”   望着月秋崖澄澈眼眸,她叹息一声:“……是双生子的血亲。”   月秋崖一震。   秋继续道:“婴灵反噬,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婴儿是人之初,最为纯净——”   “不是极善,就是极恶。”   “婴灵不认血亲,更不论旁人。”   月秋崖恍惚收回思绪,听见秋开口道:“用双生,大多做‘镇’用。”   “镇?”月秋崖不明所以。   秋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拿起她桌面上的镇纸,轻轻一放,“哒”一声。   “镇,像这镇纸一样。镇什么东西,我便不知晓了。”   秋百无聊赖打个哈欠,朦朦胧胧道:“我休息去了。”   她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月秋崖站在月光中,只觉得全身发冷。   二十多年前,徐家父母,用自己的孩子做了“双生”。   只是出了差错,另外一个邪灵婴儿并没有完全死去   而且,它被生出来了。   月秋崖一阵头皮发麻,难以想象当日产房的情形。   一个本该死去的邪灵婴儿,险些吞噬了自己的另一个兄弟,从母体里爬了出来。   还活到了现在。   难怪,徐家父母要用陶罐将它“埋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没有选择埋回去,而是将它养大成人?   而且,在她看来,徐听鹤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还有,现在徐听鹤究竟去了何处?   亲爱的弟弟,我们自在母亲腹中,便开始了争夺。   争夺养料,争夺活下去的机会。我天生强于你,我应当完成,完美的“胎吞”。   但是,我没有抢走你的生命。   你却抢走给我的所有   称赞,宽容,以及原本属于我的爱。   还给我吧,还给我。把你所有的,一切的,得到的东西,还给我。   因为   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啊。   你出生了,那么,我算什么呢?   小男孩望着门内坐在母亲怀中的另一个面容和他无二的男孩,微微一笑。   他漆黑的眼眸如同黑色的古井。   噗一声,石头落了下去,闷闷的,无声的。   哦,那不是石头,是后院,后院里的古井里,落下一个人。   我将她推下去了   谁让她,不喜欢我呢?   小男孩眼中是纯粹的愤怒,还有极致的嫉妒。小男孩脱离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抬起头向外望啊望。   原来啊,他在一个人心里。   那个青年,心中永远有一个,带着阴郁微笑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心中,有一个哭泣的婴儿。   那个婴儿,从来没有长大过啊。   因为,它本应当死去。在从母体中爬出的那一刻,它就应当被扼杀。   阴暗的室内,传来一阵笑声。   浑身□□的青年,背上遍布着黑色的符文。   他抬起脸,俊秀的面容上,也是骇人的符文。他依旧在笑。   那笑声在室内回荡,让人汗毛倒竖。   而那鲜烈的墨色,浓郁如黑夜的鸦。   每一笔,每一画,都诉说着那下笔者的惊恐,每一画,都渗透着那人的冷汗。   一笔一划,是独属于符文的语言。   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去死,去死!   消失,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没有吓到大家。感谢在2020-10-3120:57:16~2020-11-0120: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丿妖丶狐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丿妖丶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丿妖丶狐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你个果子40瓶;只想在人间6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夜色中,慕寒也遥望着那一轮霜白色的月亮。   他皱着眉,终于,面前出现了那个人。   那人笑了笑:“怎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慕寒沉声道:“这里有人用了双生术。”   来人一顿,随后不无警告之意道:“公子。”   慕寒笑意变冷。   “真是父亲?”   那人才发觉自己被套话了。   他无奈道:“公子,你是准备继续包庇她吗?”   慕寒不语,抬眸,眼眸如霜雪一般。   来人微微垂眸,叹息一声:“‘千灯引’已经被家主怀疑了。”   慕寒神色一松,低声道:“暮云,她不是那东西……”   “你是说,家主错了吗?”暮云眼中带着一丝无奈之意。   “你知道的,公子,家主从来不会出错。”暮云顿了顿道。   是的。   慕寒如醍醐灌顶,心中更加酸涩。   若是父亲出错,钦天监多年努力都付之一炬,不过是个笑话。   而母亲的殉道而死,又算什么呢?   慕寒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硬下心肠。   对,秋崖她,就是妖邪。   他反复默念着:妖邪寻胎夺舍为人,祸乱江山。   如今社稷引诱,龙脉不稳,星辰倒行,真是因为妖邪……   慕寒,再不要心软。   不过若是真如父亲所窥那样,自己看到的月秋崖体内的那东西,到底算是什么呢?   秋崖,怎么会是妖呢?   是妖,她为什么又能和那东西脱离开来?   慕寒心中如一团乱麻。   “再等等吧。”慕寒闭上眼睛,“等到了长安,我不会再多说一字,全凭他作主。”   “可是她已经插手到了我们头上了。”暮云声音冷淡,“若非时机未到,家主早已经出手。”   “公子,家主从来不需要你让步。”暮云声音里带着警告。   慕寒苦笑一声,抬眸无力看他:“暮云……”   暮云神色一滞,带着些无可奈何:“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若非公子央求,他早就将这些告知家主。   “公子,你要记住,不要因为她现在太过像人而将她当做真正的人。”暮云离去前,微微侧过脸嘱咐道。   他意味深长对慕寒道:“她只是还未苏醒,不自知罢了。”   “而我,告知家主也并非想要害她,家主现在只吩咐钦天监监视她,而非扼杀她。”   不过这妖邪当真邪门,连公子都这样被她迷惑。   慕寒望着暮云黯淡血色的右眼,没有说话。   庭院再度空荡寂静下来。   慕寒轻飘飘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   他摘下自己左眼的镜片,对着镜子望去。   镜中的慕寒,碧色的左边义眼熠熠生辉,带着一种难言的邪气。   慕寒忍耐着从那里传来,直达心脏的寒意,再度戴上了水晶镜片——好多了。   他舒口气,想起了叔伯们说的话。   “寒儿,你要记住,你是为了诛杀那妖邪而生的。”   他们那样对他说,包括他的母亲。   母亲笑得温柔,早已模糊在记忆中的脸却再度清晰起来,她殷红的唇溢出鲜血,她在高台上,遥望着他。   “寒儿,不要过来。”她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她在他面前,化为青色飞灰。   随后是她身侧,那陌生而熟悉的脸。   仙人立于玉阶上,让他不敢高声语,只不住流泪。   仙人修长指节划过星盘,拈花为序,山河万里,排列云海之间,浩大繁复,白鹤悲鸣。   仙人漫不经心地收回雪白长剑,一道剑痕划过他的左眼。   他记得仙人眼中的悲悯,怜爱。偏偏不像是   他的父亲。   云风过,仙人冰冷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眸。   凉的,不痛。   雪白冠带,漂浮如云烟,鹤羽大氅,白发翻飞。   他的母亲祭出了照妖镜的碎片,随后“消失”了。随后,那人将“母亲”,放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睁开眼,看见仙人淡漠的眼睛重新落在了河汉繁星之上,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走吧。”   那是他第一次对他说话。   他便见那白衣仙人离他越来越远。   再一睁眼,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此后,再也没有看见过父亲,直到那一天。   那仙人见他来,也只说了一句话:“去吧。”   去,跟随那妖邪。   他知道,钦天监等了那妖邪多年,据说,那妖邪在父亲当年的杀阵中逃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那妖邪主动来了长安,还是个捉妖人。   他的好友天机君,向来擅长卜卦,替她卜了一卦,告知她故人有难,于是他又跟随她来到了蜀郡……   越是相处长久,他越发觉,她并不像是妖邪。   甚至,还很正义,甚至单纯。   很容易被骗。   慕寒想到此处,忽的唇角微微一弯,但很快在镜中瞥见,收回了笑容。   慕寒,你疯了?   她是妖,她是妖。   慕寒呼吸一乱,心浮气躁地闭上眼睛。   次日清晨,江未眠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天还没有亮吗?她有些惶惑,但是也不至于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吧?   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伸出手,摸摸索索,摸到了兔子,她捏捏兔耳朵:“系统?”   “现在天亮了吗?”   系统几乎秒回复:“是的,宿主。”   江未眠眉心褶皱更深:“为什么……”   “怎么了宿主?”系统发问。   “我看不见。”江未眠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一抓。   系统顿时紧张起来:“宿主,你别动,我检查一下。”   半晌后,系统发出了声音:“奇怪……明明没有问题。”   江未眠翻身下床,此时,一阵嗡嗡的杂音如乌黑的鸦群一般袭击而来,让她一阵头晕。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看着江未眠跪在地上,系统兔子着急了,它笨拙地翻下床,啪嗒啪嗒走到江未眠面前。   江未眠发觉,在那一阵嗡鸣后,她听不见了。   周遭一片空寂。   她强行冷静下来。   看不见,听不到。   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身体逐渐更加迟钝——好像被一寸寸冰封一样。   很快,她发觉自己方才还能够嗅到的花香,消失了。   兔子见她不答话,笨拙地将手塞进了她的掌心:“宿主,你别怕,有我在。”   江未眠感受到了那毛茸茸的触感,心中难言的恐惧被压了下去,她猜到了系统要说什么,她开口:“谢谢。”   兔子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   它明明已经将手放在她手里好一会儿了,她为什么现在才一点点发觉?   兔子有些不安:“宿主,你怎么了?”但是它问出口,才发现她根本听不见。   系统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编号224422,发送错误报告。”它的机械音响起。   江未眠虽然握住了它的手,但是身体里力量的流逝并未变慢。   她摸到了一旁的桌角,一点点想顺着桌角爬起来。   但是,很快,她发现,桌角消失了。   不,不是桌角消失了。   是她   她什么都摸不到了。   江未眠心中这时才升腾起巨大的恐慌。如同一个人被扔在了外太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系统得到了报告,它心情沉重地看着一旁虚弱的江未眠。   原来一切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宿主的攻略,以原主的生命终止为结束,在此之前,宿主所在的身体会慢慢衰竭下去。而宿主抽出灵魂的时候,预支了一部分能量,导致衰竭加强。   所谓宿主的衰竭,就是先丧失五感,再出现认知障碍,最后,便是死亡。   五感丧失并不是日常,现在是第一次,伴随着次数的增多,才会出现认知障碍,换言之,就是宿主会一点点失去心智,乃至变成孩子心性。   那样的宿主,对上郁宿舟,还能有胜算吗?   系统忧心忡忡,但是如今,它并不能帮助江未眠多少,只能抽出自己部分能量,进入她的脑世界:“宿主,别怕,我在。”   江未眠总算听见了声音,浑身的冷汗和鸡皮疙瘩终于消解了一些,她笑了笑,道:“谢谢。”   “宿主,这种情况很快会好的,你别担心,忍一忍。”系统不忍心道。   也正是在此时,江未眠总算晕了过去。   郁宿舟敲了很久的门,里头却一直没有回应。   少年衣衫上染着桂花香气,他面容含笑,如秋水朗星。   一身缀着浅浅明黄色的练剑服熨帖在他身上,显得分外风流。   他终于蹙了蹙眉:“阿眠?”   终于,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推开了房门,这才看见倒在地上的江未眠。   那一瞬间,系统看见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兴味盎然?!   他是人吗?   系统有些悲愤。   随后它一颗机械心颤抖着,抽出一点能量,窥探了一下他的黑化值。   减一。减一。减一。   他甚至,看上去很开心?   宿主都这样了,为什么他的黑化值还减少了?像这种人,难道不是会因为在意的人而黑化吗?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宿主,你快醒醒呀!看穿他!看穿他!   他才不是什么正道义士翩翩美少年啊!   他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变态。   兔子委屈地在心中咕咕哝哝,江未眠却依旧在地上昏迷着。   但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宿主的选择对了。失忆,坠崖,也许真的能够解决掉大魔王的黑化值问题。   毕竟,现在大魔王的黑化值,一直在掉。   郁宿舟的黑化值,总算稳定在了一个正常水平。系统松了口气。   少年郎抱起地上的少女,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探了探她的脉,蹙起眉,脉象平稳,除了虚弱外并无大碍。   他幽深眸子,望着她闭上眼睛的脸颊上。   随后,掐了一把。   江未眠被他掐得都皱了皱眉,只是依旧没有醒来。   系统震惊地望着他。   少年带着天神仙子一般的无邪笑颜,在日光下美好到虚幻。   他低声道:“生病了啊。”   他凝视了她一阵,一直带着漂亮而赏心悦目的笑。   “唔。”他似乎这才发现地上有只兔子。   兔子布偶在心中瑟瑟发抖,望着那雪白靠近。   他俯身,拾起了兔子布偶,随后坐了回去。   他很有耐心地将兔子布偶塞进了她手里,甚至给她摆了一个很是好看的安眠造型。   随后,他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   “不找大夫,会死吗?”他一双琉璃一般剔透澄澈的眼眸里,带着温软的笑意。   他就这样支着腮,侧卧在她床榻边,一如以往守夜时一般。   他的目光专注,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暧昧。   兔子想到,如果自己是人,怕是现在早已经一身冷汗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   大拇指的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   确认她还活着。   江未眠的睫羽一颤。   她睁开了眼睛,一切,恢复正常了。   她看见了世界,听见了虫鸣鸟叫,感受到了自己在床上。   等等,床上?   刚刚,她不是在地上吗?   她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此时才听见少年焦急的声音:“阿眠?你没事吧?”   她转过头,便对上那双红得煞是好看的眼眸。   江未眠努力辨认了一下,才习惯了自己突然回归的视力,她笑了笑:“无碍。娇娇,你怎么来了?”   郁宿舟定定望了她半晌,终于没能忍住,站了起来,嘱咐她道:“我去大夫,你莫要乱走,我马上回来。”   望之少年焦急而去的背影,她还没来得及劝阻,就见少年又折返了回来?   她愕然道:“怎么了……”   却感受到自己一把被抱了起来。   她抬眸,只见少年流畅漂亮的下颌线,还有微微染着粉的耳尖。   他似乎咬着牙一般:“我带着你一起去。”   “我不放心再将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江未眠正要拒绝,便见少年垂眸,眼中都是无奈。   江未眠默许了。   只见少年眼中染上一层笑意,他开口哄小孩儿一样。   “乖,阿眠。”   “待会儿给你买糖糕。”   江未眠心中一动。树影婆娑,落在他眉目间,生动鲜活。   她心想,这个朋友,交得不亏。   娇娇,真是个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她心动了!   眠眠:他真是个好人!大家的好朋友!(真的心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迟钝属性总算有了解释!   爱你们!晚安!感谢在2020-11-0120:46:10~2020-11-0220: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丿妖丶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郁宿舟见她一弯笑眼如莹莹湖水,带着浅浅笑意,这时才觉得不对,耳尖的红顿时蔓延到了少年微微有些消瘦的面颊。   他无奈看她一眼,江未眠乐了,按捺住心里那点凌虐把玩的天性,收回了目光。   此时,她才发觉脑海中余波阵阵,有些疼。   随后,伴着这阵阵的疼,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幕熟悉的画面。   是,床榻。   她睁开眼睛,他便在她床前。   他口中说的什么她听不见,如同水中的鱼儿一般。乌黑的发丝,清澈的眼眸,外头的雷声闷闷而来。   他说什么?   一瞬间,白噪音通彻了她的耳窍。   随后,她在嗡鸣之中,听见了他清越的声音。   “阿眠?”他温柔而纵容的笑意一如既往。   随后,少年人冰冷的指腹,沾着鲜血,似乎要落在她掌心,江未眠低头,看见他右手腕上的“镯子”。   声音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卷而来。   “阿眠,你不是又做噩梦了?”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画个符,就不会做梦了。”他仿佛在哄着个小女孩似的,耐心又温和。   江未眠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时,她才看见郁宿舟担忧的眸子:“阿眠,你怎么了?方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声。”   他见她不答话,顿时有些焦急,步子提得更快,口中喃喃:“你再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了,我们先去找师尊……”   见她依旧没有答话,神情迷蒙,少年眼尾飞红,微微咬牙:“你再撑一会儿……”   江未眠见他焦急模样,一时心中温暖,伸手拂过他的侧颊:“我没事,别急,别急。”   秋水明朗的少年,在日光下肌肤近乎透明,而他眼睑和飞扬的眼尾氤氲上的红晕,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难言的   娇?   江未眠心头一动,见他焦急,反而坏心眼地一戳,戳在少年腮边软肉上。   看着清瘦,毕竟还是少年人,有些肉嘛。   江未眠这样想着,微微一笑。   随后少年步子一顿,眸子瞪大,眼睫颤着,有些狼狈而不可置信地看她:“阿眠?”   那眼神简直控诉着:你怎么能这样?   江未眠耸耸肩,愉悦地笑:“怎么了,娇娇?”   她无意中拖长了娇娇二字,显得分外坏心眼。   “你逗我玩的?”少年方才还因担忧而殷红的眼尾更红。   生气了?江未眠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但她心安理得回应:“逗你玩玩,我没事的。”   江未眠不知这变化究竟是不是和系统有关,并不想让别人先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   结果少年闻言,浑身紧绷,像是块石头僵尸似的抱着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生气了?江未眠饶有兴味。   江未眠身体一轻,便被他放下,随后对上少年带着羞愤的双眼。   羞愤?   江未眠一时还以为自己看岔了,但是少年迅速默不作声,迅速撤回了眼神,转身行走如风,走远。   江未眠目送着他走过庭院,穿过廊角,一步不停,毅然决然地转弯过了小门。   看来是真的担忧她才会这样生气。   可是偏偏,她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   等他走了,江未眠才想起了方才脑海里所看到的一幕幕。这是她失去的回忆吗?   显然,她的直觉告诉她,的确如此。不过自己不是失忆了吗?难道回忆是因为方才那丧失五感的刺激而回归的?   她一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却自回忆中找不到半点有用的要素。只能看出,她和郁宿舟的确是青梅竹马,而且对方愿意为了保护她而以血画符……只是,郁宿舟在没出蜀郡前,就会画血符吗?她蹙了蹙眉。再一捞袖子,空空如也。   她眼睛一亮,想起了自己可以去问问系统自己的这一段记忆。   她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一把抓住了床上可怜的,歪歪扭扭的兔子。   兔子依稀又看见了熟悉的小恶魔的眼神,心中生出些不妙预感。   江未眠失忆以来,它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了,本以为直到任务结束自己都不会再看见这样的她,结果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属狼的就不会因为失忆变成真兔子。   系统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溜烟儿说了:”宿主,你方才的昏厥是因为攻略有时间限制,你的身体会伴随大限将至而逐渐衰弱,首先会从丧失五感开始……”   它自然隐瞒了宿主之前预支能量抽取魂魄的事,但单单是如此说,它都唯恐会有让她怀疑的漏洞。   原因不为它,它之前和江未眠“共事”那么久,实在知道宿主不好骗。   如今若非大魔王演技过人,它都担忧自己这头没被拆穿,大魔王那头漏了馅儿。   只是不知道大魔王吃错什么药了,陪着宿主玩这种青梅竹马的戏码。   系统方才不在江未眠身边,自然不知道郁宿舟演出的精彩绝伦。   而江未眠耐心听着,最后才慢悠悠道:“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系统,我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点。”她皱着眉道。   这话一出,系统顿时开始紧张起来。不为别的,若是她此刻想起来了,功亏一篑,能量已经预支了,效果却还没达到,不是太亏了?   “一点?一点是多少?你想起来了什么?”系统忙不迭问道。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江未眠挑眉,无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我这一边的呢?”   系统:“宿主,我自然不是别人那一边的。”   她方才说完便自己乐了:“也是,你若不是我这边的,那还能是哪边的?郁宿舟那边吗?”   系统无语凝噎。   宿主啊宿主,我虽然不是郁宿舟那一边的,但是我不是现在的“你”这一边的啊!但这些话它注定不会告诉现在的江未眠。   而江未眠将自己想起的,一五一十俱讲述给了系统。   系统听完,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想起什么别的要命的东西。   不过它生出疑窦,江未眠自失忆起,记忆便不稳定,现在更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经历,会不会,在完成任务之前,她便完全找回了记忆?   可是江未眠给它留下的命令,是协助她欺骗她自己。   它将早已准备好的影像传输给江未眠:“宿主,这是我残留的数据记录。”   江未眠闭上眼睛,顺遂地接受了记录。   系统正放松,却见她缓缓掀开眼睫瞥它一眼,似笑非笑慢悠悠道:“我怎么老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系统的机械心顿时炸毛,但是幸而它的机械音没有丝毫起伏:“宿主,我伴随你来到这个世界,便只会忠于你。”   江未眠摆了摆手,笑了笑:“不必讲述这些有的没的,我自然知道,你是我的系统,自然只会听我的。”   江未眠逐渐从逗弄人中找到了乐趣,方才也只是一时玩心大起,逗一逗兔子系统罢了。   兔子可怜巴巴,娇娇也可怜巴巴。   真有意思。她弯起唇笑。   然而,面前显示的记忆,让她的笑容一瞬消失了。   她默了默,难怪郁宿舟方才那么生气,也没怀疑她话语的真假。   原来那种招数,她不止用过一次啊。   江未眠不禁扶额。   这份记忆数据显示,郁宿舟所在的郁家,因为遭逢一场火灾旦夕覆灭,而孤苦伶仃的郁宿舟被争夺财产的亲戚送到了郁家的隔壁,也就是和他青梅竹马的自己家,自此,二人朝夕相对,一同长大。   自己体弱,加上天生阴体,日日难以安眠,于是郁宿舟身为哥哥,且对于江家众人怀有感激之情,将自己的极煞之体利用起来,又是为她画血符,又是替她熬粥,将这体弱多病的小妹妹一路看顾长大。   然而,再热心,再专心,也都有看漏的时候。   那一夜,她遇上了镜中魅,险些死在了镜中魅手里,幸好遇到了月秋崖回蜀郡看她,否则早已命丧于此。而郁宿舟也发觉,学习那些边角料符术根本保护不了江未眠,甚至保护不了任何人。   于是,她跟随月秋崖出了蜀郡,而他,为了学习,也为了保护他和她一同离开。   相比郁宿舟这样的二十四德竹马,她就是个上房揭瓦的小坏坯子。   年幼时总爱闯祸,还以欺负为了自己提早当爹的竹马为乐。   因为她实在非常不喜欢爹眼里有多了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又比她乖——好幼稚。江未眠面无表情地吐槽自己。   她自回忆中短暂地抬头:“系统,这是我吗?”   系统笃定点头:“是的,因为宿主你是胎穿而来,我是在几个月前才唤醒了你。”   江未眠没有这一段的记忆,只能叹息一声接受这信息——自己小时候,是真的又欠又皮。   不过也正常,她心情不无愉悦地想到,这也确实是她年幼时的作风了。   欺负小美人,赏小美人哭,和她今日戳戳脸颊,似乎是同一个兴奋点。   她继续看了下去。   小美人不会生气。漂亮小哥哥只是不厌其烦地摸摸她的头,让她乖,听话,却从来不会告她的状。   久而久之,江未眠收敛了一些,乖巧了许多,甚至将他当做了亲兄长一般。只是总是想方设法想让他跳脚,失态的心思没有变化。   不过郁宿舟也属实可爱,这么多年了,生气的点都不带变化的,总是因为她装病而生气。   她小时候因为想要在牙疼时吃糖葫芦,装作发了高热。而郁宿舟一直守在她床头,一夜没有合眼。   郁宿舟无可奈何之下,给她买了糖葫芦,结果她才吃了一口,便开始牙疼,顿时忘了自己还在装病。   可想而知,发现她是装病后,郁宿舟有多生气——就和今天一模一样。   江未眠又是失笑,又是觉得心中暖意顿生。   宿主看着这记忆数据的播放,心中叫苦不迭。   它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失忆前的宿主,竟然让它准备这样一份不真实的东西。这分明,就是给大魔王送人头嘛!   江未眠耐心看完了后,问系统道:“你说过,他因为自幼被我欺辱,加上身世悲惨,又是个身份低微的奴隶,命运跌宕,所以走火入魔杀了我。”   系统:“是的。”   江未眠皱了皱眉:“他,怎么会是奴隶呢?”   系统一时语塞,但是很快,它反映过来:“奴隶是他原先的遭遇,我们不是先前就在进行攻略吗,你已经改变了原来他的设定之一,也就是奴隶,不然我们如何进行攻略呢?那不就是走原剧情了吗?”   江未眠点点头:“有道理,所以这段青梅竹马剧情,是我自己打出来的?”   她不禁赞许道:“我的攻略,没有你说的那么失败嘛,至少现在看起来,他对我并没有恨意。”   “你说,原来的设定里,我是他成神的最后劫难,所以注定因他而死,我的任务是保证他在正途上成长,在杀我的剧情点前取下干骨,他便不会杀我。”   江未眠垂眸思忖。   “干骨,干骨。”   “你还没有告诉我,干骨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抬起眼眸,眸中亮晶晶如星子。   系统险些又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能开始现编:“你知道,神的历练,是必须有磨难的吧。磨难这个东西吧,有根本矛盾引起的,有普通矛盾引起的,干骨呢,就是根本矛盾,具体是个什么不好说,就是个邪物。”   “带着邪物的人,自然会有邪气。”系统一张素白兔子脸面不改色,“世人不理解,自然就会误会。”   “在加上原书中你总是在给他使绊子,让神的历练更加的曲折!所以!你强化了他与世界的根本矛盾!”   江未眠兴趣缺缺:“哦。”   随后她开口道:“那干骨有什么用吗?”   系统开始警觉:“宿主,你想做什么?”   江未眠无辜眨眼,让系统不禁想起她过去的模样,分外头昏脑涨。然而她依旧慢条斯理道:“我没想做什么呀。”   “我只是想,那干骨从他身体里拿出来,扔了会不会有点浪费。”江未眠委婉道,“我觉得,似乎可以再利用一下?”   她眸子亮晶晶,似乎又回到了算计的最佳状态。   系统头疼:“宿主,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而且它也注意到了,宿主最近很吃郁宿舟这一套啊。   江未眠耸耸肩:“可是我又不想抱大腿。”   “抱大腿多没意思啊。”江未眠露出个甜甜微笑。   系统不禁觉得自己没有一开始就将记忆数据给她看是对的,就是因为没有给她看,她对自己所处的情形毫不了解才没有像原先一样搞事情,现在给她一看,她“清楚”了,便又起了搞事情的心思。   它不得不强调:“宿主,完成任务!完成任务才是我们的目的!”   同时,它有些不解。原先的宿主搞事情还有原因,毕竟落崖后,她会有新的身体,新的人生,她提前开始谋划,情有可原,那现在的宿主,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江未眠却已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会衰竭而死吗?”江未眠幽幽道,“就算他不杀我,我也会衰竭而死吗?”   系统犹豫片刻,回答:“是的。”   “所以,有了干骨,我还会死吗?”她幽幽启唇问道。   系统这才如同醍醐灌顶。   宿主,还是在为自己打算。   它本以为,照着如今趋势发展下去,宿主会被大魔王拿捏在掌心,说不定真会爱上大魔王来着。   它脑海中又再度回忆起之前,江未眠说过的话:“我最爱我自己。”   阴暗的室内,青年蜷缩着。   他苍白而干枯的嘴唇含着笑意,带着嘲讽,还有看不清的一种复杂情绪。   门开了。   他看见了,来人手中,握着一把刀。   那人手中的灯火,照亮了这一方窄窄的室内。   他看见熟悉的,慈爱的眉眼。   他没有说话,等待着她靠近、   那人抖抖索索的,眼角还挂着仓皇的泪,似乎很久没有安眠过了。   妇人流着泪。   冰冷的手掌,拂过他眉眼。   他却仿佛无知无觉,眼神空洞地望着空中的一方,默然不语。   妇人收拾了自己的泪水,幽幽道:“听鹤,听鹤,莫要怪娘亲。”   “娘亲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也是被逼的。”   “若是,当年你没有出生,一切都不会这样。”   她魔怔一般,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不。”青年的声音喑哑,他终于嘲讽地一笑,才如同活过来一般,“是你们。”   “干我何事?”   “如若不是你们当年贪欲过甚,如何需要‘双生’?”   见他一语道破,妇人神色一变:“听鹤,你如何知晓?”   “是不是,是不是,你早就发现了?”妇人这才反应过来,眼中带着惊惧。   徐听鹤笑了,慢条斯理地坐起来。   他柔顺的眉眼低垂,身上的绳索早不知在何时挣脱,断裂了一地。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笑得昳丽。   “是啊,我早就发现了。”他低声,带着温柔的笑意,“毕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我一样,‘特别’,不是吗?”   妇人见他挣脱,险些跌坐在地。   “听鹤,听鹤,你要做什么?我是你娘亲……”她不住倒退。   望着青年一步步走近,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充满血腥味的产房。   “妖孽!妖孽!”她尖叫着,如同疯魔,“我杀了你!”   徐听鹤只是悲悯一般看她一眼,连眼神也没分给她半个。   走出了阴暗的房间。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低声道,似叹息。   他早该知道的,她不是他娘亲。   她不过,是他的温床罢了。   他本不就是个人,也不需要有,那些无谓的情感。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好难!一个谎言,千万个圆。   今天我去看牙,牙钻打到了我的腮帮子嘤嘤嘤感谢在2020-11-0220:27:34~2020-11-0322: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岑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安,玛卡巴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h6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细碎树影下,少年止步。   他一身雪白缀着明黄的练剑服,看上去温和又好看,然而转过廊角的那一瞬,他面容上的“羞愤”之色便消失了。   风声龙窣,他闲散道:“出来吧。”   “就在这里?你不怕她看见吗?”青年声音有些哑,却依旧带着一丝笑意。   郁宿舟透过门洞看一眼,江未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本就生得凌厉鲜焕的眉眼此时如迸发出火星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毫无方才良善温软之态。   他声音很冷:“出来。”   自阴影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一点点更加清晰,郁宿舟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面无表情。   徐听鹤在竹影下,没有靠近他。   他知晓郁宿舟现在已经失了耐心,于是他含笑开口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郁宿舟凝视他半晌,忽的露出个极温柔的笑。   他指尖一点,便生出符文。   徐听鹤察觉到了他的试探之意,自竹影中走了出来:“郁小公子,别忘了,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他神色阴狠暴戾,毫无往昔温润儒雅之态:“你很在乎江姑娘吗?”   “亦或者是,很在乎,现在你所编造的谎言?”   郁宿舟冷笑一声。   少年神色嘲讽:“你现在,还活得成吗?”   一道火星自他指尖迸开,一路燃烧到了徐听鹤面前。   徐听鹤却毫无躲避之意,他闭上眼睛:“我有办法,让她永远不会想起来。”   郁宿舟一顿。   徐听鹤睁开眼睛,面前的火已然消失。   而郁宿舟眯起眼睛,眼神森寒。   徐听鹤于心中松了口气。赌对了。   他带着微笑,对郁宿舟道:“条件是,让我躲过你师尊的搜查,直到你们离开姑苏。”   郁宿舟玩味笑了笑:“你的办法?”   徐听鹤眉峰一耸,微微一笑:“先带我离开这里再说。”   郁宿舟眼眸轻轻扫过他身上乌黑的符文,指尖一点,便将他魂火收进了袖袋中。   郁宿舟浑身的阴煞之气镇压了他身上的鬼气,让他的存在不会被月秋崖发觉,但同时,这也是一种折磨。徐听鹤蹙紧了眉,忍耐着那煞气的威压。   郁宿舟自然知道他不会好受,但是他既然找得到他,就死不了。   亦或者是,他现在暂时处于一种‘不死’的状态。   毕竟他那群无能而自私的凡人家人,根本不愿意承受他的反噬,因此也根本不会有能够诅咒他‘永世不能超生’的力量。   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暂时变得更强了。   回到房间,郁宿舟将他放出。   徐听鹤脸色苍白,依旧面带微笑。   “你还有什么要求?只是让我将你藏起来?”依照他的本性,不至于只有这个追求。   徐听鹤却只是颔首:“只有这个要求。”   他眼瞳里的纯黑如同深渊,郁宿舟看得清晰,里头确实一点恨意都没有。   如同黑夜,只有纯粹的黑色。   郁宿舟忽的轻笑一声。   随后他双掌合十,结印,一道黑色的印记落在了徐听鹤眉心。   徐听鹤倒没什么反应。郁宿舟也没打算解释这是什么。少年只是心想,这可比那鲤鱼精好多了,没那么蠢。   正如徐听鹤只是知道,少年在他身体里留下了个可以随时杀死他的东西一样。   这也是他来找郁宿舟的原因。   落在月秋崖手里,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少年并不比月秋崖弱上多少。因为这少年走的是邪门歪道,提升极快,若是用上他的邪门歪道,兴许还能与他师尊打个平手也未可知。   总之,唯一有能力,而他也可以与之做交易的,只有郁宿舟了。   少年眯起一双猫儿似的眼眸,慵懒看他:“说吧。”   “你可还记得那鬼宅里那只怪物?”徐听鹤幽幽道。   不知是否是他看错,他察觉到,郁宿舟听见这句话后,神色微微一动。   他继续说道:“它身上有一颗珠子,名为百辟珠。”   郁宿舟点点头——知道,早就被他拿走了。   但郁宿舟只是示意他继续说,手中闲闲把玩着颗玉棋子。   “我有收集奇闻异事的爱好。”徐听鹤委婉道,“在进入鬼宅之前,我听闻过,那百辟珠有个作用。”   “除了诸邪退散之外,它还可以用来储存人的灵魂。”   郁宿舟眼睫微微一颤。   “人有一魄,有掌控记忆的作用。”   郁宿舟霍然抬起眼眸,指尖一动,雪白的傀儡丝线穿过了徐听鹤的腕骨。   徐听鹤痛苦闷哼一声,冷汗尽出,咬唇道:“我有取魄之法。”   那毫无感情的傀儡丝一动,带出他腕骨里的细小血流。   他抬眸,模糊中看见座上少年微微一笑。   少年的声音传来,清晰的,带着寒意的。   “你最好不要骗我。”   郁宿舟勾起唇,指尖又是一动,徐听鹤眉心里的黑气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顺着他的面颊,游鱼似的到了徐坐霞的胸膛。   那“鱼儿”停在了他的心口,带来了灼烧般的疼痛。   徐听鹤苦笑一声。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郁宿舟和他是一类人,尤其习惯于过河拆桥,若是他方才没有留下那“取魄之法”的一线生机,郁宿舟怕是早就将他杀了。   不过,和同类做交易,也更容易放心些。   都不是好东西,都有自己的规矩,少了很多烦心事。   只是——徐听鹤开口道:“你的傀儡术,是她教你的?”   座上的少年没有再搭理跪在地上的他的问话,而是开口道:“取魄之法,什么时候能用?”   “我们很快会离开姑苏。”少年淡淡道。   “这,要看江姑娘的身体了。”徐听鹤面庞上的冷汗簌簌而下。   少年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微微偏了偏头,道:“她最近,似乎身体有所好转。”   今早甚至有心情开那样的玩笑。   徐听鹤见少年眸色转深,点了点头,道:“那随时都可以。”   半晌后,没有等到少年的问话,他有些意外:“你不问一问,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少年抬眸,带着点新奇意味看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半晌,郁宿舟眼底带着点对他的厌弃:“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现在的境地吗?”   徐听鹤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宿舟并不在意,取魄对江未眠有什么影响。   但是他却还对父母有着那样的,“奢望”。   徐听鹤神色怔忪片刻,忽的笑了。   也是,装得太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过,他们这样的,装得再像,也不会和正常人一样。   他的发问,只是因为郁宿舟装得太像,甚至混淆了他的感觉罢了。   不过,郁宿舟既然不似他表现中那样在意江未眠,为什么又要用这取魄之法,让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呢?   徐听鹤顿了顿,自嘲一笑。   随后他风轻云淡问道:“你想让她永远想不起来,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他又补充道:“只是询问,因为取魂的效果不同,看你想要哪种效果。”   “比如,有只是忘记的取魂,有指定忘记对象的取魂,有……”   少年打断了他,问道:“有没有,编造记忆的取魂?”   徐听鹤讶然道:“编造记忆?”   郁宿舟漫不经心道:“只是觉得,现在她觉得我是和她一同长大的人的这种记忆,太没有意思了。”   “你看,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心里在想什么,也不会全部告诉我。”   少年露出个昳丽笑容,眉眼含笑。   徐听鹤默了一阵,道:“没有那种取魂。”   “但是,若是取走她所有的记忆,你有机会可以办到编造她的记忆。”徐听鹤道,“因为,若是她什么记忆都没有了,身边又只有你能够告诉她那些过往……”   “那便如此吧。”少年闭上眼睛。   徐听鹤越发看不明白面前少年的想法,他再度问道:“为什么要编造?”   黑暗的室内,清晨的光朦胧地洒进来,落在少年含笑的面容上。   “因为我想要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徐听鹤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郁宿舟终于答话了。   少年一双墨玉棋子似的猫儿眼润泽。   他垂眸时,姿态无辜而漂亮:“我不喜欢,她身上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所以要抽去那些别人给她带来的记忆?徐听鹤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面前的“同类”。   “可是忘记了,就能清除掉她身上的痕迹吗?”徐听鹤蹙眉。   “清除得干净与否我不知道,”少年微微一笑,“我只知道,那样的话,我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只有我,那么就只能与我分享她的秘密,她的想法。”   “我试过别的办法。”   “一开始,我想让月秋崖和慕寒都离开她,可是偏偏,她只忘记了我。”   “我甚至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陪她演戏。”   少年一字一句,充满了单纯的困惑,但是听着,只让人毛骨悚然。   “到底要过多久,我才能成为那个,她会分享所有想法和秘密的人呢”   徐听鹤很想问,为什么你偏偏只想知道她的想法和秘密呢?   但是他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开口继续道:“那有很多中办法能够让她开口和你分享那些秘密和想法。”   “不必编织记忆这么麻烦。”徐听鹤淡然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清除了她的记忆后,教给你方法。”   郁宿舟起了兴趣:“比如?”   徐听鹤天性本恶,自然知晓各种掌控人心之法,但是他并没有将那些告诉郁宿舟,因为他知晓,面前的少年自然是知道那些的,只不过没有将那些法子用在江未眠身上罢了。   譬如他眉心掌控的黑气,胸膛里的“鱼”,方才穿过他手腕的傀儡丝线,哪一个,不会让小姑娘乖乖听话?   徐听鹤道:“这世间,能够诉说所有秘密的关系,有知己挚友,有父母亲人,还有——”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郁宿舟的神色,发觉对方兴味盎然时,继续开口了:“伴侣。”   伴侣?   郁宿舟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明白了吗?”徐听鹤委婉道。   “不,”郁宿舟笑了笑,“这你倒是说错了,知己挚友,你那青青姑娘不就曾是你弟弟的挚友,父母亲人,你和你父母不就是亲人?”   少年颔首道:“看来只有伴侣?”   徐听鹤神色微微扭曲了一瞬,随后他极好脾气道:“是。”   “但是伴侣之间,也会说谎吧。”少年垂眸,墨色眼瞳深深。   世界上,好像没有那一种他想要的关系。   除非,她只有他。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只有我呢?”那样的话,她什么都只能告诉他了。   徐听鹤顿了顿,神色怪异:“除非你将她关起来。”   “但是那样的话,”徐听鹤叹息一声,“她可能会疯。”   “没关系。”少年一脸轻松道,“我不会让她疯的。”   “她也许宁愿将秘密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你?”徐听鹤无奈道。   “唔,”少年思忖片刻道,“那别人,也不会知道,不是吗?”   他一双眼尾上翘的眼眸一笑,竟生出几分魅惑之感。   “不过还是算了吧。”他笑意浸在唇角,漫不经心道,“我可不喜欢疯兔子和死兔子。”   “说正事吧。”他微微坐直,心情颇好地拍了拍身侧另一个椅子,“过来吧。”   徐听鹤方才想说话,便又听见他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人什么时候不会说谎呢?”   徐听鹤谨慎道:“有那么几个时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酒后吐真言。”   “还有,意乱情迷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狗娇狗性子露出苗头。   感谢在2020-11-0322:53:33~2020-11-0420: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你个果子10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意乱情迷?”郁宿舟重复一遍,勾起个浅淡的笑。   那笑如同月中梨花,冷淡而美丽。   他垂下眼睫,似乎是想起什么令他愉悦的事。   不……这样也不错。就算她骗他,辱他,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少年闭上眼睛,手指抵住唇,那轻笑声清晰地自胸腔中发出。   这样也好不是吗?   他可以令她臣服,他可以征服她,他可以悉知她所有的秘密,而她,不会再有机会牵绊他分毫。   他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她那张戒备的脸,那双清澈而暗含嘲讽的眼眸。   她虽然在那日观星台坠楼时说,她喜欢他。可是他一点都不信。   她明明,很厌恶他不是吗?   他是她的奴隶,是她年幼时一时兴起接受而豢养的忠犬,也是她的同类。小毒物,若是在失忆后,为他意乱情迷,那不是很有趣吗?   他可以完全掌控那样一个脆弱的阿眠,如同他手中的傀儡丝一般。   徐听鹤望着少年睁开的眼眸中翻涌的浓烈情绪,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但是这个人,希望掌控江未眠的心思。   郁宿舟心情颇好,一双墨色眼眸带着笑意,望着徐听鹤:“那么,你又想要在我们走后,做什么呢?”   徐听鹤面不改色,而郁宿舟继续含笑推测道:“是要,让整个徐府为你陪葬吗?”   徐听鹤总之都是会消散在天地之间的。   “你想杀徐坐霞吗?”少年笑颜天真无邪,“我有办法杀了他。”   “你们不是双生吗?他死了,你可以活得更久吧。”少年手中把玩着杯盏。   徐听鹤却摇摇头:“不必。”   未料,话音刚落,便听闻少年冷然笑声,随后他心口一痛,仿佛万蚁噬咬,当即跪在了地上。   他迷乱痛苦之中,听见少年的声音道:“我觉得,杀了他,对你很好,不是吗?”   “还是说,你舍不得?”   “亦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   徐听鹤咬牙,笑得面容上青筋毕露:“他不能死,我还要留着他,好好折磨呢。”   “我帮你啊。”郁宿舟笑意盈盈,手中握着木剑,剑柄挑起徐听鹤下颌,郁宿舟眼眸微弯,“举手之劳。”   随后他将耳朵贴近徐听鹤,作洗耳恭听状。   徐听鹤依旧一言不发。   郁宿舟叹口气:“不说吗?”   随后他抬起腿,将跪在地上的徐听鹤踹倒在地。   徐听鹤又惊又怒,只觉得一口血溢出唇角:“你……”   徐听鹤痛苦闷哼一声,于冷汗淋漓之中看郁宿舟。而少年一派无辜,语声温柔:“你找我时,不就应该做好准备吗?”   “我可不像师尊和慕寒。”   少年昳丽容颜贴近他,如同淬毒的花,艳丽而招摇。   “没了一只手,也可以取魂,没了一双腿,也可以取魂,少了一颗眼珠,也可以取魂,没了舌头,也可以取魂。”   “没了舌头,甚至更方便。”   “反正你也不愿意坦白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吗?那么留着这舌头有什么用呢?”   他指尖处划出几片细小刀片,眉眼中笑意如春。   “所以,别惹我生气,也不要企图隐瞒我任何事。”   “若是我心情好,也许就答应了你的要求,不是吗?”少年眼睫一闪,微微偏过头,一笑。   “说吧。”随后那刀片闪过一道银光,向徐听鹤飞来,凌厉地划破了他的口角。   徐听鹤后背发凉。   枉他方才还以为能够取得他的信任,结为盟友。   这人就是个疯子。没有信任,只有无限的疑心。他也是疯了,才给他“我说,”徐听鹤在郁宿舟可怕的沉默中自地上爬起,费力开口,“我想,吞噬他。”   郁宿舟抬眸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只是这样吗?”   徐听鹤颔首,终于哇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少年爱洁,一脚将他踢远。   他不管徐听鹤如今情况,反正也是找上门来利用他的,如今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那很可惜。”郁宿舟慢条斯理拭去雪白袍角上的鲜血,道,“我想杀了他。”   徐听鹤眼神一震:“你……”那你何故来问我?   郁宿舟笑了笑,分外无辜:“不过问问,我有说过,要按照你说的做吗?”   徐听鹤浑身气血上涌,险些又吐出一口血。   郁宿舟见他狼狈模样,微微一笑:“你现在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我的呢?”   “你的命还靠我来保。”   “好了。”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整理一下因为动作微微散乱的衣袍,“现在告诉我,取魂需要什么东西吧。”   徐听鹤心头恨极,却无法否认他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郁宿舟见他面无表情,不禁一笑,徐听鹤还没反应过来,咽喉便被巨力握住,只听咔吧咔吧两声,他不住颤抖,只觉得生命不断流逝,此时,郁宿舟才松开手。   少年姿态优雅地用方才拭去袍角鲜血的雪白巾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他微微眯起眼睛:“别那样看我,不然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徐听鹤衣襟上都是鲜血,他狼狈抬头。   郁宿舟对上他那清俊的,因为受苦受难,而充满了江未眠喜爱的那种凌虐美感的面容,再度微微一笑。   “你和你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少年启唇,“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长相了。”   少年眉峰一耸,笑容却依旧明媚:“我很讨厌你。”   徐听鹤方才想要开口,便被郁宿舟打断。   “也不要想着用取魂之术来要挟我。”   “阿眠,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有意思的东西罢了。”   “我不希望她想起来,但是我也不只有你这一种方法。”   少年十指一收,徐听鹤顿时感受到来自周身的束缚感。一点点收紧,而少年的眼眸,如同看着蝼蚁的猛兽,不屑又好笑一般,微微一弯。   雪白的丝线顿时陷入徐听鹤的皮肉。   徐听鹤闭上眼睛,指尖一动。就是现在。   徐听鹤掌心里,黑色的东西一闪,顿时顺着傀儡丝线攀援,一路爬行,细小趾爪极快速地移动。   那肉眼几乎不能被看见的小东西,不断靠近郁宿舟。   郁宿舟似乎并没有看见。   徐听鹤忍耐着傀儡丝的疼痛,微微掀起眼帘。   那小东西钻进了郁宿舟的耳窍。   徐听鹤勾起唇角一笑。   纵你有何等本事又如何,巨人也抵挡不过一只小小的蛊虫。   他再次庆幸自己收集了不少奇闻异录。   少年墨色眼瞳变得呆滞,手上的傀儡丝尽数绞断。   徐听鹤舒展一下筋骨,总算自地面上站了起来。   他狼狈,浑身狼藉,他面对着面前的少年,开口道:“青青,在哪里?”   少年如同一只漂亮的偶人,乖顺答道:“在师尊那里。”   徐听鹤蹙了蹙眉:“月秋崖将她关在了哪里?”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   少年容色之中褪去防备,显得分外天真而让人轻信。   徐听鹤再度开口:“百辟珠在哪里?”   少年机械眨了眨眼,答道:“不知道。”   百辟珠,到底去了何处?   徐听鹤眉心褶皱更深。他需要百辟珠,这样才能保住魂魄不灭。   “这几天,在月秋崖手底下保住我。”徐听鹤吩咐道,“想办法找到青青在何处。”   “另外,”徐听鹤犹疑片刻,开口道,“月秋崖现在对于徐家的情况了解多少?”   少年垂眸,顺从答道:“师尊知道,你和徐坐霞是双生。其他的,她不知道。”   少年眼睫一颤,眼底蕴含的笑意如同温泉脉脉。   她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   你怎么能在面对我的时候,这样轻敌呢?   我不是你那蠢弟弟,也不是你那对自私残忍的父母。   还有,原来,你没有问我的,才是你最在意的啊。   你最在意的,竟然是那个将你错认的女鬼?   真是可悲啊,徐听鹤。   “现在,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养伤。”徐听鹤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郁宿舟答:“是。”随后顺从地走出了房门,甚至贴心地掩上了门。   外头夏日暑热渐渐消退。   郁宿舟行走在廊前。   转角,他耳窍里跳出个小黑点。   那小黑点极其狗腿地顺着他的下颌,来到了他的右手掌心,甚至在他掌心跳了段舞。   没骨头的东西。   郁宿舟带着浅浅笑意,温柔地看它:“没看出来你这么聪明。”   一只小虫子,竟然也能有智慧吗?   徐听鹤将它用在他身上,想必这是有控制的能力。   郁宿舟自衣袖中取出个盒子,将那小虫放了进去。   盒子啪嗒一声,落进了池塘。   少年微微一笑。   他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东西。而且,留着还又是个麻烦。   若是被阿眠发现了,还不好解释。   不过,他确实很好奇,徐听鹤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徐家的一切,他有种预感,自己只能从徐听鹤下手。   他再度想起那支山茶珠钗。   徐家,和他爹娘,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顿了顿脚步,再度走回了门内。   他推开房门,刚好见到徐听鹤一霎惊讶的面容。   随后,少年面色如常道:“什么时候能取魂?”   徐听鹤收住了自己讶异的神情,心中也更加放心了。   这样才是正常的,他能够控制旁人,但却只能短暂地控制郁宿舟罢了。   徐听鹤点点头,道:“现在就可以。”   郁宿舟斜斜倚靠着门框,对他一笑,笑得徐听鹤心头一跳。   少年开口道:“那就开始吧。”   江未眠方才走出房门,便再度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少年。   少年脚步急促,看见她后才缓和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少年垂首,似乎是极其懊恼。   她没忍住被他逗笑,只觉得面前是只呆头呆脑的小狗:“怎么了?”   只见对方仿佛是被自己气到了一般,迅速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头。   随后是闷闷的一声:“你没事吧?”   江未眠心头被什么东西柔软地一撞。   她笑容更加明亮:“没事。”   “我走了之后,还是不放心你。”少年总算缓过劲儿来,面色如常温和,若非他耳尖还红着,江未眠都看不出他方才有那懊恼情绪,“你没事就好。”   江未眠笑了笑,没忍住揉了揉大狗狗的脑袋。   她心中喟叹一声,大狗狗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少年抬起湿漉漉的漂亮的眼睛,看她一眼,叹息一声。   江未眠好奇道:“娇娇,你叹气做什么?”   少年伸手勾起了她下颌。   江未眠始料未及,有些错愕地撞入他一双墨色眼瞳中。   只见少年放大的面容在她眼前,他认真地观察她的脸色。   随后松口气:“看上去确实没事。”   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   江未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的面容一瞬间变红,如同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   “阿眠。”少年有些无奈。   江未眠却笑得更灿烂,甚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娇娇,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不过你除了人可爱,身上的干骨也很可爱。   江未眠眯起眼睛笑。   我守护你在正道前行,你不杀我。我让你抛去干骨能够不为千夫所指,我帮你保存好干骨。   挺好的交易。   江未眠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搭上郁宿舟的手掌,她甚至坏心眼地挠了挠他掌心。   感受到少年被电流过了一般的轻微一颤,她抬起眼,对他笑,在他耳边道:“娇娇,我好喜欢你啊。”   小天使的面容一瞬更红,抿紧了唇。   不过这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加漂亮可爱罢了,江未眠戳戳他柔软掌心。   “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也喜欢我呀?”   郁宿舟垂眸,看着少女一双狡黠的眼眸。   小骗子。   这样的“善良的人”,你也会骗吗?   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同时,他心情不知为何转好。   原来,她不止是会骗他的啊。   少年唇瓣微微颤抖,温柔而无奈道:“阿眠,你说什么呢。”   “我自然喜欢你啊,我们自幼一同长大……”   江未眠望着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天使,蹙了蹙眉,伸手将他的脖颈勾下来。   少女直视他的眼睛,笑得好看。   她一双眼如月牙:“娇娇,我对你可不是那种喜欢。”   “我是觊觎你啊,娇娇。”   你这么合我胃口……你的干骨也很合我胃口。   郁宿舟望着她那双眼睛,在心底轻笑一声。   好巧,我也在,觊觎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没想到吧,小天使我也骗哦!   娇娇:(不动声色笑)感谢在2020-11-0420:48:11~2020-11-0521:1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丿妖丶狐、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猫猫9瓶;南微生2瓶;妄安、桃仔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江未眠看着少年的神色逐渐由错愕转为一片粉红。   真是纯情啊。江未眠在心中感叹着。   她却没打算放过这窘迫的猎物,而是上前逼近他,望着他笑:“所以你,还喜欢我吗?”   少年似乎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往何处放了一般。   江未眠望着自己这一匹高大漂亮的小野马,眼中如同落了细碎星子。   而她指尖轻轻勾起他腰侧的一缕黑发,浅褐色的眼眸如同在蛊惑他一般。   他对她有好感。   江未眠内心无比冷静。   小天使最好骗了。她也是在帮他,不是吗?   小天使,不是最配她这种没安好心的坏女人了吗?江未眠神色依旧干净纯粹。但是她心中的一点点邪恶的苗头却在不断冒头。   反正她也没骗他,不是吗?   她也是喜欢他的,虽然现在只是朋友,但是谁知道以后呢?   江未眠望着他不动作,有些失望地垂眸,指尖也意兴阑珊地一松。   她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她一点细微的表情落在郁宿舟眼中。少年藏匿住眼中的浅淡笑意,忍耐着焦渴的身躯内火星四溅的愉悦与兴奋。   差点就忍不住了。   这样才对嘛,好好地骗他,这才是他的阿眠啊。   乖乖听话的,哪里是阿眠呢?   好朋友有什么意思?   他想做的从来不是她的好朋友。   一瞬,郁宿舟被她眼底那熟悉的小小火苗所撩拨。   好朋友,好朋友……他想要她。   想要看见她这双看似可爱善意的眼眸里的欲望全然爆发,想要看见她难以忍耐的骨髓里的渴求。   想要她。   阿眠是不一样的,这才是阿眠,骨子里的,灵魂里的,和他一样的东西。   江家怎么会养得出这样的小怪物呢?   她就像是他天生的另一半一样。   不过——他可不希望这另一半给他带来任何的困扰。他想要完全掌控这样的,看上去不能掌控的她。   江未眠见他没有反应,不知在想什么,便道:“没关系的,你不要在意,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少年声音有些哑:“不,不是这样。”   江未眠抬眸:“那是?”   “你不嫌弃我吗?我无父无母……”少年眼中星子一瞬黯然。   “我为什么会嫌弃你,你这样好。”小天使谁不爱。   “你这样好看,这样善良,这样……嗯,厉害。”江未眠真挚道。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   江未眠担忧逼得紧了,他会有逃避的心思。   于是她掩盖住显而易见的失望,准备后退一步:“没关系,你可以先想一想,不必担忧拒绝会伤害到我……”反正也可以再发展一下。   却没想到,她那后退的一步,被猛然拉近。   她始料未及之中,已然对上一双漂亮的剔透的,无辜的,脆弱的眼眸。   那眼中只有她的眼的影子。   痴迷,疯狂,瞬息万变,最终归于   迷恋一般的痴缠。   撬开唇齿,追逐求欢。   江未眠一时被他眼眸之中赤/裸/裸的欲望所震撼,如同望见亿万星辰之上流火坠落。   小天使,哪门子的小天使……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外表天真无害,剖开内里却是岩浆滚滚,足以吞噬一切。   江未眠有些缺氧,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一只手扣住了下颌。   那手温柔而充满心机地将她下颌往上勾了勾,江未眠皱眉,有些不满。   那双咫尺之间的眼却温柔如海,还带着一丝小狗一般的泪意乞求——不要推开我。   江未眠在心底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随他吧,就当是欺骗纯情小天使给的赔偿吧。   她没能看见闭上眼的那一瞬,少年眼底滑过的一丝笑意,那点子可怜烟消云散。那宽阔如海一般的水底的野兽,充满侵略性地崭露头角。   是你勾我的,阿眠。   少年的眼中笑意浓郁如花。   是你要骗我的。   江未眠有些头昏脑胀地,想要睁开眼睛,却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双眼。   是少年雪白的发带。   郁宿舟一只手勾着她下颌,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拉下了他的发带。   发带雪白,松松垮垮垂在她腰际。发带在少女微微染着粉色的面颊上,显得她更加无辜而让人采撷。   于是他便来采撷。   江未眠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有些绝望——我不会是被人亲死的吧?   系上发带的那一瞬间,她总算能够喘息一刻。   那只手总算脱离了她的下颌。   但是很快,发带系好,她身体一轻。她被放在了庭院里的石凳子上。   随后,少年的气息再度靠近。   太……过分了吧。江未眠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去。   这个吻,一点都不青涩。甚至,带着浓重的欲望。   她坐在石凳上,腰间抵着他的手掌,所以没有磕到石桌。   而他站在她面前,细心地温柔地给她擦拭了一下唇角,随后俯下身,抬起了她的下颌。   真是又软又凶,让人不忍心推开。   温柔的少年,却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带着浓重□□的,占有欲的侵略。   “唔,等等……”江未眠更加绝望,浑身力气都用在这一推上,“我不行了。”   随后她有些暴躁地扯下发带。   “对不起,可是我太欢喜了。”眼前少年一双眼湿漉漉,带着委屈,“真的,一点点都不可以了吗?”   他没了发带,墨色长发垂在腰际,一双眼带着迷蒙,唇瓣殷红,漂亮的眉弓,蝶翼一般的睫毛一眨一眨,慌乱中又带着天真的本能的渴望,让江未眠禁不住怀疑,到底是谁被压着亲。   虽然唇齿分离,但是他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抚弄过她嘴唇,按得她都有些疼。   他眼中满是喜悦。   似乎怎么摆弄她,他都喜欢。简直……爱不释手?   江未眠被他一望,只觉得被□□了,满脑子混乱,心软:“就一下……”   少年眼眸一亮,江未眠顿时生出些不好预感。   果然,她感觉自己差点死在这浓烈的热情里。   发带再次掩盖住光明。   他似乎感受到她抬头的疲累,像只温驯的大狗,蹲在她脚边。他指尖掠过她颈椎,见她有些不耐烦了,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右手。   “你也摸摸我。”随后,江未眠的指尖被牵引着,落在了他的犬牙上,他轻笑着,咬了一口她的手指。   江未眠尾椎骨都抖了一下。   随后她的手被牵引到了他的咽喉。   江未眠触到那滚烫的喉结,她好奇地一戳,只听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随后将她的手托起,轻轻一吻。带着让人怜惜的力度。   随后又是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唇角。一点点度过唇珠。   随后他拉起她的手,江未眠只感受到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覆盖上她的指甲。   随后他指腹轻轻按住她指尖。   是狗变的吗?江未眠有些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江未眠终于重见天日。她喘息一声,险些就地坐化。   郁宿舟摘下了她眼前的发带。   少女的眼眶通红,似乎要落下泪来,她唇红得如同要滴血一般。   她自然感受到了面前少年的变化,没好气道:“我走了。”   少女脚步有些急促,似乎带着点愤懑,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江未眠还没坐稳,便听见少年敲窗户。   他声音还是哑的:“阿眠,我走了,你莫要生气。”   他声音无辜至极:“你莫要生气,我给你带糖糕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似乎泫然欲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可是我也忍不住……”少年压着声音,江未眠都可以想象出他此刻有多难受。   “阿眠,你真好,不嫌弃我。”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江未眠回忆起方才他一样迷蒙,遵从本能的神色。   本就比常人生得更浓烈的颜色,更深邃的眼眸,带着情动,简直……像是引诱人而生的一般。   江未眠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算了,小天使也不是故意的。   江未眠叹口气,随后推开窗户。   “进来,洗澡。”她尽量冷着脸。   他无父无母,肯定不知道怎么解决。   她避开他的目光,也不去看他,以免让他难堪。   “阿眠,我好难受。”对方的声音却那样无辜可怜。   “阿眠,怎么办?”那声音如同带着小勾子一般勾人,让江未眠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江未眠冷下脸,堪称冷酷地道:“去洗澡。”   大狗狗心痛欲绝的眼神望着她。   江未眠闭上眼睛,最终还是叹口气,伸手摸了摸他披散的长发。   没想到这一个动作,就让他浑身一颤,他垂眸哀求她:“阿眠,再让我亲亲你,我就好了,就一下……”   江未眠深知再亲下去,他非但不会好,还会更糟。   于是她迅速缩回了手:“不行。”   他眼角眉梢都是灼烧一般的剔透的,桃花一般的红。   美少年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一点点顺着她牵着的指骨摩挲:“就一下……”   江未眠被他摩挲得一个激灵,义正言辞道:“不行,你还小……”   “我比你大。”少年顺畅地接话,一双漂亮的眼眸含着委屈。   “那不一样。”江未眠只觉得脑子都被他搅乱了,于是将他往屏风后一推,便缩回了手。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找人要热水。”   听着少女的脚步远去,郁宿舟轻笑一声。   他浑身都是紧绷的,肌肉都在隐忍。   第二次。   他垂下眼眸,微微湿着的鬓角滴下一颗汗水。   很快,水来了,江未眠让婢女们将热水放在门口,自己将水端了进去。   她方才进去便眼角一抽。   只见少年满面都是红晕,闭着眼睛躺在浴桶里。   他长发披散,衣襟散乱,听见她进来了,这才抬眼:“阿眠,我好难受。”   江未眠心头一跳,面无表情:“很快就好了,你再忍忍。”   “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吧。”她将热水都端了进来。   没想到少年带着委屈难过的眼神扫过来:“你嫌弃我了。”   江未眠:??   她耐着性子:“我哪里嫌弃你了?”   “你碰都不愿意碰我。”少年忍得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江未眠叹口气,想将他从浴桶中拉出来,奈何力道不足。   她有些不耐烦,青筋暴跳地直接将热水倒进了浴桶中。   少年被热水一搅,顿时更加委屈:“阿眠,我还没有脱衣服。”   江未眠很想说你冷静一下,但是她还没来得收回手,便被少年眼疾手快地一拽。   江未眠瞳孔一缩。   她跌进了浴桶里。   随后,她看不见身后的少年微微一笑。   那神态里的餍足,如同一只气定神闲的猫。   他蹭了蹭她颈窝:“阿眠。”   江未眠面无表情,手迅速在水下一摸。   郁宿舟紧绷的身体一瞬如同过了电。   他没忍住闷哼一声,温热的鼻息便撒在了她肩窝。   那只柔软的手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心思。   江未眠的所有坏心思一触即发。   水汽氤氲,她周遭漂浮着少年的乌发如同海藻。   作者有话要说: 骚娇上线。   娇娇:可怜无辜又脆弱而且硬   眠眠: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拳头硬了   今晚月色真好,大家晚安啊!   感谢在2020-11-0521:17:44~2020-11-0620: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flora7瓶;哈哈哈哈哈哈哈好5瓶;妄言、江上4瓶;南微生2瓶;梦灼央央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秋山夜雨,更漏敲响池水肥。天苍野茫,衰草蛩声,夜渡无人,寥落寒鸦声,星子几颗散落。   江波秋水,推舟行岸。   飘遥的,瘦长的舟,饱满的线条流畅的楫。舟楫轻轻滑过江面的水波,江面留下一道长痕于舟身。   风雨骤起,舟漫漫摇曳。江上渔灯一点,恰如美人眼微眯。   身骨松软摇摇欲坠。   眨眼间春光微渺,庭中云卷云舒,依稀白日,楚天辽阔。   白衣散乱,花瓣萎靡,沾雨欲湿。   美人衔衣,风影簌簌间抬眸,卧秋月,眠千山。   春鸟吟哦,声慢香散。   一瞬焰火如花,轰然四放。   一瞬舟楫远游,长风渡云帆,已过万重山川。   “阿眠……”这一声叫得连江水都骨酥。   真愿眠于江上,飘摇一生。   意识脱壳,羽化登仙。   只是,还差一点点。   鸦青色的睫羽乖顺地垂下,容色艳丽颓靡,如同欲之花。   春江戏舟,舟却不能撩动江水。   江未眠手指疲软,翻个身自浴桶内湿淋淋爬出来。   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哄骗小书生的艳鬼一般,墨色的长发披了半身,狼狈极了。   浴桶里的人总算睁开了那双祸害的眼睛。   没错,祸害。江未眠冷冷想到。   小天使什么的就算了吧,她还没见过这么忠实欲望的小天使。   说是她艳鬼,还不如说是他在勾着。   她虽然背对他,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背后的喘息,紧绷且放松的肌肉感,已经足够“祸害”二字。   他抬起头来看她,迷蒙而无辜一双水润的眼眸,眼尾还带着情动的红。   他的臂展开可以完全囚困住她,但是他还是将自己交给了她。   肆意玩弄。   少年懒散地自浴桶中坐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起她的脸,随后自然地在她眉心红痣上落下一个吻。   他声音很哑,是被她刚才玩过分了。   “你去哪里”   江未眠半点不怜爱他的惨状,她将手擦了擦,声音有些冷:“快出来,待会儿风寒了。”   “不要。”少年声音懒得像猫,狡猾又可恶。   “你风寒了我可不管你。”江未眠眼睛圆圆的,瞪着他看。   少年却将右臂搭在浴桶上,向后仰倒,神色楚楚可怜。   江未眠心头一跳。   “阿眠,你不是喜欢我吗?”他似乎有些迷茫,“喜欢的话,不是应该担忧我,喜爱我……”   江未眠被他这样暧昧的目光看得说不出话。   她拧了拧帕子,顺手给他擦脸。   少年乖巧而餍足地闭上眼睛。   水汽中,他五官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带着半仙半妖的媚意。   江未眠面无表情,心想,真是祸害。   随后江未眠手抖着,一点点擦拭他面颊上的水珠。   手抖不因为别的,她刚刚帮(玩)了他不止一次,而且……江未眠抿唇,十指的酸楚更加明晰。   太大了。   握不住,太累了。   本以为擦拭了之后会不那么诱人的面容却超乎了她的预料。   如同一点点洗干净蒙尘的珠玉,如同溪涧中打磨的宝石——他的颜色越发鲜明起来。   江未眠凝视片刻,随后没有犹豫地俯身。   郁宿舟正闭上眼,按捺住心中那点愉悦的燥意,便感受到唇瓣一凉。   随后是熟练的,恍惚如同复刻的动作。   他正要睁开眼,眼前便落下一片白色的雪。   他伸出手一握,却被她捉住,极其凶恶地咬了一口指尖。   真是……记仇啊。   郁宿舟恍然大悟。   浴桶内,面庞上覆盖着雪白发带的少年,微微一笑。   很快,那只小手再度开始作恶,摸上了他的腰间,还拧了一把。   他配合地叫了一声。   随后听见小姑娘闷声:“哼。”   江未眠两只手抓住他的右手,摩挲他的指骨。   少年喉头一动,声音低哑而迷茫:“阿眠……”   “闭嘴,只许你摸我,不许我摸你啊!”江未眠手又酸又软,咬牙切齿,戒备答道。   少年忽的笑出声。   那悦耳的笑声,带着一点点无辜:“唔……当然可以。”   不过不食髓不知味,好难受啊。   算了,以后再说吧。   徐听鹤自夜晚时才恢复了意识。   他有些怒然地望着座上的少年:“你……”   话音未落,雪白的傀儡丝便穿过了他的手腕,让他痛得低呼一声。   他带着恐惧和忌惮望着郁宿舟:“不是说今日去取魂?”   少年低声应答:“哦。”   随后他眼眸如星,笑意盈盈:“取魂,取魂。”   “取了魂,还是阿眠吗?”或者换言之,还是,“现在的”,“他的”,阿眠吗?   他还能和她靠得这么近吗?   像今日一样,她和他。   也许又要重新开始也说不定。   徐听鹤把不准他的想法,心中有些不安:“你不取魂了?”   郁宿舟不取魂,便不需要他了?   “取了,若是对她有什么影响,你赔给我?”少年似笑非笑。   这样的阿眠,他赔得起吗?   徐听鹤看见他面容上显而易见的愉悦之色,心中七上八下,猜想万千,都难以戳破。   他心中想法瞬息万变,同时眼中闪现过一丝厉色。   他弹了弹指,催动了蛊虫。   来不及了。   少年神采飞扬的眼眸转为灰败。   “带我去月秋崖的房中,找到青青的魂火。”   月牙如钩,悬挂天穹之上。   府邸内,徐老爷不断踱步。   屏风前,火光照耀着他恐惧的面容。   徐夫人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只是神色神神叨叨,隐约有精神衰弱之态。   终于,他们决定了。   “没有办法了。”徐老爷望着徐夫人,“听鹤不见了,坐霞不见了。”   “只有去找月大家帮忙了。”   “今夜就是‘下葬’的最后期限了。”徐老爷望着天上不祥的血色月牙,面容看上去更加苍老。   徐夫人手中的手串珠子相互叩击,发出清脆的,恐怖的,急促的声音。   她反复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徐老爷被她念叨得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她的手串,厉声道:“住嘴!”   他神色一瞬崩坏如同厉鬼。   徐夫人却丝毫没有被他的面容吓到,而是抬起眼眸,嘲讽一般看他。   徐老爷被她看得心虚了一瞬,他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被徐夫人一把甩开。   徐夫人顿时泪流满面:“如果不是你当年贪婪,会有现在的事情吗?!”   徐老爷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月秋崖正准备熄灯,却被敲响了房门。   她打开门,见到了平素侍奉在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她微微挑眉:“夜深了,姑娘有什么事吗?”   那大丫鬟却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   月秋崖心头一跳。   “求月大家,救救我们家小公子吧!”   此刻,月秋崖旁边的房门打开,慕寒自其中走出。   他身后探出个兔妖脑袋。“兔妖”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地望着将他拽出房间的慕寒。   那丫鬟见事情被慕寒也知晓了,顿时咬牙,憋着一口气,“砰”一声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   “此事事关徐家颜面,越少人知道越好,请月大家,慕公子莫要再让他人知晓。”   慕寒温和道:“姑娘先请起吧。”   “夜深露重,跪着不好。”   他言辞如春风拂面,让丫鬟少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惶恐,多了几分泪意和感激。   丫鬟拭泪,哽咽道:“还请月大家和慕公子跟我来吧。”   月秋崖颔首,正准备吩咐人去找郁宿舟,却被拦下了。   那丫鬟再度重复一遍:“还请月大家莫要让别人知晓。”   月秋崖无奈之下,收回了手。   她有些焦躁地望了郁宿舟和江未眠的院子一眼,第一次有些懊悔出了鬼宅后,让四个人分开住了。   若是她去了,阿眠遇到什么事,她恐怕赶不及。   她焦躁神色明显,更加被那丫鬟关注。   那丫鬟便道:“月大家,还请谅解我们……”   而这清冷女子却眸带燥意,说话并不客气:“你们家的事,在我这里,并没有我妹妹重要。”   这句话将丫鬟呛得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是好。   慕寒及时挽救这一场对话:“秋崖,有你的符咒在身,想必眠眠不会有事的。”   “阿舟还在,他与阿眠亲近,感知得到她的危险。”他水晶镜片下的眼眸如春水波光温柔。   他身后的兔妖也不断点头:“是啊是啊。”   丫鬟此时说话了:“月大家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命人立即去请江姑娘和郁小公子过来。”   月秋崖这才放下心,缓缓点头。   丫鬟感激地看了慕寒一眼,慕寒眼神温和,摇摇头。   月秋崖自然注意到了二人无声的交流,蹙了蹙眉。   而慕寒轻轻勾了勾她衣袖中的手指,在她耳畔低声道:“她不会差人去叫眠眠和阿舟的。”   “不要引起她的注意。”   月秋崖险些按捺不住,什么叫做不会通知眠眠和阿舟?!   慕寒眼波温柔,轻轻一笑,无奈看她,低声再度道:“秋崖,给你看个东西。”   月秋崖便见他手中升腾起一只小纸鹤。   那纸鹤眨眼间悄悄飞过庭院墙,向着郁宿舟院落中去了。   月秋崖这才放下心来。   徐听鹤看见窗口飞来一只纸鹤,落在了郁宿舟肩头。   他眼神闪烁片刻,吩咐郁宿舟:“打开给我看看。”   少年听话地打开了纸鹤,将上面的内容展现给他。   徐听鹤顿感不安。   只见上头写着:“阿舟,你带着阿眠速速赶来,悄悄躲在我们附近,我和你师尊受徐家老爷夫人邀请,去他们那里,若是没想错,这和‘双生’有关。”   徐听鹤冷笑一声。   自己没办法挽救的局面,就扔给别人,让别人当替死鬼吗?   他神色变幻莫测,随后解除了郁宿舟的控制。   少年眼中澄明,随后看见了那纸条的内容。   他将徐听鹤的魂火收入衣袖,迅速走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收尾去长安啦   长安好啊   长安有大床房(虎狼之词   感谢在2020-11-0620:42:01~2020-11-0721:0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丿妖丶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阿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黛烟岚、阿长、不能吃的丶10瓶;桃仔、金道英老婆、伊澜5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夜色之中,月秋崖和慕寒踏入了房门。   堂中的徐老爷当即站起身来,老泪纵横地快步走来,拉住月秋崖的手,跪在月秋崖面前:“月大家,求你救救我们吧。”   出乎意料的是,月秋崖眉头越皱越紧,语气毫无慈悲,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漠:“请阁下说吧。有什么事?”   徐老爷神色一僵,带着讪笑道:“月大家,慕公子请坐。”   他这时才看见跟在慕寒身后的兔妖,他蹙着眉,欲言又止。   慕寒却笑道:“无妨,他很听话。”   徐老爷无可奈何,只能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那逆子徐听鹤,其实并非常人。”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徐夫人一声嗤笑,徐老爷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埋怨而寒冷地看了徐夫人一眼,徐夫人却丝毫不收敛面容上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   徐坐霞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心中只觉得陌生。   爹娘以前,便是这样面和心不和的吗?   他不禁觉得有些悲哀。   徐夫人面色冷硬,但是眼底一圈乌青,看得出来,她这几日没有一天睡好了。   徐坐霞忍耐着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在慕寒身后,将自己隐藏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月秋崖却颔首问道:“所以,令公子怎么了?”   徐老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他苦笑一声。   数十年前,有个穷书生。   他寒窗苦读十年,也未能高中。   他苦闷难过,却无能为力。   他试过经商,却次次赔得血本无归,他试过替人代笔,险些进了管衙门。   总之,这书生又穷,又倒霉。   而这一次,穷书生再次下海经商,险些将命都交代了。糟糠之妻再也受不了他冒险,威胁他再出门经商,便与他和离。   于是穷书生再也不敢冒险了,所以他只能一直穷下去,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但是他不甘心。   直到那一天。   那一年的七夕,他露宿街头,看到了个女子。那女子同七姐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却见那美貌女子回眸,对他一笑,似在邀请。   他揉了揉眼睛,一时竟昏了头,跟了上去。   美貌女子笑容慈悲,浑身散发着金光,对他垂眸微笑,问他有何难处。   她说,她正是感动于他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于是下凡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他流着泪请求七姐娘娘能够让他不要再失败了——他再没有银钱了。   七姐笑而不语,为他看了手相。   最后,她告知他,他天生霉运实在难以遏制,只能依靠东西镇压。   七姐说完这话便消失了,随后,地上只剩下了一页纸。   那纸上,正写着“双生”之法。   月秋崖听完这个荒诞的故事,看着徐老爷激动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   她开口道:“徐老爷,七姐掌管姻缘,可不管人财路。”   剩下的她没有说,想必如今的徐老爷早已经明白。   双生邪法,哪里会是七姐告知信众的东西。   所以当年那迷惑徐老爷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窗台下,江未眠听得津津有味。   郁宿舟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她窝在他怀里,侧耳便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起开一点,闷声道:“热。”   少年面色如常,再度恢复那副温润端方模样,谁也看不出他曾经那样失控。   他只是点点头:“好。”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所以,您便用了您自己的孩子,来制作双生?”慕寒声音温和却暗含锋芒。   江未眠不由竖起耳朵。   而郁宿舟只是垂眸,若有所思地把玩她的发丝。   徐老爷不语。   月秋崖却继续道:“只是您失败了。”   “本应当死去的那个孩子,他没有死。”   徐老爷闻言,神色有些激动,但一瞬被自己按下去。   江未眠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   郁宿舟见她蹙着眉,含笑勾了勾她鬓角的发丝,低声道:“你说,那本应该死去的孩子,是徐听鹤,还是徐坐霞呢?”   江未眠一震,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流星,照亮了思绪。   真正的双生的模样,徐听鹤和徐坐霞哪个都不符合。   对啊,剩下的那个孩子,应当是两掌都有红色痣的。而徐听鹤和徐坐霞,分别有一掌有痣。   她一瞬有些明白郁宿舟的意思,她奖励一般揉揉他的脑袋。   郁宿舟眯起眼睛,只觉得她敷衍,却不生气,又道:“阿眠,你说,他们现在想杀的那个孩子,是应当杀的吗?”   这个问题又绕回了最初的“谁应该死”,江未眠先是愣了愣,最后神色有些复杂。   对啊,这么一看,他们杀徐听鹤和徐坐霞之中的谁都解决不了问题啊。   因为按照双生的标准看来,两个双生,都失败了。   那按照徐家父母的办法,他们应该将两个孩子都杀了,才最保险。   “按照标准来,将两个孩子都杀了才是正解。”郁宿舟幽幽道。   是啊,为什么徐老爷徐夫人,却只想要杀徐听鹤呢?   只听门内,慕寒的声音传来:“可是你们分明知道,两个双生都失败了,不是吗?”   月秋崖打断了慕寒的话:“不,双生不可能两个都失败,这只是表象,其中一个应当死去的孩子,藏匿在了二人共同的特征中,要想杀对,还是件难事。”   徐老爷神色有些疯狂,他颔首道:“是,那个本应该死去的孩子才是罪魁祸首。”   月秋崖想说什么,却被慕寒拉住衣袖拦住了。   只听徐老爷道:“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从两个孩子之中找到失败的那一个,是很难的,但是偏偏,我们家两个孩子之间的区别非常明显。”   他顿了顿,开口道:“你们应当也发现了吧。”   “‘那东西’,有问题。”他神色诡秘。   月秋崖有些讽刺地看他:“你说的,‘那东西’是什么?”   徐老爷有些着急:“你们没有发现,听鹤有问题吗?”   徐坐霞霍然抬眼,看着陌生的父亲。   他不可置信,怎么能,怎么能将哥哥叫做‘那东西’?   而徐夫人,至今一言不发。   徐老爷平静下来,道:“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两全之法,我们也不想杀死自己的孩子啊。”   一瞬间,他眼中泪水落了下来:“你看,这屏风,我自长安大价钱买来,就是为了镇压听鹤。”   “谁知道,这里头又牵扯出来这些事。”   月秋崖难得辨别他话语的真假:“所以现在,你打算将你的儿子杀死吗?”   徐老爷吞了吞口水,有些怯懦道:“我们也是无奈之举,走投无路。”   见月秋崖和慕寒沉默,徐老爷连忙道:“放心,看月大家和慕公子的身手,一定能摆平这件事。”   他带着点笑意暗示道:“若是需要钱财,我们也不缺……”   徐坐霞终于忍无可忍,站出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哥哥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你们要杀他?”   “按照你的说法,一切的罪魁祸首分明是你!”   徐老爷眼见着那兔妖愤怒地站了出来,这才听清楚了熟悉的口吻,惊喜道:“坐霞?”   郁宿舟一个弹指,徐坐霞顿时化为人形。   只是他眼眶通红,愤怒地望着徐老爷:“爹,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徐坐霞痛心疾首:“虎毒尚且不食子!”   徐老爷神色大变,警告一般看他:“坐霞,别忘了,我们除掉你哥哥,都是为了你啊!”   “他一日日成长,是吸收了你的运道作为养分。”   “总有一天,我们全家都会被他吸干的!”   徐坐霞摇头不止,眼中满是失望。   徐老爷却循循善诱道:“乖孩子,你哥哥去了,我们才能好好活着,不是吗?”   见徐坐霞依旧倔强,他严厉道:“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徐老爷示意徐夫人上前带走徐坐霞。   徐坐霞不忍心推开瘦弱的母亲,道:“娘,你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哥哥的错,对不对?”   徐夫人满目疮痍一般,沧桑神情,摇摇头又点点头,无限眷恋地摸着徐坐霞的面容。   她低声道:“坐霞,阿娘和阿爹都不想死,都想多陪伴你……”   徐坐霞大失所望,撇开她道:“阿娘,你竟然也这样,自幼,你都告诉我,公平二字。”   “如今看来,你们对待哥哥如此随意,可有记得公平二字?”   “哥哥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却要杀死他,他也是你们的孩子啊,这样公平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徐老爷冷笑一声:“我就说不能让他多读书,你瞧,脑子都读坏了。”   “我们给了他生命,哪里来的什么公平与不公平?天真!”   徐坐霞气的浑身发抖。   徐老爷继续道:“还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只怕是只有你这个傻小子才被蒙在鼓里!”徐老爷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年幼时做噩梦,都是他害得?”   “你哥哥那时便对你有了杀心,只是你这蠢货,还不曾察觉!”   “你可还记得,你哥哥院子里那丫鬟有一日突然失踪?那便是你那好哥哥推了她下井,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杀了人了!”   “还有,你真以为他让你离开姑苏是为了你好?”   “他是想杀了你以绝后患独自继承家产……”   “不可能!”徐坐霞脱口而出,“我的哥哥,我最了解!”   “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郁宿舟见堂中一片乱麻一般,微微一笑。   少年猫儿似的眼眸带着玩味,将衣袖中的魂火投掷了出去。   既然乱,那便不如更乱一些吧。   反正,一切都是要在今晚解决,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最喜欢搞事了。   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收尾姑苏。   感谢在2020-11-0721:07:42~2020-11-0820: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长、明月砚、桃仔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黛烟岚6瓶;伊澜、桃仔5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父子二人针锋相对,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徐老爷强忍着怒火,道:“今夜先不与你多说,时间要来不及了。”   “什么时间?”月秋崖蹙眉。   徐老爷笑得有几分谄媚:“现在只有月大家能够帮我了。”   “过了今夜就再也镇压不了那东西了。”他面容中隐藏惶恐,“那东西自我们这里逃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徐听鹤本一直在郁宿舟衣袖中,此时被郁宿舟抖落出来,心头顿觉得不对,他在现出形态前,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原来,这小子一直在装。   徐听鹤心头暴躁,心中厌恶戾气齐上心头。   只见一道黑色雾气,漂浮空中后显现出青年的身影。   他面庞苍白,上头遍布黑色纹路,如同龟裂,既诡异又可怖。   他十指成爪,抓向一旁毫不设防的徐坐霞。   月秋崖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徐坐霞避免他被抓住。随后她抬眼看向徐听鹤,察觉到他周身一股蓬勃异常的妖邪之气,眉头一动,手已经摸上了红伞,却被慕寒按住,慕寒垂眸道:“秋崖,静观其变。”   月秋崖默然,二人作壁上观。   江未眠皱着眉,抬眸看一眼郁宿舟:“娇娇,你可看清楚,徐听鹤是从哪里出来的?”   少年额发垂在眼前,亦是做无知思考状:“不知道。”   徐听鹤见徐老爷徐夫人惊惧神情,冷笑道:“你们不是想找我?我来了。”   徐老爷后退数步,疾声道:“月大家,救我!”   月秋崖眉峰一动,伸出手去却没能阻止他。   徐老爷被徐听鹤抓住,抵住了喉咙。   徐夫人神情恐惧:“你做什么?他可是你爹!”   徐听鹤看她一眼,满眼已是血红狂态,厉声道:“你们要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徐老爷却不住道:“听鹤,爹是为了你好……你如何能弑父?弑父之人,不得好死!”   他言语恶毒,眼神却软弱,高声对月秋崖道:“月大家,救救我!”   “你是捉妖大家,如何能在哪里眼睁睁看着我被这孽畜所杀?!”   就连一向温和的慕寒闻言,也随他言语皱紧眉头。   江未眠生怕月秋崖因为一时善良被威胁,险些按捺不住起身进去拉她。   而月秋崖却没有反应,一句不答徐老爷的话,只是冷静问徐听鹤:“你想要什么?”   徐听鹤笑了笑,一张清俊中带着邪气的面容看上去亦正亦邪:“我要你抓走的那个女鬼的魂火。”   月秋崖有几分不解地抬眉:“你确定要这个?”   徐听鹤皱眉,道:“我当然是要先折磨她。”   月秋崖思忖片刻,竟然分外直肠子地将魂火扔了出去。   徐听鹤一时也愣住了,眼看着魂火现出原形。   月秋崖冷淡道:“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徐老爷闻言,脸色非常不好看。   她这是什么意思?   用一个没用的东西换他?他也就是没用的东西?   地上的魂火终于露出本态,然而那魂火和徐听鹤一样,一个赛一个快,伸手就抓住了徐坐霞。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徐听鹤原本只想和众人同归于尽,身上的符文早已催动,眼见着青青抓住徐坐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而青青却对他露出个熟悉微笑。   她似乎洞穿了他的心:“听鹤,你想让他死吗?”   “他抢走了你的东西,我杀了他,让他赔给你好不好?”   月秋崖自然不愿徐坐霞无辜受伤,手下金色符文升腾,当即向青青打出。   青青闪身躲过,直直拿一旁的徐夫人一挡。   幸而那符只对妖邪有效,徐夫人却被吓得白眼一翻,瘫坐下去。   青青无比嫌弃地踢一脚她:“没用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敢欺侮听鹤?”   徐听鹤闻言抿唇。   青青却无比贪恋地上前,将徐坐霞往脚边一扔,贴上了徐听鹤的身体。   她蛇一样,吻了吻徐听鹤的脸颊:“我回来了听鹤,没有人能欺负你。”   她眼眸灼亮:“我听见了你要换回我。”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徐听鹤却只神情厌恶,道:“自作多情。”   徐坐霞被青青忽然的一扔吓了一跳,当即对童年玩伴道:“青青,你要杀我?”   青青皱了皱鼻子,俯身勾起徐坐霞下颌:“听鹤不喜欢你,你自然不必活着让他糟心。”   她神色冰冷如蛇,一瞬转冷:“还有,谁允许你喊我青青?”   徐听鹤只是冷眼旁观,不对她再多吐露一个字。   青青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在他身侧,抚摸他身上的符文。   “听鹤,你看我们,天生一对。”   徐听鹤手里的徐老爷见这女鬼出现,险些吓昏过去,只会呵呵喘着粗气,连叫月秋崖都不敢叫。   月秋崖却并无动手之意,只是冷冷问道:“魂火给你了,放人吧。”   徐听鹤闻言,也笑了笑,温文尔雅:“一个换一个。”   “你是要徐坐霞,还是要这老东西?”   月秋崖只是犹豫了一瞬,随后道:“徐坐霞。”   徐听鹤挑了挑眉,随后俯身对着徐坐霞道:“弟弟,你可真是幸运啊。”   “自幼你就讨人喜欢。你看,现在月大家也要先救你。”他贴着徐坐霞的耳朵,低声道,“不过,你说,我要不要放你呢?”   徐坐霞霍然抬眸,毅然决然对月秋崖道:“月大家,先救我爹。”   他相信哥哥。   只见徐坐霞一脸天真对着徐听鹤:“哥,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徐听鹤神情阴冷,莞尔一笑。   “好啊。”他甚至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像是拍一条忠心的小狗。   此言一出,外头的江未眠长吐一口气,低声道:“什么傻东西。”   他身后的少年重复一句:“傻东西?”   他带着点困惑道:“阿眠说谁是傻东西?”   江未眠望着他傻白甜的神情,怜爱而不失嫌弃地揉揉他的脸,道:“没说你,说徐坐霞,他是傻东西。”   身后的少年垂下眼睫,低声道:“唔……”   江未眠看着他真挚的脸,道:“你也挺傻,娇娇。”   而屋内,徐听鹤闻徐坐霞所言,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阴冷道:“月大家,看见没,他不希望跟你走。”   他直起身来,耸耸肩:“所以——机会用完了,月大家,你哪个人都换不到了。”   月秋崖二话不说,当即画符出手。   徐听鹤以身上黑色符文为力量源泉,竟也能堪堪躲开。   而青青在一侧,双方一时竟不分上下。   郁宿舟眯起眼睛,眸中笑意掩藏。   随后大门洞开,他手中傀儡丝不易察觉地穿过了徐听鹤的脚踝。   一瞬间,徐听鹤跪倒下去,眼神震怒地望着走进室内的郁宿舟。   青青几乎也同时察觉到了傀儡丝的气息,随后道:“是你,你骗走了……”   “住口。”徐听鹤青筋暴出。   他胸膛处,郁宿舟设下的东西已经开始涌动。   他原本是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却将自己赔在了狼手里。   他本以为郁宿舟不会出手。   因为郁宿舟似乎十分厌恶徐坐霞,甚至想要杀了徐坐霞,而且郁宿舟也并非尊师重道之人。   谁知道,郁宿舟根本不按常理行事。   他今夜本就垂危,又遇到了月秋崖,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差几个垫背的。   他真是糊涂了,郁宿舟怎么可能成全他?   不过,他也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反正都是垂死挣扎。   只不过他最初找上郁宿舟的计划是,等到他们离去,自己再让老东西给自己陪葬。   如今看来,自己当时放过徐坐霞,轻信郁宿舟的想法,简直太过天真。   他们都应该死!   少年面对他满是恨意的面目,不为所动。   而月秋崖欣慰颔首道:“阿舟,你来了,不是让你带着眠眠在屋外等待?”   少年白衣如雪,神色恭敬:“我怕他们对师尊不利,一时心急便进来了。”   江未眠瞧他一眼,觉得他真的和徐坐霞一个德行,都是实打实的傻东西。   但是有什么办法。   如今这个傻东西是自己要护着的。   再傻也只能自己说,旁人只能觉得他可爱。   于是江未眠拉住月秋崖的衣袖,抬眼看她,作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忧心忡忡道:“月姐姐,幸好你没事。”   她推了郁宿舟一把,道:“让你走得这么慢,还得我摧,你才来帮忙。”   郁宿舟见她埋怨,满面飞红,知晓她是护着他,只露出个淡淡的笑,稳住了温润柔和的面貌。   少年羞涩中带着满足的神情让慕寒一愣,随后了然点头。   徐听鹤此时满头冷汗,青青扔了徐坐霞忙来搀他:“听鹤,你怎么了?”   徐听鹤两眼发黑,知晓是郁宿舟不放心,如今正准备杀人灭口。   无奈的是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贴近青青道:“我死了,杀了徐坐霞和两个老东西给我陪葬。”   青青神色一变:“是姓郁的那小子害你?”   她神色狠戾:“我将他杀了,你便不会再疼了。”   于是青青化手为爪,向郁宿舟而来。   少年不用他那些邪门歪道,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而郁宿舟身侧的月秋崖当然不会是吃素的,她当即撑开红伞,只听青青凄厉一声咆哮,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她骇然道:“你方才,竟然没有使出全力?”所以方才是在耍他们?   慕寒却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你莫要助纣为虐。”   青青这才回过味来:“你说我助纣为虐?我只觉得听鹤是对的。这些年来他被如此辜负,怎么就不能讨回公道?”   “你做得一手伪善冠冕堂皇,”青青冷笑一声,“不如听鹤坦坦荡荡,又有何好说教的?”   青青退到徐听鹤身侧,将浑身灵气输送给他,反复道:“听鹤莫怕,我为你讨回公道。”   徐听鹤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月上中空。   他闷哼一声,不可思议望向身后。   众人这才看见,一把匕首,几乎穿透了他的后心。   此时战战兢兢的徐老爷,松开手柄,连滚带爬地向着月秋崖处逃过去。   谁也没有防备到,方才还无力胆怯的徐老爷,下手这样狠。   青青顿时暴怒,月秋崖还来不及施救,青青的手掌便穿透了徐老爷的小腿。   “救我!”徐老爷伸出手。   离他最近的是郁宿舟。他望着这一眼望过去就天真纯良,最好说话的少年,带着希冀伸出了手。   而少年却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徐老爷不可思议:“你……”   少年歪头,对他无辜一笑。那笑来得极快,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未眠甚至也拉着他的手,下意识往自己身侧一拽。   可不能让小天使对这种人心软。   江未眠循循善诱,敦敦教导:“他心眼不好,咱别理他。”   江未眠想了想,觉得这样在小天使面前显得不太合适,于是斟酌了一下道:“他连自己儿子都杀,你救他,他待会儿说不定还会捅你呢。”   郁宿舟乖巧点头。   江未眠满意一笑。   她叹口气道:“娇娇,你要记住,善良也是要有底线的。”   “善良”的少年点头,似乎还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只是默了默,开口在江未眠耳畔犹豫悄声:“知道了。”   江未眠看着他乖乖软软的态度,对他扬起一个笑。   徐老爷见没人救他,当即狗急跳墙:“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救我们,也得和我们一起死。”   “你们以为他只会害我们吗?”徐老爷疯狂地笑,“他失控之后会杀了徐家所有人!不然我为什么今夜找你们求助?”   “必须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他话音刚落,徐听鹤瞬间暴起。   他撞开了青青,一只手化为利爪,朝着徐老爷而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血腥并没有出现,一把红伞拦截住了他的路。   月秋崖冷然道:“够了。”   青青见徐听鹤背心还插着一把匕首,怜爱又惶恐地上前,想要取下来,却被徐听鹤面容冷厉地一把推开。   青青被推开,徐坐霞见她要落在地上,连忙上前去接。   青青看着徐听鹤冷得可怕不似人的面容,眨了眨眼,挣脱徐坐霞,再度上前,温柔道:“听鹤,我替你处理一下,我们再杀了他们,好不好?”   虽然谁都知道,他们根本不是月秋崖的对手。   而徐老爷看到了月秋崖的真正实力,当即喜笑颜开:“月大家!你看见没有,逆子,还不放了我?”   徐听鹤冷笑看着青青,低声吐出两个字:“滚开。”   青青第一次看见他这样阴鸷的目光对着自己。   以往他总是恐惧的,憎恨的,但是从来没有这样阴鸷陌生。   好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青青心头有些不好预感:“听鹤……”   “我们赢不了他们。”徐听鹤暴怒之态还在持续,但是语声冰冷,“不想死,就滚开。”   “不然我第一个拉你垫背。”   青青愣了愣,随后欢喜道:“好,我陪你一起死。”   她眷恋的看着徐听鹤,满心欢喜在眼中。   徐听鹤却一掌将她击飞,冷嗤一声:”谁要和你一起死?”   “我告诉你,你方才推开的,要杀了的那个人,才是你要找的人。”   徐听鹤冷冷道:“你人都认错了,还要和他同生共死?”   “我知道。”   青青的声音打断了她。   徐听鹤愕然抬眸,撞进她无比清醒的,还带着痴恋的眼眸中。   青青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你不是他。”   “你是我的听鹤。”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   “我爱的始终都是你。”   青青爬过来,将下颌放在他肩膀,道:“所以没事,我们去杀了他们,好不好?”   “杀了他们?”徐听鹤眼睫一颤,却见青青眼中温柔漩涡依旧。   “对,你想杀,我们一起去杀了他们,他们欺负你,他们该死。”青青低声,像是哄孩子似的,“我们杀了他们。”   徐听鹤眼中迷乱一瞬,随后恢复冷静:“你撒谎。”   “你怎么可能会爱我?”   “你爱的那个,陪你一起玩耍的,是我弟弟,徐坐霞。”   “你应该带着他一起逃走,乘着我对付他们的时候。”   青青果决地摇头。   她开口温柔如蜜:“不,我爱你。”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真好,这么多人不爱你,只有我爱你,你只有我。”青青微笑。   “哥,哥。”徐坐霞慌乱地看着二人,却被青青威胁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哆嗦,“哥,你不要被骗了。”   徐听鹤却不听他的,只是伸出手,握在了青青的咽喉,残忍笑道:“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死呢?”   青青笑了笑,道:“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她撒娇似的,摇晃徐听鹤的手臂:“一起死嘛,我想和你一起,永远一起。”   江未眠望着二人神情,不禁恶寒一瞬。   她细微的不认同的表情落在了郁宿舟的眼中。   少年的面容有些不悦。   但他迅速掩盖下去,开口体贴问道:“阿眠,你怎么了?”   江未眠却只是低声道:“他们这样,看上去不太正常。”   郁宿舟笑了笑,因为不明道:“是啊。”   不正常吗?   他觉得正常得很呢。   阿眠不这么想吗?他很想这样问。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他有些烦躁,有些愉悦。   阿眠和他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阿眠不会爱人,自然无法理解。   但是他和青青也不一样。   青青只会为了不爱她的徐听鹤奉献。   他所爱之人若是不爱他   先骗。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可以的话,他可以装一辈子。   但是骗她还不够啊,她身边有那么多人。他还要一一清除掉那些人。才不会像青青一样留下徐坐霞的命。   最好的方法不是杀掉那些人,是让那些人都自动离开她。   这样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青青太蠢了。   再说,如若骗不到,还可以绑,用傀儡丝控制身体,用符术控制心智。让她离不开他,只能看见他。这样一定,只会爱他。   他才不会像青青一样给对方太多自由。   你看,这不就把徐听鹤宠坏了吗?   不过若是这样都不行,那就只能杀了吧。   因为他得不到的,也不能属于别人。   他不会像青青一样,舍不得下手,一直留到了今日,二人非得做亡命鸳鸯。   但是——要是实在舍不得,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那就一起死吧。   死了也要和他一起下地狱。   永远也别想摆脱。   少年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他开始认真考虑取魂之术。   现在阿眠和他真是很难心意相通。   要不,重新养一养她,让她身上,让她脑海里,都只有他留下的痕迹?   这样,就能够心心相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娇娇:感动不?我这么爱你。   感谢在2020-11-0820:58:10~2020-11-0923:0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ra23瓶;李杜砍10瓶;桃仔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徐听鹤听闻青青的话,神色怔忪一瞬,随后冷笑道:“你爱我?”   他五指握住青青的咽喉,缓缓收紧。   青青神色毫不畏惧,甚至对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徐听鹤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厌恶,随后道:“好。”   “今夜,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他声音很冷,指尖指着徐坐霞的方向,随后抬眼对青青道:“你选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般,徐坐霞忽地痛呼一声,身上竟然也显现出了和他一样相同的黑色符文痕迹。   这就是双生。   叶叶相伴,生生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原本这应当是在胎吞的时候就决定的结果,却拖延到了十余年后的今夜。   慕寒一瞬神色复杂。   徐听鹤原来并没有打算杀死徐坐霞,为什么?   看他的表现,应该是恨徐坐霞的,为什么却没有对徐坐霞动手?   他今夜第一个抓的也是徐老爷,而非徐坐霞,徐坐霞在他和青青手中这么久,他也没有动他分毫。   而且,徐听鹤似乎先前并不知道徐老爷决定今夜就动手。   慕寒本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如今看来,徐听鹤是需要吞噬了徐坐霞才能继续活着。   郁宿舟眼眸一弯,指尖微微一动,牵起傀儡丝,一击打在了徐坐霞的胸口。   徐听鹤听见徐坐霞痛呼一声捂住胸口,回眸神色微微一变,虽然极力遏制,却还是露出了隐约的——担忧之态?   他迅速转过头,仿佛郁宿舟方才所言是幻觉。   郁宿舟对他眨了眨眼。   徐听鹤眉头顿时紧锁。郁宿舟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他并不想杀死徐坐霞。   少年心中升腾起点趣味。他垂下眼睫,心想,原来让他护住他,并不是要求生的意思。   是要求死?   而且还是要带着徐家众人和这女鬼一起?   徐听鹤,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江未眠眼神微闪,也发觉了不对。   所以,徐听鹤的本意,是只留下徐坐霞一个人活着?   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青青见徐听鹤眼中明显的,对于自己的怀疑,怔忪片刻,笑了。   她伸出手,毫不犹豫道:“我为何要别人?我自然只要你。”   随后她勾起唇,笑得懒倦。   江未眠第一次认真看她正常的样子。   一身大红喜服,一张艳丽的脸。   只听青青幽幽道:“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她冰冷的手抚上徐听鹤的面颊。   月秋崖一瞬想起,那夜她审问她,青青回答的,轻飘飘的那句。   “那是我们之间的情趣。”   月秋崖一阵脊背发麻,面容冷峻,心下却猛然一沉。   “你没有安全感,我愿意陪你玩捉迷藏。”青青声音温柔,“你不喜欢被关着,我给你自由的时辰。”   她抵在徐听鹤的耳边,声音缱绻:“你喜欢装,我陪你玩,被你骗。”   看着他为了隐瞒她真相,划破徐坐霞的手掌,企图让她无从发觉时,她深感愉悦——他也在乎她,不是吗?   所以将人带回鬼宅后,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你说,我爱谁呢?”她声音如同撒娇。   “这么多时间,我原本可以轻易杀了你,”她柔声道,“可是为了让你开心,我没有那么做。”   “听鹤,我们是天生一对,不是吗?”   这是一场双向的欺骗。   没有猎物,只有两个猎人。   导致此刻爱的表白,看上去分外图穷匕见。   徐坐霞木讷地望着二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郁宿舟望着面前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浮现起难言的一种异样和不适。   他和江未眠,与面前的二人,从某一程度上是相似的。   郁宿舟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但他只是将江未眠往怀里又带了一点。   不,他对自己说,他们一点都不像。   他可以一直这样伪装下去,他永远不会告知她真相。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甚至可以说这是绝对的定局   阿眠不会像徐听鹤那样好说话。   而此时江未眠察觉到他的瑟缩和僵硬,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臂,安抚一般道:“不必害怕,你不用理解他们。”   你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江未眠知道,郁宿舟可能是被这奇葩的“爱意”给吓到了。   她抬眸,发现他脸色的确不太好看,于是心生怜爱,道:“我也不会那样对你。”   虽然这么一说十分的让她心虚。   二人心中各怀鬼胎,却又各自坦坦荡荡。   少年神情脆弱如琉璃,低声道:“好。”   江未眠早已垂首,看不见他眼中偏执的冷静。   少年想,他永远不会让她发现他骗了她。   他实在是太理解青青的做法了,他们极其地相似。   他眸中带着一丝冷意,注视着中间的二人。他冷而无声地笑——蠢材。   这种话不能说出口啊。   你怎么知道,他也是和你一样的人,而不是你妄加揣测呢?   你怎么知道他能否理解你的爱呢?   所以,为什么不继续隐瞒呢?   少年随后了然,心中的风平息下来。   对,她太弱了,她没有办法隐瞒了。   他和青青不一样。他并不弱,他甚至还能再成长。他可以完全掌控现在的阿眠,他现在可以继续伪装。   少年的心完全平静下来。   他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他受到了束缚,他第一次实施一场不那么自信的欺骗。   他是自负的,他知道。他不会有任何不自信的时候。因为他会十分注重筹谋。   可是他只想要这一次的万无一失,他垂首,带着点神经质地嗅了嗅少女身上的气息。   随后他不动声色弯唇,她身上的味道几乎被他全部包裹了。   她身上,现在几乎全是他的“痕迹”。   他也是。   他想到这里,甚至有些难以遏制的兴奋。   他知道了这种新奇的感受是什么,并且极其想要探索   他好像,喜欢上阿眠了。   水到渠成,一点一滴。   阿眠是不一样的,是聪明的,是让他感到着迷的。   他开始为她费心思,他甚至在这一刻自傲地觉得,他的喜爱,绝对胜过青青对徐听鹤。   他多喜爱她。   他愿意更加喜爱她。   江未眠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震颤,蹙了蹙眉。   随后她脸色一白,带着些不可思议回眸。   少年裹在一身的墨色之中,雪白的皮肤透着点月光的冷,还染着病态的红。   他眉眼鲜焕夺目,如同蒙尘宝石,出鞘之剑。   他微微颤着身体,幅度极小,他目光潋滟,垂眸时欲说还休一般勾人——这还不是重点。   他见她发觉,声音有些哑,带着迷蒙的媚色,如同此刻的月光,又冷又勾人。   “阿眠……”   江未眠被他唤得毛骨悚然。   因为腰后的坚硬。   二人靠得很近,几乎完全紧贴着彼此。   江未眠几乎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   这人有毛病?   好好地在这里站着,怎么突然就……?!   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   江未眠心脏暴跳,不动声色向前一步,难得他也没伸手来拉她。   对着这场景,这人还能满脑子风花雪月?是她低估他了?   江未眠深感不安,下定决心以后减少不应该有的肢体接触。   回眸时少年已经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满脸歉色,似乎无地自容到即将切腹自尽。   江未眠面容上的震惊转化为怜爱,做了个口型:“没关系。”   她昧着良心道:“可以理解。”   少年这才不那么难受,只是面上晕红无法消却。   他眼眸如星子,亮晶晶望着她,正要开口,江未眠迅速伸手捂住他的嘴——声音这么奇怪,一开口铁定露馅。   少年神色一变,眼中水润如同要落泪一般。   江未眠连忙给月秋崖告假:“月姐姐,我……嗯?”   随后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江未眠震惊地看着少年无辜的甚至带着埋怨的神色。   而掌心的濡湿触感还在提醒她这滚滚余波。   他刚刚?   江未眠片刻不敢久留,连忙拽着郁宿舟走出房间。   他面容懒倦,带着十分的春色,几乎整个人要贴在她身上消暑。   江未眠步伐越来越快。   而身后的少年指腹还一点点摩挲她的腕骨,带着露骨的羞耻。   完全出自本能一般的动作。   江未眠第一次怀疑自己身后站着的不是那个解救小鸟的小天使,而是一只处于狂躁状态的野兽。   而耳畔已经传来带着热气的声音,委屈的:“阿眠,难受。”   江未眠几乎是下意识一把甩开他的手,察觉到了可能到来的危险。   而少年只是抱住了她,带着炽热的温度,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不愿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送我回房间,好吗?”   徐听鹤神色变幻莫测。   众人都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而他猛然伸出了手,那手一瞬不知延伸了多长,一把攥进了徐老爷的心窝。   月秋崖无动于衷。   她只是神色复杂看着江老爷垂死挣扎。   “秋崖,不去救他吗?”慕寒在她耳畔道,依旧平静。   月秋崖默了片刻,道:“救不了。”   违背天道之人,她从来不救。而且他用的还是双生之术。   这是天道给他的惩罚。   月秋崖见他再度伸出手,符纸已经飘飞而起,慕寒却寸步不动。   青青敏捷地上前,挡住了那些符纸,为徐听鹤争取到了一瞬生机。   然而,下一瞬,月秋崖睁大了双眼。   “听鹤!”徐夫人仿佛才反应过来,凄厉地唤了一声。   只见中央的青衫青年,胸腔硕大一个血洞。   他伸手,竟然是要掏出自己的心!   徐听鹤望着那心脏上的黑气微微一笑。   郁宿舟……暂不拉你垫背。   不过,你也会有属于你的惩罚。   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是你会被你自己的谎言反噬,你会无力控制你想要的局面。   你会自己制造一场背叛。因为你的多疑。   那些都不用我动手。所以,双生最后的作用,我不用来报复你。   青年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郁宿舟附着在上的黑气也如同一缕烟一般消失了。   只听青年低声道:“我诅咒我的弟弟,永远活着。”   弟弟,带着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东西,活着吧。   这是我对你的报复。   你抢走了我的东西,它们现在将会成为你的背负。   毕竟活着并不是件好事,不是吗?   青年力竭,闭上双眼。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受到青青将他揽在怀中。   那鬼面上都是温柔。   徐听鹤逐渐消散。   月秋崖还在震惊之中,便见青青带着那即将消失的人影,冲向了中央的屏风。   一切如此迅速,慕寒甚至拉住了月秋崖的手,阻挡了她的符纸。   青青和徐听鹤消失在了屏风之中。   而屏风上的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瞬后,那新郎抬起了手,揭开了那新娘的盖头。   二人都是微微一笑,随后屏风上,窜起大火,短短一个眨眼,屏风已经烧了快一半。   徐夫人抱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徐老爷,望着这火苗,痴痴而笑。   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徐坐霞爬过去,抓住她的裙角:“娘,娘,你别吓我……”   然而徐夫人一把推开了他,站起身来便冲向那大火。   她的尖叫笑声瘆人,随后伴着火苗消失了。   屏风,一瞬飘散如烟。   而慕寒险些按捺不住,然他指尖金色火符一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终究没有出手。   郁宿舟睁开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想,死了。   他有些可惜,可惜了,还没问过那取魂之术。   现在一想,也挺有用,不是吗?   他取了她的魂,再将装着她魂魄的百辟珠藏进身体里。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自浴桶中起身,披件衣裳走了出来。   他望着桌上困倦等着他出来的少女,端详一阵,将她抱起。   她掀开眼,迷蒙看他,却听见他咒语一般低声道:“睡吧,我送你回去。”   少年在初秋的夜里,头发都是湿淋淋的,像只水鬼一般,艳而诡丽。   月秋崖和慕寒分别后,准备到江未眠的院子里看她。   她方才穿过花园,便看见了郁宿舟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出声叫他,只是一路默默跟随。   少年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穿梭过花丛,似有所感地回眸。   月秋崖心头一跳,掩藏身形。   估摸着少年应当已经送人回去了,她才再度上路。一路慢悠悠的,她走到了江未眠的院里。门是虚掩的,月秋崖正准备敲响,手下却是一顿。   只见衣袍沾着夜露,发丝还未沥干的少年,跪坐在少女床榻之前。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睛一眨都不眨。   带着莫名的愉悦到诡异的微笑。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如同定格了一般。   他就那样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他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的狼一般,灼灼而专注。   随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眸望来。   月秋崖不知为何,阵脚大乱,转身便逃。   少年推开门,并没有发现有人。于是他折转回来,继续跪坐在少女床榻前。   他头发湿淋淋的,曳过她脸颊。   他一点点专注地吻过她的眉眼,一寸都不肯放过,仿佛在品尝什么精美的小糕点。   她身上裸露出来的所有皮肤,都被他爱不释手地吻了一遍。   随后他继续看着她,也不点灯。   这样长久地注视着,注视到他眼眸微红。   “屏风毁了。”他对着来人道。   “没了屏风,她不会发觉钦天监的痕迹。”他补充一句,随后道,“你再帮我瞒住他一次吧。”   “不要让他对秋崖下手。”   对方顿了顿,道:“最后一次。”   “公子,你知道,到了长安,我们可再也瞒不住了。”   慕寒垂眸,苦笑一声,什么也没有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现在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感谢在2020-11-0923:00:54~2020-11-1020: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言6瓶;桃仔3瓶;妄安、fflora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船锚自由地坠入深海。   噗通一声。   他耳尖微红,眼底也是一片猩红色的霞。   “求你。”   “可怜我就可怜到底。”   然而她只是垂眸,带着一丝怜爱。   “孩子,你糊涂了。”   那时他就开始恨她。他滔天的怒火淹没了天地,红色的云雾里,只有一个人在看着他。   永远是那样慈悲的,温柔的,一视同仁的。   风雷声烈。   须臾归于废墟,就此不见。   江未眠合上手上的书页,微微蹙眉,只见书页上写着笔者的名字。   白菩提。   风月传记吗?她百无聊赖地将书放回枕头下。   她起身推开窗户,底下是喧嚷的,独属于长安的喧嚷繁华。   天子脚下,宝珠长安。盛世如斯,清平浩荡。   底下有叫卖的小贩走街串巷,花灯如昼,夜游小儿奔跑穿行,欢笑在而不绝。   而江未眠望向了那一方。   在光芒下显得分外光怪陆离的,墨色阴影里的城墙。   像是一头困兽,露出狰狞的半张脸。   河汉繁星之下,她无意打了个寒战。   床榻上安静了许久的兔子开口了:“宿主,恭喜你到达长安副本。我们离成功不远了。”   江未眠在微冷的夜风里朝外望了一眼,随后抱着小臂将窗户关上。   是啊,月姐姐带她来到长安了。她会得到最好的医治,她的丹田将会痊愈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悄悄蒙上一层阴影。   命途辗转,伏笔绵延。   我走向你。   江未眠是被蹭醒的。   她睁开眼,便看见少年如醉的笑容,带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   “阿眠,起床了。”   江未眠一路上已经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此时无比自然地吻了一下他的侧颊,懒懒将手搭在他脖颈,依偎在了他怀里。   少年唇边的笑意更深,将她抱到小凳上。   他以细白绢布擦了擦手指,自桌案上的小糖罐里点了点,便沾上一点糖霜,抹在了她唇上。   她轻轻舔了舔,便被这甜丝丝的味道唤醒了。   她真是被他养懒了。江未眠心情有些复杂。但是偏偏,这样的滋味实在太令人难以拒绝了。   郁宿舟望着她逐渐清醒过来的眼神,不禁有些可惜。   他脑海里还是方才她乖巧俯首将唇贴在他指尖的模样。睡眼惺忪的,水汽朦胧的,毫不设防的,惯性的。   只是可惜,她现在还不愿意   “今天也是自己来吗?”少年声音不大,温柔而悦耳。   江未眠叹口气:“以后也是。”   随后她开始洗漱。   江未眠只觉得他将她当做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在养。她甚至怀疑,自己只需要躺着任由他摆弄他也许会更开心。   小天使自从和她确定关系后,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几乎要将她的事情一手包办。   最初他会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会随时消失的,不断更新的东西似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他是狼,她就是时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羊。   后来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并不喜欢被这样看着,他果然没有再这样看着她,只是有些委屈。   “我只是看看你。”   只是看看当然可以,但是江未眠着实不喜欢半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男朋友”,眼睛发红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和郁宿舟当然不可能一起睡,但是她偶然撞见了他半夜进她的房间。那时她才自一个梦里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他坐在床前看着她。   江未眠纵是胆子再大,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极其无辜地告诉她走错了。   但是江未眠始终觉得不对味,走错了的话,怎么还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就好像是,例行检查似的?   小狗将心爱的骨头埋在后院的小坑里,每晚担忧它跑掉,所以每晚会刨开小坑检查一下。   她不禁觉得啼笑皆非。明明她又不会跑掉。所以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第二天离他远了些。   郁宿舟却极其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回避,抓住她衣袖,眼眶微红地看她,说:“我的确是害怕你走,我也害怕你不要我了。”   听了他解释,江未眠这才想通其中关窍。   少年父母双亡,如今心里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成长过程中不断的失去,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江未眠心生怜爱,也任由他的更加“体贴亲近”。   他道歉的时候,将头枕在她膝上,泫然欲泣。她的手拂过他的黑发,他甚至害怕地颤了颤。   “你别怕,我不会不要你的。”江未眠答道。   少年乖巧地伏在她膝头,纤细卷翘的眼睫扑闪,无邪的眼望着她:“我们是最亲近的,是吗?”   江未眠望着他墨色的眼,甚至忽略了他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身形。   她能怎么办呢?   她反正都是要骗他,不是吗?   她低声答:“是。”   少年一双漂亮如琉璃的眼一弯,带着干净的少年气:“对,我们日后也会是最亲近的。”   江未眠的指尖被他握住,他仿佛找到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般反复把玩着。   江未眠望着他天使一般的面容,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愧疚。   但那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她也在尽力扮演好“恋人”这个身份不是吗?   她所做的事情,终归是为了他好,不是吗?   她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他还是她的好朋友,不是吗?   他是个好人,是她配不上他。   江未眠想到这里,微微收了收手指,却被他敏捷地攥得更紧。   郁宿舟微微眯起眼睛,将她的手掌对着阳光反复翻看。   阳光照进他墨色眼瞳,如同黑曜石一般。   月秋崖到了长安,第一个联系的人已经到了客栈。   江未眠望着那一袭白衣,清冷如雪的女子,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对方却只是矜贵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无打算同她交流什么,转头便看向了月秋崖:“秋崖,你总算来了。”   月秋崖一袭月白,二人站在一处,美貌虽简直相得益彰。   “眠眠,阿舟,慕寒。”她简短地将三人介绍给面前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点点头,随后道:“白菩提。”   这就是互通姓名了。   江未眠只觉得这名字极其耳熟,一瞬便想起自己枕头下的那半册书。   白菩提看她眼神,便知晓她心中所想,她温和道:“江未眠是吗?”   江未眠点点头,月秋崖鼓励一般将她往前一推。   “这就是你在书信里和我提到的那孩子?”白菩提眉峰微耸,“孩子,手腕给我。”   江未眠倒对她没什么戒备,只是看着她,越看越眼熟,只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见江未眠看着自己,白菩提手中已经探出灵气。   她见她依旧恍然未觉的模样,微微蹙眉。   灵气返回,很快给了她答案。   丹田破碎。缺失一魄。   不,不是缺失一魄,似乎,只少了一半?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在场的人一眼,月秋崖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如同我书信中所说?”   白菩提几乎是一瞬间确定了,她根本不知道江未眠缺了半魄。   在场的人,包括面前的江未眠,她们都不知道。   白菩提微微勾起唇——有意思。   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介“凡人”能够探查出来的结果,她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她只是颔首,道:“如你所言,丹田破碎。”   月秋崖带着希冀:“菩提,你可否医治?”   白菩提颔首:“可以。”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唯有少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白菩提目光落在江未眠的眉心,那里的红痣一点,明艳如霞。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江未眠:“江姑娘,你的红痣,是自幼便有的吗?”   江未眠正要回答,忽然露出个迷茫表情。   是啊,她这颗红痣,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她怎么不记得了?   白菩提满意地看见她迷茫的神情,随后松开了手,转身对月秋崖道:“秋崖,我给你写了那么久的书信,让你来帮帮我,结果你现在才来。”   女子带着几分埋怨之态:“我都要被那些东西折磨死了。”   月秋崖无奈笑了笑:“菩提,你不是已经能和他们好好相处了吗?”   在到达白菩提府邸的路途中的马车上,众人才知晓。   原来这白菩提,的确是那个写风月志异的白菩提。而她自幼最大的烦恼,便是总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还能听得懂动物说话。   无论是花瓶这样没有生命的东西,还是狸奴小狗,她都听得懂它们说话。   而她的志异,都是以这些东西讲的故事作为原型。   原来白菩提,竟是个女子。慕寒失笑,不知那一心想要找到白菩提的小公主,是不是会被气死。   自己的偶像就在眼皮子底下,不仅搞错了性别,还找不到人。   江未眠也是第一次听闻,不仅是活物,连书画花瓶之类的古董也会说话的说法。   “我原本以为白先生所写的都是虚构。”江未眠新奇道。   就像她才到长安那晚在枕头下看见的那半册书一样,讲的是一个神女和她收养的孩子的故事。   那故事极其狗血,一个寿命漫长的神由于寂寞,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创造了另一个神。时间过去不知多少年,原本的神由于背叛‘神’而陨落,而那由他创造出来的神女同众神一同守护一个名为“上界”的地方。   有一天,神女捡到了个孩子。   那孩子聪明,天赋极佳,神女怜爱世人,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取了名字,教他神术。   孩子一天天长大。他爱上了神女。   然而神女不会爱他,他只能一日日乞求她爱他。   这样天马行空的故事。想起白菩提所说,都是那些古董字画狸奴小狗讲给她的,江未眠不禁笑了笑。   “江姑娘,我书中所写,都是真实的。”白衣女子隐隐有不悦之色。   江未眠忍笑,答道:“是我见识短浅了。”   她本以为白菩提不会再和自己说话,没想到对方看了自己一眼,眼中冰冷的愠怒很快平息,甚至染上了几分嘲讽和怜悯?   “你不知道故事是真的,真是可怜啊。”   江未眠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有些莫名不适。   她挑开了话题,问道:“我只看了您那本神女和孩子的故事的上册,后来,神女和那孩子怎么样了呢?”   白菩提却撇开了眼睛,望向了窗外:“你看了那本?”   她带着些嘲讽之意:“那愚蠢的神女舍不得扼杀那孩子,被那长大的孩子奸/淫了。”   “那原应被流放的孩子抢走了神的神力,自此世间没有了神。”   “他将神女囚禁起来。”   “神女十分痛苦,乞求他不要再走弯路。那孩子没有得到神女的爱,永远也不会满足。”   “他将自己和神女一同流放到了下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江未眠察觉到了,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身后的少年却开口了。   “后来呢?”少年墨色眼瞳望着白菩提。   “后来?”白菩提回眸,马车上颠簸,车帘被关上,江未眠看不清她神色。   白菩提轻笑一声,然而话语却让人不禁觉得有些诡异。   她说:“后来的故事还没有发生,我怎么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倒一倒大大的存稿箱。   白菩提:后面发生啥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追连载吧哈哈哈哈   看看大家有没有看出点啥呢,有没有什么猜测呢(期待)   提示一下关键词,万世情缘(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前世今生梗了)   感谢在2020-11-1020:58:45~2020-11-1117: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2个;阿长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丿妖丶狐、三秋不见、伊澜10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江未眠伸出手腕时还怔忪着,只因为白菩提讲述的那个故事。   还有她最后那一句“后面的故事还没有发生”。   而月秋崖自从入了长安之后,似乎也变得沉默许多。她总是沉吟着,思虑重重的模样。   因月秋崖并不常有那样的神情,所以她的忧虑别人一眼便可看破。   不仅仅是月秋崖,连慕寒这几日也神出鬼没。   白菩提日常把脉后,收回了手指,道:“恢复得不错。”   江未眠这才回过神来。   自从那日和白菩提一同来到她府邸后,为了白菩提方便看病,也为了月秋崖帮助白菩提解决她身边灵物太多烦扰正常生活的问题,他们四人暂时寄住在白菩提府邸。   白菩提的府邸并不算隐蔽,甚至正居闹市之中。   她替江未眠把完脉后,简单嘱咐几句,便独自回了房间。这是日常她写故事的时间,那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她,否则她便会勃然大怒——这都是白菩提府邸的侍女再三嘱咐过的。   江未眠未曾见过她勃然大怒,也不愿意见她勃然大怒,所以她也识趣地未曾打扰过她,反正白菩提也不喜欢她。   令她深感意外的是,那最初的不安的感觉,逐渐伴随着这几日的风平浪静逐渐被消磨干净了。   望着白菩提匆忙走远的步伐,她甚至有些莫名的岁月静好之感。   她甚至能够有每日写信的时间。   她虽然不能完全记得蜀郡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想起爹这个字,脑海中便会浮现起一个令她感到温暖的身影。   她准备今日将这几天陆陆续续写下的书信一同寄出去。   她转身笑意盈盈地望还在一旁坐着的月秋崖:“月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她好久没有和月秋崖单独相处了,而且月秋崖似乎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她有些担忧她这单纯又一根筋的姐姐。   月秋崖被她一唤,才从沉思中醒来,笑了笑答:“好。”   “阿眠想去哪里?”   江未眠眨了眨眼,笑道:“我去给我爹寄信。”   月秋崖本就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简单整理一下便道:“好,出发?”   “等等,我先去我房间的匣子里把信拿出来。”   少女欢快的裙角掠过门角,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她走远了。   月秋崖眼神复杂地望着江未眠离去的门口,那里空空荡荡。   她默了默,随后长呼一口气。   终于到了长安。   长安……   月家破碎的可能性,她查了多年,最后只得到了这个答案。   爹死前,家中来了客人,正是来自长安。   她之前才到长安便因为天机君卜卦说眠眠有难匆匆离开,如今故地重来,竟是恍然如梦。   而且这一次到长安,除此之外,她还有要解决的问题。   阿舟。   他究竟是不是那个孩子?   如果是的话,她要不要告诉他他的身世?   可是他父母都已故去,此处空留遗憾罢了。   此时,外头响起少年低沉的声音:“师尊。”   月秋崖恍惚抬眼,见一袭雪白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门口,阳光映照在他周身,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剪影。   她看不见他神情,只觉得他在的那个地方,都是暖的。   这样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她突然有些怜爱他,道:“阿舟,过来。”   少年走进房中,安静地站在她身前,是恭敬的姿态:“师尊,什么事?”   月秋崖有些艰涩地开口:“阿舟,你可还有父母的记忆?”   郁宿舟不言,此刻忽然跪下,月秋崖浑身一颤,便听他垂首道:“阿舟没有父母。”   月秋崖叹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阿舟,起来吧。”   “倘若我说,我可能知晓你的父母是谁……”   只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忽的震颤一下,月秋崖便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你想知道的,是吗?”月秋崖稳了稳嗓音,道。   郁宿舟只是默然,随后抬头,用那双黝黑的的眸子执拗地看着她,随后败下阵一般垂下头,道:“我,不知道。”   月秋崖怜爱地看他,随后道:“阿舟,你害怕吗?”   “别怕,不论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永远的徒弟。”月秋崖伸手,拂过他的长发,“我们永远是你的依靠,知道吗?”   少年眼神茫然,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此时,外头传来少女的足音,她兴高采烈的:“月姐姐,我们出发吧!”   江未眠方才转过门廊,便看见了里头少年的回眸。   那回眸实在是太过敏锐,让她脊背莫名一凉。   少年对她笑了笑,仿佛方才那锋利的眼神是她的错觉。   随后郁宿舟走到她身侧,微微垂首,低声温和道:“阿眠要和师尊去哪里呢?”   江未眠下意识不太想他加入。   她是要问月姐姐的心事的,他加入了,她们可就说不成了。   于是江未眠笑眯眯揉揉他额发,道:“出门逛一逛,很快会回来。”   随后不给他拒绝机会地抬起眼对月秋崖道:“月姐姐,走吧。”   她伸出手,拉住了月秋崖的手,随后笑眼弯弯地抬头看着月秋崖,撒娇道:“月姐姐,我们出发吧!”   月秋崖被她逗笑,浑身一松,宠溺道:“好。”   “眠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听说这长安城有许多蜀郡吃不到的美食。”月秋崖和江未眠一同渐行渐远。   “我听闻还有许多异域来的美人呢。”江未眠一把揽住月秋崖的手臂,亲密地靠在她肩头。   郁宿舟含笑望着二人走远和他告别。   还有细微的声音传来:“月姐姐,待会儿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   二人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少年对着空荡荡的庭院,依旧含笑。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容上的笑意,寸寸崩裂。   他的神情如同破碎的瓷,带着一种凶戾和残暴并存的美感。   阿眠最近总躲着他。   阿眠虽然不排斥他的靠近,但是他感受到,阿眠有时并不喜欢他靠她太近。   他问她,她答道,说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性子,她可能在肢体接触上比较冷僻。   他想到这里,忽然笑出了声。   少年眼角微微泛红,是被他指节大力揉搓时摩擦出来的晕红,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暴躁。   伴随着不悦的情绪,他的眼角生生被揉破了皮,露出内里的血珠。   他带着一种难言的愤怒,眼前是方才的场景。   她拒绝了他。她走得很快,生怕他跟上一样。   她拉住月秋崖的手,她紧贴着月秋崖的身体,她对着月秋崖笑。   她要和月秋崖一起去吃“蜀郡没有的美食”。   她们还要一起去看“异域美人”。   她要带着月秋崖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他烦躁得甚至想要剜去自己方才看到这些的双眼。   看不见就好了。   他有些魔怔地想到。   所有的事情都很小,但是她所作所为就这样被无限放大。   阿眠,真是太过分了。   他第一次对月秋崖产生了那么浓郁的杀意。   仿佛基因里的东西苏醒了一般,他在一日日望着阿眠的时候,甚至有想将她撕碎的欲望。   在她看着别人笑,默默退开一步的时刻。   在她为了一个烟花愉悦微笑的时刻。   在无数个那样的时刻。   每一天的时间那样漫长又短暂。   不要看那些人,看着我,你不是说过我漂亮吗?   你不是说喜欢我流泪吗?   不要看烟花。它那样短暂,它并不比任何东西美。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的血在她面前如同烟花一样盛放,她会不会,也会发出那样的惊叹的声音。   少年面色痛苦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快乐。   阿眠真的太特别了。她特别到让他愉快,让他被控制得眼前如同火花四射。   他好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和童年时的被迫杀戮一样,最初是让他逃避的,让他本能忽视的,后来便成为一种上瘾的愉快。   他曾经为了那个幻梦中他和她的接触,一寸寸皮肤的纠缠而感到荒唐。如今他却深信,他如若能够如那梦中所做,他可以登上极乐。   时而深渊,时而幻界,这就是阿眠。   让他有了诡异的热情的,阿眠。   他一步步靠近名为“阿眠”的漩涡陷阱。而那漩涡陷阱却不自知。   只要嗅一嗅她的气息,舔一舔她的指尖,吻一吻她的皮肤   他就能得到极致的快乐。   他就能产生蓬勃而出的欲望。他每一日压抑的,无师自通的,诱惑她的欲望。   如同故意跌入陷阱的猎物对猎人哭泣一般。   谁知道那猎物心里是快乐的呢?   那跌断的腿,流血的伤痕,哪一处不快乐?   一点点怜爱都能让他脑海翻腾如云海。   她随时都在引诱他,是最好的药物。   他变了,痛苦又欢愉。   她每晚冷酷地关上房门时,他甚至想要向她跪下,乞求她的鞭笞。   她怜爱而温柔地触摸他时,他莫名渴望看见她震惊的目光,恐惧的神情。   他最想要的还有他曾经最为不屑的欲。   他自幼知晓自己生了一副好皮相。他自斗兽场出来之后,美貌除了带来便利,也带来许多不善的目光,他遇到了不少橄榄枝,也遇到了不少色徒,不分男女,无论年龄。   他一个不落地杀了他们。   □□不如杀欲。   但只要阿眠对他伸出手,他永远不会拒绝。   他耳濡目染,三教九流都曾接触,他什么都知道。   只要将她交给他,他保证能给她带来最快乐的享受。   但是她不愿意。   少年迷茫的目光落在庭院内,随后他走出了门。   他悄悄跟着她,不会让她发现。   她怎么能和月秋崖一起去做他和她都没有做过的事呢?   江未眠将信寄出后,带着月秋崖走进了长安市中。   月秋崖不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一味地问她,要不要买糖糕吃。   江未眠啼笑皆非,还是应了月秋崖的要求。   方才吃了一块,这时,她目光被市口的人群吸引了。   她起了好奇心,拉着月秋崖往前走,她探头探脑往人群里看。   只见人群之中,是个巨大的铁牢笼。   江未眠定睛一看,便了然了。   这个世界有奴隶,自然就有贩卖奴隶的生意。   如今这铁笼子里关着的就是个人。似乎感知到了周遭的目光,那里头的人猛然抬起头,望向了江未眠的方向。   此时,众人都惊叹了一声,连江未眠也没有遏制住面容上的惊艳。   郁宿舟自然也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少年神色阴冷,在阴暗处看着她阳光下莹白的脸。   笼中的奴隶,生着一张极其美的脸。   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侧,高挺的鼻梁,深蓝的眼眸,她缩在笼角,浑身发抖。   这贩卖奴隶的人并没有给她穿多少衣服,相反,却给她戴上了许多银制首饰,伴随着她的颤抖,身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也悦耳而起。   她蜜色的肌肤上沾染着微红的凌乱的痕迹。   江未眠一瞬闭上了眼睛。   那是——□□的痕迹。   月秋崖也皱了皱眉,她不愿让江未眠看见这样的场景,于是对江未眠道:“阿眠,先走吧。”   那笼子中的奴隶,看见周遭都是不善和冰冷之色,迅速捕捉到了江未眠眼中一丝不忍。   江未眠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想起了郁宿舟。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是奇怪的,郁宿舟又不是奴隶。   可是,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气息,她虽然说不上来,但是也不愿这样平白看着。   小天使若是和她一起出门,必然也是不忍的。   那笼中的奴隶,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盛着泪水的眼眸如同忧伤的湖,她看着江未眠。   江未眠想起了一双同样的眼睛。   郁宿舟的眉弓生得和她很想。   她若是没猜错,郁宿舟祖上应当有和异域通婚。   江未眠无意识摩挲着指节,随后抬首真挚地望着月秋崖。   少年在阴暗的角落里,眯起眼睛,读懂了她的唇语。   “月姐姐,我们把她买下来,好不好?”   他几乎没能忍住暴起的冲动。   买?   她同情那个丑东西?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可没有这样富有同情心。   他无意捏紧了手中的东西,随后他感受到自己异样的情绪,平复了一下呼吸。   他以手抚平了手中东西的褶皱。   破损的信封上写着。   “江封亲启。”   那是江未眠前夜点着灯,写给江老爷的信。   它本应该方才被寄出,却被他从驿站“买”了出来。   他不喜欢她和别人联系,特别是蜀郡的人。   若是江老爷透露几个字,他的谎言不就白白浪费了。   少年稳住呼吸,望着江未眠俯身,打开了牢笼。   她伸出手,将那脏兮兮的奴隶牵出来,笑得温和又漂亮。   她说:“跟我走吧。”   “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处于盲目热恋之中。   现在是热情被点燃的状态。一只爆竹娇,每天脑子里想着有颜色的东西。感谢在2020-11-1117:56:41~2020-11-1221:1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hh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h13瓶;桃仔5瓶;小乔要变强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江未眠和月秋崖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人群里一个矮小的“公子”激动地伸出手拦住她们。   那“公子”道:“你们不能带走她!这是本……本公子要买下的人!”   江未眠明显察觉到身后的美人小姐姐浑身一颤,她将小姐姐往身后一拉,有些戒备地望着面前那不知从何处来的矮小“公子”。   月秋崖蹙眉望着那人。   周遭的人也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地猜测这又是哪个有钱富商要抢人。   没错,富商强行用钱买下奴隶的事情并不鲜见。   那公子眼神热情地望着江未眠和月秋崖,似乎极其想要拥有她们身后那奴隶,开口便道:“我出五十金,把她给我吧!”   江未眠下意识转过头去,抬头望着那异域女子漂亮的面容。   只见对方惊恐极了,如同被猎人吓坏的小鹿,下意识不断贴近江未眠的身躯。   她声音低沉,依旧是江未眠听不懂的语言,但是江未眠看得出,她的哀求之意。   江未眠闭上眼睛,想起她身上那些屈辱的红痕,坚定地摇摇头,对那矮小公子道:“不行,我不卖。”   那矮小公子着急了:“我出一百金!”   月秋崖今日和江未眠出门都戴着冥离,众人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是也知晓两位姑娘心情必然不好,被一登徒子围追堵截,谁心情能好呢?   月秋崖一时有些烦躁:“我们都说了,我们不卖。”   那美丽的金发奴隶看得出月秋崖生气,她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亲吻江未眠的每一根手指,甚至以金色的长发拭去她靴子上的尘土。   江未眠被吓了一跳,当即缩回了脚,将她扶起来。   她拍了拍金发奴隶的后背,低声安慰她:“别怕,别怕。”   金发美人显然知道,跟着两个姑娘,怎么也比被心怀不轨的男人盯上好。   她始终谦卑地低着头。   虽然她谦卑地低着头,也比江未眠高了不少。   江未眠心中模糊地划过一个念头,异域的女子都这么高的吗?   但是很快她被金发美人哀怜的面容打动,没有再说话。   虽然她觉得美人哭泣的样子很好看,但是她并不打算欺负这位漂亮的小姐姐。   虽然这不是她的本性……   想到这里,江未眠一愣。   本性?   她的本性是什么?   她脑中一阵剧痛,随后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是一双美丽的淡漠的眼睛,里面的泪水如同水晶一般为之增色。   眼尾飞起绮丽的红,纤细翻卷的睫毛一颤,莹莹的泪便要落了下来。   是,一种让她又凌虐欲望的,让她想要让他流泪哀泣的美。   不一样,和面前这个美丽女子不一样。   江未眠有些困惑,不禁松开了那女子的手,却没想到她这一松手明显引起了对方的误会。   对方恐惧地颤抖着,再次跪下,这次亲吻了她的靴子。   她身上的银饰不断作响,晃得江未眠一阵心烦意乱。   江未眠不知道如何能让这女子停下她如同祈祷一般的繁复念叨,只能蹲下身,和她保持一个相似的高度。   随后,她掀起了冥离,对女子微微一笑,表示了自己足够友好。   蓝色的湖底落下一片涟漪。   随后她不再颤抖,而只是俯身。   面前的少女圆而大的眼珠是浅褐色的,她的发色也比其他中原人要显得稍微浅一些。她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善意。   她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娇艳。   她伸出手,扶起了她。   而此时,那矮小公子却如同发现了什么令他惊讶的事情一般叫出来声:“月大家?!”   隔着冥离,“他”看不清月秋崖的脸,却在月秋崖出声时听出了她的身份。   月秋崖不记得自己认得这一号纨绔子弟。她费解地歪了歪头,面前的小公子却直接伸手想要掀开面纱。   月秋崖神色一寒,却听见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变回了原先的腔调:“月大家,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在蜀郡见过的!”   对方一把撕下了自己的小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看!”   一双灵动的猫儿眼,含着威风得意的笑。   月秋崖默了片刻,随后开口困惑道:“李明敏?”   李明敏毫不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十分开心地拉过月秋崖的胳膊:“对啊,就是我!”   江未眠带着金发美人一同站起来。   她望着面前这一张清秀小脸的姑娘,有些困惑地出声了:“月姐姐,这位是?”   李明敏自然注意到了方才月秋崖无微不至照料的江未眠,她有些不满——美人姐姐怎么能照顾别人?   她都还没有和月大家当上朋友呢。   于是她言语不善道:“你又是谁?”   李明敏在蜀郡时,并没有见过江未眠。   江未眠皱了皱眉头,而她身前的月秋崖语气冷淡道:“这是我妹妹,殿下还是放尊重些。”   李明敏第一次见月秋崖生气,不由放软了语调,道:“对不起,是本宫错了。”   她又探头探脑往月秋崖身后望,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之后,神色天真道:“月大家,你那个小跟班呢?”   月秋崖见她认错,给了她几分薄面,心知她说的是阿舟,于是道:“那是我徒弟,阿舟。”   随后她强调了一遍:“郁宿舟,阿舟。”   李明敏两次戳到了让对方不悦的逆鳞,于是自觉有过,要哄美人,带着点讨好笑意道:“月大家,今日再长安相见也是缘分,我们不如一起去用午膳?”   她今日出场形象不太好,必须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于是她又解释道:“我是看美人在牢笼中受苦,想要带她回宫,所以才出此下策,方才你们戴着冥离面纱,我也不知道是你们,若是知道,我定不会这样轻狂。”   见她连“我”都用上了,月秋崖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依旧戴着面纱,冥离不取,对身后江未眠柔声道:“眠眠想去吗?”   李明敏不屑地悄悄撇嘴。   哪里来的没有眼色的东西,敢挡在她和美人之间?   却见江未眠含笑掀开冥离,对她颔首道:“殿下。”   月秋崖也开口道:“这是我妹妹,江未眠。”   江未眠知道,这一位,并不应该在长安出现。   因为她早就应该死了。   虽然她不记得这位是怎么死去的,但是她之前翻看过的一点点残卷上写过,公主李明敏在蜀郡陨落。   这也是她先前改变过的剧情吗?   没想到她方才掀开冥离,就看见李明敏神色一变。   江未眠不由下意识想到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认识?   然而,只见对方满脸通红,小声道:“本宫名为明敏。”   江未眠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不由有些困惑。   眼见着娇小的兔子一般可爱的大眼睛萌妹对自己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李明敏只觉得浑身热血澎湃。   这,谁顶得住!   李明敏立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莫要害怕,本宫方才是逗你玩的。”   “妹妹是哪个江,哪个未,哪个眠?”   江未眠被她拉过去,亲切访问了一番。   李明敏一脸怜爱地看她,瞧瞧,这小脸小下巴瘦得,瞧这小身板,弱不禁风。   她生害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一点就把人给吓晕了。   李明敏没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唯一的哥哥也是个忙于政务的大直男,这也就是她为什么总是悄悄跑出门的原因了。   她打小喜欢美人,但她并不拘泥对于明艳大方的大美人的喜欢,也喜欢能被捧在掌心里的小美人。   这长安世家女子,如今被她带得十个里九个能玩,娇弱的越发稀少。   “你好可爱。”李明敏捂住嘴,满眼亮晶晶地看着江未眠。   她伸出手,戳了戳江未眠的脸。   江未眠内心复杂,攥着身后金发美人的手。   这个公主,看上去不太靠谱。   李明敏目光落在身后的金发美人身上,仿佛才回过神来,道:“本宫都忘了你了。”   她勾勾手,不知从何处出现几个侍卫。   李明敏吩咐下去:“找个小别院,准备好衣服。”   金发美人见周遭猛然出现这么多人,害怕得往江未眠身上缩了缩。   美人身姿高挑,江未眠几乎完全被她笼罩,不由有些窒息地想到,这到底是谁需要谁保护啊?   阴暗处的少年,望见那群黑衣侍卫一瞬消失,心中明了自己怕是不能再跟下去。   但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少年掠过卖镜子的摊贩面前,买了一面铜镜。   他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人如何看他。他认真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眼尾被揉出的伤口。   随后他的面容一瞬阴鸷。   脸受伤了。   下次要忍住。   她喜欢他的脸,这点不会变。   他想起方才那丑东西胆敢向她靠近的动作,便生出杀意。   少年冷笑一声。   她为什么不推开那个丑东西?   她是不是喜欢那个丑东西?   他一瞬间生出了憎恶之感。   还有那个李明敏,她触碰了她。   她怎么敢让别人在她身下留下印记?   如果,如果他不是她的奴隶   他会将她藏起来。金碧枷锁,漂亮的牢笼,只有他一人的空间里。   他会让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印记。   她怎么能这么不听话?这么伤害他?   少年执拗的目光里全是戾气。   那个丑东西有什么好的?若是论亲吻,论跪拜,他可以做得更好。   他吻得可以更虔诚,更无邪,她若是喜欢,他可以跪着让她享乐。   只要她想要看他流泪,他便会流泪,无论哀怨的,还是愤怒的,厌憎的……他都可以。   他可以伪装成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来满足她,迎合她。   那个丑东西,为什么要留着那个丑东西?   还有那个李明敏。那些甜言蜜语,他可以说得更甜蜜,他巧舌如簧,他巧言令色,他都可以。   那些人有什么好?   她身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可以做千千万万人。   难道,必须要取魂了才会听话吗?   愤怒几乎燃烧了他半个身体。   而让他感到幸福且苦恼的还有,他如此愤怒,如此怨怼,还是那样喜爱她。   如同掌心的游鱼,灵巧而引诱地滑过,那是捕捉不到的阿眠。   即使如此他还有悲哀愤怒怨毒内里甜美潮湿的欲。   拿走吧。他身体里有个声音不断诉说。   取走她的魂魄。   拥有她,掌控她,让她哭泣让她欢笑只为你。   她天生就是你的,你要拥有她。   折断她的双翼,蒙蔽她的眼睛,离间她的亲友,封闭她的生活,以甜言蜜语,以欲望美丽,征服她,囚困她,得到她,绝对的,只有你的……   少年逐渐冷静下来。   脑海里的声音,是他的本能。   不知道是来自基因,还是来自自己的过去。   他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将军,母亲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基因。   那么就只能是来自他本人的灵魂了。   摇尾乞怜并不可耻,他甚至想起那场景只觉得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爱洁,但是就算是她要让他在野地,在血肉池中赤身翻滚,他也愿意。   取魂吧,取魂。   想办法,让她只能归属于你,你只归属于她。   让她的生命里只有你。   少年跟上了前面的人。   几个女子正在前行,忽然月秋崖轻声唤:“阿舟?”   只见,前方的人群里,少年惶惑地转头,随后惊喜道:“师尊?”   李明敏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指节一紧。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少年面庞上犹疑不定地周转。   是他吗?   太像了。   这就是母后所说的那个孩子吗?   她还记得,母后拉着她的手,一遍遍为她讲述当年的无双长公主,是何等美貌。   也正是因为如此,母后在生下同无双长公主肖似的她之后,喜极而泣。   母后不断在民间寻找着那个据说可能还活着的孩子。   她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从未想过,那个孩子竟然流落到了蜀郡。   郁宿舟自然注意到了李明敏的神色复杂。   而少年困惑的目光,却丝毫没有阻挡李明敏的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你想不想,进皇宫看看?”   少年人显然是被她突然的邀约弄得措不及手。   李明敏忽然醒了一般,补充道:“过几日是我生辰,你们入宫和我一起庆祝生辰吧。”   到时候也让母后看一看。   李明敏不动声色地想。   这个,到底是不是她找了很多年的那个孩子。   郁宿舟的目光落在江未眠牵着的奴隶的手指上,随后慢悠悠收回,看了月秋崖一眼。   月秋崖明白他是在等着自己发话。   她想了想,想起他的身世,开口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221:13:05~2020-11-1320:5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桃仔、北啊啊啊一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20瓶;伊澜5瓶;南微生2瓶;凶唧唧的毛球、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李明敏第一次正眼打量郁宿舟,只觉得越看越像,不由得语气缓和下来:“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打算带月大家和眠眠一起去别院用午膳。”   随后,矜贵高傲的公主不无别扭地邀约:“你要一起吗?”   郁宿舟微微挑了下眉。   若非他先前在蜀郡被李明敏缠过,现在怕也是要被她蒙蔽了。   少年下意识开始警觉。   这是长安,李明敏的地盘,她那样骄纵的性子,他曾经招惹过她,她定然不会放过他——难道,是想要报复回来?   看着李明敏倨傲的神情,少年颔首:“多谢殿下。”   郁宿舟微微一笑,人畜无害——总之她也伤不到自己分毫。   而且她态度古怪,看他的眼神仿佛在不断比较着她心中的另一个人似的。   而且……方才他未曾察觉,如今对上这小公主的面容,竟然发觉她有些像,自己在刻着“阮”字的山茶钗里,看到的幻境中的娘有些像。   不,简直是像极了。   郁宿舟的眼眸一深。   如今天子是无双长公主的兄长,生下与她面容相似的孩子,也不算奇怪。   这么说,李明敏,算是他的表妹?   郁宿舟撇开目光——他并不在意自己多出来个表妹。   淳于家早已经被满门抄斩,先帝定的罪名虽然被如今天子推翻昭雪,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他爹娘已死,他也不打算认这个表妹   等等。   少年冷淡的墨色眼瞳一滞。   他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他的奴籍。   倘若他不是奴隶呢?   要知道,如今天子,当年十分疼爱无双长公主。   他原先并不厌恶自己的奴籍。他不为奴籍所支配,他是月秋崖的徒弟,是捉妖人。   但是,他的所有谎言,他都有信心让它们牢不可破,除了奴籍。   月秋崖如今是为了他的自尊心,绝口不提他的奴籍。   慕寒更是少见的好眼色。   所以他对江未眠说的谎,能够保持落魄公子,寄居竹马的身份不被识破,都是建立在江未眠不知晓他是奴籍的基础上。   可是,这个东西偏偏造不了假。   他是江未眠的财产。这是一件让他想起来就十分愉悦的事情。   但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财产的身份,注定了他的轻贱。奴隶罢了,只是个东西,可以随时丢弃,转送,甚至不开心了一剑杀死。   长安贵族只见训练奴隶为刀剑,训练奴隶为狗彘,开心时给点甜头,不开心时可以让其尸骨无存。   正如同,江家给他戴上了这狗链子。   他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手镯”上。   那是焊死在他手腕上的。   是他原本的耻辱。   也是他现在的乐趣。   虽然他现在乐意当阿眠的狗——不过他不愿意阿眠有别的选择。毕竟奴隶是不能支配主人的选择的,他目光掠过江未眠一直牵着的金发奴隶身上。   他可以摇尾乞怜,讨她欢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只想当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毕竟,可爱听话的小狗狗,也是可以得到主人的奖励的,不是吗?   更何况他和阿眠现在并不是奴隶与主人的关系。   只要。   只要他抓住面前这个极好抓住的机会。   不过,还要再等等,要确保万无一失。   江未眠穿过花架,李明敏拉着她的手,殷勤招呼道:“快坐下吧。”   月秋崖颔首后落座。   那金发奴隶被人带进屋子里收拾。   金发美人进屋子前,还抗拒着别人的触碰,以哀怜的目光看着江未眠。   江未眠却不为所动,以神情表明了她的意思——她是不会陪她进去的。   她饿了,要吃东西。   原本救她就是一时兴起,江未眠有些冷淡地目光让金发美人迅速选择了听话。   花园的石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已准备好的糕点。   李明敏看见江未眠眼神一亮,便明白自己这是找对方向了。   同时她也在心中称赞了江未眠的做法。   这些奴隶大多不知经过多少辗转,怎么会有真正胆小如鼠的还活着呢?   她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江未眠若是太过心软,反而容易被奴隶拿捏住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奴隶给吃得渣也不剩了。   奴隶和主人,天生是对立的关系。   正如同前不久的长安富豪被奴隶杀死一般。原本那奴隶是多么乖巧,生得也与那富豪被拐子带走的女儿很像,这才被富豪带回家中。在那奴隶的“贴心听话”中,那富豪被她迷惑,将她视为女儿对待。结果那奴隶贩卖富豪家中的字画,还引诱了富豪两个儿子,让两兄弟都求到了富豪面前请求娶了她。富豪自然不会应允,之后发现她贩卖家中字画后想要将她赶出去。   那奴隶苦苦哀求,于是富豪心软,结果就被那奴隶拿着刀子捅死了。   奴隶还放了一把火烧了富豪家。   据说官府将那奴隶收押时,那奴隶还带着恨意说,若非不是那富豪对她太好,她怎么会起歹心?   既然这么好,为何不应允她嫁给他的孩子?   李明敏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奴隶还是奴隶,不能太惯着他了。   但是,面前这个除外。   她看着郁宿舟在一旁站着没动,于是了然道:“本宫允你坐下,不必拘礼。”   这个奴隶可能是她表兄。   李明敏看着郁宿舟锐利而明艳的面容,随后感慨道:“你似乎有异域血统?”   那就奇怪了。李明敏兀自琢磨。若是无双长公主的孩子,怎么会有异域血统?   长公主和淳于将军可是实打实的中原人。   奇怪……李明敏蹙了蹙眉,随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先入为主了。   算了,她脑海中有些纷乱。这些还是交由父皇母后分辨吧。   江未眠正吃着糕点,忽然心头一乱。   她心中泛起不妙预感。   她感受到袖子里的兔子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醒她。   又来了。   伴随着世界一点点褪色,声音一点点湮灭。   江未眠笑了笑,对李明敏道:“我好像是吹了风,有一点不舒服,殿下,我可以去房间里歇息一下吗?”   李明敏当然应允。   她担忧地让人送她进了房间。   郁宿舟和月秋崖正要和江未眠一同进去,江未眠却回头笑了笑,道:“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你们不必管我。”   少年自然知晓逼的紧了只是百害无一利。这几日不就是吗?他靠得太近,阿眠只想离他远一些。   郁宿舟忍住了追上去的欲望,坐在了石凳上。   等等,再等等。   他要按捺住自己的热情,要像他。   他追得太紧,只会让阿眠觉得厌烦。   此时,李明敏总算能够离郁宿舟近一些了,她斟酌片刻,开口道:“郁宿舟,你是什么时候到眠眠妹妹身边的啊?”   她浑身上下的演技充满了刻意。   她招招手,唤来自己身边最受宠的奴隶,那人身材短小,面容清秀。   “这是追随我最久的一个奴隶了。”李明敏带着点得意,“他最会跳胡旋舞,每每我难过之时,看一看他的胡旋舞就会被逗笑。”   小童的长相,骨龄看上去却已经是二十多了。   那奴隶生得讨喜,听公主所言又是一诧异,可笑又可爱。   他在郁宿舟面前探头探脑,故作古怪:“你也是奴隶吗?”   他认为郁宿舟是自己的同类,于是开口故意讲笑话:“你也会跳胡旋舞吗?不若我们比试比试?”   郁宿舟收回目光。   他冷淡道:“我并不会跳胡旋舞。”   他毫无不耐之色,而月秋崖却已经皱紧了眉头。   阿舟不是奴隶。   小公主并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她努力想要自郁宿舟口中套话,比对一下信息。   “那你是怎么被眠眠买下的呢?”李明敏询问道。   郁宿舟淡淡笑了笑。   那小童长相的奴隶见他不说话,心中便生出鄙夷。   他是公主殿下身边最受宠的奴隶,从来没在同类哪里得到过这样态度的回复。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太过不识抬举。   看上去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是个奴隶不说,而且还能与主人同坐。   如此殊荣,竟然对主人爱答不理。   而且他竟然连胡旋舞都不会。   他是如何被选上的?   小童想起被带进房间换衣服的那个金发奴隶身上暧昧的痕迹,顿时明白了。   靠身体上位的?   也是,遇到好色的主家,身体上位简直简单至极。   他就说嘛,为什么小姑娘要买一个那么漂亮的美人奴隶?   也是,长安民风开放,有钱人家的女子有不婚或者丧偶的,便会选择养上几个漂亮奴隶。   郁宿舟懒得搭理把自己当做同类的小童。   他心情不太好。   他第一次如此厌憎自己奴隶的身份。   对于阿眠来说,身为奴隶的他,和小童对于李明敏而言的意义,是一样的吗?   他眼中泛起厌恶。   偏生那小童还不放过这个话题,假装什么都不懂道:“既然不会胡旋舞,那么就是会别的东西?”   面前的少年看上去虽然高大,但是肤白清瘦。   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还是那种自诩清高的,被人指责之后就会哭泣甚至想要吊死的那种脆货。   一看就好欺负。   小童不住说着俏皮话,而李明敏压根听不出来他为难郁宿舟的意思,甚至被逗得捧腹大笑。   郁宿舟被他问得不止不休。   他忽地对那小童笑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要送上去右脸的蠢货。   他不开心,别人也别想好过。   送上门来的,为何要放过?   他本就是睚眦必报。   李明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小童打搅了她问话,于是她让那小童下去了,正要招呼郁宿舟,便听见郁宿舟道:“我去看看阿眠。”   月秋崖深知他必定是被伤了心,便想要同他一起去,结果又想起自己在徐家看见的,半夜他和阿眠的模样,便缩回了脚。   也是,这种时候,也只有阿眠能够抚平他了吧。   郁宿舟抬步,却在尽头一转。   他走向了方才那小童离开时走的方向。   小童正走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他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正疑惑着,便听见了个身音,自他耳畔传来。   郁宿舟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问我会什么吗?”   少年一双漂亮的猫儿眼里带着笑意。   深深的,冷冷的如同古井。   他会的,可就多了去了。   白色的傀儡丝缠在小童手脚,逼迫他面对眼前可怕的幻境。   最后他甚至被恶趣味地操纵着完成了一支心胆俱裂的胡旋舞。   未过半晌,那小童被吓得屁滚尿流,昏死过去。   郁宿舟觉得甚是无趣。   废物点心。   他转身,向着来处走去。   他心中的烦躁并未被纾解。   清风拂过,他看见走廊处一个身影。   那人金色长发被打理好,披散如同绸缎。   她面带忧郁地望着天空,看上去美得像是一幅画。   她目光一转,望向了郁宿舟,随后温柔一笑。   她开口了,是不纯熟的汉语:“主人呢?”   郁宿舟也对她笑了笑。   他走向她,指尖滑过她披散的长发,心中有了另一个念头。   他还没有试过让阿眠身边的人离开她。   这个,不如就当做第一个练手吧?   真是令人感到无力。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他竟然嫉妒起了这样一个丑东西。   他要夺回阿眠放在这个丑东西身上的心。   他应该对阿眠用上十倍的心机手段才对。   他还是太心软了。   “你的名字?”少年带着友好的微笑问她。   她眼睛眨了眨,睫毛都是美丽而令人心折的弧度。   她优雅地俯身,忧郁道:“娜宁。”   娜宁,光明之意。   眼前的少年也生得极美,如同天上璀璨的星星一般。   但娜宁是月亮。   月亮出现的时候,星星都会失去光辉。   娜宁微笑着再问了一遍:“主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娜宁:娜宁不会输。感谢在2020-11-1320:58:06~2020-11-142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秋不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20瓶;桃仔5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江未眠如今又处于孤立无援之中。   眼前的景象逐渐灰暗下去,声音逐渐消失不见。如同身处宇宙之中的浮尘,感受不到任何。   只有系统在她脑海里和她交流。   但是系统的能量不充足,甚至不能支撑得更久,很快,它的声音就变得微弱下去。   兔子面对虚弱的宿主,十分担忧。   再这样下去,宿主很快会失去认知能力。   到那时,她对付郁宿舟的胜算就更微小了。   白菩提自然也察觉到了江未眠的衰竭,但是白菩提只认为是她的命数,不会横插手来帮她。   宿主又不能和月秋崖说,真正是孤立无援。   丧失五感,是真的能让人疯掉的经历。   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闻不到任何气味,没有味觉。   随后丧失认知能力。   失去知觉和意识,进入死亡状态。   此时,房门打开了。   系统看见白衣少年,眼底含笑进来。   江未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出乎系统的意料,郁宿舟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讶异。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未眠,随后,眼中流露出似厌恶似喜爱的情绪。   他俯身,抬起江未眠的下颌。   江未眠没有感觉,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咬着牙,忍受着一片无边的孤寂。   忽然,她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不,那不是温暖,是炽热,滚烫。是看不见的地方里忽然出现了一点殷红的萤火。   那萤火无限贴近她,似乎对她无比依赖。   它带来了声音。   它带来了感觉。   甚至还带来了味觉和嗅觉。   甜的,花香。苦涩的,泪水。   郁宿舟下颌落在江未眠肩头,江未眠以一个深陷的方式落在他怀里。   门外,高挑的身影一滞。   娜宁蓝色的眼眸中是彷徨,还有如同被人抢走了东西的无辜稚子的委屈。   那是娜宁的主人。   是娜宁的。   娜宁果断地上前,推开了房门,以生涩的汉语唤着:“主人,主人。”   但是江未眠没有理他。   而郁宿舟眼神冷寂,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那双澄澈的毫无心机的蓝色眼眸掠过一丝惶恐:“主人,你不要娜宁了吗?”   江未眠被郁宿舟搂在怀里,没有动。   郁宿舟察觉到,江未眠现在处于一种类似于昏迷的状态。她的指尖在流血,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不会主动将娜宁赶走。   那样的话,江未眠说不定反而会记住她。   郁宿舟只是笑了笑,眼中是友好:“娜宁,阿眠睡了,你不要吵她。”   娜宁的脸一瞬间苍白下去。   她咬着唇,神情可怜而恍惚地走出门去。   郁宿舟听见了她口中低沉的一句:“娜宁的,是娜宁的主人。”   她执拗的声音不住重复着这一句话。   随后她转过身来,漂亮的蓝眼睛染上一丝怨愤。   郁宿舟只是笑了笑,手中的傀儡丝缠绕上她的脖颈。   娜宁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她顺其自然地落下了一滴泪。   她咽喉处自然地发出哀哀的悲泣。她泪眼看着郁宿舟。   郁宿舟冷笑一声,松开了傀儡丝。   这就是斗兽场里那种看着无害的牛。姿态美丽的白色的牛,虽然是吃草的,但是它的角可以将你的肚子都捅烂。   娜宁送了一口气。   她从来敏锐,那天只消江未眠于人群中看她一眼,她便知晓如何才能让她带走她。   江未眠会是一个好主人。   她是在场最适合自己的主人。   娜宁为自己打算,总是没错的。娜宁没有撒谎,娜宁确实被虐待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主人不让她靠近呢?   她明明那么漂亮,竟然一点也没有办法吸引到主人的注意力吗?   娜宁哀怨地咬唇。   但是她知道面前的人比他强大,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委身了:“大人,饶恕娜宁的失礼。”   但傀儡丝一勾,带下了她本就系得松散的衣襟。她一举一动都是风情万种,甚至郁宿舟看出她整理衣裳之时,对他都有引诱之意。   “请大人允许我靠近主人。”娜宁垂首,仿佛受了十足的冤屈。   眼前的少年姿容明丽,笑意不明,娜宁坦然看他。   少年玩着主人的头发,懒散道:“阿眠现在睡着,你身上凉,会将她冻醒的。”   娜宁知晓他是敷衍她,于是她跪下道:“娜宁身上也十分暖和,以前的主人都是抱着南宁睡的。”   “而且以前的主人们就算是在冬天,身上再冷,也会被娜宁带得暖和起来。”   说罢,她仿佛恐惧郁宿舟不同意似的,手脚笨拙解开自己的衣裳。   郁宿舟将江未眠搂在怀中,一掌将她击飞老远。   他声音越发寒冷:“滚。”   娜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落下泪水:“大人?”   郁宿舟却瞳孔一缩。   眼前受伤的美人,抬眼时我见犹怜,浑身色气欲念痕迹。   金发撒在肌肤上,如同上好的美人图。   但是,她不是她。   她是“他”。   娜宁抬眼时,唇都被咬破,蓝色眼眸中哀怨深沉:“娜宁做错了什么,大人要打娜宁?”   少年却忽地一笑。   娜宁看到一个类似于怜悯或者讥讽的表情。   少年勾了勾手,眼中是蛊惑一般的友善,如同魔鬼在引诱世人。   “过来。”   “你不是想要主人的关注吗?”   娜宁惶惑看他:“大人?”   少年襟袍纷乱,却不掩其风流雅致,看上去就像是她前几个主人一样对她友善。   娜宁跪行到他身侧。   他蓝色眼眸中神情坚毅。魔鬼又如何。娜宁是纯洁的,不担心魔鬼的玷污。   娜宁长睫低垂。   “我教你,怎么得到主人的关注。”郁宿舟笑意盈盈。   娜宁有些不相信:“大人,你骗我。”   少年纤长睫羽如同蝶翼一闪,一笑便是一簌簌,他偏头对娜宁微笑:“唔,娜宁不相信我吗?”   “娜宁这么美丽的人,这么纯洁的人,竟然也不相信我吗?”   若是江未眠睁开眼,必能在他面容上看到蜀郡那个郁宿舟的痕迹。   一样的算计。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当初欺骗鲤鱼精的时候,骗月秋崖的时候,也是一个样。   只是骗娜宁,可比骗阿眠简单多了。   郁宿舟的指尖顺着江未眠的发一点点漫不经心地整理。   娜宁犹豫片刻。   面前的人说了实话。娜宁是美丽的,纯洁的,光明的,他,不会骗娜宁。   不出郁宿舟所料,娜宁这诡异的自恋,让他相信了自己。   “我以前也是她的奴隶。”少年炸了眨眼。   娜宁愕然道:“大人,你也是奴隶?”   郁宿舟竖起手指,悄声道:“不要吵醒主人了。”   娜宁后知后觉地捂嘴,好奇道:“大人是奴隶?可是……”   郁宿舟自然懂得娜宁的意思。   娜宁看见面前的少年笑了笑,带着幸福的神情:“我得到了主人的心,主人带我脱离了外人眼中奴隶的身份。”   娜宁睁大了眼睛。   “但是,现在我看见娜宁的美丽,娜宁的纯洁,”少年缓缓道,“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再侍奉在主人身边了。”   少年似乎很是遗憾。   细听他的言论绝对是漏洞百出的。   但是郁宿舟甚至没有给娜宁编织一个完整谎言的意思。   丑东西自己蠢,他不必费心。   美丽,愚蠢,且自恋的,心中唯有讨好主人这一条生存守则的奴隶。   他不出手,他也早晚会因为他蠢钝的美丽而横死。   如今,他已经十分心慈手软了。   至少他只是让他离开阿眠,不是吗?   少年微微一笑。   “如何得到主人的心呢,现在就有一次机会。”   娜宁已经全然相信了面前的少年。   是啊,谁能够从娜宁的美丽中挣脱呢?   郁宿舟对娜宁说:“还记不记得方才院子里引路的那个小童?”   他带着哀婉神情叹息一声:“他方才羞辱了主人。”   “你去解决掉他,主人就会喜欢你的。”   来得巧,送上来一个完美的背锅的。   他心情不好,谁也别想好。   除了他怀里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能安稳在他怀中。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无比惊奇于自己竟然能在那种可怕的条件下睡着。   她回忆起那将她拯救出来的光点。   随后望向了自己面前的,少年的面容。   原来自己躺在地上也没感觉到冷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有人给她垫背了。   少年眼睫一颤,睁开一双朦胧的漂亮的眼睛。   郁宿舟低声唤她:“阿眠。”   江未眠想通了事情的经过。郁宿舟是唯一一个看过她昏迷的人。   他猜出了她在隐瞒,所以没有声张,而是选择了陪着她直到她醒来。   甚至不敢给她换个位置,而是选择给她垫背。   江未眠心中一暖,道:“娇娇,谢谢你。”   少年站起身,严肃看她:“阿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少年面色严肃,却没有等来少女的应答。   江未眠开口道:“只是因为丹田的问题,很快就会好的,不必担心。”   出乎意料的是,郁宿舟却重复了一遍:“真的是这样吗?”   少年眼瞳漆黑,直勾勾望她,一瞬看上去,竟然让江未眠觉得有些陌生。   甚至有种威胁感。   郁宿舟自然察觉到了她眼中油然而生的警惕。   又是这熟悉的表情。   那种她没有失忆前看他的表情。   明明是在笑,却没有一点真心的温度。   郁宿舟闭上眼睛,睁开眼的一瞬,已经恢复正常。   他笑意融融,眉眼中都是温柔的妥协和无奈:“好。”   “你不要骗我。”他状似无意道。   江未眠笑了笑,答:“我怎么会骗你。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少年笑容似乎消失了一瞬,让江未眠怀疑自己是否是眼花了。   但是他的笑看上去实在真诚,让她根本无法怀疑。   她起身道:“娇娇,你饿不饿?抱着我这么久,累了吗?”   看着她纯粹的笑颜,异样的关怀,郁宿舟心底却是冷的。   果然,她又在骗他了。   她非但不会告知他她内心的想法,还根本不喜欢他。   小骗子。   就连伪装到这个程度的他都骗吗?   他冷冷地想,自己是对她太放纵了。   他不应当被她掌控,而是应当掌控她。   他不仅仅要清理干净她身边的人,还要好好清理一下她。   他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冰冷怨毒的怨恨。   随后默默将它埋了回去。   夜晚,郁宿舟的房间里亮起鬼火。   徐听鹤怨毒的脸在窗前浮现。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郁宿舟笑意盈盈:“你当然没死。”   “你怎么舍得死呢?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随后他手中黑色鬼符燃烧,再度招魂出了另一个人。   那是青青。   徐听鹤震怒道:“你还不放过我们?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我们?”   青青愤恨地看着郁宿舟,却不能对他做什么。   而后,少年开口了。   他声音冷淡,眼神平静:“取魂。”   徐听鹤神色一窒:“你不是说不用了吗?”   少年闭上眼睛,冷笑一声,随后徐听鹤感受到了魂体险些被撕裂的痛苦。   很快,徐听鹤答应了。   “实施取魂时,对方会很痛,一不小心,还有可能痴傻。而且你也会被反噬。”徐听鹤离开前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而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鬼符便烧干净了。   徐听鹤和青青消失了。   郁宿舟唇角流淌出鲜血,他一点点擦拭干净,最后惬意地闭上眼睛。   他会创造出一个只有他的阿眠,一个不会欺骗他的阿眠,一个他完全明白的阿眠。   随后他的手指,一瞬穿透了自己的腹腔。   手指带着淋漓的鲜血,得到了里面的那个东西。   一根雪白的骨头。   那个雨夜,是他沉沦的开始。   他们走出了鬼宅,阿眠丢失了短刀,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是一个新奇的阿眠。   阿眠失去记忆,他救了一只小鸟。   “那日,你可看见我手边有把小短刀?黑色的。”   他回答:“没有。”   阿眠有些失落:“没有吗?”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不加掩饰,不加欺骗的赤/裸的本真神情,代表了她对他的防备不如以前那般浓烈。   她甚至本能里觉得他是她这一方的人。   那是多么诱人的表情,那是多么新鲜的表情。   而七夕那一日,他没有给失去小短刀的的她买承诺的匕首。   所以现在他准备亲自给她做一把匕首。   那日在徐听鹤府中找到了双生的书,他后来又再去了一次,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比如如何用自己的身体锻造东西。据说,用身体锻造而成的东西,其中的力量会阴邪强大数十倍。   他非常喜欢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握在她手里。   他闭上眼睛,瓷一般的面容上泛起笑意。   不行了,不能再想了。   单单是一想,都够让他兴奋得难以入眠了。   他要将这匕首做好,送到阿眠手里。   她将会抚摸这把匕首,用她温暖的手,将它握在手里。   最后她还会将它放在胸口。   所以他的骨头,可以听见她的心跳。   可以听见她的谎言。   她骗他的时候,心跳可会快上一分?   少年面容逐渐泛上病态的红晕。   室内是他低沉的笑声。   他的指尖幻化而成的工具在自己的骨头上打造着。   他头颅里的失血的眩晕如同高涨潮水的海浪,快感如同绵密的蛛网将他捕获。   他低声而急速地念道:“阿眠……”   成了。   唔,不如就用这把匕首取魂吧。   让他的骨头,沾上她的灵魂。   永不分离。   简直太好了。   同时,一如既往,他的身体快速愈合了。   他低声喘息着,第一次觉得自己体质的妙不可言。   不过,真的只是因为阴煞气太重,所以愈合迅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马上取魂了。   聪明的娇娇很快会得到足以控制失智阿眠的财富和权力,脱离奴籍。   更漂亮的谎言正在织造中。   还要他马上就要发现自己的干骨了嘿嘿嘿嘿。   不过娇娇的变态,还真是一如既往。   想一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能有反应。(唔,娇娇的兴奋点真的很奇怪了阿妈都替他,羞愧!!真的!痛心疾首脸)感谢在2020-11-1420:58:13~2020-11-1520:2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丿妖丶狐、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道英老婆、桃仔10瓶;SherlockHolmes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江未眠睁开眼睛。   她本不是浅眠的人。   她目光一转,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床前。   是个熟悉的身影,她正要奴隶辨认,眼前便开始一片昏黑。   又来了,又是丧失五感的感觉。   她下意识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衣裳,却抓了个空,她迷茫地抬头:“你是谁?”   郁宿舟望着她一张瓷白的脸上的困惑的神情,还有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少年含笑,五指于她面前一晃。   他试探着又靠近了一点。   若是江未眠如今看得见,必定会被吓一跳。   眼前的少年,玉竹一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染着已经凝结的鲜血。   他眨了眨眼,眼睑下也是血珠,干涸之后,如同红色的泪水一般靡丽。   他俯身下去,几乎和她只有半指的距离。   她看不见。   郁宿舟知道。他等待着下一刻。   很快,少女蹙着眉:“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如同一只没有感知的小动物,手指在锦被上四处摸索。   郁宿舟忽的笑了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未眠打了个激灵——这接触她的肌肤太凉了。   这温度,是谁的呢?   月姐姐?娇娇?还是,那个名为娜宁的人?   不像,都不像。   月姐姐的手虽然凉,但是没有这么大。娇娇的手从来都是温暖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他从来不会这样有侵略性地抓住她的手。   江未眠厉声道:“是谁?”   然而下一瞬,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听不见了。   但是那只手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江未眠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费劲地摸索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冰凉的,粗糙的触感。上面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   被黑色包裹的墨发乌瞳的少年躬身,半跪在她床上。是一个窥伺的,狩猎的,肌肉绷紧的姿势。   但是他眼底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变。   他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灼灼的眼里,只有面前的少女。   少女长发披散,俨然不知道周围的一切,她只是微微张着口,闭着眼睛,将浑身的精力凝聚在掌心的东西上。   她指尖一点点摩挲过那东西。   她中衣散乱,面上还带着久睡的红晕。   少年忽的起身,竟是取了一盏灯,随后更加靠近她。   那灯离她的面容几乎只有毫米之遥,而她依旧闭着眼,不为所动。   少年看着她殷红的唇,和迷茫的神情。   “阿眠?”他唤她。   她没有应答,随后她雪白的指尖掠过那白骨匕首的锋刃。   轻薄地一擦,便渗出鲜血。   而她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依旧摸索着,眼看就要划出第二道伤口。   感觉不到吗?少年凌厉的眉眼鲜烈如火。   他俯首,将灯盏挂在床头,随后半跪在她的床上。   他拿走了她手里的匕首。甚至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掌纹。   但是她依旧保持着一个摸索的动作。   系统震撼地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   少女和少年相对而坐,少年手中握着匕首,而宿主恍若不知。   她雪白的中衣,落下一滴鲜血。那是来源于她被划破的指尖。   但是系统清清楚楚看见了,郁宿舟将匕首交给宿主的时候,匕首上就已经有很多血了。   那是谁的血?   它下意识想要在宿主脑海里提醒宿主,可是今天白天在宿主脑海中提醒她时,它已经耗尽了能量。   郁宿舟,不会杀了宿主吧?!   系统心急如焚。   然而偏偏它现在一动就会暴露,而宿主所处的状态,它做什么都没用。   这时,它听见一声愉悦的轻笑。   少年澄澈冷静的眼眸里,倒影着她的面容。   来得倒是时候。   少年轻轻托起少女的手,温柔地在唇边吻了一下。   他抬眼时,唇上沾染了她的血,如同勾魂夺命的妖物。   他黝黑如墨玉棋子的眼里带着沉沉的笑意。   这样更好。   陷入这样的状态的她,不是更好控制吗?   他取了魂之后,她不是就会更加依赖他吗?   “送给你。阿眠。”他低声道,随后意味不明一笑,“这次不要再丢了。”   这是他的一部分。   她顺从地被他牵着,跪坐在床上。   郁宿舟对她笑:“这种时候,才会听话吗?”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魂体自她身躯中脱壳而出。   一团黑气一瞬变得庞大,似乎要吞噬那金色。   少年却凌厉地睁眼,那黑气便消退了。   虽然让阿眠永远成为自己的很好,可是现在还不必如此。   毕竟吞噬掉,可永远吐不出来了。   他魂体里的黑气太脏了,她会嫌弃的。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是他还是伸出了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见这些,永远别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那个你喜欢的样子。   少年的唇角渗出鲜血。一瞬的钝痛几乎穿透了他的灵魂。   他闷哼一声,殷红的血珠顺着脖颈流淌入衣襟。黑衣,莹润雪白的肌肤,红的鲜血一线勾勒出他咽喉的形状,甚至看得见他雪白皮肤下因为阴煞邪气暴起的血管。   有一种暴烈的美感。   茧一般的黑色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江未眠睁开眼睛。   她觉得头很痛。   脑海仿佛被什么东西洗劫了一般,空空如也。   此时,她身边传来一个声音:“眠眠?”   她费力地抬眼去看,对上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眸。是个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美人。   见她呆呆愣愣,月秋崖有些困惑:“阿眠,你怎么了?今天怎么唤都唤不醒。”   若非白菩提把脉说没事,她都要急死了。   看见美人眼中的红血丝,江未眠下意识挣脱了她的手。   月秋崖不知为何心中蔓上一层阴霾:“阿眠?”   她心中十分不安,直到江未眠开口。   小姑娘很乖巧地抬头,真挚地问她:“你是谁呀?美人姐姐,这里是哪里?”   白菩提听闻江未眠醒来,迅速赶来。   她今晨为昏迷的小姑娘把脉,无意间发现,她那剩下的半魄,竟然不翼而飞了。   她自然不会和月秋崖说。   但是让她心中有不妙预感的是,江未眠命盘上的大雾,消失了一点。   甚至露出了一片小小的边角。   但是消失的迷雾并没有让她有任何发现,因为露出来的那一角,只是说明了她的早夭之相。   白菩提现在能够看出她的死亡离她不远了。   应该就是明年。   江未眠睁着一双圆而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又来了一个美人姐姐。   只是这个美人姐姐,她下意识地不喜欢。   而这个姐姐,竟然准备用针扎她?!   她十分不满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白菩提愕然看她一眼:“江姑娘?”   而小姑娘只是嘀嘀咕咕地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白菩提并不喜欢她,现在月秋崖已经出去,她便更没有什么耐心。   她声音很冷:“江姑娘,你若是想要早点好,就把手给我。”   江未眠没有理她。   白菩提便毫不犹豫来抓她的手,这一抓,便看见她手指上的伤痕。   伤痕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刀兵弄出来的?   她问江未眠:“这是怎么伤到的?”   江未眠不说话,小姑娘并不想和她交流,她闭着眼睛装睡。   白菩提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让她束手无策之人。   除了那人以外。   也罢,睡便睡吧,不妨碍她施针。   江未眠闭着眼睛,弱弱道:“我不想要被扎。”   白菩提动作一顿。   其实也是不用扎她的,白菩提知道,但是不扎针的话,她难以和月秋崖交代。   她怎么和月秋崖说,自己是用术法治疗好她的丹田的呢?   “这里是哪里?”小姑娘低低问。   “你听话我就告诉你。”白菩提声音依旧很冷,但是此时已经有一些强行镇定的味道。   “你生病了,要治病。”她补充道。   江未眠记得,自己好像是生了一种病。   她感觉得到,自己好像是很弱。   “你是大夫吗?”小姑娘坐了起来。   白菩提第一次正眼打量她。小姑娘一双圆圆的眼,兔子似的带着点红。   “嗯。”白菩提颔首。   “我生了什么病啊,大夫姐姐。”小姑娘问她。   她神情太过真挚,于是白菩提诚实道:“不扎针会死的那种。”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随后她慢吞吞道:“会死吗?”   “死是什么?”   白菩提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   这也是白菩提没有想过的问题。   死,是什么呢?   她一时被这问题问得有些迷茫,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江未眠听见对面那个一看就不喜欢她的姐姐拉开了她的衣袖,轻描淡写道:“死,就是新的开始。”   死了,就入轮回。   但一看小姑娘就没明白,白菩提乘着她发呆,迅速将针扎了进去。   小姑娘很奇怪,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这硕大的金针扎进手臂,怎么也应该有痛感,不是吗?   白菩提不动声色地再度查探她的魂体,最后发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缺少的那魂体,竟然是用利器生生切割开的。   疯了?   取魂,还是一夜之间取魂,是会受反噬的。   这下她总算明白了江未眠为何不会痛了。   取魂之后,人的五感会变得迟钝。   而痴傻也是取魂的后遗症之一。   只是谁取走了她的魂?   果然,江未眠依旧陷入思绪之中,她的手腕上已经有一条细细的血液汇集而成的小溪流了,她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分毫。   白菩提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谁取走了她的魂,和她有关系吗?   她不过是因为天命之女的委托才来到这里为她治疗的。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罢了,如今失去一魄,也是命数注定。   这是天道注定的。   “这里是长安。”白菩提终究还是说话了,她收拾好了金针,给她止了血,“方才那位是你的月秋崖月姐姐。”   等到她走了,江未眠才回过神来,默默重复:“月秋崖月姐姐?”   她浅褐色的瞳孔蔓上迷惑。   不过姐姐是什么呢?她刚刚唤了两个人姐姐,但是她并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姐姐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大夫姐姐可以让她活。月秋崖月姐姐可以找到大夫姐姐。   所以,姐姐应该是有用的东西吧?   江未眠爬起来,从床上懒懒散散地下去,无意间看到了镜子。   她好奇地凑近了镜子,看到了里面的自己。   这是我吗?   我是谁呀?   这时,床上的系统总算从昨晚那恐怖的取魂带来的宕机中醒来了。   疯了。   郁宿舟疯了。   他竟然取了宿主的魂魄?!   系统告知自己不能着急,它现在又要重新认识一遍宿主了。   只是希望宿主要记得它啊!   系统小心翼翼地出声了:“宿主?”   江未眠听见了声音,她茫然地回头。   她发现了这声音出自一只兔子之口,但是她毫无惊讶之意,仿佛兔子会说话时天经地义的,她只是好奇地看着它:“你又是谁?”   系统怕它说得太复杂,现在的宿主不明白,于是它极其简短地告诉她,她要完成它给的任务。   江未眠自脑海中找了一个熟悉的词汇,问它:“你是系统吗?”   “你会不会是骗我的?”   “我为什么要完成你给的任务?”   系统一瞬间只想自我销毁。   奈何它现在也不敢将原书交给宿主看。   谁知道现在的宿主会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   系统不抱任何希望地开口问她:“宿主,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未眠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翻找自己的记忆。   她眼睛一亮,随后慢吞吞道:“好像不是。”   系统一瞬大喜:“你还记得什么?”   江未眠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是他带我来的长安。”   “他是谁?”系统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他就是他呀。”江未眠觉得它很奇怪。   “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系统只能旁敲侧击。   小姑娘眯起眼睛:“唔。”   系统正准备洗耳恭听,便见她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系统只觉得统生无望之时,便见房门打开了。系统吓得差点又宕机。   门外,走进肌肤苍白的少年。   他墨色眼瞳带着笑意,眼尾带着一丝病态的红痕。   江未眠看见他的那一刻,露出了个笑。   她一双眼带着全身心的信任,上前搂住了他的腰,抬起脸道:“你来了。”   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江未眠将脸埋在他怀里嗅了嗅,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对,就是他。   少年抬起她的下颌。   她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他指尖一松。   郁宿舟告诉自己,现在才是一个开始。   他要做成一个完美的谎言,现在需要的是更大的努力来维持。   比如,对于现在脆弱敏感的她,他要尽量避开她厌恶的点做事。   于是他放下了她的下颌,温柔地笑了笑:“你醒了,阿眠。”   小姑娘脸色看上去有些白,像个纸人。   正是因为如此,她笑的时候,让他不禁有些虚幻之感。   他及时把握住了自己游移的思绪。   不,这是真的。   阿眠,现在是他的了。   郁宿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脸,看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时,笑了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江未眠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你就是,是……”   她突然卡壳了一般,带着些困惑。   对啊,他是谁呢?   江未眠似乎有些沮丧。   郁宿舟笑了笑,道:“没关系,不记得了也没关系。”   少年色如春晓,眸中柔如湖水,带着温暖的包容。   他牵起她的手,握进了掌心。   忽的,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欣喜之色。   “我好像想起来了!”   郁宿舟面容上的笑意险些消失。   她还记得?   少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似乎得到了阿眠,但是他发现,自己更害怕自己失去阿眠了。   他还来不得深思,心中的不安被她下一句话打消了。   “娇娇。”   少女的笑容暖得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他的心定了下来。   “对,”少年笑起来很好看,“我是娇娇。”   “那我是谁呢?”少女见自己说对了,眼睛笑得弯弯,迫不及待地问。   郁宿舟深深地凝视她半晌,随后道:“你是阿眠。”   “是我的阿眠。”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骗小孩了!!感谢在2020-11-1520:23:24~2020-11-1620: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娇娇,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出去了。”她极其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带着点委屈神色。   “怎么了?”少年垂首,低声问她。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身影一颤。   江未眠自郁宿舟的怀抱中抬起头来,有些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人。   郁宿舟满意地看见了她的眼神。   对,就是这样不信任的眼神,现在这眼神给了别人。   郁宿舟心头的郁结,还有来自腹腔处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娜宁脸色更加难看,好像要立即倒下去了一样。   江未眠看着这美人神情如此,终于搭理了他:“你怎么了?生病了?”看上去好像要晕过去了一样。   娜宁先是下意识望向了郁宿舟,随后发觉在对方脸上丝毫找不到奸诈欺瞒之意。   甚至对方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歉意和自惭形秽一般的情绪。   娜宁开口道:“主人,我是娜宁。娜宁是来看你的。”   江未眠听见他称呼她为主人,随后脑子里有了一个词恰好出现。   奴隶。   听见她口中迷茫的呢喃:“奴……奴隶?”郁宿舟墨色眼眸一转,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对,他是你的奴隶。”郁宿舟在她耳畔道。   “奴隶是什么?”她抬起眼,迷茫问他,“娇娇,我也是奴隶吗?”   看着她天真不知的神色,郁宿舟喉头滚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不,你不是。”   “你是主人。”   主人?江未眠一时难以理解这个词汇。   “主人就是,”少年眸光温暖而富有耐心,让她发自身心地想要依赖信任,“你可以掌控奴隶的行为,未来,生死。”   “他是被你掌控的东西。”   江未眠还是不太明白,于是郁宿舟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试试,命令他。”   他的气息是温热的暖的,在她耳边,惹得她笑。   娜宁望着主人。他等待着主人对他下达第一个命令。   他俯首以最美的姿态虔诚地等待了良久,却等来了一句轻飘飘银铃一般的:“那我命令你,现在出去。”   娜宁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带着怨愤下意识看向了郁宿舟,但郁宿舟神色却无辜,神色甚至比他更彷徨,让娜宁都是一愣。   郁宿舟对他道:“娜宁,你先在回房间等我,我有话对你说。”   娜宁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临走之前,他还哀怨地看了江未眠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引起对方一点注意。   江未眠似乎理解了“奴隶”“主人”这两个令人费解的词汇,于是她好学地问道:“那你是我的主人吗?”   少年咽喉里带着点涩意,他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那你是我的奴隶吗?”江未眠问道。   “不是。”少年的手掌带着温暖柔和的气息,抚在她肩头,让她不知为何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江未眠一时有些失望,但她毫不气馁,她明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那你是什么?”   “我是主人,你是什么?”   江未眠猫似的在他身上蹭了一圈。   她面容上露出的笑意毫不作伪,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郁宿舟告诉自己,她现在是一张白纸了。   他可以随意在上面留下他的印记。   郁宿舟按捺住心头那点快乐的燥意,道:“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江未眠皱了皱眉头,如同刚刚出壳的小鸡一般,懵懂地产生了奇异的雏鸟情结。   她感受到,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面前的人不会骗她,他说的都是对的。   最亲近的人?   那就是最亲近的人吧。   “所以,我不用听你的话?”江未眠继续追问道。   少年手臂收紧,抱得她有点不舒服,她皱着眉头想要出去,却听见他开口道:“不,你要听话。”   “那你不就是我的主人?”江未眠抬起眼,有些不满。   少年一双黝黑的墨色眼瞳如同夜幕一般,他认真道:“不,最亲近的人也要听话的。”   江未眠有些失望,随后她耷拉着眉眼,对他道:“那最亲近的娇娇,我饿了。”   “最亲近的娇娇,你搂得我有点痛。”   少年眼眸温暖,他松开了手,道:“阿眠今天醒了,还没有梳妆,梳妆之后,哥哥带你去吃早饭。”   江未眠皱了皱眉,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哥哥是谁?哥哥会带我去吃早饭?”   “我要吃早饭,我不要娇娇。”   眼前漂亮的少年愣了愣,对她展开一个同样好看的笑颜。   随后他按照往常一样将她抱到了梳妆台前的柜子前。矮凳子上,她晃荡着脚,好奇地看着他。   随后她看见他净了手,从一个小罐子里沾了点雪白的东西。   江未眠眼睛亮了亮:“糖!”   “嗯,是糖。”少年蹲在矮凳上的少女身前,平视她,在她唇上一点。   “阿眠,吃到了糖,醒了吗?”   少女砸吧着嘴,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幸福的小松鼠,她晃荡着雪白的脚,点头:“醒了醒了!”   糖,她喜欢糖!   “我还要糖!”她嘴巴里没有味道了,她失望地睁开眼,“只有一点点。”   少年勾起唇笑,揉了揉她的头,道:“梳妆完,奖励你。”   江未眠更失望,她本来想要撒娇再要一点,但是想起待会儿会有哥哥带她吃早饭,于是便想要快点梳妆。   她拿起了梳子。   一盏茶后,郁宿舟望着她都要哭出来的表情,悄悄笑了笑。   “阿眠还没有梳妆好吗?”他故意这么问她。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一把扔开了梳子:“什么破东西!”   见她瘪嘴,少年不动声色地笑。   “怎么办呢,早饭要没有了。”他声音带着点遗憾意味。   阿眠脾气本就不算好。   如今加上孩子心性的影响,只会让她更生气。   然而下一瞬,她抬眼,咕咕哝哝委委屈屈:“娇娇,我好饿。”   郁宿舟只感觉心中哪里下陷了一块,尽是柔软。   他俯身,捡起那可怜的险些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梳子,道:“要不要帮你?”   阿眠见自己得逞,弯了弯眼睛笑得更狡黠。   郁宿舟见她神情便知道这是她故意的。   但是他第一次在她的计策下心甘情愿地中招。   他指尖触到她黑色发丝,轻轻一握。木梳自发顶一点点梳到发尾。   屋内,阳光里飞舞着细碎尘埃,尘埃里有一对影子。   树木清清翠翠,鸟鸣声声。   江未眠百无聊赖地玩着她新从自己身上找到的白色小匕首,再抬眼时,镜子里的人已经有了了好看的兔子耳朵一样的发髻。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兔子。”   “娇娇,你好厉害。”   郁宿舟不知道结了多少次这样的发髻,如今自然得心应手。   他早在之前就想要接手她的梳妆,奈何他没有机会。他自己拿自己练了不知多少次手了。   如今才有一点点擦干净他的明珠,让宝物的光在他手下更加清晰地显露的机会。   他极其细心地打理她。   她都要再睡着了,头一歪一歪,又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睡眼朦胧问:“娇娇,吃饭了吗?”   少年的面容在光影中格外模糊,他似乎是又笑了笑,随后道:“嗯。”   嘴边甜甜的味道还在,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带着蛮力塞进了嘴巴里。   郁宿舟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个动作,但是他没有收回手。   她像只没睡醒的猫似的,一点点舔干净了他为了引诱她而沾染上的糖霜。   随后她揉了揉眼睛,一把放开他的手,道:“我饿了。”   阳光下,她浅褐色的眼眸如同琥珀一般,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又倦又懒。   小猫摊开了肚子,一本正经告诉他,她饿了。   若非腹腔处的疼痛,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梦了。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给她穿上绣鞋,嘴角带着微笑。   不,不是梦,不会是梦。   她真的是他的了。   “带我去吃饭的哥哥呢?”江未眠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玩着他满背的黑发。   “我带你去吃饭。”少年脊背平阔,她软软倚靠着,将耳朵贴在他背上,听见自他身体里传来的回答。   随后她机警道:“你不是说哥哥带我去吃饭?”   少年低声笑了下。   “嗯,哥哥带你去吃饭。”   江未眠反应极慢的脑瓜转了个弯,随后默默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表示惊讶:“原来娇娇就是哥哥。”   好奇怪,娇娇既是娇娇,还是哥哥。   不过她脑子里有好多这样的词,她却一个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哥哥是什么?”她又问道。   少年顿了顿:“娇娇是什么,哥哥就是什么。”   “阿眠是什么,主人就是什么。”江未眠举一反三。   “真聪明。”少年声音含笑。   江未眠慢悠悠地摇到了前厅。   她还玩着那白色的匕首。几乎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郁宿舟拿走她的白色匕首,递给她筷子:“吃饭。”   江未眠看见筷子,一把将白色匕首丢掉,眼睛发光地看着菜碟。   糖糕。好多糖糕。   看着她两眼发光,少年无奈地俯身,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揣回了她的怀里。   江未眠问他:“娇娇,这是什么?”   郁宿舟没有回答。她察觉出来,她扔了匕首,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于是她探过头来,直勾勾看他,声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哥哥,这是什么?”   少年神色温柔依旧,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激起他平静心湖的一丝涟漪。   “这是匕首。”他低声道。   江未眠吃着糖糕,声音模糊:“这个匕首好奇怪。”   “摸起来好奇怪。”她咽下糖糕,补充一句。   少年笑得依旧温柔,他擦干净她嘴角的糕点碎屑,道:“这是用娇娇的骨头做的匕首。”   少女睁大了眼睛:“娇娇的骨头?”   她毫不害怕,带着好奇之色:“骨头也可以做匕首吗?”   少年回答:“可以,我的可以。”   少女望着那匕首,这时才迟钝地开始害怕,她睁大眼睛道:“我不想要骨头做的匕首。”   她想再将手中的匕首扔出去,但是害怕他生气,只能一直攥在手里。   郁宿舟看出她的害怕之色,他却没有接过那匕首的意思。   反而他温柔又坚定地说:“不许扔。”   江未眠不明白:“可是我害怕。”   “不许扔。”他只是再次重复道。   他此时的神色已经有些危险。   江未眠缩了缩脖子。   看见她害怕的小动作,他柔和了神色,嘱咐道:“不能扔。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最亲近的人才有的礼物。别人都不知道我送了这个礼物。”   “阿眠不喜欢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有的匕首吗?”   少女被他所说的话绕晕,竟一直抓着那匕首。   “用娇娇做成的匕首,只会保护阿眠。”   “阿眠不必害怕。”   他声音低沉,如同不会说谎的好朋友。   但是他眼中的蛊惑之意,如同恶魔妖物。   江未眠慢慢点了点头,艰难道:“哦,是娇娇做成的匕首。不会伤害我。”   但是她已经有点吃不下饭了。   看出她并非所说的那么情愿,郁宿舟墨色眼瞳里闪过一丝妖异的光。   他问她:“阿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她想了想,撒了谎:“喜欢。”   “真的喜欢吗?”少年带着最柔和的笑意看着她。   江未眠点头。   “有多喜欢呢?”他仿佛引诱迷途旅人的妖魔。   “我不相信阿眠呢。”他没有等她回答。   江未眠没了耐心,心想,我管你相不相信,我才不伺候呢。   她从来不哄人。   见小祖宗已经毫不在意的样子,少年幽幽道:“我不相信阿眠,自然不会给阿眠糖吃,也不会带阿眠吃饭,更不会给阿眠梳头了。”   江未眠神色一变,有些犹豫地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随后开口道:“那你怎么才能信我?”   少年笑了笑,如同春暖花开,晃得她有些晕乎乎。   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捧起。   她拿在手中的匕首,伴随着他捧起她的手掌,出现在她的眼前。   少年低声道:“你方才扔了它,它很伤心。”   “阿眠,喜欢它的话,亲亲它吧。”   “它这么可怜,不是吗?”   江未眠望着面前自己分明不太喜欢的匕首,看着少年漂亮的脸,犹豫一下。   “梳妆,糖果,好吃的,阿眠都不想要了吗?”少年低声道。   江未眠闭上眼睛,唇瓣贴上那凉凉的匕首,一触即离。   少年觉得腹腔里都有些痒。   “好了,这样可以相信我了吧。”   呼,总算能有糖和好吃的东西吃了。   睁开眼,她便看见他一双柔和的海一般氤氲温情的眼。   他拂过她脊背的手,带着爱怜之意:“真乖。”   江未眠有些不舒服地绕开他的手:“痒。”   少年收回了手,似乎心情很不错。   “吃饭吧,吃完了带你出去玩。”   他看着她吃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阿眠,乖。”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现在是白纸眠眠。   娇娇以为他能够得到她的爱,但是他不知道,白纸眠莫得爱情:)   有的是他崩溃的,时候不到罢了。   感谢在2020-11-1620:53:41~2020-11-172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2个;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归.6瓶;奶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月秋崖方才自白菩提处了解了江未眠的情况,眉头紧锁:“所以,竟然是因为她体质原因吗?”   白菩提颔首道:“所以不必担忧,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少了一魄,也是命中注定。   她白梨花般的面庞上,一双低垂的眼眸里尽是冷漠。   凡人命数,难以解释,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秋崖,你十五可有时间?”   月秋崖正皱着眉思虑,此刻听她发问,答道:“有何事?”   白菩提指尖落在木桌上,敲击一下,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不过秋崖,你十五有什么事?”白菩提掀起眼帘,幽深眼眸里带着浅浅的疑惑。   “十五是公主殿下生辰,我与殿下曾在蜀郡有一面之缘,于是她邀请我们去宫中赴宴。”月秋崖答道。   “那也是奇怪。”白菩提不动声色问道,“我记得你向来不喜欢去这些人烟多的繁杂地方。”   月秋崖垂眸,心中牵起苦笑。   有些话她并不能告诉白菩提。比如,她怀疑阿舟的身世。   她是真心将阿舟当做徒弟。   这孩子和她很像,让她不由生出怜爱之心。   如今情况太乱,阿眠无故成了现在这样,阿舟似乎过于喜欢阿眠,宫中的宴会,阿舟的身世,指向长安的月家灭门之夜的线索,来自长安的屏风……   她不禁有些疲累地垂下眼眸。   她一个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让她这样疲惫。   偏偏这些事,都是不能和阿舟眠眠讲的。   她是姐姐,是师尊,要保护好孩子们。   白菩提注意到了她面容上的疲惫之态,抚抚她肩头,柔声轻轻道:“秋崖,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月秋崖一双原本清冷淡然的眼眸里染上了只有尘俗才有的感情。白菩提想,这也是天命吗?   月秋崖望着她,心中感激,却道:“我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等她踏出房门,望向秋日的明朗干净,又清寂的穹宇,无意之中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脸。   慕寒,你去了哪里?   她给他送过通讯符,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他的到来和他的离去,都是一样的,如同秋叶一般悄悄。   ……仿佛他们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似的。   月秋崖曾一直觉得,他是个凉薄之人。   他虽然时刻笑着,却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看的是什么,笑的又是什么。   他们好像就是偶然相逢的萍水过客,他和她打个照面,便悠然离开。   后来这一路相伴,她告诉自己,也许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凉薄。   他曾拉着她的手穿过七夕的焰火下的街巷,他曾为她拔刀,他曾救过他们……   可是现在看来,他也许的确就是这样凉薄。   不,不能这样想。他离开的时候,告诉她,他有要事,过不久就会回来的。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月秋崖便听见了自己心里那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来自睡了许久的秋。   秋的声音带着懒倦的笑意:“小月亮,初见时我便告诉你了,这男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凉薄相。”   “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秋带着点怜悯,“小可怜,相信一个男人,都不相信我?”   “你忘了,你来长安是做什么的了?”   月秋崖神色一冷,在心底道:“我记得。”   “我会等他回来的。”她低声道。   月秋崖正欲去看江未眠,刚好撞见郁宿舟背着她出来。   月秋崖静静看着二人走远,在心底极其细微地叹息一声。   她察觉得到,阿舟对眠眠用情了。   她也不会阻挠。   只是现在的眠眠,哪里能回应阿舟呢?   而且日后,若是阿舟回到了他应该回到的地方,眠眠又该怎么办呢?   毕竟阿舟可能是长公主的孩子。   如今天子曾经极其疼宠长公主,当年举兵逼宫先帝,也是因为长公主之死。   而且当年,如今的天子和淳于家是姻亲,淳于家众人是当今天子登基的基石——虽不是自愿的,但不可否认其功劳。   虽然因为淳于家这功劳,天子时常被人诟病。   现在淳于家虽然覆灭,但是天子的皇后,是淳于家的小女儿,淳于渡月的妹妹,也是当年唯一逃过中宫杀戮之人。   想必皇后也不会让淳于家最后的血脉被湮灭。   宫宴这一次,也许阿舟就能,就能回到自己的家呢?   到时候,眠眠该如何自处?   不,两个人不合适的。月秋崖摇摇头。   阿舟一回去,她就会带走眠眠,将眠眠带回蜀郡。这样对阿舟和眠眠都好。   江未眠攥住郁宿舟的袖子,有些犹豫道:“娇娇,我们去哪里呀?”   郁宿舟将她另一只手握在掌心,含笑回眸道:“带你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小姑娘顿时眼神一黯,“我不想去四处走走。”   郁宿舟一双墨色眼瞳带着不可抗拒的温和:“那就陪我去。”   “不要。”江未眠挣脱开他的衣袖,“我不喜欢四处走走。”   见她瘪嘴,郁宿舟循循善诱道:“路上请你吃糖。”   小姑娘今天已经将糖吃得腻烦了,她竖起眉毛:“不,我不想去。”   郁宿舟没想到糖竟然没有用。   江未眠甩开他的手:“你说了你带我出来玩,不告诉我去哪里,你骗我。”   郁宿舟摸摸她的后脑勺,道:“那好吧,你想去哪里?”   江未眠笑嘻嘻道:“我想去划船!”她刚刚就看见了,好多人都在河上划船。   郁宿舟颔首,二人便牵着手来到了河边。   今日河边人多。天气好,大家都出门来赏秋了。   “人有些多,”郁宿舟垂眸看她,“我们要等一等。”   江未眠乖巧点头。   此时,江未眠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眠眠妹妹!”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李明敏没想到自己随便出来一次,就可以再看到一次小美人妹妹。   她欢欢喜喜上前来拉江未眠,江未眠不认识她,下意识一缩:“娇娇!”   郁宿舟霍然抬眸,有些凛冽的目光落在李明敏面庞上,吓得她不敢再上前一步。   李明敏一瞬卡壳,不敢动磕磕巴巴道:“怎么了?”   她试探着开口:“眠眠妹妹?”   江未眠在郁宿舟身后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她:“你是谁?”   李明敏见她浑然天真模样,心头一跳:“你不认得本宫……我了吗?我,我是李明敏啊。”   她下意识抬头向郁宿舟求助,却见少年将身后少女冒出的半个脑袋伸手一压,随后风轻云淡道:“殿下。”   李明敏不知为何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也许是因为蜀郡因他落水的那次经历,她下意识又站远了一点。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甚是没有排面,于是又大着胆子猫步靠近,悄悄问郁宿舟:“眠眠妹妹怎么了?”   郁宿舟叹息一声,极其温和好说话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醒来,她便是如此了。”   此时,江未眠早已经按捺不住焦躁了,伸手扒拉郁宿舟:“娇娇,什么时候能坐船呀?”   李明敏眼睛一亮:“眠眠妹妹想坐船?”   江未眠郑重其事点头:“可是人好多。”   “人多?”李明敏笑了笑,“我有办法让你马上坐船。”   “真的?”江未眠探出脑袋。   江未眠眼睛亮晶晶,看得李明敏心软,李明敏满脸通红强调道:“真的!”   江未眠当即笑盈盈地抬头,伸出手:“好,带我去吧。”   她似乎立刻忘记了谁带她出的门,快乐地像只小鸟,扑进了李明敏怀里。   李明敏只感觉,春天来了。   她红光满面,一时从最低层爬到了最高层。   她一瞬也险些忘了郁宿舟,拉着江未眠的手就要走。   但是很快,她恢复了冷静,想起自己的表兄:“表……郁小公子,你也快来啊。”   没想到对方只是凝视着在自己身边像只小蝴蝶一样的江未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必了。我在岸上等着就是。我不喜欢坐船。”   阿眠当真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李明敏察觉到情况不对,于是竭力要求道:“来吧,来吧,咱们一起。”   表兄虽然在笑,但是她老觉得心里怕怕的。   郁宿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果然,以公主之尊行方便,他们立即就有了一小舟。   江未眠兴奋地差点掉进水里,郁宿舟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起来。   江未眠扑棱着要挣脱:“娇娇,我要去玩!”   郁宿舟依旧笑得温柔包容:“听话。”   等到该上船的时候,李明敏才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   这艘船,只能坐三个人。   舟子,她,江未眠,郁宿舟,是四个人。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郁宿舟。   江未眠听见了,却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郁宿舟笑着问她:“阿眠,只能坐三个人呢。”   他话锋一转:“不如,我们玩点别的?”   江未眠一点都看不见苗头,她只是一味想要坐船。   她困惑眨眼:“船不够大,这关我什么事?”   李明敏冷汗涔涔,抬脚准备下船,却被江未眠拉住,江未眠困惑道:“你请我坐船,为什么要下船?”   李明敏笑得比哭难看:“你们坐吧,船太小了,必须下去一个。”   江未眠见大家都僵在这里,有些耐不住了。   “舟子划船,要留下。”   “你请客,要留下(付钱)。”   “我要坐船。”   “娇娇不喜欢坐船。”   结果昭然若揭。   江未眠大眼睛眨巴眨巴:“一点都不难呀。”   下了船,李明敏也该进宫了,她答应了母后今日进宫用午膳:“眠眠妹妹,我走了,时间要来不及了,不然我母后要骂我的。”   江未眠点点头,乖巧道:“我也要走了,不然哥哥会骂我的。”虽然娇娇从来不骂人。   李明敏看得心软如春水,顺便请她吃了五串糖葫芦。   江未眠很有礼貌:“谢谢。”   江未眠和李明敏依依不舍地挥别后,来到了岸上四处寻找带她回家的人的身影。   奇怪的是,方才还在这里的少年,却不见了。   她四处搜寻,被人潮裹挟着走得很远。   找了很久,四处不见人,她终于开始慌张起来。抬眼一看,周围已经是陌生景象。   她呆呆望着四周,手里的五串糖葫芦沉甸甸的。   她的脚已经走累了,于是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她开始吃糖葫芦。   郁宿舟在远处看着,脸色更加难看。   她随便就跟着别人走了。   现在找不到他了,还在吃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你没有心!!   PS.不能学习娇娇,小孩子是不能吓的,尤其是不能用丢掉她来吓唬。   他是坏娇!不能学习!(正色)感谢在2020-11-1721:00:04~2020-11-1818:5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墓铭贞子139瓶;zora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鹤羽飘落,他落下一枚棋子。   他半闭双眼,也难掩浑身清气超脱。慕寒执黑子,墨玉一般,他苍白到半透明的脸颊上,没有半点表情。   “父亲……”再一次被围杀之时,慕寒开口了。   对方却没有说话,只是掀开霜白的眼睫,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像是看孩子,倒像是在看一棵树,一株花,一片落叶。   无情又慈悲。   当真是天下最绝情的父亲。慕寒脊背隐隐还在作痛。   那里有六十三道鞭痕。   他身着钦天监监正的红色衣袍,黑色外裳铺在身侧,如同一朵颓靡的花。偏偏狩衣形制板正,他正襟危坐,这样的虚弱看上去,便格外惹人怜惜。   暮云依旧一身黑衣,站在这父子二人中间。   眼见慕寒乌帽忽地一斜,竟是再度吐出一口鲜血。暮云下意识去扶,却听见家主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这是他为数不多听见家主说话。   “不可。”   随后那鹤□□浮,只见雪青色如同云雾一般消散。   暮云知道,家主走了。   慕寒抬起脸,口角还有鲜血,他却先拉住暮云,道:“暮云,她……她怎么样?”   暮云默然,道:“十五她会进宫。”   “十五?”慕寒微微有些茫然,如今看上去竟然像是个孩子。   “十五,公主殿下生辰。”   慕寒闻言,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竭力抓住暮云的手臂,口角不断冒出血沫:“不能……不能让她去。”   “父亲……”他正要再开口,暮云却抓住了他的手。   “家主为了这件事等了这么多年。”暮云面容带着平静,“公子,你不能这么任性。”   慕寒一怔,忽的笑出声来:“你们所有人都说我任性……”   他神色忽的一变:“可是他可曾想过?若是秋崖不是那妖物!”   “难道秋崖就要平白被杀死?!”   暮云见他唇角鲜血流淌,带着点怜悯,叹息着俯身:“公子,你逾越了。”   他细心地给慕寒拭去鲜血,随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慕寒神色一僵,发现自己手脚被锁住。   “死的不止她一个人。”暮云幽幽道,“公子,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更何况,家主从来没有出错过。”   “你忘了,她身体里确实有那样一个怪物。”   “可是你们如何能证明那怪物不是借了她的身体?她如果不是妖,而是成为了妖的寄宿?”慕寒强忍着身体里磅礴周转的冷气。   “公子,你要好好休息。”暮云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六十三鞭,你离开长安太久,照妖镜的碎片不断吞噬着你的力量,你现在帮不了她。”   “所以你们要锁着我?”慕寒冷笑。   “不,”暮云垂首,手指拂过他与他相似的面容,“阿寒,你不能为了月秋崖毁掉家主的心血,你忘了,她是为什么离开我们的?”   慕寒想起了母亲,他眼前一片昏黑:“母亲,本不该为了这件事而死。”   暮云许久没有唤过他阿寒了。这个称呼恍惚是在无数年之前才曾经虚影缥缈一般出现过。   “母亲的死,真的有意义吗?”慕寒苦笑一声。   他抬头,霍然望向暮云瞳孔如同破碎的右眼,慕寒疾声道:“哥,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怨恨?你的眼睛……”   暮云笑了笑,止住了他的话:“不后悔。”   他承受不了照妖镜的力量,这是他自己的错。   他低声道:“阿寒,你是我们的希望,也是唯一能够承载照妖镜之人。”   “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握住慕寒的手。   慕寒左眼的水晶镜片下,微微带着碧绿的眼眸里,照妖镜的碎片仿佛为了迎合他似的灼灼发光。   “可是我有这照妖镜的眼睛,却看不出她是个妖怪。”慕寒沉默半晌,“难道这还不够证明吗?”   暮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别担心,你是‘钦天监’监正,只要你不靠近她,这锁链便不会生效。”   “你不明白……”慕寒发觉他根本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想要解释,而暮云却握住他的手,二人掌心的红色小痣,如同印刻一般,对上彼此。   暮云低声道:“公子,好好休息。”   江未眠一直坐在街角,望着周围人来人往。   她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她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   很快,一串糖葫芦吃得干干净净。   她晃着脚,百无聊赖地看着路口。   娇娇怎么还不来呀……她有些沮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你在做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茫然抬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小孩。   小孩好奇地打量她。   江未眠慢吞吞地缩了缩脚,又慢吞吞道:“我在等人。”   “等人?”那小孩儿定睛一看,“你在这里等人?”   他看着这姐姐不太聪明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   “你是不是也被扔掉了?”   江未眠抬起眼,懒懒打量着面前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衣裳很脏,满脸灰土,是典型的长安城里的小乞丐模样。   但他灰尘掩盖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很亮……地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   随后她真诚发问道:“扔掉?”   这傻子看上去很好骗的样子。虎子心想。   他清了清嗓子道:“就是你家里人不想养你了呗。”   江未眠歪了歪脑袋,有点费力地道:“家里人不想养我了?”   随后她真诚再度发问:“家里人是什么?”   虎子瞪大了眼睛,他属实没想到她已经傻到了这种地步,连家里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难怪被扔掉。   虎子一时有些同情她:“你没有父兄,娘亲,阿姐吗?这些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你家里人。”   江未眠听见“最亲近的人”,想了想:“我有娇娇。”   “我就是在等娇娇来接我。”她一本正经回复道。   虎子从来没被人这样严肃认真地对待过,他一时觉得她有些好笑:“娇娇,是你姐姐吗?”   “不,”江未眠在心里迅速做了个简单的娇娇等于什么的运算,“是我哥哥。”   虎子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顿时脑补了一场大戏。   随后小孩流着清鼻涕,伤春悲秋地坐下来:“那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我也是被我哥哥卖掉的,不过我家没你家有钱。”虎子说道这里,顿时觉得奇怪,“你家那么有钱,还养不起你吗?”   江未眠摇摇头:“我没有被丢掉。”   “哥哥带我来了长安,我们现在寄住在一个漂亮姐姐家里,姐姐还给我看病呢。”   虎子一听,思绪顿时被理得清清楚楚。   就是嘛,哥哥当了漂亮有钱的姐姐的上门女婿,所以病恹恹的傻子妹妹被妻子嫌弃了,所以哥哥便将妹妹扔在了市口。   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了!   虎子见她容貌生得好看,心想这做哥哥的必定也不会差,更加担忧她的处境。   这么好看的病恹恹傻子,被扔在大街上,这不是明晃晃走着的肥肉吗?   他抬眼一望,果然在四周看到了熟悉的人牙子的脸。   他拉着江未眠的手,一时愁极。   他想帮她,可是他也没钱,养不起这个傻子姐姐。况且在他们那个乞丐窝里,养这么个漂亮姑娘,不是招祸事的吗?   可是她若是像曾经的他一样,落入人牙子手里——虎子打了个哆嗦。   她肯定比他更惨。   江未眠见他满眼忧虑,心中豁然开朗,这个小孩在担忧她。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她见他愁眉不展,想了想道:“我哥哥对我很好的,今天早上他还给我梳头了呢。”   虎子心中更加为她难过。这不就是最后一餐吗?他当初被哥哥卖掉之前,也吃了一顿好的。   “你怎么这么傻,被人卖了还帮人说好话。”虎子一把甩开她的手。   江未眠有些懵,但是一看周遭再也没有可以陪她玩的人了,于是有些肉疼地伸手:“你别走,陪我玩一会儿呀,我给你一串糖葫芦。”   虎子吞了吞口水,“勉为其难”地坐下:“傻子。”   二人就在这里坐着,江未眠又吃了一串糖葫芦。   虎子见她手里还有两串,有些嘴馋,但是又拉不下脸来抢傻子的东西,况且还是个漂亮傻子。   于是他开口道:“你再给我两串糖葫芦,我陪你玩。”   江未眠猛地收回手,一脸戒备:“不行。”   虎子问她:“你一个人又吃不完,为什么不行?”   江未眠犹豫了一下,随后伤心地取了一串给他:“给你一串,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说是陪她玩,其实就是两个人一直坐在那里吃糖葫芦不说话。   虎子很快又吃完了,他眼巴巴看着她手里另外一串。   江未眠缩了缩手,一双眼睛写满了“你休想”。   虎子见她一直傻乎乎的,被自己三言两语就骗来手中唯一的干粮,天色又已经晚了,于是伸手一推:“给我!”   江未眠明显被吓呆了,她坐在地上,傻傻看着他。   虎子站在她面前,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听见没傻子,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卖掉!”   江未眠许久才感受到迟来的疼痛。   她将糖葫芦好好护在手里,所以跌倒的时候,竹签子擦过她的手,擦出好长的伤口。   她被虎子一推,撞在墙上,头发也散了一半。   她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模糊。   郁宿舟忍住了没有上前。   他在心中冷冷道,要让她长长记性。摔疼了,才知道要听话。   他最初在斗兽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   而且,只有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这一次的经历,才有用。   虎子哪里能想到,自己一推,她就能摔得这么惨。   而且还哭了。   江未眠想了想,心中有些生气。   娇娇去哪里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   娇娇没有教过她。   虎子想了想,还是将她扶起来,犹豫道:“你没事吧。”   她现在看上去凄凄惨惨。但是她还是护好了手里的糖葫芦。   她想了想,解释给虎子听:“这是娇娇的,不能给你。”   虎子心头一梗,为她的态度所愤怒:“你怎么还想着他?你哥都把你扔了!”   他看着眼前言听计从的江未眠,心道,真是活该!   可是他偏生又想起,最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于是他放弃了自己的晚饭,没好气地又在她身边坐下。   江未眠小心翼翼抬眼,见他又坐下了,悄悄露出个开心的笑。   傻子。虎子想。   江未眠拿着最后一串糖葫芦,再度坐了下来。   她百无聊赖地晃荡脚。   “你叫什么名字?”她终于说话了。   虎子板着脸:“虎子。”   她开心地笑:“我叫阿眠。”   “你也可以叫我主人。”   听她补充的这一句,虎子的表情险些裂开。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看来不仅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回去也吃不上晚饭了。   想到这里他肚子又有点饿,他探出脑袋,别扭道:“真的不能给我吗?”   江未眠收回手,一本正经:“不能,这是娇娇的。”   她再度望向现在已经人群已经逐渐消散的街巷。   天快黑了。   她没有告诉虎子,自己心里也是害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这样的晚上,就好像   这样的晚上会出现很多妖怪一样。   她好像眼前做过不少这样的梦。   梦里有好多妖怪,鬼魂,它们都缠着她,似乎她是最美味的糕点。   江未眠想到这里,将脸蛋埋进了衣领口。   好冷啊,娇娇怎么还没来接她。   虎子在有些寒冷的秋夜里,继续陪她等着。   他打了个喷嚏,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大发善心。   他想将她丢下,却又不忍心。   傻子今天已经被人丢过一次了,要是再被丢一次,恐怕得哭得更凶。   他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   虎子跺了跺脚,实在觉得有些冷了。他摸了摸衣兜,里头还有点今天偷来的钱。   他咬咬牙,啐一口:“小爷今天真是倒大霉了遇到你!”   江未眠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买点热乎的吃的回来。”   虎子认真地警告她:“不许跟着别人走!别人会把你卖掉!知道吗?”   江未眠小鸡啄米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虎子总算满意地出发了。   江未眠坐在哪里,目送他离开。   此时人已经十分少了,只有一点灯光照着她的方向。   她有点冷,缩了缩手。   忽然,她听见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她抬眼,看见长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的脸,她点点头。   虎子飞快地跑回来。   他生怕漂亮傻子出事。   然而无论他跑得再快,到了巷口,他心都凉了。   傻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骂狗娇,别骂我。   接下来女鹅会受一段时间苦,千万骂狗娇,别骂我。   我是爱女鹅的。   感谢在2020-11-1818:51:55~2020-11-1921: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微生2瓶;桃仔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江未眠看着面前的老婆婆,犹豫着问一句:“那里真的有好吃的吗?”   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干皱的手握住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让她难以挣脱。   老婆婆狞笑着:“自然是有的,只要你乖乖跟着我走。”   江未眠此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一种危险。   她想要甩开她的手:“放开我!”   人牙子不放手,拽着她往巷子里走。   江未眠急了眼,张口就咬。   那老婆子痛呼一声松了手,随后满眼凶光地望着面前柔弱娇小的小姑娘。   随后那老婆子骂骂咧咧地恶狠狠地自身后抽出柳枝,往江未眠身上一挥   “啊!”她惨叫一声,手中的柳枝落地。   不知何处来的石子刀子似的,生生打断了这老人牙子的手腕。   郁宿舟眼中依旧风平浪静,仿佛那石子不是他投出去的一般。   他静静看着江未眠的面庞。   她如今正是狼狈的时候,清早他为她梳好的发髻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手掌,侧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口没有清理,里面裹着点沙土尘埃。她身上的裙子和薄薄的斗篷在秋夜之中,难以抵御她这病弱身躯不能承受的寒冷。   小姑娘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站在那老婆子面前。   那老婆子目露凶光,想要爬起来,小姑娘的眼睛猛地一亮。   随后她毫不留情地抬脚,那一脚直直踢向老婆子的心窝,让她疼得哎唷一声,短时间内难以爬起来。   随后她转身就跑。   但纵然是这样的时候,她也死死抓住了手里的糖葫芦。   郁宿舟眼神一黯。   那糖葫芦就这么重要?   想起今日划船时,她为了一时玩乐之欢,果断抛弃了自己,郁宿舟勾起唇冷笑一声。   在她眼里,他甚至比不上一串糖葫芦吧。   他心中的柔软处逐渐变得坚硬。   他冷然地看着她狼狈的一拐一瘸的背影。   总要受点苦,才知道该选谁。   她太不听话了。满口谎言。心地不纯。   可是他偏偏喜欢这样一个人,被她骗,被她冷待,被她忽远忽近拿捏在手中。   少年长睫落于下眼睑,闭上了眼睛。   不看她受苦,便不会心软。   她确实需要好好管教。   呼,呼。   江未眠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耳边灌来呼啸的风声。   她很累。但是她不敢停下。   那是坏人。   她心里害怕极了。   在黑暗的小巷里奔跑,她脑海里已经生出来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它们伸出手。   它们狞笑着。   它们要抓她。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声音,那是压抑着的哭泣声。   娇娇,你在哪里?   我不认识别人……   你为什么不在?   “傻子!”   忽的,一个声音将她从无边的恐惧中捞了出来。   她茫然抬眼,看见满脸骇然的虎子。   虎子看见她自幽暗的小巷跑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立即拉住她:“傻子,快走!”   江未眠看到了面前久违的温暖灯光。她脱力一般靠在虎子身上。   虎子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疼,他凶巴巴看着她道:“都和你说了,不要乱跑,怎么还乱跑?”   面前的漂亮傻子被他这样一个小孩教训,哭得抽抽搭搭:“我饿。”   虎子险些被她气死:“我不是说我去买吃的了吗?”   江未眠顿了顿,随后垂下了眼:“我忘了。”   “你忘了?若真是有那么饿了,你手里不还有糖葫芦?你怎么不知道吃了?”虎子追问她。   江未眠嘟嘟囔囔:“这是留给娇娇的。”   虎子忽然很生气,他夺过江未眠的糖葫芦便要往地上扔:“你忘了我去给你买吃的,还记得你那劳什子的狗屁哥哥?”   江未眠被他这模样吓呆了。   虎子看着她这呆样就恨铁不成钢,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扔掉这糖葫芦。   他冷硬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哥把你扔了?”   “他不会再来接你了!”虎子拔高了声音。   他怎么会不知道江未眠这么想?他只是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那个执拗的自己。他也曾那样不争气地怀念,流泪,可是家人呢?他们并没有来接他,甚至他受了许多苦。   江未眠听他这么说,她也生气了:“你胡说!”   “娇娇说了,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他不会扔我!”   小姑娘眼眶红红,竟然一把推开他:“走开!你是坏人!”   虎子啐一口:“狗咬吕洞宾!”   他不伺候了!   他转身就走。   随后,这里又只剩下来江未眠一个人。   她扁了扁嘴要哭,但是很快将眼泪忍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哭是没有用的。   她要找出路,她要回家。   娇娇……娇娇一定会来接她的。   他只是暂时找不到她了,他一定会来接她的!   她哆嗦着裹好身上的斗篷,一拐一瘸朝着河畔走去。   顺着河流一直走,说不定能走到今天划船的地方。   走了一阵,她腿酸极了。   她蹲了蹲,鼻端嗅到熟悉的香气。   是糖糕呀。江未眠眼睛亮晶晶望着一旁的糖糕铺子。   她好饿。她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走向了糖糕铺子。   今天早上娇娇还问她吃不吃,她说不吃,她现在可后悔了。   好饿呀。   她刚才差点就把手里的糖葫芦吃掉了,幸好忍住了。   她走到了糖糕铺子前,正要开口,便听见嫌弃的声音:“哪里来的小乞丐,走开!”   江未眠以为他不是在说自己。   因为她是阿眠,是主人,娇娇没有说过她是小乞丐呀。   但是很快,她背上一疼。   她似乎未曾察觉,过了许久才有些惊恐地回头望。她本就生得圆圆的眼睛更圆了。   那赶人的伙计见她生得好看,不禁也是一愣。   眼前这漂亮的小姑娘满脸恐惧,他下意识道:“你……”   江未眠转身就要跑,却被那伙计拉住。   那伙计伸出手,江未眠以为自己又要惨遭挨打,用力扑腾却没能挣脱。   随后她哭了。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偏生忍不住,仿佛方才被她忽略的所有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伙计被她吓了一跳,随后道:“你别哭啊,我又不打你……”   冤枉啊,他刚刚就是扫帚不小心打到她背上罢了。   眼看着周遭的人眼神越发奇怪,小伙计连忙拉着她到了一旁:“别哭了,我又没打你……”   江未眠抬头,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抽噎:“我饿,我饿……”   伙计被她哭得头疼,连忙给她包了好几个糖糕,打发她走。   江未眠有了糖糕,当即就不哭了,甚至露出个笑:“谢谢你,你真好。”   小伙计被她说得脸红,随后一推她:“快走吧。”   江未眠再度踏上这有些漫长的旅程。   有了糖糕,她傻乎乎乐着往前走,忽然,她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个朋友虎子,正想要将手里的糖糕分出去,发觉没有人接过,她才想起,自己把虎子赶走了。   江未眠短暂地难过了一阵,随后又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糖糕。   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伤心的事情一般。   仿佛世界上没有了郁宿舟她也能这样笑着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街上的行人已经稀稀拉拉,夜里的长安也越来越冷。   她抱着膝盖固执地在最亮的一盏灯下等着。这样可以让娇娇快点找到她。   她不记得回家的路,她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灯光下,女孩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耳边,除了头上那乱糟糟的部分,看上去甚至更加乖巧娴静。她像是一只无聊的懒猫在蓝天白云下晒太阳,等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她在发呆。   如同角落里不需要和人沟通,自己就能够和自己做朋友交流的一朵蘑菇。   郁宿舟静静望着她等着。   他告诉自己,只要她想起要找他,他就出现。   可是许久,她依旧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却露出一个微笑。   她在想什么?   那么开心。   夜里的长安温度越来越低,她裹着小斗篷也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头一点一点垂下去,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也是,今天走了那么久的路,她应该困了。   有细小的水珠落在郁宿舟的唇边,他抬头。   今年的秋雨又来了。   江未眠依旧蜷缩着,恍若未觉。   她好像连自己都不关心似的。   少年抿了抿唇,随后去买了一把伞。   他走到了睡着的少女身边,撑开了伞,将她笼罩在伞下。   灯下她的脸色苍白,隐约还有冷汗。少年黝黑暗沉的眼眸落在她脸颊上,随后他俯身,殷红的唇掠过她的额头。   阿眠,你得学会听话。   他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是冷的。   他试过,保留她的自由,但无论是对她好,还是对她坏,都没有用。   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将她掌控在自己手中。   让她学会乖。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斗篷已经湿了。   虽然有伞,但是雨下得太大,一把伞根本不顶用。   她呆呆地看着雨水,随后收回了自己在台阶下的脚。   更冷了。   随后她看见,水坑里多了一个阴影。   她定睛看去,发现那东西不住在扭动。   她下意识地害怕起来。她腰侧的百辟珠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它灼灼地发光。   奈何没有办法。百辟珠只能保护她免于邪祟侵袭,却不能避免她看见邪祟。   那是一只没有稳定形状的妖物。它的五官凌乱地散乱在身体之上,拉长的不断变化的人形身体扭动着。   江未眠蹲在伞下,只能看见它细长的脚。   那脚离得越来越近。   随后江未眠眼前便是一暗。   她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双幽蓝色的,流淌地水珠似的眼睛。   那怪物折叠了自己的身体,俯身在看她。   见她不动,怪物伸出了自己细长的手,往伞下来。   江未眠身上升腾起金色光罩,那是来自郁宿舟,月秋崖,百辟珠的三重护身灵力。   但是它们并不能避免她看见面前这可怖的一幕。   那怪物扭曲着缩回手,露出森森白牙,牙中露出半个孩童的头。   那孩童面色雪白,如同年画娃娃的长相在此时却显得格外阴邪。   它睁开了眼睛。   一双黝黑的无神的凤眼,如同点墨,随后它挥动藕节一般的雪白手臂,血淋淋地自那牙齿间爬了出来。   它的嘴巴被线缝住,江未眠却听得见它的声音。   那贪婪的声音。   “上好的纯阴之体啊。”   “今天真是走运了。”   它手脚并用地一点点爬到了江未眠面前。像蜘蛛,像螃蟹,唯独不像是人。   它歪了歪头,随后刺啦刺啦几声,嘴巴上的丝线一寸寸迸开,带出紫色血肉。   随后那裂到耳边的嘴,诡异一笑。   那长长的舌头,几乎擦过江未眠的鞋面。   它浑身颜色太过鲜明,血红的舌头,血红的两腮,白如纸的皮肤,大红的兜肚,嘴边溃烂的紫色皮肉。   它张开了嘴,江未眠这才看见,它嘴里除了舌头,还有口腔内一瞬睁开的无数滚动的眼睛。   它们不停转着,咕噜噜,随后一起锁定了面前的女孩。   那水润的眼珠沾染了唾液,显得越发润泽,也越发诡异。   那小娃娃失望道:“吃不得,吃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带头打娇。感谢在2020-11-1921:11:03~2020-11-2020:5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言相濡以沫、三秋不见10瓶;云霁夜寒3瓶;蜀闽、桃仔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江未眠一瞬头皮发麻,失声叫道:“娇娇!”   一旁隐没在幽暗中的郁宿舟,轻轻笑了一声。   他勾起唇,眼眸亮如灼烧的火星。   看吧,阿眠,你只有我。   所以   别怕,你还有我呢。   她唤他的时候,他仿佛又再度活了过来。   他自冰冷潮湿的墙壁脱离,再度回到了这人间一般。   江未眠看见了他。   他一身墨色的衣裳,发带鲜红如他唇色一般。他面容带着兴奋的细微抽搐。   他墨玉一般的眼眸一转,似乎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看她。   所以,他微笑了一下。那双微红的眼眸一弯,注视着她的面容。   雨滴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江未眠看见他周身都是湿淋淋的,如同自河中爬出的美艳水鬼,而这勾魂摄魄的水鬼对她微笑。   江未眠颤抖一下,随后垂下了眼睫。   “阿眠,别怕。”他带着潮湿气息的呼吸在她耳边。   非但不让她觉得温暖,反而觉得恐惧。   娇娇,好可怕。   他似乎执着地在等待她的回复,一双暗沉沉色泽的眼眸,盯着她看。   江未眠下意识回避了回答。   她一张惨白的小脸埋在了斗篷领子里,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   他真的是娇娇吗?   郁宿舟见她没有回应,亦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只是含笑等待着。   大雨滂沱,他瓷白的面容滑下雨滴,伴随着长睫一眨,那雨滴便隐秘地滑进他的衣领,带着一种诡异的香艳。   那怪物似乎感受到了郁宿舟身上的阴煞之气,带着忌惮之色向着江未眠这一方靠近。   江未眠的脸色更加白了下去。   她不明白,娇娇就站在那里,为什么不来带走她?   她小声啜泣:“我害怕,带我走……”   对面的少年和她不过咫尺之遥,却如同隔岸观火一般看着她。这让江未眠想起了蛇,想起了一切眼神冰冷的动物。   终于,在她临近崩溃之际,他笑了笑,声音温柔:“阿眠,你要谁?”   江未眠懵懂地眨眨眼,大眼睛里的泪水滚落下来。   郁宿舟耐着性子,纤长的睫羽又是一眨,雨水滚落:“你要谁来救你?”   江未眠反应了大半天。   郁宿舟往前走了一步,那怪物便往她身侧前进一步。   她吓得一缩,闭上眼睛:“娇娇,娇娇!”   “呜呜呜……我害怕……”   下一秒,她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她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他柔情无限的眼眸。   他低声道:“好,娇娇来救你。”   随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下一次,还随便跟着别人走吗?”   江未眠呆呆地眨眼,看着陌生的娇娇。   “阿眠,你要谁?”他无比温柔地循循善诱。   江未眠声音微弱,破碎的眼神带着恐惧:“我要娇娇。”   少年长开了,他轮廓更深,也在如今的黑暗中显得更加阴郁。   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愉悦:“唔……”   “阿眠真聪明。”他的唇擦过她额头,眼神如蜜,“这是奖励。”   那个冰冷的吻,冰冷的奖励。   他有些遗憾地垂眸:“可惜雨太大,阿眠不听话,没有早点叫我,不然符纸就不会被打湿了。”   “现在阿眠要看到的,就是阿眠自己选择的结果。”   少年将她放下,深色莫辨地回眸,随后又是抚慰一般的一笑:“不过很快就好。”   他手中是不知何时从她那里得到的骨匕首。   他望着那怪物,忽的笑了笑:“把伞给我。”   那怪物察觉不敌,谨慎地靠近,将伞递给了他。   在递过伞的那一刹那,郁宿舟又是一笑。   他本就鲜烈明焕的眉眼,一时更加浓灿。   “多谢。”   只听一声惨叫,那白骨匕首已然插在怪物的手掌之上。   妖异的紫色鲜血迸发而出,点染了半个伞面。   郁宿舟半张脸上都是妖物的鲜血。   那白骨匕首将那妖物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他叹息一声,随后回头看江未眠,温柔邀请她:“阿眠,过来。”   江未眠浑身都是冷的。   “阿眠,哥哥这里有伞,”他松开匕首,招了招手,对她明媚一笑,“来。”   见她不动,他笑眼弯着,声音却是冷的:“你要谁?”   江未眠声音极小:“娇娇,我不想……”   “别怕,”他目光死死望着她,还在笑着,又招了招手,“过来。”   小姑娘忍耐着恐惧,一步步如同酷刑。   郁宿舟见她来,眼中的最后一丝戾气消散,他笑容如同春华灿烂。   “这么怕做什么?”他温声细语,带着怜惜将伞递给她,“也不怕着凉。”   江未眠松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看下面那个依旧在惨叫的东西。   但是天不遂人意,那怪物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江未眠吓得浑身一颤。   下一秒,郁宿舟脸上的笑容消失,随后他神色阴冷地抬脚。   一声惨叫,那怪物搭在她脚踝上的手,一瞬被踩得稀巴烂。   紫色的血水蔓延。   那残暴阴戾的神色在抬眼的那一瞬间又消失了。   “阿眠,看什么呢?”他抬起她下颌,温柔地逼视。   江未眠眨了眨眼:“裙子,裙子脏了。”   他了然一望,道:“明日给你买新的。”   随后他声音低沉道:“裙子脏了没关系,只要阿眠没有脏,不就行了。”   只要阿眠身上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不就行了。   纵然是白纸,也只能是他的白纸。   江未眠想要接过伞,远离这里,却发觉对方如何都不松手,她颤着嗓子,打了个喷嚏:“娇娇?”   “阿眠,我也脏了。”他垂眸看她,侧过脸,让他看他脸上紫色的血迹,随后眨了眨眼,撒娇似的,“怎么办?”   江未眠僵着手,吞了吞口水。   随后在他的注视下,抬起手,用衣袖一点点擦拭他的脸。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眼睫在眼睑下形成一道漂亮的阴影。   察觉到她停手,他睁开眼,颔首微笑:“多谢。”   地上那娃娃尖利地哭泣。   它张开它满是利齿的嘴,一把撕扯开自己被钉在地上的臂膀,想要跃起咬断郁宿舟的喉咙。   它没能成功咬死郁宿舟,却成功吓到了江未眠。   江未眠吓得下意识往郁宿舟怀里缩。   少年带着餍足的笑意,手指揉过她红红的眼角:“乖,别怕。”   “都是你吓到了阿眠。”他垂眸含笑道,“阿眠,我们惩罚它,好不好?”   “阿眠知道,做错了事情,要惩罚的,对不对?”   如同警告一般。   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收回,再度看向地上垂死挣扎的妖物。   一下子死了多没意思,应该慢慢玩死。   他唇角带笑,眼眸却是冰冷。   “娇娇,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它。   郁宿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阿眠,你见过斗兽场的猛兽,一击便将对手猎物杀死的吗?”他神态慵懒,黑色的靴子踏在那妖物的脊背上。   江未眠脑子里出现了斗兽场,沙土……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但是,她困惑地皱眉,斗兽场是什么?   还来不及发问,江未眠已经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这不如一击杀死,也好过这样近似于警告谁的虐杀。   那怪物死前精神已经错乱,郁宿舟并没有给它持续的□□伤害,但是他,生生将那妖物吓死了。   他告诉江未眠捂住耳朵,随后用随身携带的陶笛吹了一支奇怪的曲子。   那妖物便疯了。   “我厉不厉害?”少年昳丽的面容眷恋地蹭了蹭她柔软的侧脸,声音缱绻而旖旎。   这次手上没有血了,不会脏了。   “要不要奖励我一下?”他声音有些哑,抬头对着她笑。   那双漂亮的猫儿眼里带着对她的绝对迷恋和对那怪物的未曾退却的冰冷嘲弄之意。   江未眠闭上眼睛,极小幅度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低声道,回避了这个问题:“娇娇,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怔了怔,随后极其温柔答:“好。”   二人一时无话。   “阿眠,你怕不怕我?”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江未眠没有睁开眼睛:“不怕。”   “娇娇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会怕娇娇的。”   “娇娇没有伤害我,娇娇是为了保护我。”   随后她听见一声自他胸腔里出来的真实愉悦的笑声。   “嗯,阿眠,听话。”他将她揽在怀里,像是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只有他的阿眠,能够取悦他。   他的鼻息在她脖颈,弄得她痒。   “你要谁?”他又问了一遍,在她耳边。   “娇娇。”她依旧闭着眼睛。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笑了一声。   “走,回家。”   身材颀长的少年抱着她,最后问了一句:“真的没有怕吗?”   “不怕。”   “睁开眼睛,看着我说。”   她眼睫微微一颤,睁开了眼对上他的眼眸,随后犹豫片刻,答道:“一点点。”   随后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抚过他的脸:“娇娇,你是不是……疯了?”   他形容如艳鬼,闻言一笑,带着点妩媚意味:“唔。一点点。”   见她神色一僵,他将她抱得更紧。   “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怕的话,就不要在让我发疯。”他眼里带着细碎的星星,是几乎可以蛊惑任何人的眼神。   “只要阿眠乖,娇娇永远不会发疯。”   “若是,”她怯生生道,“若是我不乖呢?”   他闻言,静静看她一会儿,几乎看得她发毛。   他低声笑了笑,眼眸里温软笑意流转。   “你猜?”   郁宿舟回到了庭院里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愤怒的娜宁。   “大人,你是不是骗娜宁?”他质问他。   郁宿舟抬眸,娜宁才注意到他眼底的冰冷。   娜宁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后才开口:“你……”   郁宿舟却一瞬变得温润:“抱歉,阿眠太过喜欢我了,我也没有办法。”   娜宁又是嫉妒,又是愤怒。   对上他的眼神,郁宿舟却道:“我已经给你指了一条路了,不是吗?”   “你现在还没有动手,阿眠自然不会多看你一眼。”他声音含笑,带着暗藏的恶意。   他眼底冰冷的嘲讽被善意的蜜糖包裹:“你为什么不去?”   娜宁一瞬想起:“可是我现在并没有机会能进公主的别院……”   “唔,”郁宿舟叹息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你注定不会为阿眠所喜爱了。”   随后少年进了屋子。娜宁抓住他:“你去哪里?”   郁宿舟回眸,漫不经心一点点抽出自己的衣袖:“阿眠让我陪她睡。”   娜宁眼中全是嫉妒。   郁宿舟走后,他神经质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能够杀了那个人?!   就在这一瞬,他想起了李明敏的邀请。   对!   他眼神大亮!   宫宴,他去求郁宿舟带他去!他会得到主人的喜爱的!绝对!   云雾缭绕之中,香炉生烟。   “这是家主送去的生辰贺礼?”   “对。”   “可是这……”   “就让暮云公子送去吧。”   一双手将这博山炉递给暮云。   暮云愕然看着这博山炉,神色复杂,他一旁闭目的慕寒,一瞬也睁开了眼睛。   慕寒低笑一声,满眼悲怆。   “暮云,父亲他疯了。”   “他竟然送这个博山炉?”   “那些人命在他眼中算什么?”   “从蜀郡让镜中魅魔化后让百姓变成半人不鬼的妖物,姑苏的无数青年因他促成的厉鬼而险些死去,到如今,他根本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   “一切人命如同他手中筹码,用以试探那妖物是否已经有了力量……”   暮云打断了慕寒的话:“公子,你错了。”   “这些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罢了,为了杀了那妖物,这不过是一点牺牲。”   “若是不杀妖物,人间大乱,死的是天下人。”   一只错金博山炉,周身绘刻着飞鸟走兽于云雾水波中行走,栩栩如生,灵动飞仙。   博山炉,代表着穿越生死,跨过死亡,永居神仙乐土的愿景。   此炉,名为“蓬莱”。   李明敏接过炉子,笑眼弯弯:“多谢。”   今日是她生辰,她得了隐世慕家家主的青眼,让她欢喜极了。   纵使来送这礼物的,是她第一眼在蜀郡见到就不太对盘的暮云。   暮云今日依旧穿着那一身黑衣,但李明敏已经懒得嘲笑他了。   她探头探脑,问道:“你家公子呢?”   月大家虽不说,想来也是想要找到慕寒的。   暮云今日收敛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毕恭毕敬道:“公子生病了,今日不宜出席,请殿下海涵。”   见李明敏抱着那香炉欢欢喜喜的模样,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明敏半晌回头,才看见他还在,小姑娘眉头一皱:“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暮云笑了笑,不知是否是她看错,竟觉得他眼神有几分复杂。   暮云颔首道:“殿下生辰快乐。”   一时他竟有些不舍。   没关系,到时候,他也会努力保住这些无辜之人的。   总之,他也会被这炉子一同“装”进去。   他知晓自己再度被家主作为了投石问路的那颗石,但是。   他垂眸。   只要不是阿寒,他来做这颗石,也无所谓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我一开始设定的是五十万字完结,现在算起来可能不止五十万字。   字数超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大纲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写着写着又会完善更多的细节,故事和设定。   因为从做大纲的时候开始,我就并不打算只让它成为一本“火葬场文学”,我想让它更丰满一点。   我希望大家看完,除了火葬场,可能还有些别的触动,想起的不止是阿眠和娇娇之间的拉锯战,还有别的一些言语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感谢在2020-11-2020:50:52~2020-11-2120: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霁夜寒3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李明敏转头,恰好看见江未眠一张懵懂无知的小脸,她兴奋地挥手:“眠眠妹妹,本宫在这里!”   江未眠看见了她,对着她腼腆一笑。   月秋崖肃着一张脸,下意识在赴宴的众人之中扫了一眼,随后蹙起了眉。   这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随后她瞳孔一缩,牙关不自觉地发出咔咔交错的声音。   这个气息,在压制她的力量。   月秋崖觉得不对劲,但是她竟然在这恐怖的一瞬没有能够转头的能力。   隐约之中,她自九重云霄之上,听见一声叹息。   那声音如同她听错一般。   但是危险的气息,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她声音极快地掠过郁宿舟的耳边:“阿舟,保护好眠眠,这次宫宴有古怪。”   郁宿舟握着本就握紧的小手,不动声色垂眸看了江未眠一眼,莞尔一笑。   “是,师尊。”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长安的贵人都来到了此处为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庆祝生辰。   李明敏没能走过来,便被新来的人分走了注意力。她笑颜客套而不疏离,感谢了每一个到她身边庆祝的人,吩咐身边的婢女给他们安排好席位。   如此有条不紊。   连月秋崖也为之讶异了一瞬。没想到李明敏平日里孩子心性,爱玩爱闹,大场合里倒是变了个人似的。   月秋崖不由有几分赞赏。这眼神落在李明敏眼里,她看得欢喜,好不容易上前招呼她们,竟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最靠近天子和皇后的席位。   她如此安排,席间已经落座的人不由都望了一眼这从未见过的三个人,随后又收回了目光。   无二,到此的都是达官显贵,大都收敛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江未眠今日穿着一身淡淡水红色的襦裙,眼眸圆圆,却是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郁宿舟抬她下颌,眯起眼细细查看她眼下的青黑。   他神色一霎有些不悦,但是很快消散。   他温润面容在灯下带着朦胧的氤氲温情:“阿眠,困了吗?”   江未眠自然是困的。他知道。   自雨夜起,他也没想到她夜夜都会做噩梦。   每每梦醒,偏偏不肯靠近他分毫,实在让人生气。   然而江未眠只是低低道:“不想睡觉。”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那便是饿了?”   “不饿。”小姑娘分明困极了,但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困,徒劳瞪大了双眼,惹得他笑。   江未眠呆呆望着他灯下一笑便分外生动的眉眼,摆了摆脑袋,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这几天她很听话,娇娇每天给她梳头,洗漱,带她玩耍,吃好吃的。   娇娇没有骗她。   他们是最亲近的人。   但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娇娇不是娇娇?   算了,想不出来,不必再想。   她懒懒收回了思绪,垂下了眼睫。   总之,娇娇没有发疯。这是好事。   今日娇娇特意叮嘱过,来了这里,就要叫他“哥哥”。   于是江未眠冥想了一会儿,才发觉方才明明握着裙摆的手,被他勾到了掌心里,肆意把玩着。   她尝试挣脱了一下,但是他似笑非笑抬眼看她,她就知道他还想玩。   她扁扁嘴,没觉得自己的手有哪里好玩的。   娇娇真奇怪。   郁宿舟柔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身侧小姑娘的眼神。她时而看廊柱上的龙,时而看外头的星空。   就是没有看他。   他依旧那样笑着看她,没有丝毫不满。   她耳边的珍珠耳铛都是他选的,此刻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莹莹柔润。   正当他看着她的时候,掌心里的温暖一动。   江未眠又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注视着他的手,把玩起来。   他乐在其中,看着她翻来覆去好奇地打量。   她起先本跪坐着,此时早已经爬过来,猫似的懒懒靠在他身边。   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他的手,随后抬眼看他:“娇娇,你的手真好看。”   郁宿舟垂眸看她。   他手生得好看,玉竹子似的纤长,但又不太过柔软,带着青年硬朗的骨节分明。   指节间还有练剑的茧子,但无损它本身的美貌。   她将他的手举在眼前,透过灯光打量,看见里头的脉络。   郁宿舟见她起了兴致,任由她举着玩。   像是猫玩毛线球似的,她似乎从里头找到了乐趣。   他怕她举不动他的手,甚至自己顺着她的力道抬了起来。   少女的指尖触及少年的掌纹,痒痒的。   随后她又将他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面容上,睫毛也痒痒地擦过他,惹得他低低笑了一声。   “娇娇,好大啊。”   她咕咕哝哝。   他的手都快有她一个脸大了。   翻开他手掌,她睁开眼,见他意味不明的笑。少年一双摄人心魄的猫儿眼琉璃似的,微微一弯。   “谢谢阿眠夸奖。”他声音擦过她耳畔,她有些痒,躲开了他。   如今席上,达官显贵们大都带着女眷一同到来,可以说是李明敏最热闹的一次生辰。李明敏看着也高兴,也不枉费她这次亲自安排节目,没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安排。   不过说是来为公主殿下庆祝生辰,更多的人其实是为了看看能否见到隐世慕家家主一面——据说,慕家家主有礼物要送给公主殿下。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礼物已经由暮云交给公主殿下了,于是现在都还在翘首期待。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李明敏也累极了,总算得了个空,能够休息一下,便自坐在了郁宿舟江未眠身侧。   借着这灯光,李明敏再度看了一眼郁宿舟,只觉得越看越像,心中暗想,等到母后来了,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于是她先贴过来好心提醒郁宿舟:“你莫要害怕,莫要紧张。”   反而得了郁宿舟一眼淡漠,和一声清净的:“是。”   眼看着对方没将这话听进去,李明敏叹口气,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   毕竟曾经还是眠眠妹妹的奴隶嘛,不懂礼数,她也不和他计较。   她愉悦地伸手,拿了块糕点:“眠眠妹妹,你不是最喜欢吃糕点了嘛,多吃点。”   见公主殿下对身边的人如此亲厚,众人也都松懈下来,一时间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便听铜鼓三响。   帝后驾临。   殿内顿时消音了一般,没了声响。直到天子愉悦地开口让众人平身,气氛才又热络了些。   江未眠捶捶腿,叹口气,觉得真是有些乏了,但是她想起今日是李明敏生辰,她要给好朋友庆祝生日,便要守好朋友家的规矩,大家才会都开心。   这是月姐姐教她的。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空,等着上头的人发号施令,自己才好吃饭。   而座上的皇后在垂下眼望见自己女儿的时候,无奈一笑,她招招手,示意女儿上来。李明敏欢欢喜喜提着裙摆上去:“母后,那个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人。”   皇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可能……”   她声音一顿,面色变得古怪,偏偏李明敏看不出来,她兀自兴奋道:“看见没,母后,是不是很像?”   皇后太阳穴直跳,只觉得呼吸都被一把抓住,眼前一花。   是他,是他吗?   不,不可能,那孩子怎么可能活着?不可能,不可能!   那孩子不是被长公主殿下杀死了吗?   可是太像了,太像了,尤其是那眉眼。   她心如擂鼓,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没说错,没说错,那孩子真的没有死。那真的是一个不死的怪物。   李明敏万万没有想到,只消这一眼,在她母后心中掀起狂澜。   李明敏已经去勾自己父皇的衣袖了:“父皇,父皇,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天子不知道母女之间曾经沟通过什么,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望,他神色也大动。   九重琉璃珠下,他苍老的面皮微微颤抖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女儿的手。   他是军中出身,手劲大,握疼了李明敏,李明敏却不敢叫出声,只是低低唤:“父皇?你怎么了?”   父皇不搭理她,她下意识去求助母后,却见母后也失魂落魄地盯着那边看。   她自然知道母后为什么这样看他,定然也是觉得他太像了。   而此时天子总算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明敏,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孩子的?”   像,太像了。   他瞳孔一深,意味不明。像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又重回多年前那一天。   他魔怔了一般听信了那个疯子的话,杀了淳于家七十二口人,最终那个疯子允诺了,自此消失不见。   疯子也是人,不可能现在还是这样的少年模样,甚至比当年的样子看上去还要小许多。   天子很快平复了心情,安抚一般抓住了身侧皇后青筋毕露的手。   掌下的手,带着悲愤和激动微微抽搐着。   很快,皇后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被天子压在手下,迅速收敛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她仪态万方地笑,拉过李明敏:“吾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李明敏笑盈盈:“我第一眼在蜀郡看到他就觉得像,后来他跟随他师尊又来了长安,我在蜀郡被他师尊救了一命,于是邀请他们一同来了这里。”   “哦,”皇后保养良好的手拂过李明敏的手臂,“乖孩子。”   她怜爱的口吻却不知为何让李明敏生出一些不安,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婢女引了下去。   李明敏的心突突跳,只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母后身为淳于家后人,又那么喜欢无双长公主,应该是太过高兴了吧。   不过……怎么母后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李明敏晃了晃脑袋,极为乐观地想到,可能是她多想了吧。   郁宿舟自然也察觉到了上面那两道目光的注视,而他只是在桌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江未眠的手。   脱离奴籍的机会,来了吗?   李明敏下了玉阶梯,示意身侧婢女拍了拍掌,于是自侧方鱼贯而出一排舞女。   皇后见状,脸色一青。   傻丫头胡闹!   但是碍于是她生辰,皇后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若有若无地注视着郁宿舟。   她极好地收敛了目光当中的阴毒和恐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   孽障,回来了。   她只消看一眼,便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那孽障。   他和他爹,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像的。   经年被埋葬在脑海里的仇恨,似乎在这一瞬觉醒,开出了一朵恶意的美艳的花。   淳于家七十二口人命,哥哥被钉上耻辱柱的仇恨,嫂嫂,也是她最好的友人,无双长公主的痛苦源泉。   无一不在催促她将面前这孽障挫骨扬灰。   这是奸生子,这是孽种。   也是不死的妖怪。   她记得,当年长公主自焚之前,用刀子戳透了小婴儿的胸口。   他还是活下来了。   皇后,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开口了,带着点困惑。   她对着郁宿舟招了招手:“孩子,上来让本宫看看你。”   此声一出,混在两侧等待表演队伍里的娜宁,豁然抬起了眼眸,对上了走上玉阶的郁宿舟的眼睛。   他愤怒地看着郁宿舟,但是郁宿舟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眼神。   天哪,月亮竟然被一颗星星夺去了光辉。   这宴会上的最尊贵者,将橄榄枝投给了郁宿舟!   他嫉恨地望着郁宿舟一步步走上阶梯,微微俯身。   随后,皇后泪凝于睫,竟然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身体。周遭宾客微微骚乱,都在猜测这少年的来历。   只听皇后悲戚道:“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谁也没有看见,她低垂的眼睫下,一双冰冷如蛇蝎的眼睛。   不能杀了他。他还要偿还他的罪孽。   “陛下,这……”形容昳丽的少年微微有些惊慌,偏偏这惊慌更惹人怜爱。   天子于珠帘后微微一笑。   他低声道:“皇后,别吓到孩子了。”   皇后拭去泪水,优雅地颔首:“是,陛下,臣妾只是太激动了,望陛下恕罪。”   “毕竟臣妾本以为母家早已颓圮,人丁断绝……”皇后轻轻拭泪,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动容,“如今见到这孩子,一时难以遏制激动之情。”   她收敛了面容上的复杂感情,随后柔和一笑。   “孩子,欢迎你回来。”   “淳于家还有你,我这无用之人,纵是死了也甘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的“美丽人生”开启~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看得我心里暖暖的。抱住每一个小天使,你们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感谢在2020-11-2120:59:10~2020-11-222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虞酌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仔、蓝毛喷子主播的爹5瓶;江上、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帝后二人收敛了泪水,就着李明敏的生辰夜宴,给了郁宿舟一个新的身份。   淳于家昭雪后,淳于渡月的功勋看来足以封王。   众人哗然之间,帝后几息间便决定给了郁宿舟泼天的富贵。   天子沉声,封他为王,继承当年淳于渡月本应该继承的位置。   底下自然有人不服:“只凭他长相相似,便可认定他是长公主的孩子,未免有些武断。”   但这些说法,他们也只敢窃窃私语。   皇后似乎一点也受不了兄长的孩子受到质疑,当即准备查验。   皇后冷厉的神色,笃定的表情,一锤定音:“那孩子胸口处有一伤痕,乃是当年长公主无意所伤,那伤痕足以留下痕迹。”   郁宿舟胸口确实有一处细小的伤痕。   他本以为这是当年在斗兽场受的伤,如今闻言,亦是挑挑眉,没想到这是母亲所伤。   他本打算,没有证据,就将手中的山茶珠钗拿出来的。   众人望着这容貌昳丽的美少年站在玉阶上,不卑不亢,一身玄色衣裳,恰如玉树临风。   此时他自然不会让人动自己,也厌烦了底下人的目光。   他神情冷冷,一眼竟让底下众人鸦雀无声。   天子隐约之间回忆起当年中殿一战,那立在玉阶上修罗一般的身影。   也是一身黑衣,似笑非笑,仿佛一步走出便会烟消云散,眉目寂然不似人。   天子下意识攥了一下衣袖,又在他面容上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天真含笑的,美丽无双的少女,长安最美的明珠。   众星捧月,如斯璀璨,让人心生向往,怜爱追逐。   还有他后来看见的,传闻中“已经疯癫”的她。   那是他的小妹妹,虽然比不过他心中权位,但也是血浓于水的兄妹之情。   倘若他当年,阻止了她靠近那个人,一切,是否都会不一样?   只要她不窥伺权力,他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无双长公主。   天子闭上了眼睛。   “仅仅凭借一个伤疤,哪里能够认定血脉?”终于,老臣开口了,他眉目如剑般凌厉,“臣知晓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扫了陛下和娘娘的兴,但事关皇室血脉,臣不得不言。”   底下诸臣如梦初醒,都站起身来,颔首道:“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郁宿舟神色恹恹,似乎并无兴趣,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慵懒地一眯,望向那为首的先言者。   还算清醒。   不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谋图的东西在身上了。   这天子和皇后的态度,太过奇怪。   一切太过顺利了。事态顺利,可能有妖。   夜宴的灯火朦胧,将这一切笼罩如梦。   那底下的臣子并没有打算放过这看上去甚是轻慢的少年:“倘若有人企图混淆皇室血脉,也应当获得应有惩罚。”   少年垂眸,看见底下的少女眼巴巴望着他,似乎有些无聊了。   她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与他对望,做了一个小小的口型。   哥哥,我饿了。   郁宿舟心中猛然塌陷进去一块,他神色变得温柔,不打算再多浪费时间。   他轻轻对江未眠眨了下眼。   那蝶翼一般纤长,弧度漂亮的眼睫似乎在江未眠掌心拂过一般。她甜甜地笑了笑。   “若说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   底下的人还在说话。   郁宿舟似乎被他们的言语逼退,不知该说什么。少年瓷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茫然无措。   须臾后,他眼眸一亮:“似乎,有一个东西。”   他顺其自然地自胸前拿出一个小木匣子。   他驾轻就熟地打开木匣子复杂的小扣,随后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一支珠钗。   “上面刻着一个‘阮’字。”少年声音带着一点犹疑,“自幼便有,我一直留着。”   “不过一个‘阮’字,能证明什么?”   “不。”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众人讶异抬头,看见了皇后的面容。   皇后声音涩然:“本宫认得,这是当年兄长,送给长公主殿下的定情信物。”   此时,方才那些质疑者都无话可说。   “你是,我们淳于家的孩子。”皇后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慈爱,“委屈你了孩子。”   随后她神色猛然凌厉起来:“还有人有话要讲吗?”   底下鸦雀无声。   郁宿舟微微颔首,无比顺畅地抬眼,真挚地望着面前的帝后二人,实在地表演出了自己的诚惶诚恐。   但是这诚惶诚恐又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不让人生厌。   少年眨了眨眼:“真的吗?”   “我有母亲,我有父亲。”少年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一瞬间似冰雪消融,“我原来不是一个孤儿。”   天子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阴鸷如狼的少年。他一步步靠近了自己的幼妹,口中都是这样的花言巧语。面容纯洁而惹人怜惜,连他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不过是个可怜的胡姬的儿子罢了。当年的他便是这样想的。他当年觉得,他也只配跟随自己的幼妹,为她鞍前马后,擦去脚上尘埃。   谁知道……竟是养了一条毒蛇。   天子嘲讽一笑。他吃过一次亏,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他和蔼微笑,将郁宿舟扶起来。   “起身吧,孩子,下面明敏还等着你呢。”   李明敏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表兄走了下来,她撞了一下他肩膀,笑意盈盈:“不谢谢我?若非本宫,你怎能归家?”   郁宿舟看她一眼,垂下了眼睫,唇角一弯。   他眸如寒星,笑意却深入眼底:“多谢了,公主殿下。”   “不用叫我殿下了,”李明敏欢喜道,“叫我明敏就好,表兄。”   郁宿舟默认了,随后坐了下来。   江未眠懒懒玩着自己的手指,恍若身侧无人一般。   他注视她,勾住了她的手。   江未眠听见他道:“阿眠,无论怎么样,你都会要我的吧。”   江未眠抬起一双懵懂的眼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少年猫一般餍足地笑。   他眸中意味深长:“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在月秋崖和我之间,你选了我。   宫宴中途,郁宿舟身侧已经围满了人。   江未眠不太喜欢这么多人靠过来,她下意识离得远一点,却被少年捉了回来。   “听话,阿眠。”他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一双墨色的眼睛里有着微微的警告之意。   江未眠不动了——她不喜欢他发疯。   她又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头。   没入宫前几日,她还交了一个朋友,名叫月秋崖,据说她是她的姐姐呢——月姐姐对她也很温柔,她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没趣的。   啊,娇娇真没意思呀。   可是没办法,娇娇是最亲近的人。娇娇是最亲近的人,娇娇是最亲近的人。娇娇是最……   她有些困惑地抬起眼,想道,娇娇为什么会是最亲近的人?   但是她一想,就很难受,所以她不打算想了。   月秋崖因为救了李明敏一命,也被帝后亲切接见,甚至他们还热情地想给月秋崖指婚,月秋崖被吓了一跳,当即告辞。   她目光复杂地望向在贵胄子弟中的郁宿舟。   她仿佛今日才看见了这样一个阿舟。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他有珠钗,他有比她更多的线索。   月秋崖望着少年冷而漂亮的侧脸,一时觉得有些认不出他了。   仿佛他就是这样一个,在长安长大的贵族子弟,而非在斗兽场厮杀过的,被豢养在阿眠后院的小小奴隶。   她脑海中掠过一个想法,顿时觉得有些惊悚。   不可能,阿舟怎么可能是那样可怕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和她经历相似的孩子罢了。也许换成别人,也会和他今日的表现一样。   月秋崖默念清心咒,向郁宿舟走去。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不必和她一同天涯颠沛流离了。   他寻到了自己的故乡,不需要再做风餐露宿的捉妖人,而她也没有能力和愿望,带走一个长安的小王爷。   她本就不愿于勋贵结交。无论再纯洁的关系,沾染上了权力和欲望,都会变质,这是她自幼被教导的道理,而身在南诏,虽然不似外头繁华,但最能让她静心舒坦。   她查到当年真相之后,便会回到南诏。   她本意是将阿舟带回南诏成为她的弟子,如今看来,倒是不好办了。   月秋崖思索了片刻,找到了现如今能做的第一件事。   带走阿眠。   阿眠是不可能和他一起留在长安的。   阿眠丹田痊愈,必须要回到蜀郡。   阿舟虽然早熟,心性坚定,真心喜爱阿眠,但他并不没有那样强大,足以在危险的长安保护阿眠。   月秋崖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懊恼。   早知今日,她应当在鬼宅窥见阿舟身世可能性的时候,就断绝二人的可能的。   不过,如今看来,在阿眠这样的状态之下,也可以减少分离带来的伤害。   毕竟——月秋崖望了百无聊赖的江未眠一眼,暗自道,阿眠现在并不知情为何物。   郁宿舟望见月秋崖走到自己面前,有些讶异:“师尊?”   月秋崖神色复杂:“阿舟,我有话对你说。”   对上她的目光,郁宿舟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他将江未眠交给李明敏,便起身走了出去。   月秋崖于星月夜色下,正色开口问他:“阿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先自顾自开口了:“你如今脱离奴籍,也不好再跟着眠眠,眠眠现在丹田也要痊愈了。”   “我今夜便让她将你手上那镯子取下来。”月秋崖蹙眉道。   少年一直神色温和地倾听着。   月秋崖将自己的安排尽数吐出:“你现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家,我也不能一直带着你四处流浪。等我在长安办完了事情,我们师徒缘分便尽了……”   她谨慎看一眼郁宿舟的神情,月光下,少年面容平静,偏生让她看得生出几分不安。   “阿舟,你觉得如何?”   “师尊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少年含笑道。   月秋崖稳了稳心思,又道:“还有,我知晓你喜欢眠眠,但是,你如今身份已经变了,眠眠不宜再留在你身边,等到我办完事,我回一趟蜀郡……”   少年丝毫没有反对之色,倒勾起了月秋崖的愧疚和怜爱之意:“阿舟,你可还有什么意见?”   郁宿舟沉吟片刻,忽的一笑。   那一笑生艳,如同夜色中的勾魂摄魄的鬼魅。   少年声音如雪水一般清冽。   “师尊安排得很好。”他含笑道,“徒儿自然无话可说。”   “师尊要回蜀郡,要回南诏,徒儿也十分理解。”少年笑颜蛊惑一般让月秋崖静止在夜色中。   她欣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从初次见他,到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完全将他视为自己的亲弟弟了。   他长高了,面容越发英朗。   “阿眠也确实不宜留在我身边。”少年垂眸,唇角一弯。   月秋崖叹息一声:“阿舟,你若是真的喜欢阿眠,等到你在长安稳定之后吧。”   少年一双琉璃似的眼眸一弯:“师尊说得有道理。”   他望着月秋崖,笑意盈盈道:“不过,阿舟有一句话想说。”   月秋崖示意:“说吧。”   “若是我一定要让阿眠留在我身边呢?”   月秋崖一瞬神色一变:“阿舟?”   见少年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她有几分勃然:“阿舟,你有没有想过,这样,那些人会怎么看阿眠?怎么看你?你如何能在长安立足?”   “我本以为师尊是不懂这些的,”郁宿舟笑颜依旧,“如今看来,师尊甚是为我们着想。”   月秋崖虽在南诏长大,性子单纯,但也知晓俗世之事。她蹙眉道:“阿舟,你是什么意思?你真打算将阿眠带在你身边?”   “唔……”少年指节落在下颌上,明媚一笑,“是个好主意。”   月秋崖望着面前陌生的人,一瞬有些茫然:“可是,你如何能应对……”   “眠眠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少年似乎觉得她想法奇怪:“师尊,这件事很难吗?”   “若是江未眠不能留在我身边,”他含笑,目光灼灼,“那她便不是江未眠。”   “什么意思?”月秋崖费解。   “我想让她是谁,她就是谁。”少年微微一笑,“我这样说,师尊你可明白?”   “你疯了?”月秋崖清冷的面容也不可控制地露出了愕然之色,“你这是准备剥夺眠眠的身份?”   他是要抹杀掉“江未眠”?   少年在暖色的光芒下美丽如神子一般的面容此刻在她眼中变得陌生:“阿舟,你怎么会……”   “师尊,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啊。”他淡漠地微笑。   “师尊想做什么,都是您的事。徒儿干涉不了。”   “不过,”少年抬眼,似笑非笑,“现在她是我的。”   他唇角一弯,笑却是陌生的。   “我自然会将她带在身边,怎么会让您,带走她呢。”   她可走不了。   她是他的。   “这个镯子,我暂时也没必要脱。”少年鲜焕的眉眼间带着莹莹的笑意,“她喜欢,那就留着。”   她听话的话,他依旧愿意,做她的裙下之臣。   她听话的话,他也愿意扮演她喜欢的角色。   总之,他会是她喜欢的任何样子。   所以。   她可走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秋崖:把我的乖巧小天使徒弟还给我啊啊啊啊啊感谢在2020-11-2220:19:06~2020-11-2320:1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40瓶;桃仔、星非夜5瓶;fflora4瓶;南微生、Z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江未眠坐在席位上,一口一颗小葡萄,幸福地眯起眼睛。   好吃呀。   李明敏家的葡萄真好吃。   李明敏见她吃得欢喜,也傻乎乎和她一起乐。她正准备拉江未眠出去和贵女们一同玩耍,又想起现如今她的状态。   李明敏微微蹙了蹙眉,俯身在江未眠耳畔道:“眠眠,本宫去找人,你莫要乱跑,本宫很快回来。”   她给江未眠好吃的,江未眠便抬起眼看她,很有耐心地道:“好。”   她望着殷切等待着李明敏的一众贵女们,心想,这些女孩,竟然不吃东西还能一直聊天,真是奇怪。   她慢吞吞咬了一块小糕点,便又沉浸在发呆之中。   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正当她琢磨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位姑娘。”   她抬眼,看见一张明丽的面庞。   她将口里的糕点嚼进了肚子,随后眨眨眼,示意对方有何贵干。   江未眠本来是懒得理她的,不过那贵女已然凑她很近,让她无从退避。   “请问你和小王爷,是什么关系呀?”那贵女浑身散发着一种虚假的和善,让江未眠下意识躲开一点。   贵女是眼看着公主殿下离开才敢过来的。   她看上了方才那位新封的小王爷。他虽然生于乡野,但是姿容无双,又有帝后宠爱——她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拿下他。   江未眠缓缓眨了下眼。   “什么关系……”她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那贵女神色一僵。   最亲近的人是什么意思?   是亲人?不可能,小王爷是没有父母的。   是朋友?   她试探发问道:“最亲近的人是什么意思?”   江未眠觉得她真笨:“最亲近的人就是最亲近的人啊。”   这贵女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耍她,她耐着脾气又问道:“是亲人,还是朋友?亦或者是……”后面的她没有说,但是她相信谁都懂她言语中的暗示。   江未眠圆圆的眼睛看上去纯良无害,但是她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你问我这么多问题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那贵女的耐心一时消耗殆尽,她有些气闷:“你不想回答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耍我!”   江未眠见她生气,垂下眼眸小口小口继续啃着手里的糕点。   唔,好吃。   那贵女见她好像已经将她屏蔽了一般,既不回答问题,也更没有打算道歉,简直目中无人。   她怎么能容忍被这样的贱民践踏。   她语气不善:“你是谁家的女儿?这样没有家教?”   江未眠依旧小口小口咬着糕点,神游天外。   那贵女气急败坏:“我和你说话呢!”   江未眠依旧吃糕点,一双眼睛飘忽着,就是没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糕点:“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江未眠过了许久,才抬起眼,她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抢走自己糕点的陌生人。   须臾之后,她才开口道:“姐姐说了,让我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那贵女被她气笑:“你姐姐又是谁?”   她要收拾江未眠,还是得看看她的背景究竟如何的。长安城内姓江的官宦人家,可没有比她家高的。   江未眠不知道月秋崖是“谁”。她只知道她是月姐姐。月姐姐不就是月姐姐,就是月秋崖啊。   她努力思考着想要给对方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   但是,对方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那贵女见她反应奇慢,嘴上不停吃东西也不社交,说话腔调也奇奇怪怪,已经下了定论。   这人就是有毛病。   她愤愤低声道:“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殿下同席的!”   江未眠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被人鄙夷地看着,她只是觉得生气。这人抢了她的糕点。   她的气性还没来得及起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眠,怎么了?”   她慢悠悠转头,他已经在她身侧坐下了。   他身上很冷,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娇娇……哥哥,你回来啦。”她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在喊错的边缘徘徊后及时悬崖勒马,同时,也被这一打岔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   她又低下头开始吃东西。   “姑娘,有什么事吗?”少年终于看了面前站着的人一眼。   长安风俗开放,那贵女凑近了看他,更加怦然心动,于是俯身柔和道:“殿下安。”   “嗯。”他笑意温润儒雅,看得她越发满意。   她正要再开口,便听见对方说:“你可以走了。”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却见他已经撇开了眼,眼中笑意温柔地看着身侧的少女:“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她咬了咬唇:“殿下初来长安……”   “还有什么事吗?”少年抬起眼,慵懒地扫她一眼,但正是这一眼,让她如坠冰窟。   “没有的话,就走吧。”   “你打扰到她了。”   江未眠听见他说话,后知后觉地抬眼看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唔,娇娇看上去好像又生气了。   她想了想,真诚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别又发疯。”   她吞下嘴里的糕点:“在这里发疯,好像不太好。”   郁宿舟闻言,一双猫儿眼一弯,勾唇笑道:“嗯,我不发疯,只要你听话。”   江未眠这才放心地低头吃东西。   唉,带着娇娇出门好辛苦,他好像时时刻刻都会发疯。   她不喜欢他发疯。   娇娇好没意思。一点小小的事情就会让他发疯。   不好玩。不好玩。   不如李明敏,既会带她划船,又会给她买糖葫芦。   想起糖葫芦,她都忘记了自己将留给娇娇的糖葫芦放到哪里去了,她蹙眉努力地思考了一瞬,终于想起来了。   娇娇知道那是留给他的,接过去,然后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了。想来应该是吃掉了吧。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发疯时候的样子,心里有些惋惜。   早知道,就不给他留了嘛。   最亲近的人当然会互相留糖葫芦,但是这几天她在白菩提家看了不少话本,上头写着呢,“久病床前无孝子”,娇娇老发疯的话对他们的关系是有害的。   迟早她会烦的。娇娇可真不懂事。   她又抬起眼慢吞吞看了面前的漂亮姐姐一眼,默默叹气。   看,连陌生人都知道自己无聊来陪自己玩,娇娇这个最亲近的人却撇下自己走了。真是没意思。   脾气还挺大,他自己不喜欢划船,还不愿意让她玩,她玩了,他就发疯。   他以为她看不出来他那天是故意扔掉她的呀?   她只是反应慢,胆子小,但并不是傻瓜。   但是她想了想,决定原谅他。   不为别的,她也不会为了娇娇生气的嘛。娇娇就只是娇娇,她就只是她。   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   总体来看娇娇还是不错的,会给她梳头,陪她吃饭,给她洗漱,带她出门玩。   江未眠想想,觉得娇娇也算是一个称职的“最亲近的人”,就是发疯的时候不太称职罢了。   可以谅解。   不过娇娇要是老发疯的话,就不可爱了。她可以考虑换一个最亲近的人,比如月姐姐,或者李明敏之类的。   现在先将就着用吧。   那贵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的互动,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她下意识喃喃道:“疯?”这新封的小王爷,竟然是个疯子?   看着也不像啊……   江未眠伸手拿糕点,和善地递给她:“你别害怕,有我在,他不会发疯的。”   “别怕,只是小问题。我第一次看见,也害怕,但是后来就好了。”   “没关系的,我哥哥,好像有点病。”   而一旁的郁宿舟竟然也没有反驳的意思,而是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见那贵女还不走,他抬眼,声音极冷:“还有什么事?”   江未眠吃完这块糕点时,身前已经没有人了,她默默摸了摸肚子,已经很饱了,于是及时住嘴。   月亮已经升上半空,清辉撒满人间。   忽然有人传令来,告知帝后二人,隐世慕家的家主来了前厅,有事相告。   帝后大喜,当即起驾正殿,剩下的一律交由李明敏来安排。   李明敏自然高兴,而太子也总算姗姗来迟,年轻人们肆意玩乐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也正是在帝后踏出前厅的那一刹那,一缕香烟自李明敏放置礼物的地方飘出。   太子到来,还带了一个人。   李明敏望着他身后的青年,有些纳闷:“皇兄,这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是个诗人,贺朝暮。”太子含笑引荐,“带他来,是因为哥哥今日要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夜宴欢乐,不过朝夕之间,”太子道,“皇兄将明敏的欢乐,延续得再长一些——”   “朝暮的诗,才能配得上孤的妹妹。”   李明敏再次定睛看了他身后的青年。青年抬眼,便对她一笑。他生了一对极为风流的狐狸眼,一笑间如同最浓烈的红落在了素白绢布上。   贺朝暮清瘦颀长,并不行礼,长发披散,衣袍散乱宽大,于夜风中飘摇,仿佛当即要登仙界。   这人,生得如同芙蓉。   李明敏不经意这样想到。   “多谢殿下赞誉。”对方宛然一笑,李明敏才发觉自己已然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他如此坦然,倒是让李明敏的胸襟也为之开阔起来。   她含笑道:“先生,请。”   皇兄带来的人。她将他安排在了江未眠之后。   江未眠正无聊着,忽的便看见一朵微微泛着粉的白色衣角。   她顺着衣角抬眼,便看见一张胜似粉芙蓉的面容。   贺朝暮见她双眼澄澈,孩童一般好奇,于是也莞尔一笑。   江未眠似乎看见面前开着大朵大朵粉芙蓉,她真心实意称赞:“你很好看。”   贺朝暮怔了怔,似乎被她逗笑:“姑娘也是。”   他分明生得浪荡风流,却毫无猥琐冒犯之感,只让人觉得眼前清爽一片月下芙蓉。   江未眠满意笑道:“谢谢。”   她回头,对上郁宿舟沉沉的眼,也懒得哄他了。   娇娇的事,娇娇要自己解决。   郁宿舟眯起眼睛看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贺朝暮身上。   贺朝暮看见他,反而微微一笑:“你是郁宿舟郁公子?”   面前貌若好女的少年,笑起来赤诚又明媚,让人心生好感:“贺公子认识我?”   贺朝暮含笑:“菩提曾经提及过你们。”   江未眠喜欢面前这个好看的青年:“那你认识我吗?”   贺朝暮作认真观察模样,随后一笑:“江姑娘。”   江未眠一本正经:“你认错啦。”   “我叫阿眠。”   郁宿舟心中的郁结一瞬松懈不少——她是阿眠,他的阿眠。   贺朝暮点头:“知道了,阿眠姑娘。我是贺朝暮。”   而正在众人欢笑之时,殿内的烟雾却越来越浓重了。   月秋崖皱紧了眉头,察觉到了不对。   但是这烟雾之中,只有纯净的灵气。   她正在反复揣摩之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她当即想要还手之时,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秋崖,是我。”   她神色一动,愕然道:“慕寒?”   烟雾之中,现出慕寒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他昔日淡定不曾波动的面容带着一丝焦急:“秋崖,快走。”   而就在这一瞬,烟雾猛然变浓,几乎包裹住在场的所有人。   正当众人惊慌之时,一阵大风吹来,让人眼都睁不开。   殿内一阵骚动。   片刻之后,大风停下,烟雾也消失了。   众人茫然睁开眼。   她自床榻上醒来。一瞬仙鹤啼鸣,九天霞光共舞。   霜白的发丝一直坠落到脚踝,而她赤脚踩过玉阶,慢慢走出宫殿。   殿外,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青年身着玄色衣袍,半跪着等待她抬手。   她懒倦地伸手,抚上他的发顶:“孩子,你回来了。”   青年抬起眼眸,含笑望她。   她未曾注意到他眼眸中的深意。   “师尊,我回来了。”   “回来便好。”她懒懒道,“可曾面见过那些老头子?他们管得我心烦,你回来了,我便不必那么烦了。”   那些老头子总和她对着干。   他们口口声声说,她是九天之上最尊贵的神女,之前却每一个能忍受她抚育他。   乃至他现在还没有名字。   “这次你立了功,那些老头子没有话说。”她任由他吻她的手指,“好孩子,你可有什么愿望?”   “没有。”他毫不犹豫回答道。   “唔,”她一双生得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眸微微一弯,“没有吗?不想要一个名字?”   他胸膛的炽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灼烧干净。   “没有。”   只留下了名为她的余灰。   “好孩子,乖孩子。”她轻轻拂过他低垂的头颅,“起来吧。”   “我去神宫看看,‘父神’今日如何。”她雪白的足踝掠过他的视线,逐渐远去。   父神。   又是父神。   那创造了她,又死去了的旧神。   青年柔润的眼眸里泛起波光。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做一个乖孩子。   那雪白的足踝又在他脑海里飘过。他喉头一滚,睫羽下的眼眸黝黑,带着浓重的欲/望。   他是魔域出生的魔物。只有她才会相信,他什么都不懂。   那被世人奉之为最纯洁的纯洁的白雪,却让他只想揉碎,玷污。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女篇尺度挺大的,要是受不了的话……   我也没得办法。(猫猫摊手.jpg)感谢在2020-11-2320:15:56~2020-11-2421:3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20瓶;天机不语10瓶;小眼龙猫卡比兽7瓶;桃仔5瓶;不归.3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夜色深浓。   他解下衣裳,望着自己身上的伤痕。   这次去魔域,受了不少伤。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应当多注意一点,这些伤痕可不太好看。   若是让她日后看见了,兴许会嫌弃他。   青年俯身,轻轻的叹息声在风中飘散。   不过细细想来,她是不会嫌弃她的乖孩子的,他眼眸一弯。   今晚他头痛欲裂,想念极了她身上的神息。不过真可惜,长大了之后,那群老头子便不让他和她同床共枕了。   他简单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受了伤,也应当让她知道,不是吗?   他愉悦地走进她的神殿内,果然,殿内空无一人。   他熟络地顺着廊道行走,便看见了她在床榻上,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熟了。   房间内的神息浓郁得让他一瞬绷紧了身体。   这勾起了他本能的掠夺欲望,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   他微微躬下脊背,以一个隐忍的姿态按捺住了自己的欲望。   可行,但是他不希望看见她失望的神情。   但他方才踏入房间,她便睁开了眼睛。这让他觉得可惜又庆幸。   她一双眼冰冷,在看见他那一瞬才染上暖色:“孩子,你来了。”   “我来看您。”他半跪在她床榻旁,无比熟络地接过她的手,于唇边一吻。   “你身上有浓重血腥气。”她微微蹙眉,“你受伤了。”   青年眉眼低垂:“一点小伤。”   “让我看看。”她低声道,揭开了他的衣襟。   墨色衣襟下,瓷白的皮肤上,依旧在渗出鲜血。她指尖拂过伤口,那伤口便愈合,只剩下痒痒的悸动。   他低垂着眼,几乎要落下泪来。   “疼吗?”她怜爱道,“好孩子,忍一忍。”   他眼尾飞起一道殷红,抬眸看她时,唇都咬得失色。   他知晓自己模样好极,也知道自己做什么样的表情最好看。   然而面前这最纯洁的白雪,却丝毫没有动容。   她眼中依旧是一视同仁的怜爱,看着他,如同看着她千千万万的子民一般。   “疼极了。”他声音都是哑的,“师尊,我头也疼。”   她手指掠过他头颅,轻轻一点,微微俯身之时,清冷的香气几乎让他眼眶都红。   她察觉到他在颤抖,于是乎垂眸问他:“还疼?”   “疼,睡不着。”他无比可怜地抬起眼眸,“师尊帮帮我。”   她颇有些无奈,随后道:“乖孩子,我没有办法能帮你了。”   “不,”他低声道,“听说神的吻,可以祛除一切信徒的痛苦。”   她有些好笑:“那是信徒们……”   “我也是您的信徒。”他耍赖一般开口,“师尊是不喜欢我了吗?”   她叹息一声,俯身落下一个吻,在他的眉心:“好了,可觉得好些?”   他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前,还难以入眠。   只因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她像只小猫一样哀哀低泣,眼眸如水,迷离望他。   只消那一眼,便是蚀骨销魂的极乐。   掠夺她,亵渎她,于圣洁的土壤上耕耘出欲/望之花,漫山遍野,靡丽潮湿。   那是沃土,如同母亲的包容,是他的“神”,也是他的“魔女”。   他至今没有名字,她便依旧叫他“好孩子”,“乖孩子”,求他放过她,让他停下。   她的指尖如同现在落在她膝上的手一般,瓷白而冷感的颜色,指尖却染着剔透的一点粉。   她指尖陷入雪白的兔毛毯中,隐忍地抓握住,忍耐着痛苦。   “停下。”   她已经难以抑制的喘/息:“好孩子,听话,我受不了了……”   但是他没有,他……   他只是含笑,在她耳边低语。   “师尊,大声点。”   “孩子?”面前的她蹙眉望他,“可是头还疼?不如今日暂停教授?”   “不用……”他回过神来,“我是说,不用停下。”   她叹息一声,目光依旧是那样请冷冷的,平淡的,带着一点责备之意:“那便好好听我讲话。”   他学会隐藏气息的术法时,曾经问过她,他用了这个术法,她能否察觉到他。   她好笑道:“自然不能。”   “我定是将我所学倾囊相授。”她一本正经模样瞧着可爱极了。   然后他便用上了那术法,连着她教授的入梦之法,入了她的梦。   师尊会做什么梦呢?   魔龙性本淫。他得庆幸师尊从来没有对他的梦生出好奇——师尊向来道德感十足。   不过他可没有道德。   于是有了第一次,他控制了她的梦,了解了她所有的过去。   她曾经讲述过的,没有讲述过的。   他看见了小时候的她,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两样。   最后他也是在梦里才得知了,她要成婚了。   原来这次那群老头子将他从魔域召回,是因为他已经不是他们眼中的阻碍了。   没错,那群老头子自然知道他对师尊抱着怎样的心思。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妨碍他。   师尊不会容许他们动他分毫。他们也没有能力动他。   他的力量早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控制,让他们时常露出恐惧神色。   他也不屑动他们。   但是他们竟然敢打着传递神力的名号,让她与别人成婚。   阴冷暴戾的魔龙委屈地跪在她面前,询问她:“师尊要成婚了?”   她怔忪了一下,随后一笑:“孩子,我需要传递神力。”   “我的神力因为父神没有醒来,一直都在衰落,再这样下去,上界将再无神明。”   上界住着的都是仙人,而神,只有一个,而神,也是维持上界的唯一钥匙。   他抬眼,满眼都是不理解:“师尊为什么要传递神力?”   “因为这是神的使命。”她耐心地解答,“孩子,你无法阻止我。”   这一句话让他心都凉了。   “所以,这就是那群老头子放心让我回来的原因吗?”   他眼中的憎恨和厌恶一闪而过,那暴戾的神色让她微微不适地皱起了眉。   他意识到他的失态:“师尊,我不是……”   “好孩子,你需要冷静想想。”她伸出手落在他眉心,一瞬清越的钟鸣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头晕目眩。   他不可思议地看她:“师尊……”   “孩子,我将你宠坏了。”她神色一如既往,看他的眼神和看一株花,一棵草并无区别。   她到底还是偏爱他的,她叹息一声道:“你该长大了,我无法一直庇佑你。”   “至于我的婚事,那不是你应当管的事情。”   她声音冰冷,带着失望,让他一瞬如同坠入无边深渊。   “孩子,你天姿不差,却总不用功。”   这一句话,几乎要让他疯。   原来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和世间千千万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原以为的,特殊的关照,悉心的教导,只是因为,他在她眼中格外的弱小。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睁开眼便已经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青年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   随后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鲜血的颜色在他掌心越发秾丽。   他忽地笑了笑,手指寸寸收紧,牙关都在咔咔作响。   清音钟,她在警告他。   她竟然警告他。   她以为他是什么?真的是个小孩儿?   他玩腻了孩子的游戏,他只不过看她喜欢,才讨好她罢了。   只要是取悦她的事情,他哪一件没有做过?   到头来,他竟然连什么都不配知道吗?   什么神。她不过是将他当做打发寂寥的工具罢了。   这一切无不提醒着他他自己有多可笑。   他原以为自己是唯一能陪伴在她身边的,最特殊,最亲近的人。   他神色越发疯魔,三日没有踏出寝殿。   终于,第三日,她来了。   她依旧那样高高在上,仿佛一眼都是给他的施舍。   之前他会为了这施舍欣喜难耐,如今却只觉得刺眼。   她犹豫了片刻,靠近了他。   他神色冰冷,仿佛不再认识她一般。   “孩子,我知道,也许你会不习惯。”她柔声道,竭力表现得温柔可亲,“你一直很听话,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非常不愿意你对我未来的夫婿表示出不欢迎甚至是敌意。”   他牵起唇冷笑一声,一双灼灼的眼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望向她的面容。   然而望见的却是一片无底的冰冷圣洁。   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那让他痛苦的无情面容。   他一瞬感到绝望。他爱上的是多么无情的怪物——对,怪物,神在他眼中,就是怪物罢了。   他们永远,没有真正的偏爱和喜好。   每一个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孩子,永远的孩子,一视同仁的子民。   “我恨你。”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孩子,你……”   “我爱您,您不知道吗?”   “我爱您,甘愿俯身,甘愿为您驱策,但是您实在是太无情,太冷酷了。”   “您可曾有一点点对我的爱意?”   她眉心越蹙越紧:“我自然是爱你的。”   一瞬他的眼中如同烟火盛开,但却又在下一句话中寂灭。   “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亲手将你抚养长大。”   “我自然是爱你的。”   他闭上眼睛,又觉得荒诞,又觉得冷淡:“我差点忘了,您是没有爱的。”   “请您原谅我问了如此愚蠢的问题。”   她只感觉他如今浑身是刺,难以接近,更加失望:“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听话,最乖巧的好孩子。”   他仿佛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我?那师尊,请看看你的好孩子,是怎么想你的吧。”   她面前展开了他的梦境画卷。   那是荒诞的,自由的,野性的脊背,那是柔弱的,无邪的,温暖的欲/望。来自最初始的爱,最澄明的欲。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渴望在如今的她脸上,看到一点点类似惊怒,类似恶心的表情,可是他失望了。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那里面的那个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够了。”她平静道。   他却如同蛮横的小孩一般不愿意接受她这无情的审判。他甚至带着挑衅地看她:“师尊看着也会和我一样有感觉吗?”   他在出口的一瞬,心如刀割。   多可悲啊。他到现在还为她掌控着,甚至依旧爱着她。   她如此冷寂,如此高不可攀,连裙角都没有一点俗世的尘埃。   他的爱意看上去就像是个笑话。   “傻孩子。”她只是这样开口,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化,“你需要回魔域冷静一下,等我大婚后,会派人接你回来。”   那姿态仿佛他只是个走错了路的无辜孩子一般。   他一瞬被她激怒。   她也没有料到他敢这样做。   她也没有想到他现在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也许,是因为自己逐渐衰弱了。   他囚禁了她。   第一夜,她叹息着轻轻抚摸他的头颅:“孩子,我不会怪你。”   她的安慰没有半点作用,换来的只是他痛苦的眼神。   “师尊可真是精通,如何让我心痛欲死。”他勾起唇,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她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更加怜爱他。   众生苦痛,她的乖孩子也不能幸免。   第二夜,他带着满身的血腥气进了大殿,她于枷锁中抬起眼看他。   “收手吧,我不愿看你如此。”她蹙着眉,“罪孽会扰乱你,让你一生痛苦。”   他冰凉的甲胄贴上她的肌肤,他笑了笑,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   暴戾而绝望。   “师尊,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你像是没有心的怪物。”   她一点也没有为了那些死去的老头子痛苦,只是一如既往地告知他,回头是岸。   第三夜,他将她未来夫君的首级扔在了她足边。   “师尊,他要来救你,被我杀了。”他似乎有些累,坐在她身侧的玉阶上,将头颅倚靠在她的膝头。   她垂眸,看了一眼:“你不该杀他。”   “可是您一点也不伤心。”他闭着眼睛,似乎嘲讽一般笑了笑。   “他是来救你的。”   他看了她一眼,依旧绝望。他微微颤抖地眼睫上,抖落下一滴水光。   她叹息一声:“别哭。你不应当杀他,他没有错。”   “您让我痛苦。”他只是说。   第四夜,他告诉她,他会放了她。   她问什么时候。   他眼中似乎只有一片死灰的荒原:“我不会再爱您这样的怪物。”   “让我靠近您,让我乏味。”   “我就会放了您。”   她眨了眨眼,霜白的发丝遮盖下,手脚上的枷锁依旧扣得紧紧。   “你已经很靠近我了,孩子。”她无奈地声明,“这么多年,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给了她回答。   是近乎野兽一般的回答,她没有拒绝:“希望我的神息,能够平静你心头的暴戾。”   “孩子,我想通了,或许是你待在魔域太久了,沾染上了魔气,才会这样。”   他几乎憎恨地看着她,让她都微微一惊。   半晌后,他看着她波澜不动的神情,眼中死寂,却微微一笑:“也许吧。”   在她眼中,那不是不该产生的爱意,那是沾染上了魔气的脏污,自淤泥中滋生出的产物。   她总知道如何揉碎他的心。   她放心地点头:“孩子,你越发清醒了,很快,你就会好起来了。”   好起来?   他冷冷一笑,无力的,衰弱的。   原来这是病。   他只能结束这个濒临崩溃的吻,在她身上寻求永远不能根治的解药。   无奈而绝望的是,手掌拂过的冰冷,却轻而易举可以点燃他的灼热。   这样一捧冰冷的雪,飘摇撒向他的眼眸。   她第一次承受这样的冒犯,让她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并不是她想象得那样羸弱。   他有办法让她变得无限柔软,从雪,从冰,化作水,化作泥。   甚至变成一只鸟,能够吟唱破碎沙哑的歌谣。   他像是一棵长青的健壮的树,支撑着藤蔓的攀附,树根与藤蔓交缠,不愿分离。   水的波纹,水的潮湿的泪意,水的低声呼唤。   一瞬化为蒸汽,漂浮到了天际穹宇。   越来越奇怪的感觉,让她一瞬生出退避。   树木的肌骨,却异常强健有力,让藤蔓更加柔弱地攀附其上。   越来越热,如同眼前蒙上一层阴翳,让她向后仰倒。   藤蔓不断收紧,几乎要将树木绞杀一般用力而缠绵。   如同在飘荡星河间乘舟入睡。   一瞬,漫天的星子都开出了花,让她头晕眼花。   “停下。”   她头已经发晕了。   “乖孩子,听话,我受不了了……”   “师尊,你要让我厌烦。”他只是冷声沙哑道。   她蹙着的眉和微微带着汗湿的额发下,一双朦胧的眼看着他:“你……”   “您应该庆幸没有给我赐下姓名。”他低声道,带着恶劣的顶撞。   “否则,我必定让您口中永远只能呼唤我的姓名。”   她已经微微昏迷,难以说出绝情的话语。   “睡吧,师尊。”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契约情人:邪神的99日娇妻》这一章标题是不是很刺激!!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吧。   他连姓名都不能拥有~   爱你们呀!我的小天使们!   其实也说不清楚他俩到底是谁栽在谁身上了哈哈哈哈话说我真的是亲妈呀(眠眠的亲妈),娇娇实惨,无论是万世情缘前,还是万世情缘中。感谢在2020-11-2421:37:29~2020-11-2517: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20瓶;南微生、伊澜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空荡荡的帘帐被风吹起,她垂下眼眸,雪青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她沙哑的声音穿过梨花屏风:“结束了吗?”   神完美的身躯,原本不应该留下任何伤痕。   但他偏偏固执地在她身上印刻下无数痕迹。带着怨憎的爱意,镌刻在她眉心。   是一粒小小的痣。   她指尖拂过那粒小小的痣,此时,她发觉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开了。   空荡的大殿内,只有清香,而没有半点血腥气。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师尊,你醒了。”   她抬眸看他,撞见一片澄明无垢。   墨发玄袍的青年,望着她的眼眸已经别无情愫。   “你的病,好了。”她欣慰地看他。看来自己的神息,是有用的。   这让她忽略了自己身上异常的疼痛。   很久没有这样疼了。   几乎是一夜的颠倒缠绵,和一个邪神一起。   她揉了揉额角:“很好,你比我想象得要坚韧。”   “是吗?”他微微动了动眉头,温和内敛地一笑。   她莫名感觉到他的冰冷:“你怎么了,孩子?”   “我只是想,师尊竟然还能叫我,孩子。”他眸中情绪莫名。   “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她温和道。   只是这一句话,让她捕捉到了他眼眸里微微的波澜。   但他笑了。   “师尊,你没有心,我将我的心给你了。”他平静道。   她下意识拂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处地方在微微的发热。   她无奈地叹口气:“当初父神以骨血造我,我自然没有心。”   “你的心,沾染了魔障。”她柔声道,“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他没有温度地一笑。   “那就多谢师尊了。”   “只是我的心,也许会使您更加虚弱。”   她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原来,师尊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啊。”他乌黑眼眸中神色不变,“您很看重您的神力吗?”   她似乎有些无奈于他的懵懂:“上界需要我守护……”   “那,倘若上界有一天不需要您了呢?”   她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刺激得一惊,随后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她穿过宫殿,没有再给他眼神:“这几日你闹得太过,想必有许多事需要我处理。”   他眸光落在她脖颈上还未消退的红痕上,没有温度地一笑,顿了顿道:“好,师尊会惩罚我吗?”   她已经走远,自然听不见他的问题。   他站在玉阶上,一路目送她下阶,越变越小,越来越远,如同过云海的洁白风帆,永远只会在沧浪浮沉中,朝向唯一的一个方向。   如此坚定,如此让人痛苦。   他望着她的背影,俯瞰着她穿过楼宇,忽然眼睫一眨,掌心落下一滴水珠。   他愣了一瞬,随后自言自语。   “原来没有心,也依旧会流泪吗?”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掌心收紧。   “不着急。”他低声道,“慢慢来。”   她有心了,这是好事。   上界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没有人敢向神质疑邪神所作所为,因为在神眼中,他们和邪神是平等的。   每每看见那英俊的邪神坐在神足边的玉阶上时,他们都不自觉俯首躬身。   他柔情而懒倦地吻神的手指,眼神冰冷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只是他眼中的蝼蚁一般。   他们满头冷汗。   大家都知道,神不是这位的对手了。   她的眼神充满责备,却连一个清音钟都没有使用过。   他没有了心,如今看她的每一个伎俩都觉得拙劣得可笑。他也时常想着,也许她以前,看自己为了得到她一句话而装病,装作重伤的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冷淡而岑寂的眼眸掠过底下的众人。   神因为神力一日日的流逝,手指越发冰凉。   “您会惩罚我吗?”他再次问她。   她没有回答,雪青色的眼眸里,都是平静。他已经可以轻易看穿她平静下的紧张。   他静静看她的黑色瞳仁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要再担心,我就在你身边。”   又是一个荒诞的夜晚,他在她耳边哑声道。   她方才想说话,却又被覆住。朦胧之际,她听见他的声音,如同迷路的孩子:“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折磨我自己。”   “没有了心,我好像没有活着的感觉了。”   她睁开眼,第一次给了他一个吻。   她说:“别怕。”   这小小的,无情的伎俩。他想。   可是悲哀的是,他很容易被这样的谎言和骗局唤醒自己心中的,那淤泥开出的花。   纵容吧。   她有了心,也不会爱你。   就像你没有了心,也依旧荒诞地爱她一样。   这是活该的,他低头吻了下去,带着怨愤和爱怜。   她侧颊落下一滴冰凉的液体。   她忽然说:“你总是哭。”   “第一次见你时,你也在哭。”   “所以呢?”他更加蛮横地顶撞,一双乌黑的眼瞳望着她,如同点燃了星火,恍惚之间让她觉得,唯有此刻,他忽然被赋予了生命。   “是因为我的弱小,你才留下了我吗?”他咬牙切齿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被这突如其来地莽撞刺激地头脑一瞬空白。   破碎的字句带着潮湿的气息溢出。   “我……我不知道。”   她的脖颈仰起,雪白的面颊上流淌下一滴汗水。   “师尊,唤我的名字。”   她满眼都是雪白的宫殿穹顶,那里被他凿开,露出一片灿烂的星河,让人觉得他们二人如同野地偷/欢一般。   “你的名字?”她困惑了一瞬。   他笑了笑:“您从来没有给我取过名字。”   “您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有名字。”   她残留的理智让她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抱歉。”   “您初次见我,对我笑了一笑。”他低声道。   “我以为。”   “您是喜欢我的。”   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望着那样难以言表的美,怦然心动。   我以为,您也是喜欢我的。   她蹙了蹙眉,在起伏波动的摇摇欲坠的船只上,沉默地说了一句:“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抱歉。”   他忽地笑了。   他第一次粗暴地扣住她的下颌,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厌恶。   “那您能不能不要笑了。”   “我特别讨厌,您那样笑。”   “你在生气。”她拂过他的脸庞,因为神力流逝而变得越发羸弱的身躯有些发冷,“别生气,孩子。”   他眼睫又是一眨,蝴蝶双翼一般的眼睫又落下了一滴泪。   “抱着我,师尊。”青年脆弱如同琉璃的眼眸染上一丝红。   她努力伸手抱住他。   他沙哑的声音模糊地在这一刻响起:“您还是没有问。”   那一瞬间,共赴极乐。   他却没有餍足之意地继续粗暴地掠夺,几乎让她有些恐惧。   他在生气。   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只能被动承受着他的怒火。   她睡着前,感受到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脸。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对不起。”   “我还是爱着您。”   “而您还是没有问。”   他一日日变得越来越冷淡。她察觉到,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没有那样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热烈了。   她依旧时时去看父神,期待着那个强大的父神苏醒。   毕竟她的神力如同破了洞的袋子,一日日流逝。   上界不能少一个保护神。   她想了想,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是父神骨血所造,她要将自己的神魂,神身,还给父神,唤醒父神。   他如今很少再看着她,她有的是空闲能够进行准备。   “父神,若是您醒来,请诛杀邪神吧。”她静静想,“他是上界的威胁。”   匕首划过手腕,她闭上眼睛。   “师尊?”   她听见他不可思议的声音。   随后是滚烫的东西落在她的脸庞上,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可怖的笑声几乎让她下意识有些想要逃离。   “您就是为了他吗?”   “您就是为了他,留下我的吗?”   “您不会如愿的——只要您的魂魄还在世间,您就永远无法逃离。”   寒冰上躺着的沉睡的神明,生着和他一样的脸。   她以为他是他的劫体,所以留下了他,只为了有朝一日唤醒那沉睡的父神。   他亲吻她冰凉的面庞。   “就算是入六道轮回,万世辗转,您也只会属于我。”   他吻她的手指,眼眸一弯,带着偏执的绝望。   “您还没有问过我,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宿舟。”   “我出生在魔域的深渊之河边,宿于瘴气之中的奈何渡舟。”   “别担心,我会找到您的。我会……变成您想要的模样。”   郁宿舟猛然睁开眼睛。   一片迷雾之中,唯有他面前现出一条出路。   蓬莱,唤醒你内心深处最浓烈的欲望,不满,痛苦,悲哀……仙境蓬莱,忘却痛苦者于此中永驻,选择铭记的人,那便就是决定离开。   他有些恍惚的眼眸一瞬澄明,眼神平静无波。   那是宿舟和她的故事。   那不是娇娇和阿眠的故事。   一切和他无关。他只要阿眠。只要阿眠。   他现在只担心阿眠看见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江未眠很快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干净明朗的眼眸中没有一丝阴翳:“娇娇?”   只需一眼,他便可以确认,她真的什么都没想起。   他心一沉,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微笑道:“过来,阿眠。”   她听话地上前来,圆圆的眼睛一眨,露出个甜甜的笑:“娇娇,我们在哪里呀?”   “阿眠,你方才可有看见什么?”他耐心道。   “唔……”她想了想,有些困惑,“什么呀?我只记得我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不过醒来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十指扣紧她手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阿眠,你会选择我的,永远都只会选择我的,对吗?”   江未眠歪了歪头,想,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呢?   她笑了笑,真挚点头:“嗯!”   “家主,蓬莱里,有人出来了。”   他淡淡道:“出来并非难事。”   “公子,进去了。”   他神色不变:“这是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惨娇。   爱你们,晚安!感谢在2020-11-2517:01:19~2020-11-2621:0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JY30瓶;小乔要变强29瓶;…20瓶;伊澜、桃仔10瓶;南微生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火光,杀戮,一只温暖的小手。   “月姐姐,月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   月秋崖睁开了眼睛。   她目光一瞬清明。   陷入过往的痛苦之中,不如为了自己去寻找当初的真相。   原来这便是“蓬莱”。   面前的浓雾逐渐消散,月秋崖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苍白的面容含笑,袖中的手指攥紧,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慕寒?”月秋崖神色一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目光掠过他面容,还有他的衣袍乌帽:“你是,钦天监的人?”   慕寒没有否认,他伸出手,竭力含笑道:“秋崖,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原以为月秋崖会对他生出防备,但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很快落下了一只纤细的手。   “走吧,先去找到眠眠阿舟她们。”她开口道,随后面对浓雾眺望。   慕寒一瞬有些怔忪。   她在不知晓这些事情的情况下,相信了他。   “监正大人,你要去哪儿?”随后,浓雾里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暮云身着黑色长袍,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二人眼前。   月秋崖下意识蹙了蹙眉,将看上去虚弱毫无血色的慕寒揽在了身后:“你是谁?”   她忽略了那一句“监正”,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不会在别人三言两语中臆断得出。   慕寒望了暮云一眼,苦笑一声:“哥,就容我一次,再容我一次,她绝对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   然而暮云神色冷如冰霜:“别叫我哥。”   “身为兄长,我容忍你再三胡闹,已经是逾越规矩。”   慕寒见难以和他说明,声音平静道:“那我身为钦天监监正,有没有权利让你这个下属后退一步?”   暮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将手中的剑拔出。   “这就是你的回答。”慕寒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你永远是我哥哥,但是我无法认同你们的‘道’。”   慕寒腰际唐刀上书“天”字灼亮,如同将要燃烧一般,他低声道:“今天,我必须带她走。”   月秋崖蹙眉看他一眼,按回了他手下的唐刀。   她声音清冷,但多了一分温柔:“逞强?”   “我不需要你保护。”她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我还有我需要保护的人,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月秋崖手中红伞如血雨开花,微微一转。   “来吧,比一场。”清丽如冰霜的美人微微抬起下颌,面无表情。   郁宿舟带着江未眠前行。江未眠莫名觉得他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一些,悄悄道:“娇娇,你是不是长高了?”   郁宿舟垂眸看她,低声道:“我已经十八了,阿眠。”   “唔……”小姑娘点点头,煞有其事道,“那你是长大了。”   她又歪歪头道:“那我多大了呀?”   少年人身上已经初具青年雏形,英挺如临风嘉树。昔日被隐忍的光华,逐渐冒出令人难以否认的苗头。他深邃的五官轮廓中异域的气息被中和,让美貌总体十分融洽。   他扬了扬眉,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你早已经及笄了。”他指尖微凉,轻轻抬起她下颌。   “这就够了。”他收回了有几分露骨的眼光,压抑下去了自己心里那点焦躁的欲/望。   “及笄是什么?”她眨了眨眼,有些困惑。   他没有答话。   半晌,她已经快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他忽然道:“阿眠,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她懵懂抬头,对上他眼睛:“?”   他墨色瞳孔中浓浓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下意识想要躲开他这专注得有些过分的眼神。   他只是一寸寸收紧牵着她的手指,她下意识觉得危险,甜甜地一笑:“对啊。”   “娇娇总问同样的问题,你真笨。”   他冰冻的眉眼一瞬如同迎来暖春,冰霜消解,唯有池水肥。   他指腹无意摩挲过她细细的腕骨,一遍一遍辗转,莫名香艳。   “最近有些焦躁。”他收回了看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焦躁什么呢?   焦躁着,有什么方法可以稳妥地将她留在他身边。   忽的,他眼前晃过一个影子,随后唇上一暖。   “娇娇真好看,让我想亲亲。”   他眼中划过一点暗芒。   她依旧笑得甜蜜又天真:“快点出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希望娇娇能够明白,我在催他。她叹口气,很是无奈。   他实在是太笨了。   而行至此处,江未眠总算见到了个认识的人。   郁宿舟先是一怔,随后便勾起个笑。   “娜宁?”他温声道,“你在做什么?”   察觉到身侧少女下意识往自己这里靠近了一步,他唇角愈弯。   “阿眠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呢,”他凌厉的眉眼收敛了锋芒,只剩下温柔,“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江未眠下意识颤了颤,往他身后躲。   金发美人枯坐在地,此时仿佛才醒过神来,失去聚焦的眼眸逐渐有了光亮。   他默默念着属于他故国的语言,如同祈祷。   倘若不是他美丽纯净的面容上还沾染着鲜血的话,这画面一定十分圣洁。   “主人,我杀死了他。”他语气古怪的中原话,带着不明所以的意味,“为了您。”   他足踝之侧,躺着死不瞑目的,小侏儒的头颅。   “愚蠢的东西,让主人不快。”他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慵懒,还有见血后的热烈。   他手中握着匕首,向江未眠走来。   “主人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江未眠不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因此撇开了头。   娜宁这才如梦初醒。   他想要用衣袖将自己面容上的血液擦干净,但是并不能如愿。   他颇有些狼狈,一双美丽而哀怨的眼睛看着江未眠,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冷酷绝情。   江未眠只觉得头颅内嗡嗡作响。   面前的娜宁似乎与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断重叠,重叠,那影影绰绰的虚幻,似乎即将合二为一,成为现实   就在这一瞬,她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抓住了郁宿舟的手指,那猛然无力而充满信任的一握,让他弯唇。   “娇娇,”她声音破碎而充满不解,“你在吗?”   “我看不见你了。”她有些惶恐。   “我在。”他回应她,但是很快她的听觉也消失了。   她只能咬紧牙关,满脸苍白地握住他的手指。   随后她开始惶恐的抽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感觉不到他的触碰了。   他心下一沉,随后将她打横抱起。   “你去哪里?”娜宁追上来。然而他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有些嘲讽地笑笑:“她累了,我带她去休息。”   他自衣袖中取出通讯符,传音给月秋崖,让她不必再找她,随后便顺着面前的浓雾,向前走去,再不回头。   娜宁咬牙切齿。   他骗了他!主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   在宴席上,看着他荣封王爵的嫉妒,和主人同坐一席的宠爱,几乎让他忍不住当场就冲出去质问他。   娜宁漂亮的五官扭曲。   “等着看吧,”他神经质地念叨,“娜宁不会输。”   “你在哪里?”她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   “你是不是,又要扔了我?”   郁宿舟胸腔中的心脏几乎停了一拍。   又?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但短暂的愧疚过去后,他心中更多的是难言的惶恐。   她没有那么好掌控。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扔了她。   他从未如此急切过。   他想要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想起来了也一定不能离开他。   他真是疯了。他到底是在惩罚她的无情还是在折磨自己?!   方才便出现在心中的那个念头越发浓烈,仿佛时刻都散发出最大程度的引诱。   “阿眠,你是我的。”他低声道。   生同衾,死同穴。   不,不——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过她。她也走不了。他眼眸一弯,带着痴痴的笑意。   最坏的不过是恢复记忆。他安慰自己的焦躁。恢复了记忆又怎样。他现在有办法能够困住她。   依照她的性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跑。   但是他会从根源上断绝她逃跑的可能。   他不会让她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见面,这样她就会孤立无援。他会一点点消磨她逃跑的意志,用她最喜欢的样子引诱她放弃。   如果这样的都不行的话   他眼神一暗。   他不会犯和宿舟一样的错误,将她的魂魄放走。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折断她的双腿,让她无法逃走。侵占她的身体,让她无力逃离。   她喜欢珍珠,他会为她定制一副漂亮的珍珠锁链。   现在他所需要的的只是冷静。不过是一点点苗头,一句话,便让他思前想后,考虑万千,这不像他。   怀中的少女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微微带着红晕地脸看上去无辜又脆弱。   迷雾褪去,他回到了大殿之上。   他抬眼,望向了大殿之中,在御座随意坐着的人。   霜白的发丝,雪青色的眼眸,那人淡淡看他一眼,随后落下孤单的一子。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纯挚的疑惑:“你是怎么出来的?”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江未眠身上。   他“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道:“是这个东西吗?”   江未眠衣袖里,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把雪白的匕首。   对方平静漠然的眼神望着雪白的匕首:“干骨?”   “这是哪里来的匕首?”他似乎不常说话,声音有些哑。   他没有得到回复,也不生气,仿佛他们本身就不会回复一般。   “判官。”他抬起霜白的眼睫,“还不出来吗?”   殿内忽的出现轻轻一声笑,白菩提自廊柱后走出,微微一笑:“神官大人,等您出来一次,可太难了。”   神官?   郁宿舟蹙眉,随后极快地猜测出了他的身份:“隐世慕家家主?”   传说为半神之身的人。   慕家家主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甚至连判官都不看一眼,专注地下棋。   “判官,她快要成熟了。”他声音带着点倦意。   “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成熟。自神女陨落,数千年没有神明出世。”   “若是掐不准时机诛杀那妖物,天下将会大乱。”   “所以,”他神色一瞬凛冽,“你来做什么?”   白菩提笑了笑:“别这样看着我,神官大人,您要做的什么,纵是有违天道,我也未曾在您的书册上划一痕迹。”   “我只是想说,月秋崖,你动不得。”   “她是天下大气运者之一,您若是动了她,恐怕日后……难以收场。”   那淡漠的雪青色眼眸一动,终于看向了判官,似乎带着点冷意:“天道……天道让神女陨落,让上界再无神明?天道让妖物成为大气运者?”   “我的存在,便是顺应天道。天道早被那邪神搅乱。”   “我所作所为,皆是斧正。”   “所以,您让您的儿子陪葬,能否不要牵扯到这些无辜之人?”白菩提微微一笑,“我只知道,他们的命数,今日本不该遭受此劫。”   慕家家主面容无波无澜。   “你想要带走谁?”他道。   白菩提眼眸温和如水:“和神官大人做交易,果真顺遂。”   “那不多说,我要月秋崖。”   慕家家主嘲讽一笑:“命数不到之人多的是,比如这一位。”   他手中棋子落在郁宿舟面前:“这个小姑娘,元应明年死去,你也不管她遭此‘劫难’,应缘早死?”   郁宿舟神色一变。   明年,死去?   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慕家家主所言‘道不可道尽’并非虚妄,如今竟戳破天机?”白菩提似笑非笑。   “命数归你管理。”慕家家主抬手,又落子,神色不变,“纵是饶,也饶不到我头上。” 第104章   “神官大人这话说得着实让我生气了。”白菩提眼眸一弯,“你我应当算是同一方的人吧?”   “我们都是顺应天道的人,不是吗?”   慕家家主微微一笑,没有情绪的眼眸转过来看她:“你要保那妖物。”   白菩提见被拆穿,也不气恼,笑道:“她是大气运者,我保她不过是顺从天道罢了。”   那雪青色的身影一瞬消散如烟雾。   白菩提望向郁宿舟的眼神里带着欣赏:“你猜出来了?她的眼光还不差。”   “若是你还有一点良心,现在就同我一起进去,拦住神官,否则,你师父和她体内的大妖,会一起被他杀死。”   “哦?”少年墨色瞳孔凝视她,缓缓展开一个笑颜,让白菩提心中一瞬出现不祥的预感。   她皱了皱眉头:“你难道不想救你师尊?”   少年昳丽的眉目含着温润的笑意:“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在你们眼中,我不是很弱小吗?”   他猜出来了,师尊的体内有一只让神官足够忌惮的怪物。   但是,他还有顾虑。方才慕家家主所言的干骨是何物?   而且,他说阿眠将要死了。   白菩提看了他一眼,忽的一笑:“小家伙还挺机灵的。”   “你惜命?可是不去救你师尊,未免冷血自私太过了。”白菩提眼中带有深意。   郁宿舟怀中抱着江未眠,神色坦荡:“不必激我,是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道德感十足,尊师又重道吗?”   二人原地僵持,还是白菩提败下阵来。   她冷然拂袖:“你不去,将手里的干骨匕首给我。”   郁宿舟摇摇头,乌黑眼瞳带着点让人焦躁的平静笑意:“为什么?”   “不给我,你师尊会死。”白菩提沉住了气,“你什么都不懂。”   她伸手便要强夺,郁宿舟倒退一步,不卑不亢:“您很着急?那么现在和我打一架并不合算。”   白菩提望着少年温和的笑颜,一瞬觉得不妙之甚。   她小看他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就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抓住了她想要救月秋崖,下一步必定是要勒索了。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卑鄙。   “匕首是阿眠的,”他见她了然,神色更加平静无波,“不可能给您。但是我可以带着匕首和您一起去救我师尊。”   “说吧,条件。”白菩提忍耐住了不回头去望那雪白烟尘,冷声道。   哪里来的怪胎,竟然让她对上了如此荒诞的局面。明明他才是月秋崖的徒弟,却拿月秋崖的生死作为筹码来要挟她?   “狼心狗肺的东西。”白菩提低声道。   对方却毫不介怀地微微一笑:“是您技不如人了。”   白菩提被噎住,一瞬间险些遏制不住自己浑身上下的暴躁。   对方见好就收:“第一个问题,干骨匕首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用干骨做的匕首。以干骨之身降世之人,非大吉,就是极凶。干骨本人,若是极凶,便是天生不幸,命带孤煞,周遭之人都受牵连。就是个天生孤寡的命格。”   “若是大吉,则是庇佑一方,连天昌盛,河清海晏……”白菩提弯唇,“不过,你们手里这把,我之所以需要,就是因为它是以极凶干骨制成。”   “是把利器。”白菩提目光中带着欣赏,“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手腕这样恨绝,杀人夺骨炼器。”   “不过成长到这个年纪的干骨,竟然能被杀死,也是件怪事。”   对面的少年神色不变:“哦?干骨不能被杀死吗?”   “自然,干骨之身,越是受伤,越是强大。”   “不过你手里这个还没成熟,幸好,没有成熟。”白菩提含笑道,“否则,这东西,可比你师尊身体里那大妖恐怖多了。”   “是吗?”少年眼睫一眨,温和而极具迷惑性地一笑,“有多可怕?”   “沟通阴阳,颠覆六界,灭世之能。”白菩提简短道。   “更可怕的是,它不会像你师尊身上的妖物一样可以预测——就算是一个天生干骨站在神官面前,神官都不能肉眼看出。”   “第二个问题。”少年没有拖延时间,让白菩提意识到自己也许又中了他的烟雾圈套——他并非不想救月秋崖。   “为什么说阿眠将要死了?”   白菩提冷嘲一笑:“她少了一魄。”   郁宿舟眼睫下墨色瞳孔不易发觉地一转,随后他温声道:“所以?”   “她在取魄之前,体质就已经开始很奇怪地衰弱下去,”白菩提垂眸,“原本少了半魄,现在少了一魄,自然要早死。”   “这取走的一魄,加速了她的衰弱过程和死亡。”白菩提望一眼女孩昏迷的脸,“她要死,是命数。”   郁宿舟手指寸寸收紧,而后,他开口道:“有什么办法救她?”   “救不了。”白菩提摇头,“取魄的伤害,从她如今的丧失五感开始。就算把魂魄还回去,她也只能延缓一段时间再死亡罢了。”   少年沉默地望着怀中的少女。   是谁,在他之前就取走了她的半魄?   那半魄,会不会突然回来?会不会,她醒来之时,就会想起来一切?   他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眼中墨云翻涌。   不能再等了。要快一些。   他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她想起。   “干骨之身,到了一定的程度会不死不灭,是吗?”少年忽然问白菩提。   白菩提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但她为了月秋崖还是迅速地回答了:“是的,就算是幼年时期的干骨之身,除非受了致命伤,否则伤口都不会留下痕迹。”   对面的少年眉心一蹙。   他想起了自己胸口那一道小小的伤痕。   幼年时期,除非致命伤,都不会留下痕迹吗?   那么——那是致命伤?   皇后,依靠着“致命伤”的痕迹,认出了他?   他神色瞬息万变:“走吧,进去救我师尊。”   “你还带着她?”白菩提挑眉,“你不怕不方便?”待会儿可是要打架的。   “你不若先将她放在这外面,这里也不会有人伤害她。”   “她天生阴体。”少年简短回答。   “我知道。”白菩提笑了笑,“这里有神官的气息,没有妖物能够轻易靠近。”   她又着重道:“我保证。”   言罢,她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白色菩提珠:“你若是再不放心,我将这个给她。”   江未眠身上有百辟珠,根本不用担心妖邪的问题。   他是害怕,她跑了。   郁宿舟抬眼,带着点冷嘲看白菩提:“不是说救我师尊?”   白菩提见无法改变他主意,便顺从了他的意思。   “你可别后悔。”她淡淡道。   小家伙是不知道她打算要做什么,才敢将这极阴之体带进去——那出了事也没办法了。反正她提醒过他。   而且,谁让他刚刚摆了她一道?   月秋崖唇角溢出鲜血,以红伞支地,咳嗽不止。   “你是谁?”她抬眼,望向那一击将她重伤的陌生人。   对方霜白发丝飘舞,一双冷冽的雪青色眼眸带着深入骨髓的憎恶,让她一瞬愣住。   她不记得自己有在长安结过仇家。   “慕寒,过来。”对方声音冷淡。   慕寒手中的唐刀一震,险些震裂他虎口。   慕寒苦笑一声:“父亲。”   月秋崖不可置信地抬眼:“你……”   她迅速猜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慕寒是钦天监的人,慕寒姓慕,面前的人有如此凶悍磅礴的灵力,是慕寒的父亲。   月秋崖拭去自己唇角的鲜血,奋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您是慕家家主?我们有何仇怨……”   话音未落,她便被一道金光击倒在地,她不可思议抬眸:“你……”   “妖物。”对方带着厌恶的雪青色眼眸撇开。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月秋崖咬牙,“我是南诏月家的……”   又是一道金光毫不留情地飞来。   慕寒当即将月秋崖护在身后:“父亲!”   那一道金光并没有收回的意思,甚至加强了力道。   “蠢物。”对方只说了这两个字。   慕寒吐出一口鲜血,发冠落在了地上。   暮云瞳孔一震:“家主,公子他……”   他忍住了没有再多说,否则只会害了慕寒。   “妖邪寻胎夺舍为人,数年后会祸乱江山,我们不可诛杀她,以免妖邪提前出世。”暮云对慕寒面无表情道,“慕寒,回来,你身后那个,是妖邪。”   月秋崖闻言,不可思议抬眼。   而她身后隐隐现出个金色的身影。   “够了,老头子。”秋眉峰压低,十足不悦。   她浑身赤金色纹路渗出鲜血。她却冷然一笑:“你以为你的符文能压制住我吗?”   慕家家主霜白的眼睫一抬,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你,”他低声道,“该死。”   一瞬,雷霆万钧,天雷滚滚而来。   月秋崖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你有本事和我打一场,打一个小辈,算什么?”秋生出怒相,面容狰狞。   “她是你本体。”对方只是平静道。   “她不是我本体,”秋手掌结印,“是我想要夺她的舍,才在她体内寄居!”   月秋崖却在这一瞬暴起,手中符纸燃烧成金色火苗,向慕家家主掷去。   慕家家主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峰:“不自量力。”   那火焰如同见了水一般,在他身前一丈远便已经消弭。   “和你的父亲,一个模样。”他淡然道。   月秋崖神色一变:“我父亲?您知道我父亲?那您为何……”   “他死了。”慕家家主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你不必再找真相。”   “他因你而死。”   “太过不自量力。”   月秋崖清丽的面容上带着血迹,她茫然看着他:“我父亲,因我而死?”   秋一把抓住了月秋崖:“小丫头,别听他胡说八道!”   月秋崖回过神来。   只听秋道:“他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老神棍罢了。”   秋将月秋崖扶起,月秋崖下意识想将慕寒也搀扶起来,却撞见了对方眼中的惨然。   慕寒低声道:“秋崖,对不起。”   月秋崖没有明白:“是你父亲打伤我,你不必道歉。”   虽说老神棍说的话不可信,但是她也不愿意放过当年事情真相的哪怕一点点线索。   而秋在这一瞬化为一只巨大的金色九尾狐狸,怒相可怖,向着慕家家主而去。   暮云见慕寒依旧在月秋崖身侧,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动作:“公子。”   慕寒自然听见了他在唤他,然而在月秋崖看他之时,他撇开了眼睛,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   “秋崖,对不起。”   月秋崖自遇到他的那日起,就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他一直笑着的,温润如春风。   虽然有时他对待旁人生死的时候让她觉得有些凉薄,她也没有觉得他这样陌生过。   慕寒将唐刀交给了月秋崖。   “保护好她。”他对唐刀道。   随后他,撇下了月秋崖,向着暮云走去。   他神色坚定,水晶镜片下的眼眸散发着碧色的光辉。   “父亲,第三条尾。”他平静道。   慕家家主手中的金光飞向了秋的第三条尾。   秋怒吼一声。   月秋崖如梦初醒:“慕寒?!”   “对不起,秋崖。”他神色冷淡,避开她的目光,“它必须死。”   如若父亲先对付你,你就会死。   所以,他选择保全她。   “慕寒,秋没有做过坏事!你知道的,在鬼宅,秋还帮过我们救人……”月秋崖头脑里都是混乱的。   “秋崖,你不是也很明白?”慕寒声音依旧平静,“是妖,便是要降,是魔,便是要诛杀。”   “此为捉妖人的道,”他低声道,“你莫要糊涂。”   月秋崖一震。   这确实是她以前的信条。   可是,一路而来,她见过的妖物,秋,鲤鱼精,小女鬼,淳于将军……   他们,真的是要诛杀的吗?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不是的,妖物有好有坏……”   “你糊涂了。”慕寒神色复杂望她。   月秋崖只能起身,手中的唐刀伴随她的心意而颤抖。   她的红伞和她唇角的红色相映,看上去莫名凄厉。   她飞身要上去帮秋,却被慕寒拦住。   她像是不再认识慕寒一般,看着他陌生的模样:“慕寒,你要拦我?”   暮云满意地看着慕寒的表现。还好,公子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   慕寒望着她的面容,以极快速度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月秋崖神色一变:“你……”   唐刀起势,穿过慕寒的小腹。   月秋崖脑海一片空白,看着慕寒苍白含笑的脸。   方才那一句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被诛心倒计时。   娇娇不是好人,再次预警。   他对月秋崖没有什么感情的,月秋崖在他眼里就是个工具崖。   他真的很冷血又自私。他现在只在意眠眠和他自己,甚至他自己对于眠眠的需求在于眠眠本身对于眠眠的需求之上。   他不会正确地爱人,眠眠现在也不会爱别人(只会爱自己,自己怎么舒服怎么干)。   现在只是因为没有触及到眠眠的诉求,所以眠眠才会配合他,所以他误以为眠眠也是爱自己的。   啊,好惨一狗娇。   感谢在2020-11-2720:22:51~2020-11-2818:0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觉觉觉30瓶;三秋不见20瓶;小乔要变强4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慕寒腹部几乎被完全洞穿,浑身紧绷。   那上头酣战的人影却没有一瞬的停滞,他只是吩咐暮云:“守住照妖镜。”   守住照妖镜,而非慕寒。   慕寒死死抓住了月秋崖的手指,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跟她走。”   慕寒望见白菩提的那一刻,神色这才松弛下去。   郁宿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心中顿觉有趣——看来,是慕寒来之前,通知了白菩提?   看来今日之事,慕寒早已经知晓,而这慕家家主,想来也计划多时了。   他并不担忧那关于干骨的种种不幸之说。相较而言,他对于慕家家主所做所为更感兴趣。   倘若这慕家家主知晓了他是干骨之身,是否也会像对付月秋崖那样对付他?   可惜——他玩味地勾唇,可惜他并不知道。   月秋崖怔忪着,顺着他目光望去。   白衣女子步履如飞,不似凡人。她身后跟着郁宿舟,郁宿舟怀里还抱着她心心念念要找的阿眠。   白菩提疾声道:“匕首给我!”   郁宿舟反应极快,将匕首掷到她手中,只见白菩提当空一划,竟劈开个黑黝黝的无底洞。   白菩提厉声道:“秋崖,进来!”   唯有干骨匕首这煞中之煞,才能在神官气息的包围下,划出一条通往冥府的道路。   撕裂的空间散发着暗红的光辉。   月秋崖犹豫片刻,踏了进去,上头的巨型金色狐狸,一瞬消散如烟。   神官平静的面容上染上一丝厌憎。   “又跑了。”他面无表情消失了。   独留小腹正不断流出鲜血的慕寒,半跪在地。暮云搀扶着慕寒,神色复杂。   “是你放走了她?”暮云冷声道。   慕寒苦笑着摇头:“哥。”   这一声哥,让暮云冷淡的面容破碎。他无奈地叹息:“我信你。”   “但是家主未必信你。”   “你知道的,没有人能够在家主面前撒谎。”   暮云眼中带着深意,而慕寒神色分毫未变:“哥,我不过是因为同情她——而她如今已经想要杀我了,我为何要帮她?”   “最好是这样。”暮云垂下眼睫,“你伤得很重,和我一起回去。”   “经过了这一次,家主不会再准许你出‘钦天监’,你也不能再去钦天监。”暮云扶着他,望了一眼白菩提,又回眸看向受伤的慕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白菩提温温柔柔地笑着:“他再不去看看伤,就要死了。”   “你动不了我。”她冷静地陈述,“你家家主都不敢动我。”   暮云收回了目光,搀扶着慕寒离开。   白菩提目送着二人离去。   慕寒回眸望她一眼,白菩提微微一笑。   郁宿舟望着二人的对视,忽的开口了:“看来师尊是走不了的。”   “那大妖现在出不了她的身体。”白菩提袖手道,“我只能暂时将她藏进冥界。”   “她是凡胎□□,不能总呆在冥界。”她微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子必定会将她抓住。”   所以,慕寒是故意的。   郁宿舟黑眸一动,笑意微微。   慕寒脑子还算好使。慕寒方才身边那人说,慕寒兴许不能再出钦天监,不能再进钦天监。   如今想来,这两个钦天监,怕不是一个地方。   他方才在席间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慕寒。   自遇到慕寒的那一天起,他便在怀疑慕寒的身份。如今倒是得到了完整的印证。   慕寒,长安钦天监监正,隐世慕家的人。   慕寒负责管理的钦天监,就只能说是长安天气预报,一个门面工程。真正的钦天监,掌控在慕家家主手中。   慕寒身边那人的意思,就是要将慕寒软禁在慕家家主的那个钦天监里,不让他有机会外出。   但是——这应该正合了慕寒的意。   方才白菩提说了,月秋崖会被抓走。如若月秋崖一定会被抓走,那么白菩提不会这样淡然,毕竟她先前为了救月秋崖,甚至被自己轻易步步套进了坑里。   所以,慕寒这是在以退为进。   他眸光一闪。   月秋崖不会有事。同时,短期之内,月秋崖不能有自由出现在长安。   这一切指向一个最有利于他的局面——月秋崖,没有机会将阿眠带走。   方才在席间,月秋崖说,她会将阿眠带回蜀郡。如今她自身难保,定然不会拿阿眠来犯险。   更有利于他的是,有了月秋崖在前面吸引钦天监的注意,他的干骨之身,他想要做的事情,短期之内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不会让阿眠死。   郁宿舟眼中散发出灼灼光亮。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有利于他的局面,简直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他占据了足够的时间,能力,以及天机。   白菩提见他抱着江未眠要走,有几分诧异:“你不问我,将你师父送到何处去了?”真是个冷心肠的人。   “我相信您不会让她死。”少年抬起眼看她,似笑非笑。   白菩提挑眉,她将手中的干骨匕首掷出:“拿走吧。”   此刻,虚空之中的空洞猛然变大。   江未眠的眼睫微微一颤。   郁宿舟忽然心生不妙预感:“阿眠?”   随之而来的是她逐渐变得痛苦的神情。   “我说过,让你将她放在外头,你不听。”白菩提淡然一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算是一报还一报。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白菩提懒倦一笑,“你方才套我的话……她替你还债了。”   “你做了什么?”郁宿舟冷声道,傀儡丝已然成形。   “这是通往冥府的路,她八字轻,身体衰弱,少了一魄,自然会受到感召。”白菩提悠然道,“所以我方才可是为了这小姑娘好,才让你将她放在外头,谁知道你这样冥顽不化。”   白菩提自然感知到了他的杀意,眉峰一动:“不愧是天煞孤星,这小姑娘倒是命硬,扛得住你这样压她。”   此时,一片曼丽花朵自那空洞中开出。   “曼珠沙华。”白菩提挑眉,“它来接你家小姑娘了。”   与此同时,雪白的刀光擦过白菩提的咽喉。   白菩提轻灵飘飞至远处,踏入了空洞之中:“你杀不了我,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少年没有温度地笑:“你还需要白菩提这个身份。”   白菩提笑容一僵。   这天杀的冷血怪物,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冷静?   “我会毁了你在人间的这个身份。”他温和道,“你再不停手的话。”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年笑了笑。   “这不关我事。”白菩提冷然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将她带进来。”   “让我想想,你为什么要留在人间,还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写那些话本故事呢。”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开口道,“那我是否可以不负责任的揣测,你有重要的事,亦或者是重要的人……”   他特意在“重要的人”这四个字加重了音调。   白菩提戾气生出:“我有的是办法杀了你。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闲散王爷罢了……”   “那您大可以不必如此生气,”他眼眸一弯,“我不过是个小小王爷。我只是有办法毁掉你凡人的身份,亦或者是毁掉一个普通的人,我可没有本事伤到判官大人的头上。”   “你威胁我?”白菩提忽的冷笑一声。   “我可没有。”少年一脸无辜,一双漂亮剔透如同琉璃的眼眸一眨,又是微微一弯,“而且判官大人这样在意天道命数,怎么会滥杀无辜呢?”   白菩提噎住:“你……”   “还请判官大人莫要动怒。”少年垂眸,带着几分冷感的肌肤如同玉石一般,让人平白为他这无坚不摧气闷,“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闲散王爷罢了。”   白菩提平息下心气:“我也没有办法,除非你自己将她方才被吸引进去的魂魄找回来。”   “怎么找?”少年慢慢收紧了手中的傀儡丝线。   “我发现你也没有多喜欢她。”白菩提不紧不慢,“你现在还和我浪费时间……”   “这一点我不需要您来告诉我。”少年微微一笑,温柔平静,“我发现您总是喜欢用我用过的手段来对付我,这是否太蠢了一些呢?”   随后,他指尖轻轻一勾。   白菩提不可抑制地被牵了过来,又惊又怒:“你!这是什么东西?”   “您应该不擅长作战。”郁宿舟和善的眼眸望向她愤怒的面容,“否则我方才在外头问您问题的时候,您就不会老实地回答。”   “你也不会不和慕家家主打一架,反而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保住师尊。”少年慢条斯理道,“您要是够强,可不会靠和慕家家主拖延时间来争取师尊逃走的机会——可惜无论你怎么拖延,也还是被慕家家主发现了,他还是进来亲自对师尊动手了。”   “您并不强大。”郁宿舟眼睫一闪,微微一笑,“慕家家主不动您,只是因为您的地位特殊,是吗?”   “所以,我这样,才算是威胁。”少年笑意真挚,手中的丝线却一寸寸收紧。   “听见了?”他声音变冷,“将阿眠方才被带走的魂魄找回来,否则。”   “我就杀了你。”   “要杀就杀。”白菩提厉声道,“我是判官,你会遭受天谴。”   “哦?是吗?”郁宿舟微微一笑,乌黑如墨玉棋子的眼瞳注视着她。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首先,我会让你看着你在意的那个人,死在你前头。”   少年慢条斯理地拽着丝线:“你这样小心地掩藏,在意你凡间的身份,想必就是为了他吧?”   白菩提瞳孔一缩:“你……”   “住手吧。”一个无奈的声音自白菩提身后传来。   白菩提脊背一僵,看着郁宿舟的眼中带着恨意。   “判官,你糊涂了。”那个声音仿佛可以将她钉在地上的长钉一般,让她不敢回头。   贺朝暮叹息一声,眸光复杂地望着她   不。   他带着些许眷恋地望着郁宿舟的方向。   “万世轮回,你还没有明白。”他淡然道,“我从不是为了忘记她。”   白菩提脊背一寸寸僵硬。   她眼眸中温热。   我是为了守护她。万世轮回,我与她同在。   白菩提早已经想过,会不会在蓬莱之中,他就已经苏醒了记忆,但是她一直欺骗自己,他若是没有醒来,也许自己还可以做才子“贺朝暮”的知己“白菩提”。   可是没有如果,他醒来了。   醒来的同时,意味着,他又要进入下一个轮回了。   她徒劳地开口:“朝暮,朝暮,你能不能别走……”   找到他,靠近他,塑造多年的记忆——如今都是徒劳了。他想起来了,他又是那不可靠近的人了。   “不。”贺朝暮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她。   “她在里面。”   “我要去见她。”   他微微泛着粉的白色衣角一转,随后他似乎才看见郁宿舟一般,颔首。   “放了判官。”他温和道,“我去找‘她’。”   他收回了自己放在江未眠面容上过分温柔的目光,道:“我能找得到她。”   老妪在黑暗荒凉的高坡上坐着,百无聊赖地撕扯草叶。   那绿色的草叶片片凋落,上头还未开放的小花苞,也分外可怜地枯萎。   忽的,她面前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雪白的长衫,赤着脚,穿过绿色的草叶,向她走来。   她看着他靠近。   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住脚步,俯身,对她笑了笑。   “您怎么到这里来啦?”   他伸出修长洁净的手,白如雪的长发垂在了足踝:“我找了您好久。”   她安静地望着他。   最后偏了偏头,疑惑道:“你,在找我?”   “对。”对方笃定道。   “来,我带您回去。”他顿了顿,笑颜温柔,“还有人在外面等着您呢。”   “有人,等着我?”她有些呆呆的。   “对啊,”这美人如同芙蓉一般,温柔又好看,“跟我走吧。”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可是这里好黑,我不敢乱走。”   “黑吗?”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一茬,愣了一瞬,随后道,“无碍,有我在,您不用害怕。”   “不,没有光,我看不见的。”她摇了摇头,随后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看不见,回家的路。”   美人眼睫一颤,随后一笑,似乎抑制住了自己没有说出什么话。   他洁白修长的手,鼓励一般离她更近了一点。   “别怕,牵着我,就有光。”   她试探着将苍老,带着鸡皮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山坡上的白色花朵次第绽放。   她新奇地睁大眼睛,眼看着那花朵发光,为她指引出一条路。   他牵着她的手行走:“慢点,慢点。”   她激动如同孩童:“花!好多漂亮的花!”   “你是谁呀?”她半晌后才想起来问。   此时她的面容已经变得年轻许多。   “你的引路人。”他垂眸看她,答道。   冥府黑暗道路,千灯伴随他们脚步依次而亮。   千盏灯引路,他细心地牵着她避开一处小坑,心想,阿眠,不要迷路啊。   这一世,你的名字叫做阿眠。   她一步一步走过的地方,那些花便闭合起来。她逐渐成为了她现在年岁的模样。   少女轻盈的步子跨过小路上一根树枝。   一步一步,她变得更小。   小女孩笑声如同银铃,撒开了他的手,向前奔跑。   她奔跑的方向,始终有那许多花朵的指引。   如同漫天星辰落地,开出了这朵朵美丽纯粹的光明。   忽的,她回眸,望见他依旧站在原地,那花丛之中。   “你怎么不来呀?”她好奇道。   他衣角和发丝微微翻飞着,他仔细听着她说话,随后笑了笑:“我不来了。”   “你快去吧。”他声音温柔,她看不清他的脸,“有人等着你呢。”   她点点头,随后往前走,再一回头,那在她身后灯盏一般的花朵逐渐熄灭。   他的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面庞上的微笑也伴随着黑暗逐渐隐没。   她只看见他的身影,在朦胧的余晖之中,依旧站着,如同一朵漂亮的千灯引。   他发丝和衣袖的影子还在微微鼓动。   白菩提在身后,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朝暮,我于淅淅沥沥忘川边,一次次看你转世,看你轮回,自那里来,回那里去。”她低声道,“我们,终归殊途。”   贺朝暮轻轻一笑。   他和她,也是殊途。   “朝暮,那个叫做阿眠的女孩,是谁?”判官开口。   “不是谁。”他温和而笃定,“我只是为了冥界的判官,能够继续存在罢了。”   “最好如此。”白菩提道。   此时,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到了那洞口,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身后的一片黑暗挥手:“再见!”   他含笑点头:“再见。”   小女孩正要踏入一片光明,忽的,她回头大声问道:“这白色的花,叫做什么名字啊?”   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此时,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光明之中。   望着光明散去,他垂眸低声道:“千灯引。它叫千灯引。”   他想起,自己身为贺朝暮时,曾经说过的话。   “骑驴出关,览山河奇,风月怪,赏千秋,听万籁,踏雪浪,点千灯。”他喃喃道。   这样……也很好。   他依旧守着她。   不知多少年前,她路过这里。   他望着她在忘川渡口,下船时微微一笑,俯身嗅他的香气。   她莞尔一笑,是他千百年来从未见过的美。   “真好看啊。”她低声道,对身侧那乖戾的小男孩微微一笑,“孩子,你说是不是?”   空洞外头,贺朝暮宛如沉睡的容颜,一瞬枯朽。他美丽的容颜寸寸剥离,随风化作烟尘。   故纸残烟,古道月华,芙蓉宛在。   看花少年,白衣黄带,玉树临风,诗外白首。   江未眠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了。   浮云晚照散。娜宁在她榻边守着,一字一句读着什么。   她脑袋都疼:“你在读什么?”   娜宁腼腆一笑:“据说是中原,最有名的才子写的诗歌,还有他的语录。”   他那有些生硬的汉语如今听上去顺耳许多。   “这样我才能和主人交流。”他解释道。   他一字一句道:“这位叫做贺朝暮的才子说,史书艳笔,落字无情。不如诗书,放达烂漫,日月昭昭然。”   “但无论如何,都已经化作尘烟。”   江未眠清醒了三分,随后问他:“娇娇呢?”   娜宁眨了眨眼,道:“您是说珩王殿下?”   他回答道:“珩王殿下进皇宫去了。”   娜宁还在赞叹:“中原的诗人,还真是豪气呀。”   江未眠望向残照于地面的影子,闷声道:“别念了,我肚子饿了。”   “我想吃糖糕。”   作者有话要说: 枕山月,倦旅行吟,焚诗煮酒,挽袖拭剑。皓月陪饮金樽倾,踏舟大醉,羽化而去。——《贺朝暮传》感谢在2020-11-2818:02:23~2020-11-2920: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lizzebear20瓶;云霁夜寒、乐正、桃仔10瓶;雨黛烟岚5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秋日过得很快。长安的晚秋已经很冷了,夜间的时候,江未眠时常被冻醒。   醒来的时候,总会发现郁宿舟正紧紧抱着她,他纤长的眼睫乖巧地搭在眼睑上,似乎不能安寝,总是皱着眉。   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身上,却丝毫不能够温暖她。   白菩提不见了。月姐姐消失了。   现在她身边只剩下娇娇了,她只认识娇娇了。   现在的娇娇有一个新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珩王殿下。   起初他时常带着她去皇宫,因为皇宫里头她只认识一个李明敏,她总是会待在李明敏那里等他自帝后二人的宫殿内出来。   娇娇似乎很受帝后二人的喜爱,每次出宫都会带回许多的奖赏。   她问过府里的奴婢,为什么帝后二人那样喜欢娇娇,她们都理所应当地回答说,因为帝后二人是珩王殿下的亲人呀。   她明了——原来娇娇还有亲人啊。   除了她,娇娇还有亲人。   她想着,无意识攥着腰间系着的漂亮珠子。不知为何,她每每感到迷茫之时,只要触碰到这奇特的珠子,就会宁静许多。   娇娇除了“亲近的人”,还有亲人。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呢?   只有一个娇娇,只能选择娇娇。   这很不公平。她蹙起眉头。   虽然娇娇对她很好,但是她不知为何,就是有点怕他。   就连他睡着时倚靠在她肩头的脸,她都会觉得有点陌生。   娇娇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相拥而眠。   但是她总觉得陌生,总觉得不信,可是她始终没有问。   她觉得自己十分理智——她只有娇娇,娇娇要是被她惹得发疯了,自己可怎么办呀。   没有糖糕吃,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认识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会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呢?她歪了歪头,这样想到。   就连府里伺候她的婢女,也是三天一换,她连她们的脸都记不住。她曾经问过娇娇,娇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让她畏缩了一下,他才和缓了脸色:“阿眠有我就够了,要那些人做什么。”   他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拂过她面颊,岔开了话题:“今天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现在的娇娇,明明已经很少发疯了,她却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说不明白他哪里不对劲。   她不知为何,开始非常想念那个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月姐姐。   她坐在晚秋的凉夜里,呆呆地望着月亮。   郁宿舟踏着一地月光和浓重的夜露走来,他眯起眼睛远远望她,不动声色地靠近。   “小姐今日吃了些什么?”他低声询问。   婢女垂首,恭敬道:“小姐今日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些糖糕,其余没用。”   他的叹息声缥缈散去,融入了月光之中。   少年长眉飞扬,睫羽浓翘,浓黑的系带没入鸦青色鬓角,他身着滚着赤金色的麒麟纹长袍,贵气非凡。   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曾经是个蜀郡的奴隶。   他望了江未眠一眼,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一步步向她走去,江未眠肩上一沉,随后下意识抬眼微笑:“娇娇,你回来了。”   她有些没精打采的,甚至低头还打了个喷嚏。   他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少年就地坐在她身旁,自袖笼中掏出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耐心地剥给她吃。   “怎么又不吃饭呢?”他温声问她,掀起眼睫,带着柔和的微微谴责。   她回过神来,张嘴吃掉了他剥得干干净净的栗子,模模糊糊道:“吃不下。”   她看上去病恹恹的,皮肤越发苍白。   他默了一瞬,随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乖。”   她现在越发衰弱的身体,确实很难再有食欲。   两个人安安静静在这里吃完了糖炒栗子,江未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给她笼了笼斗篷,不知在想什么,依旧没有起身。   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他的焦虑被此时的安静抚平。   他的怀疑依旧在延续。   帝后二人究竟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他身上那道伤痕,又是因何而来?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他不断延迟着预计和阿眠的婚期。   因为他不想太早将阿眠暴露到众人面前——长安,豺狼虎豹太多了。   他只有切断阿眠和外界的联系,才能够放下那一点点的心。   他垂眸,望着熟睡的江未眠的侧脸。她脸色太白,像是易碎的琉璃,抓不住的蝴蝶一样让他不安。   江未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眼睫一颤,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她甜甜对他笑:“娇娇,我困了。”   他颔首,莞尔一笑,将她打横抱起。   江未眠忽然说话了,她圆而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渴望:“娇娇,我想出去玩。”   他脚步一顿,随后含笑望她:“阿眠,有我还不够吗?”   她住了嘴,乖巧地闭上眼睛。   算了,别惹怒了娇娇。现在她除了娇娇,没有认识的人,出去的话,可能会死掉的。   就像那一天一样。   她惹怒了娇娇,被娇娇扔掉了。然后她遇到了坏人,遇到了妖怪,差点死掉。   娇娇出现了,救了她,可是他的样子可比那些妖怪可怕多了。   她想,这该怎么说呢。   她稀薄的词汇库里出现一个短句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满足地勾唇,心想,阿眠,你真聪明呀。   她在郁宿舟怀里又悄悄睁开眼睛,睡意消散了不少,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郁宿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默然地玩着手指。   他将她放在小绣墩上,蹲在她面前,掰开了她交缠的手指。她强行被他唤回了神智,望着他,又是甜甜的一笑。   她的手在他手中,她将它抽了出来,捧起他的脸,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最喜欢娇娇。”   “除了娇娇,我谁都不要。”   最亲近的人,想必也没有那么重要吧。她轻描淡写地想,不然娇娇怎么会将她扔掉呢?   郁宿舟心底的柔软被她触动,他站起身来,在她额头上一吻:“听话。”   “阿眠是个好孩子。”他低声道,“明日带你出去玩。”   见她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自己的设想是成立的——她寂寞了。   他是知道的,她最近的笑变少了。   他不让府中的人多和她接触,阻止她出门,她这样爱玩爱闹的性子都沉寂下去了。   他怜惜地吻过她的唇角:“阿眠,再等一等,你就可以每天出去玩了。”   江未眠抓住他的发丝,一本正经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等到你我成婚之后。”   “成婚?”她任由他一寸寸拂过自己痒痒的脖颈,配合地抬了抬下颌,“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呀?”   “阿眠很想嫁给我吗?”他一笑,中止了动作,一双琉璃似的眼漂亮得蛊惑人。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想,所以她小心翼翼答道:“想。”   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眸似笑非笑,她又机警地添了一句:“因为最喜欢娇娇了嘛,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只要不关她,什么都好说。   他被她孩子似的坦诚话语取悦,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阿眠,我也是。”   “你是我的,”他呢喃道,“永永远远。”   看见他这模样,江未眠便知道他可能又要发疯了,于是她极其有耐心地俯身,蹭他的脸:“嗯嗯,娇娇说得对,永永远远!”   她吧唧一口亲得响亮,让他又是一笑。   “明天想去哪里?”他愉悦笑道。   江未眠眼睛又是一亮,自学成才地抱着他脸啃,啃得他一脸口水。她笑眼弯弯:“坐船!”   他笑了笑,揉揉她背后的长发:“好。”   江未眠心想,只要娇娇没疯,还算是比较好伺候。   她麻利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笑眯眯:“娇娇最好了,最喜欢娇娇了。”   “娇娇是最好的娇娇!”她想起这一茬就激动,踢了鞋子就往榻上爬,“我要早点休息,明天好玩!”   他有些无奈地看她,最后还是纵容地一笑,将她逮起来:“你的牙齿不要了吗?”   “天天吃糖,还不漱齿。”   他细细给她净了面,指尖沾了盐沫,示意她张嘴。   她乖乖张了嘴,一双圆而亮的眼睛全是依赖的笑意。   忽的,她哭丧脸道:“疼!”   他皱着眉:“怎么了?”   随后他取了灯,细细查看,无奈道:“阿眠,你的牙齿好像坏了一颗。”   “日后要少吃些糖了。”他叹口气。   她一听,瞪圆了眼睛,仿佛全天下最不公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   他被她逗笑:“好了,糖要克扣一部分了,别讨价还价。”   她蔫巴巴。   郁宿舟莫名觉得,时间若是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拍拍她脑袋:“听话。”   岁月静好。   秋风起,她抱着他手臂念叨:“睡了睡了,好困好困啦。”   他眨了眨眼,对她微笑道:“你先睡吧,我还要看书。”   江未眠撇撇嘴:“娇娇每天都看书。”   他轻笑:“我就在你旁边。”   她利索地翻身上床,改好了被子,只露出个小脑袋,眼巴巴看他。   江未眠心想,一定要留住娇娇。   不然就会做噩梦的!她已经找到规律了,挨着娇娇睡,不会做噩梦!   她欢快地眨眼,看着他上了床,主动自觉地将手递到了他掌心,随后闭上了眼睛。   郁宿舟含着笑,翻过手边的书。   他含笑的眼眸一瞬冷下来。   现在阿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只能寻找这些奇闻志异。   这次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法子。   他低声道:“借命。”   他眼眸转到身侧江未眠幸福入睡,期待明日的旅程的小脸上。   所有的考虑一瞬被冲淡。   借就借吧。他轻描淡写地想到。   看了不知多久,他听见身侧的江未眠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唔……出去玩。”她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娜宁即将带着眠眠出逃。   娇娇准备好漂亮的珍珠锁链了。   有没有人记得,娇娇第一次做的那个梦?那个让他说了三遍荒唐的梦……   很快荒唐就要变成现实了嘿嘿嘿   毕竟这种程度的相处可满足不了愤怒的狗娇   狗娇不是人,骗眠眠做那种事!亲妈的谴责)   让我一起骂他,让他不要做!!感谢在2020-11-2920:16:56~2020-11-3020:3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丿妖丶狐20瓶;云霁夜寒10瓶;南栀5瓶;南微生3瓶;YJY、缇色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难得郁宿舟还睡着。   她呆了一阵子,随后无聊地拿手戳了戳郁宿舟的鼻梁。   他依旧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梦里也没有放下戒心。   他的手掌薄而长,安好地搭在锦被上,睡着了的容颜显得分外天真无辜。   他生得好看,江未眠知道,她想了想,最后翻了个身,下了床。   今天娇娇带她出门玩,是件让她开心的事情。   她决定给娇娇一个惊喜!   她要自己洗漱好,换好衣服,然后叫醒他去吃饭!她浅褐色的眼眸一弯,露出个甜甜的笑。   真好真好,真好!我可以出去玩啦!   她欢快地换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她才不要在这里洗漱呢,这样娇娇会被吵醒的。   她要给娇娇一个惊喜!   他牵着她的手在街道上行走。花灯如昼,一瞬点亮了她明快的笑颜。   她在他胸膛处低声撒娇,让他给买一串糖葫芦。   他含笑答应了,她轻轻吻了他一下。   她的唇脱离他的面颊的瞬间,他忽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垂眸看她,讶异地看着她的脸。   那甜甜笑着的面容忽的一变。那熟悉的戒备的神情再度出现在她脸上。   “郁宿舟,你骗我。”她声音很冷。   他下意识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声。   不,阿眠,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也发现不了?”她声音带着可以将他戳碎的嘲讽,让他如同浑身结了霜一般,动也不能动。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话:“你很清楚的吧?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呢?”   “你这样丑陋,这样冷血自私,不择手段,像是有病一样。”   “得不到就要骗到手吗?”她勾唇一笑,露出个冷嘲神情。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露出破绽?你是不是以为你可以困住我一辈子?”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他茫然看着她。   阿眠,不是这样的。   “郁宿舟。”   “你好恶心。”她冷笑。   随后她轻轻一推便将他推远,随后毫不留情地转身。   “你永远也找不到我。”只有这一句几乎可以让他疯掉的话被轻飘飘地抛下。   那样诛心的神情,那样真实的厌恶。   床榻上的人猛然醒来,满面的冷汗。   少年墨色的鬓角眉眼被汗水勾勒得越发鲜明,唇上被咬出一圈浓烈的齿痕,破了皮还在流血。   原来,只是一个梦。   他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去寻被子里的那一团小小的温暖,却捞了个空。   同时,他摸到了一手冰冷。   自己身边没有人。   他带着最后一丝朦胧的眼眸顿时如同洗过的黑曜石一般明亮。   他迅速起身:“阿眠?”   没有人回答。   噩梦的阴影再次将他笼罩。   是啊,她那么聪明,他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将她掌控呢?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他一瞬惶恐,床上没有人,房间里没有人。   阿眠去哪里了?   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容脆弱得不可思议,他赤着脚便追出了门外。   他死死咬着牙关,齿关间发出咔咔的冷响。   方才的梦魇几乎摄住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变得无限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她想起来了,不要他了吗?少年漆黑的眼瞳染上一丝绝望。   不,不,不可能。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取魂之术万无一失,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反复告知着自己,强行停下了脚步。   他冷静下来。阿眠跑不了。他吩咐过,只要不是他,谁也不会将她放出王府。   她现在的状态,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   除非上次吓唬她,她还没长记性。   跑不了,跑不了的。他反复呢喃,眸中聚起光亮。   须臾后他麻木着一张脸,在秋日寒凉的清晨原路走回了房间。   果然,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江未眠已经在里面了。   小姑娘穿戴整齐,笑眯眯看他。   江未眠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样帮他省时省力了,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的面容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变得阴鸷。   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江未眠敏锐地察觉到他濒临疯狂的边缘。   她下意识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娇娇?”   他面容苍白,唇上的血染得唇越发殷红。   他笑了笑,温柔道:“阿眠,谁让你自己穿衣洗漱的?”   江未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她咕咕哝哝道:“我又不是没有手嘛……”   她委委屈屈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改变。   “过来。”他低声道。   江未眠察觉到他不对劲,她快速摇头:“不。你这样吓人。”   “过来。”他再次耐心地说了一遍。   江未眠慢吞吞看他一眼,磨磨蹭蹭地走了一步。   他耐心极佳地等待着,望着她这身衣裳。碍眼。   “今天这么冷,不应该穿这件。”他仿佛陈述一般。   江未眠戒备看他:“我就想穿嘛,而且我可以加一件小斗篷就不会冷了嘛。”   她虽然是在撒娇,但是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他莞尔一笑,眼中却是冷的:“阿眠,你不听话。”   江未眠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明智地转身掉头就跑。   “穿什么我会亲自给你准备的。”他声音悦耳,却让她觉得不适。   江未眠被他抓住,拉了回来。   江未眠不满地扑腾:“放开我!娇娇我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   江未眠脖颈一僵。   他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阿眠,我也生气了。”   她害怕了。他垂眸望着她僵硬地停止了动作。   “娇娇……”她有些茫然。   “阿眠,”他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毫无情绪让她害怕,“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她委屈巴巴:“我没有开玩笑。”   “娇娇,我只是……”   “脱了。”他截断了她的话。   眼看她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他却毫无心软之态:“脱了。”   江未眠一瞬间鼻子一酸:“你好凶!”   她明明没有做坏事!娇娇为什么这么任性!   “脱了。”然而他只是重复道,“我不喜欢你穿这件衣服。”   江未眠下意识打量一下自己这身衣服。   漂亮轻盈的绿色襦裙,腰间装饰着叮当作响的璎珞,明明很好看。   “可是……”她刚要说话,就被他冰冷的目光截断。   她顿时觉得委屈,眼泪便落了下来:“你吓死我了。”   “脱了。”他只是重复。   江未眠不动,倔强地抬头看他:“不要!”   “我就是要穿!”她脸上还带着泪痕,表情却分毫不让,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   郁宿舟静静看了一阵,忽的笑了笑,然而那笑意也是不达眼底。   “那好,我来帮你。”他声音冷而平静。   江未眠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关上了房门,靠近了她。   她呆呆看着他:“娇娇?”   他神情陌生,先是扯下了她的璎珞。江未眠头皮一炸,被陌生的羞耻愤恨控制,抓住他的手臂便咬了一口。   他眉都不皱一下:“咬够了吗?”   她不松口。   “自己脱了,我原谅你。”他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臂,眼睫一闪。   “还想出去玩吗?”他继续道,“脱了,等我给你拿新衣服换。”   江未眠凶猛地像只小老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不肯松口。   他微微蹙了蹙眉:“阿眠,松口。”   她不松,含含糊糊道:“不!”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正是这一句话彻底让他失去了理智。   她和他的体力太过悬殊了,江未眠被抬起下颌,强迫着松开了口。她呜呜呜哭着又踢又打。   他一只手控制着她,一只手毫不留情地解开她的上襦下裙。   她哭得打嗝,他也没有停手。她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拇指上,他不为所动。   很快,半拉半脱地,她又只剩下了中衣。   他松开手,江未眠哭得凄惨:“你坏!你坏!”   郁宿舟看着她,给她擦干了泪水,一言不发。   江未眠继续道:“我不要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我不要和你玩!臭娇娇!”   她不住打着哭嗝,跳下绣墩就像跑,却再度被他轻易地抓了回来。   他将扑腾的女孩安放在绣墩上,耐心地给她擦脸。   “洗漱好了,带你出去玩。”他仿佛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江未眠的眼泪不断涌出,不断被他擦干净。   “张开嘴,给你漱齿。”他继续道。   “我自己都漱过了呜呜呜……我不要你帮我……”她凄凄惨惨地哭着,跑也跑不动了。   他抬眼看她,纤长浓郁的眼睫一抬,是无声的威胁。   她抽抽搭搭地张嘴。   娇娇有病。娇娇不正常。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等她哭完,郁宿舟又再给她洗了一遍脸。   “换了衣服就出去玩。”他去隔壁给她取衣服。   她呆呆坐在绣墩上,忽的反应过来,起身跑到门口,乘机锁上了门。   郁宿舟皱了皱眉,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定轨道,去隔壁拿好了衣裳,回到了门前:“开门。”   江未眠搬起绣墩哼哧哼哧挡住门,大声道:“不要!”   “你走开!”她气得咳嗽起来,“我不喜欢你了!”   郁宿舟面容上终于泛起一丝怒火。   “那便关上吧。”他冷声道,“今日不出去了。”   江未眠心颤了颤,但是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梗着脖子道:“不去就不去!”   郁宿舟走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手掌落在书房上锁的柜子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柜子里有一副细细的锁链。   上面点缀着漂亮圆润的珍珠。   他想起她哭泣的脸,随后闭上了眼睛。   再给一次机会。如果再不听话,他就会把她真正地关起来。   随后他翻开了借命的书,继续看了下去。   如若顺利的话,今夜他就可以试一试。   他浓密眼睫下墨色眼瞳微微一颤。   反正他的命长,给她一半也无妨。这样,不能同生,可以共死。   她非但不会衰弱,寿命也可以控制了。   这样,他便不必担心若是救回她,她寿命过长的问题了。   也不必想他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了。   她不会属于任何人,纵是他死了。   他们会一起死。   江未眠抽抽搭搭地哭着,委屈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轻轻敲响。   江未眠大声道:“走开,我不要你!臭娇娇!”   外头敲门的声音一顿,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主人,我是娜宁。”   江未眠顿了顿,随后道:“娜宁?你来做什么?”   半晌后,对方回答道:“主人还想出去玩吗?”   江未眠竖起耳朵。   “娜宁可以带主人出去。”他低声道。   片刻后,他又补充道:“主人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江未眠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满脸兴奋。   “好!娜宁你真好!”少女挪开了门口的绣墩。   她一把抱住了娜宁,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我最喜欢娜宁了!‘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见娇说娇话,见宁说宁话。   娇娇把命借给眠眠后,身体会虚弱一点。   也许会一边吐血一边doi。想一想我就露出了刺激的微笑。   下一章就大床房了。   他不会知道眠眠是把他当做工具娇。   眠眠不排斥做这种事,因为娇娇把她伺候得还是很舒服的。舒服的事情,谁会拒绝呢:)?   娇娇不过是个工具娇罢了。感谢在2020-11-3020:36:43~2020-12-0119: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仔11瓶;仙女爷爷10瓶;金道英老婆8瓶;久处不厌6瓶;伊澜5瓶;和玛丽苏开玩笑、南微生3瓶;缇色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他眸子掠过一行行字迹,正在此时,有人叩门。   “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今日霜降,皇后娘娘准备了宴席。”仆从低眉道。   他揉了揉眉心,将书卷放下,夕阳的光辉将他眼睫都染成金红色,如同一尊玉人。   他淡淡答道:“知道了。看好小姐。”   “是。”仆从颔首。   “今日还是不带小姐去吗?”仆从忽的这样问道,见他眼神一瞬锐利,仆从连忙垂眸闭嘴。   他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多嘴。”那声音极浅极淡。   仆从顿时一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绣着精细麒麟纹的黑色袍角掠过他低垂的视线,他正要松口气,忽的,下颌便传来尖锐疼痛。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只看见少年冷白的侧脸。   一双玉竹子似的手几乎将他的下颌按地脱臼,反手喂了什么东西进去。   那暗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口角流淌进喉管。   郁宿舟的掌心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   少年长眉微抬,反手合上仆从的下颌。   正好试试,这借命之法管不管用。他右手于半空画符。   转瞬之间,那仆从脸色发青,抽搐着倒在地上,扼住自己的喉管。   少年带着些遗憾,垂眸望了他一眼。   昳丽的面容上带着些讥嘲和漫不经心,少年用白色绢布擦拭自己手掌上的鲜血痕迹,随后将那绢布随手扔在地上躺着的人脸上。   他死前扭曲而恐惧的面容被完美覆盖上。   “啧。”少年跨过他的尸体。   外头的人闻声,一言不敢发。   少年自门内出来,淡淡道:“收拾一下,别让她看见了。”   他眸子望着外头草叶上微微的霜色,又吩咐道:“今夜不必等我回来。”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皇后赐下的,仆从们脊背僵硬但是恭顺答道:“是。”   少年踏过小路,垂眸心想,或许应当把这些人的舌头都割了。   他跨上马车,漫不经心地半撑起身,临走之前,他似有所感,掀开车帘,遥遥望了一眼府邸。   暗红的王府在暮色中显得越发黯淡。   他合上车帘,闭上了眼睛。   今夜便可以试一试了,他心想,这些事情似乎都很简单。   进宫,认回身份,一步步排除她身边的人,学会取魂,学会借命……   他纤长的眼睫安静地搭在眼睑。   唯有一件事难。   让她听话。   未过多久,马车便停下了。   他下了车,正对上等待着的李明敏。   李明敏笑意盈盈对他挥手。她再次打量了一遍自己这位便宜表兄,不可不说是越看越满意。   冷而倦的面容昳丽如春,眼似猫,唇似朱,鸦青色的长眉几乎要斜飞入墨色鬓角。发冠上坠下的红色玉珠垂在他耳侧,点亮了他冷白的皮肤,有了人间烟火气的朦胧。   微微有些异域感的眼窝眉骨给他添上了几分不可靠近的虚妄之感   那些贵族小姐一定都会很满意的。   看着他丝毫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的神情,她禁不住微微一笑——她就没看见自己这便宜表兄身边有什么姑娘,希望他待会儿不要被吓坏。   毕竟初见的时候,自己都被他害羞地推下了河里。   血色夕阳下,他墨色衣角烈烈作响,半撒的长发微微飞扬起个金红的弧度,抬步向她走来。   他平静而有礼地唤她:“明敏。”   江未眠眼见着郁宿舟的马车走。   她几乎快乐得要跳起来,抓住身侧娜宁的手:“娇娇走了!”   娜宁微笑:“是的,主人。”   他不无意味地低声道:“您自由了。”   那被放飞的小鸟丝毫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意味,而是兴奋地拉着他的手:“你说过你有办法的!我们要快点!在娇娇回来之前回来!”   “不过得先等等。”娜宁长长眼睫扑闪如蝶翼。   江未眠乖巧点头:“对,我还要去换衣服呢。”   她撒欢一般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娜宁蓝色湖泊一般的眼眸望着她的身影,微微一笑。   那日夜宴之后,他便被郁宿舟赶走了。他仇恨着郁宿舟的欺骗,但是又无能为力。   是皇后娘娘找到了他。那个女人告诉她,她会在今日将他传召入宫。   “你不是想要那个小姑娘吗?”皇后笑容满面,“我给你一次机会。”   “我会让你能够带走她。”   他一双明澈的眼眸里带着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人微微一笑,随后怜爱地看他:“这不是在帮你,漂亮的小蠢货。”   “这是在帮我那可爱的少不经事的侄儿。”   “他为了护住这个女孩,可一直没有和我交过心。”她眨了眨眼,蛊惑一般,“所以我要让她消失。”   “你这是在帮我,所以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带着你的主人一同生活了。”女人笑容如初。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她慢慢拂过自己的指甲,“为什么你,这么喜欢你这个主人?”   底下那蓝宝石眼睛的漂亮奴隶笑了。   “我喜欢她。”他毫不收敛地道,“她救了我,却为了另一个人厌弃我。”   “哦?”皇后垂眸,“小东西,你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你是嫉妒吧。嫉妒她给了我那可爱的侄儿那样多的东西。同样是她的奴隶,她却没有给你那些东西。是吗?”   “我查过你,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皇后微笑,“你是个很危险的人,单单凭借这一点,我就不会让你留在长安,威胁阿舟的安全。”   “带走她,”她在他耳畔道,“娜宁,你不是没有输过吗?这一次在我侄儿手下输了,很不甘心吧?”   “那就带走她,走得越远越好。”   “这样的话,你就赢了。”   “娜宁,不会输。”他喃喃道。   “娜宁?你在想什么呢?”娜宁回过神来,望着面前女孩的小脸。   江未眠穿回了自己早上穿的绿色襦裙。   娜宁望着渐渐沉没的夕阳,牵起她的手。   江未眠望着面前漂亮的美人对她温柔而谦卑地笑。   他说:“主人,我们走吧。”   黄昏里的街道上微微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娜宁握着江未眠的手,行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江未眠一手拿着糖葫芦专心致志地吃着,一手放心而稳妥地放在娜宁的掌心。   金发美人颔首对她微微一笑,这一幕看上去分外和谐美好。   娜宁带着她等在驿站门前。   等待着那承诺中的带他们离去的,潜藏的马车。   夜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而那马车却迟迟没有到来。   郁宿舟终于得了个闲,走出了宫殿。   月牙一弯,夜风冲散了他身上香甜腻人的酒气。   此时,身后已经有人唤他:“殿下?殿下?你去哪里?”   他步履飞快,将人甩在了身后。   头有些痛。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酒里估计放了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他实在看不太透自己这位皇后姑母想要做什么。   他再度抬眼的时候,已然发现自己不知到了何处的旧宫殿。   这宫殿在冷清的月色下,染上了一丝青色的光辉。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正是席上缠他最久的那一位。   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踏了进去。   手中成符,封闭上了这一处空间。   他走进了这宫殿,稀奇的是,这宫殿虽然看着旧了,里头倒是干净整洁。   风中传来的花香平息了药效的躁动,他闭上眼睛,似乎受到什么感召,走进了面前的门中。   他无法说明自己古怪的心情,只是坐在了廊前。   明显是个女孩儿的宫殿。   这宫殿大得出奇,他漫不经心想,似乎比现今皇后所住的宫殿还大。   他回望一眼,正望见满花圃的颓靡的山茶花枝叶。   山茶?他脑袋有些痛,但是丝毫想不起来和这相关的东西是什么,有些脱力。   门锁响了一声,随后便是一声吱呀。   他抬眸:“谁?”   这宫中,竟然有人能够破除他的结界进来?   而那披着黑色袍子的人,却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前进。   那身形颀长,一看便是个男子。   郁宿舟站起身来,不知为何看他只觉得熟悉:“你……”   然而那人迅速离去了。   少年平息下呼吸,追了上去。   那身影迅疾如鬼,他都险些跟丢。越是如此,他越是忌惮。   终于,那人影带着他来到了人烟了无的冷宫巷中。   死胡同,跑不了。郁宿舟上前去,手中的傀儡丝已然成形。   正当他要动手之时,对方却拉下了他的风帽。   黑色的风帽下,冷白却足够照亮一切的月光里,郁宿舟手中的傀儡丝闪着银光。   “你是谁?”   对方古怪一笑,那同他极端相似的面容露出个笑容。   “你最终还是回来了。”那笑容和他英俊的面容并不相配,只显得阴鸷。   郁宿舟并不打算听他说话,傀儡丝就要收紧。   “你和我像。”   “她见了,定然不高兴。”   “难怪她要杀了你。”   这没头没脑的三句话,并没有让郁宿舟停下手。   傀儡丝猛然收紧,郁宿舟只听见对方古怪的笑声:“你多在我这里浪费一分时间,你府中那小姑娘便多跑远一里路。”   少年眉头紧锁。   “你杀不了我。”那面容和他相似的人果然如他所言,没有半分受到傀儡丝的束缚。   “我对你没有恶意。”对方只是这样道,“我只是来提醒你。”   “你这样的人,和我一样,是不配爱人的。”   郁宿舟闻言,冷笑一声:“疯子。”   他并没有放弃杀了面前这个人,然而面前的人迅速化为一道白烟,出现在了他身侧。   那冷而让人厌恶的声线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我的爱,只会害了她们。”   “你的爱,最后一定会让她不得好死。”   那恶毒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旋,让他难以遏制地胆寒了一瞬。   “你到底是谁?”他厉声问他。   “我不是谁。”对方低声道,眉眼里带着让他几欲呕吐的同情。   “你要记住,你只是我悲剧的延续。你早就该死在十八年前。”那人并没有停下。   “然而你比我更加不幸,因为你活了下来。”   “你会和我一样,什么都得不到。”   “就像这样,看着她死去——然后永远活着。”   “不人不鬼地活着。”   “不,”那人和他相似到极致的眉眼怔忪地一松,随后带着恶意畅快地笑,“你只会比我更凄惨。”   “我不该提醒你的,”对方如同喃喃自语,“就这样,让她走吧。”   “不,”那人又陷入矛盾之中,“她走不了的。”   郁宿舟厌恶道:“疯子。”   他猛然将这人推开,随后将这不祥的人甩在身后,转身离开。   而那人却古怪一笑:“疯子?”   “你不也是吗?”那让他恶心的声音继续着,“可怜虫。”   “你我都永失所爱,在这人间徘徊不能死去。”   “她不会爱你。”那声音低沉,带着焦躁,“永远。”   “她一定会离开。”   “否则你会亲手将她杀死——就像是我一样。”   “我们都是杀死她们的元凶。”   “我们都不得好死。”随后是又哭又笑的声音。   “记住!”那个声音高声道,声嘶力竭一般,“你只会比我更凄惨!”   郁宿舟裹紧了衣袍,遏住身上的恶寒。   他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去。   他现在忽然很想见到她——阿眠,阿眠。   而他看不见,巷子里的人,忽然开始哭泣。   他悲凉地哭声在永巷。   他低低唤着:“阮阮,阮阮,你看见了吗?”   “那是我们的孩子。如你所言,我得到了报应。”   “他延续了我的命运。”   郁宿舟回到殿内,匆匆向皇后告别。   他赶不上等待马车了,下了殿出宫便骑马向王府而行。   皇后在高台上,望着他离去,毫不意外地微微一笑。   她对身侧的侍女道:“准备好了吗?宵禁了。”   她美艳的面庞带着笑意:“我的侄儿,一定会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不过……”她闲闲扣了扣面前的桌案,“他需要姑母的帮助。”   “我们的人,一直跟着那个小奴隶和那个小姑娘。”侍女低声道,“能保证立刻能够找到他们。”   “好极了。”皇后瞳孔染上笑意,“这样的话,他还会不信任我吗?”   “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侍女不解垂首。   “小狼崽子,养不熟怎么能顺利杀掉呢?”女人低声道。   “直接杀掉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他痛苦地死去。”她面容上带着慈爱的笑意,“他父亲的罪,便让他来偿还吧。”   江未眠已经等得有些冷了,她跺跺脚,有些后悔自己跟着娜宁跑出来。   自己就算和娇娇吵架了,也不会挨冻的。   她摇了摇娜宁的衣袖:“娜宁,你不是说带我出来玩嘛,怎么一直在这里呀?”   娜宁也有些焦躁。   皇后说好了的马车,为什么没有来?   夜晚渐渐深了下去,也越发的冷了。江未眠抱住手臂,想了想,还是蹲了下去,嘟嘟囔囔道:“好没意思呀。”   “我们回家吧。”江未眠诚恳道,“说不定这会儿娇娇还没回来呢。”   娜宁也没了办法。   江未眠便将他甩在了身后,准备自己顺着原路回去。   她才不想冒着娇娇疯掉的险出门玩呢。   娜宁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回去。   他咬牙切齿:“主人,我们下一次再出来玩,好不好?”   江未眠想了想,决定答应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说的和做的一不一样对方也不知道,于是她笑得甜甜:“好。”   “那么主人要答应我,回去之后,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娜宁循循善诱。   江未眠答应了:“好。”   她才不傻呢,跟别人说见过娜宁了,不就是承认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江未眠不知道的是,郁宿舟已经知道了自己出去的事情。   她又向娜宁讨了一串糖葫芦。   快要到府邸门口时,娜宁便离开了。   江未眠继续吃着糖葫芦,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   好奇怪,今晚城里怎么这么亮,还有点吵呢。   不过还好,越向王府走,越安静。   她步履稳健,心态良好地走着,深思熟虑后决定从后门进去——后门一般没有人。   出乎意料的是,后门处竟然有了一个人影在等着她了。   “娇娇?”她愕然道,随后快乐地朝他跑过来。   但门口挈灯盏的人,微微收紧了手指。   “阿眠。”他声音低沉。   江未眠抬起眼,嘴角还沾着糖葫芦渣子,她朦朦胧胧看清楚了他。   颀长的身形,微微敛起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她。   夜里的露水沾染了他的袍角,让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阿眠,你去哪里了?”她原以为他会发怒,但是他只是这样静静地问她。   她松了口气,弯起唇甜甜地笑:“娇娇,你这段时间不在家嘛。我想出去玩。”   “谁带你出去的?”对方平静地问她。   “哦,我一个人跑出去的。”她回答。   郁宿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绿色衣裙上:“怎么穿这一身?”   “我喜欢嘛。”她眨了眨眼,面不改色。   她拉了两下他的衣袖:“娇娇,我们进去,我冷了。”   他默默看了她很久,几乎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又发病了。   但是他笑了笑,温柔道:“好。”   府里静悄悄的,只有灯空空燃着。   她有些不安:“怎么没有人啊?”   他缥缈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哦,都出门找你去了。”   “我对他们说,找不到你,就都得死。”   “可能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敢回来了吧。”   他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很不真切。   江未眠缩了缩脖子,试探着挠了挠他手心:“娇娇……”   他没有回答。   她终于害怕起来:“你,你是不是又病了?”   他还是向前走着,牵着她的手,却没有回答。   江未眠更加害怕,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铁钳子似的,还越收越紧。   她怕极了:“娇娇,松手,我害怕……”   他闻声,终于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眸里都是没有温度的笑。   他的手没有松:“阿眠,听话。”   “我已经很生气了,不要再激怒我。”   江未眠当即蹲了下去,不愿意再往前走。   他静静看着她,最后诡异地对她一笑:“你再不听话,我可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江未眠埋头作鸵鸟状。   娇娇看上去太凶残了!   “你别发疯,我就起来。”她从臂弯里弱弱发话,“你要忍一忍。”   “不然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晚了。”他凉如水的眸子望她,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疯了。”   “阿眠,最后一次机会,也被你浪费掉了。”他没有温度地笑。   江未眠下意识抬眼,却被他表情吓得又缩了回去。   她病恹恹开始叫:“啊,娇娇,我看不见了!”   “娇娇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了……娇娇你在哪里?”   她当然是装的,但是配上她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有人会怀疑。   郁宿舟扣住她的下颌,声音低哑:“小骗子。”   她圆圆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郁宿舟却笑了,他声音冷淡:“既然有病,那就治好了再罚。”   “张嘴。”   江未眠眼见着他划破他的手掌,强行将血喂到了她口中。   她挣扎着:“唔唔唔……”   被血呛得说不出话,她好不容易抬头,额头上已经落下他冰冷的指腹。   红色的符文印在她眉心。   “治好病了。”他低声道,“该罚了。”   江未眠再度开始挣扎,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穿过重重游廊,花木,她又踢又打又叫,没人回应。   她总算恐惧到了极致,抓起他的手臂便咬了一口,想跑却又被捞了回来。   他却面无表情:“第二次。”   她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绝望地大哭:“娇娇你欺负人!”   “欺负人?”他意味古怪地重复一遍,冷笑一声。   顷刻之间,江未眠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便落在了床上。   只听清脆的咔咔两声响,她头晕眼花中看见了自己脚腕上的细细链条。   她脸一下子吓白了。   郁宿舟见她害怕,竟然还笑了笑:“现在知道怕了?”   她抓他衣袖:“娇娇,娇娇,我错了,别关我,别关我……”   这一抓,她才看见他的眼睛,深深的墨色,带着怒意,带着好似能将她吞吃掉的意味。   她立刻松了手,碰都不敢碰他。   他身上热得吓人。   她带着哭腔:“娇娇,你是不是发烧了,你身上好烫,你离我远点……”   少年俯身,腰线如同豹子,他笑了笑:“热?”   “你不说我还忘了。”   “阿眠,我中药了。”   “你说你是不是,自投罗网?”   江未眠脑子一片混乱,想跑但又被链子扣住,链子哗啦啦响个不停,而另一头,扣在郁宿舟的手腕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娇娇你别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他勾住她下颌,逼迫她和他对视,“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怕什么?”他又问了一遍,但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过陌生骇人,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要吃人!”江未眠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他琉璃一般的眼眸一弯:“你说得对。”   “我要吃人。”   江未眠头皮一炸,哇哇大哭起来:“都怪娜宁!都怪娜宁!”   “不,”他打断了她的哭泣,“要怪只能怪我。”   “我对你太心慈手软了。”   “你不是娇娇,你是妖怪!”江未眠踢打不止,“走开,走开!”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又是咔咔两声,江未眠愣住了——竟然还有链子!   “别哭。”他温凉指腹擦过她的面庞,神色妖异。   “你看,这链子是你最喜欢的样式。”   “喜不喜欢?”他含笑问道。   江未眠被吓得愣住,打了个哭嗝。   随后她看见郁宿舟的唇角,溢出鲜红的痕迹。   她骇然道:“娇娇,你流血了!”   他毫不在意,拿起她的手,在自己唇边拂过。   她手指上便沾满了他的鲜血。   他温柔笑道:“看见了,那便帮我擦一擦。”   “之后可能还会流血,不用害怕。”他神色温情过甚,反而显得虚假可怕。   “给你治病,所以我流血。”   “阿眠不谢谢我,害怕什么?”   江未眠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哭得更大声。   她模模糊糊听见他的声音:“我现在很难受,从宫里出来,一直等到了现在。”   “阿眠,帮帮我,可好?”   江未眠泪眼朦胧里看见他浓烈过分的眉眼,还有眼尾隐忍的一抹绯红。他在等着她结束哭泣。   他看上去分外脆弱,并不会吃人。   她抽抽搭搭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看他:“娇娇,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一瞬蛊惑如妖,让她忘记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随后他低喘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江未眠几乎忘记呼吸。   随后,她听见他道:“帮帮我吧,阿眠,只有你能帮我。”   他声音低哑,仿佛带着小勾子一般,尾音上扬。   他喘/息着,抬眸对她一笑。   娇娇真的是勾人的男妖精。江未眠呆呆地想。   随后她自己也没想到的,点了点头。   “怎么帮你?”她小心翼翼问他。   “阿眠喜欢我吗?”他低声道。   江未眠想了想,生害怕刺激到他:“喜,喜欢。”   “还记不记得,喜欢要怎么办?”他循循善诱。   江未眠想起了那把匕首,迟疑了片刻,吞了口口水。   “要……亲亲。”   郁宿舟笑,妩媚的:“那好。”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少女迟疑着将唇瓣贴了上去,她模模糊糊道:“娇娇的嘴唇好软。”   她口中还带着糖葫芦的香气。   他等待着,按捺着,随后按捺不住,翻身压了上去。   血腥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江未眠被吓得一个激灵,伸手推开他,便见他唇边不断溢出鲜血。   她不敢再推,眼泪又下来了:“你不会死吧?”   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他除了很热,还很硬。   她没有再哭了。   一个虚弱的娇娇,没有什么好怕的。   郁宿舟察觉到了,伴随着自己的虚弱,周遭潜伏在她身边而不敢动手的妖魔鬼怪,逐渐现出了形。   屏风上,掠过许多影子。   百鬼夜行之夜,拉开序幕。   它们都窥伺着,等待着,期待他的衰弱,占据他的身体,吞噬那个最为美味的天生阴体。   他回眸一瞥,那些东西便烟消云散。等他转过头,那些东西又重新出现。   他懒倦下去,不再愿意管了。   反正死不了,它们也不敢上前。   他一勾,床帐落下,绿纱遮盖住黑夜里的一切。   珍珠在黑夜里,散发出圆润的清辉。丁零当啷之中,传来低低哭泣的声音。   她手指深深陷进被褥之中,破碎的呻/吟自喉头歌唱一般不由自主。   大朵大朵殷红落在她身侧。   他苍白如玉的面庞上晕上一层红,唇角不断流出鲜血。   而正是他唇角的鲜血,点染了面前的一切。   鲜血顺着她雪白的小腹流淌下去,伴随着顶撞的珠玉之声,沸腾一般四散开来。   她哭:“娇娇,难受……”   他俯身下去,咬住她的发带,一扯,她发丝便落在周遭,如同墨色的地毯。   “看着我,告诉我,你选谁?”他丝毫没有放轻力道。   她继续哭:“不要了,不要了……”   都不要了。   他被气得咳血,眸子弯着,笑意不达眼底:“你选谁?”   她脑海一片空白,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只能凭借本能呼唤他:“娇娇,娇娇……”   他温柔地捧起她,二人更加严丝合缝,仿佛天生般亲密无间。   “听话。”他含着笑意,声音沙哑,闷声咳了一声。   寒凉的霜降之夜,潮湿而深刻的爱/欲蔓延如同野火。   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被捉住吻了个彻底,自己是一片软的,白的云。   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昏昏欲睡,沉沉浮浮之间,只觉得自己躺在船上,被浪推来推去,摇摇荡荡。   随后一瞬,烟花一般被推上顶峰。   她在这一瞬尝到了甜蜜,如同孩童找到了新奇的玩具。   原来……娇娇还能这么玩啊。她漫无目的地想。   “娇娇,换一个,换一个。”她哑着嗓子,嘴唇碰到他的喉结,如同缺水一般,只能四处乱摸。   “打开锁链。”她软语劝慰他。   他好似失去理智,竟听了她的话。   随后她手指一翻,扣住了他左右两只手。   随后她顽皮地一笑,迎上他错愕而坦然的面容。   她好语劝慰:“娇娇,最喜欢你了。”   “让我再玩玩。”   “一点点,一下下。”   她楚楚可怜,手指已经摸到了他坚硬的小腹,戳了一下。   “好不好嘛?”   “真的很好玩。”   “我要天天玩。”   她声音还是哑的,却甜如蜜一般。   郁宿舟垂眸,捉住她的手。   他低声道:“好。”   “小毒物。”他声音如蜜似糖,让人心痒。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好玩好玩!好活当赏!   大家晚上好。   大家晚安。   今天八千字,我人要没了。   看见了吗,那不是娇娇吐的血,那是我吐的血。   感谢在2020-12-0119:46:03~2020-12-0218: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伊澜、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ol-ya40瓶;红笺小字、明月砚10瓶;蜗牛、南微生5瓶;缇色3瓶;和玛丽苏开玩笑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寒刀破冰,白刃染雪。霜落眼睫,青鸟振双翼跨越春原。   碎金片羽,坠落一片无边风月。   春日披着阳光,似蜜桃剖开绽粉,野蜂紧贴吮蜜。   如此爱意不歇,丰盈燃烧。   指尖一点,便是一簇小小火苗,蜻蜓点水,粉蝶忽落忽起,水面落珠,唇舌不停。   交缠温暖,掠夺呼吸。   生命最为原始的律动,最为亲密的交/欢。   他墨色鬓角滴落汗珠,她微微掀起眼,伸手取下了他唇边的血色。   她哑声道:“娇娇真漂亮。”   斑驳的痕迹遍布雪白的山脊,她细弱手掌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肌肉的紧绷,闭上了眼睛。   他含住手腕上的珍珠,避免了那一瞬扰乱心神的叮啷作响。   少年长眉飞扬,鲜活生动的美貌在此刻渲染上了更加香/艳的色彩。   圆润的血珠自他殷红唇畔滚落,撒满在雪白的珍珠上,顺着锁链上点缀的珍珠下落。   哒,哒,哒。   真是要命。   他忍痛时的蹙眉反而让他更美。而他冰冷的愤怒的神情被难以自拔的情动所操纵时的模样,也让她更加怦然。   他在她黝黑澄明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   那是自己吗?   全新的,完全不同的,陌生的。   那朦胧含着春意,勃发的朝气,欲求/不满的神情,那蹙着的眉,那揉碎红蕊一般的眼尾。这点琉璃般的脆弱完美地点缀在他英挺的轮廓之间——让她舒适得眯起眼睛。   少女猫儿似的又懒又倦,后来竟是动都不愿意动一点。   她指挥他,在他耳边低语,让自己获得最大程度的舒服。   他也一点点更加了解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只要轻轻触碰,抚琴似的,便可以引发彼此一阵惬意的震颤。   一根弦,两根弦……   她是琴,只要抚,便会绽放出奇妙的音律。   那音律起伏飘荡,或沙哑或清亮,或愉悦或痛苦——都令他疯魔。   他不管了。他顾不了了。   一块可口的点心在他眼皮底下,足以让初尝滋味的少年人难以遏制地舔咬一口又一口。   直到天明。   他眼睫掀开,有些茫然地听见外头的鸟鸣之声。   随后,他低咳一声,口腔里又漫上一丝血腥味。   他的手指落在她熟睡的面容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他的发丝落在她脸颊。   江未眠睁开眼睛,看见他低垂的,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睛。   她开口,嗓子便疼:“娇娇……”   少女的面容带着奇特的华彩,万种只在他眼中流露的风情。   他手掌落在她眼睑上,他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   青年人精壮的手臂揽住了她,她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郁宿舟望着她裸/露在锦被上的手臂和肩膀。   上面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眼眸里如落入亿万星辰,长睫一闪,竟落下了一滴眼泪。   眼泪落在她锁骨处,让她不适地微微一缩,却被他揽得更紧,仿佛要揉入骨血,真正亲密无间。   他如获新生。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低声道,疯魔一般。   琉璃一般的眼眸不断涌出泪水,他弯起眼眸。   得到了一夜,便渴求千千万。   所以更加恐惧失去,更加恐惧那不愿意面对的各种可能的未来。   少女的呼吸平稳。   留住她。   让那些可能剥夺她的人消失。   江未眠迷迷糊糊伸手推他:“别闹,我累了……”   他便没有再动,一分一毫都不敢。   一样的,就算手腕上没有那用来控制他的手镯,就算他已经脱离了奴的身份   他永远是她的奴。   为她驱策,为她驾驭,从猛兽化为人,从世外无间地狱落入烟火凡尘。   她要他做马,他便是任由她驾驭的马,让他做狼,他便是撕裂她的狼。   做她的狗也是行的。   只要她不离开他,不抛弃他。   哪怕她醒来,知晓了真相,像是以往在江府一样,让人责罚他,鞭笞,罚跪——他都多么多么愿意。   哪怕是惩罚,他也好快乐。   只要不离开他,只要不抛弃他。   他脑中魔怔一般,随后将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   那里面,会有……会吗?   如果,真的有的话……他兴奋地全身战栗。   她就算醒来了,也不会抛弃他吧。   不不不……依照她的性子,未必——可是,万一呢?   他痛苦又欢愉地皱眉,陷入自己的无数设想之中。   他口干舌燥起来。   江未眠似乎感受到他侵略性过强的目光,又开口了:“睡不着,饿。”   手掌挪开,她望见他平静的面容,几乎怀疑昨夜那个疯魔一般让她不停叫他名字的人是不是面前这个人。   但是她并没有拆他的台的打算。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还是哑的:“娇娇,渴了。”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嘴唇,她搡了他一把,声音软软:“娇娇?”他没动。   她试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肩。   青年的肩膀平阔,昨夜如同露珠的汗水便是自这弧线流淌而下。   窄腰上腹部的肌肉也是这样张弛。   江未眠仰头倒下去,掀开被子看自己。   漫天的红色星星落在她身上,酸酸的像是糖葫芦。   青年乌黑发丝撒满脊背,他穿上外衫,推开了房门。   他声音冷淡地吩咐:“热水。”   微寒的秋风迎面而来。   他思忖了片刻,随后对那侍从微微一笑:“你是姑母的人,是吧?”   那仆从面容一僵。   青年神色却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好极了。”他长睫一闪,友善一笑,“姑母既然让你们来,就是来帮我的吧?”   皇后的人,不用白不用。   仆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奴才对殿下忠心不二,天地可……”   青年俯身漫不经心,在他耳侧道:“姑母既然有办法帮我找到阿眠,那么也有办法帮我一个小忙吧。”   那仆从茫然地抬眸。   只见面前的青年美不似凡人的面容上露出个善意的笑。   “数日后,长安会出现一个名为月秋崖的人。”   “殿下,是要找人?”那仆从不解。   青年勾唇一笑:“是。”   “稍后我会给你她的画像,若是她出现,第一时间来报我。”   “让她来见我。”随后他转身回了房,嘱咐道,“别忘了准备热水。”   “殿下。”那仆从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声,等到开口才有些后悔。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仆从只是吞了口口水,谨慎问道:“殿下所言,是月大家?”您师尊?   “你知道啊。”他微微挑了挑眉,随后温声道,“那就好处理了。”   “若是如我所料,她应该会主动来找我——不,是主动来找阿眠。”他指尖落在窗棂上,慢条斯理地敲击,“她越过我找阿眠,拦住她。”   “拦住?”仆从愣了愣。   “可是月大家……”可不是谁都能拦得住的。   郁宿舟指尖一顿。那仆从猛地埋首。   在长久的无声中,他试探抬头。   他看见青年没有温度地笑:“拦不住?”   “一个重伤的人都拦不住。”他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   “重伤?”那仆从茫然。   郁宿舟眼眸一弯。从钦天监逃出来,纵是慕寒护着,也会重伤吧。   他神色不变,并没有回答那疑问。   那仆从便换了一个问题:“倘若她越过您要带走小姐的话,那该如何?”   一边是殿下的师尊,一边是殿下的吩咐——着实难办。   随后他听见青年一声轻嗤。   随后是冰冷的:“那便不必留着了。”   不必留着?   仆从后知后觉地抬头,只看见他玄色衣角。   他给了月秋崖机会,若是她没有越过他想要带走阿眠的话,他会保存那一份“师徒之情”。   若是她还是那样固执,听不进去他的劝告的话   他不介意亲手除掉她。   反正将月秋崖留给钦天监,月秋崖也会更加痛苦,不是吗?   他眼眸微微弯了弯。   任何阻碍他和阿眠的,都会被他清除掉。   任何可能让阿眠离开的,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东西的人,都必须离开。   听话的,离远点。   不听话的,就去死……   他墨色眼瞳落在床榻中央揉着眼睛的少女时,神色一瞬变得柔软。   “阿眠,热水马上来。洗了澡,吃了早饭,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江未眠抓住他几乎可以覆盖自己整张脸的手,对着阳光照来照去,懒懒道:“唔,好呀。”   “可是身上疼。”她撒娇一般嘟囔。   郁宿舟感受到了她更加亲密的靠近,他长睫低垂,眼眸顺从。   “是我不对。”他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少女皱了皱鼻子,随后道:“可是这个吃人游戏很好玩。”   “不过我们以后白天玩好不好?”她真诚地建议,“不然我会很困的。”   他眸子一动,随后低笑两声。   他眼神温柔得几乎可以将人溺毙。   “好。”   他将她抱起,用自己的衣衫裹好。   “我带你去洗一洗,我们就去吃饭。”   江未眠甜甜的笑:“好。”   她蹭了蹭他的脸,搂住他脖子:“娇娇对阿眠最好了。娇娇是个好哥哥。”   好哥哥?   他眼眸如水,微微一笑。   “阿眠,”他温柔教导她,“哥哥是在玩昨天的游戏的时候可以喊的,平时不可以喊。”   见少女皱起眉来,他吻了她眉心一下,道:“好了,新的称呼改日再教,先给你洗一洗。”   江未眠舒展开眉眼,笑眼弯弯:“对了,娇娇,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郁宿舟闻言,温和道:“很快。”   少女在热水里抬起眼睛,有些兴奋:“真的吗?”   他点点头:“娇娇会骗阿眠吗?”   江未眠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自己疯了,那就肯定疯了——所以娇娇是个诚实的人。   她笑颜如初:“嗯!”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她皱了皱眉,“你昨天玩游戏的时候一直用一个东西在戳我。那个东西是什么呀?”   “还会变大变小,会吐水,那是什么玩具?”她眨了眨眼。   “给我也买一个呗。”她撒娇。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阿眠,我们快一点洗完,不要风寒了,风寒了就吃不了糖糕了。”   她立即听话了。   见她坐在水里玩手指,他忍耐住了清晨蓬勃的欲/望。   够了。   要忍一忍。若是一时太用力,她会烦的。   他清楚她的性子,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越是逆着她,她越要喜欢,越是顺着,反而玩了就扔了。   现在她喜欢上这个游戏,不过是因为新奇。   他不能让她厌倦。   她足踝上还有珍珠锁链磨损的红色痕迹,他眸色沉沉地揉了揉。   “娇娇,以后不要关我了好不好?”她央求道,“我不喜欢这样。”   他闭上眼睛,睁开眼时已然是一片清明。   他若有若无笑了笑。   “如果你听话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越是避免,越是会发生哦,狗娇。感谢在2020-12-0218:45:10~2020-12-0320: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小乔要变强2个;伊澜、和玛丽苏开玩笑、江楚、三秋不见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笺小字25瓶;可爱猫猫、芒果爱吃椒盐排骨10瓶;小眼龙猫卡比兽7瓶;413982906瓶;雨黛烟岚5瓶;南微生3瓶;Z2瓶;电气白兰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长安的第一场雪。   红墙黛瓦,青松碧池。飞舞的雪飘飘荡荡,点缀了冬日的开端。   江未眠抱着怀里的兔子蹦蹦跳跳,清脆的笑声直直传到墙外。   身着鹤羽大氅的青年蹙着的眉,微微舒展开来。   江未眠回头看见他,圆圆的鹿眼一亮,声音清脆地唤一声:“娇娇!”随后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飞上前去。   郁宿舟将她和雪都抱了个满怀。   青年墨色氤氲的眉眼里都是无奈的笑意:“阿眠,也不怕摔。”   江未眠抬起眼,又是一个甜甜的顽皮的笑:“娇娇会接住我的!”   看着她眼眸中全然的信任,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随后将她揽进了大氅里。   此时,忽的有人打断了二人的叙话。   郁宿舟听完了仆从于耳边的话,笑着将江未眠送回了烧着暖炭的房间内,低声在她耳边道:“阿眠,有人来找我,我先到前厅去一趟,稍后回来。”   江未眠坐在矮凳上,乖巧的点头,扬起一个笑:“嗯!”   见她听话,他也弯了弯眸子:“我们阿眠最乖了。”   看着郁宿舟离去,江未眠才探出个脑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心中隐约有奇怪的预感,于是她偏着头问身侧的仆从:“是谁来找娇娇?”   身侧的婢女垂首,一言不发。   江未眠也不气馁,拉着婢女的手晃荡,声音软得让人不忍心拒绝:“是谁呀是谁呀,姐姐,我好想知道,告诉我好不好?”   身侧的婢女缴械投降,努力维持着自己冰冷的面庞,道:“奴婢也不知。”   “只知道,似乎是钦天监的人。”   “钦天监?”江未眠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婢女没有再说话。   江未眠叹口气,扑到自己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娇娇给她带回来的长安最新奇的小玩意儿。   才玩了一阵,她便将那东西扔开,一把抱住了身侧的兔子布偶。   她听娇娇说,这个兔子布偶是一个故人送给她的,她以前最喜欢这个布偶,到哪里都要抱着。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布偶,她紧紧抱住布偶,唉声叹气起来。   郁宿舟吩咐过,小姐若是问外头的事情,一律不许告知。   婢女见她无聊,不由也心软了几分,和她找话说:“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小姐,每次回来都会给小姐带许多新奇的吃食玩具。”   江未眠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我也很喜欢娇娇呀。”她抱着兔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婢女见她孩子似的,心生怜爱,忍住摸摸她脑袋的冲动,道:“这很好——毕竟,小姐也是成婚的年纪了。”   “成婚?”江未眠乱蓬蓬的脑袋自锦被里抬起来。   那婢女笑了笑,在脑海里畅想了一下,小姐和殿下的孩子的模样,便道:“殿下已经在安排了。”   “殿下已经差人在北境淳于家原宗求来了淳于将军的灵位。”婢女道,“据说殿下过几日会亲自去取来。”   “北境?”江未眠听见这个新鲜词汇,两眼亮晶晶,“唔……为什么,要去取灵位?”   “傻小姐,自然是殿下想要给您一个完整的……唉,总之,殿下对您真的很好。”婢女垂眸望江未眠抬起的小脸,真心道。   江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明显没有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江未眠哼着首歌,将兔子布偶举起来,抛来抛去。   因她的动作,她微微敞开的裙摆底下露出了足踝。   婢女眼神一滞。   然而那长长的裙摆已经掩盖住了那痕迹。   那是什么?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磨破的痕迹?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她正要开口,身后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眠。”   她顺从退下。   郁宿舟伴着风雪飘摇,手中一枝红梅,走进了室内。   江未眠见他来,便笑盈盈将手里的兔子扔到了一边。   她伸手抱他:“娇娇,我们今天出去玩吗?”   这几日,他们几乎天天都能出去玩。   出乎意料的是,方才含笑的青年闻言,面容上掠过一丝阴翳,但那只是不易察觉的一瞬。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拂过她的发丝,随后道:“今天不行。”   见她失望的神色,他捧起她的面庞,细细吻她的唇。   “听话。”他道。   “娇娇为什么总是让我听话。”她有些困惑,“可我就是想出去玩啊。”   “我第一次看见下雪。”她面庞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娇娇,我真的很想去看。”   他的笑意不变,温柔道:“明天,好吗?”   江未眠有些不满,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他叹口气,低低咳嗽一声,他眉峰一动,满面潮红,他挪开手掌时,见掌心血线,默不作声抹去。   “阿眠。”他低声唤她。   她没有搭理他。   “娇娇,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呢?”她声音有些抖,似乎是极其小心地问出了这个很想问的问题。   江未眠提防着他发疯。   郁宿舟感受到胸腔里的疼痛,喉头的血腥气越发重。   他没有回答,推开房门离去。   出了房门,他走到院中,低声咳嗽不止。   借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身体还没有恢复。   身体没有恢复,不能带她出门。   方才是慕寒来找的他。   他闭上眼睛,耳畔便是方才慕寒意味深长的话语:“阿舟,钦天监守的便是天道。逆天而为,天象有异。”   郁宿舟没有感情地笑:“慕大人想说什么,尽可直说。”   慕寒见他神色淡然,答道:“如今只是因为家主尽心寻找月秋崖,才没有对你下手。”   “借命之事,钦天监已然知晓。”   “你好自为之。”   他冷笑一声,手指收紧。   他收敛了一身戾气,微微一笑。   不过,慕寒也给自己递了便利。   他只要跟紧慕寒,就一定找得到月秋崖。   慕寒这人,看似凉薄,实则心软重情义,否则不会今日来告诫他。   青年英挺轮廓下,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微微眯起。   他不重情义。   月秋崖,他思前想后,若是插手她与钦天监之间的事情,对于已经被钦天监盯上的自己,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只在意,自己和阿眠。   他现在对皇后的好感甚至比月秋崖更多写。毕竟皇后帮他找回了阿眠,月秋崖却明目张胆地准备将阿眠抢走。   不过他深知,自己的好感可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毕竟除了阿眠,其他人都杀得。   染着血的白雪于他脚下,被踏出一片晕开的红痕。   他更加焦躁。   阿眠如今时时刻刻都想要出去——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再一次想道,倘若她只需要自己就好了。   倘若她只有自己就好了。   而这样盘根错节的阴暗想法,他早已经付诸了准备。   她是不会听话的,他深知。   他若是平白无故关她,她会恼恨上自己。   所以这就是他留下娜宁一条命的理由。   他要给娜宁一次机会带她走,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发怒。   才能……将她“好好保护”起来而让她不至于恼恨上自己。   外头如今太不安全,有月秋崖,有钦天监,她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会放心。   他雪白的面容上,一双墨色眼瞳越发灼亮。   他吩咐仆从:“放人进来吧。”   娜宁已经在王府外徘徊多日了,现在是时候了。   月秋崖望着长安的黑夜,口中的血腥气已然浓郁到了可怖的程度。   她喘息着,在黑夜中奔逃。   自前夜从菩提那里回到长安,她便被追捕。   那些人,都来自钦天监。   她如今只能向一个方向逃。   如今的长安,唯有阿舟那里,才能给自己容身之地。   她清冷眉目间尽是焦灼。   “小丫头,”是秋的声音,“我多说一句,你最好往长安城外逃,不要朝你徒弟那里去。”   月秋崖闻言,脚步一滞。   对,她不能给阿舟眠眠带去危险。   秋在她心底听到她想法,不禁为她的天真好笑。   小丫头当真以为,她的徒弟会接受她吗?   小丫头涉世未深看不出来,她可看得出,那阿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天赋极强,却总是伪装,年纪轻轻,城府便深不可测。   看似天真无邪——里头可未必干净。   月秋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却清楚自己若是逃到阿舟府上,一定会给他和眠眠带来麻烦。   钦天监派出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拭去唇上的血,希望自己还能够再撑一阵子。至少分出十个队伍,各个方向来收紧包围圈。   忽然,她面前飘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秋崖一瞬警惕,看清了那人在月光下的脸。   她一瞬几乎震惊到失语。   “慕……”一句话还未说完,刺痛便自肩胛骨处传来。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陌生的神情。   慕寒在她面前,手中的唐刀穿过她的肩胛骨。   他声音冷淡而充满厌恶:“抓到你了。”   他薄唇吐字,如同揉了一把碎冰碴在她心间:“妖孽。”   他身后数十人都因他这举动一惊。   他们眼神复杂地望着慕寒的背影。原以为公子与这妖孽有过一段情,如今,只能说,谣言不攻自破了。   慕寒手中烟花一绽,映亮了半边天幕。   暮云望着那升腾而起的烟花,欣慰不已。   看来公子确实被那妖孽的一剑,给刺痛了,刺醒了。   他飞速向着那处前行。   家主,现在定能相信公子了吧。   郁宿舟望着窗外的烟火,听着跟随慕寒等人的人的线报,微微抬了抬眉。   唔。慕寒很聪明。   他知道月秋崖是一定会被抓住的。所以让别人来抓,不如自己动手。   看来,他得早做准备了。   月秋崖,始终是个威胁。   而远在长安城另一端的慕寒,神色冰冷地望向一旁小巷里藏匿的人,手指一动,那人便被逮了出来。   慕寒神色冰冷,对他道:“告诉你主子,别再跟着我们,否则,别怪我不记当时情谊。”   郁宿舟微微挑了挑眉,笑了笑。   他让皇后的人跟着,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慕寒是一定会发现他派人跟着的,亦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让他发现。   慕寒是难得的聪明人,从他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   慕寒比月秋崖更清楚他的本性——虽然也没清楚到哪里去。他漫不经心地笑。   他若是不派人跟着,慕寒也会起疑心。   可惜慕寒,始终是太过自负了。   他的本意,从来不是派“人”跟着。   小巷里,一道萤火一般的光辉漂浮而上,伴随着漫天烟火,几不可查地进入慕寒的衣袖。   东西要用彻底。郁宿舟含笑。   他衣袖中另一道萤火翻飞而出,成了个人形。   青青含恨望他:“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郁宿舟望她,目光越过重重楼阁,望向那遥远的隐世慕家的方向。   他低声道:“早在徐听鹤把主意打在我身上的时候,他便应当准备好有这一日。”   他恶劣地笑:“我不是什么善人,被人算计了,人死了我就作罢。”   “算计我一次,纵是死了,也逃不过报复。”他含笑的眼微微一弯,“你应当庆幸,他没有被我制成傀儡。”   “因为我还没学会,不过快了。”他喟叹一声。   青青打个颤。   “所以你最好听话——毕竟我没派你去,不是吗?”他没有温度的眸子望着她,“那屏风是钦天监的东西,原应该让你这个在里头住的最久的鬼去的。”   “但你鬼气太重。”他神色不变,“他最合适,不人不鬼之间,没人会发现。”   “你有另外的任务。”他低声道,漂亮的眼眸望着她,“去皇宫,帮我查查一件事。”   “当年,无双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青青不甘地抚了抚自己心口,那里面有郁宿舟放下的煞气,若是她不听话,便会消散成一缕灰。   她满脸怨恨地消失了。   郁宿舟顺着廊道,来到了江未眠的房门前。   他静静望着房门里透过的温暖灯光,绷紧的面容上,染上一丝温柔的笑。   他低声咳嗽,喉头的血腥味几乎充斥了整个口腔。   门开了。   小姑娘别扭的一张脸露出来。   “快进来吧。”   她小手拉他的衣袖,将他轻而易举地拽进去。   她声音带着不情不愿:“你一直咳嗽,我听着不舒服。快点,休息了。”   他一瞬有些怔。   他望着她的面容,第一次对自己的安排产生了动摇。   明日,她真的会跟随娜宁离开吗?   他是不是,太不信任她了?   很快,他推翻了自己脑中的想法。   不,他只需要她听话,不需要信任她,太信任这个小骗子,只会被她骗。   他俯身下去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前暖了暖。   不需要信任。   他爱她就好。   江未眠本是偏着头,被他捉住了手,下意识望他的方向一看,只看见他低眉时虔诚的神情。   她心中的气恼早就消散了大半。   她勾起他下颌,唇落在他唇上,而后顺着下颌,一路到了喉结。   他喉结一滚,眼眸一暗。   “娇娇,今日照顾我的姐姐说,你我很快要成婚了。”她微微抬起头,含糊不清道。   他抵在她锁骨前,道:“是,阿眠不愿意?”   她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他逗笑了。   那快意和欢愉过去的一刹那,他除了震颤,还有更多的希冀   他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他牙齿咬着雪白的珍珠,肌肉张弛间,额间滴下一滴汗水。那张昳丽的面容一瞬间更加浓烈粲然。   随后他哑声在江未眠耳畔问:“我们成婚,阿眠,你愿不愿意为我——”   愿不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   他想要长长久久的一个家。   虽然只想要他和她,但是有了一个孩子,她也许,醒来了,也不会再离开。   “什么?”江未眠有些困惑。   望着她一双微微泛红的鹿儿眼,他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后半句话。   他低声道:“没什么。”   随后是更猛烈的动作,让她几乎一瞬失语。   她永远不会想起来。   他会排除一切的障碍。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您好,我是一个工具孩。   娇娇:今天也是想要父凭子贵的一天。   放心,眠眠不会怀上的,只要我不想,娇娇永远无法得逞哈哈哈。   月姐姐马上就要带着眠眠跑路了。   跑路之后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坠崖情节。   坠崖之后就是大家更加喜闻乐见的娇娇地狱。   (恶魔低语)   感谢在2020-12-0320:14:31~2020-12-0420: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仔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烛影15瓶;可爱猫猫、桃仔10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温暖而阳光灿烂的花树下,月秋崖抬起眼,望向四周。   她带着几分冷嘲地微微一笑——不愧是隐世慕家,连关押人的地方,都如此美丽胜似桃源。   若非不是身体里的灵力不断流逝,手脚脖颈都有着无形的束缚,她看上去似乎只是在享受庭前的美景。   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秋崖神色有几分复杂地望着来人。   这人名唤暮云。   她看得出来,这人并不喜欢她,但是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复杂的忌惮。   他给她送饭食的时候眼带厌恶,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虽然从来不回应她的问题,他也没有像是当时慕家家主对付她一样直接动手。   她被慕寒押送到慕家家主的面前时,也曾询问过抓她的真实缘由,问了无数遍,慕家家主也没有回答。   后来似乎是烦了,慕家家主毫不介意她死活,直接给了她一下。   那猛烈的灵力冲击几乎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月秋崖不明白,如若他真的认识她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暮云望着花树下面容惨淡却透露着脆弱美丽的女子,默不作声地放下伤药便走。   月秋崖道:“等等。”   暮云没有停下脚步。   月秋崖苦涩问道:“谢谢你。”   暮云神色复杂,默不作声。   月秋崖取出伤药,敷在自己的伤口上,几乎脱力地再度跌坐在地。   暮云走出院落,等着他的慕寒也睁开了沉思的眼眸。慕寒声音平静:“她收了?”   暮云点头,神色疑虑:“公子,你……”   “不必多想。”慕寒神色冷淡,“不过是因为家主嘱咐过我准备动手罢了。”   “找到了入手点吗?”暮云一瞬忘记了自己的忧虑。   慕寒顿了顿,微微带着碧色的眼眸一动。   他低声道:“我已经向家主禀报了,这妖孽的弱点在眼睛。”   他平静道:“只要挖去她的眼睛,她的力量会消减大半。”   “所以?”暮云沉默片刻,问他。   慕寒神色不变:“今日,我便是来取她的眼睛。”   暮云欣慰地笑了笑:“公子取下了这妖孽的眼睛,家主一定会对公子重新恢复信任。”   他知道,家主一直没有打消对于公子的怀疑。   慕寒只当是没有听见,他红色袍角在风中飘摇,他将暮云撇在身后,走进了院子里。   暮云还是有些担忧他下不下得去手,于是准备在院外等着他。   月秋崖听见脚步声去而复来,有些怔忪地抬眼望。   这一个抬头,牵扯她方才上过药的肩胛骨又隐隐作痛。   “慕寒?”她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清瘦俊美的青年静静望着她,他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冰冷的:“月秋崖。”   月秋崖苦笑一声:“慕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然而,她的话语很快被打断。   慕寒凝视着她,带着几分嘲讽地看她:“闭嘴。”   “你是不是又想要像在蜀郡和姑苏时那样蛊惑我?”青年面容一如既往洁净美好,吐出的字句却伤人到极致。   “我不会再受你蛊惑,问我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存在,便是威胁,所以你必须死。”   月秋崖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强忍着疼痛开口道:“慕寒,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并非……”   “你是故意来到长安来的,你遇到我的时候,便存了利用我的心思,你早就知道我是钦天监的人。”慕寒冷声道,“我不会再上当。”   月秋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在看另外一个陌生人:“慕寒,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来长安,是为了寻找当年月家的真相……”   “真相?”慕寒轻嗤一声。   他面容上是刺眼的,她从未见过的嘲讽:“你敢说你不知道?”   “你那愚蠢的父亲,被你的表象欺骗,就是因为要保全你,没有在当年将你交给钦天监,才有了你这么一个祸患。”   “家主本打算只要他交出你,他便不计你父亲不识大体的前嫌。”慕寒声音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知道你那父亲,竟然用一只小狐妖做了个障眼法,我们走后,他便准备将你送到了本宗。”   “家主只来晚了一步,你父亲还想要杀死家主……”   “当年的真相就是这样,”慕寒启唇,冷酷看她,“月家,因你被灭门。”   “你那位救了你一命的妹妹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妖孽?若是她知道,还会救你吗?”   月秋崖只觉得头颅里空空荡荡嗡嗡作响。   她哑着嗓子,生涩地说话:“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她一次又一次追问慕寒,慕寒只有冷笑。   “我说,月家正是因为要保全你这个妖孽,才被家主亲自灭门以示警告。”   “苍生大事,哪里容得下半点私情。”慕寒神色冰冷,“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月秋崖如同被无形的长矛穿刺过胸,只剩下无边的冰冷。   她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看他。   “所以,当初你为什么要靠近我?”她声音沙哑如同破锣。   “好不容易找到了疑似是当年妖物的你,”慕寒冷嘲一声,“钦天监自然不会放过。”   “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要杀你,才接近你的。”   月秋崖身形一晃。   “你说,你喜欢我……”她似乎还不死心。   “那是因为你蛊惑了我。”慕寒打断了她的话,清俊的面容上是恼怒。   “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是我毕生的耻辱。”   月秋崖不动,过了许久,她低低地笑起来。   “慕寒,连你也骗我……”   慕寒神色不变,清风拂过,粉色花树落下花瓣。   半晌,他带着悲悯开口道:“为了测试你如今的成长程度,钦天监花费了不少力气。”   “从蜀郡放出的魔化镜中魅,四处食人的食尸鬼,到姑苏桃花村的七姐庙,徐家屏风里的厉鬼……”   “无数人因你而死。”   钦天监四季如春,可是她觉得好冷。   “是慕家家主,杀了我的家人……”她默念。   “如今他的儿子,还要来杀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妖。”   “明明是慕家用杀人的方法想要杀我,为什么我还要背负这些罪名?”   她体内,秋不断对她说话:“小丫头,小丫头,不要听他的!”   秋越发焦急:“再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   月秋崖的面容上,现出赤金色的纹路。   秋狠下心:“小丫头!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吗?”   月秋崖手脚上无形的锁链隐约有破裂之像。   秋继续疾声道:“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眠眠在等着你!你要是走火入魔了,以她现在的状况,她怎么办?”   月秋崖冷静下来。   此时,慕寒抬首,望见远处云端因为月秋崖手脚锁链破碎而引来的雪青色身影。   他神色平淡。   随后他抬手,勾起了月秋崖的下颌。   月秋崖还来不及说话,只觉得眼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啊”   她一双清丽明亮的眼眸紧闭,两行血线顺着脸颊滑落。   慕寒,取走了她的眼睛。   慕寒取走了她的眼睛后,松开了握住她下颌的手指,将那宝石一般的眼珠,握在了掌心。   那眼珠消失了。   云端上的身影,手边出现了眼珠。   他平淡如同云的眼神落在了慕寒的背影上。   暮云听见了家主的声音:“不必再鞭笞他了。”   “他已经醒悟了。”   江未眠睁开眼睛。   郁宿舟的手臂紧紧揽着她,二人之间没有一丝空隙。伴随她动了一下,他长睫一闪,睁开了眼睛。   “阿眠。”他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打了个旋。   江未眠迷蒙看他:“娇娇。”   他吻了吻她发顶,带着个笑:“阿眠,我今天要出门一趟。”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答:“嗯。”   “你要听话,不能出府门。”他嘱咐她。   江未眠莫名觉得他哪里奇奇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于是她一如既往地乖巧答应了。   “一定不能出去。”他又强调了一遍。   她迷迷蒙蒙被他抱起来清洗了一遍,随后香香地被塞进了暖暖的被窝。   她望着他穿好衣裳——重重叠叠的衣袍遮盖住了他的腰窝,脊背,平阔的肩膀,还有上面她的抓痕。   随后他回眸看她:“我走了。”   她点点头,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随后房门一开,又是一关。   江未眠是被人戳醒的。   她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娜宁一张有些憔悴的脸。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想起了都是因为他,娇娇才发疯,于是她翻了个身,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准备继续睡。   娜宁一顿。   他小声道:“主人,要出去玩吗?”   没人理他。   他又不死心地问了好几遍,终于得到了江未眠冷淡的回复:“不去。”   他愣了愣,一双湖水般的眼眸里染上浅浅的疑惑:“为什么?”   江未眠坐起来,有些烦他:“不去,就是不去。”   娜宁看出了她的不悦,于是试探着问她:“那主人想要吃糖葫芦吗,娜宁带了糖葫芦。”   糖葫芦?   江未眠的眼睛一亮。   她接过娜宁的糖葫芦,给了他一个还算好的脸色:“你走吧,不然娇娇知道你来了,肯定会把你杀掉的。”   “杀掉?”娜宁一瞬怔了怔。   主人知道,郁宿舟是会杀人的?   他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江未眠理所当然道:“当然啦,娇娇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郁宿舟杀人,主人不怕吗?”   江未眠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一双圆圆的鹿眼睛看他,似乎觉得很奇怪:“他又不杀我。”   娜宁有些不甘心:“主人真的不想去?”   江未眠吃完了糖葫芦,再度闭口不言。   娜宁又从身后拿出了一串糖葫芦,江未眠伸手接过,开口了:“想去的,可是娇娇说了,我今天不能出去。”   “可是主人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娜宁有些不解。   江未眠顿了顿,答道:“因为娇娇会给我糖葫芦和糖糕吃,还会给我漂亮的衣裳穿,还会给我亲亲,带我出去玩,还陪我玩吃人游戏。”   “娇娇很好看,而且对我很温柔。”   “他只是有时候会发疯,但是不会伤害我。”   “娇娇对我很好,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这一套逻辑听上去似乎毫无破绽,但是娜宁不甘道:“可是娜宁也给主人糖糕和糖葫芦吃,也可以给主人买新衣服,娜宁也可以亲亲主人,陪主人玩游戏……”   江未眠将头摇得像一个波浪鼓。   她一本正经道:“不不不,如果这些事情只有娇娇愿意做,那我肯定不听话呀。”   “我不喜欢你亲亲我,也不喜欢你和我玩吃人游戏。”   她继续道:“这些事情我只愿意和娇娇一起做。娇娇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为什么?”娜宁追问她。   江未眠晃了晃脑袋,似乎在努力思考。   她圆圆的眼睛里是娜宁的同款疑虑。   她诚实道:“我也不知道呢。”   “就是不可以呀,就像我必须要吃糖葫芦一样。”   “就像我一定要喝水,吃饭一样。”   “就是只能和娇娇一起做呀。”   “没有为什么。”   “哎呀,想得太头疼,不想了,就是没有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还有一更。   月姐姐马上带眠眠马上跑路。感谢在2020-12-0420:54:07~2020-12-0520: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40瓶;小乔要变强36瓶;桃仔5瓶;电气白兰3瓶;南微生2瓶;48058015、妄安、小眼龙猫卡比兽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娜宁心中蔓延着难言的嫉妒。   他深吸一口气,金色波浪一般的长发落在江未眠的肩头。   江未眠:?   娜宁开口了:“主人,其实我是带你出去找郁宿舟的。”   江未眠困惑地眨眼:“你说什么?”   娜宁压抑住因为嫉妒而加速的心跳,他继续道:“对,殿下今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让我来接您。”   江未眠眼中都是怀疑:“你说的是真的吗?”   娜宁点头:“自然是真的。”   江未眠忽然笑了一声,她圆圆的眼睛里退却了友善,她声音还是软软的:“你骗我呢?”   那一瞬间,娜宁几乎以为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将他从牢笼里牵出来的江未眠。   他眼睛一亮。然而她很快没有精神似的打了个哈欠。   “你走吧。”她摆摆手。   “你骗我,我不会跟你走的。”她眨了眨眼,裹上被子,窝了进去。   她身后一片静寂,她原以为娜宁走了,于是掀开了被子。   很快她被吓了一跳。   金发美人用一双湖水蓝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那眼神古怪,带着一种奇异的恨意。   江未眠愣了愣,手已经摸到了枕边的盒子。   然而娜宁没有给她机会。   “主人,为什么都是奴隶,你不愿意给我你给他的信任?”娜宁金色的眼睫一眨,如同受伤的蝴蝶。   江未眠的手腕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奴隶?”江未眠困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娜宁漂亮的五官依旧平静,然而江未眠自他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和我一样卑贱,为什么?”   “为什么您救了我,给我了希望?为什么不给我你给他的东西,让我嫉妒他得到的一切?”   他原本以为,郁宿舟能得到的,她一定会一视同仁地给他。   然而并没有,他只得到了无边无际的疏远。   他只得到了来自郁宿舟的戏耍。   江未眠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娜宁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随后他平静下来,继续道:“您今日必须和我走。”   “他不是什么好人,您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只要您把您给他的东西一样给我一份,我会对您比他对您更好。”   娜宁跪下来,吻她的足尖。   江未眠骇然往后一缩,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遇到了您这样的人,”娜宁低声道,“只有您能从卑贱中将我救出来。”   “您是能使我变得特别的人。”   “您不知道,那些不能让我变得特别的人——我恨他们。”   “我杀了他们,不断寻找着方向。”   “最终我来到了您的身边。这是神的恩赐。”他美丽得过分的面容贴近她的小腿。   “娜宁从来没有输过。娜宁一直是最讨人喜爱的。”   “主人,一定会喜欢娜宁的。”   “娜宁美丽又听话,主人一定会喜欢的。”   江未眠的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花瓶。她毛骨悚然地举起花瓶——却被娜宁抓住了这唯一得空的手腕。   娜宁笑得很美,近乎虚幻,如同理想里才会出现的美丽花朵。   随后江未眠被他拖拽着前行。   这是诡异的一幕。她不断挣扎,换来的只是金发美人微笑着不肯松手。   她挣扎得狠了,他甚至抓住了她的头发。   痛,害怕。   江未眠找不到人可以求助。   “娜宁,松手!”她用手中的干骨匕首穿刺过他的手掌。   但他疯了一般,就是不松手。   就这样,她被一路拖行到了府外。   她出府的那一刻,郁宿舟一瞬感受到了结界的崩溃。   他眨了眨眼,垂眸望向手中的杯盏。   他没有感情地笑了笑,叹息一声。   “果然不应该相信你啊,阿眠。”   不过没关系,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江未眠努力地和娜宁抗争着,她期盼着此刻能有人能够来帮帮她。   面前这个人,是个十足的疯子。   他会对着她笑,夸赞她的特别,随后继续拖拽她。   他将她甩到了马背上,江未眠被颠得几乎要吐出来。   她险些昏厥过去,最后还不忘往他小腹捅上一刀。   娜宁被捅得开心极了,他甚至表示,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他情愿被她捅死。   因为没有人捅过他,他喜欢极了这种感觉。   干骨匕首染着血,自脱力的江未眠手中掉落。   马蹄纷乱,江未眠已然昏死过去。   她醒来之时,面前已经是一片血色。   她被裹进黑色大氅之中。   郁宿舟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娜宁一眼。   青年阴郁的神情让娜宁微微一笑。   娜宁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没能救走主人,真是遗憾呢。   不过娜宁在主人身上留下了娜宁的痕迹,娜宁还是赢了。   金发美人低声祈祷。娜宁遇到了一个让娜宁变得特别的主人。娜宁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他安详地睡去,以最美丽的姿态。   江未眠迷茫地抓住郁宿舟的衣袖:“娇娇……”   然而他冷冰冰的神色让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问她:“为什么要出来?”   他手指收紧,握得她手腕疼,她眨了眨眼,便落下一滴眼泪。   那眼泪落在他衣襟,晕成小小的斑点。   她说:“我没有想走,是他逼我走的。”   “娇娇,我好害怕,他疯了……”   郁宿舟闻言,却只是冷淡地笑了笑,他低声道:“阿眠,我能容忍你欺骗我。”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你,也会像以前一样欺骗我吗?”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遍,让你不要出门。”他冰冷的指腹握住她下颌,强迫她和他对视。   江未眠困惑地望着他:“不,我没有骗你。”   “他来找我,要带我走,他拖着我……”   “你觉得我会信?”   他的话语冰冷的让她恐惧。   她抓住他的手:“不,娇娇,我没有,我没有撒谎……”   “算了。”他目光再度变得温柔,“骗不骗的没关系。”   “我还是爱你的啊,阿眠。”   “我不需要信任你,不是吗?”   江未眠莫名其妙难过得难以呼吸。她哭得喘不过气来:“我没有……”   然而他只是温柔得给她拭去泪水,吻了她一遍又一遍:“哭什么,我没有生气。”   “你走不走,都没关系的。”   “你走了我也是爱你的。”   “你骗我也没关系的,”他额头抵着她额头,明明是很温暖的话语,却让她止不住流泪恐惧,“我也不信你。”   “我们是最亲近的人,我不会骗你。”她抽抽搭搭地说完这句话。   “那阿眠,你告诉我,你爱我吗?”他平静地问她。   江未眠犹豫了一下,回答:“爱。”   “骗子。”他笑着亲亲她的脸颊,吻去她的泪水,“不是说不会撒谎吗?”   这奇怪的温情并没有缓和分毫她的情绪,她抓住了他的衣襟:“不是的,我不明白,我也许是爱你的……”   “没关系,不用解释。”他眼神平静而辽阔,温和如初,仿佛她做一切他都能包容,甚至被她的紧张逗笑。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江未眠迷惘地看着他的面容。   依旧那样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此刻这么让她心冷害怕。   她想说,我方才被他拖着,身上还很疼。   她想要撒娇,她想要抱一抱温暖的娇娇。   但是现在的娇娇,太陌生了。   她不知道,不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她便被娇娇锁了起来。   她只能呆在床上,娇娇每天陪着她,眉眼温柔地给她喂食,解开锁链给她洗澡,他和她一起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她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少天。   终于,娇娇告诉她,他要去北境一趟。她想起了,那天侍女姐姐说过,殿下会亲自去北境带回淳于将军的灵位。   她带着希冀问他:“娇娇,我也想去。”   好久没有见过外头的天了。   然而他只是吻她,坚定而温柔地告诉她不行。   “阿眠等着我回来不好吗?”他问她,沉静的。   她垂下了眼眸,望着手脚上的锁链。   她开口道:“娇娇,我讨厌你。”   听见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郁宿舟笑了笑。   他昳丽的面容此刻鲜活起来,他捉住她的手指吻了吻:“没关系。”   江未眠面无表情地看他,抱起了身侧的兔子布偶。   她宁愿和兔子布偶说话,也不愿意和他再说话。   郁宿舟也不介意,他知道她只是在生气,说气话。   到成婚之前,只要她不离开,都是好的。   郁宿舟推开房门,回眸对她微微一笑:“我走了,等我回来。”   江未眠抱着膝,在床上坐着,没有说话。   门关上了。   她牙关打架一般颤抖起来,随后一滴眼泪落在了膝上。   系统终于久违地能够和她说上一句话:“宿主……阿眠。”   江未眠一瞬睁大了眼睛,她好奇地望着手里这个会说话的玩具:“你是谁?”   “我是兔子,”系统努力想要逗她开心,“我会蹦蹦跳哦。”说罢,它用自己为数不多地能量“蹦蹦跳”了几下。   江未眠破涕为笑,将它抱在了怀中。   “原来你真的会动啊。”她忘记了哭泣,眼眸弯弯,“娇……有人说,你以前还会和我聊天。”   “是的,只要阿眠需要我,我就会和阿眠聊天。”系统答道。   江未眠先是笑了笑,很快又沮丧了:“我想出去。”   系统听着她说话:“我好想出去。我不想被娇娇关在这里。”   “娇娇在生气。”她断定一般道,“可是我也很生气。”   “他一点都不听我解释。”   “他还说他爱我呢,”江未眠生气得锤了一下床,“他才是骗子。”   系统静静听着,看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伸出兔子手拍拍她:“阿眠不开心了,是他的错。”   “阿眠,我们走好不好?”系统试探着问她,“他对你不好,我们走好不好?”   江未眠怔了怔,悲愤道:“走!走!”   她没头苍蝇似的又坐了下来:“可是他关着我,我走不了。”   系统循循善诱:“不,阿眠,你记不记得月姐姐?”   江未眠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她现在就在王府外。”系统小心翼翼道,“她很快会进来,带走你,你愿意跟她走吗?”   江未眠面容一瞬一变。   系统看不懂她神色,只是等待着她的答案。   江未眠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她点了点头。   她声音干脆利落:“他关我,我不喜欢,我要走。”   “月姐姐来带走我,我就走。”她斩钉截铁。   系统松了一口气。   它再度回想起江未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过她最爱她自己。   系统欣慰极了,仿佛为了印证它先前的话,房门开了。   外头的风雪灌了进来,让江未眠颤抖了一下。   天光里,一身血色的女子,浑身覆盖着赤金色的印记,她面上覆着一层白绢。   她手中握着的红伞还滴着血。   江未眠望着她。她也“望”着江未眠。   江未眠听见她唤她:“眠眠。”她应了一声,随后便见那一身血衣的女子靠近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摸到了她冰凉的小手。   白绢上眼睛的位置渗出鲜血,她却在笑。   她低声道:“眠眠,姐姐来带你回家。”   江未眠的手被她用力握住,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月秋崖想要拉她起来,却听见丁零当啷的声音。   这声音她太过熟悉了。   她浑身颤抖着去摸她的脚踝。   随后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江未眠望着她不断战栗的脊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哽咽唤她:“月姐姐……”   月秋崖抖索着嗓子,肩头上都是白雪。   她一动,雪人似的。她摩挲过她的锁链,似乎是在哭。   “眠眠,姐姐来晚了。”   江未眠伸手去摸她的白绢,她本来想躲开,却没有躲,江未眠解开了她的白绢。   她紧闭的眼眸下,都是鲜血。   江未眠哭了,嚎啕大哭像孩子一样:“姐姐,你怎么了……”   月秋崖将她抱在怀里,重新戴上了白绢。   她冷静下来:“眠眠别怕,姐姐瞎了眼睛,照样能保护你。”   她手指一捏,身上的金色符文渗出鲜血,那锁链便破碎了。   江未眠感到了自由,她抱住月秋崖的脖颈。   她怀里带着新朋友兔子,她要和姐姐回家。   虽然不知道家在何方,但是她要和姐姐回家。   娇娇对她不好,她要回家。   月秋崖是在一个夜晚逃出慕家的。她身上发热,她摸到了类似于符文的纹路,于是她有了力量捏碎了锁链,逃了出来。   外头风雪很大,她知道阿舟离开了,于是她来带眠眠回家。   她已经悄悄让人给阿舟送了一封信,相信阿舟看到了那封信,应该会明白她的苦心。   慕寒闭上眼睛。   “慕寒,你可知罪?”审判的声音。   “你故意放走了妖孽,你可知罪?”   见他不答话,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长鞭狠狠抽向他的脊背。   慕寒闷哼一声。   他鬓角流下冷汗,但他只是风轻云淡地笑:“她不是妖孽。”   一鞭又一鞭,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她不是妖孽。”   最终他昏死过去。   出了长安城,几乎是鹅毛大雪的天地。   郁宿舟眼睫一颤,望着车外的雪花,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一笑。   而此时,窗外闪过一个身影。   他神色一冷,随后将那道光影收入车中。   是徐听鹤。   徐听鹤俯首:“月秋崖逃了。”   郁宿舟一瞬有不祥的预感。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想法似的,有人敲了敲窗户,恭敬道:“公子,有个小孩儿拦住了我们的马车,送来了一封信。”   郁宿舟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上,是属于月秋崖的字迹。   他眼睫一颤,目光掠过上头的内容。   “阿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着眠眠,离开了长安……”   一瞬,徐听鹤看见郁宿舟猩红的眼。   他低低笑起来,入魔一般。   徐听鹤被他这模样骇住:“你……”   却听郁宿舟满脸戾气开口。   “离开,离开……”   “做梦。”   白雪遮盖官道,白马穿过树林。   心胆俱裂。   不知跑了多少里,他眼睫都凝上雪花。   “殿下,这马儿受不住……”   “换。”他神情不变,冷然道。   “殿下!”   他神色凶戾,伸手扼住面前人的咽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12-0520:33:17~2020-12-0523: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弦玥78瓶;李杜砍30瓶;桃仔、伊澜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千嶂长烟抱,衰草迎风摇,雪卷满道,夕阳如烧。   江边的客栈旁,驻下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它摇着尾巴,悠然懒散地吃草。   而破旧的小客栈中,一位穿着红色小斗篷的姑娘接过小二递过来的一杯茶,就着这热气腾腾就一饮而尽。   她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僵硬的手脚。   随后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另一杯茶水,递给了月秋崖:“月姐姐,不烫。”   小二注视着这两个奇怪的旅人,热心肠地给她们又上了一壶姜茶。   他有些遗憾地看向那月白色长裙的女子。   纵是白绢覆盖了她半张面孔,也看得出她是个美人。   白绢上眼睛所在的位置,只有两个血浸出的影子。   瞎了,还是被人挖瞎了眼。   他识趣地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一旁那娇憨的小姑娘:“二位姑娘,你们这是要渡江?”   月秋崖敏锐地朝他的方向一“看”,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位小姑娘倒是没她那么警觉,而是露出笑:“是呀,不过我们方才看了好久都没有看到有船。”   她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看得小二心头一软。小二笑嘻嘻道:“姑娘,冬天到了,江流湍急。摆渡的老头子一到冬天就不怎么出门,您怕是要等到这江上的雾气散去,才能过江哦。”   一个清冷的声音:“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小二后知后觉才发现是那个冷美人在问他。   他笑了笑答:“若是不能渡江,就只能走山路,你们二位姑娘家走山路,危险。”   月秋崖答了一声:“谢谢。”   江未眠眼睛弯弯,上前去问店小二:“小二哥,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渡江呀?”   小二见她一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只如同看到了自家惹人怜爱的妹子似的,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那摆渡的老头子每晚都要到我们这里买酒喝。”   江未眠眼睛亮如星子,她甜甜笑道:“多谢小二哥了。”   夜幕很快降临了。   冬日的夜,如同给大地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似的,乌压压地扑下一空的星星。   江未眠扶着月秋崖自楼上的房间下来。   夜晚到了,客栈里也热闹起来了。   砍柴的从山里回来,和猎户约着喝一壶暖身子的酒,卖草鞋的老爷爷带着小孙儿,筷子蘸酒逗得稚子辣嘴巴,有来买酒的青年人,几个好友煮好了热酒围了一桌子划拳……   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就连月秋崖冷肃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店小二见她们来,努了努嘴,示意江未眠往那方看。   果然,紧闭的窗边,有个裹着破旧棉花袍子的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   江未眠扶着月秋崖靠近那人。   那人抬起眼,望了江未眠一眼。   江未眠对上老头子一张表情不甚友善的脸,笑眯眯道:“爷爷好。”   老头子低头,没搭理她。   江未眠也不气馁,她招呼小二上了一盘牛肉。   老头子光喝酒,铁定不舒畅。   她叫来了牛肉,老头也没搭理她,只一个人喝闷酒。   月秋崖开口了:“老人家,听闻您在这江上摆渡……”   “要渡江?”老头子声音沙哑粗粝。   “是。”月秋崖颔首。   老头子点点头:“好,明日,我只带明日那一次。”   “夕阳时分,到渡口来。”   月秋崖没想到事情这样轻松。   她有些犹疑地皱了皱眉,老头却再也没说话。   喝完那壶酒,一掀开门帘,裹着风雪便走了。   江未眠掀开门帘去望,只看见漫天大雪里一个远去的黑色背影。   她打了个喷嚏,收回了脑袋,拉着月秋崖的手:“姐姐,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月秋崖有些不安地握紧了手中的红伞,随后点了点头。   这一切来得太过轻易了,但是她们不得不相信。   老头子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刚准备熄灭灯火,便听见一句沉沉的“多谢”。   他古怪地笑了笑。   随后接过了半空中飘飞而下的银白色千灯引,收入了自己怀中。   “公平交易。”老头子道,“你给东西,我帮你载人。”   那声音没有回答。   “只是我不知道,你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帮她们。”老头子解开覆盖住自己脸的粗布巾,露出了一张沧桑的脸。   他草草洗了洗脸,打了个酒嗝。   一天前,这个声音突然找到了他,让他帮助它载两个人。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是两个姑娘。   他本生病发着高烧,那人用这银白色的花儿治好了他的病,许诺若是他帮他这个忙,他会再给他一些花。   老头子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去问清楚,见他不回答,便死死睡了过去。   须臾,船上便是他如雷的鼾声。   冥府内,满山遍野的千灯引如同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白菩提见贺朝暮容颜虚弱,又惊又怒:“你又要做什么?这么多年的轮回,你已经虚弱到如今地步,还要帮她?你难道打算截断她的命数吗?”   贺朝暮低垂眼睫,没有说话。   他芙蓉一般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不,”他开口道,“我没有截断命数。”   “我只是多给了她一个选择。”   “千灯引的存在,就是为了带她回家。她选择回家,我便带她回家,她选择那个人,我还是千灯引。”   “我没有要带走她。她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江未眠苏醒了。   她觉得有些冷,于是伸手拽了拽被子,想要将自己覆盖完全。   被子被拉了上来,同时,她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冰凉的,修长的手。   江未眠一瞬清醒过来,头皮一炸。   她朦胧的睡眼清明,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只手。   那是她熟悉的手,那双手曾经托着她的腰,握住她的足踝,带着她共赴极乐。   同样,也是这双手,合上了她脚腕的锁链。   她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一点点抬起眼,望向自己床前的影子。   那个人不知在这里看了她多久,见她醒来,也没有挪动分毫。   他身影一点点在她逐渐习惯了黑暗的眼眸中清晰。   琉璃一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殷红的唇,鲜烈颜色的眉眼,都在这一片静寂无声的黑白之中。   他等着她唤他的名字。   江未眠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点都不带犹豫地看着他。   随后她开口,声音是熟悉的,清亮的:“月姐姐!”   那一瞬,他眼睫一眨,几乎要笑出声来。   几百里的路程,他的愤怒已然被凝结成了一片冰雪。   此时没有灯,否则她可以看见他病态的晕红的面容上的笑。   “阿……阿眠。”他声音很哑。   随后江未眠只觉得喉咙猛然被束缚,随后便是脊背撞上床榻的疼痛。   她脑海空白了一瞬。   睁开眼睛,才看见他的眼。   那是红的,仿佛渴的,饿极了的野兽。   江未眠挣扎,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掌。   “阿眠,你还是跑了。”   那是森然的声音,带着惋惜,带着厌恶。   “你说,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们不是已经要成婚了吗?”   “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不是让你等着我吗?”   江未眠只觉得喉口的呼吸一寸寸被掠夺,自己缺氧到即将死去。   随后便是一松。   她猛烈的咳嗽着,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坐起来,往墙角缩。   却被拉进了冰冷的怀抱。   他没有温度地笑,柔情万种地抚摸她的发:“阿眠,我很想你。”   “你想我吗?”他冰冷的指腹滑过他方才握住的细弱脖颈。   那只手一直顺着衣襟滑了下去。   江未眠打了个寒颤。   “娇娇!”她在那冰凉滑过小腹之时,急声唤了他。   他停下了手,似笑非笑:“你还记得我是谁。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她方才都没有唤他。   郁宿舟一双漂亮的眼眸一弯,随后将面容抵在她锁骨处,轻轻蹭了蹭。   他语调诡异而充满眷恋:“我方才是真的想杀了你。”   江未眠打了个寒颤,没有动。   他的右手还握着她的脖颈。   那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那脖颈,仿佛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最为干净利落。   但偏偏游移的姿态带着一种莫名的不舍。   “阿眠,你怕我?”他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侧。   随后他轻轻吻过她脖颈后骨头:“别怕,我不会杀你。”   他极其冷静而温柔地道:“我舍不得啊。”   “就算你骗我,就算你一次又一次离开我。”   “我都舍不得杀了你啊。”   他的右手离开了她的脖颈,随后一点点拂过她的唇,勾勒描摹一般,唇瓣,唇珠,唇峰。   然后是用力地揉。   他含笑道:“你说你,这一次跑得这么远。”   “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阿眠,该不该罚一罚你?”   “看来那个锁链还是太小儿科了?亦或者是,阿眠不喜欢?”   “我已经差人去造新的了。”他辗转吻过她的肩头,笑意盈盈,“这一次还有一个漂亮的笼子。”   他温情脉脉:“你会喜欢的,非常漂亮。”   江未眠咬牙。   肩头的衣裳已经滑落了一半,他恶意地咬了一下她的侧颈,惹得她下意识地一颤。   江未眠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阿眠虽然不爱我,但是还是很爱和我玩游戏的。”他声音低醇如酒,带着醉人的笑意。   他懒懒咬住她的发带,轻轻一扯。   “阿眠,想我吗?”他在她耳畔问。   江未眠抗拒地侧过头躲开,换来的只是他低低的笑声。   她没有回答。   他似乎很冷,极力在她身上索取温暖。   像是迷途的人,望着远处雪原上的火光。   江未眠吃痛的皱眉——他咬了她。   他从来没有咬过她,以前。   “惊讶吗?”他挑了挑眉,笑意深深。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阿眠身上都是我的印记,多好。”   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继续道:“阿眠,为我生一个孩子吧,好不好?”   江未眠一瞬脊背一僵。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乐意,继续柔情蜜意地吻她的肩:“好不好?”   她不回答,他就轻轻地咬她,带着恶意的挑/逗。   “嗯?”尾音上翘,说明了他现在愉悦边缘的心情。   江未眠回答了:“好。”   他浑身一颤。   江未眠平静道:“好。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他笑了笑:“阿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江未眠圆而亮的眼睛望着他。   随后她道:“要求就是,让我再和月姐姐一起待一晚上。”   “她眼睛受伤了,我不能这样丢下她。”   他忽的嗤笑一声。   随后他温润得体道:“好。陪她一夜,你就跟着我走?”   “我的阿眠真聪明,还知道和我做交易了。”   “哥哥。”她打断他的话,“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郁宿舟喉结一动,随后哑声笑了笑:“阿眠,你是在引诱我吗?”   “我不会杀她的,虽然我很想。”   为了一时的恼怒,在她和他中间留下永久的伤痕——那不划算。   他起身,为她拉好衣裳。   随后他开口道:“去吧,阿眠,和她告别。”   江未眠一双明亮的眼眸望他。   他舔了舔唇,随后道:“你们走不了,让她别再多花心思——”   江未眠望窗外看,看见了客栈外的火光。   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和沉默的马蹄。   江未眠点了点头,跳下了床。   她牵起郁宿舟的手,道:“娇娇陪我一起去吧。”   郁宿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意味不明地笑:“好。”   “阿眠真乖。”他唇落在她耳垂上,让她又颤了颤。   他笑意温柔:“你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娇娇坏掉了。感谢在2020-12-0523:46:20~2020-12-0621: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楚30瓶;桃仔10瓶;橘味梦季、缇色5瓶;Z4瓶;Moo色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等到江未眠走出房门,才发现,其实月秋崖是听见了她那一声呼唤的。   因为面上覆盖白绢的女子,正被五六个不知身份的人押着双肩。   郁宿舟见她一怔,忍俊不禁在她耳边道:“阿眠,你猜猜,如果你直接跟我走了,没有说你想要见她……”   他声音冷淡而优雅:“她会怎么样呢?”   江未眠没有答话,她只是拽了拽郁宿舟的手指,轻轻的,小猫蹭似的:“娇娇,月姐姐她现在身体不好,你能不能放了她?”   郁宿舟琉璃般瞳孔定定望她,莞尔一笑:“好。”   “我说过的,”他手指落在她腰间,将她往前一推,“阿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江未眠没有回头,月秋崖在郁宿舟的示意下被释放,她将月秋崖抱紧。   月秋崖忽然开口了:“阿舟。”   郁宿舟饶有兴致地看她。   “阿舟,你和眠眠不合适的……”月秋崖面容坚定,望着郁宿舟的方向。   郁宿舟勾起唇笑了笑。   “师尊,”他温和道,“虽然您瞎了,我也不介意再将您变成哑巴。”   月秋崖没有动摇:“阿舟,你听我说,你在长安有千千万万贵女选择,而阿眠如今的状态,和你成亲……”   郁宿舟突兀地笑了一声,随后他示意江未眠到一边去。   小姑娘抓紧了月秋崖的手:“娇娇,你得答应我,不要伤害月姐姐。”   郁宿舟点了点头,眼中是笑意:“嗯。阿眠乖,到一边去等一等。”   江未眠犹疑了一瞬,随后抓住他的衣袖,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   他侧脸冰冷,像是雪人一般,让她哆嗦了一下。   她站到了一边。郁宿舟似笑非笑看她。   随后他俯身,在月秋崖耳边道:“师尊,你觉得阿眠现在这个状态不好吗?”   他声音悦耳,带着笑音。   但月秋崖生生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皱了皱眉:“眠眠她现在只是因为依赖你所以……”   “哦,”他没有温度的瞳孔掠过她覆盖面容的白绢,“您是想说什么呢,让我猜猜。”   他慢条斯理道:“只是依赖,不是爱?她清醒了不一定愿意?”   他忽的嗤笑一声,让月秋崖有些不安。   “师尊啊,你真是天真。”   “你的天真让你失去了眼睛,你竟然还没有醒悟过来吗?”   他声音不大,在她耳侧,江未眠只能看见他在和月秋崖说什么悄悄话。   “师尊,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她爱我呀。”青年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看似友善的嘲弄。   “而且,她应该不会清醒了。”   这句话让月秋崖猛地攥紧了手指,她难以抑制地颤抖:“你……”   “师尊,你这么聪明,不会没猜出来吧?”他声音优雅低沉。   月秋崖浑身战栗不止,不止是恐惧还是愤怒。   “你想想,那么多不对劲的事情。”他慢悠悠道,“蜀郡,姑苏,长安……别着急,慢慢理一理。”   月秋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她声音颤抖:“郁宿舟,你,竟然,你骗我……”   郁宿舟却往后退开一步,临走时那句话还残留在她耳边,让她愤怒得浑身犹如火烧。   “恭喜师尊,答对了。”   “不过,”他叹息一声,这也是江未眠唯一听得清的话,“太晚了。”   月秋崖在这一瞬暴起。   郁宿舟没有躲,他甚至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月秋崖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寸寸收紧。   江未眠瞳孔一缩:“月姐姐!”   她扑上去,试图救她:“娇娇,你不是说不杀她吗?”   随后他无辜地望向江未眠,露出个思索的神情。   随后他笑了笑:“是吗?”   轻轻巧巧两个字,砸得江未眠身体一歪。   他见她面容惊惧,无辜道:“不逗你了,阿眠,看看你,你怕我?”   江未眠后背衣裳几乎被冷汗浸湿透。   “看来是怕了。”他松开扼住月秋崖脖颈的手指,勾起她下颌,“都吓呆了。”   “这样就怕了吗?”他眸子一弯,火光映照下眉眼深邃飞扬,“看来是平时我太克制了。”   他笑盈盈蹲下来和她平视:“不过别担心,我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样子。”   “别怕,”那恶魔一般的声音温柔在她耳侧,“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江未眠感觉到下颌的潮湿,她目光下落,才看见那腥血竟是从他袖中流出。   他漫不经心顺着她目光望过去,收回了自己的手。   “阿眠,我好痛啊。”他垂眸,撩开了自己的衣袖。   青年瓷白的皮肤上是三道长而深的伤痕。   他昳丽的面容带着委屈:“外头好冷,我用血来找你,伤口很快就凝结了,凝结了,我就又划了新的。”   “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笑意温柔。   月秋崖在地上喘息着,她低声唤:“眠眠,眠眠……”   郁宿舟的笑脸一瞬消失,他本就生得凌厉秾丽的眉眼在光影中一转。   他咬牙切齿道:“你选谁?”   江未眠被他抓住手腕从地上拽了起来,逼近他昳丽如画的,色彩浓灿的面容。   “告诉我,你选谁?”   江未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低声道:“娇娇,痛。”   他猛地松开手。   随后他面容上又是那熟悉的温柔笑容:“对不起,我太生气了。”   他捧起她的手,就着烛火仔细查看。   他看着看着,江未眠的手背上便落下一滴滚烫的,几乎可以将她灼伤的液体。   青年蝶翼一般的长睫上,微微一闪。   随后江未眠便听见他叹息一声:“以后不会了。”   “别担心啊,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会是什么样子。”   江未眠只觉得今夜的他格外诡异。   江未眠试探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睫。   他没有躲开。   他明明生得浓烈如火,昳丽如春,半点不肯收回锋芒的面貌。   可是偏偏有一种与之对立的脆弱感。   他抬起头看她,随后江未眠便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的右耳在他胸膛,听见剧烈的心跳,还有他苦涩的声音:“阿眠,可怜可怜我。”   “别走。”   “我从北境带回了父亲的灵位。”   “我还有好多惊喜给你。”   “你不能走。”   “你走了,我怎么办?”   江未眠心头一颤,但是她没有答话。   她只察觉到,他的手拂过自己的发髻。她正要伸手去摸,却被他捉住了手,引领着向发髻上去。   江未眠摸到了——是一根珠钗。   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他声音嘶哑,身体滚烫。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珠钗。”   “我把它给你。”   “求求你了,不要走。”   “我若是一定要走呢?”江未眠抬眼。   他甚至没有犹豫:“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我先杀了你,我再自刎。”   他声音朦胧而遥远,带着令人惊心的平静。   他似乎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很快他又松开了她,给她道歉:“抱歉……吓到阿眠了。”   他眨了眨眼,微笑着撒谎:“我不会杀阿眠的,我舍不得。”   江未眠知道他在撒谎。   他又披上了那张“她喜欢的”温润如玉的君子皮。   “阿眠,想和师尊说什么就快去吧。”他含笑道,“明早我们就出发回去。”   “一起回家。”他将她推向了月秋崖。   此时,月秋崖总算说了第二句话。   “阿舟,治好我的眼睛,我就走。”   郁宿舟微微挑了挑眉。   “是吗?”他微微一笑,“身为徒儿,我自然会努力寻找医治师尊眼睛的办法。”   “当然,师尊要求的,我也会尽力做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和阿眠的喜酒还等着师尊呢。”   他俯身,黑色的魔气自掌心翻涌而起,注入月秋崖的脊背。   “师尊太虚弱了。我先帮师尊处理一下伤口。”   “毕竟阿眠很喜欢您,我也很喜欢您。”   月秋崖一瞬惊道:“你生了心魔?”   他垂眸,含笑道:“心魔?对啊。”   “不过师尊不必担心,它不会伤害您的。”   “因为就算是心魔,也不会比我……”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出了声,“更想杀了您的。”   月秋崖脊背发寒。   说罢,他便玩笑一般,将手指再度放在月秋崖的咽喉。   江未眠心头一跳:“别动!”   一瞬,熟悉的来自手镯的束缚几乎将他的右手绞断。   他额间迅速渗出冷汗。   但他却依旧笑着:“差点忘了这个。”   随后,他手指轻轻搭在右手的手腕上,似乎是极其不舍,摩挲了一遍,最后轻轻一捏。   手镯应声而碎。   一瞬间,月秋崖被那魔气波及,吐出一口鲜血。   她身上赤金色纹路如同要剥落一般猛然大亮。   郁宿舟饶有兴致看着,但是,那纹路很快熄灭了。   月秋崖生生将那妖气压制了下去。   正是光风霁月呢。他淡淡想。   随后,他见月秋崖费力地抬起头,“望”向他:“不是说帮我医治眼睛?”   她唇齿间不断溢出鲜血:“回南诏。南诏有深渊,渊下有灵药。”   “南诏?”郁宿舟微微挑了挑眉,“师尊,你确定回南诏?”   月秋崖强撑着:“对,南诏。”   “治好了眼睛,我就走。”   “另外,南诏,不准中原人进入。”她咬牙,“你带来的人,一个都不能跟上来。”   奇怪的是,郁宿舟认真思考了一瞬,随后愉悦道:“好。”   就连月秋崖都为他的爽快怔了一瞬。   郁宿舟望着月秋崖身上的妖异纹路,微微一笑。   钦天监之所以没有来管他借命之事,就是因为还有一个他们眼中更大的威胁还在。   月秋崖,恰好适合用来做阿眠和他的挡箭牌。   让她多活一刻,也没什么大碍。   他轻轻将江未眠揽进自己怀中,低声道:“阿眠,该睡觉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江未眠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道:“先给月姐姐医治身上的伤……”   “明天早上会有医馆的人来,”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可没有答应带她出去玩。”   江未眠抬头,有些困惑。   “就我们两个人。”他笑眼中是她的倒影。   “阿眠高兴不高兴?”   夕阳落幕,江边空无一人,摆渡的老头子等了一阵子,直到天色沉下。   他笑了笑,对着空无一人的船只道:“她没有来。”   江面映照着最后的余晖,没有人回答。   他自言自语道:“那我就走啦。”   “等等。”   老头转过身来,看见月秋崖的脸。   “终于来了。”他招招手,“上船吧。”   他忽的怔了一怔:“怎么,多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越过江未眠,看向了她身后。   青年微微一笑:“老人家,再带上我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晚上九点,准时守候跳崖哈哈哈哈。   娇娇啊娇娇,最终还是走上了变态的道路。感谢在2020-12-0621:14:34~2020-12-0719:1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仔、南栀10瓶;和玛丽苏开玩笑6瓶;金色太阳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江未眠撑着两腮,望着外头的暮色。   此时一行人正在南诏界内,那深渊附近。   郁宿舟见她发呆,伸手柔情百转地给她理了理头发。他墨色眼瞳温和看她:“又在想什么呢?告诉我?”   江未眠这几日甚少说话,眼神时常迷茫,还总抱着兔子发呆。   郁宿舟不动声色地望了那兔子布偶一眼,手指一寸寸慢条斯理梳理她的长发。   江未眠似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半晌之后,她才呆呆抬眼,似乎才听见他说话一般。   她眼神古怪而复杂,郁宿舟却含笑与她对望。   江未眠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抓紧了手中布偶兔子的长耳朵。   随后郁宿舟听见她说话了:“娇娇,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郁宿舟闻言笑意盈盈:“怎么了?”   “我做梦了。”江未眠脸色苍白。   郁宿舟了然,将她揽进怀中,低声安慰:“别怕……”   “我梦见那一天了。”江未眠只是低落道,“你丢了我。”   郁宿舟抚在她后脑的手指微微一顿。   “我一直梦到在下雨。”她继续道,“雨好大,我很怕。”   “你丢了我。”她只是平静地陈述。   她望向南诏客栈外的夕阳:“我一直在做这个噩梦。”   “娇娇,我一直在做这个噩梦。”   郁宿舟忽的笑了,他眼眸潋滟,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眠,不要胡思乱想。”   “为什么要丢了我?”她却问他。   郁宿舟眼睫一闪,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弯了弯唇。   他捧起她的脸,吻她的唇:“自然是因为你不听话。”   他声音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所以,”他哑声,垂眸温柔看她,仿佛要将她镌刻在心里一般,喟叹一声,“阿眠要乖。”   “我不乖的话会怎么样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平静地问他。   他莞尔一笑。   “傻。”他温柔望她,一双深情眼眸映照着夕阳光辉。   江未眠明白了答案。   她沉默着垂下头。   随后她道:“真的一直在做噩梦。”   郁宿舟琉璃般眼眸落在她侧颊上夕阳的光影上,随后笑了笑,意味不明的。   “听说南诏有风俗,”他将她抱在怀里,“用南诏水土做成新人的泥人,那么那两人便永生永世不能分开。”   他话说得缠绵,却如同寒雪天自松枝上落上肌肤的雪一般,冷得慌。   “阿眠,今天晚上我们去做一对,带回长安去。”他眼眸里是她的影子。   她似乎倦了一般,点点头。   “好。”那声音都不似是她的声音——如同穿行了无数时间的疲惫旅人一般。   他受不了她这样。   天色暗下来。   他手指懒倦地拂过她的琵琶骨,让她再度颤了颤。   被翻红浪,他做得久了,给她时间喘息之后,还会眯起眸子抵在她小腹听。   江未眠问:“你在听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露出个绮丽美丽的笑来。   他眼中藏着莫名的窃喜和期待。   江未眠就想起火灰里的蝴蝶。漂亮的蝴蝶一点点被焚烧干净,翅膀还在震颤。   那是即将寂灭的一种美。   他右臂三道长长的伤疤久久没有愈合。   他见她看,再度托起她的腰肢。   她心口忽然猛地一疼。   她总想起要破碎的花瓶,要烧干净的纸灰——花瓶破碎前的清脆响声,纸灰熄灭前的余烬。   莫名地让人绝望。   “哭什么?”他声音低哑,指腹拂过她眼角。   随后他见她没有止住眼泪,叹口气道:“疼吗?”   那是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真实的温柔,而非他这些天来的假皮囊。   江未眠忽然就停不住眼泪了。   泪珠滚落,他仿佛被烫到一般,又是一声叹息。   随后他披起衣裳,将她裹好。   江未眠坐在浴桶里哭。   他在烟雾氤氲中看着她,给她一点点擦干净眼泪。   烟雾里,看不清他的眉眼。   只听见他说:“阿眠,别哭了。”   他细致地吻她的面容:“要是次次都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没有以后了。   没有了。   江未眠止住了眼泪。   她问他:“郁宿舟,我们什么时候去给月姐姐拿药?”   他似乎没有听见她如何唤他。   他手掌熨帖着她面颊,他墨玉棋子般的瞳孔带着笑意:“明日。”   “明日我们就回家。”   江未眠闭上眼。   她甜甜地笑:“好。”   她一点点牵起他的手,握紧:“一起回家。”   那琉璃眼瞳里便是笑意,随后便是一怔。   江未眠垂首。   少女的唇贴上他的手臂,那三道伤痕。   郁宿舟下意识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并没有动。   心里漫起奇异的汹涌。   少女紧闭的眼睫上有湿意,似乎是水蒸气,让她的脸颊更粉,双唇更红,眉眼更深。   江未眠抬首,他撞入她鹿儿一般的浅褐色瞳孔之中。   青年几乎浑身都绷紧。   他晦涩开口:“阿眠。”   她静静望着他。   他忽的笑了笑,然而那看上去很让人难过。   他走了出去。   江未眠自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郁宿舟正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望着她穿着红色襦裙的模样,恍惚了一瞬,随后又戴上了那温柔的假面。   随后他手指轻巧地给她梳好了发髻。   江未眠对着镜子打量。   随后她露出个欣喜的笑。   两只兔耳朵,可爱生动,一边都没少   咦?她忽然怔了怔。   为什么会想到,少一边?   这个兔耳朵一样的发髻,曾经残缺了一半吗?   然而那记忆似乎太过久远,让人难以追溯。   郁宿舟似乎在思考什么,透过镜子,江未眠只能看见他阴影里的脸。   他给了她一个东西。   江未眠垂眸一看,发现正是那把人骨匕首。   她愣了愣,便听见郁宿舟低声道:“阿眠需要带防身的东西。这一次,可别那么不小心弄丢了。”   她思索了一下,想起自己是在被娜宁带走的时候将它弄丢的。   于是她笑了笑:“好。”   她将这匕首放入了袖子之中。连带着兔子布偶一起。   月秋崖在隔壁养伤,察觉到二人出门,然而她没有动。   身体上的赤金色纹路一日比一日难以忍受。   她尝试着呼唤过秋,秋却没有任何应答。   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再度坐在了床榻上,力竭。   她脑袋滚烫,但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发烧。   她难以遏制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脑海中,一双金色的眼瞳霍然睁开。   江未眠一出门便如同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一般,快活地四处搜寻好玩的。   郁宿舟就跟在她身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含笑看着她的背影。   天色墨黑,忽的,周遭有人惊呼了一声。   “下雪了!”   江未眠也一脸兴奋地抬头看。   郁宿舟牵着她的手,抬起了头。   他眉头一蹙。   当真下雪了?   那触感不能作假。一片片雪花如同盐粒一般,轻盈如柳絮地飘转而下。   南诏四季如春,从未下过雪。   郁宿舟一怔。   唯一的可以解释的就是,月秋崖身上妖物的异象,已经带到了南诏。   然而看向江未眠兴奋微笑的脸,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雪很快变大,须臾,二人肩头就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就着手中的花灯,细细为她拂了。天上一轮莹莹的月光,手中这几寸温暖人间灯火,俱朦胧她侧脸。   她轮廓温暖如春日远山,海棠微雨。   她察觉到他在看她,于是抬起眼睫,对他微微一笑。   他心中微微一烫。   飘荡,悠远,一串串涟漪中的舟。   直到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他甚至有几分慌乱地收回了目光:“走吧,我看见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这一路去那深渊,定然没有卖糖葫芦的。”他又恢复如常,温柔又体贴,“今天多买一些。”   她皱皱鼻子,点点头。   二人买完了所有糖葫芦,那小贩便亲自给他们送回了客栈。   江未眠和郁宿舟则牵着彼此继续往前走。   有些晃花眼的灯火下,她发丝上沾染了落雪。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就叫做白头。   他笑了笑,手指微微收紧。她回应了他,二人十指交握。   他一瞬如同坠入无边春夜之中。   他生涩地笑了笑。   二人逆着人流穿行,身侧花灯走马一般经过。   白驹过隙,这是属于他的,他的阿眠。   他偷来,骗来,抢来的   三生有幸。   直到他手中握着那对泥人的时候,他都未能回过神来。   她提着兔子花灯,对他笑眯眯伸手:“娇娇,还不走呀?”   他愣在那泥人摊子前,将那对泥人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   一点点珍重地用白绢包好,再一点点收进了胸怀。   他笑了,像个孩子一般。   青年凌厉的的眉眼舒展,看上去可爱又可笑。   “阿眠,你说我们每年都做一对好不好?”   她提着兔子灯笼晃了一下,回头对他甜甜地笑:“好呀。”   他灵魂都在震颤。   随后他握住了她伸出来的那只手——踏进属于她手中灯笼的光华中。   忽的,她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问他:“你的伤口,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好?”   青年笑意始终未曾消散过。   “阿眠,这伤口是我用我送给你的那把匕首划破的,自然不会那样容易好。”他笑了笑,喂了她一块糕点。   他今夜像个孩子似的开心。   “是吗?”她蹙了蹙眉,“这匕首这么可怕?”   她喃喃自语一般,他垂眸问她在说什么,她答:“没什么。”   手里头的糕点逐渐见了底,他问她:“还想吃什么?”   她眼睫眨了眨,又是一个甜甜的笑。   “糖葫芦。”   他无奈道:“方才买了……”   她拽他衣袖:“可是都被带回客栈了呀。”   他身侧卖糖葫芦的小贩已经迫不及待地望着他俩,逗得她又是一笑。   他转身付钱。   江未眠感受到,衣袖里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眠,阿眠。”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不断回荡。   随后她讶异地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说:“现在带着兔子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此时兔子也说话了。   不知为何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宿……阿眠,带我到那边那个小巷子里去吧。”   江未眠心头一跳,但是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去吧。   于是她去了。   郁宿舟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浑身的暖如同被兜头一捧雪浇灭。   “阿眠?”他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阿眠?   第三次。   这是她第三次丢下他。   恐慌之后便是暴戾。   她不要月秋崖了吗?她竟然留下了月秋崖?   不   他一瞬想到,自己和阿眠出门的时候,月秋崖竟然没有露面。   所有的猜测,臆想,如同海啸一般将他吞没。   卖糖葫芦的小贩望着这俊美的青年脸色一瞬白了下去。   方才那些幸福的错觉,无一不在嘲讽他。   他竟然,再次相信了她。   他神色冷厉,最终竟然露出个笑来。   手中的糖葫芦落地,“啪”一声,惊起尘埃。   那小贩见他不对劲,小心翼翼道:“你在找人?”   他转过身,对那小贩温雅有礼地笑:“是的,方才和我一同来的那位姑娘……”   那小贩见他恢复正常,了然,手指了指对面的小巷:“我看见那姑娘好像往那里头走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便消失了。   小贩捂了捂自己被冻得冰凉的脖子,望着他走远,嘀咕道:“又不是找不到了……”   令郁宿舟意外的是,江未眠当真在那小巷里头。   而她身侧并无旁人。   难道,她并不是要走?   他犹疑了一瞬,理智战胜了怒火。   而正是这一瞬的停步,让他清清楚楚听见了下面的话。   是那只兔子在说话。   那兔子以熟稔的语气和阿眠说话。   “宿主,你的任务即将完成,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你现在最后的任务,是将目标人物郁宿舟的干骨取下。”   “取下干骨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他身边,脱离剧情线,开始新的人生了。”   这些话,如此古怪,如此陌生。   取下?干骨?任务?   这些熟悉的字句组合起来却让他如此费解。   这是什么?   目标人物?   脱离剧情线,离开,新的人生?   他只茫然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那只兔子的意思。   随后是从喉咙涌来的呕吐感。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巷口,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一边。   随后他坐下了。   胸膛处滚烫的热度,如同闷了岩浆。   很快,那喉咙的呕吐感便得到了回馈。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耳畔是她方才的问话。   “你的伤口,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好?”   “是吗?”   “这匕首这么可怕?”   他忽地笑了起来。   周遭的路人望着这状若疯癫的人,快步离开。   “阿娘,这个人是不是疯子啊?”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这样问她娘。   他娘猛地一拽,那小孩便被拖开。   他双目放空。   一片片白雪落在他眼睫上。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口腔中再度出现血腥味。   他咽下了自己咬破的舌尖的血,慢慢站了起来。   他一点点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他练习了几遍那已经刻入骨子的笑。   随后走回到了那还没离开的糖葫芦小贩摊前。   此时只剩下最后两串糖葫芦。   小贩望着这温柔笑着的客人,不知为何有些脊背发寒。   “客人?”   客人淡漠的目光望了他一眼,没有感情地笑了笑,随后平静道:“两串。”   忽的,他被人自身后抱住。   他笑了笑,没有立即转过头去。   小贩莫名觉得他笑得诡异,而那少女却笑意甜甜,丝毫没有察觉,不   面前那年轻人的笑容,温柔如春风,哪里还有自己方才见到的那可怖模样。   郁宿舟转身,一点点收紧了手臂。   江未眠被他抱得难受,挣扎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他:“娇娇?”   过了片刻,他松开了手。   黑如墨色的眼眸看着她。   她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你怎么了?”   她慌乱紧张模样落入他眼中,便又是另一种意味。   他勾了勾唇,笑意温柔:“没事。”   “阿眠,你会骗我吗?”   江未眠被他问得一怔。   随后她有些奇怪地看他:“娇娇,我本来就没有骗过你啊。”   他忽的牵起唇又笑了。   江未眠被他这诡异的笑意弄得不太舒服。   他忍住大笑的欲望,手指穿过她的黑发。   没关系的,他告诉自己。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谎话连篇,冷酷无情,对他最下得去手。   合情合理,不是吗?   他温润柔和的眼眸微微一动:“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日就去找渊下灵药。”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明天见呀。   娇娇黑化值:90/100感谢在2020-12-0719:14:07~2020-12-0820: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楚15瓶;倪宛宛儿儿儿~、伊澜、桃仔10瓶;蜀闽6瓶;呃鹅额饿、骑鱼过海的猫5瓶;秃头少女在线熬夜3瓶;南微生2瓶;南栀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江未眠清晨醒来的时候,郁宿舟已经醒了。   他一双温柔潋滟的眼眸望着她,如云一般柔软。   她舔了舔唇,唇上雪白的糖粒一瞬间觉醒了她的直觉,于是她微微笑道:“娇娇,早上好。”   她甚至亲近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   郁宿舟神色不变,依旧柔情似水,抱住她:“阿眠今天想吃什么吗?”   他今天抱她的力度刚刚好,不如往常那般紧得让她有几分窒息。   这取悦了她。   她清早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总有一种,缺了什么的感觉。   她蹙了蹙眉,寻找着自己记忆里的漏洞。   郁宿舟见她思索,也不催促,只是含笑等着她。   她一点点梳理着昨日的记忆,出去玩,买糖葫芦,买小泥人……   后来又做了些什么来着?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好像就拉着郁宿舟回来了。   但是,这记忆偏偏看上去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发了会儿呆,很快伸出了手,习惯性揽住了郁宿舟的脖颈。   郁宿舟平静的笑意如同春山一般悠远而让人舒畅。   他勾起她发梢,在指尖旋转。   随后他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那眉心红痣妖冶,衬托得她多了一份绮丽的蛊惑感。   他一点点梳理她的长发,随后又是一个兔子耳朵一样的发髻。   江未眠乖巧地坐在镜子前。   镜中的少女眉眼间都是纯然和迷茫,她身后的青年只是手极轻地为她梳理长发。   他垂眸是更显得好颜色,内敛而动人。   偏偏,这昏黄色的镜中,一切显得——不知为何有些奇异的凄怆之感。   仿佛夕阳落在了镜中一般。   他平静而柔和的神色,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那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眸里,都是她怔忪的倒影。   他轻笑一声:“阿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皱了皱鼻子,压下自己心底那奇异的感觉,随后问他:“出发吗?”   青年为她仔细扣好了斗篷的领子,又整理了一遍她的衣裙。   随后为她穿上昨日新买的鹿皮小靴。   江未眠只能看见他墨色长发披了满背。青年的脊背宽阔,腰处被丝带束起。   随后他抬眼,便撞入她眼中。   那是近乎妖冶的容颜,如同青山撞入怀中的一瞬。   她无意识窒了一窒。   忽然,她眼睫一闪,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他眼睑下。   他怔了一瞬,随后柔顺地将脸颊贴在她温热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他低声道:“阿眠。”   更多的眼泪落在了他长发上。   江未眠忽然间泣不成声。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她将手递到他掌心之中,跳下了凳子。   他带着些寒意的手掌,轻轻的,试探一般,柔软地收紧。   他水润的眼眸一转。   那晨光便被收进了他眼眸方寸之间,他含笑道:“师尊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昨夜一场鹅毛大雪,几乎覆盖了整个天地。   黑云沉沉压着天幕,竟然没有一点日光透进来,让人感到一阵压抑。   江未眠看见月秋崖的那一瞬,瞳孔一缩。   月秋崖,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   然而这白头,却不是形容枯槁的白头。   她的发丝如同银色的浪,带着漂亮而华丽的光泽,竟是让人无端想到无暇的白狐皮毛。   她也没有说话,听闻脚步声,她回过头。   江未眠看见她露出皮肤上的赤金色纹路。   那纹路不再如同灼烧过的伤口一般可怖,而是带着一种冷漠的华丽感,就像是一种点缀。   如今她一身月白再不是清冷如月华之感。   而是隐隐带着一种异样的无情的妩媚之感。   江未眠望了一眼郁宿舟,郁宿舟神色平静:“师尊,出发吧。”   赶赴南诏的这几日,他一直限制她和月秋崖见面。   这是她第一次能够牵住月秋崖的手。   她伸手过去。   然而,月秋崖覆盖着白色绢布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江未眠开口唤她:“月姐姐?”   月秋崖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撇开了她的手,随后低声道:“阿眠。”   那言语里的陌生感,几乎让江未眠以为自己面前站的并不是月秋崖,而是与她面貌相似的另一个人。   月秋崖唇微微一动,终究没有再伸出手。   江未眠也沉默了。   郁宿舟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出发吧。”   “以师尊现在的状态,一息之间就能够到达深渊吧。”他含笑道,“所以不必浪费时间。”   “深渊下魔气煞气深重,与师尊身上的妖气相冲。”他顿了顿,“我会亲自下去帮师尊取来。”   “所以师尊带上我,是有用的。”   “钦天监的人应该快到了,师尊,我们得快点了。”   话音刚落,江未眠眼睫一眨,发现自己身侧出现一只雪白的巨兽。   九条长尾。金色眼瞳。一只白狐。   而月秋崖不见了。   白狐掠过天际,无人发觉。   而自南诏边境开始,天空中的黑云一点点散去。   江未眠自白狐身上下来,分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   郁宿舟将她恍惚的神色收入眼底,于她耳边笑道:“怎么了阿眠?”   “没什么。”她只是这样说。   眼见那白狐再度化为月秋崖的模样,她低低唤了一声:“月姐姐。”   月秋崖似乎下意识想要开口回应,却迟疑了一瞬。   这无声如同一堵厚重的墙,阻挡了她们之间天然的联系。   “阿眠,师尊不想提起,我们就不要再提了。”他善解人意道,“毕竟师尊现在不能带走你了。”   “毕竟,”他带着恶意顿了顿,“跟在一只妖孽身边,可比跟在我身边危险得多,不是吗?”   月秋崖昨夜完全妖化了,亦或者是,她找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月秋崖闻言,额上赤金色纹路变红,隐隐显露出发怒兽相。   江未眠望着她,手指颤抖地拂过她眉心:“月姐姐……”   白发女子沉默地泄力,收回了怒相。她向前走去。   郁宿舟也不在意,他牵着江未眠的手,一点点将她伸出的手指拉回,带她跨过面前的泥淖,细心提起她的裙摆:“小心。”   江未眠触碰到月秋崖额头的食指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那手指碰到郁宿舟的手掌,逐渐变得温凉。   他轻轻吹她的手指,垂眸时的神色虔诚而安静。   “阿眠,要小心啊。”他抬起眼望她怔忪的面容,“不能再这样不听话了。”   江未眠顿了顿,点了点头。   她沉默地任由他牵着,跟随着前方的月秋崖而去。   三人很快抵达了深渊。   渊下传来野兽咆哮之声,煞气星火撞击带着硝烟气味绵绵不绝如浪如蒸汽一般涌动上来。   江未眠明显感觉到,自己衣袖里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郁宿舟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眸光温柔:“阿眠,有人找呢。”   江未眠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郁宿舟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袖。   青年修长的手指将那兔子布偶拉了出来,放在了她怀中。   “它看上去很着急,”他眼眸光华灼灼,蛊惑人心,“阿眠先听听,它要说些什么?”   江未眠沉默着将兔子抱在怀中,此时月秋崖说话了:“这兔子是慕寒送的,兴许慕寒已经到了附近,它才有所感应。”   她微微侧过脸“望”着郁宿舟:“下去拿药,我立刻离开。”   郁宿舟含笑看她:“师尊这么着急离开,竟是不愿意多喝一杯喜酒?”   月秋崖脊背一僵,随后冷淡开口。   “喜酒?”   “喝什么喜酒?”   “一个是妄图杀死我的逆徒,一个是数年久违,如今不过几个月时间相处的邻居家妹妹。”   “喝什么喜酒?”   她吐字冰冷。   郁宿舟回头望向江未眠一瞬煞白的脸色。   随后他勾起唇愉悦道:“原来如此。”   “那我们现在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他垂首极其有耐心地问道。   月秋崖甚至没有犹豫:“没有。”   “我只想一个人离开。”她补充道,“我累了。”   “带着人,给我惹了太多麻烦事,如今我已经回家,不再需要你们。”   “取完药,你们离开南诏,日后永不相见。”   她声音冷澈:“我再也不愿意见到你们。”   这声音里带着陌生的厌恶,以及冰冷的决绝。   江未眠回过神来,随后她上前想要抓住月秋崖的手。   月秋崖很快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她手指一翻,掌下生风,江未眠只感到一阵罡风袭来,自己便身不由己被掀开,幸而郁宿舟上前托住了她,否则她一定会被这毫不留情的罡风掀翻在地。   江未眠忍住了再上前的欲望:“月姐姐……”   然而月秋崖神色厌恶道:“别叫我月姐姐,我和你没有关系。”   随后她没有再理江未眠,红伞指向深渊的方向。   “药。”   郁宿舟没有因为她的语气姿态变化分毫。   他只是纯善地笑,随后步向那深渊。   江未眠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娇娇。”   他于深渊翻腾的星火中似笑非笑地回眸,随后她的手指寸寸松开。   她一点点垂下了眼睫。   “阿眠要说什么呢?”他只是平静地问她。   她想说,危险,娇娇。   所以呢?   她要让他,不去吗?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她手指完全松开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笑了。平静的,好看的。   “那阿眠,我去了。”   眼看着那墨色袍角翻腾,跃下翻腾着黑色星火的悬崖,那火苗似乎要将那一抹黑色吞没,江未眠闭上了眼睛。   月姐姐需要,需要药。   娇娇,会痛吗?   我一直等着她说出那句话。   她没有说。   她不知道,我那时多希望她抓住我的手。   哪怕只是问一句痛不痛。   可是她没有,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撇开了眼睛。   那时我就想,果然。   郁宿舟,你永远不会成为那个她最重要的,最亲近的人。   她可以为了一个任务接近你,伪装着受你的控制。   她也可以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将你利用得彻彻底底。   她根本不在意你。   就算你死。   所以,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恨她。   我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   我的恨一视同仁,该死的都死,我从来没有心软过。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地恨一个人。   我是真的想杀了她。   可是我只是笑着望着她,说。   那阿眠,我去了。   干骨之身,不会死,但会痛。   火焰一寸寸炙烤着我的皮肤,但是这痛感根本不算什么。   斗兽场里,被猛兽撕开过脊背,被险些顶穿肚皮……这些遥远的回忆都不会带来阵痛。   我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如何模样。   我只是在这一片茫然漆黑中,寻找那一棵草药。   寻找草药的意义是什么呢?我忘了啊。   只有胸膛的阵痛。   从未有过的疼痛。   是她给我的,所以我分外珍惜。   “阿眠。”   恨意如火燎原。   我等待着娇娇上来。   我靠近了悬崖,忍不住往下看。   看不清,只有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流泪了。   心脏处传来空空的疼痛。   这时,手中的兔子说话了:“阿眠,把你腰间的珠子给月秋崖。”   我于气浪中回首,看见了月姐姐的脸。   她听不见这只兔子说话,我知道。   我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珠子,走到了月姐姐面前。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熟悉如同在心中演习了千万遍的言语:“月姐姐,拿着吧。”   “日后不相见了,全当是留个念想。”   她沉默着接过去,随后撇开了眼眸。   我笑了:“月姐姐,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月姐姐。”   无论是人是妖,你对我这样好。   我舍不得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好像我立刻要和她永远分别了一般。   她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将珠子系在腰间,对我说:“阿眠,好好的。”   我点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我擦去眼泪,告诉她:“月姐姐,我等你回来呀。”   “尾巴很漂亮,白发很漂亮。”   我伸手去摸,她下意识要避开,我没有给她机会。   手指传来灼烧的疼痛,我没有在意,只是想再触摸她一下。   就好像,下一瞬我便再也触碰不到她了一般。   对我这样好的月姐姐。   我不知为何,说了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对不起。”   “药和人,选一个。”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我目光落在她面容上。   那一瞬间的恨意和爱意,让我喉咙深处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恍惚之中,我喉头涌上腥甜气息。   借命,本就是有违天道的事情。   她伶仃的骨骼在风的吹拂下如同随时会飘走一般。   暮云的手中握着那棵灵草,他笃定我会选择她。   然而我笑了笑,道:“药。”   他的眼神一震。   我只是重复一遍:“药,给我。”   那一瞬,报复的快意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她的脸苍白,望着我。   她似乎在唤我:“娇娇。”   可是我不在意这个了。   我好想让她痛苦,让她经历我经历的一切。   我望着她,笑:“阿眠……”   “乖。”   报复的快意如同浪潮,平息了我胸膛的阵痛。   我继续道:“师尊的眼睛重要。”   “药,给我。”   她痛苦了吧?我这样想着。我感受到那蠢蠢欲动的心魔。   它在我心中嘶吼。   杀了她。杀了她。她背叛了你。   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不会再痛。   我闭上眼睛,对暮云道:“药,给我。”   见他不给,我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暮云警惕地望着我,我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离那深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却越来越快意。   我加快了脚步。   也许走到尽头就是解脱。   痛苦太甚,不如一起死。   阿眠,一起死好不好?我入魔一般这样想,这声音在我脑海盘旋永恒。   我本想留着她的性命,打断她的手脚,将她永远囚禁在我身边。   可是我觉得,那样也太痛了。   我要疯了。   我爱她,爱死了她。   我同样恨她,恨死了她。   不,不,不。我宁愿和她相拥着,一起腐烂。   死亡无法分开我们,要死一起死,要坏一起坏,要烂一起烂啊!   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   我伸手,暮云手指一松。   她落了下去。   她红色的裙摆像是一朵花,散落开来。   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依稀感觉自己在笑。我想起那只兔子说的话。   “宿主,你的任务即将完成,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你现在最后的任务,是将目标人物郁宿舟的干骨取下。”   “取下干骨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他身边,脱离剧情线,开始新的人生了。”   哪里来的新的人生。   她永远别想离开我。   黑色吞没了她。   随后我面无表情地想,不会死。   还有百辟珠在她身边,她不会死。百辟珠会保护她。   一时间又是遗憾又是狂喜。   我有病,我知道。我疯了,我知道。   好痛苦。   我转身,决定让她再受一会儿苦,再去带她回来。   然而我才转身,便看见了月秋崖。   她上前来,摇摇欲坠的身躯支撑着她,她给了我一巴掌。   我笑着擦拭去自己唇角的血。我问她:“师尊,你怎么啦?”   “是看见她死了,所以想杀了我吗?”   我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我不在意啊。   疯了就疯了。   然而下一瞬,我看见了令我毕生难忘的东西。   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   月秋崖的腰间。   我问她:“那是什么?”   她像是要杀了我,不,她就是要杀了我,红伞横在我脖颈。   青年浑身颤抖地笑出声来。   他声音诡异而沙哑:“百辟珠,百辟珠。”   “这是她给你的?”   他手指落在月秋崖的脖颈,寸寸收紧:“她给你的?!”   “她给你的?她给你的?她给你的?”他反复这样问着。   仿佛一条丧家的疯犬。   随后他猩红着双目踉踉跄跄地奔向悬崖。   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烧,写完之后更丧了。   晚安。感谢在2020-12-0820:53:16~2020-12-0922: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岑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霁夜寒14瓶;桃仔、yeol-ya10瓶;秃头少女在线熬夜8瓶;呃鹅额饿、橘味梦季5瓶;和玛丽苏开玩笑3瓶;南微生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那是月秋崖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   他一次次跃下悬崖,一次次爬起来。   他被灼烧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骇然愈合。   他神色茫然,最后跪倒在悬崖前。   月秋崖走上前来,被他一把抓住。   他容色狠戾:“给我!”   随后月秋崖腰间的百辟珠被他攥在掌心。   他神色疯魔,竟是在笑,他紧紧握住那颗失去光泽的珠子,似乎是哽咽又似乎在狂笑。   “还有半魂,还有半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瓷白的肌肤很快恢复如初,他殷红唇瓣印刻在那百辟珠上,深深一吻。   “我可以带回她,我可以带回她……”他失色的眼眸一瞬变得灼亮。   然而那璀璨只让月秋崖觉得骇然。   “阿舟,你……”   然而郁宿舟墨色衣袍翻涌,将那珠子手忙脚乱地捧在掌心。   “阿眠,阿眠,你走不了的,你走不了的。”   他神经质地重复,随后又是似哭似笑的一个神情。   月秋崖被他周身翻涌的渊底瘴气灼伤,她又惊又疑:“你为何毫发无伤?”   郁宿舟仿佛才听见了她的话。   他无神的眼眸一弯,喃喃自语:“对啊。”   “我为何毫发无伤?”   此时,有一个声音出现了:“你是干骨之身,自然毫发无伤。”   随后是青青讥诮的声音:“听鹤,你还与他废话?他不过是个长安贵人们用来报复的对象罢了。”   郁宿舟却只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为何毫发无伤?”   他玻璃珠一般的眼眸痴痴地望向虚空。   我不能死?   我竟然,不能死?   这真是最可笑的笑话   她死了,他不能死。   他忽的低低笑出声:“好。”   “死了好啊,”他散乱的黑发被悬崖的风吹得翻飞而,一双墨色眼瞳死死望着手中毫无光泽的珠子。   随后他平静了下来。   他温柔一笑:“死了好,死了才听话。”   他额头抵着那颗黯然失色的珠子,缱绻如同与情人耳语。   “阿眠,你终于永远是我的了。”   他要复活她,半魂之体,她将没有自己的意识。   她永远会是他的了。   他呵笑着,随后消失了。   她身体一轻,仿佛被谁托举而起。   她睁开眼睛,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何许人。   只看见漫山遍野的漂亮白花。   白花里,坐着个美人。   美人如同芙蓉一般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熟悉,美人含笑望她。   随后,满山的白花如同千盏灯火,引领她一路行走到他面前。   美人的手指,探入了她的胸膛。   她就这样低头望着他的手指,穿过自己透明的身体。   随后自自己透明如琉璃的身体中,取出一点虚幻的黑气。   美人手指微动,那黑气便飘散而去。   “这是什么?”她问他。   “这是宿舟的心。”美人这样回答。   她歪了歪头,并不记得宿舟是谁。   美人笑起来如同这漫山遍野的变化一般漂亮。   他低声道:“阿眠,回家去吧。”   随后,白雾散去,她看见了前方的神殿。   她蹙了蹙眉。   那高大的宽阔的仙气飘飘的宫殿,看上去令她生出抵触。   他看出来了,于是他垂眸思索一瞬,那白雾中的地方便是一变。   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城池。   自这繁荣的人烟气的城池上空俯瞰,江未眠看见了一座高高的楼阁。   那是观星阁。   那底下的小院子,是她的。那水池,那书房,那阁楼,都是她的影子。   院子里坐着个老头,望着门外叹气。   他手中的书信被风吹落,随后被他珍重地捡起。   “眠眠啊。”枯萎的花朵都在唤她的名字。   那是个温暖的地方。   她突然清楚地说出来了:“我的家。”   他笑了笑,温柔道:“去吧,阿眠,回家去。”   这山坡上千盏灯火似的白花指向那条温暖的道路。   她欣喜地往前走,走了一半,她忽然回过头来,问他:“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怔了怔,随后摇摇头道:“不了。”   “有许多像阿眠这样的人会迷路,我走了,就没有人给他们指路了。”他微笑道。   她表示了然地点点头。   “阿眠不用害怕迷路。”他对她招招手,笑颜如初,“有我为阿眠引路,带阿眠回家。”   江未眠笑了,她点点头。   “那就再见啦。”   他挥挥手,她跨入那温暖的人间。   他久久望着那光团变成光点,随后被周遭的黑暗吞没。   “再见,阿眠。”   准备好招魂符。   将百辟珠放在阴气最盛之处。   取心头血。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快活的放松的笑意,退开几步。   风铃在响,他露出个惊喜的笑容,笑颜昳丽。   他久久等待着。   他快活地低语:“阿眠,阿眠……”   他似乎都不知道怎么站立了。   怎么和她说呢?   她会生气吗?   她会说什么呢?   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准备成亲呢……   他脑海里纷乱的念头组成一个喜悦的自己。   阿眠要回来了。   他要说什么呢,他还没有想好,好多没有准备好的事情啊。   没关系,她回来就好。   他不生气,他不生她的气。   他舔了舔干枯的唇,眸子望着黑暗中的珠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因为没有晚风,风铃也没有了声音。   他有些焦躁地上前去,拨弄了一下风铃,见那风铃在响,他满意地颔首。   青年一瞬像个小孩子似的,微笑起来。   但是,伴随着风铃声音的再度消失,他有些烦躁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时机是对的。   他再检查了一遍,心头血已经滴在了珠子上。   一排排招魂符安静地悬挂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漆黑之中黯淡的珠子没有一点反应。   他有些不安地上前,俯身去触碰了一下。   清脆的几声,它滚落了下去。   珠子沾染上了尘土,变得更加平平无奇。   他捡起了那颗珠子,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灌输进去。   随后他面容上的惬意微笑消失了。   他神色染上了惊恐。   没有了……没有了……怎么会没有?!   里面没有阿眠的魂魄了。   阿眠去哪里了?   阿眠呢阿眠呢?   他神经质地浑身颤抖。   随后他神色暴戾地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对,一定是阿眠被人抢走了,对,抢走了……   谁把他的阿眠抢走了?   他焦虑地不断踱步,最终在心中定下了一个人选。   月秋崖,对,月秋崖!   他眼眸狂乱地一亮,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收入胸口。   阿眠,阿眠,等我。   很快的,很快的。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月秋崖。   干骨之身,越是受伤流血,越是强大邪恶,所以月秋崖如今在他面前不过是区区小妖罢了。   他问月秋崖:“你把阿眠藏到哪里去了?”   月秋崖的神色很奇怪,让他暴怒:“阿眠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血色眼眸一瞬爆发出狠戾的光,随后他握住了月秋崖的脖颈:“你说不说?!”   然而月秋崖只是在不断的缺氧之中挣扎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她大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下去取药吗?”   “因为那里面有吞噬一切的瘴气煞气之火!”   “但凡有活物落下去,必定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里面的火,可以燃烧杀死任何魂魄!”   “咳咳……阿眠她身体那么弱,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笑了,一样疯狂的:“阿眠她死了啊!”   “她已经被你杀了啊!”   “郁宿舟,你杀了她!”   “你还想要她回来,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他浑身颤抖:“你说谎!我下去了,也没事!”   “我没有死!她怎么会死?”   “我问你!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说啊,说啊!你说啊!”他发狂一般问她,“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杀了你,再杀了慕寒……”   “她不回来,你们都得死!”   月秋崖唇角溢出鲜血,她讥讽一笑。   “郁宿舟,你真该死。”   “你害死了她,现在后悔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了。”   “她已经神魂俱灭,永远逃离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死的应该是你,”她眼中都是憎恨,“本来似的应该是你啊。”   “你这么该死。”   “你母亲亲手捅了你一刀,没能捅死你这孽障。”   “你不知道吧?你还去北境求来淳于将军的灵位,哈哈哈哈……”   “你觉得你配吗?你配做淳于家的后代吗?”   “淳于家满门忠良,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疯子?!”   “我告诉你,你不是让青青去查真相吗?真相就是,你根本不是淳于将军的儿子!”   “你是李珩强行奸污了自己亲生妹妹生下的孽种!”   郁宿舟浑身颤抖不止。   这数日来的美丽如同梦境的人生,终于于此刻,被月秋崖毫不留情地撕开华美的外衣,露出里头的腌臜肮脏。   “皇后恨你,所以,她想杀了你,让你痛苦,所以让你留在了长安……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妖异地一笑。   “阿眠已经死了啊,阿舟。”   “她回不来了。她是被你杀了的。”   “你高不高兴呀?你满不满意?”   “她的人生和你扯在一起,真是最大的悲剧啊。你看看你多脏,你怎么配和她在一起?”   “你配吗?”   一道黑气自虚空中而来,落入他的胸膛。   他的胸口,终于再次翻涌起剧痛。   千万只手在抓挠,想要撕碎他的心脏。   回来了……回来了,他的心。   他将它给了她,在无数年前的神殿,他玷污了最干净的神女,是他将她拉下了神坛。   他本以为自己没有了心。   可是他竟然为了她,再度生出了一颗心。   他低低笑出声来。可怖的笑声久久回荡着。   然后,她死了,他给她的心,回到了他的胸膛。   两份疼痛,都在他身。   月秋崖冷笑着看他。   “郁宿舟,你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这本书的名字吗哈哈哈哈还记不记得神殿里娇娇给了眠眠一颗心?现在眠眠“死”了,他给她的心回来了。   一个人,双份疼痛。   哈哈哈哈,不过这还不算什么(露出了变态的笑容)   大家拭目以待吧哈哈哈哈哈   晚安呀!大家的留言我都有一条条看的,心里暖暖的,爱你们呀!感谢在2020-12-0922:37:02~2020-12-1021: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澜、明月砚2个;秋意、容意、suda、桃仔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意74瓶;suda50瓶;令拂40瓶;阿页20瓶;lizzebear、橘味梦季、不归.10瓶;雨黛烟岚5瓶;蜀闽、呃鹅额饿2瓶;无名人士张某三、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月秋崖许久没有再见到过郁宿舟,据说他消失了很久了。而她,依旧在南诏的深山之中,寻找着江未眠的魂魄。   她恨不得早些杀了郁宿舟。他害死了阿眠。可是她又觉得,杀死郁宿舟,真是便宜他了。   他应该这样痛苦地活着啊   他杀的,是眠眠啊。   是她的眠眠啊。月秋崖浑身战栗,双目渗出红色血液。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那是她用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那是哪怕她恶语相向,也选择相信她的人。   而她草率地决定了眠眠的命运,企图将她逼走,于是,眠眠死了。   月秋崖每每想起江未眠,是从骨子里在疼。   南诏山中,不知岁月,是这砭骨的疼痛,让她这千岁的老妖怪,还知晓自己还活着。   她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杀了慕家家主,为月家报仇——哪怕,她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   上古大妖,夺舍为人。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创造了“秋”。   于是她真的成为了“人”,她有所爱,有所恶,她在南诏长大,和同伴一起降妖除魔……   但这一切不过是她千年人生的南柯一梦。   而那个给她唯一温暖的人,也湮灭在这场梦中。   她将一直活着,寿命悠长,不能忘记。   自从干骨出世,自己双目被挖,钦天监便再没有多余心思花在她身上。   她偶尔会想起慕寒,察觉到当年他是为了保她,但是她也不会多想了。   眠眠死了。他们之中,最不该死的便是眠眠。   她只能定期下山,化为陌生人模样去看望江老爷。   江老爷总是很感激她这个陌生人常常来看他,总是念叨着,眠眠怎么还没有来信呀?   不知道长安冷不冷呀?这小丫头自幼便被他照顾得极好,不知道在外头习不习惯呀?   又下雪了,她会不会晚上又踢被子?   他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忧虑,还有让月秋崖心头尖锐疼痛的期待。   眠眠已经离开……这样久了啊。   她笑了笑,只是说:“伯父放心吧,江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后来她开始伪造信件,伪造眠眠的笔迹,这对于妖来说,太过简单了。有时候她到的时候,江老爷正在看上一封信。他总是反反复复地看“眠眠”来的信。   月秋崖知道也许他早已经想到了,眠眠已经离开了。但是他收到信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悦。额头的皱纹,似乎都写满了快乐。   江老爷絮絮叨叨给月秋崖讲,自己妻子早逝,眠眠是早产生下来的,当年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来,是他每日给她喂米汤羊奶。   眠眠一点点长大了。   从牙牙学语,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头的小女孩啊,长成了可以离开家出门游历的大姑娘。   “她快回来了,我知道。”他总是这样说。   后来,月秋崖遇到过一次郁宿舟。   那是在蜀郡的茶楼里。她隐约看见一个墨色的身影,牵着个红色衣裙的姑娘的手,走出了茶楼,跨上了马车。   青年生得越发惊艳,眉眼飞扬,琉璃人似的动人。   月秋崖惊心动魄地发现,那个红色衣裙姑娘,似乎是眠眠。   眠眠的魂魄,被他找到了?   她面生戾气,便要上前,郁宿舟似乎看见了她,他温柔地对眠眠低语,随后眠眠便自己上了马车。   墨色的帘幕一垂,她再也看不见眠眠。   她不愿再等,上前去,却被郁宿舟一掌推开,吐出一口血。   她骇然于他在这段时日里,竟然变得如此强大。   干骨之身,越是受伤流血,越是强大,他这是——死伤了多少次?   青年声音带着笑意,他低沉道:“月秋崖。”   一双琉璃眼眸没有感情地看她,月秋崖被他这死人似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   眼看着马车要启程,她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郁宿舟了。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她若是找不到他了呢?   她焦灼地掀开车帘,伸手去拉里头江未眠的手:“眠眠,是我,快跟我走。”   而郁宿舟在江未眠身侧,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月秋崖这才发觉,手里的手,根本没有一点温度。   甚至,没有半点回应。   她骇然抬首,对上“江未眠”的眼睛。   那不是阿眠的眼睛……那双浅褐色的,圆圆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双死寂的眼睛,迟钝地一转,随后开始攻击。   郁宿舟不愿意将“她”做得和江未眠太像。   世界上,没有能够替代阿眠的东西。它不会比阿眠更好。   阿眠是最好的。阿眠是唯一的。   而郁宿舟只是阻止了那傀儡人偶对月秋崖没有意义的攻击,他含笑温柔道:“阿眠,别生气。”   “那是月秋崖,你若是活着,一定不会攻击她的。”   那人偶迟缓地收手,关节不太灵活的手,甚至脱臼了一下。   郁宿舟给“她”小心接好。   他下意识想握住“她”的手,触碰到那温度之后,面上染上一丝厌恶。   然而那厌恶像是云雾似的,很快消失了。   他垂首问“她”:“下一站,阿眠想去哪里呢?”   见木偶不回答,他带着虚无缥缈的笑意道:“阿眠不是很想出门玩吗?娇娇带你出门玩。”   “阿眠告诉我,想去哪里呀?”   那木偶僵硬地转动眼珠,关节发出明显虚假非人的咔咔声。   月秋崖望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人偶说话了,那声音似乎是故意做得不像眠眠。   那带着木质刮擦声的声音道:“下一站,去漠北吧。”   郁宿舟含笑温雅道:“好。我们去漠北。”   他似乎热衷于这自导自演的游戏。   他开口道:“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其他不相关的人。”   月秋崖撞上他冰冷的眼睛,下意识放下了车帘。   车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自缝隙里看见,郁宿舟垂下头,极有耐心地替那人偶拂去面上的尘埃。   他声音缱绻,对那木偶耳语道:“阿眠真乖。”   待月秋崖反应过来之时,马车早已经不见踪影。   她脊背发寒,细密的鸡皮疙瘩爬上后脑。   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幕,郁宿舟嘴角的笑意,那木偶漆黑了无生机的眼睛。   她知道,郁宿舟真的疯了。   他疯了。   他不可能做不出和阿眠一模一样的傀儡,他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劣质的仿制品?   月上东山,郁宿舟正牵着那傀儡向住处走。   山路难走,一路都是令人齿寒的咔哒咔哒关节摩擦之声。然而他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依旧面带笑意牵着那人偶,时不时还嘱咐“她”,小心些脚下。   二“人”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山上的竹屋内。   时间到。   那人偶化作一摊竹木碎片。   他面无表情地从这竹木碎片上跨过。   他望了一眼月亮,站在竹屋门口,熟悉地转过游廊。   游廊前的竹板上,坐着个红裙姑娘。   她转过头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那清晰的咔哒声,她一双黝黑的眼瞳定定看他,随后不自然地笑:“娇娇回来了。”   那木头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她站起,靠近了郁宿舟:“我想你了……”   下一秒,它化作一堆碎片。   青年仿佛凝在了夜色里,他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阿眠,不是这样的。   他陷入短暂的狂躁之后,进入了房间。   若是江未眠能看见,定能发现,这房间的设计,和王府一模一样。   进了房间,他便看见,一个金发美人正拖动着床上那红裙少女。   他出手,那金发美人的傀儡也爆成一堆碎片。   他上前抱住那红裙少女:“阿眠,别怕,我来救你了。”   他神经质地重复:“他带不走你,他带不走你。”   “我来了,我来了。”   而他怀里传来机械地声音,他低头,又对上一张机械的笑脸:“娇娇来了,我不害怕了。”   不对。不对。   他面上的笑意静止。   随后他面无表情,面前的人偶也成了一堆碎裂的竹片。   很快房间里又填上新的红裙少女和新的金发美人。   他又一次出手。   还是不对。   这样来来回回数十次之后,他把昨天做的傀儡都用完了。   他焦躁地踱步:“不对,不对,都不对……”   半晌后,他停下了脚步。   随后他琉璃般眼瞳望见了地上散乱的红色裙子。   月色低垂如水,竹屋内,行走着个姑娘。   她穿着红裙子,头上的发髻像两只可爱的兔耳朵。   她带着甜甜的笑意,对着镜子一照。   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带着笑意。   对,这样才像。   “她”想,只有自己才知道阿眠是什么样子。   她对着镜子坐下,唤道:“娇娇。”   然后是一个笑的神情,然后是哭,然后再是生气——如此生动。   郁宿舟的声线也随着一举一动变化。   他唤:“月姐姐。”   然后又唤:“慕大哥。”   镜中人对他笑:“娇娇,我好想你。”   “我最喜欢娇娇了。”   随后他对着镜子回答:“阿眠,我爱你。”   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   郁宿舟久久地等待着。   他又笑道:“阿眠,我爱你。”   镜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回答,“她”甚至露出一个和郁宿舟本人很像的笑。   随后她也说:“我爱你。”   仿佛风都在此刻静止。   不伦不类。   青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扯掉自己发髻上的山茶珠钗,扯掉身上的衣裙。   他将这些东西都扯掉,扔在了地上。   他低低呵笑着:“阿眠,阿眠,阿眠……”   空荡的室内,连回声都没有,月色下,只有他一个人的竹屋,还有许多竹子碎片。   风空空的呼啸着。   似乎有人在哭。   他冷得发抖,抱住自己的双臂。   过了不知多久,最后他再度穿上了地上的红色衣裙,耐心地编好了一个兔子耳朵一样的发髻,再次坐到了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面上带着泪痕。   他慌了:“阿眠,你别哭。”   他伸手去擦镜子里的人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到。   那镜中人的泪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忽的哽咽出声:“阿眠,阿眠,你别哭。”   “你笑笑,笑笑。”   “阿眠,别哭。”   “别哭,别哭,阿眠。”   随后那镜子里的人带着泪痕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松了口气:“好了,我给你买糖葫芦。”   “你不是最喜欢糖葫芦吗?”他转身,自柜中拿出一个匣子。   匣子里躺着一串糖葫芦。   他含笑不知在对谁说话:“你看,这是那天你给我留的糖葫芦。”   “本来还能吃的,只是那天下雨了,又碰到那么个妖怪,吓到你了吧?”   他转身对着镜子,发现镜中的人又在哭。   他吓了一跳:“阿眠,别哭。”   他有些焦躁地地低头,随后灵光一闪:“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吃,你生气了?”   他讨好地对镜中人笑:“别生气,我马上吃。”   酸涩古怪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他却没有感觉似的。   他努力对着镜子做出吃的动作,仿佛这样那镜中人会因此高兴似的。   一串糖葫芦吃完了。   他将那根竹签珍重地放回小匣子,再将小匣子放在了柜子上。   他转身,松了口气,镜子里的人终于笑了。   他也笑了。   “阿眠,你高兴不高兴,我们明天再一起出去玩。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他小心翼翼道。   见镜中人没有再哭,他紧绷的心弦再度松弛。   随后他看见镜中人,又露出了一个和自己相似的笑。   他猛地暴躁起来,不顾山茶珠钗划破自己的手掌,再度低吼着将这满身东西扔了一地。   他颤抖着:“阿眠,阿眠……”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这个虐娇程度不过是毛毛雨。(露出变态的笑容)   感谢在2020-12-1021:05:02~2020-12-1220: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单排历险记、秋意、北啊啊啊一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风筝的小可爱36瓶;玉京阿20瓶;和玛丽苏开玩笑12瓶;江上、橘味梦季10瓶;凶唧唧的毛球9瓶;北啊啊啊一5瓶;骑鱼过海的猫3瓶;蜗牛、南微生2瓶;无名人士张某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颀长的身影靠近了床榻,他修长的十指将床榻上的兔子布偶拿起。   那兔子布偶被烧毁了一半,只剩下半边可怖又可笑的身子。   黑夜里,那残缺的布偶,默默在角落望着他发疯。   他喃喃自语,将那布偶贴在胸口。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系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自从那一天江未眠坠崖之后,它便没有再说过话。   一如江未眠预测的那般,目标人物郁宿舟将宿主推下悬崖的时候,黑化值几乎到达了顶峰。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们的任务就失败了。   那黑化值就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而自己躺在深渊之下,正要寻找宿主的魂魄,却看见黑色烟雾中出现了一道水波一样的门。   那里面,走出来个熟悉的人。   贺朝暮将宿主安然无恙地带走了。它至今都还恐惧于贺朝暮那时的眼神。   冰冷的,厌憎的。   “她不是你能动的。”那芙蓉一般美丽的人这样说,随后将它留在了深渊之下。   系统也在这一瞬间发现,自己和宿主之间的联系被抹去了。   在它的程序里,宿主就是个普通的商户小姐身份,哪里能想到她竟然能和这么多人扯得上关系?   系统只觉不妙,它是来自异世的力量,在这里自然是被排斥限制的,无法窥得世界的本质,所以,宿主还有什么它不知道的身份吗?   伴随着与宿主之间联系的削弱,它的力量失去了来源。它忍受着焚烧的痛苦,同时恐惧于郁宿舟黑化值即将满格爆表的危险。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被一双冰冷的手拿起来。   郁宿舟在看见它的那一刻,黑化值猛然跌落。   系统松了一口气,随后无力地进入休眠状态。   然后就到了今夜,它醒来,恰好撞上郁宿舟发疯。   系统瑟瑟发抖,然而苏醒的灵识已经逃不过郁宿舟的眼睛。   它再也检测不到郁宿舟的黑化值。   它以残缺了半边的身体对上郁宿舟黑漆漆的眼睛。   如果有眼泪的话,系统应该已经被吓哭了。   “你,醒了?”又是那带着天真无邪困惑一般的声音。   这在系统心中已经成了催命符。   郁宿舟忽的笑了笑:“你没死。”   “她死了。”   他声音令人发寒,一张脸阴晴不定:“你骗了她?”   “你敢骗她?”他微微侧了侧头,微微一笑。   他的手指收紧,系统便感觉自己被他从这小布偶里拿了出来。   郁宿舟望着自己手里的这团蓝色物质。   系统感受到他如今越发强大,立即怂了:“别毁灭我,我没有骗她。”   修长的手指滞了滞。   随后它对上郁宿舟一双饶有兴致,似笑非笑的眼睛。   “哦,”他慢条斯理道,“所以你说,你没有骗她,她在骗我?”   “你该死。”   他猛然收紧了手指,系统尖叫着:“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别毁了我!”   郁宿舟眼眶微红,胸腔内,猛地一颤。   系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郁宿舟。   随后它不安地看着他那双死寂的黑色眼瞳。   郁宿舟皮肤瓷白,如同常年不见光的病人,偏偏他才哭过,眼眶至眼尾都晕着一层红,眉尾飞扬如同墨画。一张脸分明凌厉招摇,风中猎猎的旗子似的。本就是生机勃勃的面容,偏偏上头那双眼睛,死物一般。   看他如此平静,系统几乎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它小心翼翼试探问他:“郁宿舟?”   他掀开眼睫,一双冰冷平静的眼睛看它。   它再也无法检测到他的心情。   郁宿舟将它放回了那兔子布偶中。   它不知道郁宿舟在想什么,只看见他就这样坐在镜子前,坐了一夜。   天亮了,他终于动了一下。   他声音清淡而寂静:“天亮了。”他站起来,走到门外。   昨天晚上没有做傀儡,今天没有“阿眠”陪着他了。   他坐在廊前,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天黑了。蛩音不止,夜露深重。   系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郁宿舟再次将它拿起,他问它:“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系统忙道:“我和她之间的联系已经被擦除了,我现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青年垂下鸦青色长睫,又问:“她,回去了吗?”   系统小心翼翼道:“应该是没有的,没有我的帮助,她回不到自己的世界。”   青年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一颤。   “所以,她的魂魄,还在?”   系统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而郁宿舟已经微微一笑,他的笑美而空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魂魄还在。魂魄还在。”他的面容仿佛一瞬焕发了生机。   他喃喃自语,带着喜悦的笑容:“那我应该去哪里找她呢?”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出生之处。   魔域的深渊之河边,宿于瘴气之中的奈何渡舟。   也是人间通往冥界的唯一道路。   只是要回去,要费点力气。   系统知道他要做什么,慌乱道:“你不能伤害阿眠,她……”   郁宿舟手指拨弄了一下它残缺的耳朵。   他笑意虚妄,甜如蜜糖,带着病态的兴奋的狂乱。   “伤害她?不,不可能的。”   就算她骗了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她杀了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会伤害她的。   他已经尝到了代价的苦涩。   他只想要她。   骗也罢,不骗也罢,他都高兴。   阿眠绝对没有死,她不可能死的。他带着痴痴笑意,眼眸湿润。   他愿意让她杀。她高兴就好啊。   她乐意的话,他可以每天,不,每时每刻被她杀死。   就是痛一点罢了,下毒,刀剑,都可以的。   只要她愿意杀他,他真的好乐意。   他越想,呼吸越急促。系统撞上他猩红的眸子,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郁宿舟只是隐秘地在心中想,留下这个东西,阿眠一定会更开心。   系统看着他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半个字都不敢吐露。   阿眠开心就好,阿眠开心就好。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满腔的喜悦都涌上心头。   那么,就明天吧。   “对,对,收拾行李。”他笑眼弯弯。   系统便见青年手忙脚乱地收拾,他自匣子中拿出干骨匕首,然后又不知从何处捧出来一对泥人。   他墨玉棋子一般的眼眸定定望着那对泥人,仿佛那不是一对泥人,而是一对璧人一般。   正当系统看他看得浑身发寒的时候,他终于又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对璧人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到诡异的笑容。   他对着系统说:“看见了吗,这是她,这是我。”   他说着说着,系统便看见他眼角滚落下来泪水,他脸上还带着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他强调:“永远。”   这类似童稚之语的誓言,却莫名让系统觉得又心酸又心寒。   寒的是,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骇人。   郁宿舟抱着那对小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表情看上去不太正常。   他匆匆忙忙到了镜子前,随后开始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   在不点灯的黑夜里,这一切看上去震撼系统。   系统看着他一点点调整着笑的角度。   对,只有笑。它发现,他一直在练习笑,没有别的表情。   微笑,大笑,还有羞怯的笑,安静的笑,温柔的笑……   兔子布偶浑身发寒。   他是真的疯了。   月秋崖醒来之时,便见天际一片昏黑。她心中觉得不对,于是出门去望,只见魔域方向,翻滚来滚滚乌云。   她心头一跳。   有人要进冥界?是谁?   她半点不敢松懈,立即向着那方向去。   而在半路上,她便遇到了熟人。   “秋崖。”   月秋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听见这声呼唤,还是不由得愣了愣神。   她回首,看见了慕寒和暮云。   在慕寒靠近她的那一瞬间,她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慕寒神色一凛:“你受伤了?”   他正要上前,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反而后退了一步。   他神情苦涩,望着自己掌心的红痣。   他和暮云,是慕家的双生,天生就是用来镇压月秋崖的。   双生的作用就是镇压,如今月秋崖已经恢复妖身,且受了伤,他再上前,只会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月秋崖抹去唇边的鲜血,蜜色肌肤上的赤金色纹路再度灼烧起来。   她冷声道:“我没事,看你们来,应当是知道了,这进冥界的,是谁?”   慕寒晦涩道:“是,阿舟。”   他已经知道了郁宿舟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如今一想,便推断出,月秋崖受伤,怕也是阿舟所为。   如今阿舟逐渐强大,又不死不灭,其实将他放入冥界,也是好事。   至少是如今的权宜之计。   所以,他的立场,再度和月秋崖背道而驰。   他没有再说话,月秋崖蹙眉,第一时间想到,他想要进入冥界,怕是和眠眠有关系。   她厌恶又复杂。   她不想他扰了眠眠的清静。   她咽下喉头的血沫,闭上眼睛:“我不会让他进去的。”   慕寒默了片刻,他身侧暮云神情不变:“先去看看,如若他不是为了进入冥界……”   “我们才能够及时抹杀。”   月秋崖嗤笑一声,暮云神色一凛。   月秋崖懒懒拭去唇角的鲜血。说是抹杀,谁抹杀谁还说不清呢。   现在的郁宿舟,不死不灭。说白了,他的存在,仿佛就是天道给予的惩罚一般,让失去平衡的六道无能为力,被迫重新洗牌。   钦天监第一次和月秋崖和平相处,一同到达了魔域冥府边界。   忘川之河,即将打开。   郁宿舟回首,见众人来了,他甚至微微一笑:“师尊,慕大哥,你们来了。”   月秋崖许久没有听见他唤一声师尊,如今听上去,恍若隔世。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撇开了脸。   慕寒眼神复杂地望着郁宿舟:“阿舟,你……”   郁宿舟彻底转过身来。巨大的风帽,黑色的长袍随风飘扬。   他如同一叶孤舟一般,苍凉而寂寥。   慕寒骇然道:“你的干骨……”   只见风帽之下,他黑色长袍破碎,裸/露出小腹,血肉淋漓。   郁宿舟笑了笑,随后平静道:“我要去找她,可是我死不了。”   “你能帮帮我吗?”   风依旧在呼啸,依稀有砂石翻滚的声音,众人的脊梁却爬上一层凉意。   郁宿舟叹口气,喃喃自语道:“一把前骨匕首还不够,这么多干骨也不够……”   “到底怎么样,才能打开冥府的大门呢?”   他苍白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腹腔。他殷红的唇低语:“还要多少呢?”   好疼啊,阿眠。   但是想到我能见到你,我便觉得愉快。   月秋崖心惊肉跳。   但看他面前这些白骨,已然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又愈合重生了多少根骨头。   “你疯了?”月秋崖望着他,怔怔道。   “回头是岸,阿舟。”是慕寒的声音。   郁宿舟抬眼,笑意不减。   “师尊,慕大哥,你们是来阻挠我的吗?”   枯萎的大地上,尘嚣飞舞,飞沙走石。   他一身长袍,众人看不清他风帽下的眼睛。   终于,他抬首望着苍穹笑了笑:“原来够了啊。”   他抬步,撇下众人,向着面前出现的一抹微光前进。   月秋崖手中符纸飞舞,厉声道:“阿舟,你去哪里?”   “你可知,擅改轮回,万劫不复?!”   “你已经剔除了干骨,进入冥府,如同寻死!”   青年却仿佛没有听见她一句话一般,风轻云淡地抬起足踝——踏入了凭空出现的鬼门关。   “师尊,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鬼门关开启,一时万鬼齐鸣,悲戚之声几乎要刺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而那苍青色的火焰,一点点灼烧上他的衣摆。   他风帽掉落,露出苍白而惊艳的眉眼。   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如同他身后的羽翼。而火焰,延展开来他的双翅。   他的眼睛……那墨色的眼瞳如同纯粹的,没有情感的黑夜,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他眼睫一颤,朝着一片温暖的虚空望来。   他总觉得,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他。   他低声道:“阿眠,是你吗?”   随后怅然一笑,任由烈火焚身。   月秋崖看见他一寸寸正在化为飞灰。   那黑色长袍一点点被焚毁,他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修长苍白的十指之中,紧紧握着一对泥娃娃。   天空猛然灰暗低垂,一牙银色月亮,脱云而出。   月秋崖怒然道:“郁宿舟,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尊的教诲了?!”   青年仿佛才听见她说话一般,懒然抬了抬眉,似乎世间万事没所谓似的。他平静道:“我要她回来。”   “疯了!”月秋崖眼看着,他一寸寸化成飞灰的身体,扔出手中红伞。   而腾空而起一柄闪着寒光的唐刀,阻断了月秋崖的红伞。   “慕寒,连你也要陪他一起疯?”月秋崖不可置信。   而慕寒低声,眼中是沉郁的悲哀:“秋崖,我们阻止不了他。”   飞灰之下,是亘久不灭的干骨。   他就这样一路被焚烧着,又迅速复原着,踏入了那冥界之途。   鬼门关内开出大朵大朵雪白的蔷薇。蔷薇的刺刺透了他的皮肤,那一滴滴殷红的血珠子落在花瓣上,让人只会联想到罪恶。   他不断受伤,不断死亡。   又不断愈合,不断重生。   是世间最寂寞孤独,又强大的怪物。   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月夜下如同沉默的献祭。   最终,最后一抹飞灰飘扬,遮盖了月色。   一切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让娇娇那么容易就找到眠眠的。(继续变态微笑)   这点程度,依旧是毛毛雨。   放心吧,眠眠现在在快乐老家,和爹地一起快乐生活呢。   她要陪着江老爷度过剩下的日子。江老爷真的是个好爸爸。   娇娇现在,有一点点懂得爱了,不过也只有那灰尘一样的一点点。我并没有打算让女儿教他爱,他怎么有脸让女儿教他爱呢。(恶毒微笑)   我发现我是真舍不得虐女儿,对儿子倒是很下得去手。最近每天的更新时间可能有点不太稳定,比如就像今天,提前更。   感谢在2020-12-1220:32:19~2020-12-1317:5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和玛丽苏开玩笑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叫虾滑35瓶;且喜且欢20瓶;桃仔单排历险记10瓶;蜗牛、南栀3瓶;呃鹅额饿2瓶;凶唧唧的毛球、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忘川常常下雨,一旦下雨,连彼岸花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红。   天光伴着微尘自头顶浇下,形成淡淡荧火缭绕的光柱。   冥府鬼差们窃窃私语。   “那位大人还在等吗?”   他们叹息又可怜那位大人。据管理命数的判官大人说:“星落如雨,流光照山穷水覆,沧浪倾颓,归墟逆流,于所寻之人重逢。”   可是谁都知道,星落如雨,山穷水覆,沧浪倾颓,归墟逆流——这些都是不可能出现的神话。   所以这位守着忘川奈何的大人,注定是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   大人今日又抱着泥人坐在河畔。   因为这位大人的力量太过可怖,因此他身上都是锁魔链。大人一身墨色长袍,长袍自高坡亭中台阶滚下一层繁复的金色花朵。   他瓷白的面容上昳丽的五官冷而艳丽,惊心动魄。   据说这位大人许久之前就掌管着忘川,还曾经跟随最后的神明在神殿久住。   有个小鬼,为他美丽所摄,跌跌撞撞到他身边,送了他一株开得最美的彼岸花。   大人坐在河畔,苍白的足踝落在河中。   河中怨灵在他的召唤之下,上前啃噬他,随后白骨又生出血肉,周而复始——而大人并没有一点疼痛的表情。   他食指轻轻划过彼岸花的花瓣,花茎弯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随后,小鬼听见他喃喃道:“没有。”   小鬼这才发现,大人又在望着奈何桥了。   桥上人来人往,它也不知道,大人究竟在看什么。   大人只是沉默着,久久地望着。   小鬼不敢说话,望着大人沉寂的侧脸,直到大人起身。   它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大人,您去哪里,判官大人说了,您只能待在这……”   话音未落,一抹红色落在它面前,它见大人远去,伴随着锁链之声。   它这才看见,大人又去找那常常来奈何桥的陶俑了。   那小陶俑据说是判官的珍宝。判官大人最爱听那小陶俑讲故事。   陶俑正在桥头和那桥上雕花聊天,便被一把抓住了。   它对上对方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跑。   然而自己在他手中根本动不了分毫。   它哭丧着脸:“大人,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   随后是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对方适应了一下,应该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那墨发披散,眼眸阴沉的人晦涩道:“你……不能走。”   见小陶俑要飞不飞的模样,他僵硬的瞳孔转了转,随后哑声道:“我不杀你。我有话要问。”   小陶俑憨笑的脸都是无可奈何的怂。   得嘞,有什么办法呢。   它望着这位称得上是美艳无双的面容,抖抖索索道:“您要问什么呢?”   对方费力思考了一瞬,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随后他沉默片刻,道:“给我讲讲故事吧。”   “你很擅长。”他低声道,“我没有为难你。”   小陶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它有点可怜他,道:“好吧。”   它记得这位,刚来忘川的时候,跟个疯子似的,四处抓散落的魂魄,口口声声叫什么阿眠。   小陶俑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你要听什么?”   这地方寂寞,他眼中那疯狂固执的神光,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黯淡了下去。   它听说过的,似乎他要找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随后它给他讲了几天几夜的故事。   从人到妖,又到鬼神,它最擅长讲故事,绘声绘色的。唯一挫败的就是,这个听故事的人总是垂眸,不曾说一句话。   直到它讲到个故事,书生和女鬼在夏夜的紫藤花下相遇,对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紫藤花,阿眠。”   它等着他开口呢,他却又什么都没有说了。   过了很久,它已经讲到下一个故事了,对方却道:“紫藤花。”   它试探着开口:“大人爱紫藤花?”   对方静静思索着,二人正在这忘川河边,他的足踝在河水之中,任由怨灵啃噬。   过了许久,它才听见叹息般的一声:“阿眠,想。”   大人真的很久没说话了。小陶俑可怜他。   他鸦青色长睫低垂,掌心彼岸花转了一圈,随后他拇指用力,清脆一声,花茎又是一折。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了。   不是爱紫藤花。他静静地想。   是那一年的紫藤花,实在是太好。以至于再多年的花事,都不再入眼。   那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抱他。   姑苏,桃花村,她以为他是徐坐霞,她覆住眼睛,她抱了他。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记住的。他漫无目的地想。   小陶俑见他若有所思,顿了顿便继续讲故事。   它是世间工艺品和手艺人的灵念化身,是世俗中的灵,万事通晓,百态尽知。   就这样,它被他捉来,讲了不知多少天的故事。   小陶俑说得口干舌燥,于是终于将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大人,你究竟要找谁呀?”   他眼睫微微一闪,随后静静转头看它。   “阿眠。”他怏怏不乐。   “我找不到她了。”他指尖滑过彼岸花的花瓣,那花瓣便有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花液如烧,在他雪白掌心落下纵横溪流。   小陶俑好奇道:“那她是为何离开您的呢?”   对方面无表情看着它,随后垂首,道:“我杀了她。”   小陶俑打了个哆嗦。   天哪,好可怕。   见它神色异样,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默默地将沾染了花液的手指,也伸进了忘川之中。   很快,怨灵吞噬了他的手掌,那手掌又很快生出崭新的血肉。   小陶俑望着面前诡异的一幕,迟疑道:“您为什么要杀她?”   “不记得了。”他垂下眼睫,剔透雪白的面容无辜而纯然。   小陶俑不可思议:“不记得了?”   对方抬起漆黑的眼眸,神色毫无波动:“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是觉得我自己该死的。”他纤长眼睫如同蝶翼,微微扑闪一下,带着惶惑,“可是我没能死。”   您当然死不了。小陶俑在心中道。   “她是您的什么人呀?”小陶俑趁着有机会,准备将这些问题都问了。   他思忖片刻,神情迷茫。   “她厌恶我。欺骗我。想杀我。”   小陶俑惊悚:“你们是仇人?”陪着仇人上穷碧落下黄泉?   小陶俑抽了抽嘴角,随后听见他安静道:“可她没能杀了我,我杀了她。”   那还是您强一点啊。   “你们是仇人?”小陶俑问他。   对方微微蹙眉,竟然诡异地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如同春风温柔,充满柔软的怀念。   他低声道:“我爱她。”   神经病啊!小陶俑想要骂人了,但是他是见多识广的物灵,仔细一想也觉得过得去?   “那她也爱您吗?”它问他。   这次没有回答,它抬眼便看见他神色奇怪,吓得一个哆嗦。   他答:“不知道。”   想想也不可能,小陶俑默不作声,又骗又杀的,怎么可能爱呢。   然而半晌后,它听见他问道。   “爱是什么?”   若非那其中的困惑太过真情实感,它都怀疑这位大人是不是寂寞久了,逗它玩呢。   “您不是说您爱她?”它问他。   他默了片刻,似乎喃喃自语一般,道:“……对,我爱她。”   小陶俑心中涌起个奇怪的猜测,于是它问他:“您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让她原谅我。”他垂眸。   “原谅您什么?”小陶俑继续试探。   “原谅我……”他顿了顿,“不知道。”   “您不知道?”小陶俑不知所谓,“您知道您为什么要让她原谅您吗?”   “您难道不知道,是做错了,才会求别人原谅?”   对方不说话,陶俑发现,这次怨灵啃噬到了他小腿,他都没有复原。   他只是如同雕像一般坐在原地。   半晌后,他道:“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哪里错了。”   “我只知道,我不该杀她。”   “我很后悔。”   “杀了她,我想死。”   小陶俑想了想,却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位大人之前时怎么爱人的。   它有点可怜那位“阿眠”。   “大人,我真不希望您找到那位阿眠。”它坦诚道,“您不会爱人。”   他迟钝地朝它看了一眼,随后只听忘川里魂灵尖啸。   他顿了顿,没有再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求教它:“怎样爱一个人?”   “我错了,所以找到了她,我会让她杀我,无论多少次。”   “我爱她。不计较她骗我,想杀我。”   “她开心就好,我可以成为她想要的任何模样。”   “她想做什么,我都会让她做,只要她原谅我。”   “这不是,爱?”   他尾音里都是困惑。   小陶俑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没有人不知道爱是什么,如何去爱。”   “也许您知道爱,但是您并不会爱人。”   “教我。”他极快地打断了它。   他一双墨色执拗的眼瞳注视着它,重复一遍:“教我。”   江未眠醒来时,已经在了熟悉的庭院之中。   那位不认识的美人,给她重新塑造了一副躯壳。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那美人那里去,她只知道,那美人送她回家了。   她不记得别的,只记得爹爹。   她想起爹爹,就觉得很暖和,于是她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敲响了房门。   江老爷揉着眼睛,放下江未眠寄来的书信,颤颤巍巍来开门:“谁呀?”   随后他看见了站在自己书房外头的江未眠。   他先是一震,随后久久伫立在原地。   直到江未眠上前,抱住他,甜甜唤了一声:“爹爹!”   江老爷才红着眼眶,哽咽着将手落在她脊背上,不知所措地拍了拍。   “眠眠回来了。”   “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   “爹!”江未眠抱紧了他。   “嗳。”他应了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   半晌后,他才道:“你这丫头,到底上哪里去了。”   “不知道爹会担心吗?”   江未眠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然而江老爷并没有真的责怪她的意思,很快拉着她的手,擦去眼泪:“算啦,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这次,不走了吧?”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她。   江未眠点点头,面容与离开时无二。   她甜甜地笑:“不走啦,再也不离开爹爹。”   忽然,她衣袖上,落下一滴水痕。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竟然落泪了。   她没有再忍,眼眶红红道:“再也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这边享受天伦之乐,娇娇这边恋爱必修课。   朝暮帮助眠眠重新回家,到了起点。   小陶俑,大家还记得吗,是白菩提也就是判官的伙伴。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真的非常感谢一直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感谢在2020-12-1317:56:11~2020-12-1420: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单排历险记、秋意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你个果子10瓶;南微生2瓶;18866273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春去秋来,江老爷终于在有一天,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将如同秋叶一般凋零归于泥土了。   他望着床榻前,面容于十多年前相比毫无变化的江未眠。   江未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睫一眨,便落下一滴泪水来。   江老爷喘息着,粗糙的手掌,落在江未眠的手背上。   他竭力说出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去吧。”   江未眠心中一颤,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江老爷含着笑,闭上了眼睛,他对着虚空,轻声道:“你来接我了……夫人。”   他还残存着生命力的面容一点点枯萎下去,江未眠一直守在床前,一直到手背上的手掌一点点变凉。   她愣了愣,随后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她指尖一点,触摸到满面的泪水。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叹息着拥抱了她,而那温柔熟悉的触感,伴随着一阵微末的风,飘然而去。   她这才感受到,生命中的什么东西,彻底抽离了她的身体,离她而去了。   她努力用衣袖擦拭干净眼泪,哽咽出声。   “爹,爹……”   冥界,忘川之上奈何桥旁。   那位大人依旧在寻找着他想要寻找的人。   他手中的彼岸花花苞忽地一折,他站起身,朝着那桥上去了。   他脚腕上的锁魔链很快发挥了作用,那锁链腐蚀着他的肌肤,但是他毫不在意,只是加快了脚步。   人潮里,他怅惘地望着人来人往,那一张张模糊的脸摩肩擦踵。   随后他触到自己脸上冰凉的液体。   他方才,真的感受到了,一缕阿眠的气息。   他胸腔中的心脏,久违地再次传来阵痛。   随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江老爷低垂着头,一如所有亡灵,慢悠悠走过他身侧。   他望着江老爷,正要伸手,忽的想起自己手掌上萦绕着可以灼烧任何亡灵的魔气,于是他小心翼翼用衣袖将手掌包起来,触碰一下江老爷的衣袖。   要小心。   他想。这是眠眠的,父亲。   要小心一些。   江老爷抬起头,他老迈的步伐停下,慢慢望他一眼,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个容貌昳丽的青年是谁。   青年脸上带着和他凌厉五官背道而驰的小心谨慎。   他努力想要讨他喜欢一般,轻声而晦涩地道:“您可曾见过阿眠?”   江老爷迟钝地想了想,随后道:“你是谁?”   然而,很快,另一种与面前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了他。   墨色长袍的青年,看见了“千灯引”。   那芙蓉一般的人,牵起江老爷的手,带着些许警告意味,抬头看了郁宿舟一眼。   郁宿舟不记得他是谁了,只是觉得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很快,江老爷被他牵引着,消失了。   贺朝暮本以为郁宿舟会追上来,毕竟他并不算是个好人,然而许久不听见动静,他回眸,看见郁宿舟只孤零零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可怜。   人来人往中,他孑然一身,在忘川不停的淅沥雨水之中,默然注视着他们。   贺朝暮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那自天宇浇下的一层天光凝滞了一瞬。   只听轻轻的让人耳朵发痒的铮然一声。   郁宿舟,消失了。   贺朝暮停下了脚步,江老爷不明白,带着些茫然望着这位美丽的年轻人。   他有些迟疑地问他:“年轻人,你要过去吗?”   贺朝暮收回了目光,他柔和道:“不。”   江老爷“哦”了一声。贺朝暮牵着他的手,陪他走到了桥的尽头。   随后,江老爷和他挥手作别。   贺朝暮正准备走,却听见江老爷忽然道:“眠眠。”   贺朝暮有些愕然地回眸,便见老人似乎是最后清醒了一瞬,他艰难对贺朝暮道:“眠眠她,孤单吗?”   贺朝暮怔了怔,随后对江老爷温暖地笑。   “放心吧。”他温柔道,“她不会孤单。”   江老爷“哦”了一声,点点头,蹒跚着,转身踏入了轮回。   只剩下江未眠一个人了。   这周遭并没有剩下几个人,附近的宅子一天天空荡了下去。   不过她并不在意。似乎,伴随着江老爷的离去,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红尘俗世的温暖被自然而然地剥离了。   现在的她,似乎回到了最初始的,最本真的自我。   她甚至偶尔会想起神殿。   但是那冰冷的神殿并不让她产生向往,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边再度开始热闹起来。   偶尔会有人来敲门,给她送来水果和有趣的小玩意儿。   江未眠记不太清他们,只知道他们都说,自己是她的新邻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遭空荡荡的房子,再次热闹起来。   她有了新朋友。   是个漂亮的姐姐,她喜欢她的美貌,那位姐姐还会唱歌,姐姐告诉她,她是个唱戏的戏子。   她虽然不在意,但是那位姐姐,还是给她讲述了她的故事。   江未眠不常听故事,但是她并不反感姐姐的接近。   这位姐姐告诉她,她姓月,让她唤她月姐姐即刻。江未眠知晓她姓的时候,江未眠怔了片刻,似乎在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月姐姐。   她牵起唇角笑了笑,自身心都愉悦地唤她,月姐姐。   而这位漂亮的月姐姐,则唤她,“阿眠”。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   她依稀觉得,这位月姐姐,应当叫她眠眠才对。但是她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很快,又搬来了一个青年。   那青年生得也是一等一的俊秀,江未眠不出门,也是这青年来敲她的门。   他送了她一只兔子布偶。   江未眠按照和月姐姐交流的经验,尝试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一笑,恰如一树温柔柳。   他一边的眼睛,是碧绿的澄澈颜色,一笑便显得妖冶:“你叫我慕大哥就好。”   他也唤她,阿眠。   他告诉她,这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这只兔子会说话。   他话音刚落,这只兔子便朝着江未眠开口了。江未眠感受到异样的熟悉,她无意识弯了弯眉眼。   慕大哥正要进来,江未眠便露出个戒备神色。   他眸色一深,有些无奈。   江未眠说:“每天这个时候,月姐姐都会来找我玩的。”   慕大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神色冷静,退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月姐姐来了,她告诉江未眠,不必那样戒备慕大哥。她说,慕大哥和她认识,是个不错的人。   江未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开口道:“那月姐姐和慕大哥下次一起来作客吧。”   月姐姐含着温柔的笑意,回答道:“好。”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邻居,他们都一一来敲响了江家的门。   江未眠从来不出门,应该说,自从江老爷离开后她就没有再出过江家的门。   她一直守着江老爷,直到有一天江老爷的身体忽然消失。   过了几天后,月姐姐告诉她,外头热闹得很,有许多糖糕和糖葫芦,还有舞龙舞狮表演,邀请她和她一同去。   江未眠有些困惑地歪歪头,问她:“为什么?”   月姐姐愣了愣,墨色眼瞳望了她片刻,问了一个江未眠没有想到的问题:“你不喜欢吃糖葫芦了吗?”   江未眠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喜欢吃糖葫芦。”   那一瞬间,月姐姐的表情有些无措,甚至阴郁。   她默默离开了,之后便是慕大哥来陪她玩。   慕大哥每天给她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她有些钦佩他,怎么能够知道那么多故事呢。慕大哥告诉她,因为自己认识一个朋友,有一双可以看到世间所有故事的眼睛。   江未眠很羡慕,拿起了自己的布偶兔子,然而布偶兔子并没有给她讲故事,而是僵硬着像一个普通的玩偶一样没有回应。   只是在那天夜里,布偶兔子悄悄告诉她:“离开这里。”   江未眠再问,那布偶兔子便不说话了。   说起来这布偶兔子长得也奇奇怪怪的,像是被烧毁过一样,身体中间有一道黑色的痕迹。而它的身体,也像是两半完全不同的肢体拼凑起来的一样。   兔子不常常说话,江未眠很快对它失去了兴趣,扔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人。   那个芙蓉一样美丽的人告诉她,她已经了却了人间的一桩因果,了却了亲情羁绊。现在,是一桩旧而深刻的因果,等待她结束。   江未眠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又是人来敲门。她推开门,看到了又一个新邻居,新邻居是一对兄弟,先来的是哥哥。哥哥笑得温文尔雅,端庄持重,他告诉她,他叫做徐听鹤。   江未眠点点头,记下了,随后,哥哥送给了她一朵红色的花。徐听鹤告诉她,这是石蒜花。江未眠喜欢这漂亮的颜色。随后,徐听鹤和她告别,没过多久,又来了个青衫人,和徐听鹤长得一模一样,想必就是徐听鹤方才说的双胞胎弟弟了。   徐听鹤长得比哥哥柔和一些,笑起来也更少年气,他告诉江未眠,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他和哥哥。   江未眠表示自己听见了,点点头,随后关上了大门。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邻居都要给她打招呼来。   她更不想出门了。   看上去,自己周围住了许多人。夜晚的时候,她能听见孩童的夜啼,谈笑声,还有归家的闲聊。   自己的生活,忽然之间,又充满了声音。   只是月姐姐很久没有再来了。她猛然想起后,第二天问了来作客的慕大哥。   慕大哥听她问起月姐姐,明显有些惊讶甚至惊喜。   他告诉她,月姐姐要准备一场表演,所以这几天都在吊嗓子练习。   江未眠是听见了她的吊嗓子的,所以她表示了理解。   “如果你想她的话,可以出门去看看她。”慕大哥这么对她说。   江未眠有些犹豫:“她不能来吗?”   慕大哥看出了她不想出去,但他只是揉揉她的发心,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微微一弯。   “只能阿眠自己去看她。”   江未眠叹了口气。   过了一天,竟是连慕大哥都没有来了。   她实在无聊得过分,于是,她终于推开了房门,去往了月姐姐的家中。   月姐姐的宅邸很漂亮,院前还种着满满一架子漂亮的紫藤花。江未眠看见紫藤花漂亮,心生欢喜。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呼唤:“月姐姐,你在家吗?”   很快有了回音,身着七彩八宝戏服的月姐姐走了出来,她一脸惊喜地望着江未眠:“阿眠,你来看我?”   江未眠也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月姐姐,我想见你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月姐姐身上都迸发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欢喜。但是那不自然的欢喜很快被收敛进了美人的笑容中。   “进来吧。”月姐姐牵着她的手。   江未眠觉得她手很冰,下意识想要挣脱,却没能挣脱开。   她跟着月姐姐,走进了房中,进了房中,她才发现,这高大的宅子里,竟然别有洞天。   月姐姐竟是将这里修成了座佛殿。   江未眠在佛殿朦胧的香烟里,看见月姐姐美丽缥缈的脸。   月姐姐在蒲团上跪下,面容充满慈悲平静。   江未眠听慕大哥说,信佛的月姐姐非常善良,每日都会在菩萨神佛跪坐半日。   她想了想,仔细端详了一下虔诚闭上双眼的月姐姐,又望了周遭的神佛菩萨一眼,不知为何,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又想了想,兀自走出了佛殿,站在门口清亮亮喊了一声:“月姐姐,我走啦。”   佛殿里头隐隐传来回应,她便离开了月姐姐家。   今日天气好,她并不想就这样回家,于是她又敲响了慕大哥家的家门。   奇怪的是,里头许久都没有人应答。   她站了一阵子,随后被人自身后拍了拍肩膀。   她回过头来,恰好看到一双笑眯眯的猫儿眼——是新邻居之一,李明敏。   这是个喜欢笑的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送了江未眠一艘小船。   江未眠不知道为什么,也用不上,所以将那小船放在了院子中,闲来无聊的时候会在里面坐一坐。   这是邻居之一,所以江未眠非常有耐心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随后李明敏问她:“你是来找慕大哥的吗?”   江未眠点点头,李明敏便道:“慕大哥今天很早就出门了,你不如先到我家坐坐,我待会儿带你出去玩?”   江未眠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明敏见她如此,笑意甜甜:“阿眠真乖。”   于是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给个很明显的提示,娇娇和眠眠已经见面了。感谢在2020-12-1420:57:35~2020-12-1521: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单排历险记、加本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37852、vampire10瓶;久处不厌、知漾5瓶;有梦想的咸鱼3瓶;金色太阳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李明敏给江未眠分享了她家的葡萄。   葡萄非常好吃,江未眠眯起眼睛,心想,李明敏家的葡萄真好吃啊。   忽然,一种缥缈的思绪一闪而逝   这句话,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说过?   但是很快,她将这困惑抛诸脑后。李明敏笑着将她送出门,随后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李明敏一双猫儿眼诡谲云波翻涌,定定望着她。   “阿眠,你记不记得……”   但是她很快将话收了回去,对她笑了笑,道:“阿眠,再见。”   江未眠似懂非懂点点头。   江未眠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了,于是她对李明敏甜甜地笑:“再见。”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李明敏的手指收紧,浑身肌肉紧绷,但是李明敏只是也露出一个好看无害的笑容。   “阿眠,明天还会出来一起玩吗?”   江未眠眨了眨眼,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也许吧。”   她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说不出来。   她挥挥手:“我要回家了,再见。”   她转身,走了一段,不知为何有一种冥冥预感,忽地转头   她松口气。   李明敏并没有看着她走远,方才的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江未眠转了个弯,向着自己家中行走。   当那一抹淡绿色的裙摆转过巷角时,李明敏踏出了家门。   她静静望着江未眠消失的方向,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   她手指落在胸膛上心脏跳动的地方,低声道:“阿眠。”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的,湿漉漉生着青苔的巷子里,只有叹息一般的几不可闻的蛩音。   随后她消失了。   傍晚了,她要回到阿眠的隔壁了。   江未眠回家之后,发现夕阳已经落下了,隔壁的月姐姐并没有唱歌。   她有些困惑地歪歪头,随后便听见,隔壁传来了唱歌的声音。   月姐姐唱歌非常好听,她静静听了一会儿,随后走进了屋子之中。   夕阳西下,同一堵墙下,身着戏服的女子将额头抵于墙上,低低吟唱。   当她察觉到她的离去后,一点点松开了贴着墙面的十指。   她笑了笑,道:“阿眠又不吃晚饭了。”   虽然她知道,阿眠和她,现在都不用吃饭了。   她们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不老,不死。   江未眠正坐在房中发呆,便听见又有人敲门了,她蹙眉站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货郎,他笑嘻嘻对着江未眠笑:“姑娘要买点什么吗?”   江未眠并不想买什么,她关上了门。   她刚刚抬脚要走,便又听见了人敲门。她有些烦,甚至不想打开门,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卖糖葫芦嘞,卖糖葫芦嘞。”   而那货郎的脚步,明显已经走远了。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者的声音,很像她爹爹。   江未眠脚步顿了顿,随后打开了门。   开门,那卖糖葫芦的老者刚好路过门口,抬起一双苍老的眼睛看她。   江未眠道:“给我一串糖葫芦吧。”   那老者欣喜地笑着,接过银钱,给了她一串糖葫芦。   江未眠拿着糖葫芦,望着他远去,她眼神暮色沉沉,迷茫而平淡。   随后她关上了房门,久久凝视着手中的糖葫芦。   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她便坐在了院子中矮矮的凳子上,一颗一颗吃着糖葫芦。   慢慢的,她便想起了些什么。   似乎以前的她,也是有糖葫芦吃的。   但是,分明这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芦呀。她有些困惑,但是习惯性地将所有的困惑压了下去。   仿佛让这泡沫浮上水面的话,就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所以她需要,规避。   规避一些不再记得的东西,一些模糊的东西——不然,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把浮上水面的浮板按回水底,一次又一次按下去。   维持水面的平静——对,阿眠,就是这样,这样的话,你可以避免所有不好的事情。   她点点头,咬下了最后一点糖葫芦,随后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忽然,她听见了哭声。   哭声?   她有些愕然地抬首,心想,是谁在哭呢?   听上去似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呀,是月姐姐吗?还是李明敏?可是,都不像啊。   而且那个声音太近了,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她努力围着院子找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她什么都没找到,而那哭声却已经消失了。   她叹了口气,走回了房间。   她坐在梳妆台前,习惯性地抬头望了一眼,发现自己脸上似乎又沾上了“雨水”。   她再次叹口气,认真擦拭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   她心想,真奇怪,每次浮板浮上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就会沾上雨水。   不过沾上雨水之后,她心情便会变好一些,也不再害怕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红红的,心想,是刚刚吹到了风吗?   忽然,她听见身后的兔子说话了:“离开这里。”   她有些迷惑地回头,便听见兔子声音顿了顿。   兔子僵硬地问她:“你哭了吗?”   江未眠有些不解:“没有,刚刚的哭声,似乎是院子里别人在哭,我找了好久,没有找到是谁呢。”   兔子没有再说话。   江未眠走向床榻,将那只兔子布偶拿起来,正要说话,便见兔子抬起它柔软的布偶手,抚向她的脸颊。   兔子告诉她:“别哭,宿……阿眠。”   江未眠觉得很奇怪:“我没有哭呀,我刚刚的确差点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想起。”   不好的事情,要避免想起。   她在墙角,听见了阿眠在哭。   她纤长的睫羽一眨,带着些慌乱无措。   阿眠哭了。   她有些自责,不该送糖葫芦的。   一定是糖葫芦,让阿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她十指收紧,心里十分难过。她好像,的确不知道怎么爱人。   至少,她总是让阿眠不开心。   没有办法。她鸦青色眼睫低垂,没有办法。   她没有试过“爱”一个人,她没有过爱人。   小陶俑不知怎么,出现在虚空之中,小陶俑说:“慢慢来,别着急。”   而她只是无措地回答:“这世界上,只有我不懂得如何爱人吗?”   小陶俑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垂眸,听着江未眠进了屋子。   “我从未拥有过爱人,也没有人爱过我。”   “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去爱。”   她甚至不敢再前进一步了,只觉得,就这样看着阿眠……也很好。   小陶俑不知如何回答她。而她的眼神只是暂时空荡了一瞬,便抬起头来看它:“再给我多讲一些故事吧,她喜欢听慕大哥讲故事。”   幽暗的房屋里,“她”蜷缩在墙角,眼睫轻轻一颤,墨黑的瞳仁里便映照出一片虚无的火光。   面前是一口棺。   “她”苍白的手指拂过棺木陈年的木痕走纹。周遭是普渡众生的佛陀慈眉低垂双眼,而他在这慈悲的中心,缓缓推开这层棺木。   里面是曾经鲜焕的花,是她干枯腐朽的,被焚烧过的骸骨,“她”细致地亲吻凉而脆弱的骨殖。随后望向窗台微微泄露进来的日光。   那墙的对岸,是她。   权衡利弊,伪装成任何一个人——贩夫走卒,新旧邻居,偶尔路过的摔跤被你扶起的孩童,一个咳嗽的老人。   我偏偏不敢做我自己。   每天病态地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颜,忍耐着自己内心躁郁地翻腾,念咒一般的占有欲怂恿。   自虐一般将自己蜷缩在宅邸之中,隔墙听着她的每一次呼吸。   我没有变得更好。   我病了。   我病得更厉害了。   然而你救不了我。   为了我隐秘在心底的欲望,欢畅高歌的邪念,我选择继续荒唐地沉醉其中,贪婪地注视着每一个时刻,面对每一个人,完全不同的你。   我没有学会如何爱人,只是变得更恶。   “她”眼睫一闪,落下一滴泪,脸颊有些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殷红的唇被死死咬紧,眼眸中流转着水光潋滟。   收放自如的身躯一点点在火光中拔高,如同怪物在暗夜中舒展利爪。   骨骼咔咔作响,如春柳拔节——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不能再继续收放自己的骨骼了。   他要好好休息一下。   那细弱如同猫儿的哭声依旧在他脑海,让他痛苦自责。   怎么能让她哭。   他怎么不能让她开心呢。   他很努力想要做好,但是他做不好。   黑夜之中,熟睡的少女呼吸平静。   她美好不似凡人的侧脸,天真无邪,如同脱离了尘世中一切情感。   月下,站着个颀长的身影。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随后走向了她的床榻,如同渴求睡眠的失眠者,没有方向的逆旅人。   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克制地收住了脚步。   他黝黑如同墨玉棋子的眼眸注视着她。   但仅仅是“注视”罢了。   他克制自己想要去触碰的双手。   不,阿眠在睡觉呢,不能,不能打搅阿眠。   他贪婪地注视着,连眼都不愿意眨一下。   他眼睛渐渐红起来,而他只是这样看着她,不敢眨眼。   一点点描摹过她的眉眼,面容,手指,一寸寸。   最后落在她小腹上。   忽然,他这么想。   他想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狂妄而贪婪地想着。   最好是像她……不要像他,他不喜欢。   他眼中逐渐有墨色浓郁,克制而灼热地望着她熟睡的脸。   她的小腹平坦。   若是那里面,有他的孩子……   就是一生的纠缠。   他心脏跳动着,几乎被这美妙的幻象灼伤了呼吸。   江未眠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迷茫。   床前,似乎站着个人。   她定睛一看,就看见这人炽烈的眼神,随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挪开眼睛。   是他错了。他不应该……不应该这么想的。不行。这是,错的。   想着想着,痴念越烧,烧得他落下泪来。   阿眠,阿眠。   “你哭什么?”她犹豫道。   作者有话要说: 阿眠其实是有心理阴影的,对于自己被娇娇杀掉这件事。   正常的恋爱必修课是学不会的,只是听了很多故事,知道怎么假扮各种各样的人罢了。   娇娇,老co色r了。   感谢在2020-12-1521:53:47~2020-12-1621: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高月小嵩11瓶;yeol-ya10瓶;橘味梦季5瓶;呃鹅额饿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那如同梦一样的身影猛地后退一步。   他有些无措地推开门,竟是像是逃离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江未眠有些迷茫地望着门随着风而扇动。   随后,一道人为的风轻柔地将门页合上。   江未眠眨了眨眼睛,有些懵:“谢谢?”   而当她以为一切结束了的时候,她听见一句缥缈的:“对不起。”   江未眠忽然感受到自己这些天,自己觉得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一种悄无声息的侵略。   如同无数触手自周遭隐秘地探出,轻而不易察觉地触摸她。而当她低头的时候,那些触手,便会如同蜗牛的角一般缩回去,她看见的始终是风平浪静。   这是一种熟悉的精神压力。   她迟钝地不悦起来。   她有些生气地开口道:“不要再来了。”   风声吹过,门外的人仓皇地握紧手中的衣角。   他咬了咬唇,浑身颤抖。   他道:“知道了。”   江未眠一时间竟然难以睡着,她起身,推开了门。她与他在幽暗之中对视一眼,随后她问他:“你是谁?”   他的影子几乎可以将她完全笼罩,而她只是如此不悦地逼视他。   他撇过头,江未眠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要走,他慌乱地抓住她的手:“阿眠……”   下一瞬,他的手被猛地甩开。   他紧紧咬着牙关,隐忍住浑身的颤抖,低声哀求:“阿眠……让我看看你。”   江未眠觉得他看上去很奇怪。   她戒备地望着他,说话干净又利落:“走开。”   潮水一般的恐惧在她陌生的眼神中将他完全淹没,不知多少年的等待和封存于忘川雨水中的汹涌情绪完全没顶。   那开闸一般的感受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他是希望她记起他的,但是他也不希望她记得他。   江未眠越看他越觉得他奇怪,她毫不留情地,像是驱赶门前的野狗一般道:“走开——我不要你。”   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他哽咽道:“阿眠,你别不要我啊。”   他忍住了自己没有伸手抓住她。   他知道,强迫是一种冒犯。   无论是以前他取魂,还是他囚禁她,剥夺了她的身份——都是侵犯。   那是畸形的,如同他本人一样。   他是不伦的种子,内心永远存在着变态的因子。   他知道,他并不是不想要她爱他的,只是,只是以前,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罢了。   他知道,他想要她爱他。   正如同他现在在努力爱她一样,他希望她原谅她。   他必须克制,他要学会正常,正常地爱一个人。   克制,克制,你可以做到的。   他控制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随后听见江未眠困惑的声音。   那是可以将他一瞬从火焰灼烧的炼狱推向冰封湖底的话语。   江未眠奇怪:“我为什么要要你呀?”   “我要过你吗?”   青年瓷白的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他眼眸如同破碎的琉璃,他竭力道:“阿眠,我……”   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说出什么话。   他,他怎样?   江未眠有些不耐:“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郁宿舟唇微微一颤,他面容迅速如同枯萎的花一般黯淡下去。   江未眠皱了皱:“你不会又是新邻居?”   她忽然觉得有些倦怠。周围搬来这么多人并非她希望的,她并不喜欢那么多人一一来敲响自己家的门,而每一个都是用同样灼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新邻居,不必来找我,也不必这么晚了,站在我床前。”   “我要搬家了。”她冷静道,“不必特意来给我打招呼。”   郁宿舟猛然抬起眼眸,仓皇地看她。   江未眠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别扭,于是她反手想要关上门。   郁宿舟下意识抓住她的手:“阿眠,不要走。”   江未眠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不喜欢他。她很烦,再次甩开他的手:“走开。”   她冷漠淡然还带着一丝厌恶的眼神几乎可以让他疯。   他喃喃低语:“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阿眠,我再也不会这样看着你了……”   他慌乱擦拭着眼睫颤抖下的一滴滴泪水。   他哽咽道:“再也不敢了,我不看你了,我不看你了。”   江未眠不知为何,胸膛闷闷地难受。   他哭起来很漂亮。宝石,琉璃,或者墨玉棋子,一切漂亮的黝黑的,潋滟的事物,都可以比作他的眼睛。   那双猫儿眼,眼尾泛着桃花色。   他微微颤抖的眼睫也是彷徨的。   他咬着唇,殷红的唇几乎被咬破,而他也只是忍着哭泣带来的脸颊抽搐,死死咬着。   是一种崩溃的,脆弱的美丽。   然而越是看,江未眠越是下意识想要回避,仿佛心中那片浮板,又晃晃悠悠地,浮上了水面。   她猛地喘息一声。   破碎的,强行埋藏在心中的记忆,一点点氤氲着血痕,攀援而上,捆绑得她无处可逃。   她不敢再看他一眼。   他眼睫如同蝶翼一般一闪,便是一滴灼热的,滚烫的泪水,落在她手背上。   “阿眠,看看我。”他呼吸还有些不稳。   她后退一步,平静下心情,郁宿舟等待着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只要一眼,他便不会再如此难过。   “阿眠……”他低声哀求。   青年微微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让她耳朵了似乎冒出了别的声音。   那是诅咒一般的声音:“阿眠,乖。”   雷雨夜,风暴打折了花朵,窗上淅淅沥沥攀爬的雨痕。   小鸟尖锐地啼鸣一声。   血红色的符,手指指腹一点点擦过她的掌心。   少年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阿眠,你喜欢我?”   “你知道我想杀你,”他轻笑一声,“你喜欢我?”   崩裂灵魂一般的疼痛。   鬼宅之中,她垂死之时,她抓住他的衣袖。   “阿眠,听话,我马上回来。”   “你在此处等着我,我不会离开太远的。”   她眼中涌出簌簌的泪,艰涩地将最后的台词说完。   “你一定要回来,不要骗我。”   少年声音沉沉:“好。”   但他没有回来。   出了鬼宅,她失去了记忆。   “那日,你可看见我手边有把小短刀?黑色的。”   他回答:“没有。”   她听见自己失落的声音:“没有吗?”   随后是他开始觊觎,她一步步踏入陷阱。   “阿眠,我好难受。”那是在第一个绵长的吻后。   “阿眠,你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的话,不是应该担忧我,喜爱我……”   那一个个陷阱,蛊惑,他粲然微笑的眼眸,天使一般无害纯真的面容。   随后他贪得无厌地取走了她的另一部分魂魄。   “送给你。阿眠。”他低声道,随后意味不明一笑,“这次不要再丢了。”   这是他的一部分。   她顺从地被他牵着,跪坐在床上。   “这种时候,才会听话吗?”   他含笑道。   随后他告诉她,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想到这里,猛然颤抖一下。   可怕。   “对,”少年笑起来很好看,“我是娇娇。”   “那我是谁呢?”她问。   他深深地凝视她半晌,随后道:“你是阿眠。”   “是我的阿眠。”   他成功了,她差点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他还送了她一把匕首,用他的骨头,做成的匕首。她吓得扔掉了它,他却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许扔。”   “你方才扔了它,它很伤心。”   “阿眠,喜欢它的话,亲亲它吧。”   “它这么可怜,不是吗?”   江未眠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她脑海中的记忆却并没有停止。   她被他扔在了大街上,因为她没有选择和他一起,而是选择了和李明敏一起坐船。   她很害怕。而他当着她的面,杀了那只妖物。   然而他只是说:“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怕的话,就不要在让我发疯。”   “只要阿眠乖,娇娇永远不会发疯。”   “若是,”她怯生生道,“若是我不乖呢?”   他闻言,静静看她一会儿,几乎看得她发毛。   他低声笑了笑,眼眸里温软笑意流转。   “你猜?”   那经年的噩梦,最可怕的是,她一步步陷进去。   她看着自己逐渐依赖他,一句句唤他:“娇娇。”   而他剥夺了她的身份,将她豢养在府中,驱逐了她所有朋友,同时阻断了她的亲情。   他成为了她唯一所拥有的人。   她轻易地知道如何通过取悦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比如出去玩,比如多吃一块糖。   只要说:“最喜欢娇娇。”“除了娇娇,我谁都不要。”他便会将她所有想要的送上来。   江未眠头痛欲裂,不住颤抖。   随后便是从身到心的控制。   “别哭。”他温凉指腹擦过她的面庞,神色妖异。   “你看,这链子是你最喜欢的样式。”   “喜不喜欢?”他含笑问道。   伴随着微微的刺痛,二人严丝合缝,仿佛天生般亲密无间。   “听话。”他夸奖她。   以往的交缠,想起只让如今的她浑身颤抖。   “娇娇,以后不要关我了好不好?”她曾经央求他,“我不喜欢这样。”   后来他还是将锁链扣在她脚腕。   他以为她要逃走,他甚至加粗了锁链。   她被娜宁强行带走,他却一点都不相信她,认为是她自己想逃。   她一次又一次解释,无助的,说她没有骗他,他却只是说:“你骗我也没关系的。”   她无法再忍受了,她跟着月秋崖逃走了,但是很快被他抓住。那屈辱的感觉至今仍然充斥着她的心头。   “你说你,这一次跑得这么远。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阿眠,该不该罚一罚你?”   “看来那个锁链还是太小儿科了?亦或者是,阿眠不喜欢?”   “我已经差人去造新的了。这一次还有一个漂亮的笼子。”   他温情脉脉:“你会喜欢的,非常漂亮。”   他甚至用月秋崖的性命威胁她。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真的依赖他,信任他。   她真的……爱上他。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会在灵药和她之间,选择她。   然而他将她推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惊愕,尖锐的疼痛,是难以欺骗她自己的。   她甚至在那之前和他说:“我会死的。”   她不信他会亲手让她去死。   面前的青年,昳丽的面容,每一滴泪水都是惹人怜惜的。   他如此美丽,也是如此可怖。   他现在,还是想要操控她。   他伪装成了不同的人,他侵犯着她的生活。   江未眠想起今天吃的那一串糖葫芦,忽然有种呕吐的欲望。   那里面不会有什么吧?   类似于吃掉了可以让她受他控制的药?符咒?   她不吝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他那样聪明,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仓皇恐惧:“别,阿眠,别……”   他反复说:“没有的,那是干净的,没有东西……”   他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都是让她痛苦而愉悦的绝望。   他不敢碰她。   他双唇颤抖着。   阿眠,这么恶心他吗?   “我没有加东西,”他一遍又一遍解释,却还是没能阻止她不断地干呕,“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江未眠抬起头来看他,平静如同过去她不断解释她并没有想要逃走时,他的表情一样。   “你骗我也没关系的。”她浅浅笑了笑。   “因为我不信你。”   那一瞬间,他心里那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挣断。   他听见了什么倾塌的声音。   但他只是木然地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真的没有……”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衣袖:“别走,别走,我求你,看看我,别不要我……”   江未眠笑了笑,随后抽出手。   她平静地转身:“郁宿舟,你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很担心不能HE呀?(吃瓜)   别担心,我可以的。   但其实我本来以为写火葬场断落的时候,大家会积极留言的,结果发现,火葬场之后,人变少了(苦涩)   好了,现在文案内容走完了。现在要狠狠虐一虐娇娇。   放心吧,放心吧。   感谢在2020-12-1621:15:14~2020-12-1719: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8924144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9241442个;秋意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名人士张某三3瓶;伊澜2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他身体猛地一颤。   他哀哀唤她:“阿眠,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   “所以我一定要原谅你吗?”然而她只是这样截断了他的话头。   她眼眸里都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胸膛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传来混沌的阵痛。   他徒劳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偏偏此刻,他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   他好想告诉她,他已经在努力学习了。   虽然学得还不是很好,但是。   别……别对我失望啊。   倏忽之间,他喉头涌上腥甜,面容上不正常的潮红再度翻涌。   这熟悉的痛感。   来自挣脱锁魔链的,来自亵渎神明的天罚,来自借命在他体内的余震,来自不断缩骨伪装……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匆忙拭去唇角一道血痕。   这样的疼痛并不能平息。   更痛的是一种无力   他克制,他疯魔,他怎么样,似乎都无法挽回她。   再多想,都是一种亵渎。   那些曾经在自然而然在脑海里产生的阴暗念头,那些他习惯性的经年的冷漠自私,如今都是横亘在他与她面前的陈年伤痕。   他往前一步,无法触碰她一片衣角,而是踏入深渊。   哪里有爱,能够像空中楼阁一般,不需要信任,尊重,还能葳蕤不灭?   是他错。   哪里有爱人,能依靠步步为营,谋算伤害得到?   爱上了天上的鸟,便折断它的翅膀,奉养于牢笼之中。那样泯灭对方的宠爱,那样自私的蓄谋已久,那样阴暗的觊觎。   那不是爱,是一种侵犯,吞噬。   是他错。   她不爱他,是他错。   他早知晓自己不同常人,自幼便知,他总能轻易学会如何去做,无论是符术,还是学业,他总能轻易地蒙骗过想要蒙骗的任何人,他总能看穿一些皮囊下流转的阴暗心思。   他擅长如何将面临悬崖的人推下深渊。   他善于诱骗人为己所用。   一切都轻而易举。   可是他如此凉薄,如此冷血,在给他带来了无往不利的便利后,也剥夺了他爱人的能力。   他习惯像野兽争夺斗殴一样伤害,习惯了掠夺,习惯了如同刀刃见血的凶戾。不听话,便让她无法反抗。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撬开她的嘴。撬不开嘴,就掌控她的精神。   他如此残忍,他罪有应得。   江未眠看着他跪了下来,她被唬了一跳,随后便是觉得可笑   他以为下跪便能解决吗?   于是她带着几分好笑地离去。   郁宿舟没有开口唤她。他强忍着疼痛,低垂着头颅。   他没有资格去唤她。   因为,他今天哪怕是痛死在这里,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的,她没有责任委屈自己来救他一命。   他甚至希望自己能死一次。   虽然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了这一次,也抵消不了伤害——伤害是不能抵消的。   他杀了阿眠的时候,他痛,但是这是他咎由自取。阿眠痛,是她无辜受殃。   他不能因为自己痛,就让阿眠原谅他。   他犯的错,不值得阿眠原谅。   他不值得。   他无法解释,这件事,一开始就无法解释——他能说什么?我杀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他不能再对着阿眠撒谎。不能一错再错。   他能说什么?他有解释的资格吗?   他做的事情,这样恶劣。   他半跪在地上,血自唇边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他伸手去擦地面。阿眠一定会讨厌,他将她的地面弄脏的。他执拗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墨色衣袖一点点残破,然而地上的血花,越开越盛。   他咳嗽一声,下意识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不能咳,郁宿舟。他对自己说,不能咳,她不会想听见的。   他俯身,自胸前拿出干骨匕首。   这个东西,能保护阿眠。   阿眠,就算是要走,也没关系。   他呼吸颤抖,逼迫自己转身离开。   江未眠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醒来的时候,她恍惚之间看见自己身侧的兔子。   兔子已经不抱希望她能够想起它了。   毕竟,昨夜她也只是想起了她自己布下的局里的“阿眠”。   所以系统没有想到,她开口时,神色复杂:“系统,是你吗?”   系统先是卡机了一下,随后都快要热泪盈眶了。   “宿主,”它抽抽搭搭,“你可总算想起我来了。”   没想到江未眠神色诡异:“你不是说,完成了任务,我们就能脱离剧情线?”   她脸色非常不好看。   系统心里也苦:“宿主,你不知道,你就是本世界的人物吗?”   它只是随手从异世界抽过来一个宿主,没想到这是一缕属于本世界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在外的魂魄啊。   现在想来,一切都清除了。   贺朝暮那人,看上去最无害,谋算却最深。   他不希望宿主和郁宿舟万世情缘延续,选择了将宿主送出本世界,却未曾想到,命运的力量如此强大。   宿主还是回来了。   江未眠顿了顿,问系统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让他找不到我?”   她昨夜说的搬家,纯属是因为没有想起完整的记忆。   现在想来,要脱离他,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系统问她:“宿主,你还恨他吗?”   江未眠忽的一笑,神色有几分嘲讽:“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局是我布下的,所以我还要对他心怀愧疚吗?”   “系统,你别忘了,局面是我给的,选择是他选的。”   系统见她心情显然没有昨夜那样波动不安,于是小心翼翼道:“你,一点都不爱……不,喜欢他了吗?”   它可是一点点看着宿主沦陷的。   感情,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抹杀的?   江未眠顿了顿,随后平静道:“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   系统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那样的掠夺之中,她被裹挟着,情绪被人左右,哪里能知道那是爱,还是依赖?   “现在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这是好事。”江未眠垂眸,“如果是以我昨天的状态,被他打动,是真的有可能的。”   “我现在需要离他远点,就算他告诉我,就算他表现得再真诚——我都必须要离他远一点。”江未眠抬起眼,一双华光璀璨的眼睛微微一眯,“我不喜欢在我整理思绪的时候被人打乱。”   “等我整理好了,我自然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到时候,那是我的决定了。”   系统听她这意思,竟然有松动之意,有些诧异:“宿主,那就是说,你可能会原谅他?”   江未眠顿了顿,随后眼睫一闪,微微一笑:“我只做让我最舒服的选择。”   “如果我喜欢他,那我不会错过他,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他给我的伤害。我选择他,只是因为,我喜欢罢了。”   “当然,这是建立在,我觉得他值得投资的情况下?”她耸耸肩。   “如果我不喜欢他,我会离他远一点——毕竟没有别的比这更能报复他的了。”她笑意盈盈,“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愿意和他多做纠缠。唔……贺朝暮也不错。”   系统被她这样的大胆的发言悚了一下。   江未眠便笑着戳了戳它的布偶脸:“逗你玩的。”   她轻描淡写道:“你在我失忆期间的表现倒还不错。”   系统骄傲了一下:“那是当然。”   它这些年来的憋屈,低压,似乎都好转起来了——宿主就像是太阳一样,迅速治愈了它。   这才是它的宿主,生机勃勃,有一种带着诡异可爱的理智。   “好了,”江未眠拍拍它的脑袋,“现在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   系统想了想,犹豫道:“宿主,他现在很强。”   “宿主,你真的不想,回到你的神殿吗?”它试探着问。   毕竟,如果是回归,她便是无所不能的神……   那时候,她还会怕郁宿舟吗?   江未眠轻笑一声。   她眼神温暖而毫无阴翳:“我不是她。”   系统大惑不解:“可是,你是她的转世……”   江未眠噗嗤一声笑了:“对啊,转世。”   系统明白了。   “可是,你真的不想回去吗?”它小声嘟囔。   江未眠眼睫一眨,笑意和煦:“不啊,当一个被条条框框束缚的神,哪里有做一个不老不死的人轻松?”   “我在那里,一定不会开心的。”   “我想,在散心的时候,我还可以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呢。”江未眠笑起来,如同清风扫去了系统的忧虑。   “你不相信我吗?”她这样问它。   系统毫不犹豫道:“相信。”   “那就走吧,出发?”江未眠含笑。   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抱起兔子,再度磨问它:“现在,可以告诉我离开的办法了吧。”   兔子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仿佛为了确定她是否真如她所说一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江未眠的眼神坚定而温柔。   系统发现,昔年在蜀郡那个机灵但是有些极端的小姑娘,变得温柔了。   但是她又没变。   “别这样看我啊,”江未眠啼笑皆非,“这么心疼我啊。”   系统是真的心疼她。   它的机械音带着点波动:“阿眠,我想抱抱你。”   江未眠怔了怔,随后点点头,含笑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你弄得好像我得了抑郁症一样,”她笑眯眯道,“我又不是只遇到了不幸的事情啊。”   “我遇到了在意我的人。”   比如月秋崖。   “我遇到了各种奇遇。”   比如姑苏鬼宅。   “我遇到了很多朋友。”   比如李明敏,慕寒,徐坐霞。   “又不是只有伤心的事情。”她掐兔子耳朵,“我应该开心多一些。”   “不过还是感谢你抱抱我。”   “我也抱抱你。”   “我的系统,受苦了。”   系统没有眼泪,只能干哭,它嗷嗷哭道:“阿眠啊!”   江未眠耐着性子等它嚎过,随后带着隐秘的微笑,贴近了它的兔耳朵:“所以,现在告诉我,我怎么离开?”   “月姐姐在哪里?”   兔子才知道自己宝贵的感情被利用了,但是它见宿主这样乐观,心中郁气大消。   “月秋崖在你死后,一直在天地间寻找你的魂魄。只是贺朝暮将你藏得太好了,她一直没能找到。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南诏。”   江未眠想起月秋崖,又问系统:“姐姐的眼睛,怎么样?”   系统黯然。   江未眠明白了,随后她笑了笑:“那好,离开后,我先去帮月姐姐找办法,治她的眼睛。”   “然后呢?”   江未眠眨了下眼睛,微笑:“钦天监,是时候该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瑟瑟发抖。   阿眠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很坚强理智的人。取魂让她束手束脚,不知晓全部的记忆让她难以遏制自己的愤怒。   但现在完全恢复记忆了——她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珍惜该珍惜的人,做让自己舒服的决定。   现在的眠眠,不会处于弱势。   谢谢大家的留言,我都有认真看的,冬天有了你们,真的非常暖和呀!   晚安!感谢在2020-12-1719:49:38~2020-12-1821: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上不了分怪队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3554360、秋意、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砚15瓶;性本爱南山、烛影、山高月小嵩、芒果爱吃椒盐排骨10瓶;三秋不见6瓶;潜山藏、缇色、金色太阳5瓶;汪叽~3瓶;凶唧唧的毛球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江未眠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房门前躺着把白色匕首。   几乎是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把匕首——郁宿舟的肋骨。   她微微挑了挑眉,并没有将它捡起,甚至之后也再没有给它一个眼神。她只是垂下眼睫静静思索。   她要离开此处,首先要搞定郁宿舟。系统说,要不知不觉地离开,只有一个办法,不能靠魔法解决的事情,只能物理解决了。   听系统说,在“月姐姐”的宅邸,佛堂之中,藏着郁宿舟最为在意的东西。   她不得不对郁宿舟使用这个计策——调虎离山。   系统在她即将踏出院子的时候,忽的开口了:“宿主,还是拿着那匕首吧。”   江未眠静待下文,只听系统道:“干骨可划开通往冥府的道路,如若人间不能久留,你可以去找贺朝暮,他一定会保你。”   江未眠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后笑了。   她笑意过于温柔,让系统心头一寒,她道:“不用。郁宿舟一不会杀我,二不会伤我,他现在问心有愧,不敢见我,我又何必忌惮?”   “况且这是他身上的东西,难免给他通过这东西找到我的途径。”   “所以,宿主现在是准备去骗……”   江未眠阻止了它的话头,认真对它道:“不。”   她眼眸毫无阴翳,倒映着一片坦荡的阳光:“系统,我之前骗他,是因为我要活着,我要完成任务,我要自由。”   “如今,我再骗他,我良心就会不安了。”她似笑非笑。   听见她这样说,系统难免窒息。   见系统怀疑统生,江未眠慢悠悠说出了后面的话:“所以这些诈骗手段还是用在别人身上吧。”   “比如,钦天监?”系统道。   江未眠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系统还是有些可惜那个成为神的机会,如果宿主成为了神明,那么她就不必这样周折了……   江未眠自然知道它在想什么,于是她笑了笑,提醒系统道:“如果我成为了神,我将没有多余的感情,到时候,我第一个抹杀的,便是你。”   一个扰乱世界秩序的存在,一个必须清除的“BUG”。   如同兜头一盆凉水,系统悟了。   “我支持宿主的一切决定!”   江未眠走出院门,却看见郁宿舟站在门口。   这是她从头至尾措手不及的,在她的计划里,郁宿舟根本不会有勇气再“出现”。   按照他惯性的思维,他应该摧毁的欲望大过解释的欲望。   昨夜记忆濒临崩溃的青年的影子再度在脑海里重现。   与同样因为崩溃,而将她推下深渊的,过去的他的影子重叠。   他的确变了很多。   江未眠饶有兴味的同时,还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感受。   若说,在长安和南诏时候的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疯狂。   那么,现在的他,身上便写满了“隐忍”“克制”。   还有努力掩藏的一丝心虚的委屈。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委屈啊?江未眠几乎因此笑出声。   青年见她来,垂下了眼睛,似乎是怕了她昨夜那些话了。   郁宿舟也会怕吗?江未眠心想。如若放在以往,她只要露出一点不对的苗头,他就会迅速扼杀,不是吗?   有人的恐惧,让他们胆怯懦弱,畏首畏尾。而有人的恐惧,让他们敢于果断决定,执刀杀伐。   郁宿舟很明显是后者,但是现在的他,变了太多,让江未眠一时都觉得陌生。   她难免有些质疑,这一切变化,难道都是因为自己的死吗?   不过现在正主在面前,她先前想过的无数情况都作废了。   于是她只是静静看着他,道:“让开。”   他很听话地让开了。   这样听话,让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背后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毕竟他以前可太习惯这样干了,温柔之后,便是狂风骤雨。   她曾经非常恐惧他的发作,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倚靠,拥有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止拥有这些了。   江未眠还是没能收敛下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惯性,毕竟她如此不信任他。   郁宿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他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江未眠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阿眠。”他声音苦涩,“我可以帮你。”   江未眠没有停下脚步。   “没有我,你找不到月秋崖。”   这句话让江未眠停下脚步,她似笑非笑回眸看他:“你在威胁我吗?”   郁宿舟掩藏下一丝难堪,解释道:“没有,月秋崖为了躲避钦天监,藏在南诏深山之中,我的意思是,你非常难找到她,必须用灵力……”   “这不就对了,”江未眠勾起个笑,“说话好听点。”   郁宿舟感受到她相比昨夜冷静了不知多少,也越发感到不安。   她越是洒脱,他越是恐惧她将他丢下。   于是他坚持着像一只丧家的小狗一样,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江未眠有些不耐:“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吗?”   郁宿舟有些手足无措,咬唇看她,眼神惶恐不安,活像是一只要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江未眠并没有收敛自己的不耐情绪:“我不喜欢你跟着我。”   “还有,我找不到月姐姐,但是月姐姐找得到我啊。”   月秋崖一直在找她,不用说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一踏出这片小巷地界,月秋崖第一时间就能够感应到她。   郁宿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他只是紧张地看着她,在她再度回头的时候,终于憋出了一句“冒犯”的话:“别丢下我。”   江未眠听笑了,难得耐心下来跟他解释:“丢下你?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哪里来的丢下?你既不是我的同伴,也不是我的朋友,更别说是我的爱人。以往你是我奴隶的时候,还可以说丢下不丢下的,可是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郁宿舟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他垂下头,喃喃道:“对不起。”   江未眠叹口气:“你杀了我,我现在不会喜欢你,你若是还愿意,就留在这里等我,等我想清楚了,我自然会给你答案。”   “等我将月姐姐和钦天监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也想明白了,不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江未眠眼眸明澈坦然。   郁宿舟却摇了摇头,他声音很低很微弱:“你如果不回来了呢?”   江未眠笑了笑:“等不等是你自己的事情,相信不相信也是你的决定——只是现在我说,我会回来。”   信任她吗?   这对于郁宿舟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被她骗过,但是他也否认过她曾说过的真话。   他已经尝到了不信任的苦果,但是他同时也担忧着再度失去,毕竟,他等了多少年,才再次找到她。   江未眠看见他眼中的煎熬,轻轻笑了笑:“你不信我。”   这是个肯定的句子。   郁宿舟眼睫眨了眨,眼里有些空,随后他道:“不是。”   “我只是怕你骗我。”   江未眠心头忽的动了一下。说到这里,她难免有点心虚,但是她一向不太喜欢将自己放在一个被审判的地位,所以她决定委屈一下郁宿舟:“以后我没有必要对你说谎。”   郁宿舟垂下眼睫,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阿眠,你会原谅我吗?”   得,现在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江未眠挑了挑眉,随口道:“也许吧,但是不是现在。毕竟伤害是难以抹除的,谁不想以牙还牙啊。”   郁宿舟沉默了片刻后,道:“阿眠,我会赎罪的。”   这样的话在江未眠耳中听上去难免有些幼稚。   她还在神殿的时候,就听见不少人在祈祷倾述,希望自己的赎罪能够得到神的赦免。   但是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又有多少人愿意付出被伤害者同等的代价呢?   江未眠继续往前走。   她发现郁宿舟竟然还是一直跟着她。这一次还没等到她回头,郁宿舟便主动道:“我也去找师尊。”   随后他补充道:“去看师尊的眼睛。”   系统悄悄对江未眠说:“宿主,他傻了吗?月秋崖眼睛好了,估计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他。”   江未眠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她思索片刻,公事公办地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毕竟对方很可能知道如何救月秋崖。   同时她也很担忧,按照郁宿舟的性格,他大概率不会将办法完整地告诉她,不然他就失去了跟随她一起去的机会。   而江未眠之所以想要甩开他一个人冷静,就是因为他太过极端的性格。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现在表现还算乖觉,并没有江未眠预料之中歇斯底里地纠缠之态。   所以江未眠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   在她权衡之时,郁宿舟已经开口了:“找到慕寒,取回师尊的眼睛。”   江未眠权衡利弊结束,发现带着他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她颔首不语。而郁宿舟小心翼翼问她:“阿眠,那现在,你能不丢下我吗?”   江未眠迅速进入营业模式,她笑了笑:“当然——同伴。”   不过用完了丢不丢,那就是到时候说的事情了。   系统:“哇,宿主你好无情。”   江未眠在心中对系统微微一笑:“讨厌是讨厌,有用是有用,到时候我要是不高兴,还可以让月姐姐出出气,也不错。”   “他还敢掐月姐姐的脖子呢。”   听着江未眠的话,系统脖子都在冒凉气:“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江未眠:“可怜什么可怜,他也就是看着可怜罢了。”   该好好收拾收拾——不管她以后要不要他。   江未眠看着郁宿舟进了“月姐姐”的宅邸,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郁宿舟脚步一顿,却并没有阻止她。   他走进了佛堂。   江未眠站在佛堂外,皱着眉头,看着里头的东西。   “宿主,那个好像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他很在意的东西。”系统悄声道。   江未眠不做声,看着郁宿舟手指一动,那花纹繁复的棺木便滑开。   “那是什么?”她声音很冷。   郁宿舟想到了她看到这个,可能心情会不好,但是他并没有遮掩的意思,反而是将这展现在她面前。   不能,欺骗。他反复对自己说。   现在,他要有原则。   学习如何爱。郁宿舟,别怕。   他在一片晦暗之中,衣角都泛着点金色,他努力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别怕,告诉她真相。   毕竟所有的谎言,最初都是来自恐惧。   “这是你。”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别怕,加油,告诉她真相。别怕QAQ。不行还是好怕嘤嘤嘤。   感谢在2020-12-1821:01:56~2020-12-1922:1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啊啊啊一、法外狂徒张三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10瓶;今天吃锦鲤了吗4瓶;云欢、电气白兰3瓶;凶唧唧的毛球、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花纹繁复的木质纹理在他苍白指腹之间舒展蜿蜒,淡淡的金色光泽诡谲而不祥。   江未眠镇定自若地往前走了一步。   随后在尘嚣飞舞之中,看见了里头的东西。   黑黢黢的棺木凹槽之中,身着水红色衣裙的象牙色骨殖,双手叠放在胸前。   雪白骨殖之中,卡在手指和胸腔之中的,正是对小泥人。   郁宿舟眼中都是诡异而祥和的怀念。   他低语:“阿眠,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江未眠许久没有动作,她是很难被吓到的,但是,此刻鸡皮疙瘩爬上了她的脊背。   任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白骨。   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躯体是贺朝暮创造的。   她是以魂体到了贺朝暮身边,那么自己的躯体,去哪里了呢?   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默认已经在深渊硝烟气中被焚烧完全的骸骨,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也是为什么郁宿舟真的以为她死了的原因。   他在进入冥界之前,就已经在深渊之中,找到了她的骸骨。   郁宿舟面庞上泛着玫瑰色泽,他抬眼望江未眠。   然而江未眠背着光,她低垂的面容被长发遮掩得看不清表情。   郁宿舟猛然开始忐忑起来。   这是少有的感觉,这对他来说也是新鲜的——他将掌控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他在克制,隐忍之后,又亲手磨灭着,驯养着自己的掌控欲。   随后,他听见一声轻笑。   那笑声明显含着怒意和不可思议。   江未眠伸手,拂过自己的白骨,随后自它手指之中,取出了那对小泥人。   江未眠“啧”了一声,随后抬起眼,一双浅褐色的眼瞳在背光之中看上去分外漆黑。   随后,是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   郁宿舟闭上了眼睛。   “所以,一开始你是想过,把我做成傀儡的吧。”她慢条斯理道。   郁宿舟没有否认:“在我进入冥界之前。”   他忍耐着没有去看地上破碎的泥人。   那声音在佛堂里,空荡而令他发自内心的恐惧——刺激他,怂恿他,说谎。   他掌心甚至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他努力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撒谎。   江未眠望着他忽然惨白下来的脸,那深色颤动的不安的眼睫。   忽然,她伸出了手。   郁宿舟定定望着她伸出来的手掌。   他眼眸之中贪婪如同厚厚的雾气澎湃而来,然而很快又如同被困住的猛兽一层层加上栅栏。   “阿眠?”他困惑。   “还有东西。”她言简意赅。   郁宿舟想起了,随后他将手中的百辟珠交给了她。   江未眠干净利落地摔碎了百辟珠。   “烧了它。”随后她声音冷淡道。   郁宿舟颤抖一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出手。掌心带着冥府特有虚幻意味的火焰,吞噬了那口棺木。   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之中,火光终于照亮了江未眠的脸。   郁宿舟不安地看她。   她漆黑的瞳仁映照着火光,如同沉思,又如同在考虑着什么。   郁宿舟下意识加快了燃烧。   江未眠挑了挑眉,突兀地笑了笑,如同回神了一般。   她声音平静,带着笑意:“乖。”   郁宿舟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一报还一报的忧虑并不能冲散他心中的狂喜。   阿眠,真的同意带上他了。   他执拗地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个定论,忽略甚至并不在意她的利用之意。   利用我吧。   利用我,榨干我的价值。   骗我吧,报复我吧,只要我能待在你身边。   长安的夜色之中,房檐,弦月高挂。   慕寒浓而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他面前,雪青色的人影降临。   慕寒身上的血污并没有让他心软分毫。   慕家家主皱了皱眉,随后低声道:“睁开眼睛。”   慕寒睁开了眼睛,那一只翡翠色的义眼已经呈现破碎状。   自中心开裂,再无任何光辉。   慕家家主叹息一声,那没有感情的轻声叹息,如同一片坠落在黑夜的羽毛,但却让慕寒再次颤抖不止,咳出一口鲜血。   “‘器皿’,坏掉了。”慕家家主蹙起眉。   “为什么会坏?”他继续自言自语。   “明明是它选中的你,为什么它破碎了?”   地上坐着的身为器皿的青年人并没有说话。   他脑海中再度翻涌着长久梦境之中的景象,他如今已然理解了,为何照妖镜会选中自己。   因为这是天道。   天道公正,制衡。   梦境之中,九尾雪白的尾巴蓬松伸展。   她妖媚而细长的眼眸注视着照妖镜另一端的孩子。   随后,她看中了他。   她化为一道虚影,穿过了镜面。在无人可以看见的地方,她静静注视着那和兄长玩耍的孩子。   黑夜降临之时,她化为细长雾气,盘桓在孩子身边。   没有人可以看见。   虚空之中,化出一张熟悉面庞。   她含笑,垂首,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随后,九尾来到了这世间。   这便是,他和她的开始。   慕寒垂首,掩盖住了自己唇角的弧度。   他嘲讽地听着慕家家主的话语,随后握紧了掌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钥匙。   翡翠色破碎的眼眸,喘息之中的血腥气,远离他身边的脚步声。   慕寒雪白的胸膛上都是鞭痕,几乎是皮开肉绽。忽的,他动了。锁链铮铮破碎开裂,他身上的伤痕开始愈合。   九尾留在他额头上的吻痕散发出金色的光辉印记。   他破碎的翡翠色眼眸逐渐恢复,随后,那绿色的晶莹,也一点点覆盖上了他另一只眼眸。   黑发在月色之下,墨如夜色,一双翡翠碧绿眼眸,带着点冰冷的无机质的光辉。   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他步履坚定地踏出了房间,随后他脚步一停。   他冰冷的眼眸回上一层暖意,还有一丝无奈:“哥。”   暮云站在月色之中,静静看着他。   暮云望着他,随后蹙了蹙眉:“阿寒,你去哪里?”   他当然看见了慕寒身上的异状,但是他没有后退一步。   这是他的弟弟,他知道。   慕寒望着他,随后道:“哥,你知道,秋崖的眼睛,在哪里吗?”   暮云回望,随后问他:“你去哪里?”   没等慕寒回答,他便笃定道:“你会死的。”   “家主会杀了你。”   慕寒轻轻笑了笑,依旧如同清风明月,他低声道:“是她先选中了我,而后才是照妖镜。”   “先来后到。”   暮云听不明白他的话,暮云只是抿唇,随后拔出了手中的“天”字唐刀。   慕寒叹息一声。   随后他翡翠色眼眸,微微一眨。   暮云骇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拿起刀的力气。   他低声喑哑对慕寒道:“回头,趁现在还来得及。”   “家主,真的会杀了你。”   自从上次慕寒将郁宿舟放入冥府之后,家主便厌了他,如若慕寒再逃一次,暮云绝对保不住他。   而且据说,慕寒眼中的照妖镜碎片,已经开裂冰纹。   慕寒这个“器皿”,坏掉了。   暮云知道,坏掉的器皿大概率会死,虽然慕寒不会。   因为暮云自己,就曾经是坏掉的器皿。   他们是双生,根本不算是真正的人。   从出生开始,钦天监便将他们利用得彻彻底底。   先是双生,镇压那本该是封印之中的九尾,随后他们被带去试验,能否成为合格的照妖镜碎片的容器。   暮云失败了。   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作为惩罚,家主剥夺了他的姓氏。   慕寒成功了,于是暮云,作为双生之中的“阳”,也作为器皿的保护者,同时,作为慕寒的兄长,他保护着慕寒。   这一次,他护不住他了。   暮云见慕寒脚步远去,忽的轻声道:“弟弟。”   慕寒脚步一顿,没有回答。   “他会杀了你的,”暮云艰难开口,“如果你决定了,那么带我一起走吧。”   “我不想成为他手中,用来杀死你的刀。”   慕寒眼睫一眨,随后道:“好。”   他手指一抬,解开了暮云的束缚。   却听见哐当一声,暮云手中的唐刀动了。   慕寒并不觉得暮云会伤害他,所以他并没有动。   暮云逼至他眼前,见他不动,随后微微一笑,唐刀调转,直入暮云心脏。   慕寒震惊地表情留存在他的瞳孔。   暮云竭力,闭上眼睛,他呵呵喘着粗气,随后死死捏紧了拳头。   下一瞬,他手掌上的红痣,消失了。   双生,破法。   慕寒翡翠色眼眸里流下一滴泪,随后将空气中漂浮的金色魂魄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是暮云最后的,也是唯一自由的时刻。   他轻声道:“阿寒,吸收我,带走我。”   “有了我,他杀不了你。”   “到那时候,你靠近他,我替你挡一命。”   地面上唐刀微微战栗着,被慕寒拾起,擦拭干净了上头的鲜血。   慕寒轻轻地摇头,他低声温柔道:“哥,你自由了。”   “你一日在你的躯壳里,一日受他的束缚。”   “我们都会自由的。”   “我会杀了他,”他低声对被自己胸膛吸收的金色魂魄粒子道,“不过不是现在。”   他起身,拿起唐刀,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天亮了,他站立在黎明之中,长安之外,向着南方前进。   他修长的十指之中,握着宝石一样的东西。   那是——月秋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闻到了快要收尾的味道。哈哈哈。   晚安。   月姐姐和慕寒的线其实也是我非常喜欢的。   千年妖物通过照妖镜,看到了另一端人间的影子,她对生来镇压她的少年产生了兴趣,随后她来到了人世,给了他自己的印记。   随后,慕家家主发觉了她脱离封印,决定找到照妖镜的器皿承载照妖镜用来寻找潜藏在人间的九尾。随后少年被照妖镜选定了。   本应该忠于照妖镜的少年,因为被她先选中,而非被照妖镜先选中,所以有着比起照妖镜的,优先的“忠于”亦或者是“追随”九尾的本能。   然后,阴差阳错,少年,爱上了九尾。:)感谢在2020-12-1922:17:13~2020-12-2022:1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潜山藏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潜山藏、三秋不见、有梦想的咸鱼5瓶;凶唧唧的毛球2瓶;今天吃锦鲤了吗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南诏深山,莫名飘飞起大雪。   月秋崖睁开脑海里金色的瞳孔,瞳孔的金色光辉如同波浪,向四面八方滚动而去。   她雪白的发丝也变得更加长,几乎垂到脚踝。   黑暗的洞穴之中,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脊背。青年温润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平静人心的力量。   月秋崖因这力量迅速平静下来,那不太稳定的波浪变得温和而磅礴坚定。   终于,她欣喜地睁开眼睛。   她面容上的白色绢布早已经被取下,露出一张秀美的脸,还有一双美丽璀璨的金色妖瞳。   她颤着唇,慕寒敏锐地发觉到了,她和往日不一样。   自从他自隐世慕家逃出来来到她身边之后,便没有见过她如此兴奋以至于快要空洞的神情。他心头微微一动,翡翠色的双眼带着温柔的余波:“秋崖?”   月秋崖一向冷静平淡的面容上终于迟钝地染上笑意。   她压抑不住嗓音的颤抖:“慕寒,眠眠,找到了。”   慕寒也不可思议,然而他没有否决她的兴奋,而是将温凉的手落在她肩头,随后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她在哪里?”   月秋崖蹙了蹙眉:“看位置,应该是蜀郡……”   她再度闭上眼睛,无形的金色波浪探测着她魂灵的所在。   随后她神色困惑。   慕寒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他现在不能轻易使用灵力,否则会暴露秋崖的所在。   他好不容易在南诏深山里,以险些冻死的代价见到了她一面,留在了她身边,二人冰释前嫌,他现在不愿意冒一点风险。   “眠眠,”她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以很快的速度,靠近我们?”   那速度,纵然是她也难以达到。   慕寒几乎第一反应就是,也许是家主使用了障眼法。   但是偏偏,秋崖的确探测到了阿眠的魂魄,他不忍阻止她外出去看看情况。   月秋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   她和慕家家主单打独斗还能撑上一阵,若是让慕家家主抓到了慕寒,局面对她才更加不利。   她清晰利落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慕寒却抓住了她的衣角,平静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慕家路数,他最清楚不过,秋崖却并不了解,如若中招,她才恢复眼睛……   月秋崖思忖片刻,终究没能抵抗过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伸出了手:“那就出发吧。”   眨眼之间,江未眠和郁宿舟已经到达了那熟悉的地方。   南诏深渊所在的那座山中。   出乎意料的是,昔日里光秃而泛着铁锈红的山上,落满了白雪。   若非她记得这座山的位置,兴许都认不出来它了。   但她很快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她,月秋崖和郁宿舟来到南诏,南诏本是不该下雪的,因为月秋崖的妖化,那年下了一场大雪。而如今,月秋崖在此久住,下雪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没准备厚实点的衣服——当时自蜀郡出发,走得太过匆忙了。   踏上冰雪的一瞬间,郁宿舟握住了她的手。   他避免和她眼睛对视,垂着眼眸对她说:“会冷。”   随后他手指拂过她肩头,轻轻拭去了她肩头的细细白雪,随后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   江未眠早就看出来了,他如今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似乎也很怕冷。   但是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等到他系好,江未眠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颊几乎比雪还白,甚至压抑着咳嗽,撇开了目光。   真是,非常可怜。   江未眠近乎冷酷地端详了他一阵,随后开口了:“郁宿舟,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郁宿舟手指一顿。   他没有说话,看上去分外可怜。   然而江未眠却仿佛温柔般叹息一声:“累不累啊你。”   她手指猛地勾住郁宿舟的衣领,往下一拉,逼迫他和她对视。   她对上一双平淡无波的,迷茫恓惶的眼。   她弯起眸子,微微一笑:“娇娇?”   他有些没精打采的眼睛,一瞬间掠过一丝奇异的光。   他默了片刻,随后解开了她肩头的大氅。   江未眠笑眯眯:“别在我面前玩你那一套。”   他道歉倒是很诚恳:“对不起。”   江未眠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而在二人周围,升腾起黑色的雾气屏障。   在屏障之内行走,温暖如春。   郁宿舟默默跟随着。   系统在江未眠怀里乐。终于看见郁宿舟这无往不利的法子失败了。   这法子也就只能骗骗月秋崖。   郁宿舟沉默着一路跟着她上了山。   没过多久,风雪骤然停止,江未眠也停下了脚步。   在白雪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郁宿舟适时地撤下了屏障,也就在屏障瓦解的这一瞬间,那怒相巨型妖狐向他扑来。   同时那九条巨尾毫不犹豫地一卷,将江未眠卷出他能够接触的范围。   赤金色的光辉落在他胸前,那虚幻的怒相九尾,以几乎要生啖其肉的凶猛来到了他面前。   然而郁宿舟并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甚至收敛了身边可以灼烧那九尾的魔气。   他闭上了眼睛。   九尾再也没有心软的意思,一口撕咬在他肩头。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未眠眨了眨眼,已经落入了一个馨香的熟悉怀抱之中。   她抬起眼,看见那熟悉的面容:“月姐姐?”   那怒相九尾还未收势,月秋崖面容可以说是狰狞可怖,然而江未眠只是叹息一声,将手掌放在她脸颊,低低道:“月姐姐,我回来了。”   那怒相怔忪片刻,随后恢复正常。   月秋崖咬牙切齿:“他对你做了什么?”   江未眠啼笑皆非,随后道:“他没有做什么。”   “月姐姐,我来找你了。”   随后她抬眼,对上一双翡翠色的眼眸。   她愕然道:“慕大哥?”   慕寒依旧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她,随后对她道:“回来就好。”   久违的人世温暖让江未眠的眼眶微微湿润起来。   此时,慕寒却越过她肩头,望向她身后,随后蹙眉道:“阿舟怎么来了?”   月秋崖冷眼注视着郁宿舟。   青年的肩头渗出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然而他只是乖巧地垂下眼睫,半点不反抗。   哪怕那九尾的下一口,对准了他的咽喉。   江未眠回眸去望,郁宿舟才抬起眼睛,一双墨色的瞳孔平静而毫无光亮地望着他。   【干骨不死不灭。】   【但是会痛。】   然而他对于这样的疼痛早已经稀松平常。   江未眠看见他殷红的唇溢出鲜血,随后是一个口型:“别不要我。”   随后他闭上眼睛,在狐狸的口下,倒了下去。   月秋崖和慕寒丝毫不愿意放松警惕。   系统对江未眠悄悄道:“宿主,你看这像不像不太好伺候的丈母娘和不受喜欢的小女婿哈哈哈……”   直到它看见宿主没有回应,那笑便成了干笑。   它住嘴了。   没有人上前去看倒在雪堆里的人。   那一瞬,要被冻死的虚幻热感几乎刺透了郁宿舟的头颅。   他如同口渴的鱼一般挣扎着张开双唇,白雾自口中升腾又化为虚无。   他在赌。   他赌赢了月秋崖,因为月秋崖控制的那白狐怒相,烟消云散。   他在等江未眠。   江未眠嗤笑一声,遥望着雪堆里的人形。   她声音清淡。   “我都说了我不吃这一套。”   没有人回应。   随后一阵黑色的烟雾盘旋而起,那雪堆中的人,受伤的肩头化为虚无。   江未眠依旧没有上前。   她浅褐色瞳孔冷凝一般。   郁宿舟承受了九尾怒相的攻击而不还手——爱屋及乌?   她不相信。   她站在原地,随后拉起月秋崖的手,轻声道:“月姐姐,走吧。”   月秋崖却犹豫了片刻。   她知道他不会死,但是,他方才,真的“死”了。   他被自己杀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怅惘的感觉,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畅快。   江未眠继续和月秋崖搭话:“月姐姐,你的眼睛好了?”   慕寒回答道:“是。”   然而月秋崖始终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将江未眠交给了慕寒,走向了郁宿舟所在的方向。   江未眠并没有阻止她——月秋崖的道德感太高,这是她一开始就准备好面对的现实。   月秋崖望着合上双目的,脆弱如同婴孩,面容无邪的郁宿舟。   随后她伸出手。   拂过那一片肩头的空缺。   当江未眠以为她要开始为郁宿舟治疗的时候,她听见月秋崖陌生的一声轻笑。   “阿舟,我也不吃你这一套。”   江未眠:?   月姐姐变黑了?   系统啧啧感叹:“郁宿舟也真是个能人,能把道德感这么高的月秋崖都整出PTSD。”   郁宿舟并没有反应,只是一阵黑雾盘旋在他伤口处,逐渐幻化成为新的血肉。   他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面色变得红润   随后,月秋崖手指微微一收。   让正处于修复状态的肌理再次崩裂。   青年瓷白的面容上泛起的病态殷红再次消却。他眼睫一颤,无助地望着月秋崖。   “师尊。”他声音微颤,“不,月秋崖。”   “我只想要跟着她。”   他纤长眼睫一颤,灼热的泪滴落在月秋崖手指上,月秋崖收紧在他脖颈的手一颤。   她清楚,只要他不愿意,他随时可以杀了她——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需要自己庇佑的徒弟。   “你杀了阿眠,不可原谅。”   她冷声吐字:“滚。”   “不管你杀不杀我,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被孤立了qaq   马上端钦天监。   我估计我HE的方式大家肯定都猜不出来嘿嘿嘿   感谢在2020-12-2022:18:29~2020-12-2121:2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匠心小宝宝10瓶;山高月小嵩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郁宿舟没有说话,而月秋崖似有所感,眉头一蹙。   她声音冷淡,回眸对慕寒道:“他们来了。”   慕寒了然。   自他从长安出逃以来,钦天监一直没有消息,本以为月秋崖的结界有用,如今却因为月秋崖亲自下山,走出了结界,被钦天监捕捉到蛛丝马迹。   月秋崖皱了皱鼻子,声音带着些嘲意:“闻到肉味就来的鬣狗。”   她话音刚落,便见天际乌云破开,金光大盛。   月秋崖松开握在郁宿舟咽喉间的手指,往后一退。   然而此刻已然来不及,月秋崖无奈要受此一击,红伞撑开,要保一旁的慕寒和江未眠。   天际,雪青色的身影飘飞如神。   “逆子。”他声音都是无情的神性。   慕寒十指张开,唐刀缓缓现出形状。   穹宇中一声叹息,带着蔑视和了然——他们必定会受他一击。   然而此刻,周遭漫起黑色大雾,形成无形屏障,将那金光生生劈裂。   慕家众人皆是一惊。   众人心中猜测纷纭,忐忑不安,甚至有人道,是否是因为那妖物的眼睛回来了,所以力量大盛?亦或者是公子做了什么,让她变强了?   没有答案,因为众人再无暇思索——黑色烟雾之中,破出锈红铁花,向着慕家家主心口处猛然一收!   慕家家主瞳孔一缩,急退一步,还是被那沾染浓烈魔气的趾爪勾下了胸前一块血肉。   然而这伤痕并不能如同往常一般愈合。   慕家众人都是又惊又怒:“家主!”   黑雾中传来江未眠嫌弃的声音清凌凌:“我还以为是什么秉持天道的神,原来不过也是个凡人罢了。”   数十人怒然,向着黑雾中趾爪来处冲去。   江未眠对着月秋崖眨眨眼:“上钩了。”   月秋崖怔了片刻,随后明了她意思。   伴随着那数十人的人影都被黑雾吞没,自黑雾中传来惊恐尖啸。   江未眠被郁宿舟护在了身后,看着青年十指翻动,纤细雪白的傀儡丝缠绕在指尖指腹,一牵动便是杀一人——不,他不仅仅是要杀人,是要将这些人制作成为傀儡。   他的本性没有一点变化。江未眠心想。不过他不作妖的时候,还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墨色衣袍的青年认真地在杀人,而少女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郁宿舟垂眸,望向她明亮的浅褐色眼瞳。   里面盛满黑色雾气之中的阴翳。   随后她弯了弯眸子,道:“去帮月姐姐,杀了他吧。”   郁宿舟一怔。   江未眠短暂的耐心消耗殆尽,随后松开了他的衣袖,叹口气。   “我在帮你。”她眼眸里都是蛊惑性的光芒,“月姐姐都说了,她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我带你来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态度——你应该也想到了吧。”   这熟悉的,属于小毒物的微笑,但是这样带毒的,利用性的微笑,足以让他此刻欣喜若狂。   他甚至差一点就露出了平静安然之下的趾爪。   他忍耐着,静静凝视她半晌。   “你不是想要我原谅你?”她进一步抛出诱惑,“那就做给我看。”   郁宿舟只觉得手腕微微发痒。   那经年的刻入灵魂的枷锁,似乎又再度出现了。   那曾经让他感到厌恶的枷锁,如今却让他觉得依恋眷恋怀恋。   黑色粘稠的浓雾似乎伴随着他的心境变化。   随后他保持住了现在乖巧的表情,带着点茫然无措,点头道:“好。”   江未眠满意地笑了笑。   月姐姐打不过钦天监的人,她了然。   郁宿舟很听话,手指一收,那数十精锐便同时死在傀儡丝之中。   伴随着郁宿舟清剿那数十精锐,月秋崖顺利自黑雾中破出,红伞直向慕家家主心脏。   慕家家主再度后退,手中结印,要再度将月秋崖封印。   然而此刻,黑雾之中,部下纷涌而来,手中刀剑,俱向着他。   郁宿舟墨玉棋子般眼眸一弯。   他愉悦地想,死吧。   阿眠想让你死。   慕家家主腹背受敌,以一挡数十人的攻击,还有那数十人刀剑上缠绕的魔气——他眯起眼眸,掌心一合。   上前攻击他的慕家众人傀儡便粉碎成灰烬。   月秋崖一惊——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强。   而此时她已经上前,红伞差一分就捅入他胸口,箭已出,势不可挡。   她只能咬牙一冲。   慕家家主衣袍翻飞,眼眸之中冰冷,竟生生受了这一击。   红伞尖端捅向血肉,直捣心窝。   然而,下一瞬,月秋崖瞳孔一缩。   没有,什么都没有。   慕家家主,胸膛中空空如也。   在她怔住的这一瞬,慕家家主微微一笑,此时月秋崖才觉察出他一丝不对劲来。   他神貌绝伦,如同神明。   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如同她所见的那样——慕家家主,胸腔内,没有心脏。   而在月秋崖拔出红伞伞端时,他飘逸如同纸人,轻轻落于她足下,同时手指间再度结印。   这一次,这金色印记月秋崖再难躲开,月秋崖受了这一击,吐出一口鲜血,震惊道:“你到底是什么……”   慕家家主面无表情,方才胸口被红伞勾破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很快愈合,甚至可以说是再无异常,连带着他的衣服都一如方才毫无褶皱破损。   “谁在帮你?”他并没有回答月秋崖的问题。此时月秋崖问什么,他都不在意了。   他只是察觉到,这黑雾之中,有一个比月秋崖更大的威胁,于是在短暂的思考判断之后,他要优先处理那个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手中幻化出金色长钉,想将月秋崖钉在地上,再去查看底下黑雾里的东西,然而他正要将长钉脱手,黑雾之中便再度开出一朵铁花,与此同时,一道墨色向他逼近。   郁宿舟手指握住金色长钉。而长钉的另一头,已经戳透了慕家家主的咽喉。   魔气磅礴,几乎要将慕家家主吞没。   然而此时月秋崖咳嗽几声,随后艰难起身,拉住了郁宿舟的衣袖。   她咳嗽着:“松开,让我来。”   郁宿舟无邪纯然的面容上,一双琉璃似的眼眸一眨:“阿眠让我杀了他。”   他眼看着慕家家主在自己手中长钉下挣扎,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令人心惊的暴虐。   然而他迅速将那抹不应当属于现在的他的笑容收敛进去。   他反复在心中嘱咐自己。   郁宿舟,忍耐,忍耐。   学“学会爱”。   月秋崖正要开口,便见郁宿舟眼中澄澈,极其怕她生气一般,低声道:“对不起。”   随后他乖巧地将慕家家主交给了月秋崖。   月秋崖甚至听见他喃喃轻声道:“学会,学会尊重。”   “要尊重长辈。”   月秋崖被激起的怒气没处发,硬生生咽了下去,竟然生生被他气笑。   郁宿舟迅速避开她的目光,有些恓惶地垂眸。   月秋崖如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声音很冷,几乎咬牙切齿:“你……”   郁宿舟讨好一般,将手中的长钉推进一寸。   月秋崖胸口一闷,只感觉几乎要被他气死,但是自己又不知自己为何生气。   “对不起。”他声音很小很低,带着害怕被讨厌的细末恐惧。   郁宿舟望着月秋崖隐约有点松动但是很快坚定回来的表情,心里有些遗憾地默默叹息,还不够啊。   要怎么办呢?   于是他思索片刻,手指隐秘一动,同时,伴随着他的动作,钉死在慕家家主咽喉上的长钉一滑。   慕家家主的桎梏松开一道裂缝,他能够喘息,当即动手,掌心结印,便要击向月秋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月秋崖一惊,再无心与郁宿舟周旋,然而手指正握着慕家家主咽喉不可松手……又是一个避无可避的窘境。   月秋崖有些恼火。   今日不知为何,颇为不顺。   金色印记再度袭来,她无法可避,已然决定承受,便见面前一个黑影一闪。   青年一声闷哼。   那金色的法印如同烈火开花似的烧灼起来。   月秋崖骇然,下意识想要接住歪倒的郁宿舟。   青年肩头被她所伤的伤痕还没愈合,在法印的烧灼下变得焦黑。   然而郁宿舟并没有靠在她身上的意思,反而迅速调整好自己,以傀儡丝束缚住面前的人,避免他在伤害到月秋崖。   慕家家主这才认出他。   “干骨?”他眼眸里难得露出了点疑惑。   郁宿舟手中升腾出魔火,魔火包围了慕家家主,让他再无法逃脱。   月秋崖心中复杂。   却见郁宿舟眼神恍然,如同才回过神来。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看着月秋崖望着她的目光,迅速撇开目光。   “对不起。”他咬唇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想把他交给你的,但是方才情况……”   见月秋崖还看着他,他更加不安,住了嘴。   他默默将慕家家主拉下云端,将他钉在了地面。   江未眠笑盈盈,上前道:“做的不错。”   郁宿舟似乎想笑,但是被他极其忍耐住了,他脸颊泛上一层薄薄的红。   一个近乎羞涩的表情。   江未眠心想,他学得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值得嘉奖。   系统听见她在脑海里这没有感情的夸奖,一时竟然难以看透她现在对于郁宿舟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只要他不玩苦肉计那一套,我倒不至于讨厌一把好用的刀。”江未眠对系统道,“现在月姐姐要复仇,钦天监必须要端,我不介意利用他,他也乐意被我利用,不是吗?”   郁宿舟墨色沉郁的瞳孔落在江未眠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上。   他心中的愉悦如同海浪险些冲毁了自持的堤坝。   他病态地反复重复同样的话,在心里。   学,别怕。   学“学会爱”。   作者有话要说: 学(装)“学会爱”。   好想剧透,但是拼命忍住。   总之大家一定要记得阿眠和娇娇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要低估他俩啊!   感谢在2020-12-2121:29:06~2020-12-2222: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匠心小宝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璃10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江未眠示意郁宿舟到她身侧来,身形颀长的青年便顺从地到了她身侧。   他悄悄地弯唇,瞥她一眼。   阿眠夸奖他了。   他一双墨玉棋子般漆黑的眸子中似乎都因此燃起光斑。   做得好。他在心中默默道。   “愚蠢。”然而一个声音带着钟磬一般的重量打断了他的愉悦。   慕家家主一双雪青色眼眸平静而厌恶地望着慕寒。   慕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慕家未来的继承人,竟然自降身价,不仅拒绝了照妖镜的选择,跟随了一个千年妖物,还和祸乱世间的干骨为伍。   慕寒翡翠色眼眸低垂,神色复杂地望着慕家家主。   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遥远的。以至于如今靠近看他,竟然觉得陌生。   那缠绕在他心中多年的执念,似乎也因此变得单薄起来。   慕寒自嘲地笑了笑。同时,他真正地,浑身轻松起来。   那多年的桎梏,束缚,方向,指引,都来自面前这个男人。   月秋崖见慕寒神色平淡,眸中带着浅淡稀薄的叹惋和怔忪,也明白了他的感受。   “秋崖,让我来吧。”慕寒抽出手中的唐刀,上书“天”字,似乎都带着嘲讽。   月秋崖想象了无数次自己如何将慕家家主杀死——他毁了自己的家,杀了自己的父母亲族。只为了他心中那虚妄的念头。   他觉得妖物,一定会祸乱世间。   他觉得自己绝对正确,是天道的执柄者。   可是他落败后,落到了自己手中眼前,月秋崖却只觉得可笑嘲讽。   她知道慕寒的苦心。   但是她和慕寒其中任何一个人杀了他,都不会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也许都会产生心结。   江未眠知道月秋崖和慕寒在顾虑什么,她在心底轻轻啧了一声。对啊,差点忘了,面前这两个人,无论是月姐姐还是慕大哥,道德感都太高了。   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杀了慕家家主,都会给未来埋下心结和隐患。   江未眠抿唇。二人和慕家家主同属于因果之内,谁杀,都解不开因果。慕寒是子,同时是月秋崖的爱人,而慕家家主是月秋崖的仇敌。   偏偏慕家家主身份特殊,这样轻易杀了,追到谁的头上,都是解不开的因果。   郁宿舟一双琉璃般明丽澄澈的眼眸望着江未眠,见她思索,心头翻腾的躁动微微发痒。   他开口道:“让我来吧。”   月秋崖皱紧了眉:“不可……”   “让我来吧。”郁宿舟却很坚定。   月秋崖不想欠他人情,郁宿舟微微一笑,似乎又有了跟随在她身后的纯良少年的模样,让月秋崖微微恍惚了一瞬。   江未眠叹口气——月姐姐太过重情重义了。   郁宿舟对月秋崖道:“他想杀我,我有理由杀他。”   他眸子微弯:“我没有你们和他之间那样深刻的因果,我也不怕杀了他遭天谴。”反正遭的天谴已经够多了。   “我命格本就孤煞,也不怕招孽。”   “就算因他死去降下九重天雷,我也死不了,不是吗?”   他声音平静,如同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他们随时可以推翻,态度极其谦卑甚至可以说是卑微。   月秋崖下意识想要拒绝。   开什么玩笑。在她心中,所有仇怨都与外人无关。天谴该她承受便该她承受。再说了,哪里有因为人死不了,就理所应当让那个人受罪的道理?   “不可以。”她笃定道。   “慕寒也不可以。”她补充道。   慕寒见她神色坚定,温和一笑,手掌抚上她肩头:“秋崖,你可以尝试着,依靠我。”   不要自己面对承受,学会依赖一个人,不要那么累。   青年仔细地捕捉着慕寒的声音,还有表情。   他在心中重演了一遍。   这就是对于爱人要展示的东西。   学会了。他愉悦地微笑。   下一次,他也可以这么说了。   忽然,他袖子被轻轻拽动。他垂眸,望见江未眠甜甜的笑脸。   她眼帘一抬,温和无害地在他耳畔道:“娇娇,我不是叫你杀了他吗?”   你看,不早点杀掉,现在惹麻烦了吧。   郁宿舟一怔,随后利落地伸出手。   掌心裂出无数魔气黑雾,化作绞链,死死扣住了慕家家主的脖颈。   没有心,不能死吗?   他微微侧了侧头,轻轻笑了笑。   不可能的。没有心,也会死的。   他最清楚的就是各种死法了。   她离开之后,他死了很多次呢。   他用了很多种方法杀了自己。他最擅长杀人了。   锁链熟络地收紧,慕家家主的咽喉传来咔吧一声,然而他还活着。   郁宿舟觉得有些无趣,正要换个法子,便听见月秋崖骇然的声音:“阿舟!”   月秋崖感动了?   不,我可不是为了你。   他索然无味地将她和慕寒隔绝在身侧黑雾之外。他身侧,唯有江未眠。   江未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熟练地换了一种方式。   她靠近拉了拉他的衣角,笑意盈盈:“别见血了,见血多不好看啊。”   “慕大哥看见了,到底会伤心的。”   “不能在慕大哥和月姐姐之间埋钉子。”江未眠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衣裙,“娇娇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中央的黑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扭曲,紧贴在慕家家主的皮肤上。   慕家家主徒劳地骇然睁大眼睛。   他的眼眸一点点失焦。   青年掌心升腾起铁花,铁花吞噬了黑雾提取出来的魂魄。   至纯至净,毫无瑕疵的灵魂。   忽然,郁宿舟听见一声轻笑。   那笑声来自江未眠,她见他看他,也不闪避,抬眸戏谑道:“你杀了天道的执柄人,你不怕吗?”   “你看,他魂魄那么干净,看上去是个好人呢。”   青年久久凝视着她,随后问她:“那阿眠,又在笑什么呢?好人死了,应该哭吧。”   江未眠耸耸肩:“为什么?”   “因为我,”她眸子里是狡黠的光,“不是什么好人啊。”   “你不知道吗?”她似乎觉得可笑,“如果我是好人,怎么会和你混在一起呢?”   青年黝黑纯善的眼眸忽的一弯。   “阿眠,你让我杀了他,我杀了。”   “有报酬吗?”   江未眠后退一步,带着笑:“不装了?”   “你还是这样最顺眼。”她笑意灿烂,毫无阴翳,“但是我没有报酬。”   “我还没有原谅你,不要得寸进尺。”   在她温和的警告下,他止住了脚步,随后乖巧地停下。   随后江未眠看见他蹲下了身。   青年冷白的指尖拂过她的裙摆,将上头的一点点灰擦干净。   他说:“没关系,你让我做的事,我都愿意做的。”   你在月秋崖和慕寒的眼中永远会是干净的。   杀人的脏活,让我做就好。   他声音温柔而缱绻:“裙子脏了——好了,干净了。”   这不是江未眠第一次俯视他。   一样的,黑发披了满背,一样的姿态。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掠夺而蓄力,而是为了守护。   真奇怪。   竟然会有人愿意守护她这样的人。   她见过守护纯洁的神明,如同贺朝暮,却没见过,守护恶念。   她让他杀人,他就杀人。   他觉得,他保护了她的干净吗?   可是她的心,本来就是黑的呀。   她浅褐色瞳孔里都是笑意:“你这么听话,是为了什么呢?”   郁宿舟还是个半跪的姿态,他一点点整理好她的裙摆,抬起眸子,一双琉璃般眼瞳里都是她的影子。   他笑:“阿眠不愿手上染血,那就让我来。”   “你所厌恶的,我来铲除,你所喜欢的,我来保护。”   你只需要告诉我。   江未眠只觉得奇怪。   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呢?但她同时也觉得有趣。   守护,保驾护航,这些事情贺朝暮也同样在做。   可是郁宿舟和贺朝暮不一样啊。   贺朝暮守护的是那个纯洁的神女,神女不会让贺朝暮去杀人,更别说是慕家家主这样纯净的灵魂了。   郁宿舟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太奇怪了。   她这样教唆杀人,他竟然也爱得起来吗?她不太相信。   郁宿舟站起身来,微微对她一笑:“阿眠,已经杀了。”   江未眠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般,她愉悦地笑了笑。   “做得好。”她手指拂过郁宿舟的长发。   郁宿舟唇角微弯。   随后他唇角溢出鲜血。   艳丽的血色和他瓷白的肌肤映照,如同一幅浓烈油画。   偏偏他眉目鲜烈,黑袍浓重,氤氲邪气。   果然,杀了这样的人,是会遭天谴的。   江未眠望了他半晌,随后温和一笑,问他:“疼吗?”   青年看着她此刻诡谲而难以捉摸的神色,颔首将脸庞贴于她掌心,轻轻蹭了几下。   “阿眠。”他只是这样唤她。   江未眠眼睫低垂,望着他的面容,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含笑道:“雾该散了。”   月色低垂,系统忐忑不安地问坐在窗前许久的江未眠:“宿主,你怎么了?”   自从那天慕家家主死去,宿主便时常沉默不语。   江未眠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她想了想,带着温和的笑意,道:“系统,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系统心想这真是一道送命题啊。   它小心翼翼斟酌着字句:“聪明?冷静?理智?”   江未眠洗耳恭听状。   系统只觉得自己要是有头皮铁定发麻不止,继续道:“美丽,睿智,善良,可爱……”   江未眠嗤笑了一声。   “算了。”   她鹿儿般澄澈明净的眼眸里泛起个笑意:“你说,我要是让郁宿舟找一找天道,把天道劈了可行不?”   系统大惊:“万万不可啊宿主,你三思……”   江未眠索然无味道:“算了,你越来越没意思了。”   系统默然。   它其实看的出来,宿主最近,对郁宿舟越来越好奇了。   宿主这人,看着可爱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和郁宿舟是一类人。   回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它没有到来之前,她骨子里和郁宿舟的相似还不甚明显。它将这世界的真相告知她之后,她的本性便一点点被她揭露出来了。   “系统,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算郁宿舟算得那么准吗?”她忽然开口。   系统被打断了思路:“不知道。”   不过如今想来,它也觉得惊悚。   宿主失忆了两次,计划变化了许多,然而最后那一出落崖,却半点差错都没有出。   它尊敬性地主动开口:“那么是为什么呀?”   江未眠拽兔子耳朵,露出个纯善的微笑。   “因为我,也会那样做啊。”   她优哉游哉道:“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对待郁宿舟一样对待我——”   “我也会杀了他的。”   寒凉的夜风吹来,系统打了个寒战,惊恐的兔子眼失去焦点。   “宿主?”   江未眠打断了它,揉了揉它的兔子脸,充满“感情”地噗嗤一笑:“开玩笑的啦。”   系统惊魂未定:“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江未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眼睛圆而亮,纯良又无害:“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统统:失去希望。感谢在2020-12-2222:29:22~2020-12-2322: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单排历险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瓶;橘味梦季10瓶;凶唧唧的毛球、潜山藏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江未眠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充满温柔和包容的神性。   “孩子。”他这样温柔地唤她。   江未眠走进白色的建筑,看见了那高座上坐着的神明。   梦中的她无法抑制地流下了泪水。   父神宽阔的手掌抚她的发顶,慈爱的声音让她遗忘了所有的眼泪。   “我的孩子,你为何哭泣?”他问她。   江未眠没有听见自己的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唇瓣在不断吐出自己听不见的字句。   随后,她听见一阵风穿过的声音,清朗而空明。   她知道,那是父神的叹息。   “孩子,你决定好了吗?”他垂眸时,温和慈爱地微笑。   她犹疑不定地摇头:“我不知道。”   神顿了顿,微笑道:“孩子,谁知道所谓的‘爱’的标准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所以我不愿意付出分毫。】【如果他爱的是那个失去记忆的我,那么他便不是在爱我吧。】【因为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你希望他爱你吗?”父神周身的金辉,温暖了她此刻的思绪。   【我不知道。】   【在蜀郡和他一同长大的江大小姐,不是完整的我。和他在长安生活的,不是完整的我。】【爱是需要积蓄的吧。需要时间。所以,他不爱我。】“孩子,你原谅他了吗?”父神这样问。   江未眠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是那个神,所以爱我,还是因为我和他一同长大,爱我,亦或者是他爱上了失去的记忆的那个我?】真正的我,赤/裸的我,他竟然能够这样接受吗?   如果他说,他喜欢的是那个长安的阿眠,她会相信。亦或者是和他一同长大的江未眠……可偏偏,事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这超出了她素来理智的,麻烦不沾身的思维。甚至冲击了她本身的规则观念系统。   月姐姐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善,她救了年幼的月姐姐。贺朝暮喜欢她,是因为她是神的转世。   江老爷爱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她是一个完美的江未眠的角色。她珍惜江老爷,月姐姐,慕大哥,所以只会在他们面前露出善的一面。   而只有郁宿舟,“完整”的她,一开始对他便只有欺骗,私心。   郁宿舟是真的清楚她的本性的人——小毒物。   他们是一样的人啊。   他到底爱的是谁呢?亦或者是,他到底是不是处于,“爱”的状态之中呢?   他太会伪装了啊。   她思虑过重的眼眸落入神的眼中。   神再,度叹息一声,手掌落在她肩头。   “孩子,无论是哪个时候的你,都是你。”   然而江未眠并不能接受。   她其实也是个固执偏执的人,否则不会选择那样剑走偏锋的方法完成穿书系统下发的任务。   【还有……我到底是谁?】   如同深海里抛下船锚,黑洞洞地沉下去。   神怜惜地望着她:“孩子,你就是你。”   江未眠怔了怔。   “不过,孩子,你选择他,也是一种危险。”神温柔地嘱咐,“干骨超出天道管辖,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存在。”   “而他又是恶骨,因此他也会走上那条规律之中的道路。”   “你选择他,这条路也许会非常艰辛——于你自己而言。”   神的手指落在虚空之中。所谓干骨,除了邪恶强大,还有注定孤独。   因为不死不灭,因为众生杀意,他们往往都会死去活来很多遍。受伤越重,死亡次数越多,复活的时候便会越强,不过与此同时,也会得到类似于惩罚的天道的裁判。   与他相关者,俱无好下场——永远孤独。   【我也会死吗?】   “你不会,孩子。”神眨了眨眼。   “孩子,你知道干骨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是如何将你创造出来的吗?”   创造最初的女神时,父神用了自己的骨肉。   “你知道的,干骨分为两种。生就干骨,非大吉,就是极凶。干骨本人,若是极凶,便是天生不幸,命带孤煞,周遭之人都受牵连,就如同郁宿舟。”   “干骨是我创造你的时候,遗落的恶。”   【那么,我是什么?】   神笑了笑。   “你是善,也是恶。”   江未眠明白了,父神创造了一个完整的她。   【我以为我会是善,我有记忆,我还在神殿的时候……】“孩子,你和初生的婴孩一样,是一面镜子。”神的笑意温和如春风。   “善恶交错,乾坤结合……所以你不受极凶的影响。”   【乾坤结合?】   “你是我骨肉所成,有干骨有坤体。”   坤为阴,难怪自己在凡间的时候,招惹鬼怪。   【我也有干骨?】   “是的,孩子,”神微笑着,“但你不会像他一样。”   “他注定会,祸乱世间——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   “没有你,他会变成没有感情的杀戮的恶魔。”   江未眠听到他继续道。   “倘若极凶干骨是刀,那么坤体就是刀鞘。”   “你是你自己的刀鞘——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他的。”   “只要你,接纳他。”   【接纳他,是我的责任吗?】   “不是,这都依靠你自己的心意决定。”他温和道,“不必勉强。”   “这世界上,没有责任。”   “没有人天生知晓要承担责任,一如没有人和别人一样——无论是在爱,还是爱的方式上。”   “孩子,我希望你,能够遵从你的心。我没有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你走了一条禁锢的路。无论是在神殿,还是在人间,你都在走这一条禁锢的路。”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天际正微微闪露出一丝窄窄的霞光。   她走出院门,正是破晓。   太阳跳脱了云端,冉冉升起。   南诏的山下,小小的竹屋,风吹来了蝉鸣。   她深吸一口气,鼻端都是清新的风的气息。   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给她披上披风。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阿眠。”   江未眠怔住片刻,随后道:“天气不错。”   “去漠北看看吧。”她声音柔和,眼中带着些茫然笑意。   郁宿舟墨色瞳孔微微一亮,随后颔首:“好。”   他指腹拂过掌心的写梦珠,微微一笑。   小小的,手段。   漠北辽阔,千嶂长烟裹着落日,夕阳如烧。   无际旷野,衰草覆寒骨。   晚间,甚至下起了微微雪。   “呲”一声,雪明灯燃,照他眉眼低垂。   “阿眠,冷不冷?”他温声问她。   江未眠裹了裹自己的衣裳,回应道:“没事。”   他白衣被火光映照,虽然因为风尘微乱,却显得更加风流。   白衣散乱,目如寒星。   江未眠俯身去看酒烧好了,他便解下壶来,倾倒了一白。   黄沙里的枝条露出个头来,隐约看见个小东西在窜。江未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兔子。   她眼睛一亮。   郁宿舟了然:“想吃兔子了吗?”   兔兔这么可爱,阿眠一定是饿了。   于是他极其上道地去抓兔子。江未眠知道他如今跟着她,很少使用术法——但她并不深思。   看着他去抓兔子,她唇角勾起个笑。   而此时,她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阿眠?”   一瞬间,周遭的风沙,被浓稠的黑色死气包裹。   对方知晓她不喜欢黑暗,于是周遭依次开出银白花朵,如同千盏灯。   贺朝暮就站在她面前。   “阿眠,离开这里。”他声音中带着悲伤。   “他依旧在算计你。”   “你是因为那个梦对他心软了吗?”   “那个梦,根本不是父神……”   “是他耍了手段,我知道。”   贺朝暮被打断,一张芙蓉般面容总算露出了明显的讶异。   “你为何还和他一同出来?”他不解道。   “是他困你?我可以救你。”   他似乎担忧她不信任他,甚至说道:“我可以救你。我可以带你离开他。”   “你和月秋崖离开长安之时,他没有找到你们的那几天,都是我……”   “不必了。”江未眠依旧端坐着,她的眼神似乎透过黑雾,穿过了很远的地方。   她微微眯着眼睛,烧烫的酒被她捧在掌心,是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的温度。   贺朝暮凝望了她许久。   终于,他了然了:“你什么都知道……”   他默了片刻,随后依旧是一个温和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黑雾之中。   千盏灯火依次熄灭,黑雾消散。   江未眠在黑雾消散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面前的人。   郁宿舟空洞的眼神,在她再,度出现后,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狂喜。   他已经习惯被她欺骗,一次不骗,甚至是一种惊喜。   下一瞬,她便被紧紧地拥住。   她笑了笑,随后低声道:“我不会再,离开。”   【你知道的,我就是你的刀鞘啊。】   长安的雪,总是很大的,雾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让人难以喘息。   郁宿舟离开了长安,去取淳于将军的灵位了。   江未眠心里实在是生气,但是她偏偏不能逃脱,她郁郁寡欢地拨弄一下脚腕上的锁链,心想,怎样,才能出去呢?   随后,系统说话了:“阿眠,我们走好不好?”   “他对你不好,我们走好不好?”   “阿眠,你记不记得月姐姐?她现在就在王府外。她很快会进来,带走你,你愿意跟她走吗?”   她心中的角落隐秘地一动。   “月姐姐来带走我,我就走。”她答道。   【娇娇发疯,不听话,我应该让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很多办法,都在她心头掠过。   离开长安,将要渡江。那一夜,他找到了她。   【娇娇,会学会听话的。】她想。   随后的一切都在她控制之中。   没能和月秋崖一同逃离的那个夜晚,贺朝暮曾经找到她,想要送她离开。   【可是我从来……】   【没有想过要走啊。】   少女浅褐色鹿儿般的眼睛澄澈而无辜:“不能走,月姐姐还在这里。”   “她需要医治好她的眼睛。”   她复活了,他也回到了人间。   她看见佛堂里,自己骨殖的那一刻,心里仿佛有千万只小东西在隐秘地窃窃低笑。   【快要成功了。】   你快要得到一份,完整的,绝对的爱了。   他会是你在这个书中世界,最好的奖励。   墨色浓稠的黑夜纠缠之中,她看见他熟睡的侧脸。   他似乎依旧和她带他上神殿的那天一样。   她雪青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不安的梦境。   这是最好的锋刃,牵制那群因为父神沉睡就将她看轻的老头子。她才不愿意和那劳什子的人联姻呢。   神的血脉,依靠和半神之身结合就能传承吗。   可笑。   她要的,才不是这样一个空虚的缺少实权的神女的位置。   父神不知道何时能醒来,不过她知道,他应该是醒不来的了——那群老头子在发现父神沉睡的时候,就给她放了血,也没能唤醒他呢。   她笑了笑,支撑起微微有些酸的腰身,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孩子。   她指尖掠过他的腰腹,肋骨。   【你会是我最好的刀。】   【而只有我,会是你的刀鞘——你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随缘更新,爱你们晚安呀感谢在2020-12-2322:49:36~2020-12-2419:4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欢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你问我一开始看见那些东西怕不怕。   怕啊,当然怕、那时候每天阿爹都抱着我睡,我被吓哭了,阿爹就和我一起哭。   后来我就不哭了。   可是我不哭了,阿爹更不高兴了。   我不明白,他安慰我的时候,让我不要哭,可是我真的不哭的时候,他比我哭了还难受。   最开始,只是我的奶娘。有一天我的奶娘不见了,我问爹爹,爹爹也不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打小我就知道,大人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不能“知道”,就像是我阿娘,爹爹也不告诉我她去哪里了一样。   我知道了,不能再问了。   那天晚上,奶娘来我房间里看我。   翌日,我发起了高烧。   而且那时候我四五岁,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一样。我太小了,月伯伯抱着我,说我轻得像只猫。我总是生病,我悄悄听见了,郎中对爹爹说,我太“弱”了,怕是长不大了。   奶娘还站在床头看着我,她表情很让我难受,后来她就走了。   我咬着手指,心想,什么叫太“弱”了呢?   后来我就知道了,那一次我睡过头,爹爹以为我永远醒不过来了。原来这就是“弱”啊,因为别人家的孩子睡过头的,是不想上学堂。   我睡过了,别人会以为我已经死掉了。   我从那个时候知道,我可能命不会太长。   我觉得没什么,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多吃几块糖糕了。但其实本来我就不能多吃——我太“弱”了,有一次我发烧,偷偷吃了一块糖糕,明明是那么甜的东西,却差点把我杀死。   我醒过来的时候,很难过,但是爹爹看上去比我更难过,所以我只能不那么难过,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可是我越安慰他,他看着我的样子越让我难受。   我很想奶娘,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想了。因为下一次发烧,我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后来奶娘再也没有来看过我。我很难过,但是很快就习惯了。   因为身体太弱,我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堂,也没有别的孩子和我一起玩。   他们都说我生病了,谁要和要死的人一起玩啊。   我知道我自己长得不太讨喜,又瘦又小,也跑不快,没办法和他们一起玩捉人游戏。   但是我不出去和他们一起玩的话,爹爹会叹气,会难过。   伴随着我长大,他很少再哭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他难过。   所以我自己一个人外头的院子里尖叫奔跑。我跑得气喘吁吁。但是每天的玩耍并不能让我变得强壮,我摔倒的时候一样爬不起来。   是月姐姐将我扶起来的。   她长得很漂亮,我不太敢看她。   她为我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土,擦了擦我的脸,告诉我,可以去找她玩。   月姐姐教会了我很多。   但是她不常常在家,她除了上学堂,还要上别的课。   她经常回老家,听说月伯伯的老家在南诏。我舍不得她的时候就会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就会一如既往地拍拍我的头,告诉我,太远了,不可以。   我失望,但是也能理解。   太远了,我可能会在中途死掉的。那样我就见不到爹爹和月姐姐了——不划算呐。   于是我依依不舍放开了她的衣袖,望着她的车马离开这里。   她的马车一直扑向明亮的巷口的方向。   我好羡慕。   巷子外头,是什么样的世界呢?南诏,又长什么样呢?   我太好奇了。   有一天,我悄悄跟着爹爹出门了。爹爹需要出门的,他要赚钱。   后来我才知道,爹爹的生意做得很广,从酒肆茶楼,到珠宝首饰,一应俱全——包括那里。   他们称那里为斗兽场。   那是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世界。   我从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和我平日的生活如此肖似。   明明江家和这里完全不同,我却在这里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和斗兽场底下的人,似乎是一样的人。   他们在猛兽的利爪下奔逃,我在如影随形的死亡中长大。   我第一次开心地笑,是因为这一场厮杀。   可是底下那个人,还是被那只野兽,撕碎了。   我很失望,也很害怕。   他们说,没有人能够击败那只可怕的大家伙。   我手脚都在发冷,我觉得我快要死了。也许明天,也许今天,也许现在   没有人能够击败那只可怕的大家伙。   直到我看到了他。   那如同梦境般的一幕。   他很强,他成功地杀死了那只大家伙。虽然他看上去快要死了,但是他并没有死。   他挣扎着,狠狠咬断了它的脖颈。血溅了他一脸,但是我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愉悦地笑起来,跟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我听到心底悄悄的,隐秘的那个声音。   【他是我的了。】   我想要他的时候,没有想到过他是这样的。   他完全是一头没有没驯化的野狼。   我害怕他也许会立刻上前来咬断我的脖子,这绝对比他在斗兽场所做的轻松多了。   我既紧张又恐惧,我既快乐又担忧。   所以他戴上了那个手镯。   我极其喜欢他,他出乎意料的美丽,也出乎意料的强大。   我也极其恐惧他,每当他用他那双漂亮却冰冷的眸子看我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被狼盯上了的错觉。   我欺侮他,一面期待着他的反抗,一面又担忧着他的反抗。   我想要掌控他,但是他太过难驯。   也许我会在这驯服的途中死去,但是我不后悔。   从遇到他的那一天起,真正的我就只属于他。   也许有人会说,谎言说是一种虚伪,但是说谎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生活在一个充满鬼怪的世界。这注定了,我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因为珍惜我仅有的他们,我努力去贴近我不可能贴近的世界。因为不能贴近的那个世界里仅存的温暖,我隐瞒着我自己。   但是那个世界不接纳我,我的世界又只有我。   得不到来我自己世界的温暖,那个世界的温暖又不是给真实的我的,因此我很难过。   我太孤独了。   所以,我邀请了我的小狼。   我想要他留在我的世界。   【永远属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养狼手札主要讲眠眠。   大家除了甜甜和BE之外,还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哦。 正文虽然完结了,但是这一本的番外可写的挺多。感谢在2020-12-2419:49:26~2020-12-2612: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仔单排历险记、三秋不见、法外狂徒张三、北啊啊啊一、明月砚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味梦季10瓶;小云朵5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2、这章不甜我不是人!!   又是一年春末,细细碎碎的迎春花点缀在河岸两侧,视线都变得很暖。   阳光太好,漂泊其上的舟子都沐了一层暖色。   岸上的青年身侧倚着个娇小身影,等待着船家靠岸。   一到春天,江未眠会更喜欢出门去看看。   所以郁宿舟会定例带她去踏青。   舟子靠岸,江未眠正要踏上去,郁宿舟便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掌,扶着她的腰,低声道:“阿眠,慢一点,再慢一点。”   舟子这才看清楚了面前这一对璧人的面貌,几乎望了帮忙搀扶一下。   无外,属实难得一见。   女孩子鲜妍明艳,眉心一点红痣为她本生得显小的面容增添了一丝风情,倒让人更一眼难忘。   青年不必说,舟子先是惊艳了一瞬,而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怎么看都看不清他的脸。   而后再望向一旁的女孩子,这才发现,女孩子的面容他也看不清了。   舟子心头一拧,便知道今日载的客人并非俗客了。   此时那男客掀起眼帘,似无意望他一眼,他背后鸡皮疙瘩爬满,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齿关咔咔作响。男客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地和女客说话。   那一瞬间,周身的桎梏方才消失,舟子恍惚回神,于是再不敢打扰,转头去另一侧撑船。   郁宿舟对于他的识相非常满意。   江未眠并不在意那舟子的态度,她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河水。   今日来这里,便是为了这璧河难见的清澈之水。   这河水通体碧蓝,清澈见底,如上好碧玉。照耀上方天空,底下苍白色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上也落满光影。   这树根与她,仿佛只有咫尺之遥一般。   江未眠饶有兴趣地伸手去触摸舟侧拨开的道道水痕。   她跪在船板上,一张脸上全是纯然的欢喜的好奇,如同孩童一般。   郁宿舟支起一条腿,坐在她身侧。   他黝黑的眼眸里全然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没打扰她的兴致,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舟子无意回眸,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于是他方才心头的不适和恐惧尽数消失了。   河风吹拂,温暖和煦,他眯起眼睛,看着前路,带着笑意,没有再回头看。   看来是很恩爱的一对啊。   江未眠指尖处游来了一条小鱼,它摇头摆尾,轻轻亲吻着江未眠的指尖。   江未眠唇角的梨涡旋起,圆圆的眼眸弯成一对小月牙。   她身侧的青年,也慢慢地弯了弯唇。   他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梳理她背后的长发,却始终没有再更靠近。   他知道,她不太喜欢在除了床上之外的地方和他太过贴近。   她似乎天生不太喜欢拥抱之类的东西,似乎也不喜欢身上沾染太多别人的体温。   这一点和他很不一样。   他更喜欢拥抱,恨不得两个人紧紧相连,永远处在交融的状态之中。   江未眠惬意地眯起眼睛。   璧河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空气也很清新。   终于,船行至河心。   郁宿舟阻止了她继续触碰河水的行为。   “太冷了。”他墨玉棋子似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掌心将她的手指包裹。   江未眠有些不情愿地任由他暖着她的手。   见她神态中隐约有些不悦,他默了片刻,将她的手暖得比往日更暖后,掌心凝聚上一层黑气。   江未眠新奇地望着自己手掌上一层无形的“手套”。   她试探着将手探入河水之中,果然,河水仿佛变暖了一样。   她不悦的眉再次舒展开来,对着郁宿舟露出个甜甜的笑来:“娇娇最好了。”   郁宿舟也牵起唇角,他垂眸。江未眠这才发现他在偷笑,亦或者是害羞?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郁宿舟耳尖都泛起红,却依旧抬起眼回望她。   澄澈的,坦然的的眼眸。   江未眠忽地笑了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郁宿舟的愣了一瞬,随后那耳尖的桃花色一路蔓延到脖颈。   江未眠一脸无辜地俯身,继续逗弄跟随船只而来的小鱼。   逗得久了,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觉得,这水变热了?   小鱼触碰到她手指的那一刻,险些立刻翻了白肚皮。   江未眠蹙了蹙眉,拉了拉郁宿舟的衣袖,这才发现对方依旧在注视着自己,保持着一个快要熟透的状态。   就连他身侧的黑气,都变烫了几分……   等等。   江未眠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受伤柔软缠绕的黑气。   那黑气如同灵敏的游鱼一般眷恋地顺着她指尖包裹流动。   看上去还是正常的,只要她忽略这黑气异样的温度的话。   郁宿舟望着她,神游天外。   江未眠拽他衣袖:“娇娇?”   没反应。   江未眠有些急了:“郁宿舟!”   没反应。   也是在这一瞬,她的手接触到了船板,“呲”一声,船板开始冒白烟。   江未眠:?!   感情她刚刚差点把整个河给煮沸了?   舟子也听见了那诡异的一声“呲”,面带惊恐地回头望他们二人。   江未眠生无可恋,但也不敢去摸郁宿舟。   船板上有个小黑手印还在冒烟。   江未眠凑过去,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郁宿舟回神。   “阿眠?”看着对方困惑无辜的眼神,江未眠都有点后悔没给他印一个铁板烧。   江未眠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郁宿舟看了半晌,竟然笑了起来。   江未眠:?   郁宿舟带着笑意,随后将自己的掌心,和她的掌心相印。   江未眠:?   随后是十指紧扣。   江未眠忍无可忍,当即给他了一个暴栗。   郁宿舟呆呆抬眼,潋滟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   江未眠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船板上,“呲”一声,如同熨斗一般,船板上又出现一个小黑手印。   郁宿舟这才明白过来。   他反应迅速地将那黑气尽数收回,随后捧起她的手,紧张问她:“痛不痛?”   江未眠心想,我倒是不痛,可能船板比我更痛一点。   江未眠心情迅速变差。   郁宿舟小心翼翼看着她,试探着问:“待会儿我去抓鱼。”   江未眠没有搭理他,冷酷无情地给了他一个背影。   郁宿舟水光润泽的眼眸里都带着慌乱,他低声唤她:“阿眠……”   随后他有些委屈:“明明是你先勾我……”   江未眠给了他一个没有感情的回眸。   郁宿舟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迅速低头道歉:“对不起。”   江未眠收回冰冷视线,继续无情背影。   郁宿舟去摸她的手,小声央求道:“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江未眠依旧没有理他。   郁宿舟终于被巨大的恐慌阴影覆盖,他甚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声音里都是无助:“阿眠,你又不要我了吗?”   他向来没有什么安全感,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便时时刻刻担忧自己被她抛弃。   江未眠顿了顿,随后转过身来。   郁宿舟幽深的眼眸里霎时亮起一道光。   随后他便见江未眠面无表情地再度转了回去。   她冰冰凉凉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激灵:“再装。”   郁宿舟:……   随后他认命地继续服软:“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不骗你了。”   江未眠不动。   舟子都看不过去了:“姑娘,我看你相公是真的知错了……”   江未眠甜甜地笑:“他不是我相公。”   舟子一愣:“不是?”   江未眠一本正经:“他是我哥哥。”   舟子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讪笑着挠挠头转过头去,远离了战场。   郁宿舟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   阿眠果然不会轻易原谅他在长安做的事情。   好吧,哥哥就哥哥,总之是自己作的。   毕竟那个时候是他自己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哥哥的。   郁宿舟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了船板上,随后唇角愉悦地一扬。   他定定望着船板,心想,待会儿要怎么把这两个手印带走呢?   舟子再度回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江未眠一脸甜甜笑意望着自己,还有她身后的青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船板,仿佛要把那两片船板从自己的船上马上抠下来似的。   而且他还在不断比划,似乎在寻找,以什么方法,什么角度,才能把这两片船板抠得完美。   舟子迅速回头。   果然,今天载的不是俗客   这分明就是两个神经病啊啊啊   舟子带着坚毅的神情,手中的船桨速度不断加快。   快一点把这两个客人送走啊   舟子有些崩溃地加快速度的时候,江未眠已经自主消气了,她百无聊赖地垂眸,望着自己的手。   这时,郁宿舟把准备好的糖糕,当着她的面,用黑气热了一下,递给了她。   江未眠心想黑气还是有用的,心头的气弱下来不少。   她眉眼弯弯地对付自己面前的糖糕。   郁宿舟见她笑,也跟着笑。   江未眠气再次上来:“不许笑!”   郁宿舟瞬间训练有素地收敛了自己的笑,崩住了脸。   江未眠满意地低头,继续对付手里的糖糕。   郁宿舟看着她低头吃糖糕,勾起唇角,手指再度慢条斯理地梳理她的长发。   河风拂过,一切归于祥和安宁。   舟子将两位贵客送到了对岸,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离去的两个背影,望上去如此和谐   “不许笑!你怎么这么学人精!”   对方一脸无辜,收敛了笑意。   次数多了,那青年无奈道:   “没办法,我一看见你笑,就想笑啊。”   舟子听见风中稀稀落落传来的对话,也不知不觉,跟着微微一笑。   他抬眼望着天空上散发着暖洋洋气息的太阳,念叨道:“又是一年春天到喽。”   他一撑,小小一叶船只,向着河对岸漂游而去。   第二天,舟子醒来。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高而明亮的船舱,自己身上盖着锦被。   黄花梨桌椅,上头摆着糕点。   舟子下床,呆滞地走出船舱。   只见这一方画舫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都是来渡河的,如今看见这画舫价值不菲的模样,竟然都没敢上前。   舟子如在梦中。   随后,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往昨日江未眠所坐的船板方向一看。   他心底知道这船已经不一样了,一夜之间,自己被从破破烂烂的床上提起来,有人给自己换了一艘船   果然,那两只小小的黑手印,已经不见了。   天高地阔,鸟声悠远,穿透天地。   江未眠探头,一脸疑惑地望著书房里坐着的郁宿舟。   “娇娇,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青年泰然自若,将手中的两块木板,放入了小木箱子了。   他弯起眸子笑:“饿了吗?”   没来得及关上的木箱子里,隐约露出了它里头的一角。   两块完美剪裁的小黑手印。   一根竹签子。   还有黑暗之中,带着微笑的,一对小泥人。   【纵是泥人,也如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很好,我心情不错,所以写了甜甜。   感谢在2020-12-2612:06:38~2020-12-2811: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瞬逝此间、法外狂徒张三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ra27瓶;4183785210瓶;瑞妞5瓶;今天吃锦鲤了吗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现代校园篇   风和日丽,天清气朗。   江未眠望着一中敞亮的校门口,神色恹恹地从江父的轿车上心不甘情不愿地迈下一条细细的腿儿。   才迈下来,她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灵动地又反弹坐了回来。   江父:?   江未眠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眨了眨一双浅褐色的小鹿眼睛,可怜巴巴道:“爸,我感觉我又不太好了。”   小姑娘脸色常年雪白,这会儿才从医院出来,看上去立刻就要休克了似的。   江父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情道:“下去。”   江未眠可怜兮兮地唤:“爸!爹!我的好爸爸!我真的……”   没想到,下一瞬,车窗被敲响,车窗缓缓下降,江未眠下意识望过去,只听自己老爸愉快道:“秋崖?”   江未眠窒息一般闭上眼睛。   她干巴巴地对着窗外露出一个苦笑:“月姐姐。”   月秋崖明净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笑来,看得周围路过的人都险些一个踉跄。   月秋崖很快察觉到周围的视线,她蹙了蹙英气舒展的眉,只一眼,周遭的人迅速走入小门内。   江未眠被月秋崖领下车,才看见月秋崖手臂上的红袖章,明白了刚刚那些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了。   “月姐姐,你是风纪委的?”   月秋崖揉揉她的头,神色柔软:“嗯。”   江未眠此时忽然想起今天上学第一天,她忘记穿校服了。   月秋崖只消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未眠苦着一张小脸:“月姐姐,我忘记穿校服了,我先跟着我爸回去换校服……”   “不用了,”月秋崖微笑着,扣住她的肩膀,“你穿不穿都没关系。”   江未眠诧异:“不扣分的吗?”   随后她的目光掠过小门内因为各种原因被风纪委扣留下来的人。   男的在做俯卧撑,女的在做下蹲。   江未眠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小身板撑不住。   “不扣,”月秋崖牵起唇角笑,“今天不扣你的分——但是明天记得穿。”   “这不太好吧,有点徇私枉……”看着月秋崖的微笑,江未眠吞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今天这学,是怎么都逃不掉的了。   小白菜蔫巴巴地被月秋崖抓住了后衣领,提进了教学楼。   进教室前,月秋崖叮嘱她:“好好学习,有事到高二一班来找我。”   江未眠不知听没听进去,点了点头:“知道了。”   “学校食堂的饭吃不惯,我带你出门去吃。”   “知道了。”   “不舒服随时告诉老师,叔叔和我都告诉你老师了。”   “知道了。”   “进去吧。”   江未眠耷拉着肩膀进了教室。   她在万众瞩目之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现在是高一下学期,她又是转学生,大家自然都对她有好奇。   小姑娘一张娃娃脸,纤长的眼睫乖巧地低垂着,有些浅淡的发色在阳光下带着柔软的光泽。   是个小病美人。   小病美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糖果,带着友善的微笑,将糖果分发给周围的人。   大家都是看脸的,她长相生得就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心,如今见她举动友善,笑得可爱,大都对她生出好感。   大家正围着江未眠交谈,便听见门口轻轻响起敲击三声。   “眠眠?”   江未眠抬眼,便看见慕寒站在门口。   温柔的学长戴着金丝框眼镜,一双柳叶眼含笑望她。   江未眠听见自己的同桌“咦”了一声:“眠眠你认识学生会会长啊?”   清俊的少年含笑:“出来一下。”   江未眠点点头,含糊对自己同桌道:“我哥。”   随后她抱歉地一笑,出了门。   果然,慕寒来了和月秋崖一个样,统共不过多说了几句“好好听课,不懂的随时问我和秋崖”“课程跟不上不用着急”。   随后他顿了顿,问江未眠:“秋崖这周生日,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江未眠没精打采地抬起眼:“哥,这才是你想问的吧。”   慕寒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和煦,带着一丝无奈:“抱歉。”   他伸手揉了揉江未眠的头,将她完全当成个小孩子似的。江未眠给面子的甜甜笑了下:“你肯定已经准备好了。”   “从小到大你最了解月姐姐。”   所以绝对不会是让她当生日参谋。   “聪明。”慕寒牵起个笑,“眠眠长大了。”   江未眠假笑:“所以是什么事?”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秋崖总是回避我,”慕寒无奈道,“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在那天见到她吗?”   江未眠默了片刻。   自从月姐姐家出事之后,她总是避免去见慕寒。江未眠也想不明白,慕寒哥是个这么好的人,月姐姐也这么好,为什么慕寒哥的爸爸这么不喜欢月姐姐。   江未眠点点头:“好,包在我身上。”   慕寒松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眠眠长大了,知道给哥分忧了。”   江未眠半点不否认,随后无情道:“还有什么事吗?”   慕寒摇摇头。   江未眠:“那就把你的手从我头上放下来。”   慕寒失笑,望着她面无表情地转身,随后拉住她:“等等。”   “怎么了?”江未眠被他摸头摸得很不爽。   慕寒顿了顿,随后道:“你们班有个你姐姐的弟弟,没事多照顾一下他。”   江未眠:我姐什么时候有个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她满脸问号的样子尽如慕寒眼中,慕寒苦笑着扶了下眼镜框,斟酌了下措辞,随后委婉道:“秋崖从你家搬出去之后,认识的弟弟。”   “据说家境不太好——但是成绩很好,性格也很好。”   江未眠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大义凛然道:“当然,我姐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再说了,她正愁没人和她玩呢。   混世魔王的本性复苏,江未眠觉得自己可能可以找到一个新玩伴。   她心情迅速变好,也懒得再和慕寒多说:“你快走吧,你站在这里,我们班的人很有压力的!”   随后她走进了教室,冲他可有可无地挥了挥手。   慕寒笑了笑,也离开了高一一班的门口。   等进了教室门,江未眠这才想起一个不对的地方——等等,既然他成绩好,性格好,哪里有需要她照顾的地方啊?!   江未眠迅速找到了解释——他没钱啊。   他没钱,现在月姐姐也不富裕,她至少可以在温饱上照顾他。   江未眠点了点头,愉悦地眯起眼睛笑了笑。   可奇怪的是,今天一天,自己都没有见到那位弟弟。   一直到下午的体育课。   江未眠怀疑人生地想,不是说成绩很好性格很好吗?难道逃课了?   她也不知道这位弟弟的名字,因此不能向周围人打听。   几节课过去,她费力跟上学习进度已经都够呛了,哪里还有事情想那位弟弟。   很快,混世魔王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下午的体育课到了,江未眠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她身体太弱,被特许不用跑步。   体育老师是个中年壮汉,他和蔼可亲地拍拍江未眠的肩膀:“小江去器材室把跳绳拿来吧。”   江未眠听说了,最近学校提倡学生跳大绳,但这个项目自然也是她不用参加的。   体育老师将器材室钥匙给了她,满满一大把,叮当作响。   她迈着轻健的步伐愉悦地走向操场另一头的器材室。   很快,她在器材室找到了跳绳,正准备出去,便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姐姐?是你吗?”   江未眠挑了挑眉。   她迅速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是另外一头的,被废弃很久的办公室。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头的声音是哑的:“姐姐?”   里头有人。   江未眠不由有些心惊,这人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快没气了似的。   她翻动着钥匙,迅速一把把尝试。   另一头,月秋崖走过走廊,无意间听见拐角的声音。   那几个不良少年聚在这里抽烟。   “那个月秋崖,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呗。”   “只是没想到她弟弟那么弱,我都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他收拾了。”   月秋崖心头一跳。   阿舟?阿舟被他们怎么了?   这边的器材室,江未眠总算找到了正确的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松了口气。   里头尘埃太重,她有些哮喘,根本受不了,她挥了挥小臂,不住咳嗽着。   “里头,有人吗?”她在昏暗的办公室之外,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景象。   里头只有一个小窗户,自小窗户里透出一道浅浅的光柱,照在里头的人面庞上。   江未眠愣了愣。   随后,那人动了一下,掀开眼帘。   江未眠捂住鼻子,走了进去,这才看清楚了少年的脸。   少年瓷白的肌肤上都是被欺凌之后的红痕和血。   但是这一点不妨碍他的美丽。他似乎带着点异国的血统,雌雄莫辨之中,轮廓的英气半点不少。   那一双漆黑的眼眸转向她,似乎有些诧异。随后那诧异迅速消散。   那一瞬间,江未眠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匹受伤的小狼,而是经验老到的猎人……   等等,猎人?   她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抛却了这个想法。   猎人的话,他在这里猎谁呢。   她戳了戳浑身灰尘的少年一下:“喂,同学,你没事吧。”   少年无力地如同被猎人击中的林间小鹿。他缓缓摇了摇头。   江未眠察觉到他的唇瓣干枯,想来已经被关了很久了,她想了想,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糖喂到了他嘴里。   随后她走出门,准备去隔壁办公室用纸杯接一杯水。   很快她走了回来,但是他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江未眠想了想,将纸杯放在地上,费力地将他扶起来。   这不扶不知道,一扶吓一跳。   看着这么清瘦,怎么这么重。   江未眠咬牙切齿:“你能不能稍微用点力。”   郁宿舟垂下眼睫,自上而下望着少女的面容。   看上去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但是他并没有同情心。   他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倚靠在她身上——谁让她,比月秋崖先一步到来呢。   白费了这一天一夜了。   他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唇,那些蠢货。   江未眠感觉自己快被压吐血了。   “不行了!呼!”江未眠大口大口喘气,将脸几乎皱成一个包子。   “算了你还是等别人来救你吧。”江未眠叉腰,跌坐在地。   她自暴自弃:“我反正没办法帮你了。”   她常年低血糖,体弱多病,能拉他这一阵子已经不错了。   她自衣兜里取出糖,烦躁地送进嘴里。   郁宿舟口中也是糖果的味道。   水果软糖的味道。   少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暴躁的小病美人。   江未眠坐了一阵子,起身。   当郁宿舟以为她漫长的革命要再度开始之时,她竟然站起来,拍拍手,直接走了。   少年在五分钟之后,才确定她真的走了。   他怔了片刻,低声笑起来。   真是——没有同情心啊。   江未眠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呢,她已经尽力了,救他又不是她的责任。她皱了皱鼻子,拿着器材室的钥匙,等着路过的第二个人。   林荫道上,迟迟没有第二个人来。   她站在树荫下,开始背今天新学的文言文。   她弯起眉眼,在心里赞扬自己——不错,江未眠,江家的好学之风被你完美继承了。   你怎么就能这么优秀,这么热爱学习呢!   你真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啊!   终于,在她背了第五遍的时候,她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   江未眠抬起眼,正要说话,便听见月秋崖惊讶的声音:“眠眠?”   她下意识地将钥匙快速藏在背后,随后面不改色:“月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月秋崖不想把这黑暗的事情告诉江未眠让她担忧,她语焉不详道:“去器材室拿器材。”   江未眠眼睛一亮。   这不就来了吗。   她点点头,乖巧道:“那你快去吧。”   月秋崖本就着急,没有注意到她分毫的不对。   江未眠看着她进了器材室,终于松了口气。   仁至义尽啦。   郁宿舟将口中的糖果吐出来,水杯踢到一边。他嘴里的甜味也散干净了,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等待。   月秋崖一定会来的。   他很笃定,所以他要等待。   果然,那小姑娘走了没多久,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阿舟?”   郁宿舟虚弱地抬起脸:“姐姐?”   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郁宿舟微微勾起了唇角。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月秋崖迅速将郁宿舟扶起来:“走得动吗?”   郁宿舟点点头。   少年墨色的发落在浓烈的眉眼和白色肌肤之上,如同重彩画。   然而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在接触到月秋崖体温之时的欣喜。   反而,他脑海中,回忆起的,是那个带着一些冷的体温。   那个中途跑路的小姑娘。   他一拐一瘸地走在林荫道上,无意间将目光投向树下。   没有人。   月秋崖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随后问他:“阿舟,怎么了?”   随后她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后有些可惜道:“方才在这里看见了眠眠,不过她已经走了。”   “本来以为今天你们能好好认识的,谁知道……”   少年低声道:“姐姐,我没事,你不用自责。”   随后,他状似不经意道:“姐姐说的眠眠,是那位江小姐吗?”   月秋崖点点头,面容上染上真切的笑意:“眠眠是个很善良,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你会喜欢她的。”   这满满的姐姐牌滤镜并没有让郁宿舟收回对方才那个小姑娘身份的怀疑。   他眯起眼睛,想起了什么。   随后月秋崖听见他有些哑的声音:“江小姐是今天转学过来吗?”   月秋崖点点头,含笑道:“和你一个班呢——以后你们俩可以互相照顾。”   “咦?”月秋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郁宿舟问她:“姐姐,怎么了?”   月秋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刚好像闻到,你身上有眠眠的味道。”   郁宿舟不动声色:“是吗?”   “眠眠最喜欢吃那个牌子的水果软糖。”月秋崖无奈道,“可能是她刚刚经过这里留下的味道?”   郁宿舟点点头:“可能吧。”   少年带着笑意:“很期待和江小姐见面。”   月秋崖笑道:“待会儿回教室应该就可以见到了——不过眠眠身体不太好,不知道体育课有没有晒得不舒服。”   她蹙起眉,自言自语道:“待会儿我得去看看她。”   月秋崖带着郁宿舟去了医务室之后,本想送他回去,顺便去看看江未眠的,却被少年回绝了。   少年带着笑意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和江小姐打招呼的,不用担心。”   月秋崖听见上课铃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郁宿舟目送着她远去,随后一拐一瘸地拐了个弯。   拐了弯,他再没有半点虚弱受伤的模样。   少年脚步轻健,翻过三楼的围栏。   那里恰好是小混混们的基底,他才翻过去,便听见一声:“卧槽!”   这小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郁宿舟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顺手从地上拿起一根木棍,觉着用着还算顺手。   只听几声哀嚎。   郁宿舟顺手将木棍塞进了一个小混混的嘴里,一脚蹬开了面前的各种障碍物。   此时人已经倒了一地。   他打人手段阴狠,不同于这群混混打人,看着狠,实则只是皮外伤,好得快。   他下手,看着不严重,伤的是里头。   他带着笑意,俯身对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混混头子道:“你找了个好地方。”   “这里没有监控。”   少年慢悠悠逗猫似的,一双笑眼漂亮:“你说,我要是在这儿把你杀了,有人知道吗?”   混混头子被他方才一脚踹到了胃上,整张脸都是青紫色。   他抽搐着吐了满地。   郁宿舟爱洁,眉尾一动,往后退了几步,完美躲开。   他“啧”了一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忽的,他嗅到点熟悉的甜丝丝的气息   随后撞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小鹿眼睛。   江未眠无辜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为了证实可能性,甚至倒退着摆了摆手。   见他神色不变,她摊了摊手,道:“好吧,我看见了,但是这外头就有监控了,你可不能打我。”   少年猫儿似的眼瞳透着点琉璃的质感。   随后他微微一笑:“江未眠?”   江未眠没想到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郁宿舟笑意不变,友善而让人头皮发麻。   他步步靠近她。   江未眠继续后退,却被他一个步子上前握住了手腕。   江未眠迅速从腰间的暗扣里抽出一把小刀。   郁宿舟显然没想到有人真敢带管制刀具到学校来,还避过了风纪委的检查。   随后他又想到了风纪委是谁管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   江未眠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带着点透明。   她微微一笑:“松开,刀不长眼。”   郁宿舟无奈地松开手:“好吧。”   江未眠自然不会再问他为什么刚刚虚弱地躺在器材室办公室——明显有内情,这哥们显然是装的。   为什么装不知道。   但是看他刚刚下手,肯定不是第一次打架。   说不定就是一中的校霸了。   她依稀记得一中的校霸,似乎叫做徐听鹤。据说长得好看,成绩也好,家世不错。   她能记得的原因,是因为她见过徐听鹤他弟弟徐坐霞一面。   那少年长得很对她胃口。   不过这双胞胎,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异卵?   她抬了抬眉:“徐听鹤?”   郁宿舟手顿了顿,似笑非笑。   片刻之后,他应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没写过校园文,感觉挺有意思?   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记得留言哦。我非常积极的哈哈哈。感谢在2020-12-2811:43:42~2020-12-3013:2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法外狂徒张三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霍10瓶;江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江未眠将掌心的小刀收了寸许,随后道:“你走吧。”   少年墨色头发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弯,随后手腕一转,便将她的手腕抓进了手中,只听“咔吧”一声,江未眠面容一白。   郁宿舟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脆,一捧就脱臼。   少女的阳光下的容颜半点血色也无,她神态痛苦地咬唇——随后灵敏地从他手中挣脱,刀刃擦着他小臂过,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那点细微的疼痛并不足够吸引到郁宿舟的注意力,他只是稍微看了一眼,随后便带着点新奇看着她。   “嘶。”江未眠倒吸着凉气,小心翼翼将手腕握在手中。   郁宿舟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脆弱的人。   比起脆弱的,一捧就碎的娃娃,他更欣赏月秋崖那种,漂亮高洁又坚不可摧的松柏。   是一个绝佳的庇护,也是一架不错的□□。   江未眠脸色很不好,说话声音里都带着冷气:“复位。”   郁宿舟忽的笑了笑,无辜道:“我不会,我只会让人脱臼,不会治人脱臼。”   少年绮丽的容颜上的笑容足够让人有些目眩神迷,但是江未眠心情极差,没有丝毫被迷惑。   她有些不耐烦:“撒谎。”   她目光落在郁宿舟手腕上一圈淤痕上。   她进器材室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人手腕是才脱了臼被复位的。   那时她察觉到不对,才离开的。   郁宿舟顿了顿,随后叹口气,少年冰凉的指腹搭在她的手腕上。   细细的手腕,圆润的粉色的指甲。   郁宿舟忽的笑了笑——手腕折断时的声音悦耳,指甲光泽柔润,也适合被弄碎。   无力而纤细的手掌带着温腻的触感,落在他手里。   他没有预警一声,只听又是一声咔哒,江未眠猛然咬紧了唇。   豆大的冷汗自她额头滚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拐了个弯,自楼梯间悠悠下楼了。   他脚步声轻得像猫,渐行渐远。   江未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了另一头自己的班级里去。   她中途坐在教室里实在无聊,所以给老师打了个报告说身体不舒服出了教室。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她要是早知道,死也不出来了。   不过,她微微蹙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教室中那个空空的位置上。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   器材室里的虚弱的少年的影子再次于心中浮现。   那一声低低的,充满眷恋的:“姐姐。”   少年冷感的肌肤在昏沉沉的日光下。   故意不配合她的帮助,将全身力气压在她身上。   她走后,第一个遇到的是月秋崖。   忽的,她没有缘由地心头一冷。   会是他吗?   如果是他的话,他靠近月姐姐绝对没安好心。江未眠平复了下心情,笔尖划过有些粗糙的纸张,记下了一条笔记。   她有些冷淡的浅褐色瞳孔倒映着白纸。   月家出事了,真以为什么人都可以踩月姐姐了吗?   江未眠还没见到这位弟弟,便开始对他产生了厌恶感。   她漫不经心地想,也许那个少年并不一定是这个弟弟,但是,等到确定不是的时候再说吧。   很快,第一天学习生活拉下帷幕。   江未眠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周遭的同学也都在收拾书本。大家聊着闲天,神态轻松。   大家都挺喜欢她,路过她身边的也都很她笑着告别。   很快,教室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教室门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哒”,江未眠回头,恰巧看见月秋崖抱著书,笑意盈盈望她:“眠眠。”   江未眠露出个笑:“姐姐,你怎么来了?”   月秋崖走进教室:“本来是想看看你走没走,所以来了。”   她见江未眠目光落在她身后,有些诧异:“怎么了?”   江未眠收回了目光,笑意盈盈:“没什么。”   “今天过得怎么样?”月秋崖坐在她身侧的桌子上,拍拍她的头。   江未眠圆圆的眼睛笑成月牙:“好久没上学了——不过今天觉得还不错。”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不过,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慕寒说的那个弟弟呢。”   “慕寒告诉你了?”月秋崖笑了笑。   她垂下眼睫,目光里都是温柔:“阿舟是个好孩子。”   江未眠对于这个“好孩子”的评价持怀疑态度。   毕竟连她这种打小就是混世魔王的人,在月秋崖心里都是小天使呢。   她懒懒散散点头:“嗯,但是他怎么没来上学?”   见她质疑这好孩子的含金量,月秋崖稍稍勾起唇笑了笑,但江未眠很容易察觉到那笑里头的冷意:“阿舟今天出了点事,受伤了。”   “他当着我倒是次次都说没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今天不在。”月秋崖叹口气,“恐怕又去医务室了。”   “又?”江未眠捕捉到这个词汇。   她有些失落地眨了眨眼:“姐姐,他也和我一样,身体不好吗?”   月秋崖语气一顿,无比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不是。”   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他常常被……月秋崖皱起了秀丽的眉。   见她不愿意多说,江未眠便了然,没有再问。   她牵月秋崖的手,道:“今天哥要到我家吃饭,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不如今天你也一起来?”   月秋崖笑容渐渐消失,将手自她掌心抽出:“……不了,改天吧。”   江未眠有些可惜:“可是……”   “阿眠,”月秋崖语气不变,温柔而执拗,“慕家伯父都把支票甩到我脸上了——我不会再见他。”   江未眠没有再说话,有些委屈:“可是我爸又没有,你还搞连坐的啊。”   见小姑娘眉眼低垂,委屈巴巴,月秋崖有些啼笑皆非:“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今天我已经答应了要和阿舟一起吃晚饭了。”   说起郁宿舟,江未眠看到月秋崖脸上显而易见的怜爱之意。   她太阳穴狠狠一跳,随后道:“那我也要和姐姐一起去!”   月秋崖有些惊讶:“你不是和慕寒……”   “不要他了。”江未眠当机立断,“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月秋崖被她逗笑,眼见着江未眠严肃着一张小脸,给慕寒发消息通知他他被鸽了。   她也不好再劝阻,毕竟她也非常想念江未眠,自从月家出事之后,她便没有再去过江家,而江未眠常年不在学校,在医院和家中养病,所以二人很久没见了。   “就是怕你吃不惯。”月秋崖浅浅笑了笑。   江未眠摇摇头,笑得甜蜜,唇边旋起个小梨涡:“不会的。”   这时的江未眠还不知道就这句“不会”的分量。   昏黄的路灯之下,少年的发尾都缀上一层光点。   他百无聊赖地踢着一块小石子,一双明媚的眼睛里仿佛升腾起星星一般亮得灼人。   他生得清瘦,白衬衫扎在校服的英伦风西裤里,衣袖微微撩起到小臂。   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攻击性极强的小野猫。   看着柔弱,面容如同天使,但是他露出的小臂上不少的小窄伤痕以及紧绷的肌肉线条无一不在展示着他并非善茬。   少年在路灯下,神色平静而温柔。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身上紧绷的戒备的肌肉一瞬松弛,仿佛见了主人的恶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獠牙半点都没有收回。   一只手柔和地落在他的肩头。   郁宿舟回谋,同时,嗅到了那熟悉的水果糖的气息。   少女漂亮且脆弱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如同降临凡尘的小天使。   她眉眼中再无半点那熟悉的暴躁之色,她只是带着点微笑望着他:“唔?”   恶犬露出了獠牙——怔了怔。   少女微笑的面容看上去美好到虚幻:“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神色泰然自若,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郁宿舟将目光慢吞吞从她脸颊上收了回来。   他露出个温吞的有些彷徨的笑容,同时很快捕捉到她面容上一丝嘲弄之意。   那嘲讽的意味掠过她天生生得令人容易亲近的圆而亮的眼中,极端反差又让他难以抑制的烦躁了一瞬。   “姐姐?”少年声音有点哑,不动声色地拉开和她的距离。   月秋崖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心中知道,这孩子天性怕生,又总是被欺侮,怕是现在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江未眠笑盈盈地望着她,细腻的手指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不管他愿不愿意:“你好呀,我是江未眠。”   那友善,平易近人的态度令人顿时心生好感——不过郁宿舟并不是因为一个笑容就能够对人生出好感的人。   月秋崖眼神抚慰他,少年顿了顿,随后道:“我是郁宿舟。”   郁宿舟啊……少女浅褐色的瞳孔微微一闪,唇角勾起点笑意。   她指尖擦过他的掌心,那温亮的指腹带着点戏弄的意味。   她没有放手。   郁宿舟瞳孔微微一动,察觉到她的手指——似乎在写什么?   他微微眯了眯眼瞳。   没,意,思。   他霍然抬头,望向少女一张天使一般的脸庞。   上面都是带着恶意的笑。   他心脏处隐秘地一动。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滋生出细密的恶意。】   【他们都被那漂亮的白色的花朵吸引,聚集在花朵身边。】【然后。】   【他们发现了彼此。】   月秋崖察觉到少年今天兴致不高,有些病恹恹的。   他唇角的淤红,眼中微微的燥意已经十分不正常了。   月秋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反常。   阿舟,似乎不太喜欢眠眠?月秋崖有些困惑。   是吗?   不可能吧。月秋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她温和的目光笼罩着江未眠。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眠眠呢。她的手指为江未眠理去碎发,江未眠抬起头来天真而甜蜜的一笑。   月秋崖更加确定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眠眠。   一定是阿舟心情不好。   如果有人不喜欢眠眠,那一定是那个人有问题。月秋崖笃定想到。   “月姐姐,我想吃冰淇淋。”江未眠眨巴着眼睫,去勾她衣袖,软声撒娇。   月秋崖心都化了:“好,好。”   宠溺如同老母亲的微笑挂在少女的唇角上,但是诡异的丝毫没有违和感。   郁宿舟的唇线紧绷。   他眼中带着一丝恶意的好奇。   他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到了月秋崖身边这个位置。   但是她只要一笑,月秋崖似乎什么都会答应她呢。   少年漫不经心的捻了捻指。对啊,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顺利的人存在呢。   她能够轻易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呢。   真是让人嫉妒啊。   真是想让人毁掉啊。   江未眠对于他的凝视非常敏感,她带着甜美的笑意回头:“阿舟?”   她一张漂亮而脆弱的脸在他面前一览无余。郁宿舟下意识后仰了一下。   只听少女轻笑了一声。   她眨了眨眼,像只狡黠的猫:“你在看我吗?”   少年沉默,一如人间最常见的灰尘一般黯淡而落地无声。江未眠舔了舔唇,顿时觉得有些可惜。   她还是更喜欢走廊拐角像是锋芒毕露的刀一般的少年。   伪装脆弱获得关注可不是刀应该有的特质。   她起初本是为了月秋崖才对他起了兴趣,但是现在。少女瞳孔漫不经心地一转,带着明显的笑意。   现在,她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玩具。   也许,可以玩上很久呢。   心里潜藏许久的细密的小东西一个个冒出头来,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将它们按下头去。   等等。她温柔笑着。还没到时机呢。   这会不会是她最好玩的一个玩具呢?   少年冰冷的瓷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下一双同样如夜色的眼眸。   带着血痕的唇角。   她掩盖了眼眸中掠过的一丝华彩,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唇瓣上。   少年身体一僵。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在看见她专注的眼神的那一瞬间,再没有动作。   月秋崖早已经去一边的冷饮店给她买冰淇淋了。   郁宿舟慢无意识地想。   这里只有他和她。   “这个是,那天受的伤吗?”她声音温柔。   郁宿舟在这一瞬几乎被她迷惑,但是他很快偏开了头。   江未眠的手指擦过他的唇角。   她轻轻笑了笑:“想不想和我玩一个游戏呀?”   郁宿舟英挺的眉一蹙。   江未眠微微一笑:“郁宿舟?”   他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点感情,仿佛只是机械式地注视着她。   江未眠叹口气。   她的声音也和她本人形象极其符合,都是弱弱的。   但是偏生像是片小羽毛一般落在他胸口,让他下意识烦躁。   胸腔里仿佛也落下了一片漆黑的小羽毛。   江未眠眨了眨眼:“我喜欢你。”   喜欢这种漂亮小狗。   她以前从来没有养过漂亮小狗呢。   虽然现在这只小狗现在并不是她的,但是她有把握,能让这只小狗属于她。   不,不是小狗。   这是小狼。她微微一笑。   她会让他愿意在脖颈上扣下她的狗绳的。   她会让他成为她的小狗狗。最乖的那种。   还没有玩过这种游戏,但是难得碰到了同类呢。   月秋崖将冰淇淋买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离少年很近,而少年面色僵硬。   江未眠察觉到月秋崖回来,转头笑得明媚:“姐姐,你回来啦。”   那一声软软的姐姐唤回了郁宿舟的意识。   郁宿舟第一次听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唤月秋崖姐姐。   奇怪的是,并没有东西被抢走的不悦。少年反复体会着这奇异的感觉。   少女的手指离开了他的手指。   那一瞬分离,却仿佛在虚空中,两个人对接了什么信号一般。   江未眠对他眨了眨眼。   月秋崖微微皱了皱眉,但是还是笑着将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了江未眠。一个薄荷一个牛奶,她理所应当地将薄荷递给了郁宿舟。   郁宿舟接过冰淇淋,柔软的黑发伴随着眼睫低垂,他低声道:“谢谢姐姐。”   江未眠不能在外头待太久,夜幕逐渐低垂。她吃完了冰淇淋,月秋崖便催她回家了。   看着月秋崖认真嘱托的神色,江未眠笑着点头:“明天见,姐姐。”   郁宿舟手里的薄荷甜筒还没有动过。   江未眠看见了少年冷淡的眉眼,随后挥挥手:“明天见。”   月秋崖思忖片刻,随后道:“眠眠,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江未眠笑眼弯弯,“今天司机叔叔放假。”她给他放的。   月秋崖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这么晚了。”   “我送……”   江未眠立即拒绝了月秋崖,她眨巴眼睛:“姐姐还有兼职吧。”   月秋崖自然知道:“但是我可以不去……”   “不用啦。”江未眠一笑,手指握住郁宿舟的衣袖:“不如叫郁宿舟同学送我?”   她倾身上前,在月秋崖耳边道:“姐姐,我刚好也可以和他熟悉一下。”   月秋崖了然:“好吧。”   看着弟弟和妹妹似乎相处得不错,她面上露出个笑:“阿舟刚好今天没有工作呢。”   少年的瞳孔一转,落在她脸上,随后无声地又转回江未眠的脸上。   半晌后,他似乎无甚所谓地道:“嗯。”   今晚吃冰淇淋之前,三人一起去吃了一顿火锅。   火锅是江未眠喜欢吃的东西,可惜她肠胃太弱,不太受得住辣,到底没吃太多。   吃了个冰淇淋之后,也没让她觉得饱,于是月秋崖一走,她就自然地伸出手,拿走了少年手里的冰淇淋。   薄荷味的,清新又醒脑。   江未眠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唔,清爽。   等到她睁开眼睛,才看见少年冷而黑沉的眼眸。   江未眠笑了笑,甚至将甜筒在他面前晃了一圈:“怎么了?”   郁宿舟忍住了,终究没有说出那一句“那是我的”。   看着少年的目光冷淡,江未眠并不在意。   她笑眯眯道:“生气?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第一个冰淇淋吧?”   郁宿舟眯了眯眼睛。   江未眠再度感受到走廊拐角时惊鸿一瞥时的那种吸引她的熟悉气息。   她笑得更开心:“可是没办法,我吃掉喽。”   随后小姑娘一口两口下去,竟然把甜筒上的冰淇淋球给吃光了。   郁宿舟面无表情。   “你不喜欢薄荷味吧?”她忽的自言自语,“喜欢牛奶味吗?”   郁宿舟没吃过冰淇淋。   他并不知道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少年冷淡的面容不变。江未眠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看到的那个,对着自己撒谎说自己是徐听鹤的少年。   江未眠没有得到回应,但是她并不气馁。   “你别跟在姐姐身边。”她声音软而甜,“我不喜欢你跟着姐姐。”   少年黝黑的瞳孔一转。   “为什么?”冷而有些哑的声音。   江未眠似乎惊讶了一下,随后她继续笑:“唔,姐姐很单纯的。”   “我会好好保护好姐姐的。”   郁宿舟神色冷淡清寂:“我知道。”   “所以?”少女猫儿似的神情带着点俏皮。   少年总算露出了点残忍的笑意:“可是我没有要害她啊。”   撒谎。   江未眠摇摇头,拉起他的手。   少年似乎有些厌烦她频繁的身体接触,但是他并没有排斥地挣脱。   “我比姐姐更好玩吧。”   少女的声音带着引诱的笑意:“所以不如来害我?”   “而且。”   “我还很有钱。”   少女纯真的面容上是甜蜜的笑:“我可以养你哦。”   郁宿舟动作一顿。   少年平淡的面容上,一双璀璨的猫儿眼微微一闪,随后他总算露出了江未眠熟悉的神情。   同时,少年的手指死死握住了江未眠的手,她完全无法挣脱。他比她高了很多,影子几乎可以完全笼罩她。   手有点疼。   江未眠微微蹙了蹙眉。   郁宿舟似乎带着丝可笑:“你敢来招惹我?”明明他一抓住她,她就怕得不行。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她们都喜欢他,因为他的皮相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一旦认知到他是个危险品,就会下意识地恐惧。   就算再次靠近,也是带着新奇的恐惧。   总之,就是又菜又爱玩。   他早就和这些人玩够没意思的游戏了。   只有伪装弱小脆弱,才能保证持久的吸引力。   而江未眠在阴影中的眼眸抬起,正对上他。   她笑颜如花,一点点挣脱他的手指:“没有呀。”   郁宿舟怔了怔。   同时,一股看上去不可能属于面前这个少女的巨力抓住了他的手。   小手充满了侵略性地包裹住了他的手。   只听“咔哒”一声。   郁宿舟垂下眼睫,瞳孔一震。   看着他一瞬难以遏制的错愕神情,江未眠被取悦到。   她吁了口气:“呼,总算戴上了。”   小小的银质手镯——亦或者说是手铐,在少年有些擦伤的手腕上合拢。   江未眠舒展起一个笑:“刚刚就想给你戴上了。”   “好看。”她做出评价,“很适合你呢。”   郁宿舟的手指依旧被她抓紧着,十指紧扣。   郁宿舟知道,自己这是招惹到变态了。   少女小巧的指尖勾在那手铐上,轻轻一动,便是叮叮当当。   郁宿舟脸色黑了一圈。   手铐旁边还缀了一圈金色小铃铛。   那金色小铃铛在少年瓷白的手腕上,带着氤氲的光辉。   江未眠弯了弯眼,又勾了一下。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她低声道,随后她捧起了他的手,细细端详。   他的手比她脸都要大,情景看上去有些诙谐感。   少年人手指的骨节分明,江未眠摸过一遍之后,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甚至低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郁宿舟身体一僵。   他神色难辨,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隐秘的破土而出的小东西。   她在骗你。她在捉弄你。   这是你最熟悉的套路了不是吗?   但是   小骗子,比那朵干净漂亮的花,更让他口渴。   江未眠走过后院的时候,听到客厅里熟悉的声音。她进门便看见慕寒和江父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随后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大金毛欢快地扑了上来。   奇怪的是,江未眠有点嫌弃地撇开他:“我有狗了。”   她撇开伤心的大金毛,陷进沙发里。   “你什么时候养狗了?”慕寒奇道。   江未眠懒得理他:“今天呗。”   江父好奇:“你没带回来?”   “改天吧。”江未眠懒洋洋道。   “不怕跑了?”慕寒开玩笑。   “跑不了,”江未眠睁开眼睛,笑眯眯,莫名让慕寒瘆恶一下,她慢条斯理道,“已经拴起来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这么倒霉。慕寒不禁想。   打小这小魔王手里就没过过活口。   成为这第一个——太荣幸了。   也是这时,慕寒想起自己被鸽了,于是问道:“你和秋崖一起去哪儿了?”怎么还捡了条狗?   “捡狗,带狗狗吃饭,还给狗狗买冰淇淋……”江未眠如数家珍。   “冰淇淋?”慕寒眉头一皱,顿觉不对,“狗能吃冰淇淋?”   江未眠摇摇头:“后来被我吃啦。”   “狗不是很乖,但是很漂亮呢。”江未眠似乎在回忆那只令人满意的漂亮狗狗。   “不,”她改口了,“不是狗狗,是我的玩具。”   江父倒是很习以为常女儿说玩具什么的,女儿天性单纯,时常分不清楚朋友和玩具的定义。   记得她以前五六岁的时候,还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朋友也是用来一起玩的,玩具也是用来玩的,这不就是一样的东西吗?   她小时候还觉得月秋崖长得像漂亮的花,天天和月秋崖玩种花游戏呢。具体游戏内容就是让月秋崖坐进一个花盆里,她捧着小脸在旁边观赏:“月姐姐是我的花。”   花是用来看的,观赏的,保护的。   大狗狗就是用来玩的玩具嘛。   江未眠觉得自己一向分得很清楚。大狗狗想要咬她养的花,就应该惩罚一下。   明天见,大狗狗。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明天赶飞机的时候码。   爱你们,晚安,啵啵。感谢在2020-12-3013:21:28~2021-01-0523:4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空讲、北啊啊啊一5个;木子的晴天2个;伊澜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澜、未央10瓶;幽途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无限流世界   【欢迎来到乐园。】一个机械冷感的声音在这一方小小空间内回荡。   江未眠眨了眨眼睛,这才确定了自己身在何方。   少女好奇的浅褐色瞳孔里倒映着漆黑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沙漏。沙漏的锥形看上去像是一道无形的光柱一般,直插进上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房间内还有几个人。   其中有些人面色冷淡,似乎毫不为如今奇异的境遇而感到应有的诧异,而有的人面露惊恐,有的人满脸怒火,甚至有几个人已经开始爆发争吵。   江未眠没兴趣去听那些人在争吵些什么。她只是专注地望着中央那道光柱一般的沙漏。   沙漏中有细碎的金色沙砾在不断流下,光柱的正中央,正是那个X形的交界口。江未眠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轻轻向沙漏迈进了一步。   这是个漂亮的艺术品,江未眠默默在心里想。   “别动!”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江未眠抬起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讶异和迷茫。   抓住她手腕的,正是一只秀丽漂亮的美人手。   她对上光柱照耀下,一张清冷美丽的面容。女子身着简单干练的衬衣,乌黑的长直发束起,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江未眠声音细细弱弱:“姐姐?”   这位姐姐似乎有些恍然地望着她的脸,几乎忘记了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   “是你……”一瞬的失态并没有减损她的克制性的美丽,她很快收敛了不正常的表情,幽深的目光落在江未眠的眉心——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江未眠并不知道她诧异的缘由,只是发现她的神态比方才柔软了许多。   而此时,女子身后的青年也跟了上来。   青年生得温润儒雅,笑起来一双浅褶子柳叶眼柔和友善,他伸出手握住江未眠的手:“你好,我叫慕寒。”   慕寒不动声色的目光掠过面前的少女。   少女平静又慵懒的目光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分不清状况的天真猫科动物。   “这是哪里?”她声音软而甜。   月秋崖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抱歉,刚才我有点激动。”   月秋崖深呼一口气:“你好,我是月秋崖。这里是无限世界,乐园。”   比起方才那几个大呼小叫的,江未眠这样的新人已经让慕寒深感欣慰了。   看上去她很快接受了这个“无限世界”的设定。   江未眠仔细地听着慕寒的解释。   这里是一个时空间隙的世界,里面装满了来自各个平行世界的怪物,而他们就是被无限世界选中的,具有潜质能够做到牵制所有怪物的人。   亦或者说,他们被选入了一种可怕的求生游戏之中。   月秋崖和慕寒已经过了好几个副本,他们将新人召集起来,讲述清楚了所有的规则。总体来说,就是他们是无数被选中的小队中的一部分人,而游戏有无数的装满怪物的副本将分配给这些每一次闯关都会随机选中不同队员组队的小队。   这些副本无一不危险,失败了,被怪物杀死的人,就会永远消失,而成功牵制,亦或者说是对抗了怪物能够活下来的人,将会继续闯关。   “所以只要闯过这些关卡,就能够活下来,回到现实世界吗?”有人这样问。   月秋崖沉默片刻,答道:“不知道。”   一时间,绝望的氛围包围了这群新人,他们有的甚至哭起来了。   江未眠没有兴趣去安慰任何人。   少女慵懒的目光机敏地转向了那个大沙漏。   她百无聊赖地想,唔,沙漏,要漏完了吗?   月秋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随后抚慰她道:“别担心,沙漏是我们的护身符。”   护身符?   哭泣中的人们听了下来,他们将狂热的目光落在了中央的巨型光柱上。   “只要在每一个副本找到相同的沙漏,我们就可以直接得到牵制怪物的力量,立刻结束副本,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慕寒温和的声音让不安的人们如沐春风。   而江未眠的目光顿了顿,随后,她勾起唇角笑了笑。   是吗?护身符?   “那我们就找沙漏,找到了沙漏,就可以活下来吧!”有的人破涕为笑。   然而月秋崖冷冷的声音再度将他的希望打破。   “沙漏,不是什么好找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那个新人愤怒道。   “沙漏都会藏在副本很隐秘的地方,”慕寒示意月秋崖不要再说,以免激怒这些人,“而得到沙漏线索的有两个办法。一,找副本所给出的所有关于沙漏的线索。二,每献祭一个人给副本,可以得到一条关于沙漏的线索。”   果然,江未眠垂下眼睫。   这种游戏,看上去像是拯救世人的英雄主义,可是,为什么她只从规则里看到一种诡异的捉弄感?   来对抗强大的怪物吧。什么?怕死吗?   那就自相残杀吧。   江未眠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而场上有的人,眼睛已经开始发红。   “每个副本,都是八个人吗?”江未眠问道。   慕寒温和答道:“不,每个副本指定人数是随机的。”   “那关于沙漏的线索,每个副本有几条?”有个中年男子舔了舔嘴唇,问道。   是啊,万一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够副本沙漏线索数量呢?有的人脑袋里掠过和他相同的想法。   而有的人已经开始不寒而栗。   这中年男子问话中的意思,已经带着要杀人取线索的意思了。   [懦弱的人类之间的互相残杀,又要开始了呢。]黑暗的房间里,细细的声音带着笑意,叽叽喳喳不止。   [果然还是王的游戏最好玩。]   幽蓝的屏幕上,是严阵以待的一群人类。   “又活下来了呢。”少年的瞳孔对上幽蓝屏幕上冷淡的女人的脸。   他带着笑意,将清瘦的身体陷入松软的空气之中。   这个房间四处布满细碎的晶体,漂浮如同星辰,而万千星辰中央,悬空的少年如同无邪的天使。   [王在偏爱她吗?]细碎的声音带着妒忌。   “不。”少年勾起嘴角。   “看,她是这样的善良而充满正义感。”他陶醉一般向后仰倒,眼尾都是病态的悸动的殷红。   “想不想,看见她的所有原则破碎呢?”   “她要是撒谎,要是欺骗,要是伤害无辜者——可比看这群懦弱的人类自相残杀要有趣多了。”   少年的十指神经质地抚摸上屏幕。   [可是,她看上去似乎并不为那些困境所动。]那些声音再度叽叽喳喳起来。   “有趣。”少年并没有将那些声音听进耳朵里。   他长久地注视着女人的脸,看着她握住那个新人的手,阻止她去触碰光柱。   看见那个新人面容的那一刻,女人的脸色猛然一变。   少年带着兴味,而屏幕此刻也展现出了那个新人的模样。   所有的声音都沉默了一下。   少女平静如同花园中带着露水的玫瑰,眉眼灵动。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蓬蓬裙,却丝毫不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让人觉得,这样的人,似乎合该穿着这一身衣裳。   洋娃娃一般。   然而只有那些声音知道,进入王的世界的这些人,现在使用的都是自己的精神形象。   那个少女的精神世界,竟然是满是玫瑰花的花园。   竟然有这样纯净的人吗?   她如同公主一般的容颜几乎让人难以反驳它们的猜测——她也许就是那个纯洁者。   [王,她……]   月秋崖察觉到即将进入副本,嘱咐大家:“我们能够对抗怪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应的能力。”   “你们应该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和现实世界中你们的形象也许不是很符合。”   月秋崖的目光率先落在了江未眠的身上。   少女温柔恬静地一笑,笑容甜蜜而天真。   她身上雪白的小洋裙与幽暗的房间格格不入。她穿着相当精细,带着白纱手套的手指握着一把雪白的小阳伞。脖颈上戴着丝质点缀着蔷薇的细细choker,让她看上去脆弱美丽如同洋娃娃。   她的能力,看上去很弱。   月秋崖有些担忧。   她低声在慕寒的耳畔道:“保护好她。”   慕寒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含笑点头:“好。”   【女仆偷走了我的红宝石项链。】   【美丽的公主殿下非常生气。   于是她找到了新的红宝石,新的银子。   公主很满意,她再次拥有了她的红宝石项链。   而尊敬的客人,你来到了公主的茶话会。】   【你非常喜欢漂亮的公主。   女仆在地板下告诉你,她没有做。】   【欢迎来到,乐园。】   【A级副本,副本人数:8。副本时间,一天一夜。[公主的宝石项链丢了,你知道在哪里吗?]】江未眠耳边响起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无数雪白的花瓣如同纸屑一般散落。   优雅的小提琴声,水流喷泉声。江未眠看见了面前雪白干净的桌布,以及身侧青青的,充满温带海洋性气候气息的草坪。   她抬起眼,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江未眠看见了那位“美丽的公主”。   她面色如常的优雅微笑:“您好,美丽的公主殿下。”   长桌的另一端,公主手中握着银光闪闪的刀叉,眼神一闪:“你好,我美丽的客人。”   而长桌两侧,月秋崖等人依次坐着,在江未眠和公主殿下打好招呼之后,月秋崖悄悄递给了江未眠一个东西。   江未眠握住那硬硬的东西,将它不动声色的收入掌心。   月秋崖神色不变。   “好了,既然我可爱的客人们都到齐了。”公主殿下露出一个微笑,她殷红的嘴唇牵起一个巨大甚至可怖的弧度,“那就开始上菜吧。”   江未眠注意到了她胸口前那个闪耀的红色点缀。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露出一个微笑:“殿下的宝石项链,非常的美丽。”   公主露出得意的微笑:“当然。”   她赞许道:“我最喜欢有眼光的客人。”   女仆们依次上菜,她们身上穿着灰色的衣服,面色平淡麻木。   江未眠看到了一桌子甜点后,眼睛亮了。   “尊贵的客人们,”公主殿下甜美地微笑,“请用餐吧。”   “这是午餐吗?我美丽的殿下?”江未眠含笑望着公主。   公主原本是朝向右边的客人,听见自己对面唯一坐着的江未眠发话,她愉悦道:“当然。”   月秋崖明白了江未眠的意思——可以吃。   问题是出在“公主的茶话会”,不是“公主的午餐”。   大家看着月秋崖和慕寒动了筷子,很快也都开始进食。   一天一夜,据月秋崖说,副本不会饿死他们,会提供食物,但是鉴别食物是否能吃,就必须靠自己了。   吃完了午餐,公主用雪白的餐巾擦拭干净自己唇边的红色痕迹,微笑道:“客人们远道而来,真是辛苦。”   “请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我吃饱了。”公主的声音带着餍足。   大家都准备站起身,要跟着女仆走出这花园。   而此刻,江未眠依旧坐在椅子上,她用餐很慢,像猫吃食,但看上去挺优雅。   新人们不得不承认,这位的形象,看上去和这个副本很贴合——甚至像是土著NPC一样。   而此时,江未眠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了公主的面容上。   这位公主长相特别,像是个木偶娃娃似的。   但是这个木偶娃娃没有半点精致样子,反而像是锉刀钝了,随随便便剐出来五官,然后再上一层配色浓烈奇怪的油菜。   总之,有点嘴歪眼斜的意思。   江未眠看着公主神色忽然变得奇怪朦胧起来。   她听见公主低低的说了一句:“好饿啊。”   月秋崖也听见了,她太阳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排版用的软件坏掉了。哭QAQ。其实写这个番外,是因为想尝试无限流来着。如果大家反响好的话,我开个无限预收。待会儿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1-0523:41:17~2021-01-0618: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江未眠反应很快,她迅速后退一步,但奇怪的是,她用了一个与她形象极其不符合,但是格外娴熟的一个翻滚躲避动作。   雪白的桌布瞬间遮盖住了她的身影。   而公主的形象还在变形。   月秋崖神色巨变,拉着慕寒,对众人道:“躲起来!”   随后她和慕寒也滚进了花丛里。   音乐喷泉的声音还在响。   公主血红的眼睛锁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肥胖中年男子。他穿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一身乞丐一般的衣裳。   公主厌恶地皱眉:“无礼的客人应该受到惩罚。”   如果不是她此刻的模样太过可怖,江未眠也许会相信她真的是因为那位客人的无礼而发怒。   因为公主的血红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厌恶的神态,相反,里面全是杀戮的兴奋。   随后,她的脖颈如同拉面一样拉长。   江未眠低声道:“唔,芝士。”会拉丝,但是也会像芝士一样断掉吗?   她饶有兴致地掀开桌布的衣角,看见不远处的背影。   公主伸长了脖子,张开了嘴巴。   那里头都是黑洞洞的。   随后她的牙齿利落地啃断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脖子——如同一把又快又好的刀。   只听令人头皮发麻的一阵咀嚼声,随后是什么落进底里的奇怪的咕咚一声。   江未眠迅速放下了桌布。   果然,公主经过了这里,她喃喃道:“我吃饱了。”   “哦,我的客人们都已经回去休息了,我也该休息了。”她自言自语。   江未眠压抑住自己的呼吸,随后展开了手指。   只见手掌中,是一枚小小十字架胸针。   这是月秋崖刚刚塞进她手里的。   江未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她这个,但是她想起月秋崖的脸,总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最终还是选择将胸针收了起来。   此时,她面前的桌布也被人掀开。   月秋崖冷淡而苍白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她被月秋崖拉出去,随后对月秋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   月秋崖见她没事,松了口气,随后道:“你没有看见?”   江未眠露出微笑:“没有,她刚刚说她饿了,我觉得她也许会吃人,所以我躲起来了。”   雪白小洋裙的少女无暇的笑颜让月秋崖松了口气。   她无声地想,幸好没有看见。   她都被吓了一跳,她这么经受得住呢?   小时候,江未眠每次撞鬼,都会被吓哭的。   都是这个游戏,月秋崖不满地皱眉,怎么能把她拉进来?   而另一边的新人们,抖抖索索地,望着地上无头的尸体,吓得尖叫不止。   慕寒微微蹙了蹙眉,只是提醒她们:“别叫了,你们会把她引回来的。”   新人们不敢再叫。   有个女人眼泪扑刷刷落个不停,神经质地抓住慕寒的手,不断追问:“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被那个怪物吃掉了头……”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慕寒回答的意思,而是自问自答:“对,他死了,他被怪物杀死了!”   女人满脸恐怖,尖叫着跑出花园。   慕寒想要阻止,但是依旧来不及了。   还没走远的公主殿下“咦”了一声。   江未眠听到了熟悉的粗哑的属于怪物的声音:“无礼的客人,怎么还不回房间休息?”   尖锐的细长的尖叫。   随后那女人的声音永远地停止了。   剩下的新人们,抖抖索索,什么也不敢再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们这才体会到这个游戏的恐怖。   最可怕的是,这个游戏竟然叫做“乐园”?!   这个怪物这么恐怖,他们怎么可能打败它?   所有人心中都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众人绝望地望向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两个人。   慕寒和月秋崖。   月秋崖神色镇定:“大家先按照她说的,回到房间休息。”   “等到晚餐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慕寒温柔地抚慰这些新人。   大家都只能按照怪物所说的意思,回到自己的房间。   每个人都有伺候的女仆,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人想要享受现实世界之中享受不到的无微不至的服务了。   大家都心神不安地跟随女仆回到了房间。   “这是殿下亲自为大家分配的女仆。”女仆长笑容可掬——如果忽略掉她反常诡异的麻木感肌肉走向的话。   女仆长手中握着沾着鲜血的银质餐刀,江未眠认出来了,这是怪物刚才使用过的。   所以在不雅观地吃掉了那一整个人头之后,公主殿下,选择用餐刀来进食了吗?   还真是有礼有节的公主殿下呢。江未眠勾起个笑。   难怪刚才在路上只看到了鲜血,没有看到尸体呢。   江未眠漫不经心地想,所以,公主殿下将尸体放到哪里了呢?   她忽的想起方才进入游戏时候的提示。   女仆偷走了这位公主珍视的红宝石项链。这位暴戾的公主,被偷走了项链之后,会如何做呢?   【女仆在地板下告诉你,她没有做。】   所以,女仆还活着吗?   是活着的女仆,藏在了地板下面,还是死去的女仆,敲响了地板,和活人进行对话呢?   江未眠笑了笑。   她覆盖着白纱的手指摩挲着雪白阳伞的伞柄。   看来这是个灵异类游戏。   所以,她应该找到那个地板下面的女仆吗?   她关上了房间门,在漂亮的,打理细致的床上闭上眼睛。   好了,看来这位公主的掌控欲非常强,她应该听话地进入睡眠。   因为公主殿下,【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好好休息】。   她应该午睡。   在不知道规则的情况下,她只能遵守推测。   客人们的房间内。   有的人焦灼地咬着手指上的死皮,有的人不停踱步。   有的人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望向天花板。   还有的人,已经割开了手腕。他们没有勇气和怪物对抗。   所以他们选择死亡。   望着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流出,少年有些不满。   “无趣。”他厌恶道。   屏幕转向了月秋崖的房间。   如同他猜测的那样,月秋崖思考着,随后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微微一笑。   屏幕再次调转。随后他看见了那位少女。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少女,如同睡美人一般,早已经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神色安恬宁静。   他弯起唇。   “睡着了?”   他不相信。   他不会轻易让她逃过一劫。   他半点不相信这些都是来自她自己的猜测。   也许她只是运气好。   少年漆黑的瞳孔一眯,随后他的手指,穿过屏幕——落在少女熟睡的侧脸颊上。   周遭叽叽喳喳的小东西们都屏住了呼吸。   随后苍白的手指戳了戳少女的脸颊。   江未眠皱了皱眉。   然而她并没有苏醒的意思,相反,她只是翻了个身。   雪白的小洋裙上已经有了褶皱。   少年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褶皱,于是少年苍白的手指转向裙摆。   他替她将裙摆整理整齐了。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他再度将手指转向少女的脸颊。   少女充满温度的,细腻的,柔润的面颊。   奇异的感觉。   他这样想。   但是他的触碰,带着阴冷的气息,在她的面容上笼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没有人可以逃脱这样的压迫,沉浸在甜蜜的梦乡。   江未眠眼睫一颤。   少年满意地听见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公主殿下唱着歌:“无礼的客人,你为何还不入睡?”   随后是一声尖叫。   少年耐心地戳她的脸。   江未眠似乎听见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他在说:“醒醒。”   是哪里来的为虎作伥的东西。   她精神劝阻着自己的醒来,随后翻了个身。   但是脸颊上的触感,已经让她难以忽略。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看来收割人头的公主非常满意她今天的收获。   随后是一阵冰冷的刺痛。   江未眠彻底清醒了。   仿佛有一把冰刀,划过了她的脊背,要将她像砧板上的鱼类那样剖开。   江未眠太阳穴一跳,随后听见那脚步,停在了她房间的门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   公主看见了那些无数的能力,那些蚂蚁一样的能力,还没有来得及在各个副本中得到成长,便被她扼杀。   如果江未眠转过身,睁开眼,就能看见,此刻的公主殿下,肚子鼓鼓囊囊,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抽搐。   束腰的裙子上,肚腹的位置,冒出一张张人脸,但是公主庞大身躯的移动,让他们被挤压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江未眠抓住了虚空中的那只手。   随后狠狠一拉。   奇诡的感觉驱使她,张开了嘴,咬住了那根食指。   少年怔住,竟然忘记收回手。   公主就这样看着,那只熟悉的,属于王的手,被小姑娘叼在嘴里,然后,那只手的食指,还流下了鲜血。   血?   王流血了?   公主一时间忘记了移动。   而少年回神。江未眠口中的手迅速脱离她的掌控。   消失了。江未眠想,是因为主人来了,它的目的达到了吗?   而鼓鼓囊囊的公主,惊恐地望着她唇角的鲜血。   少年神色中带着不耐的暴戾。   [王……她咬了您?]   随后那小东西被他掐灭。   房间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一个小东西敢说话。   忽的,少年轻笑一声:“杀了她。”   公主回过神来。   她迅速靠近了少女。   江未眠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杀意。   她后退一步,无意间想起月秋崖给她的胸针。   她将十字架胸针握在掌心,公主后退一步,似乎被那东西威慑。   [王……那个女人,竟然把你给她的奖品,送给了她……]   那个东西非常珍贵,可以保住一个人在指定副本中不死不伤。   少年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他舔了舔唇,如同灵光乍现一般,眼睛一亮:“你说,月秋崖会杀了她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笃定道:“我会让月秋崖杀了她的。”   “一定很有意思。”   “就像让月秋崖亲手毁掉她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个世界一样有趣。”   最后的成功者,会带着“乐园”,回到自己的世界。   而她在能力的开发之中,不会再是一个普通人。   她会像是携带病毒一样,在自己的世界中异化,最后失去理智,毁灭掉自己的世界。   “你说,她想要守护的那个世界,比起这个女孩,应该是那个世界更重要吧?”   少年漫不经心地开始想象,月秋崖亲手杀死这个女孩时的模样。   但是他有些失望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完整地想象出来。   毕竟——他现在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对那个女人的珍贵之处啊。   所以,要先试试她有多珍贵啊。   少年伸手一点。   江未眠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胸针,凭空消失了。   同时,熟睡之中的月秋崖,忽然睁开了眼睛。   公主发现那女孩手中无形的对自己产生压制的东西消失了。   她愉悦地表示接收到了王的信号。   她扭动着身躯,伸长了脖子。   床边赤脚的少女,看上去如此脆弱,如此无助。   少年心想,等她死后,他也许也可以试着将她制造成一个玩具。   毕竟他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娃娃。   不过可惜,就是没有那个女人好玩。   [王,那个女人!醒来了!]   少年饶有兴味地微笑。   与此同时,江未眠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choker。   解开了?   精神体产生的形象物品,是无法解开的。   [王……那是她自己现实中的东西?]   只是和她精神形象适配度太高,它们竟然没有发现。   细小的东西们纷纷噤若寒蝉。   但是,解开了choker,有什么用呢?   公主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浅褐色的,单纯干净如同小鹿的眼睛。   一个甜美柔软的声音。   她被拉入了那个世界。   一个漂亮的玫瑰花园。   公主正惊叹于此地的美丽之时,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仿佛无数骨殖自泥土中爬出。   仿佛怪风在呼啸跳舞。   无数荧光,自脚下这片玫瑰园的土地中升腾而起,带着夜间特有的潮湿凉意。   而那个身着雪白小洋裙的美丽少女,如同幽灵一般,站在她前方的花丛之中。   公主伸长了脖子。   也就是在此时。   无数雪白趾爪破土而出!   一只白色骨手,轻而易举穿透了公主的肚皮。   公主惊愕地躲闪开,随后听见幽灵一般的声音。   少女带着笑意:“喜欢我的能力吗?”   少年眼尾染上兴奋的红,他痴迷地望着那雪白的身影。   【能力:江未眠的花园。   花园非常美丽。   但是要小心,泥土下面的东西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一滴都没有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