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春日糖》作者:二月星 这只是两颗心自然撞到一起的清水故事,高中生活,一个是清秀认真根正苗红好男孩,一个是英气豪杰怼天怼地bad+girl,蓦然回首,青春和回忆相映,选择和时光交织,满天满地都是年少的威光,坚贞赤诚. 1.“你姓朱我姓莫,这整个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你看,哪有近墨者黑,明明是近墨者显白,这不显得我更白了吗?你没有带坏我,你衬托我还差不多。” 2.“我就学自己选择的。我相信我可以做好,不比你们理科生差。” “好的,预言家。你一定是最厉害的文科生。” 3.“我可以抱你吗?”“想得美。”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希,朱宁 ┃ 配角:李芷柔,陈熠,顾安东 ┃ 其它:心存希冀,岁月安宁 一句话简介:近朱者赤,近墨者显白   第1章 楔子   春天快乐!万事胜意!   第2章 我叫莫希   “班长,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历史课代表一进来就站在班门口对我喊。   “你上节课睡觉不会被老师知道了吧。”同桌牛苏迅速进入一级戒备,看起来比我还恐慌。   “我也不知道。而且醒了还和你在下面看小说。”我也有些恐惧,班主任对我好的让我想认个干妈,我不想这么快就让她失望。   这才军训后正式开学一个星期。   牛苏像个小偷一样把小说这个赃物往抽屉里使劲塞,还不忘叮嘱我:“如果你牺牲是必然的,那你可一定要保住我!”   “你大爷。”我把眼球翻到眼睛最顶部,拨了拨在上节历史课睡觉而凌乱的刘海,戴上眼镜,大步走出教室。   “班长,回来到我这给我讲个题。”王蒙蒙坐在第一排对擦肩而过的我说。   我着急地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刚走到门口牛苏就朝我大喊:“想想狼王子!”   后来大家问牛苏,狼王子是我的外号吗。   狼王子是我们看的那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我知道,如果我把牛苏供出来那这本只看到一半的小说的结局我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也许别人觉得不知道结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是处女座——不完整的东西让我心力交瘁。   办公室真凉快,空调果然比教室里一圈一圈慢悠悠推磨的风扇给力多了,老师和学生的待遇就是不同。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班主任跟前,不动声色,把正在批作业的她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发出声音还是因为我轻抿嘴唇,眼睛瞪大,一言不发,竭力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把她吓到了——但是小说里软软糯糯招人喜欢女孩都是这样的。   “莫希啊,那个……”班主任开始翻旁边摞在一堆的纸。   谢天谢地,看样子不是因为上课睡觉的事儿,我的站姿松懈下来,把重心放在右腿上。   她终于抽出一张纸,那么大一张纸上就打印了一个小田字格,浪费。   “那个,你被调到2班了。”   …   老师您说慢点儿,我没听明白。   “因为咱们每个平行班后来又进来一批学生,教育局不允许每个班人数太多,所以每个班的第一名都调到了人数少的4个尖子班,每个班的第二名就组成了一个新的33班。”   她笑着给愣住的我解释,“你就转到2班,咱们班的第二名周翔就到33班。”   早就听说学校还会再进来一批花钱的,走后门的,或者借读的学生,却没想到蝴蝶效应般地波及到我。   蝴蝶也没想到。   原理和机制有点复杂,上一秒我还处于只要不是批评睡觉看小说这件事一切都好说的状态,以至于有点懵,但还是反复努力去理解每一个字。   哦——我大概懂了。   可是还没能迅速接受这个结果。   “老师,我能不去吗?”我第一反应是,狼王子的结局我还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和牛苏同桌至少同班的。   班主任笑着看我:“这个恐怕不行,这是学校要求的。你到了尖子班有成绩更好的同学,你的成绩也会更好。”   “好了,回去吧。你晚上放学就收拾收拾,明天去2班报道。”班主任无视我的不情愿,还是那样温暖地笑着。   刚来高中,班主任对站在操场上看我们军训迟迟不肯走的我妈妈说:“您不用担心,莫希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我不是。   可牛苏又说,知道自己不懂事也是种懂事的表现。   班主任把那张表放下,抬头对我说:“莫希,你会更好的。”   我会更好的?   我带着这句话走出办公室,离开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棉花云上,明明带着眼镜,却看什么都不对焦。还差点撞到要进办公室的同学。   夏天的尾巴还没有拖走,一出办公室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袭来,没有一丝商量。   刚来报道的时候,我妈对我被分在平行班怨声载道,但她没有数落我不争气,更没有斥责学校,但是她不开心。   妈妈如果知道我又被转到加强班一定很高兴吧。   走廊上每个班级门口的栏杆趴着很多人,似乎我们班特别多,也难怪,这个班长平时不仅不作为,还经常带头玩。   这栋楼是初中部。2班在这栋楼对面的立雪楼里——立雪楼里都是高中班,但高中班没有都在立雪楼。   这句话可以拿去在数学课上充分不必要条件时举例了。   我现在在32班。立雪楼教室不够,从25班到32班都在初中部雪藏着。   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打铃,我只想找一个支点撑着身体,于是趴在栏杆上直勾勾地向楼下看。   楼下没什么好看的,初中部的小弟弟们玩悠悠球,小妹妹们抱着薯片大啃特啃,我初中的时候也这样,走到哪吃到哪,好像什么都好吃,尤其是零食。   这个姿势好像这样显得自己特深沉。其实我还是有点晕,有点不知所措。   我叫莫希,莫愁的莫,希望的希。   以前很多同学学着日本人说话打趣我——“莫西莫西”。然而我很有娱乐精神,不生气不计较,否则数年以后要去知乎写写父母名字没起好是什么体验。   但是此名难辨雌雄,我强调一下,女。   2008年,我上高中。第一节课自我介绍完果然有人在下面偷笑,她就是我后来的同桌,牛苏。   我的毕生追求是,吃好喝好睡好玩好。我以前觉得这是每个人的毕生追求,但后来我知道了海子和张国荣,再后来我把这个追求归为我自己的。   我的人生原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的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我的人生理想是,争取活到一百岁。   好了,我的人生态度就溢于言表了。      第3章 牛轧糖酥   铃声响了,我不肯挪窝,一晃神的功夫班里的喇叭想起了眼保健操的“一、二、三、四……”   现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楼下也一个人都没有。   我都要走了,还做什么眼保健操。   我做了这么多年,度数也没减少眼镜反而越来越厚。   我得做出点不一样的举动别人才会发现我有事儿。   正当我给自己不进教室找理由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快点进去吧,一会班主任可能会过来检查纪律。”   原来第二名的周翔也一直在栏杆上趴着,只不过我们中间隔了一个大柱子没有看到。   “你知道了吗?转班的事儿?”我问他。   “嗯。”他点头。   周翔黑黑的,看到他我才知道炯炯有神并非大眼睛的特权,单眼皮小眼睛也可以。   跟在他身后,一进教室门就看见牛苏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着,看到我进来她立刻闭上眼假模假样地跟着大家一起“揉天阴穴,轮刮眼眶”。   这人,干嘛看到我这个样子,平时眼保健操她不见班主任过来是绝对不愿意做的。据她说初中的时候做的很起劲,但是有一次轮到她戴着红色的袖章检查各班眼保健操时的纪律后才发现,全班一起闭着眼睛揉眼,真是太tm傻了!   我看着她揉眼,在心里切了一声。   这时头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只手在我头顶摸了摸,“快点回座位。”   班主任走到我旁边,还是那样笑着对我说。怪不得牛苏刚才在那装,原来大boss在我身后。   灰溜溜地跑回位子,我撇了牛苏一眼,她开始按太阳穴了,我也跟着音乐按这最后一个穴位。   今天眼保健操后的第三节课是自习。   这个班级从军训结束后至今为止不过存在了一个星期,但是已经演变成了层次分明,分工明确的天然状态:第一排的同学在学习;第二两排的同学把头低的好像要埋进抽屉里;第三排的同学也就是我这一排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后面的同学更是千姿百态,打游戏的,听歌的,讨论问题的……   总之一个字——热闹。   “我的天呐,你一直不回来我都要紧张死了,看个人进来就怕他对我说老班找我。”牛苏歪过头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我要转班的事儿。   “狼王子就交给你了,阿牛。”我轻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经。   “我说过多少遍了叫我苏苏,你再叫我阿牛我跟你急。”她从后面掐住我的脖子。   “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我不自觉地哼起那个叫阿牛的男歌手的歌。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交给我了,什么意思?”她接着问。   这时王蒙蒙走过来,“莫希,听说你要走了,走之前你还欠我一道题呢,就这道。”   她把那本翻开的练习册摆在我面前,拿笔点了点画着圈的第九题,“这个,我怎么算和答案不一样。”   我看着那道数学题,脑袋一片空白。   牛苏扯过我的胳膊,“你要走了?走去哪?”   王蒙蒙不耐烦地看着她:“我上午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说莫希要转到尖子班了,咱们学校说的好听点叫加强班,反正她明天就不和咱们一个班了。嗳嗳,你让她先给我看看这一题。”   “你要转班?!”牛苏大声看着我问道。   全世界都安静了。   大家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纷纷转过头看着我。我看不见后面的同学,不过他们也应该在望着我的后背。   身为班长,我得潇洒一点。我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笑着对牛苏说:“没事儿。”   大家手中的活儿慢慢又开始了,只是听到后面同学的聊天资讯里有我。   牛苏压低了声音:“什么没事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高希,你快点给我看!”王蒙蒙皱着眉头对我说。   “刚上了几天的课学的啥啥还都不知道呢你哪儿这么多问题。”牛苏也不耐烦地看着她。   王蒙蒙可是班里人最不想惹的,是不想,不是不敢。她小眼一翻,小嘴一张:“我又没问你,你上课看小说肯定不知道。”   牛苏大声说:“这么多不会的还学什么学,干脆回家面壁去。”   王蒙蒙气的合上书,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走了以后你就改改吧,嘴别这么刻薄,不招人喜欢。”说完这句话我觉得,好像在心里把自己当做她的保护神了。   成绩这玩意儿真的没啥,但是足够你在班里骄傲自大了。   “她先气我的,家里有钱谁都瞧不起,就她那副四海之内成绩好的皆她妈的样子我真是受不了。再说了,你的嘴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呛别人的话还少?”牛苏摆正了坐姿说。   “……可是我要走了,你还得自己和他们待三年。”   “哦,对。”她的眼神突然乖起来。   怂样,我忍不住笑。   她看我笑她也笑。   我把前因后果告诉牛苏,后座的同学也围上来。   窗户旁的周翔也围了一圈人。   “莫希,你真幸运。”   “真好啊。”   “祝你在别的班也如鱼得水。”   “以后也常来玩啊。”   “对对,别忘了我们。”   ……   我这个臭屁班长,从来没有为班级做过什么——在老师面前装听话,背后给老师起外号,才开学几天我已经树敌无数,很多人不喜欢我。   估计老天爷怕我祸害这个班才不得不便宜我让我去加强班。   不为我妈考虑,我可真不想捡这个便宜。   可是现在,他们都一脸祝福,真心为我高兴。   “放心吧,我会常来玩的。”我低着头接着小声说,“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我会更好的。   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继续作威作福,如果可以,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兢兢业业,以身作则。   大家吃完晚饭后陆续回班,我一早就坐在位子上装深沉。   晚自习是两节语文课。   7点,语文老师踩着上课铃拿着小音箱踏进教室,插上电源,里面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沁园春雪……”   第一节课就听着沁园春雪,雨巷和再别康桥过去了。   第二节课预习。   因为真的还没有学多少。   9点放学,但是学校建议还要自习   到10点才能回去。   只是建议。   有些走读的学生还是9点回家的。   “为什么沁园春雪是男声,雨巷是女声?”牛苏歪头问我。   “□□是男的,戴望舒是女的?……额……管他呢,那个男的读累了就换个女的。”   “那你说戴望舒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觉得像女的。”她别过脑袋,开始喃喃地小声读这三首诗歌,老师说明天找人有感情地朗诵。   “你翻讲解看看作者简介不就行了。”   “我不,管他呢?”   ……   “阿牛,那本小说你什么时候看到   最后就去找我告诉我结局。”   她停下来,“就不告诉你,急死你。”   我没和她计较,自顾自地说:“你以后自己一个人得好好学习,上课别睡觉了,也没人给你放风了。”   我发现我走之后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你少来了,谁给谁放风啊。”她嫌弃地看着我,扭过去看书,嘴里还在小声唱着,“我要像刘翔,跑的一样快,我要练射击,回回拿金牌,我要比比,比谁更可爱……2008,快乐一起来……”   “怎么乐不死你呢。”   牛苏,她爸姓牛,她妈妈姓苏。   我一听到她的全名就想吃牛轧糖。   我是多动症,坐不住,我后面的男生是话唠,上课总接老师话茬,阿牛是多动症加话唠。真让人操心。   军训的时候,教官经常两手交叉叠放自然垂放在肚脐眼下方这样站着。我们坐在操场的草皮上听他讲部队的故事,牛苏在我旁边小声说,你看教官两个手捂着哪儿呢。   我们俩笑的停不下来。   我们俩在一起觉得什么都好笑。   “当当当当……”她从背后掏出一个馒头,迅速拿打火机点燃了什么,我一看上面插着一支一次性筷子,烧着一团火,这决不能说是小火苗。   这……安全隐患。   在她完全掏出来之前我欠起身子鼓起一口大气给吹秃秃了,还不忘补上几下。   那只头顶烧的黑乎乎的筷子升旗一缕青烟,有上香的感觉,我摇摇牛苏的胳膊说:“快许愿。”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诚恳地说:上帝爷爷,祝我顺利。   牛苏愣住了,有些意兴阑珊,歪头,“喂!我还没拿上来哎。”   “等你拿上来这筷子都烧到底了,还不烫着你?哪来的打火机,这属于危险物品。”   “不识好歹,我为了给你践行送馒头等到现在,否则我早回家睡觉了。”牛苏又伸手掐我的后脖子。   “凉——”   “你这离别礼物也太简陋了吧。”我倒拿着筷子,上面插着一个白馒头。   “你还要什么?把你卖了也就值一个馒头。”阿牛开始收拾书包。   她跨上书包,扭头对我说:“拜拜了您内~”   “快滚吧。”我甩手。   我最怕煽情,牛苏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冷。。。   第4章 再见,32   快10点了,教室里就剩我和周翔。   我想和他说点什么,可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他不熟,开学时班主任打算找个男生当班长,选中了他,我嘀咕:“凭什么啊,我才是第一名。”   没想到老师听到后就改命我为班长。   总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东西,从那以后没和他有过来往。   现在这个气氛根本看不进去书,但我们俩谁也不抬脚走人。   我看看黑板,上面语文老师写的字儿还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   我希望遇见一个丁香花一般的姑娘……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悠长的雨巷……   我还是比较喜欢毛爷爷的千里风光。   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乱翻东西的时候翻到了我爸上学时候的笔记本。他是个酸掉牙的文艺青年,笔记本上都是摘抄诗词美句,都是雨巷那种风格。   我看着那个本子上的句子直起鸡皮疙瘩。   上面还有一封信,开头收信人写的是——达玲,冒号。   内容就是很久不见甚是想念之类肉麻兮兮的话,我没仔细看,因为我沉浸在发现我爸小秘密的喜悦之中。   “妈!”我坐在柜子前大喊,“我爸偷偷给别人写信!是情书!叫达玲!这个名字一定是个女的!”   我妈不在家。   我爸走过来给我解释半天说这是孙中山写的信,达玲是亲爱的的意思,巴拉巴拉……   听不懂,孙中山的亲爱的叫达玲吗。   这不重要。   哼,这都是他的借口。   我在学了darling这个单词之前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一直拿这个作为把柄要挟爸爸,他也因此心甘情愿地被我打压着。   现在想想他当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老爸是演技派。   后来很多我以为自己掌握天机的时候,不过是他们在陪我演一场心知肚明但不戳破我的戏而已。   刚开学没有安排值日生,擦黑板的任务就落在我这个碌碌无为的班长身上,这是我唯一能说出口的为这个班贡献的事情了。   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班里擦黑板,我走到讲台拿起黑板擦开始擦起来。   虔诚的。   原来这种难受的感觉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和蔼的班主任,舍不得牛苏,舍不得这个班,舍不得那个座位,甚至舍不得擦黑板的习惯,如果牛苏知道了,一定嘲笑我是劳碌命。   不过才半个月而已。   “我擦吧。”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周翔走到了我身边,他伸长胳膊把我手里的黑板擦拿掉。   离得很近,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抽掉手说,你擦就你擦。   那时候还没有关于擦的流行语。   很久没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了。   差点忘记自己还是个女生。   我一只胳膊枕着讲桌,右脚放在左脚后,悠闲地靠着讲桌,瞥一眼周翔,他有点帅。   我相信我也是。   一股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夏天的味道,很舒服,我的刘海也随风晃动。他大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粉笔末被风卷到我脸上,鼻孔,眼睛里——我被呛的直咳嗽,满脸通红。   帅不过三秒。   我还是回位子上吧。   周翔擦完把黑板擦放在讲桌上朝我走过来。   “你知道33班在哪吗?”他先开口。   我刚想回答,他又指着我头发说,你头上都是粉笔末。   我看看他的头发,说,你也是。   “你别动,我给你打掉。”他轻轻拨动我的头发。   我来不及心跳加速,因为我在想头发是什么时候洗的,油不油。   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到那之后我这个出油大户将开始一个星期洗一次头的生活。   他停下来,开始拨自己的头发。   “你别动,我帮你。”   我使劲拍他的头。   他愣了一下,又伸手使劲拍我的头。   我又用力拍了他两下。   他又拍了我两下。   “你把我打傻了!”我站起来一只手扯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他的头。   10点的铃声响起来,我松手后赶紧拿书挡住我的头。   “傻样儿。”他走开,背起书包,“要锁大门了。”   我收拾好书包,把那个馒头也装进去。   这个座位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像我当时第一次来的时候。   座位是按成绩顺序由学生自己选的,我用第一名的优势在座次表上选了这个风扇底下的位子。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大家都不动声色。   周翔在教室门口等着,我把灯关掉,门锁好。   我会更好的。我对这个黑漆漆的教室说。   “33班好像在立雪楼一楼,新开的一个班。”我告诉周翔。   “哦,明天找找。”他走的很慢,“你说那个班叫什么班呢,比平行班好一点,又比加强班差一点。”   “想这么多干嘛,就叫33班啊,你还能说它是中间班或者不差不好班。”书包很重,所有的书都装走了,我担心它把我压的长不高,两只手放在屁股后面托着书包,“你比我好吧,我是插.进2班,你们33班是新组建的。”   “也是。我到里面还能争取当个班长,不过你是不可能了。”他开玩笑地说。   我当然不可能,人家班长早就选好了,何况我到了那儿应该是最后一名。   是的,最后一名。   他接着说:“即使做不成老大,也不能混得太惨啊。”   “嗯。”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答应。   我这十几年到哪儿也没有混惨过。   俩人走到车棚把自行车推出来,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   周翔扶着车对我说:“我其实挺舍不得32班的,咱们班多温馨啊。”   “我也是。”   他笑了,冲我摆摆手。   我一个人骑向家的方向。   夜晚很热闹,仿佛到了夜晚夏天才真正开始。   坐在路边大排档喝酒的兄弟吼出划拳声,酒瓶咣咣碰撞,我骑在自行车上瞄到烤肉架上的羊肉串冒着白烟,晚自习刚放学自行车的铃声不绝于耳,大家闹哄哄谈论白天班上的事情,还有路边的灯牌,眼花缭乱,给人灯红酒绿的堕落感…   我穿过他们,穿过热闹的学校门口人群,穿过一个个红绿灯。   到了寥寥无人的大路,夜晚才安静下来,这也是我突然平静下来的时刻。   我喜欢骑自行车,我喜欢夏夜。   我喜欢在夏夜骑自行车。   间隔规律的路灯洒下圆锥形的光罩,我就在这些光罩中穿梭。晚风徐徐,温度适宜,我噌噌地蹬着轮子,尚且飘逸的刘海和蘑菇状头发被吹向两边,大街上寥寥数人,没人看我的大额头。   我享受这样的时刻,这是我的独角戏。   直到我到家。   我住在姑姑家。   忘了说,我家在这座城市下面的小乡镇。   姑父不喜欢我,他总是冷着脸。   我把钥匙一个齿一个齿地放进门孔,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放下书包去卫生间开始洗澡。尽力不弄出一点声音。   林黛玉进贾府时的小心翼翼我体会的淋漓尽致,姑父规律的呼噜声让人安心,他们睡的很沉。   我拿着毛巾走进自己的房间擦头发,终于松了口气。怪不得房价被炒的这么高,有点自己的小空间是多么幸福。   然后把馒头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放进抽屉里。      第5章 春江路老大   几乎一夜没睡,眼睁睁看着蓝色的窗帘外面一点点泛起白,听见小鸟的爪子陆续落在防盗窗上,声音很轻,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爪子下面的肉垫。   一是紧张,第二天一有事儿我大半夜就会自然醒。这次,说实话,我总是心神不宁。   二是不敢睡,昨晚回来的太晚了,怕吹风机太吵没有吹头发,如果我睡熟了过去,那第二天的发型会充分暴露我平时惨绝人寰的睡姿。坚决不可以,第一印象怎么能这么邋遢。我坐起来大致摸着头的轮廓,头发好像没有翘起来。   下床找衣服,悲哀的是,衣柜里竟然没有一件裙子。   在我垂头叹息的时候,一个意识浮现在脑海中,我似乎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并且开始想要用色相来讨好新班级的同学。   去你大爷的。   我从阳台摘掉晒干了的一件除了胸口画着小鹿几乎纯白的T恤和七分牛仔裤,三下五除二地套在身上。   也不知道2班今天上什么课,往书包里随便塞了几本书。   到了学校,我习惯性地往初中部走。   又折回来,踏进了立雪楼。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道,人生,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改变了方向,就像今早的脚印轨迹,任何一个分叉的任何一次选择,都会通往不同的结局。   不不,眼光放长远点,人生的结局其实又都相同——终归一个土馒头。   只是道路,道路不同。   我第一次进立雪楼,它比初中部高大上。   地板,天花板,玻璃门,大镜子,公布栏,甚至连门口的绿色大垃圾桶,全都在沉默严肃地看着我,好像在审判。   我立马直起腰板,不敢造次。   2班在一楼,我往里走,越绕越晕。   立雪楼里面是环形的,圆心是水池和厕所,一层一圈,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背着书包,跑来跑去,一个个确认班级牌儿。   立雪楼的每个教室大的都能开个溜冰场,每个班后面空出很大一片,设计师是不是以为我们还有溜冰课,但凡每个班缩小一点,我们那几个班也不至于被挤到初中部。   想想我们身处初中部的32班,不是你这排嫌挤就是他那排嫌挤,后面的男同学经常对我和牛苏抗议:“被挤了,再挤我都流产了。”   不,不是我们32班了。   然后就看到了33班,33班的牌子比其他教室新的多,发出淡淡的黄光。现在这个新班还空无一人。   然后是1班,然后是2班。   终于还是来了。   我装作路人走过前门,前排来了很多人。讲桌旁竟然有个空位。   然后继续装作路人走过后门,再一步一步退回来,探着脑袋从后门往里看,谢天谢地,最后一排墙角也空着个位子,否则我可能真是要坐到讲桌旁那个散发着小混混气质的位子了。   过了一个星期我很快开始纳闷,那个讲台旁的桌子到底用来干什么。   2班,这个人人闷头干大事除非老师在黑板上讲课否则天塌下来都没人抬头看一眼的尖子班,怎么会有人堕落到需要坐在讲桌旁接受各位老师无时无刻360度无死角灼灼目光的监视。   我是从后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的。   “同学,我是新转来的,能坐在这里吗?”我对那个最后一个空位子旁边的女生说,她即使坐着目测也有180cm,这会是我在2班的第一个同桌。   她看看我,不说话。   不说话我也就坐这儿了。   刚落座,有个年轻的男人走进教室,他环顾教室,目光落在我身上,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   他穿着黑色T恤,看着很年轻,在走廊上笑着问:“你是32班新来的吗?”   “嗯,我叫莫希。”我点头。   “好,你以后就是2班的学生了,我是你的班主任,姓王。你先坐在那个位子上,等到考试后咱们重新排座位。”王老师看着很平易近人嘛。   我用以前对待老师的招牌表情看他,“嗯嗯。”   他又笑,他还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多讨厌我。   “快回去准备上课吧。”   王中华,生物老师兼2班班主任。他上一届带的平行班有一个北大一个清华还有好几个中科大等985,211,创造了平行班的记录,于是今年让他带加强班。王老师以严格著称,让学生又怕又爱。   这些都是我在校报的优秀教师专栏上看的。   当然也道听途说了一些,什么学生只怕他不爱他,什么对待学生划分三六九等,戴有色眼镜看同学。   他有个亲戚是我32班同学,她说王中华是走后门进的二中。   我对以上是坚决不信的。   从小学到现在,我经历的每一个老师都很好——对我很好。   老王刚才的笑容也让我松懈下来,看着班里的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勺,我开始明白,这不过也是个和往常一样的班级,一样普通的同学,一样普通的老师,一样的课程,没什么好紧张。   回到座位上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摆好,端坐在位子上。看看黑板,视野也蛮好的。   直到前面那两个男生进教室之前,真的蛮好的。   仰着脖子瞅要进位子的他们俩,像两座巍峨的高山。   然后我的眼前只剩下无边的后背。   左边是山,前面是山,左前方还是山,右边是墙壁。   人生三层境界,我直接从第一层跳到第三层,曾经我看山是山,而今我看山还是山。   更糟糕的是,后面是垃圾桶。   160cm的我猝不及防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别人看不到我,我看不见别人。我想起来小时候住过的机关大院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空。   除了班主任和周围的这三个人,谁都不会发现村儿里来新人了。   不过班主任应该会让我自我介绍吧。   我在心里打草稿,琢磨遣词造句,然后一上午过去班主任也没提我这个人,腹中的草稿也自动忘掉了。   我在心里自我安慰,挺好的,睡觉也不用吩咐同桌放哨,没人会发现。   但我怎么心里有点慌。   就这样流放到一个荒漠地带,凭着求生的本能,我拿笔戳戳前面人的后背,客客气气地对他们说:“上课的时候你们俩中间可不可以留个缝,我看不见黑板。”   他们俩瞅瞅我,愣了一下,点头。   可是上了一节课我才知道,点头毫不具备法律效力,他们俩上课的时候根本把答应我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下次得让他们画押签字按手印才行。   条件已经很艰苦了,人际关系可得搞好。   课间,我转头问正在奋笔疾书的同桌:“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哪儿有人说话。   或许成绩好的估计都耳背吧。   “咳咳!同学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芷柔。”她语调平淡。   “我叫莫希,希望的希……你是哪个zhi?”   “周芷若的芷。”   “那哪个柔?温柔的柔?”   “嗯。”   这名字真好听。戴望舒看到的那个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的姑娘估计也是这样的名字。   她突然停下笔问我:“你中考多少分?”   “680,我是平行班分过来的,估计不如你们分高。”我被这猝不及防地成绩问题愣了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   “不是估计,我在2班都是倒数,中考考了700分,你肯定是倒数第一了。那你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不是。”由于原因说起来复杂,我又对她的这个疑问不满,我随即低头终止了这段对话。   有些人刚开始不顺眼,后来还是可以玩的很好的。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慰自己。   垃圾桶周围苍蝇环绕,我的鸡皮疙瘩起个不停。   还不是照样硬着头皮坐在这儿吗。   什么事儿都是习惯就好。   大课间要跑操,全班按兵不动,说话的说话,做题的做题。   我问李芷柔:“大家怎么还不下去,2班不参加跑操吗?”   她眼皮不抬一下地说:“你学习不积极,跑操还挺积极,现在去了也是站在操场等不是浪费时间吗。”   我没有接着说什么——她说的好有道理。   我以为对话结束了,她挑着眼角又说:“你们平行班下课跑操都是这样积极吗?”   “对啊,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整天憋在教室里呼吸都不顺畅。”我摆弄着笔袋,在找一颗橡皮。   “那你们班怪不得成绩差。”   摔!说我可以,说我们班不可以!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你成绩就很好嘛?”   李芷柔一脸无辜,终于抬起眼睛看着我:“你生气干什么,我就是随便一说,而且成绩就是比你好,我中考可比你多了20分。”   我看她装无辜的样子更生气,好像是我无理取闹。又不争气地输她20分,想不出话,还怕大家往我这边看。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想出了反驳她的话——你花那么多时间考了700,我花你一半的时间考了680,说起来我效率比你高,你智商偏低。   我还是没有重新再挑起争执,这话也被我吞进了肚子里,心里更是憋屈。   漫长的午后,我渐渐平息了情绪,甚至反问自己上午怎么这么爱生气,还以为这是我可以作威作福的初中和32班吗。   第一天还没过完就和同桌生气,还想不想在2班混了。   这时,有两只苍蝇趴在一起飞到书上,我饶有兴致地对李芷柔找话说:“你看你看,这有两只苍蝇在生小苍蝇。”   上帝爷爷作证,我是想缓和气氛的。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拿书把那两只正在进行繁殖活动的苍蝇拍走,绷着脸说:“你可真恶心,以后能不能不要恶心我。”   左前方男生笑着回头,“同学,它们生的不是小苍蝇,是蛆。”   前面两个男生捧腹大笑。   说真的,我那一刻竟然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只有低级趣味的人,别人都纯洁无暇。   我觉得自己给32班丢脸。   我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坐在这个小角落里混吃等死吧。   短短一个下午,以前睡会儿觉,听会儿课,记记笔记,和阿牛唠唠嗑就过去了。   现在却过的那么漫——长。   在那个拐角的安全区,我用一节课叠了一抽屉的青蛙,小船,纸飞机。   睡了一节课的觉。   玩了一节课的贪吃蛇。   第一次开始觉得,快乐的时光,也过的很慢。   至于李芷柔,我不搭理你了行不行,我惹不起总该躲得起。   教室的桌子都是一单个一单个分开的。李芷柔看我不听课,把摊开的几本书蔓延到我的桌子上,渐渐变本加厉,占了我半张桌子。   这是我的地盘儿,即使我刚来,但这就是我的地盘儿。你瞧不上我,那我也不会惯着你。   我伸直左胳膊一扒拉,把她的书都糊到她桌子上,听见纸揉在一起的声音,烦躁地说:“滚蛋!”   “你怎么骂人呢。”她拿眼瞅我。   “骂人?我还打人呢,我就是因为在以前的班和小混混打架斗殴才被赶出来的,正好趁机走个后门来2班。”我攥着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   震得疼。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不心虚,看她的身高真打起来我会吃亏,而且前面两个大个子也回头瞅我。   她不再和我吵,也自知理亏,把书一本本合上,动作很大,摔打在桌上,好像在跟我说,今儿这粱子算是结下了。   后来我总结了,人生在世,气势最重要。   我在自己的虚张声势中有种自己是黑帮大佬的错觉。   谁怕谁!   春江路莫希老大的名号听过吗?      第6章 是大笑话   来到2班的第二天:   贪吃蛇拯救了我第一天的空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却没有毅力完整地听一节课,看不见黑板是一部分原因,但我心里知道,真正的原因在于自己。。   直到上了这位新数学老师的课,这节课让我决定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讲台上那位男老师太搞笑了,真是埋没人才,他本可以去德云社说相声。我本来趴在桌子上思考人生,却被他课中穿.插.的小笑话打断了思路,之后又跟着他进入了集合的世界。   真是走个神都不专心,真没出息。   可我只看到他走下讲台离开的侧影和留下的一黑板板书。   我颠颠地跑去办公室问班主任,上课看不见的时候可不可以站起来。我打死也不愿意去讲桌旁坐着。   “你看不见吗?”他皱起眉头提起上嘴唇问我。   “嗯,前面的同学太高了。”我对他的表情很不理解,又解释说,“我还容易困,站着就不睡觉了。”   “…行吧。”他继续皱他的眉头,“莫希,咱们班和平行班不一样,你来这是好好学习的,以后别再那么多事儿,如果大家都说想上课站着那课还怎么上。   我只是想站着能看见黑板啊,这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吗?   我是因为看不见黑板才想站起来的,为什么说如果全班都站起来怎么办,他们无缘无故怎么会要站着听课?   平行班平行班,大家都在强调我以前的平行班,我转过来干嘛!   我顿时完全相信那些小道消息了,并且有种强烈的预感,生物会成为我成绩单中最差的那一门。   为了和班主任作对,我在晚自习数学老师讲题的时候站起来了。   只稍稍比前面的男生高一点。   我感觉李芷柔在我起身的时候又朝我翻了个白眼。   来到这个班级,我没有感到一丝温暖。   数学老师注意到我,看着我问:“你有问题吗?”   我说没有,只是看不见黑板。   他看着讲桌上的座次表又问:“你叫什么,怎么座次表里没有你的名字。”   我说我是平行班分过来的,今天刚到,叫莫希。   大家纷纷转过头。   我被这几十道疑问的目光盯得眼角发酸,没想到自己用这种方式向全班做了自我介绍,没想到我真的是倒数第一名,没想到我的第一个同桌就给我下马威,没想到我来到这个新地方连看见黑板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应该也不屑于认识我。   刚转到这个尖子班,我被这个严肃又陌生的班级拒绝了。   晚上我没有自习到10点,下课铃一响就疾奔向车棚。我宁愿呆在不喜欢我的姑父家里。   后来,我到底是没有再站起来,乖乖坐在板凳上。   其实我挺爱面子的,众生芸芸中秃噜一下站起来多不好意思。   众老师各显神通,前面同学互动不停,我在恐慌和对自己的内疚中重复循环上述消遣小游戏安全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瞎折腾有什么用,我只是倒数第一名,即使是加强班,也是倒数第一名。   顺其自然吧,我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锻炼身体争取长命百岁就行了。   这才是我的初心。   周末坐车回家,我假装心不在焉地对我妈说我调到了2班,是加强班。   老妈喜形于色,对我爸说,嘿,咱闺女走了狗屎运。   她果然很高兴。   虽然看着不像,但我确实出乎意料地孝顺。他们发自内心的开心,让我觉得上周受到的冷遇都值得了。   中国式的亲情,就是互为对方而生。   “希希,你觉得高中知识难吗?我有点后悔没让你暑假去上高一补习班,我看其他同事都让孩子去上了。”我妈淘着米对我说。   “不难,我学的挺好的。”   我这次没撒谎,暑假爸妈不知道从哪给我借来高一的数学书逼我预习,我自己稍稍看了下都能看懂,并不难。   即使坐在角落,偶尔听到老师的声音我也可以推测出他在讲哪部分知识点。   突然觉悟,像这样混吃等死地堕落下去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小聪明。   后来学《长歌行》,里面一句“天生丽质难自弃”戳到大家的笑点。我却有点理解杨贵妃的感受了。   不过这句话真的很好笑,哈哈。   爸爸在饭桌上说:“你明天下午回学校是吗,你表叔的女儿明天结婚,明天中午你替我去吃喜酒吧。”   我闷着头扒米饭:“我不去,我连表叔都没有见过几面,也从来没见过他女儿。你怎么不去?”   “明天我领导儿子结婚。”我爸说。   “那让我妈去。”   “明天我们主任再婚。”我妈说。   “明天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呀,结婚还组团,喜宴是团购办的吗。”我很不情愿。   “没事儿,到时候你和你大伯坐在一起,都是你大伯姑姑之类的亲戚,不想说话就不说,你就当是去吃好吃的就行了。”   “那好吧。”   这还差不多,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我说话了。我在布置的很梦幻的酒店问旁边的大伯,那个拎着大红袋子来回窜来窜去发糖果的男孩是谁呀。   大伯和蔼地告诉我:“你该叫他哥,他是你表叔的儿子。”   大夏天的,我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透心凉。   不对,他不是我哥,他是王彬,他是我的初中同桌。   我多少是为了他才去的二中。   “嗨,莫希。”他发糖果发到我们这一桌了,咧着大嘴看着我,“我就说可能会看到你,初中毕业就没见过了。”   桌上的亲戚吃惊地问,你们俩是同学吗?   他笑哈哈地说,是同桌。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们有亲戚关系。   这一大桌子人也笑开了。   只有我一个人不能接受。   初二开学我们就坐在一起,班里的位子变动了很多次,我们同桌却一直没变过。   初中是我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辉煌时刻,是一去不返的鼎盛时期,妈妈是学校的老师,我也小聪明外露,成绩不错。   班主任在妈妈面前打包票说我可以上一中,周围的人对我也很关照。   总结出来一句话,就是黑道白道都混得开。   和王彬坐在一起,我总欺负他,把他挤得摊不开书,下课故意不让他上厕所,把他作业本藏起来,生气就扭他胳膊……   他的口头禅是,如果你不是女的我早揍你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一个大男生当成女孩对待。   初一的时候来了一个新老师,他上课的时候问了个问题,说我点个男同学来回答,然后他低头看座次表,喊,莫希!   有时候人生真是神奇,好像自从那一刻起,我就越来越活的像个男孩子。   尽管我见到花也会开心,遇到云也会雀跃,听到悲惨的事会掉眼泪,圆满结局的故事会开心,但无奈别人都认为,你应该像个男孩子。   种种迹象表明,我这辈子投胎本就应该是个男的,但是我妈生我的时候可能走神了,所以除了第二性征,从声音到长相,我全身都散发着浓浓的汉子味道。我妈说如果我剪个平头就可以直接进男厕所。   不仅他们把我当男孩子养,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时候很man。   王彬数学很好,经常自习课上班级测验之类的小考,不算分数只判对错,老师又不在,答案就以他为圆心向四周传播开,有时候他也碰到让人傻眼的题目,迟迟不出答案,我们也停下来等着,有人说,发动机停电了。   但他只是数学好,其他科目惨不忍睹,所以每次我的综合名次超过他很多,他归咎于记忆力。   王彬总是很关心人却又表现的若无其事,有次我和爸妈吵架,一天没有回家吃饭,他就到家属院找到我家向我爸妈告状,说我上课肚子老叫影响他听课,结果爸妈把我哄回家吃饭。   让我想想,是不是这次他去了我家才发现我们原来是亲戚。   我们经常一起比赛背文言文,比赛背单词,谁输了就去小卖部买零食回来给对方吃。   听坐在我们后面的男生回来说,小卖部的老板娘劝他,一个男孩别这么喜欢吃糖。   王彬说,给一个女生买的。   老板娘一脸了然地多给了他几个。   我真的没有输过,都是他去买。   “你看看你,笨死了,记性真差。”我又一次背文言文赢了他。   他被我损的脸红着,冲我喊:“你懂什么,我都是让着你的。”   ……   这句话真是难辨真假,你说它是真的也行,说它是强词夺理也行,说它是瞎说着玩的也行。   但是我心里好像升起一层雾,这层雾让王彬显得好看了。   填高中志愿的时候,我左敲右击问他打算填哪个学校,王彬说他估分不高,只能填二中。   我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力排众议也填了二中,一是不想去一中垫底,二是因为他。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但是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爸妈会打死我不说,还会被别人笑掉大牙。   生物老师好像说过,亲戚不能结婚,孩子会傻。   我当然从来没有想过和王滨结婚,初中时我对两.性问题一无所知,连男生怎么样算是帅都不知道,我填二中就是想——   再见到他。   但是现在我心里五味杂陈。   他却站在我面前言笑晏晏,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样一个亲戚的场合,他说我会来。谁tm认识你!   而现在,他是我的亲戚,他被重新从我脑海中打捞起来,提醒我以前的同桌时光,让我成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大笑话。   是的,我是个笑话,是个连自己都无语的大笑话。   “你在二中吗?”我强装精神问,“我也在二中。”   他张大嘴巴:“你在二中?我们都以为你在一中!”   桌上的亲戚们说,你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我笑说,呵呵,对对,一起回家。   他走近我小声说:“你怎么报二中啊,真可惜,你成绩好,该上一中的。”   谁都能真心实意地跟我说一声,真可惜,可你不能。   你给我滚!      第7章 美好一天   我这个大胃王,第一次面对一大桌好吃的没有胃口。   我耷拉着脑袋回家,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突变成心事重重的忧郁少女。还在奢想着,王彬会不会追上来和我解释。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解释,没有人对不起我,是我自作自受。   多情总被无情恼,自作多情总是伤。   回到家,爸妈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催我收拾东西去学校。   我背对着他们装书包,眼眶里转着眼泪。   还没有从这笑掉大牙的自作多情中回过神来,就被催着去送死。   而且没人知道我是去送死,还以为我是继续去走我的狗屎运,并为此鼓掌欢呼。   我依然背对着爸妈,调整呼吸,平静地说,我想5点再去学校。   “那时候就没有车了。”妈妈还在催我。   “那爸爸不能开车送我吗,我不想这么早去。”   “我等会有事儿,你自己坐车去吧。”爸爸也在收拾他的公文包。   我赌气地把书包摔下:“那我正好就不上学了。”   可是他们听不出来,还以为我在开玩笑,“不上也好,在家一起打牌,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下象棋了。”   有这样当爸妈的吗?我怎么能在家打牌下象棋,我怎么能任性地不上学,我怎么能这样放弃自己,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啊。   虽然我到2班之后已经变相的放弃自己了。   我委屈地想大哭,哭的排山倒海的那种,哭出声音,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心里都苦成黄莲了。   可是刚刚渗出来的两滴眼泪很快就会眼眶吸了回去,怎么也挤不出来。   于是开始干哭,空扯着嗓子嚎啕。   记得上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地哭还是十几年前出生的时候,那时候知道自己要投胎成人,很不情愿,鬼哭狼嚎得想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人间。   在他们焦急的询问之下,我添油加醋说出自己的委屈,把心里活动描述的十分夸张,什么落差大,都欺负我,甚至活着没意思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效果立竿见影。   当然,如果这样他们还不以为然的话我立马要求去做亲子鉴定。   他们俩唉声叹气,妈妈过来搂住我的肩膀试图抹掉我脸上的眼泪,可是她扑了个空,我脸上除了雀斑什么也没有,只得摸摸我的头发。   她气愤地皱着眉头,无比认真说:“咱不去2班上了,还回原来的班。你们学校有个老师是我同学,我们找他看他能不能帮忙把你弄回平行班。”   且慢。   我以什么面目回去呢,我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更好的吗。   我更不想让爸妈出来给我走后门,把这件事弄得这么大。   我就是想大哭抱怨一下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也不要把事情搞大……我再试试……实在呆不下去再回去……   那好,那咱再适应适应看吧。我妈说。   嗯。我低头做委屈状,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很长时间我都会想起我妈护犊的神情,她不在乎我的成绩,不管哪个班环境好,只想让我不受委屈。   我也开始奇怪,妈妈什么时候有同学在二中呢,从没有听她提过。   高二的时候我问她,妈妈忘了这件事,说,我哪有同学在二中教书,我什么时候说的。   我恍然,我们一家都是演技派!   我因为老妈的支持和演技而感觉自己有了后盾和退路,有些放松地去了学校,像个爷们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   周一来了个大早,班里空无一人,我跑到讲桌上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在座次表左下角,还折回来加粗又描了一遍。   我扫了一眼座次表其他位置的名字,都是陌生的字,随即告诉自己,别管别人,管好自己。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名字旁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没仔细看,听到脚步声赶紧溜回座位上。   周一的早上要举行升旗仪式,我跟着2班的人走向操场找到他们班的位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后。   但我总在躲闪着,担心32班的人路过看到我不被待见的样子。   国歌响起来了,2班的站位离国旗很近,我第一次看见升旗手从主席台下的小黑屋里整齐地走出来,第一次看清他们的白手套。   只有我一个人在新鲜,其他人好像都在忙别的事,定睛一看,站在我前面的人都从口袋里,胳膊肘里,冒兜里掏出小本子!   我以为掏地雷呢。   一帮人升旗的时候齐刷刷地低下头,只有我拎着两个拳头望着五星红旗。   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五星红旗,你们一点也不敬畏,政治都该给不及格!   后来无数的考试证明,政治低分的人是我。   第一节数学课,我想了一个办法,把抽屉里所有的书都垫在板凳底下,已经可以看到半个黑板了。脚沾不到地,轻轻在下面荡着,心里哼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好像飘起来。   感觉蛮不错。   苦中作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本事吧。   心情颇佳,我高举手臂要回答问题。   但只有李芷柔和老师知道我举手。   她又瞪我。   可我最生气的是自己站起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下,在意她是不是又不痛快,否则也不会看到那个白眼。   我可真没用。   数学老师拿书指了我一下,又看看座次表,“莫希。”   我站起来,“这个空应该填包含于。”   我话音刚落,数学老师拿着书拍打黑板,“看黑板看黑板,别以为会了就不听,你对这道题无所谓这道题也会对你无所谓。莫希旁边的——”他低头瞅了瞅座次表。   “李淑芬儿,”数学老师儿化音很重,“你刚才低着头,你来说一下为什么。”   淑芬儿?嘿,和武林外传里的淑淑淑芬芬芬儿重名。   等等,我旁边?   然后坐我旁边的那位雨巷姑娘扭扭捏捏地站起来。   李芷柔?李淑芬?傻傻分不清。   她为什么有俩名?   前面的两个男同学也被数学老师的儿化音惹得偷笑起来。   我开始觉得他俩可爱了。   淑芬儿脸通红。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据我观察,这个班后面两排一直波澜不惊,前面的同学下课倒是有说有笑的有上厕所的,他们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练习册,像大隐隐于市的高手,和我们32班反过来。关键是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倒不用为他们身高低的同学看不见黑板而担心,反正全班最高的都在我这儿。   “你们班排座位都是怎么排的?”我问前面的男生。   他回头说:“按名次自己选呗,很多班都是这样吧。”   左前方男生不请自回头:“什么叫你们班?这不是你的班吗?”   我想了想,实在是不能也不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只得换个话题,“你们有课程表吗?借我抄抄。”   “贴桌上了。”他指指桌子上右下角巴掌大的纸,“要不你坐我这抄行不行?”   行啊!我可不想到黑板旁边的墙壁上趴着抄。   我坐到他的位子上,看着黑板,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我正好上个厕所,一会收作业你就帮我把书最上面的本子交上去。”他说着从后门走出去。   说真的,我有点感动。   我环顾他的课桌,眼眶微热。   这种感觉叫做归属感吗,我在这个新班级第一次有了归属感。觉得,嗯,自己也是2班的人了。      第8章 校服   课程表上歪歪扭扭的语,数,生,化,历,英……每一天为列,像五条营养不良的蜈蚣。我回到座位,把它贴在右边的墙上。   这时候班主任进来,招呼了几个男生出去。   他们搬回来几个大箱子。   “我们现在开始发校服,你们当时上报的尺码还记得吧。我喊到尺码号你们就上来拿。”班主任掏出一个透明袋子解开,“180的,180的上来,这都是180的。”   第一个拿到校服的男生迫不及待地拆开,比了比身子。   像北京奥运会时中国队的服装,右上角还有一模一样的火焰,只不过底色从红色改成了白色。   我喜欢!在家看奥运会的时候就觉得中国的队服好看。   欣喜就是用来浇灭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浇上一盆冷水。   大家纷纷上前拿衣服,可是没有我的。   叫到165的时候我走上去,一共有三件,站在我前面前面已经有了三个人。   “老师,没有我的。”我在讲台旁边对班主任说。   “你的?哦,那可能在你以前的班里,你下课去那个班找找。”班主任又转身对那些男生说,“把这几个纸箱都放到后面。”   我被晾在讲台旁边,尴尬得不知所措。   走过狭窄的过道回去,迎上全班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脸上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的目光是什么感情色彩。   我不懂他们,他们也不屑于懂我。   淑芬儿通过咧着嘴进行口腔的急促呼吸表达对我的嘲笑,而我没有心情对付她。   我好像不再是以前握着大宝剑呼哧呼哧的勇士了,现在的莫希像只偷偷打洞的仓鼠,刚想安心地在这个班里冒出头来,又被一锤子打下去。   我不再是莫希,莫希如果能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应该也不想承认我。   下节是英语课,我把板凳上的书都拿掉,不再对在2班的生活抱有希望,重新回到我的矮人世界,趴着补觉,老师叽里呱啦说的英语像催眠符。   睡觉皮肤好。我劝自己。   周公也或许会对我好一些。   我在32班睡过的觉,和我在2班睡的觉性质完全不同,一个是周公在强烈呼唤我,一个是我想见周公和他下棋来逃避这一切。32班时我还有原则——不是所有的课我都能看得上去睡觉,只挑历史,语文和政治课。而在2班,在这个四面天然屏障的小黑窟窿里,管他什么课,我只想睡他个天昏地暗,日月失色。   中途我意识朦胧地听见有个女同学说话,老师说,maybe。   我第一反应是,这到底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这里的英语老师怎么还骂人呢?!   后背一阵戳,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惊吓了一下,嗡嗡松动的班级告诉我,这是下课。   “你怎么又在睡觉,死性不改。”   我转身,是阿牛。   “哎哟,你还流口水啊,可以,睡觉功力越来越强了。”阿牛指着我桌上的那一滩,及其嫌弃地撇起嘴。   “你怎么来了?”我吃惊地看着她。   “你的校服,发到32班了。”她把一个袋子塞到我腿上,又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伸过胳膊给我擦,“恶心死人。”   淑芬说我恶心,阿牛也说我恶心,可是阿牛的话让我安心,我刚睡醒,突然想拽住她,让她带我走。   淑芬没事找事地小声接了一句,“可不是。”   阿牛以为她们俩的话带有一样的感情色彩,朝她笑:“嗨,我是她以前同学。莫希平时就是爱睡觉,老师如果看到她你就掐她,使劲掐。”   淑芬冷笑着继续做题。   那一刻我想钻进地缝里,我在这里混得太惨了,阿牛不知道,还帮我慰问她以为我新教的战友。   我把她推出去,“你快点回去吧,初中部还在另一边,一会上课了。”   再呆下去她会知道我腹背受敌的实际状况。   阿牛,我没脸见你,你们。   我对校服的好感直线下降,它甚至也在提醒我早上的窘迫,提醒我目前糟糕的状况。何况里面还有一身夏装,真的太难看了,谁还穿土橘色的T恤和长到脚踝的裙子,像知青下乡时穿的。   不止我不喜欢夏季校服,高中三年我都没见有人穿过,学校强制要求穿的也只是校服外套和裤子。   上课铃响了,我把校服团成团塞到头底下,胳膊圈着继续睡。   天为被,桌为床,校服为枕头。   难得的是我已经睡了很长时间还是能睡着,并且验证了一句话:越睡越困。   以前我认为这是悖论,越睡怎么会越困呢,难道你还能越吃越饿?   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现在我深信不疑。   晚上要上晚自习,都是下午放学在学校买着吃,然后回到教室等着上晚自习。   在32班的时候我和阿牛常去校门口的丑猪麻辣烫吃麻辣烫,别看这家店名字不好听,但是特别好吃,老板已经开了5家分店了,我没有打广告。   可是现在,2班的人都是在食堂买回来带到教室吃。   没有人和我一起去吃麻辣烫了。   可我还是要去吃。   老板热乎地招待我,问怎么今天一个人来。   我说朋友写作业呢。   老板说学生就该好好学习。   我埋头吃面,不时点点头。   平时想到就流口水的麻辣烫,今天食不知味。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气吃饭都费劲。   这就叫孤独吧,我想,但被自己酸到了。淑芬儿平时也是一个人吃饭啊,她怎么不孤独?   回班的路上,我拿面巾纸用力擦了擦嘴,吃完麻辣烫的嘴唇通红,到了班级不知道别的同学会怎么想我。   谁知越擦越红。   好像吃顿麻辣烫都显得格格不入,都是错。   很久我都没有再去过丑猪麻辣烫吃饭,也在食堂买了饭带回去。   最起码教室人多一点。   是节约了一点时间,难道这就是32班的班主任所说的——会更好的?   白天在学校睡太多,晚上在姑姑家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开始数羊。   我的卧室离大门最近,正在数羊的时候大门好像有动静,并且声音越来越大,我把被子紧紧地蒙过头。   真的是有动静,和着姑父的呼噜声,我确定这不是幻觉,哆哆嗦嗦下床左手拎着小板凳右手拿着小刀站在门后,心里敲起鼓。   怎么就不能让我平静地生活呢,我本来在32班好好的,又把我转到2班。我本来应该住校,却被最疼我的姑姑热情拉到她家住,却在一个星期后发现姑父根本不情愿。我本来好不容易对一个男生有好感,不顾前途地来到这所学校,却狗血地发现他是我亲戚。我tm百年一遇失个眠都能碰到贼,万一发生不幸,老天爷您这游戏也玩不下去了……   我正埋怨着,然后就听见姑姑的声音,“终于逮到你了。”   同时,啪的一声,客厅也亮了。   “逮到了吗?”我赶紧开门想要助姑姑一臂之力,没想到丁琪站在客厅里。   “希希,你也在家啊。”丁琪是我堂姐,姑姑的女儿。   “你舍得回来啦?你这一年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姑姑大声训斥,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关心。   姑父也揉着眼从卧室出来,“什么事儿?”   “妈,我刚回来你就生气,大晚上的。”丁琪蹭着姑姑,讨好的说道。   “要不是你朋友的妈妈看到我说你今天的火车回家我都不知道自己闺女是死是活!你不是说你找到工作了吗,怎么你那个同学说你没找到?换号怎么也不告诉我?有家不回,也不和爸爸妈妈联系,你是孤儿吗?!”看来姑姑有很多要问的。   姑父强睁着眼皮,“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先让孩子睡觉吧。”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跑走了,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孩子,你就知道睡觉!”   最后一句话好像应该拿来说我,我自觉地睁大眼睛眨了眨。   “你还说我,我看你关心别人家的孩子都比关心咱孩子多!”姑父眼睛也一下睁开了。   姑姑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走进卧室,目光在地板上游走。   丁琪立马接着说:“妈妈,我一定不走,今晚我就和希希一起睡,咱们明天再说吧。”   躺在床上,我想和丁琪说点什么,“姐,你在外面不想家吗?”   “别说话,刚下火车累的要死,赶紧睡觉。”她声音慵懒。   我,我听完这句话就睡着了。   半夜丁琪在梦里大喊大叫,我中途醒了好几次,醒了的那几秒还在想,今晚睡眠质量不好,明天课上得补补。      第9章 关于李煜   天空阴沉沉的,天助我也,这真是一个适合睡觉的天气,一坐到位子上就哈气连天。   大课间跑完操回来,前面的男生被班主任叫去。我又重见天日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也不听课,黑板上也空荡荡。   我呆坐在位子上调整呼吸,准备酝酿睡觉情绪,让全身的细胞都进入休眠状态,这时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   不知道他是哪路神仙,不过,还没打铃呢喂!   我瞅了瞅课表,这节是语文课。   很神奇,我越看他越像一位语文老师,脑海中浮现一个词,道风仙骨。   他开始说话,说的什么我都忘记了,只记得他那件宽松的墨蓝色有纹路棉麻衬衫,还说了一句我以为会记十几年但是下课就忘了的带点仙气又有哲学意味的话。   语文老师洋洋洒洒地在黑板上写上这节课文的名字,然后转身,让人想走上前双手作揖鞠躬,唤一声,先生好。   他有一天应该会羽化成仙,我看得入迷,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暗想,又或者是神仙在天宫犯了错被打下凡界。   一点也不困了。   铃声响起——然后前面的男生就回来了。   我把抽屉里的书都掏出来放在板凳上,继续托着腮听课。   “莫希,你对这首词怎么理解?”   大概是我专注的神情让老师注意到我了,毕竟这年头,对语文课上心的不多。   除了淑芬儿,班里很多人又都很默契地把头扭向这个拐角,看来同学们都已经知道这儿坐着一个叫莫希的新同学了——即使已经来了一个多星期,可我还是新同学。   我看着黑板上的字: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李煜的词。   “…我觉得…写的很好。”我支支吾吾。   底下笑声一片。   “那你说说好在哪?”   “…词写得很好听…字也写的很好看…”   笑声更大了。   我把头低下,脸有点热。   语文老师表示谅解,幽幽地说:“你们没有做过什么诗词训练,不会说也没事儿。不过诗词鉴赏是高考占分很大的题型,以后我们会一起训练。”   我低头坐下,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底下的书又都抽走了,脸埋进这个安全区里,没人看到我的窘态。   “莫希?你这么矮的个子怎么坐在那儿?我都看不见你你能看见黑板吗?”   我在心里说,我其实没有那么矮!   “没事儿,垫几本书就行了。”我强笑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把书放到板凳上。   大家又在笑,没事,我自己也觉得很滑稽。   这一摞书在这段时间里见证了我挣扎的心路历程,辛苦了。   我在增高板凳上看到了老师,他朝我笑,微微点头,“很聪明,没错,我们很多时候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我重新低下头,轻轻抖了抖头发,想把耳朵边的头发抖下来,遮住发烫的脸颊。   教室因为我滑稽的举动松动几秒后,屁股上好像被点着了燃气,火箭一样噌地站起来:“那个,老师,我想起来了,关于这首词。”   “哦?你说吧。”   “我觉得这首词写的很好很优美,有感而发,体贴入微,但是李煜太忧郁了,一开口就是落花流水春意阑珊的,如果是别人还好,或者郁郁不得志,或者伤春悲秋悲观度日,都可以理解,但李煜是一国之君,他有责任坚强起来,为了他身后的百姓,可看看这首词,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不但认了命,还推脱亡国的责任。”   我不是电视剧里突然开窍逆袭的学生,逆袭不是灵光一闪说来就来的。只是妈妈有一次硬拉着我讨论李煜这个人,事先演练过。   为什么站起来,只是因为语文老师是第一个关心我坐在这儿能不能看见黑板的人,我可以被瞧不起,可以被忽视,但是不能辜负对我好的人。   老师淡淡地笑着,飘飘然问道:“那你喜欢哪首诗词?”   我的大脑高速旋转,在里面搜索背过的诗,可是大脑此时死机,打不开存储盘,即使内存很小,尴尬中扫了一眼站在讲台下的老师。   风从窗户吹进来,老师的衬衫下摆随风左右晃荡,半边身子在照进的阳光衬托下朦朦胧胧,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里面有句“遗世而独立”的词怎么背的来着?该死,怎么也想不起来。   左前方男生扭过头着急地小声说:“哎呀,随便扯一首背就是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好诗,好诗。   老师依然淡淡地朝我微笑:“没关系,你先坐下吧,想起来再告诉我们。”   “老师我喜欢这首,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求人间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我觉得这首比遗世而独立更适合他,当时背完这首诗很想给他买一件上面用淡墨印染着梅花的衣裳。嗯,不是衣服,是衣裳。   老师说:“很好,我也受教了。不过考试的时候有固定的规律,以后大家就会知道。但是莫希确实说的好,最起码说出自己的真实见解。”   坐下偷看了淑芬一眼,她气的脸发抖,她因为我的表现和老师的夸奖气的脸发抖。   不管这一刻多么扬眉吐气,我的心暗暗咯噔了一下。   她竟然这么讨厌我……   以前再多的白眼,再多的嘲笑,我就当被蚂蚁叮了一口,最多痒一会,心情好的时候还有精力陪她玩玩。   她看不起我,我也不屑于讨好她,但是现在却为这烦到脸抖的讨厌心凉。   毛爷爷不是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吗,现在,怎么有些慌了。   前面的男生下课问我:“你作文是不是写的很好?”   “不好,作文分特别低。你没听老师说嘛,考试的时候应该按照模板答题,但我还是想写什么写什么。”   他失望地转向淑芬儿,“李芷柔,你呢?”   “我语文成绩不算好,中考也就考了130多。”   “哎呀,这么高还不算好,我才考了100零几,你在咱们班已经很好了。”   你傻啊,这是成绩好的人惯用的谦虚说法你不知道啊!   淑芬蔑着眼扫过我,嘴角邪魅地上扬,好像在说,我赢了。   看得人毛骨悚然。   由于这节语文课带来的自信,一整天我都垫着书坐板凳,最上面那本书的封面都被屁股捂得发潮了,还要时不时拿上来晾一晾。   下午放学,班主任过来趁大家还没有走出去,安排文艺委员找几个人出一期“让人振奋的黑板报”,就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想拼命学习”的黑板报。   学习就学习,还拼命学习。   我的座位和后面黑板之间立马围着几个人,这个寸草不生无人过问的荒凉之地,大家终于开始搭理一下了。我也见识到了教室里的人烟气。甚至出黑板报的一个人还把我们附近的垃圾桶热心地倒掉了。   我前面的两个大个儿也被叫去在黑板顶部画扭曲的菱形星星。   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对我说,同学,你的板凳能给我用一下吗?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刚想说不能,那几个站着写字画画的人都转过脸朝我看。   “嗯,可以。”   他把板凳拎到黑板旁边,二话不说踩上去,连张纸都不垫。   我听到心里响起一句骂人的话,不不不不是我说的。   淑芬儿刚想撇嘴笑,又有一个人过来管她借板凳,她的嘴角又顿时耷拉下来。   啧,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呢——我还是对淑芬儿气到脸发抖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放学回到家,在楼道里就听见家里的吵闹声。   “你今天又跑哪儿去了?一声不吭就一天都跑没影,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姑姑的声音。   我在门外踌躇,不知道是等他们吵完再进去还是现在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径直奔向卧室。   “我那天悄悄回来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可你还告诉亲戚告诉邻居的,说我没有工作无所事事,我已经很不好意思很愧疚了,一大早小叔婶婶大舅大伯就来咱家围着我问东问西还把他们家孩子不时拿出来比比,他们真是来关心我的?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一下,还把我放在这样一个这样……”   丁琪词穷了,但是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屋内没有声音,一片沉默。我想,该我出场了,或许可以缓解气氛。   我打开门,很自然地坐在丁琪旁边,她面无表情地塞给我一个马克杯,冒着热气装着黑乎乎浓的化不开的水。   “这里面是什么?”   “黑咖啡,熬夜学习不会困。”   谁要熬夜学习啊!我白天没怎么睡觉正想晚上栽倒就睡呢!   姑姑情绪稳定下来问她:“那你这一年到底去哪儿了?”   丁琪左手搓右手,“我毕业三个月也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就买了书打算考研,在学校旁边租房子看书,谁知道还是没有考上……妈,我还想接着考,但我在外面没有钱了,只能回家复习,你同意吗?”   “你怎么不工作,那你同学不是都找到工作了吗?”   “大公司不喜欢我,小公司我不喜欢……”丁琪无奈地说。   “我也没有上过研究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想接着上学我当然同意,但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考研上面,你实在想考我就给你这最后一年机会。不行你就考家里的公务员老老实实地在家安顿下来。”   “嗯,如果最后一年还考不上我自己也没有脸再接着考了,到时候你就把我往大山里一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就当没生过我这个没用的闺女。”丁琪说着搂住姑姑的胳膊。   我看出来了,我们家族的姑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嘴贫。这副画面和我和我妈贫嘴的时候一模一样。   姑姑神色温柔:“我倒是想把你放回肚子里重新生一次。”   面对这样一副温情的画面,我好像是多余的。   我也有点想家,想我的妈妈。   我端着咖啡不知所措,环顾四周,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握紧杯子,仰头喝下一大口。   苦!   我像个哈巴狗一样伸着舌头。   “对了,那你在家看书吗,希希也在这儿,没地方了,要不你们挤一挤。”姑姑突然想起来什么。   “没事儿,我给班主任说一下看看学校宿舍还有地方吧,我就搬到宿舍住,上学放学也方便。”我赶紧说。   “家里有地方不住去什么宿舍呀。”丁琪用胳膊肘捣了我一下,对姑姑说:“我就和希希挤一挤,反正床也大,够睡的。她白天上学我就在书房里看书,晚上还能一起说说话。”   姑姑对我说:“希希,别和你姐说话,别被她带坏了。”   丁琪不等我开口,就说:“我们女生的小秘密多着呢……”   丁琪22岁,大我7岁,她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大我多少。   我却经常想,等我到了22岁,得多成熟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第九章了,你们知道这个封面的由来吗?   第10章 一晌贪欢   果然,我睡不着,可我就喝了一口咖啡。   不敢随意变动睡姿,旁边睡着丁琪,怕吵到她。   “睡不着呀。”   吓了一跳,刚刚明明听到沉稳的呼吸声,以为丁琪已经睡了。   “嗯,我从来没有喝过咖啡,谁知道作用挺强的。”   “是么,那明天我去超市多买点儿这个牌子的,以后咱们就一起喝咖啡一起学习。”   “还是不要买了,我不喝咖啡,我想睡觉,睡觉多舒服,什么都不要想。”   “你没听过吗,不喝咖啡的高中生不是好高中学生。”   有人说不记笔记不是好学生,有人说睡觉早不是好学生,有人说蹲厕所不拿书不是好学生,现在连不喝咖啡都不是好学生了。   好学生可真辛苦,吃喝拉撒睡都要被管着。我还是不要当好学生了。   “姐,考研是什么?”老是听到她说,却不明白。   “烤盐是一种吃的,就是把盐放在火上烤,味道很好的。”她认真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忍不住说道:“……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看着挺傻的?”   丁琪咯咯地笑。   “考研也是一种考试吗?和高考一样吗?”我不死心地问。   “差不多,上了大学后的考试,大四的时候考,考上了你就去上研究生,学历又加了一层。不过谁想考谁考,不是硬性规定。”   “上了大学还要考试啊……我可不考,青春就在考试中度过了,不值当的。”   “不想考就别考,你看我走上这条路就下不来了……”我听见丁琪在笑,又转为沉默。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我其实有点害怕……要是再考不上可怎么办,我都这么大了,没有男朋友,没有工作,还在家啃老,别人都去社会上历练了,我却像个高中生一样看书做题……”   我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害怕。   她说她在这条路上下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下不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后来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好像说着说着都睡着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不喜欢李煜的伤感,却总是觉得他的词很贴切,也是讽刺。   第二天我是被丁琪的闹钟吵醒的,一大早就开始奏国歌。   她挣扎着起床,把我也拽起来。   “困死了,丁琪,天还没亮诶……这样学习的效率低,我都懂这个道理你怎么还不懂,就算坐在那看书也是耗时间。”我很费劲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试图劝她放弃这种贫“困”战术。   “少废话,赶紧去洗把脸你就不困了。”   “水干就又困了,我到了学校困怎么办。”   “困你就掐自己。”   “那我哪舍得。”   “希希,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了,我也会带动你,咱俩一起互相鼓励互相监督。”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大我7岁的姐姐声势浩大地要和我一起互相鼓励对方学习……征求我意见了吗?   她接着说:“吃完饭我去超市买点咖啡,风油精,再买一个台灯,放心,我也会给你买的。”   放心?这是要头悬梁锥刺股啊,我上哪放心去?   “姐姐,你好好学习就行了,我就不加入了哈,我在学校已经够努力了。”   老天爷,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实在是她逼人太甚。   “我把你被子里面夹的那本小说给舅舅信不信,柜子里可还有一摞呢。”   “你说什么呢,哪有一摞,就几本,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对她强笑着,“一起鼓励就一起呗,我不会的题目还可以问你,挺好的。”   小说没有还给阿牛,如今作为把柄落在她手上,惹不起。   我洗漱完毕背上书包要走。   “希希,等一下!”丁琪端着个碗对我说,“壮士,干了此杯吧……”   又是黑咖啡。   我捏着鼻子一口喝完,做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把心里的白眼换成脸上的微笑,转身离去。   一天之中我只有午饭在家吃。每天我都起很早,其实我不是不喜欢睡懒觉的人,只是为了避开姑父——在他面前我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而没话找话说又太生硬,把氛围凸显的更加尴尬。   所幸的是,不管我起多早,都能吃到早饭,大街路边的早点,好像一天都不收摊似的。   我的自行车在城西菜市场门前吊链,下来找树枝撅着屁股修理,把链子挑上去。   一个妈妈带孩子路过,指着菜市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摆摊挂肉的人说:“看到没有,你以后不好好学习就得像他们一样起早贪黑地干活。”   我和那位小朋友都朝菜市场里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五点四十多分——丁琪,今天真的是起太早了喂!   这位妈妈的话也让我不舒服,可是无从反驳,憋的慌,只得暗搓搓地在心里说,劳动最光荣。   三年后,我上了大学,或者说,大学上了我。大学图书馆旁边是个舞池,小型趴和聚会都在那里举办,很闹腾,但图书馆隔音好听不到声响。一个不是节日的日子,舞池聚集了一些同学,周围挂着彩灯,音响放着躁动的音乐。   我因为准备考研拐向图书馆的方向,对,是走上了和姐姐一样的考研之路。旁边一个领着孩子的中年女人,音响声太大所以她弯着腰大声对孩子说:“以后,我说以后啊,那边的人毕业就去工作了,几千块钱一个月。”她大手往舞池那边一挥,好像真的可以决定那些人的命运。   “这边的人就去读研读博,找几万块钱一个月的工作。”她又胳膊一甩囊括了包括我在内的自习的同学。   小孩子走路踉踉跄跄的很可爱,到我腰那么高,分不清男女,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我没有因为被概括为将会“更好”的人而欣慰,只是想起多年前,城西菜市场,一个妈妈也是这样对着孩子说,好好学习,挣更多更多的钱,以后不累。   还有同样的如鲠在喉的我。   早饭我只在一家吃,那儿的杂粮豆浆最良心,和我妈在家打的一样浓。   后来时间久了,我会和大伯老板聊几句,一个星期就互相把底细都摸清了。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大伯,退休后为了给嫁到上海的女儿多攒点钱,早晨摆摊卖早点,下午去机关大院打扫卫生。   “女儿一个人在那儿,没钱可能会受婆家的气。”   所以以后我再去吃饭,要吃平时的两倍。   再后来客套话说完没得聊了,每天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今天是第几个呀。   “你今天第三,很早啦。”   “嘿嘿,我洗漱的时候磨蹭了一会,要不就是第一了。”   这样的对话,每天早上都会让我或多或少地振奋。   “你今天第一!怎么这么早?”大伯边用机器给豆浆封口边说。   “困死了”,我打了个哈欠,“我有个姐姐非把我拉起来的。”   “闺女,以后骑车戴个手套,早晨天凉。”他把豆浆插好吸管放到小桌子上,转身去给我拿包子。   是的,入秋了。   语文老师叫董冬冬,充满少年气的可爱的名字。   从后面看到好几个人在语文课上睡觉,也是,语文课不睡什么时候睡,以前我在32班的时候语文课是我睡觉的首选时机。   以前我也是他们大军中的一员,现在却只有羡慕的份儿。   自从语文课上露了一脸后,董冬冬老师上课会时不时看向我,一时兴起还提我回答问题。这让我感觉像是上了贼船,不能为所欲为,睡觉也不敢,可是语文课有什么问题好回答的呦,而且我已经江郎才尽了,说不出什么花来,只能上课坐直了认真听他讲课。   淑芬儿语文课更认真了,她不停写着笔记,我很纳闷,特别想看看她语文课都记什么。   董冬冬问,你们都喜欢看什么书?   没人举手,只有淑芬儿很踊跃:“我喜欢看红楼梦。”   “哦?看红楼梦可不容易啊,第一遍看不懂,人名儿都记不住。”   “老师,我看了4遍。”她声音里充满骄傲。   我有那么一刻觉得,我们好像都是同一类人——被忽视的人。   “那你很厉害,我也只看了3遍。”董冬冬赞赏地点头。   “朱宁,你喜欢什么书?”   前排有人站起来,就是那天踩我板凳的男生!我从他后面脖子的颜色就能看出来!   “我初中喜欢看金庸的小说,但是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金庸的一些小说不写一个清晰明确的结局,本来我都投入到书里的江湖之中了,但是每次看到最后就会抽离出来,这个结局OK,那个结局也OK,说到底还是人写的,我就会意识到这江湖都不是真的,都是作者虚构的。”   你不废话吗,小说里的江湖怎么会存在。   想着自己坐着他踩过的凳子,我在心里接他的话茬反驳他。   董冬冬问:“你都看过老先生的什么书?”   “《雪山飞狐》,结局胡斐那一刀有没有砍下去?他和苗若兰能在一起吗?还有《倚天屠龙记》,小说里最后也没写张无忌到底和谁在一起了,他不是还和周芷若有个约定吗?”那个男生低头挠了挠后脑勺,“我也没看过几本,这还是偷着看的,妈妈会骂我。”   大家听到最后一句在下面哄笑。   我忙着在心里鄙视他,多大了还在嘴里动不动挂着妈妈,是不是傻。   董冬冬想了几秒:“中国人追求完美团圆的大结局,老先生这样写是给大家留白,可能他心里也有几个答案,但是写出来一个就要舍弃另一个,舍不得吧。”   朱宁笨拙地坐下来,董冬冬接着找人问:“还有谁想说一说?”   没有人。   他看着座次表:“刘雨生。”   一位男生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老师,我不喜欢看课外书,我只看过课本和练习册。”   我现在才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大家又都不笑了,我的笑声显得很突兀,而且尴尬。   有些人好像找到同类似的不停点头。   我心里突然敲起鼓,总觉得下一个会喊我。   “莫希。”   不管你承不承认,学生在这方面的第六感很准。   “我喜欢看《三言二拍》。”幸好早有预料,刚才在心里想好了书名儿——说了一本妈妈书桌上的书。   “为什么喜欢呢?”   不为什么,这是我妈的书,我只是时不时随手翻了一两页。   只是一两页。   “我就看了一点……忘记了。”   “那你还看过别的书吗?”   “我……嗯……我还看过《傅雷家书》。”总不能说我最近在被窝里看的花里胡哨封面的言情小说名字吧。   “这本书我也看过,语言朴实真挚,那你喜欢这本书哪儿呢?”   ……   “……可能我上了高中容易想家吧。”   董冬冬愣了一秒,或许猜到了我住校,打个手势示意我坐下。   我说的是真的,在书店看了这本书的名字,翻都没翻就买下来。上了高中离开家开始体会到了想家的感觉,特别是进了2班以后。   我颓然地坐下来,心里涌起一阵悲凉,眼睛酸胀。   第一次对大家说起心里话,而且是我的软肋。   之前说过,我出乎意料的孝顺。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安全区,即使我斗赢了淑芬儿,在心里骂赢这个班,我也还是一个人,没有威风的春江路老大,没有毫不在乎的莫希,我只是一个让爸妈会失望的,不知进取的,被忽视的,未来惨淡的倒数第一。   我还是没有潇洒到能够甩甩头放弃一切。   成绩,名次,夸奖,父母的欣慰,我不想承认,但这就是我目前生活的一切。   伤春悲秋的时候特容易问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还不如当一个哈巴狗,每天摇摇尾巴讨好主人,就给吃给喝还布置狗窝。   想不到活了十几年,和狗吃起醋来。   我现在活的有意义吗,最起码,爸妈是不会同意我这样自暴自弃活着的吧。而且,我连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了,我还尚且放弃不了我自己。   天生丽质难自弃。   天生不丽质也很难自弃的。   好吧,琪琪姐,我们一起加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我自己去搬个板凳坐~   第11章 生命的林子(捉虫)   幸亏底子好点儿老本没被吃干净,数学暑假在家预习过,英语记点单词,各科拾起来都挺容易的。   由此我得出了一条道理,凡事留点后路,别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的夹角里。   但是地理。   这是门什么玩意儿?地球到底怎么转的?经纬线怎么算?一文科知识怎么搞得像门理科似的。   中午回到家丁琪还在书房里琢磨她的专业课,我准备牺牲午觉时间,冲了杯浓浓的黑咖啡,礼尚往来,也给她多冲了一杯。   双手奉上咖啡,谄媚地问:“姐,你会地理吗?我地理不太懂。”   “不会,早忘了。”她接过咖啡,随口说道。   这个人,还说帮助我呢。就她这个态度,还不如问老师去。   我坐在她对面,拿出中考的劲儿,气势汹汹地掏出地理书和练习册,就差在脑袋上绑上一个写着“必胜”的布条了。   如果一点一点一题一题地抠,总会让我抠出个窟窿吧。我暗想,又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学习真的不难,如果你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搞清楚,记忆力再好一些,真的一点都不难。   我从第一页开始看,不懂的就从头多看几遍,像所有第一名介绍的经验那样,好像有点头绪了,威风凛凛的春江路老大像小猫抓到毛线球的线头一样开心。   在此之后一段时间,我羞于说起这个饭后的中午,搞懂了一节地理,并为这得到一点点小进步沾沾自喜,而此时2班的其他学生可能在攻克试卷最后的大题难题。   更何况好景不长,奈何我与周公交情太好,他总喊我过去玩儿,盛情难却,我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睡觉真好,什么也不用想不用愁,是个新世界。   等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时,发现丁琪也趴在我对面睡着了。   喂丁琪,醒醒,你是不是买到假咖啡了。   开学一个月之后,学校安排一次期中考试,在下周的周四周五。   生物课,我不敢睡觉,更不想听班主任的课,照例拿出手机开始玩贪吃蛇。   我看着贪吃蛇渐渐地一个个吃掉小方块,越来越长,越来越容易碰到墙壁。   我就是最后尾巴上的那个小方块,在这个队伍中被前面的方块拉着拖来拖去,甩来甩去。   真是没用啊,玩个游戏都不专心。   生气,不玩了!   盖上手机,我在下面半蹲着悄悄把书摞在板凳上,看看他能把生物课讲出个什么花来。   奇怪,丁琪明明说生物是理科中最好学的,怎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看到他变化的口型,时而撮在一起,时而咧到耳朵。   之前的预感也太准了,难道命中注定生物成为我的短板?虽然其他科目也不足以称为长板。   班主任还在上面唾沫横飞地讲着,心疼第一排的学生。   晚上,照例在公路上驰骋,骑车回到家。   丁琪趴在床上做数学,那么一大本厚书,看的我胆战心惊。   “快点睡觉吧,我要困死了。”我洗了脚要上床。   “你再看会书吧。”丁琪眼皮不抬一下,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我没有察觉她语气的冷淡,大大咧咧地说:“下周就考试了,再看也是那样。”   撅着屁股甩掉拖鞋爬上床。   丁琪的笔突然停下,我目睹她的眉头渐渐锁在一起。   “你就这么笨这么懒吗!”   我被她的严厉吓住了,试探地问:“姐,你怎么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书合起来扔到床头的桌子上。   “是我压力太大了,刚才朝你吼你别在意。”   “没事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说真的,你得好好想想,是自己学不会还是没有好好学,没有人是多么笨的,我们其实智商都差不多,就算你们班第一名可能也只是基础好一点,学的努力一点。”她关掉灯躺在床上,“……你知道吗,我刚才做题都不会,学的也都忘记了。最近老做噩梦,心里又急又怕。”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嘴巴很笨,用着乐观无畏的阿Q精神劝说自己时一套一套的,就是厚不起脸皮用这套理论去安慰别人。   “嗯,你经常做噩梦还大喊大叫,幸亏你不梦游,要不我都不敢睡着了。”   “哈哈……”   平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瞪着天花板。   没想到丁琪长大了,烦恼却没长大,还是这点屁事儿。   “你小时候学过一个故事没有,说玄奘刚剃发的时候在名气很大的大寺庙修行,但是他觉得去偏僻的小寺自己的才华才会显露出来。他决定辞别师父去小庙,方丈把他带到寺庙后面指着一些灌木丛和一棵松树说,这棵松树鹤立鸡群,没有竞争,但是它只能作为薪柴。而他又指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说,那些竹子为了阳光和雨露都奋力向上生长,于是它们棵棵可能成为栋梁。”   “于是玄奘明白了方丈的意思,留在大寺庙修行,成为一代高僧。”我接着说。   “我听我妈说了,你到尖子班不适应。但是你要像玄奘学习。”丁琪教育我。   “嗯。”   我记得这篇课文,是因为我当时总有个疑问,这里的玄奘是不是西天取经的唐玄奘。   众生皆苦,如今他的一点小事迹却可以用来普度小小的我的小小烦恼。   不愧是得道高僧。   “几点了?”我问。   丁琪看了一下手机:“快11点了。”   “我们还看会书吧?你刚才不是说再学会吗?”   “你困吗?”   “有点困。”   “那明天再好好学吧,磨刀不误砍柴工。”   “好。”   说完这个字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怕自己忘记昨晚曾被普度,把生命的林子五个字写在数学书扉页。   “你知道的,我缺点之一就是很健忘。”   今天还是阴天,但有大雾。   这雾多少让我有点振奋,可能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总要有一点点不同来刺激麻木的感官。   真的要放下屠刀立地成好学生了,首先从手机关机放进抽屉开始。   然后把板凳垫高。   再然后向前面的男同学借以前的笔记。   李淑芬,不,好学生应该懂得尊重的,李芷柔在旁边大声念着:“abandon,abandon。”   从借来的笔记扉页得知原来我前面的同学叫郝仁。   他真的是一个好人,连字迹都透露着善良忠厚的感觉,没有一个字认不清,没有一道题省略步骤,没有一点偷工减料。   相比自己,我以前为了哪怕能少写一个字不知道发明了多少特殊符号。题目问是不是,我就在“是”或“不是”上画圈。   人之初是性本善论还是性本恶论我不知道,但性本懒是没跑了。   但郝仁,他性本善,而且不是性本懒。   都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一节节课过的很快,我很欣慰,因为当你感觉一节课很快的时候就说明你听进去了。   厚脸皮的说,我今天真的很乖。   谢谢玄奘师父,我暂且“得道”了。   嗯,是暂且,在李芷柔莫名其妙开始摔摔打打之前。   我越来越发现她和我真的很像,连暴躁的脾气都差不多,只是和她的名字很不搭。   我没有管这些,埋头继续做题。   直到现在站在办公室我才回忆起来,原来我没能如愿继续做题。   李芷柔砸书的时候砸到了我,我立马反击了过去。   然后就开始互相扔书。   场面不好看,都像泼妇。   我很注重面子问题,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一个敏感的泼妇。   这非我本意。   班主任面前,李芷柔坚称她是不小心打到我,而我选择沉默。   厌倦,我很厌倦这样的我,这样的同桌关系。   班主任问她:“那你为什么自习课上要砸书砸桌子呢?”   “我…我心情不好。”李芷柔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因为莫希心情不好吗?”   “不是,我突然心情不好,不知道为什么。”   班主任皱着眉头:“你们现在的学生,就是情绪化,一会生气了,一会高兴了,都闲的是吧!”   李芷柔也不说话了。   “好了,既然不是故意的就没关系,没你事了,你先回去吧。”班主任让李芷柔回班。   “你,莫希,你能不能去去身上的浮躁,上课还要站起来,别以为你上课一直睡觉我不知道,现在又跟同桌打架,你就跟刺猬似的,说你是刺猬你还不如刺猬,你就跟那满大街刮着的塑料袋子似的,风一吹就乱飘。”班主任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力地说:“浮躁!”   李芷柔还没有走出办公室,班主任就开始不喘气儿地向我开火,实话说他的口才其实蛮好的。   “老师,我能回原来的班吗,我在这里不太适应。”   我终于说出来了。   “想回去?你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成2班的人,所以你融不进去!我没这个权利让你回32班,但我有权利让你回家!”   我把自己当成2班的人,可架不住你们都在把我往外推啊!   “老师,这次是我错了,那您能给我换个座位吗,我和李芷柔不太合得来,而且还看不见黑板。”我服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班主任骂的狗血淋头,有点懵,但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尽快转移话题并且从根上解决问题,口是心非又算什么。   “李芷柔?哦,李淑芬,你说什么?换位?我把你往哪换,班级有规定,想坐哪个位子得凭成绩和名次来选,得凭自己的本事,你看看你现在的名次有底气让我给你换位吗?”   ……   我稀里糊涂走出办公室,他又训斥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了,脑海里只一个念头,我必须要换位。   我不能再坐在那儿了,我不能生活中只能面对李芷柔和一堆烦躁的琐事,我不能再不像我。   这次考试我必须得拿到好名次,不能捡剩下的位子。   回到犄角旮旯里继续做题。   每看一眼李芷柔脑袋中就浮现两个大字,换位!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昨晚让别的大大帮我看了一下文,她说一文案不好,二楔子很多余会吓跑很多人,三前三章情节不够,故事性不够… 我的心凉了一大截,睡不着觉,码字也没有心情,不久前还有人说我写的很好,还互相安慰不要理那些唱衰的言论。 你们看到就帮我提提建议,比如楔子要不要删掉直接切入正文,比如故事性的多少…谢谢啦! 强忍着心痛说一句,前天知道我如果积分够了可以爬新晋榜,也请多多评论打分支持,文有些细微的改动,看过的可以再看一遍。 仰天大哭出门去,我辈岂是玻璃心。 我先哭为敬。 谢谢大家~嗯...也没有大家,谢谢这几位同学捧场~   第12章 8路公交车   老天爷摆了几天的臭脸,终于在晚自习的时候下起雨。我伸手摸摸抽屉里的伞,感叹看天气预报多么重要。   今早出门的时候丁琪不以为然地说这几天都这样,只是阴天,不会下雨的。   她一向粗心大意不拘小节,也许因为她背后总有近在咫尺的姑姑姑父给她擦屁股,丁琪对于带伞这样的细节根本不上心,如果真的下雨了,大可以打电话让家长送过来。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就不能了,我忘记带伞宁愿淋雨回家也不会让姑姑或姑父给我送。   人跟人再亲密,生活总归是不同。   自行车要在学校车棚呆一夜,得坐公交车回家。   我撑着伞站在站牌附近着急地左等右等,九点十分了,公交车九点半停运,万一碰上习惯四舍五入的司机,那今晚可怎么办。   “莫希?”   我抬起伞的一边斜眼看了一下疑似我名字的声源出处,是周翔。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我把伞打的这么低。”   “上次军训下雨你就打的这个蓝色格子的伞,还有你的大黑色书包,但也不敢肯定。”他一脸认真地说。   “你坐哪一路车?”   “32路,你呢?”   “32?正好是咱们以前的班号!”我有点过于惊喜,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坐8路。”   “嗯。”   “……”   “你在2班怎么样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极其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就那样,还在熟悉中……你呢?”我想着今天和李芷柔发生的一切,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情况。   “我在33班当班长啦。”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喜悦怕被人察觉,但又压不住上扬的语调。   “真的呀,那很好啊,你上次说要当班长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呢,再说在32班本来也应该是你当班长的。怎么样,看你的表情,新班级应该不错吧?”我很替他开心,就像自家的孩子争了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看我个子高,又爱说话,就选的我。新班级老师同学都挺好的,就是……没有好看的女生,哈哈。”   “你管女生好不好看呢,我那个班还没有好看的男生呢,咱们以前32班不也没有多漂亮的女生嘛。”   “咱们以前的班还可以喽。”   咱们,这个词太温馨了。   我等的公交车缓缓来到了,还没来得及接着仔细让他说说咱们班谁还可以,说不定还会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就急着说勉励的意味着道别的话:“好好学习好好当班长,加油,你会很优秀的。”   我大踏步走上车坐到窗边,对他笑着摆手。   一如两个多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分别的那样。   “32班已经是过去,只有你还活在回忆里。”车门缓缓地关上,响起吱扭的声音,我坐在寥寥数人的公交车上对自己说,窗外的雨把玻璃打湿了,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还站在站牌旁的周翔。   短短两个星期,我们都变了些。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你慢吞吞追上来。   大家都忙着赶自己的路。   早上坐公交去学校,今天8路车特别挤,我这个站台还有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蜂拥而入。   昨晚下雨,路上很滑又堵,没时间去吃早饭了。我一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拿着面包,一路啃着,心里担心今天卖早点的大伯等不到我会不会不收摊。   这样看来如果人与人之间总是真心相待也不好,多了很多后顾之忧,尚且也称不上是甜蜜的负担。   路过第一小学的停靠站,车上一下子宽敞了很多,小学生都下去了。   我找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来,双腿蹬在前面的台阶上。   旁边还站着几个人,我在确认周围有没有需要我让座的人时发现了朱宁,我对这个人以及他的名字记得莫名清楚。   朱宁和旁边的同学说着什么,没看到我。   乘客陆续下车了,几乎只剩我们学校的学生。   “唉,你看那个是不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好像是朱宁在跟旁边人说话,好像是看着我在说话,好像是个不知道压低声音没礼貌的笨蛋。   “我不知道。”这个人就好多了,声音很小,虽然我还是能听到。   “肯定是她,叫莫希。”他笃定地说。   “咱班有这个人吗?”   “有,语文老师经常点她,不过你语文课不听。”   “说不定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的,你等着看啊。”   有脚步向我走来。   “你是我们班同学吗?”   声音在我头顶上,我猛地抬头,差点蹭到朱宁的下巴。   朱宁眨了一下眼睛,我看到他又长又翘的眼睫毛,忽闪一下,像扑棱的蝴蝶翅膀。   他太白了,嘴唇被衬得很红。   “嗯?”朱宁又靠近了一点。   可能人越是缺少什么越关注什么,皮肤暗黄的我竟然对一个屡次三番惹到自己但不失清秀的男生看得出神。   身为处女座,如果觉得有人脸上脏了总是坐立不安想给他擦一擦,脸上有痘也心痒难耐地想帮他挤一挤。   朱宁,干干净净的。   昨天班主任的话还犹言在耳循环播放,“你心里没把自己当成2班的学生,你融不进这个班。”   “不是。”我把校服拉链拉到脖子顶,低下头把下半张脸全部埋进领子里。   朱宁被那个同学拉回去,“你看看,认错人尴尬不?”   “她,她就是莫希啊。”朱宁很不解。   我把脸转向窗外。   朱宁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弟弟的样子,我没怎么把他当回事,自动过滤了他的嘀咕。   打开车窗,深呼吸,雨后的空气很清新。   到站了,我下车走在前面,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地面,全都湿漉漉的。   朱宁紧跟着我,怕跟丢了似的,脚步节奏和我一模一样。   变态。   迈进立雪楼,我没有迟疑地走向教室——这个教室,我的腿脚已经很习惯了。   朱宁两步跑到我前面,“你还说不是2班的,你不就是吗?”   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跟了半天就想证明这个。   “顾安东,你来看,她骗人的!”朱宁招呼刚才和他一起的男生。   靠,这是在围观稀有动物吗。   除了瞪他一眼并火速进去教室我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回应,再耽搁一会估计大家以为这儿有大猩猩。   我按平常程序落座,摆好文具和书本,这时李芷柔进来了。   我的余光察觉出她坐下后定定地看着我,又低头翻书。   不一会儿又看我,又看书。   重复多次。   “有事?”我轻声问。   这语气我压低并柔化了好几个档,从第一天来到这儿,我就想表明自己是健康无害的,你,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没事儿啊。”她梗着脖子说。   没事就没事。   马上要考试了,我也马上就解脱了。前提是考好点儿,不需要多好,能让我选位的时候离开这儿就行。   板凳一整天都处于垫高状态。   学习间隙我偶尔会庆幸,没有来到一个传闻中需要爸妈给老师送礼请客才能得到满意座位的班级,一切自己搞定就好。   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有些事情就是要你凭本事去争取的,优胜劣汰,成王败寇,竞争这个词,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生活里,我也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并且了然,它将一直陪伴我的余生。甚至隔壁有个班黑板上方的红字标语就是:两眼一睁,开始竞争。   不会再像小时候,装傻撒娇不行,歇斯底里不行,摔打吵闹更不行。   这就叫成长吗?如果是,这成长让我清醒,让我理智,也让我恐慌,让我孤独。   自从那天在朱宁口中听到了顾安东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名字就总能出现在我的耳朵里。   “顾安东,你起来说这题。”   “这次作业就顾安东做的最好。”   “大家应该多向顾安东学习,看看人家下课干群里什么,你们下课干什么。”   “顾安东,麻烦你过来帮我看下这题。”   他坐在第三排,风扇底下,和我当初在32班的位置一样,看得见黑板且不吸粉笔灰,和老师方便互动,和同学方便交流,其实对于顾安东来说,方便交流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交流都是单向的,只有输出,没有输入。   我再对这个班里的同学陌生,也能够猜到,这是个360度无死角好评的三好学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顾安东旁边,是个同样显眼的女生,这显眼是因为她也被频频关照——老师们都用宠孩子的语气和眼神喊她回答问题,她同样有一个很好记的名字——唐圆圆。   我在公交车上见过顾安东的脸,匆匆一瞥,只能说一句轮廓分明。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很多的人,对长相没有清晰的认知,也没有预见世道对外表的重视。   我只知道朱宁皮肤白,陈熠皮肤黑,顾安东皮肤黄。   而唐圆圆,永远看见的都是她的后脑勺,但看到老师大人们宠溺的眼神,猜也必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一如她的名字。   有时候坐在最后的拐角一扫全班,个个都挺温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蠢.比作者,在电脑上锁文退不出来,到现在才退出来更新,涨教训!   第13章 李芷柔的小秘密   顾安东真的很热门,很多人都去问他题目。而我不懂的只需要问郝仁就足够了。   有次他给我讲题讲着讲着,抬眼睛说:“其实我成绩不怎么好,有的地方也稀里糊涂,如果你觉得我讲的不好,就去问问顾安东,他什么都会。”   顾安东顾安东,哪里都是他。   “不用。”我笑了一下,“杀鸡焉用宰牛刀。”   “啊?”   “啊什么啊。”   “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左前方男生叫陈熠,陈熠和我在32班后面的男同学一样,八卦,调皮,无辜地带着幽默,一副天生不知愁的样子。   他听到郝仁的话立即回头说:“莫希说你是鸡刀。”   “就你反应快。”我拿书做样子扇他。   李芷柔往走廊那边挪了挪,坐的离我远一点了,一只胳膊弯曲支着桌子,手捂着耳朵。   “咱们小点声。”郝仁音量陡然下降。   我点点头,但还是撅起嘴。   “你不觉得老是问别人简单的题目很耽误别人时间吗?”郝仁给我讲完转回身,李芷柔放下耳边的手对我说。   “刚觉得。”   “与其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如自己上课的时候多听课少睡觉少玩手机。”   “你说的对,谢谢。”   “不客气。”   来者不善,我也无意纠缠,各自安好,况且她说的没错。   但是我问的都是以前被我睡过去的知识了,我再悔过自新,也不能坐上时光机回去再听一遍。   陈熠下课趁李芷柔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小声地蹭过他的头说:“唉唉,你不知道吧,李芷柔喜欢郝仁,你问他题目她吃醋喽。”   陈熠一下午都安安静静昏昏沉沉的,现在突然来了兴致,看样子,他是终于发现了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   “真的假的,这事你们都知道?”我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郝仁。   “真的,骗你干嘛,我看你是一路人才告诉你的。”   “什么一路人?”   “都是爱玩搞笑的人啊!”   “为什么这样说,我来到这儿没说过几句话吧,你能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   “听他放屁。”没等陈熠回答,郝仁也插.进我们的对话,“我都不知道他在那说的跟真的似的,我都习惯了,你看我理他吗。”   “就是啊陈熠,我觉得不像,李芷柔一看就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啊。”我不以为意,“不过身高但是挺搭的。”   “nonono,你没来之前李芷柔经常问郝仁题目,还喜欢和他开玩笑,但是一看我就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这区别太明显了,她那样的好学生就喜欢郝仁这种板板正正的人。”陈熠说的头头是道。   “你一个男生净研究女孩的小心思了,那你研究研究我,给我算算。”   陈熠有规律地按着笔,扫视我两眼:“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   “没事,青春期谁还不喜欢几个人啊,理解的理解的。”陈熠倒是安慰起我来。   “瞎扯什么呢,再瞎扯我告诉李芷柔你背后说她。”   这时李芷柔回来了,他俩赶紧转过身。   陈熠其实也没有瞎扯,昨天晚上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到了王彬,我现在见到他整个人都不自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   王彬坐在隔了两排饭桌的对面,还没有发现我,我端起只吃了两口的晚饭就走。   转身的时候踩到了陈熠。   陈熠尖叫了一声,一看是我,更是大声说:“莫希!疼死了,你见到鬼了跑这么快,肇事还想逃逸咋的。”   我一边抖腿一边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口型。   “到底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陈熠的语气一点没有减弱的倾向。   情急之中我把餐盘往陈熠桌上一放,溜走了。   陈熠断定我看到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鸡婆,猜的也就一般准吧。   这个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只是那天在食堂见过王彬一次,之后都没有再碰面。   他也有了新同学吧,他也和新同桌相处的很好吧,他也给女生买零食吃吧,他也装作不在意偷偷关心过别人吧。想到这里,我从食堂出来把衣领竖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向教室快步走去。   “垃圾!”   李芷柔一进后门就很烦的但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垃圾。   我以为她在骂谁,转过脸看她,原来她在斥责垃圾桶,还用脚踢了一下那个筐娄。   纸篓里只有我放进去的几张稿纸和一团我刚擦完手扔进去的湿巾,嗯,还有我擤鼻涕的卫生纸。   怎么都是我扔的!   垃圾筐很轻,被李芷柔踢了一脚转了几圈倒在地上,她又用脚把它勾起来。   就像你很生一个人的气,怒斥那个人的名字。   李芷柔对着垃圾桶说,“垃圾!”   就是在她斥责垃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了15年了,15年,好久啊。   没意思,差不多可以了。   当我把这个认识告诉丁琪时,她瞪大眼睛摸摸我的额头,到姑姑姑父的卧室抱出几本书,“你的小说都在这,想看就看,但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啊。”   “姐。”我把小说重新放到她怀里,“我也就嘴上说说,哪有那个胆子啊,我还有很多好吃的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呢。”   丁琪还是睁圆了眼睛看我,看来她被吓的不轻。   经陈熠的点拨,我发现李芷柔可能真的喜欢郝仁。   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我们两个人所能接触到的男生,就只有郝仁和陈熠,李芷柔对陈熠可真是一张性冷淡的脸,但对郝仁就不同了,那是一张温婉的,雀跃的,感兴趣的脸,全然没有那天骂垃圾桶的怨恨。   陈熠那么皮的一个男生在李芷柔面前大气不敢出,一点都不敢招惹她,我也替他委屈,无缘无故不知由头地被一个人冷在一边的感觉不好受。   她大可以不必用晾着陈熠的方法来向郝仁表明心迹,用陈熠的话说,青春期谁还不喜欢个人啊,理解的理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芷柔的官方cp?   第14章 如期而至   将军在上战场前夕喜欢给士兵打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也这么说。   “开学不算军训都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这一次考试就能见分晓。”   “加强班加强班加强在哪了,你们如果连普通班都考不过那才笑掉大牙呢。”   “第一次考试你得拿出气势,别上来就给我打败仗,咱们班配的老师都是学科带头人,到时候不仅丢我的脸也丢别的老师的脸。”   这些都是我耳朵自动过滤功能失效的时候听到的。   月考过后班主任和别的老师要去衡水中学学习,这个传说中的神奇高中每个高中生都不陌生,本校的大多数习惯制度都是从那里学来的。   但我觉得其实班主任完全可以不去的,他的嘴巴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在他的“妙语连珠”下,全班此刻一片寂静,奋笔疾书,埋头苦干,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不努力的那一个。   那时的我们都认为,只要你勤奋刻苦,就会有好结果的。   十年后变成软蛋草包的我,碰壁的时候,失意的时候,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否定自己的时候,回忆起来,连十年前那些小小的信念,都羡慕。   所以我讨厌那种故事,那种主人公少年不努力,老大犹风光的故事。那种故事,是对我以前所有的信念进行彻彻底底地推翻和否定。   但身处其中,只想快点逃离,不明白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这是个死结,谁都不能逆着成长。但十年后的我看到新闻里堕落犯事儿的少年,恨不得钻进电视机敲他们的脑袋在他们耳朵边大喊:“别傻啊!珍惜啊!以后没机会了!”   “别傻啊,珍惜时间,考前抱佛脚还是很有用的!”班主任边说边拿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地点,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不一会儿,黑板上已经满天星了。   考前抱佛脚,想不到我现在竟然相信这种话,我以前是“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不玩”口号的鼻祖。   后天考试,我现在死磕一道看着很简单的数学题。   看着很简单啊,明明看着很简单的。   可答案就是不对。   我挠着后脑勺开始算第五遍。   “莫希,你该洗头了吗?”陈熠上厕所回来看到我抓耳挠腮的样子。   “嗯,我自从转到这个班就一星期洗一次了。”我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算。   “咦……”陈熠坐到位子上,我没看到他的脸,但也猜到上面写满了嫌弃。   “咦什么咦,帮我看一下这题,我死活都做不对。”又一次错了后我宣布投降。   陈熠接过练习册和我写写画画的草稿纸,一眼看到错误的步骤。   “这个,这儿不能直接这样写,要加个绝对值。”他拿手指指了一下。   “哎呀,对对,怎么这样简单的错误都犯,我还检查了好几遍。”   “落后那么多你以为进步这么容易?”陈熠刚说完这句话就露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生怕我不知道他是随口一说。   其实随口一说的话语才是最能表明心思的。   “你别生气啊,实在是你以前坐在那里不是睡觉就是玩游戏,我们都觉得你不爱学习,以为你……”   没等他说完我就爆炸了:“我们?你,还有谁?”   郝仁立刻拿书轻打陈熠的头,憋着笑似的说:“你自己大嘴巴别拉我下水!”   “好啦,我没生气,我有那么小气吗。”我有,并且在心里暗搓搓地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考好,让他们这些唱衰我的人看看。   月考如期而至。   早上出门的时候,丁琪给我书包里塞了两条巧克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加油,放松,不会的别硬做。”   “姐你别说这些老掉牙的话了,在学校听老师说还不够。”我把巧克力拿出来,“着急写试卷谁还吃这个,又不饿。”   “那你等会路上买个煮鸡蛋。”   “知道啦!”   “我今天有考试,包子带到学校吃。”我对早点大伯说。   “考试的时候怎么能吃呢?”大伯不解。   “不是考试的时候吃,我带到班里吃还能节约时间再看看书。”   “哦哦,你这么努力,这次会考好的。”   “但愿吧,嘿嘿。”   我按照考号找到座位,在一楼,周围都是陌生人,他们之间反而很熟络似的。   直到周翔走过来。   “唉?你也在这个考场?”我惊奇地有些夸张。   “对啊,考号是按照名次排的,我们入校名次又差不多。”他指了指那边有说有笑的同学,“你看,那儿都是我们班33班的,我们成绩都一样。”   “哦,你们新33班关系还挺好的啊。”   “嗯,还好吧,班级不都这样吗。”   不都这样,最起码2班加上我这个人后就不这样了。   又或许我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什么不同。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进来,周翔说“好好考”,坐回位子上,冲我挤挤眼。   ok,好好考。   我严格按照科学的标准的老师口中的做题顺序和技巧,老老实实做完了“重要”科目。   第一天的场次考完,拖着除了眼睛其余器官都已睡着的身躯回到姑姑家,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洗漱上床睡觉。   谁知道客厅里灯火通明,姑姑姑父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三个人。   看上去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六七岁小男孩,小男孩像鸵鸟一样地把头低到胸口处,不时哼哧着鼻涕。   姑姑姑父都在教育局工作,沙发旁的地板上堆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怎样的情形,我识趣地把书包轻轻放下,溜进卫生间。   我没关上卫生间的门,拿出牙刷挤了牙膏放进嘴里。   “丁局长,你看我说的这事儿行吗?”那个妈妈问。   “你们不用这样,该怎么着就按照规定怎么……”   “你看这孩子!多不让人省心!没事儿玩火干嘛!”那位妈妈不等姑父说完,就气的把孩子拎出来,说一句话揍一下。   我悄悄伸出头,那个小男孩还是低着头,不知道我回来之前以前被拎出来在姑姑姑父面前假模假样地揍几顿了。   “别打孩子,别打。”姑姑站起来拉开那位妈妈。   我连忙把头缩回来,看着墙上的镜子,继续刷牙。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那个哼哧着鼻涕一言不发的小男孩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明白了很多事情,明明都是那么小的小人儿,有一天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是有阶级划分的,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是钱,自己的父母不是那么万能,也会向别人低头,大人的世界也有等级之分,不同的等级对应着不同的权.力。   漱口,打开水龙头洗脸,外面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   走进卧室,丁琪也在模拟考试,估计书房离客厅很近,外面的声音打扰到她了。   “姐,你什么时候考研啊?”   “一月初。”   “还有三个月多。”我掰着手指头算。   “嗯。”她轻皱眉头,我好像打扰她了。   我静悄悄地爬上床,乖乖地看自己的书,明天考政治历史地理。   重要科目,即语数英理化生,包括地理,至于政治历史,看课表的排课就知道它们在学校的地位了。   但还是要认真准备,毕竟也是算入总分计算排名的。   等到第二天考政治历史的时候,我才发现陈熠说的真对,进步哪是那么容易的,虽然考前扯了嗓子背了个天昏地暗,但看着试卷后面的论述题题目,虽然感觉都很眼熟,仍然无从下手,眼前才是天昏地暗。   偷偷瞥了周翔一眼,他还在认真写着,他周围的人也在不停笔地写着。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认真,一起堕落一起放松一下不好吗?   我也拿起笔逼着自己尽力去写,我是被逼的,我人生中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身边这些好学生好同事逼着前进。   这几天熬夜复习没睡好,我苦苦挣扎到最后一题就去找周公叙旧了。   原来我也不是在哪都能睡的很香,刚睡着就在梦中被绊了一跤,惊恐之余脑袋彻底清醒了,老师提醒还有十五分钟,我翻开历史试卷开始检查。   三个选择题,我发现自己错了,并且自我感觉很明显地错了,眼疾手快地改了答案。   老师走到跟前收试卷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庆幸。   我可真机智。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熏疼那个流鼻涕小孩。 (我可真机智? 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仰天大笑出门去)   第15章 多此一举   说来玄幻,很多现实的情景和之前我梦里的情境一模一样,比如现在。   我惊恐地对着黑板上的历史选择题答案,触目惊心   因为是最后考的一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的胡作非为。扣掉的分数逐渐累加,错到我怀疑历史课代表在黑板上抄的是英语答案。   不过梦里我是双手蒙着眼,缓缓撬开一根手指,看到一题再迅速紧紧捂住眼睛的没出息行为,而现在我面不改色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就像大海,暗处波涛汹涌,表面祥和平静。   哇,没发现我也是干大事的人呢。   直到我看到最后三题,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的稻草的让我觉得自己机智的那三题,最后手快改掉的那三题——全,都,错,了。   而且第一次做的是,对,的。   表面的伪装彻底崩溃,坐不住了,左顾右盼,抓耳挠腮,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在心里大骂改完答案后暗自欣喜的自己——蠢!货!   李芷柔头上也乌云密布,低气压。   我这才稍稍平复心情。   现在连宽慰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到底是堕落到什么境地了。   不行不行,如果想离开这个位子,最起码得超过两个人。否则如果最后只剩我和淑芬儿,最后又是留下这两个位子让我们俩选。   “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无耻!”另一个我在心里怒斥打小算盘的我。   但我需要这无耻,我得离开这里,离开背后的垃圾桶和苍蝇,离开暗无天日的角落,离开奇怪的同桌。   语数外课代表怎么这么不积极,还不公布答案,凭直觉这三科还不错,可就指着它们提一提分了。   这时陈熠侧身对郝仁说:“对答案是不是多此一举,反正试卷过两天就发下来了,有老师给我们批呀,到时候是对是错不就知道了吗。”   我也听到了,和郝仁不约而同地点头,“嗯”了一声,拉长尾音,赞同不已。   我瞥见李芷柔也翘起嘴角。   不得了了,她竟然笑了。   就现在这一瞬间,我看着已经有些熟悉的陈熠,郝仁,还有莫名笑起来的李芷柔,突然觉得,就坐在这里也不错。   记得考完两天的试后,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班级,教室里难得一见的热闹,后来我总结,2班也只有在考完的时候热闹,同学们都交头接耳——对答案。   李芷柔心情看着不错,微笑着坐在位子上环顾一周,似乎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右边是我,左边是过道,再左边是我从没有见她说过话的男生。   寻人无果,她悻悻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大厚书,《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章,开始看起来。   她不是说自己喜欢看《红楼梦》吗?从中国古典文学小说到西方魔幻文学小说,这跨越够大的。   我看着李芷柔随着书中的文字又微笑又紧张的表情,想着,无论是贾府还是霍格沃兹魔法学院,都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我在给丁琪发短信,李芷柔翻阅小说完毕,把头蹭过来,吓了我一跳。   “你觉得这次试卷难吗?”她语气客气,和之前那个和我闹矛盾的李芷柔判若两人。   “还好吧。”我也客客气气。   我只想双方都体面。   天冷了,苍蝇都往教室里飞,在我和李芷柔附近乱舞,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的思绪拉回来,拿书哆嗦着把它们扇走。   不不,一定不要坐在这里了。   老师们批试卷速度远比我们以为的快,英语是最先发下来的,毕竟选择题都是涂在答题卡上。   一个还好的分数,该错的都错了,不该错的也没错。   其实这是谦虚的说辞。   李芷柔把试卷捂得紧紧的。   我总是不经意地瞥一眼这个同桌,出乎意料的在意她。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也得十多年才修的同桌趴。   高中刚开学的时候,阿牛和我自来熟,她会自动贴上来告诉我她中考考了多少分,再问问我考多少分,再为我比她多考的那点分数唠叨半天,问我初中是挑灯夜读的那派还是智力稍高的那派。   但我也不反感。   也不知道阿牛这次考的怎么样。   大半个月没有消息,她是不是也像我初中同学那样,只陪我走一段路,从此分道扬镳,渐渐生疏。   半个月,那她陪我走的也太短了些,我脚还没落地呢。   郝仁也考的很好,他把试卷小心地夹在书里,对陈熠说:“拿回家给我爸妈看,说不定会多给我点零花钱。”   反正我又没人可给看。   我把试卷往抽屉里一怼,听到哗啦啦的纸皱成一堆的声音。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如果此刻试卷上是一个残酷的分数,我可能会把它工工整整叠好供奉起来,一题题改错,带着敬畏。   我有预感,很快我就会收到让我恭恭敬敬叠好的试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上次说自己机智?   第16章 周末偶遇   如果不是丁琪叽里呱啦在说梦话,我可能还没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在我十几年的夜猫子生涯里,这该是熬得最熟的一锅夜。   毫无睡意,异常清醒,即使中午那两个半小时的午觉也解释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生理现象。   丁琪说她最近总是多梦。   可不可以把梦当做人的真实生活,把现在认为的真实当做梦呢?就像庄子一样?   也不行,梦是跳脱的,和时间不连贯。   说到时间,它是世上最虚无又最真实的东西,但我为它不喜欢我而心生埋怨。   丁琪的梦话毫无章法,时而能听懂几个字,时而又含糊不清,像我做英语听力的时候,想到这里,我又记起被我揉在教室抽屉里的英语试卷,都没有看看作文扣了几分。   失眠时的大脑思维本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因为A想起B,又因为B想起C,不觉得累。   姑姑家在三楼,从窗户能隔着窗帘看见小区里路灯幽幽的光,寂寥,不知疲倦。   我心里想,大晚上不睡觉就是容易伤春悲秋,瞧瞧心里想的这些词。   熬通宵一直是我一个不敢实施的胆大想法——妈妈说人是在睡觉的时候分泌生长激素的,睡着后几点肝排毒,几点胆排毒,几点肺排毒,所以在家晚上八点就被催觉了,以及,提到熬夜会被乱棍打死,更别说通宵。   现在趁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如试一试。   我起来想走到窗户旁,想要欣赏一下月色,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确认丁琪还在熟睡中,我一步步摸到了窗户旁边。   对面那个单元楼也有几个窗户亮着灯,惊喜之情就像我在课上战战兢兢玩贪吃蛇,一侧头发现阿牛在偷摸着看小说——不是我一个人在干坏事,我有同盟。   小区里很亮,楼下小花园里葱葱的绿草中也间隔有灯,被玻璃罩子罩着,像宫崎骏动画里的场景,似乎会有小精灵偷偷冒出来。   我很愉悦,为这夜色,为草地里的灯光,为对面的同盟。   或者也是为考的不错的英语成绩。   很多事情带来的情绪,我总是后知后觉。   但此刻,我的思维和精神并没有停靠之处,没有我可以集中思考的东西,王彬也不能。   我感到有些无聊了,丁琪翻了个身,在床上给我留出更多的空间。   我重新爬上床躺下,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看清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   但当我能看清一切的时候已经不在乎了。   瞳孔渐渐淹没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   “我的天,九点了!小希,莫希!”随之一阵剧烈的晃动,“怎么闹钟没响啊!”   “星期天。”我全身像是瘫痪了一样,疲软无力,连胳膊都不能抬起来,遂往下蠕动把头埋进被子里。   “周末也是要学习的啊,你昨晚到底几点睡的,爸妈呢,怎么也不叫我们,爸——妈——”   听到她喊姑姑姑父,我一个机灵坐起来。   眼皮很重,但我还是硬撑着去洗了把脸。姑姑姑父去超市买菜了,我感到自由又舒展。   吃早饭的时候丁琪狐疑地看着我,“你的黑眼圈太惊悚了,昨晚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就是失眠了。”   “哦,怪不得。”她掀开锅又拿了一个包子,“我大学的时候经常失眠,但回到家就睡得特别好。”   “大学不是天天玩吗,有什么事好失眠的?”   “我大学的男朋友可不让人省心了,天天闹别扭,每晚发消息吵过之后我就失眠,乱七八糟想很多…唉,你小孩不懂的。”   我哪里不懂,这不就是我昨晚想的,精神没有停靠之处吗,她有,她失眠时的思维钉在了男朋友身上。   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自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傻姑娘,悄无声息地,我变成了一个早熟的人,懂很多大人的事,察言观色,深谙规则,只是不屑于去讨巧卖乖罢了。   又或许不算早熟,或许我不是特别的,这些都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知道的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别人。   “我以前的男朋友可幼稚了,交往之前没觉得,之后在一起就像个小孩似的,特别任性,有时候又好笑又生气,我每天都被他烦死。”丁琪给我大概描绘了一下她的前男友,说是烦死,但语气中能听出残留的甜蜜和感情,又埋怨我道,“都怪你,为什么让我想起他啊,等会又看不进去书了。”   “怪我吗?我说的是失眠你自己提起你男朋友啊。”我冤枉。   丁琪端起碗喝粥,不理我。   “我去学校附近的书店买本练习题。”我对已经在书房看书的丁琪说。   “哎呀你真是小可怜,得做那么多题,去吧。”丁琪托着下巴看我,好像她根本看不见自己面前的那一摞大厚书似的。   到了书店,我拿了一本新到的高考杂志往后面的角落走,那儿是我常站的地方,隐蔽又安静。杂志前几页是一些高考状元的采访,后面是做题的技巧,但我只看前面的采访,看两分钟就行。   上一期的采访是一个短发女生,她在高三选择了复读,之所以采访她是因为那位女生本来是理科生,复读时选择了文科,她是这本杂志唯一一个不是状元的同学,但考的相对来说不错,毕竟只用了复读的那一年。   虽然很多大人都只看重结果,不问过程。   我印象颇深,那个女生说,复读那一年面对全新的文科知识,总是变成海绵一样贪婪的吸收,从历史事件年份背到改.革的政.策,经常喉咙沙哑,甚至瘦了十几斤。   像海绵一样?贪婪的吸收?   能说出这话的,心里大概是有深沉的热爱,也是因为这热爱,所以她在复读时果敢地选择了文科。   我看到那篇报道,心里风起云涌。我这短暂的学海生涯,很少见到过真正热爱知识的人,身旁的人似乎都和我一样,被世道督促着才得以学一些东西。   热爱,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想一下会发奋,想两下会流泪?   而这一期的平头男状元说,这是发挥最好的一次,我心里很清楚,不能考的再高了。   还有很多关于潜力,关于梦想的言论,但我只记住这一句话,好像看到了高考的边界和未成年高中生的极限。   我把杂志放回原位,去高一区挑习题册,哪本都差不多,最后还是选择了王后雄,因为李芷柔和陈熠都用的这本——随大溜不挨揍。   踏上回家的公交车第一个阶梯时,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书店一眼。   大半个月后,朱宁到班后把书包甩到桌子上,气喘吁吁地问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在学校门口的书店,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没有。”   我脑海中想起朱宁站在第一个书柜前挑书的样子,阳光浅浅地照在他脸上,白嫩嫩地,仿佛要透出光来。他打了个哈欠,小奶牙像极了奶奶家的白猫,让人想去摸一摸他的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理盯着他看,又这样愣住了。   他侧过脸的前一秒,我赶紧把视线转回书架上,装作没看见他,抽了一本王后雄去前台结账。   “你就扯吧,你明明看到我了,还是偷看的。”   ……   “看了!怎么了?你长这张脸不是给别人看的吗?是不是还要我交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怎么不和我说话?还偷看我。”摔,朱宁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些娇羞。   “你不也没有和我说话?”   “我第一次在公交车上和你说话你不理我,还骗我说不和我一个班,难道还再自讨没趣,总是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又不是喜欢你的男生对你死缠烂打的。”他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气息变得平稳,最后一句的音量有点小,但我还是听清了。   “你第一次和我说话可不是在公交车上。”我停下手中的笔扭头看着他说。   “嗯?那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张纸也不垫地踩过我的板凳!   “你——”我咬着下嘴唇,“算了,不说了。”   “怎么说话说一半啊,什么时候?”   “不想说了。”   “你快说。”   “闭嘴,不想说。”   ……   “那你现在还想看吗,免费的。”   说话者立刻变换姿势,胳膊撑着课桌,托着腮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   ......莫希,冷静,冷静,美色当前,保持冷静......   “你还是恶心别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希,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不是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吗?快点扑倒啊(坏笑)   第17章 一张纸而已   我踏入这栋空空的教学楼时,以为自己又会是第一个到,要在班门口等一会了。   出乎意料地,班里开门了,我从后门进去,发现是顾安东坐在班里。他的背影左动右晃,显得有些焦灼。   而且在我进班的时候朱宁也从前门进来   “这么早?”朱宁对顾安东说。   “今天出成绩单,高中的第一次考试我爸妈密切关注,弄得我也担心。”   “我也是,我爸妈最近好像吵架了,如果考不好他们该更生气了。”   “你爸妈最近怎么总是吵架?”   “谁知道,我就希望这次进步一点他们也缓缓再战。”   该死,谁要一大早起来听他们俩的对话,了解他们的情绪,还被告知马上就要出成绩了,然后还要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知道他们爸妈多关心孩子的成绩。   我爸妈这两位心大的家长,已经两个星期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了!   有个人拿着一张纸进来,全班人的目光都随他的脚步移动,这时候广播开始放音乐——该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了。   但是没人动。   直到那个人坐下,大家才松动了一些,不一会儿,他周围已经围了一堆人。   有些人伸头看了一眼就走了,有些人一直围着,交头接耳,研究来研究去。   “成绩出来了,在班长那儿。”郝仁对着来晚的陈熠说。   “你看了没有?”   “没有,人太多了,等会他们看完了我们再看吧。”   “等什么等,该下去参加升旗仪式了,让人帮我们看一下吧。”陈熠伸长脖子对那堆人喊,“朱宁!给我和郝仁看看考了多少名?”   “等一下!”人堆里传来回应,“你20名!郝仁,郝仁22名!”   “妈的,还退步了。”陈熠小声嘟囔了一句,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丝毫听不出沮丧,他好像是在评论一件不相干的事,当事人也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没什么大不了,这几个字我是从陈熠那儿学来的。   “嗳,要不要帮你们俩问问。”陈熠回头问我和李芷柔。   “不用,一会成绩单传到这儿我自己看。”李芷柔回答地很快,如果平时陈熠和她说话,她得反应半天,再吞吞吐吐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话来。   李芷柔应该和我担心的一样,如果考得不好,名次还被大声在班里嚷嚷,多丢人。   “该下去升旗了。”我说完赶忙跑出去,生怕陈熠“好心”帮我看成绩。   操场上高一一班到四班的地盘目之所及一共也只不到十个人,我是这不到十分之一,只想找个地洞躲起来,他们都和我一样是班里的倒数吗?成绩出来了也不敢看,或者不在乎看。   其他班都已经排好队了,有人看向这边,我作为2班第一个到的,很灭班级志气地蹲了下来。反正前面的人都没来,我也不知道具体站位在哪儿。   “就这么蹲着,吸引教导主任或者校长抓住我批评一顿才好呢,蹲着总比不来好吧,也顺便让他们看看这都什么加强班,除了学习别的活动都不积极,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啊。”我边揪操场上的塑料草皮边想。   周围的脚步越来越多,从喇叭里放的音乐推测离升旗还有半分钟左右。   “哼,死定了,放国歌的时候还不来一定会被全校通报批评的,连班主任一块批评。”我不知道蹲了多久,小腿有些发麻,但心里还在想着幸灾乐祸。   我抬头看向主席台,一切都就绪了,准备演讲的同学也到了。   然后停了一秒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是同学都已经来到站好而我还在蹲着的情形吗?他们绕过还在蹲着的我已经排好队了?   我蹭的站起来,转回头看了一圈,果然!   灰溜溜地站回最后一个,狼狈丢脸的总是我!   不能有坏心眼啊……   等到演讲的同学开始演讲时,大家已经呈自由活动的状态了,背单词的背单词,讨论的讨论。   总是这样。   也不怪他们不尊重演讲的同学,从满分作文书里东拼西凑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的文章,大家都已经比他还熟。   我的注意力也被前面说话的同学吸引过去。   “肯定是顾安东第一名啦,我一猜就是。你还看到了谁的?”   “我就看了咱俩的,还有第一和最后一个。”   “谁考最后一名?”   另一个同学靠着他的耳朵说:“李芷柔。”   我本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是那位同学反问了一句,“李淑芬啊。”   按以前的性格,和自己有矛盾的人考了倒数第一,我一定会觉得大快人心,幸灾乐祸,但是现在我除了确定自己不会再是最后一名外,竟然有些担心。   是的,淑芬儿很在乎这次考试,做错题会用笔尖用力戳自己的胳膊以作惩戒,小测验考的好会暗暗握紧拳头庆祝,她不再阴阳怪气挑衅我,有时候也会温和地问我老师刚才那一步骤怎么来的,这一次考完她还自认为考的不错,她不聪明,很明显的厌恶理科,但是对语文却特别热情。在全班都气压很低的时候,她还是能轻易被陈熠逗笑,她本不该是戾气深重的女生。   回到班里,成绩单已经传到我们这个角落了,它安静平整地躺在我和李芷柔桌子中间,想要宣告着什么。   它能宣告什么呢,你过去一个月的努力,你的底子,你被同学和老师对待的态度,又或者,你的未来也被命运暗暗地隐藏在这张玄乎的纸上,虽然它和别的纸张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未来?“我的”后面也可以加上“未来”,总觉得这个搭配很生疏,我总是低头走着,并不喜欢向远处张望。   李芷柔还没有过来,我坐下瞥见最后一个她的名字。   开始找自己的位置,从第一个开始往下找,都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名字,看到第五个的时候才意识到从后面找会比较快。   后面几个都不是我,我可以换位子了!   陈熠也回到座位上,直接面向后坐着对我说:“别找了,你11。”   “名?”   “不然呢,难道你考了11分啊。”陈熠说道,“深藏不露啊。”   我看向第十一个,是莫希。   “莫希”,写了这么多次的名字,我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原来莫希两个字是这样写的,草字头,下面是扁日,再下面是大,希是叉加个布,布又是横,撇,加个巾,巾是像个叉子一样的字。我盯着看了十几秒,看的久了,又觉得这两个字不像是莫希那两个字。   “呦,高兴的愣了。这下子可以换位子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换位子,不对,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是11名,不是不让你们帮我看成绩吗?”   郝仁终于说话了:“哪个女生想坐在这儿的呀,弄得我和陈熠也不好意思,挡你们看黑板。”   郝仁真好。   他接着说:“李芷柔也不喜欢坐在这儿,开学第一天就跟班主任说了,但是班主任又太有原则,说按成绩坐就一定得按成绩坐。”   “有原则?你怎么这么会说话,那是无情又固执好吗?”一想到他当时坚决拒绝我换位我就还生气,“对了,李芷柔看到成绩单了吗?”   “看到了,全班下去升旗的时候就你一个人没看到自己的成绩了。”   陈熠接过话:“莫希,你真要换位子吗,你这么酷要不就还坐我们周围吧,反正也没人和你玩,咱们好不容易熟了,以后你就是兄弟,和我们一起玩。”   又来?我是女的女的女的!我不是你们的大兄弟!我喜欢看言情小说!我喜欢粉色喜欢一切小女生的东西!我也有玩得好的闺蜜!这些都要我每次遇到新朋友就声明一下吗?   “我一定会换位子的,你们知道我想坐在哪儿吗?”   “不知道,你不和我们坐在一起谁管你坐在哪儿?”陈熠不满地转身坐回去了。   “你想坐在哪儿?”郝仁问我。   “你看。”我手指向前面,“第三排那个电扇底下。”   “那儿也挺好的,最起码能看见黑板了。”郝仁很支持我。   “因为我原来在32班就坐的那个位置。”   因为我原来在32班就坐的那个位置,所以,或许在那儿我能变得和在32班一样,还变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享受当下的莫希;或许从那个位子的角度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我在2班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你们不知道会多冷清,谢谢捧场!   第18章 数学政治   李芷柔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看了她的各科成绩。尽管被她知道了不太好,但管他呢,看一眼又不犯法。   我并不否认人对于有利角色的转化很快,此刻我已经站在高处审视她的成绩了,虽然是潜意识,但我也不免有些心虚。   不得不说,她的理科有些惨烈。   李芷柔讨厌数理化,每次她歪头看桌上的课表,如果下节是理科就会长叹一口气,听得很清楚,尤其是周三上午连续两节数学课,周四下午连续两节物理课,她的唉声叹气更深长。   但她喜欢语文课,课上精气神十足,还会在下面自言自语回答老师的问题。以前她在课上说《红楼梦》都看了好几遍,这是真的,她都已经开始看各家的红楼梦解读了。甚至我怀疑她都看了很多遍,以至于开始看《哈利波特》全集。   作为一个厌恶理科的学生,在这个理科至上的大环境里,分数怎么可能高呢?况且文科里还有地理这个叛徒。就连成绩单上,也是理科分数排前面,先计算理科总成绩和名次,后面才是文科成绩,再把文理科加在一起排个名次。   高二分科李芷柔应该会选文科吧。   在这个密闭的屋子里,每个人都只是彼此三年朝夕相处的陪读,有些人可能只一年,以前种种愉快和不愉快,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都会变成陌生人的陌生的故事。   没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这个成绩单传给谁啊,我看好了。”我把它卷成卷,戳戳郝仁。   “传给王子霖,他是班长。”   王子霖坐在另一边靠窗的位置,我把它放在李芷柔的面前,示意她往另一边传。   但她没有。   我知道她喜怒无常的性格,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她现在心情肯定糟透了。   不看我们俩,如果你看到其他同学的举动,就知道时间并没有被魔法静止。   “你往王,叫什么来着,王子霖,王子霖那儿传一下。”   李芷柔把它给过道那边的同学:“给王子霖。”   但她全程皱着眉头,很不乐意。   数学老师走进来了。   “成绩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班数学这一科还是考的很不错的,在四个加强班里也是第一。”他喜形于色,“我大致看了一下,有人退步了,但也有人进步很大,考的很好。这里我不批评那些退步的同学了,相信你们自己也知道哪里做的不好,但我要点名表扬一下我们班新来的莫希同学,她数学考了136,是136吧?”   我没来得及垫板凳,听到数学老师的表扬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最后的疑问句震住了。   我记不得自己各科考了多少!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名字和名次!   “莫希?是坐在最后吧。”我从陈熠和郝仁之间的缝隙中看到数学老师伸长脖子扭着腰,试图从这“三座大山”里找到我。   “是是,老师。”我举起手让他看见——为这个小问题站起来弄得板凳刺啦响,不免有些兴师动众,还担心别人觉得我这下扬眉吐气才洋洋得意地站起来的,或多或少有些骄傲,尽管我就是的。   以前我如果考的好也大方袒露自己的兴奋,想笑就笑,想欢呼就欢呼,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也很不喜欢那些成绩好又遮遮掩掩,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低调谦虚的人,但现在也不免沦为这样。   “好像是考136.”我举手的时候说。   “嗯,莫希尽管坐在那样一个位子上也考的好,说明人家有这个学习的态度,大家都应该向她学习。”   “那样一个位子”,谁都知道这是“那样一个位子”,但是我以前坐在这儿的时候并没有人说——这是“那样一个位子”。   余下的课程便在讲试卷中度过了,我并没有因此获得特殊提携,还是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在垫板凳和看见黑板中,挣扎着。   我不知道自己的数学分数,却把李芷柔的分数记得清楚。她考了一百零几分,整节课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写过一题笔记,两只胳膊叠放着,只是标准的小学生坐姿,低头盯着试卷。我用余光看了她四眼,即使老师讲翻页了,她也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但我心里知道怎么能让她动,我只要和她找话说,她一定会皱眉头。   下一节是政治课。虽然别的科目分数我没记清,但是政治没及格我是知道的。   试卷很多题目考前丁琪给我圈了一下我都背过了,但还是没有及格。可这份疑惑和失落很快就被我考了班级11名和年级54名的喜悦盖了过去。   政治老师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远处看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帅哥。他经常在课上讲关于篮球和球星的事情,还指着自己的眼角说上面有道疤,是打球磕的,虽然我坐在后面看不见。   政治老师是目前为止我觉得最年轻的老师,一脸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尽管陈熠说他都四十五了。对了,陈熠还说他经常和政治老师一起打球,谁知道真的假的。   “谁说尖子班都是培养理科生的地方,我们班这次政治不是考的很好嘛。”政治老师也喜形于色,正常,他总是乐乐呵呵的。   这个班怎么什么都考的好,有不好的吗?   “也有考的不好的。”老师拿着一张纸看了一眼,“没及格的站起来一下。”   上节课刚被点名表扬了,这节课就要被批评?我寻思着等别人站起来自己再浑水摸鱼偷偷站着,可是尚且还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半分钟过去了。   李芷柔这时很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不站啊!”音量不小,不少人往我这儿看,但老师没听见。   我缓缓站起来了,就这站起来的时间里我在心里说,去你妈的原谅不原谅,选文还是选理,我上节课想的都是放屁都是放屁!淑芬儿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人,谁想和她坐一位!   “没有吗?难道我看错了?”政治老师又看了一遍那张纸。   “站,站着呢。”我站起来就比郝仁高一点,又是角落,老师没看见!   教室里一片笑声。   “哦,坐下吧,就一位不及格的。”他把手往下摆了摆,示意我坐下,“莫希同学不高啊,改天我们一起去打球,有利于长个儿。”   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经过这节课和上节课,这下班里的同学都该认识我了,可我想哭,雌雄难辨的名字,雌雄难辨的发型,雌雄难辨的长相,雌雄难辨的身材…   我把一切都归结于这个散发着霉气的位子,心想,我得赶紧摆脱这个位子,摆脱这个地方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我说加油。   第19章 你们好啊   班主任晚自习拎着包进班,拿出一张纸放在讲桌上,“现在我们开始排位子,我按名次往下喊,喊到的人上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这张新的座次表上,写完了大家就按自己写的位子重新坐。   “顾安东。”顾安东上去了,毫无迟疑地落笔。   “下一个,王子霖。”王子霖上去,落笔。   ……   通过这次选位,我总算可以把之前看到过的名字对应到了具体的同学上了。   你们好啊。   大家以后就认识了,嗯,你们也应该认识我了吧。   我的心情从来没这么好过,我也从来没尝到过考的好带来的这么甜的甜头。   “莫希。”   该我了。   吃了原来位子的亏,我一定要选个好座位!   第三排左边起第一个电扇底下,俺来了。   但当我站在讲台上看到座次表时,我才知道,我考的是第11名,不是第一名…   那个位子的空格处已经躺上了别人的名字…   我拿笔在那张座次表上绕了一圈拖延时间,想还有哪个不错的地方,前两排不喜欢,最后两排不喜欢,靠墙太闷,靠窗看黑板反光…   我已经感觉到在我旁边的班主任随笔绕动的目光,不能再拖了。   坐不了我在32班的位子,坐在以前阿牛的位子也行…   虽然拖拖拉拉,我还是故作淡定地下去了。   我总是不能从内到外地潇洒一回给他们看看。   也没来得及看抢先一步选我相中的那个位子的是谁,即,谁是我下一个同桌。   上帝爷爷,拜托这次赐我一个随和的同桌吧。   选位工作到了尾声,“李芷柔,你还是坐在你原来的地方吗?”班主任问。   “嗯。”   班主任拿笔替她在原来的位子写了名字。   且不说我俩的关系,我又算哪根葱有资格去怜悯别人?   我不会同情她的,她更不需要。   历史前进的轱辘与我无关。   我只需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剥开我的糖果,也滚出我的粪球。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明天大家到班就直接坐在自己的新位子吧。”班主任夹着包走出教室。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妈打电话,赶快把最近的好消息告诉他们。   但放学的校园哪儿都是人,我还误入了学校闻名的情侣小花园。有次校长到花园里的卫生间上厕所,出来时抓住了一对初中生情侣全校通报批评,但来这幽会的情侣依然不减。毕竟实在是没有别的隐蔽的地方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车棚,我在车棚与围墙之间的旮旯角找了块石头坐下,给我妈打电话。   “怎么现在打电话呀,这么晚了。”我妈在电话那头说。   我气不打一处来:“还说我,你们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甚至打个电话呢,把我当成包袱往姑姑家一塞就不管了,你们这爸妈当的也太省劲了吧…”   本来是想报喜的,谁知道我妈都不慰问我一下还问我怎么现在打电话,你说我怎么现在打电话?我现在就不能打电话吗?   一激动把心里积攒的埋怨都说出来了。   “不是怕打扰你学习嘛,我天天给你姑姑打电话问你情况的,别冤枉我。”我妈说道。   “对对,你妈在家天天念叨你的,还给你买了很多衣服呢。”爸爸也说话了,肯定开的免提。   一听我妈给我买衣服了我立刻人穷志短地喜笑颜开,“那你们过几天就把衣服寄过来行吗…你们在家怎么样啊,吵架没有,还好吧?”   “好,只要你爸不吸烟就好。”   “好,只要你妈不唠叨就好。”   “我唠叨还不是因为你吸烟,你看看你的牙,原来发黄,现在都变黑了。”   “大男人不都吸烟吗,我心里一烦就想吸,你一唠叨我更烦…”   “好啊,你烦我是吧,你不吸烟我唠叨什么,你不烦谁跟谁过去!”   ……   大晚上的,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耳朵吵了起来,我好像不该打这个电话。   我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些。   ……   “你给我出去睡!”   砰的一声,安静了。   “希希,你说吧,我把你爸赶出去了。”   “妈,你们吵什么哦。”   “我吵是为他好,越不说他他吸烟越厉害,到时候那肺都黑了,这不是糟蹋自己身体吗?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监督他,看他还不戒烟。”   “嗯嗯,妈,我也不许他睡我屋,就让他睡客厅。”我附和着说道。   生物老师说,尼古丁会让人分泌使人快乐的多巴胺,我爸或着急或困扰都会吸烟,我妈不在家他饭后睡前也要吸,确实该严肃重视这个问题了。   好你个莫老头,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活该被我妈训。   “不说他了,一说就来气。我听你姑说你这次考的不错是吗?”   “我正想给你们说呢,我这次考了第十一名,排位子的时候还选了个好位子,你得给我点奖励吧。”   “是嘛,那是得奖励了,直接给钱怎么样?”   “好好好。”我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对了,爸爸给我办的银.行卡丢了,我又重新拿姑姑的身份证办了一张,明天把卡号发给你,你就把奖励的钱打在新的卡上,千万别打旧卡哦。”   “好,我明天下班给你打,多吃点好的,也可以和同学一起去玩。”   “嗯。”   我没有告诉妈妈,我现在还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同学。   挂了电话后我心情激动地走到车棚里找车回家,没想到看到朱宁和顾安东跨坐在自己的自行车上,一个玩手机,一个低头用脚摆弄脚踏。   那我刚才报喜的电话他们都听到了吗。   管你们呢,我开了车锁麻溜地骑出去,晚上的风有点大,吹得外套往腰两边摆动。   “莫希,你怎么回事,上次在食堂踩我的脚,这次又骑车撞到我,你给我下来!”   来到2班,我从没有潇洒过,从没有。   “陈熠你,你怎么不看下车啊。”我从自行车上下来,“不疼吧,我骑的不快。”   “你说疼不疼我撞你一下试试,不行不行,撞到波棱盖了,上次打球伤到过还没好呢…哎呦…”   “你可别讹我,信不信我踢一脚试试伤到什么程度了。”我把车子停住,弓着腰用手轻轻按他的膝盖,其实我很温柔的,虽然说出的话不像。   “你试试,你踢啊。”他抬着下巴。   别激我,如果有人激我,就是让我跳楼我也会去跳。   我抬起腿就是一脚。   “啊!”   他那条腿一软,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支撑着站立。   朱宁和顾安东滑车过来,不知道是来看热闹还是要过来声讨我。   “陈熠,你看你,让你讹人家女同学,等你等了几十分钟现在还得给你送回家。”顾安东拿过他的另一只胳膊搀着。   “安安…”陈熠重心从我身上挪到顾安东身上,带着矫揉的哭腔说,“她不是女的…”   朱宁从我脖子上拿掉陈熠的另一只胳膊搀住,小声埋怨我:“陈熠上周打球真的磕到膝盖了,你怎么真踢啊。”   “小宁,你快跟她说说我上次伤的多重…”   “我…”我自知理亏,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向陈熠,“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我知道附近有个诊所关门晚,走,我骑车带着你。”   “我不去,你要是想赔偿的话,先去车棚把我的自行车推出来,灰色的那个。”他指着不远处的车棚,里面已经没几辆车了。   我不想去,要不就去看医生,要不我就走了,推出车他又没法骑。但我还是乖乖把车推出来,因为朱宁和顾安东都在看着呢。   “你骑车在前面拉着我,我在后面骑省劲。”他边说话边颤颤巍巍地把自己车后座上绑的绳解开,系在我的后座和他的车把手中间。   这家伙车子后面还绑着这么长的绳,拉货吗。   “你别折腾了,咱们快去看医生吧。”我真的怕他有什么后遗症从此赖上我。   “没事,就这样骑回家歇歇就行了,我不是想给你省钱嘛,到了医院有你的花钱的呢。”   “她妈马上要给她打钱了,她有钱。”朱宁插话道。   靠,还真的听到我打电话了。   “你们真磨蹭,快点上车载我回家。”陈熠不耐烦地打断我们,“哦,疼…”   陈熠前面那句话说的太利索了,我刚想怀疑他腿到底有没有事,但听到他喊疼我立刻听话上车。   今夜的天空异常高远,繁星点点,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真好啊,莫希,是不?”陈熠在后面喊我。   “不好!”   我在前面骑着,但我吃力的时候,也感觉到陈熠在蹬。   顾安东骑在陈熠旁边。   朱宁在我右手侧,不时告诉我该往哪骑。   我想起自己刚才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还为自己没有朋友而难过。   现在已经有可以送回家的朋友了。   “拐拐拐,这儿往里拐。”   最后一个路口差点骑过头,慌乱中朱宁急忙伸出手控住我的把手,纠正了方向。   秋夜微凉,他手心的温热传到手背上,我的心也感觉被一层薄薄的果冻状东西包围了,是暖的。   这么多些日子,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异样的温暖。   但他是不小心握住我的手的。   上帝爷爷作证,我不会当回事。   真的,如果这样的事也要放在心里,太掉我春江路老大的架了。   我在初中不知道见过多少小混混谈恋爱,好歹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很好嘛莫希,我还有这待遇,谢啦。”陈熠在家门口的路灯下对我笑。   我才该谢谢你,陈熠。   “你回家好好歇歇,把以前的药再拿来敷,一定让阿姨看看有事儿没。”我没怎么关心过人,但不经意中说出的话让自己一惊,原来只需要离家两个月,我已经成了一个小大人了。   “没事儿,我逗你玩的,打球伤的是另一条腿,还没有被人这样载回家,好玩吧。”陈熠说完已经推着车子进去了。   “你,你等着明天一定找你算账!”刚才的感激顿时化为泡影,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猴子,还是没栓绳自己就很听话的那种。   顾安东也住在这个小区,他走前安慰我:“陈熠就是爱玩,我都被耍了。”   我骑出小区来到大马路,但这是哪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biubiubiu~发射爱心 blue~冒泡   第20章 送你回家   “我送你回家吧。”朱宁说。   我很想拒绝,但不能。   “好,我家在雅苑小区。”   一路上我没说过话,朱宁也没说话。   他可能觉得气氛尴尬,找话说:“我们三个以前初中就一个班,小学一个学校,可以说从小玩到大了。”   “哦。”   “本来他们俩分到2班,我是分到1班的,但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就让我妈给我调到2班了。”   “哦。”   “我妈是咱学校的老师,教政治的,现在教高三。”   “哦。”   “我妈说,咱们班平均分这次年级第一。”   你妈你妈你妈,您多大了,幼儿园没毕业吗,三句不离您母亲。   ……   “到了嗳,原来这样走的。”我看到熟悉的大门,兴奋起来。   “快进去吧。”朱宁的语气像是在照看小孩子。   快进去吧。   以前我爸送我去小学,到了校门口,他也总这样对我说。   这样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宠着的。   “你呢,你家离这远不远?”   “不远,几站路。”   “几站?”   “三四五六站吧,嘿嘿。”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这么晚了。”   “没事,这条路我从小就走。”他把车头转了个方向。   “等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随身带的水果刀,“给你这个。”   “这个…用不到吧…”他一定是觉得太夸张。   “你拿着,为了你妈你也得注意安全,又不重,我有时候回来晚了害怕,就一直带着。”   “…那好吧,明天我还给你。”   朱宁渐渐远了,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走进楼道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夜空。   今夜的星星确实很多。   但今晚的月亮有点不一样。   “大伯,我今天要四个包子带走。”   “丫头,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卖早点的大伯穿着厚外套给我装包子。   “睡过了。”接过包子蹬车就走。   “不喝豆浆啦!”大伯在后面喊。   我扭头回应:“来不及了!喝水吧!”   我骑车时往嘴里塞进了两个包子,在飞奔去教室的路上吃了一个,进教学楼的时候又突然喝进了一大口风。   于是,我打着嗝从后门走进教室。   还好,还没有很多人,也没那么晚嘛,都怪丁琪催我。   嗝~   “莫希,你怎么还坐在这儿?”郝仁觉察到自己身后的动静,回头看我。   “…哦,对。”我拍拍脑门,“那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嗝~”   李芷柔发现我老打嗝,往过道那边坐了坐。   “我也不好意思去别的地方啊,去哪儿都挡人,陈熠也还坐在这儿。”   个子太高也很烦恼…   人越来越多了,我起身要走,陈熠从后门进来,正好堵在我前面。   我竟然只到他的胸口处!   “昨晚不是说要找我算账吗,别走啊。”陈熠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我抬起头看到他一脸坏笑,刚想伸直胳膊拍他的头说,算账就算账,一个嗝却呼之欲出,急忙捂住嘴巴赶快走掉。   打个嗝而已,怎么在他面前还不好意思了…   我径直朝自己千挑万选的新位子上走去,外面已经有个女生坐在那儿了。她的背影很瘦削,潦草的扎着马尾,脖子上面耷拉着没扎上去的一些碎发。   “同学,我坐里边。”我小声对新同桌说。   新同桌抬头看我,我们四目相对,然后我正对着她打了个嗝……   只要倾一下身子就可以,但她很客气地走出了座位。   “嗝~”我边打嗝边走进去坐下。   新同桌长相秀丽,但是眼睛无神,坐下之后我看到她桌上的眼镜,才知道她近视。从神情举止来看,应该是个文静的姑娘。   但也不好说,我一开始以为阿牛寡言少语是个腼腆的人,其实是个疯丫头;一开始以为李芷柔人如其名是个温婉的人,但却是个怪人。   不管了,我只要本本分分安安静静就行了。   但安安静静对我来说太难了,还没坐上一分钟我就一会去倒水一会上厕所的,不断打扰新同桌。   但她一点没有被我打扰到的样子,还在做她的练习题。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已经习惯坐在最后了,每次第一个进教室,从后门一进去就是我的位子,把书包脱掉随手扔到桌子上,靠着墙侧着身子坐下,一只腿搭在淑芬儿的板凳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然后就这样坐着愣两分钟。   可看看现在这个地方,完全没有施展空间嘛,竟生出几分憋屈和烦躁来。   原来陈熠一到位子上就和郝仁聊天,李芷柔也在看她的红楼梦,我就低头玩俄罗斯方块、看小说。而今前后左右都是人,还都在奋笔疾书,我如果此刻掏出课外书或手机,应该会被驱逐吧。   一览无余的黑板好像要整面倒向我,连视野也开阔得让人不安。   得不到的都以为多好多好呢,得到之后觉得也就那样。   我的右边邻位是个……的女生,之所以……,是因为她的双眼皮贴已经要快掉下来了,脸上打的粉也有一块没一块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的同学化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怪怪的,何况她本来也不难看。   但很快她就被巡视的班主任叫了出去。   “为什么一班窗户旁边的那个女生就能化妆,咱班就不能。”她回来边照着小镜子撕下双眼皮贴边向同桌埋怨。   “她化妆了?可能人家本来就长的好看看着像化妆。”那个同桌安慰她,“你也别化了,咱班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染个头发都被叫家长了,还不是又染成黑的了。”   原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学习啊,还有人在研究化妆打扮呢。   我也知道那个隔壁班的女生。她坐在窗户旁边,每次上厕所在走廊里路过我一个女生都忍不住偷看两眼,顺道感叹一下上帝的不公。   也每次都能看到她周围的男生对着她展露出弥勒佛一样的笑容。   还好我们班没有长的多好看的,要不我的嫉妒心会时时提醒我我是个女的。大家都一个水平,具体什么水平也不好说,反正你只要知道,如果这个集合里发生了儿女情长,那一定是因为日久生情。   或者这样说,都是差不多能上清华的长相。   早读课铃声响了。   我的天,这些人怎么那么大的肺活量!以前坐在后面也没觉得早读课吵,现在周围的人都张大嘴巴读书,好像拿着喇叭朝你耳朵里喊,就连刚才还在纠结化妆的女生也在嘶声力竭地背单词,我自己在念什么东西自己也听不清。   陈熠,郝仁,李芷柔,你们早读时候蔫蔫的样子简直弱爆了!   我不读了,我写总行了吧。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学生不转笔。   我的笔不是在纸上写,就是在指尖转。   这让我在被狂轰乱炸之余找到了一些自己的节奏。   “你能不能别转笔了,我都被你转的不知道是看你的笔还是我的书。”右边的化妆女生一副烦恼的样子。   我停下了。   一分钟后,我突然开始气自己,怎么就乖乖停下了呢,你们歇斯底里地读书不也没顾及我吗?   莫希啊莫希,当初和李芷柔寸土不让,现在这么怂,怎么对得起被你吓唬的淑芬儿?   第四节物理课,老师出去一趟,让我们自己做题,我又无意中开始转起笔来。   “你能不能别转了!烦人!”   又是她。   不能!   可我还是没说,乖乖停下。   不能!不能!不能!我在心里过足了嘴瘾。   “别这样,你往我这坐坐不看她不就行了。”她的同桌又安慰她。   “没事儿,她不就是运气好从普通班转过来的吗,这次又侥幸考的好。”她又突然靠近同桌小声说,“要不是运气好她连和我们坐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不是我影响到她,而是一开始她就讨厌我这个“从普通班转来”的人。   以前话就不多,来到这儿,更是寡言少语。   但如果有人来招惹我,我不会沉默。   “你知道你自己丑在哪吗,当你说这些嘲笑我的话的时候你就是个从里到外都很丑的人,抹多少粉贴多少双眼皮贴都救不回来!我没有资格和你坐在一起?那你滚啊。”我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不瞒大家说,《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能让死人活过来,能让大海海啸的斗嘴功夫让我羡慕不已,他一度是我的偶像。   整个班都安静了,又是窸窸窣窣的笑声,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感觉像便秘通畅后一样爽。   她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刚想说什么,此时老师走进来了。   “你等着吧。”   等就等,我才不怕她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论起来是我占理。   我怕的是李芷柔那样,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琢磨不透,像是个不□□,还是炸了又炸的那种。   妈的,成绩好的人都这么难伺候吗?   第21章 又换   中午回家姑姑烧了条鱼,她把菜盘从厨房端到客厅的时候对我说:“小希,快洗手尝尝,你和琪琪都是该补脑子的人,鱼就补脑子。”   “一看就没胃口,谁喜欢吃鱼啊。”丁琪走出书房趴在桌子上盯着那条鱼看,鱼也盯着她看。   鱼是没有眼皮的。   我和初中的死党探讨过这个问题,鱼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因为它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自从探讨完“死不瞑目”的鱼后,我再也吃不下鱼,分分钟脑补出一场鱼的复仇大戏,惊悚片。   看到丁琪和桌上的那条鱼四目对视,我赶紧用筷子夹一片香菜覆盖住它的眼睛,感觉稍微晚些的话鱼的冤魂就会记住丁琪,附到她身上。   嗯,这下好多了。   在家的时候因为我不吃鱼,我们家已经好久不买鱼了,但是姑姑说它补脑子,我鼓起勇气握住筷子插向它。   我需要补脑子,我需要提升战斗力。   吃完饭连午觉都没有睡就赶向学校,那个女生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看看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闹到了班主任那儿我也不在乎,我当着全班人的面说她的时候就豁出去了,反正在这个班什么丑没出过,也不怕“名气”再大一点。   停车的时候看到了以前32班的同学。   “莫希!”她喊我,“嗨~你以前中午不是还要睡午觉吗,转班以后不睡了吗?”   “我,我今天不困。”   “哦,我还以为你到了加强班变积极了,连午觉都不睡了呢。”她和我一起走向教学楼,“加强班压力大吗?”   “还好,还好。”我看到亲切的32班同学很开心,但言语之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向来不会说客套话。   “你在那个班肯定会更好的。”她笑着说。   又是这句话。   真的更好了吗?   以前和同桌不和,现在又和邻桌闹矛盾,没有可以一起上厕所,一起吃薯片的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真的更好了吗?   不觉中已经来到了班门口,我又从后门走了进去,意识到自己又走错位子,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大不了再回我的最后一位坐着。”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怂了,前有此女,后有李芷柔,整个一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记得挥手和周翔道别时,我还说自己从没有混得不好过,现在却搞成这副样子。   我才没有更好,喂,32班的班主任,32班的各位同学,还有阿牛,我根本没有变好啊,你们骗人。   “你能不能别惹事?”刚想抬脚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看向李芷柔,她头也不抬地接着对我说:“和你吵架的人叫唐圆圆,她爸爸是教导主任。”   “她就叫唐圆圆啊,一看就一副有后台的样子,切。”我打肿脸充胖子,满不在乎地回应她,“你觉得我怕吗?”   这个消息有点意外,以至于盖住了我对于李芷柔突然好心提醒的惊讶。   唐圆圆,是我之前坐在最后一位时听到的那个唐圆圆吗?是我以为的那个天真可爱,惹人喜欢的唐圆圆吗?   看来我又看错人了。   如果她爸爸是教导主任,会不会公报私仇欺负我?我的心里忐忑起来,之前还觉得自己有理,现在却觉得很幼稚,看多了新闻上的“李刚”事件,我不再坚信这个社会还有公平。   但我还是摆出一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再怎么忐忑再怎么狼狈,也不能在李芷柔面前丢人。   “我知道你的脾气,但你别再得罪她了,她刚来班的时候老师们都对她特别照顾。”说完她又恢复往常厌烦我的样子,“怎么到哪都不安分…”   神奇地,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   第三节自习课,班主任走进班,站到唐圆圆那桌旁边,指着她和另一边的同学说:“唐圆圆,朱宁,你们俩换一下位子。”   换位子?怎么他们俩换位子?   接着班主任问我:“莫希,现在这样给你们解决问题,没有意见吧。”   “不敢有。”我冷冷的说道。   班主任估计已经习惯了我的性格,没和我这句话计较。   从我无辜地被调到这个班,分配在最后一位,到现在换位子,我的意见重要吗?   唐圆圆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生气地收拾书包,半晌,她抬头问老师:“洪红能和我一起换位子吗?我们俩还愿意坐在一起。”   “是你跟别人闹矛盾,关洪红什么事?”班主任生气地训斥她,“你爸爸怎么说的,再不听话就让你坐到讲桌旁边。”   “青天大老爷啊!”看到班主任这么刚正不阿,我立马改变了态度,想上前抱住他的腿,“谢谢您给民妇平冤!”   半晌,班主任又说:“洪红,你也和圆圆一起坐那儿吧。”   圆圆,班主任叫她圆圆。   圆圆搬走了。   等我真正平静下来的时候,我问自己,上午是磕药了吗?   左边女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好像坐的也离我很远。   虽然表面张牙舞爪,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就像一头野猪闯进了家养猪圈,举手投足都被视为异类,何况它们都只想过安生日子,不免讨厌野猪的打扰。   如果不想被排斥,被注视,想从风口浪尖上下来,最好就悄无声息地淹没于众,变成一只安安静静的猪,再进化为家养猪。   我又安慰自己,不过是一滴水融入一片海,理应如此。   我不再说话,也无人可说。   等到右边的新人落了坐,我才意识到,是朱宁啊。   昨晚的月亮还记忆犹新,今天就当众闹事,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不好了吧。   没关系。   我安慰自己,反正这个班觉得我不好的又不止他一个。   为今之计,能保得我体面的只有在他疏远我之前先疏远他。   我把桌上的书尽量往左边放,离他课桌远远的,又往中间挪了挪板凳。   班主任走后,朱宁转过身得意地跟后面的人击了个掌。   先前没在意看,唐圆圆后面坐的是顾安东。   朱宁没找我说过话,坐正后摊开书就写。笔尖刷刷的,原来他也是个积极的人。   也好,我们就这样互相疏远吧。   相安无事。   终于放学吃饭了。   你都不知道自己左右两个人都头不抬一下地做题只有你挠挠这个翻翻那个是什么感受,下课铃简直是解脱。此时不拔腿就跑更待何时。   “等一下。”朱宁拉住我的胳膊。   “干嘛?”我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   他示意我等一会,从书包里掏出什么东西。   刷!   朱宁拿出我昨晚借给他的水果刀,不小心按到了按钮,刀锋弹出来,正对着我。   “嗳嗳,干什么这是,有话好好说,别欺负新同学啊。”顾安东急忙调停。   “这是我的。”我拿下刀,收回刀锋,放进书包里,临走时夺走顾安东手中还在写的笔,往空中抛出一周接住,摔在他书上,“还有,我也不是新同学。”   我都来一个多月了。   威风是耍够了,晚自习我却找不到自己学习的节拍。   一直在走神,走神,走神……   走了很长…很长…的神…   晚自习一点点过去,我也一点点书都没看进去。   这个性质相当严重了,以前是不打算也不屑于学习,现在是想学学不进去。   等到突然回过神来,周围哗哗的翻书声和刷刷的写字声格外刺耳,原来我的脑袋又在飘了。   气自己,低头看了看表,刚刚是八点五十九,现在还是八点五十九,我自己在走神,还好时间却没有走,好像饶了我这一回。   或许我记错了。   或许它已经走了,指针转过一个微弱的角度,只不过我的肉眼没有发现而已,还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庆幸。   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一定不要用数字手表,尤其右下角还有个小框框显示秒数的,那一个个数字跳的,心脏受不了。万一以后走完神发现数字从1变成触目惊心的59,我估计会晕过去。   呸,没有以后。   坚决不再走思!   这是我不大不小的志气之一。   在给自己下决心中,晚自习就这么结束了。   明天,明天一定好好学。   我在车棚又遇见了朱宁他们三个人。   他们三个齐了,怎么还不走,等谁呢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又给她发晚了,O(∩_∩)O她不会怪我的   第22章 阴谋   陈熠对朱宁说着什么,朱宁歪头看他,笑的合不拢嘴。   看到陈熠我很想问问他,我这么会闹事,是不是不再像你以为的那样酷了,是不是也和朱宁一样觉得我不好了。   越来越走近他们,就越来越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三个人一直看着我。   白天对他们的态度确实不好,这是来堵我的吗?   万一打起来,在他们三个人面前我就像个弱鸡,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定要先拉拢陈熠打感情牌,即使他不倒戈向我,也应该会拉架。   陈熠啊陈熠,不是要做兄弟吗,哥们其实心里一直拿你当兄弟的,真的。   我若无其事地推车子,若无其事地经过他们。   “三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啊?”陈熠两只胳膊叠在一起,撑着我自行车把手,一张大脸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不知从哪横生出来的力气,我用力一推,陈熠没站稳,踉跄了几大步。   本想上车就走,但是一直骑不动。   陈熠三两步跨过来拉住我的后座:“莫希!心里盘算着谋害我盘算多久了!怎么总是对我人身攻击。”   没面子的是,他是只用两只手指拉的。   朱宁和顾安东在旁边哈哈大笑。   这出好戏欣赏玩了,顾安东才边把陈熠扶起来边笑着对我说:“你真的像朱宁说的一样有趣哈哈哈,他说…”   朱宁用力咳嗽了几声,明显是让顾不要接着说下去。   但他这个幼儿园儿童到底说我什么了?   野蛮?难搞?   “以后晚上放学我们都一起走吧。”朱宁也走到我面前,昏暗光线下的眼睛眨啊眨,像在等着我给他发糖果。   我又想起了奶奶家的那只猫,每次等我给它东西吃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为什么?”我努力把自己从猫的念想里抽出来,直视这个问题。   “朱宁说你放学害怕,还一直带着刀,反正也差不多顺路,我就说放学可以一起走。”陈熠插嘴道,又凑近我,“我对他们俩说和你很熟,可得给我点面子。”   “你们这么好心?我回去晚了才害怕,这又不晚,路上都是同学。”   “反正都是同学,多我们几个也没事吧。”朱宁又看着我的眼睛说。   别看我眼睛,也别说话,你一看我眼睛我就乱,脑袋里都是那只猫。   “随便你们,我走我自己的,反正我是不会理你们的。”   又像昨晚那样,不过今天只有我一个人骑在前面。   “莫希,你书包里有东西掉了。”陈熠的声音。   我急忙扭头看。   啥也没有。   他们哈哈哈。   我瞪了他一眼。   今天太冷了,我还只穿了一件单衣。   “莫希,你真的有东西掉了,书包没拉好!”这次是朱宁。   我没理继续往前骑。   “真的,不信你看!”   我没控制住地伸手摸摸自己的书包拉链,还是没控制住不放心地扭头看了看。   他们又哈哈哈。   妈的!   我回过头猛骑。   “喂,莫希,骑慢点。”   他们太幼稚了,不止朱宁,他们都幼儿园没毕业吧。   而我居然还挺乐在其中的?   陈熠和顾安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朱宁和我。   “你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我问他。   “谁说你坏话了,别冤枉人。”   “那你到底说了我什么?”   “我说你特别,特别算坏话吗?”   “我哪里特别了?”   “觉得你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刚开始听到一个名字以为是个男的,后来仔细看看发现是个女的,放到女生堆里你就更不一样了,哪个女生像你似的,到哪儿都像是去砸场子,还装的气势汹汹,莫名其妙又气鼓鼓的,你说你好玩不。”他漫不经心地说这一堆,我却感觉一口提拉米苏一口屎。   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等一下,还说我的名字像男生,就你那名字说你是男生有人信吗?   “够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我的?还给我归纳总结了一番,变态!”   我最烦别人观察我,判断我,还是男生。   他却像逮住了什么似的:“你看你看,你又气鼓鼓的了。”   我…我生硬地朝他挤出了个微笑。   “我也是无意中注意到的,谁有时间和精力观察你呀。”他说。   前面红灯。   这晚上的大马路空荡荡的,莫名其妙跳出个红灯来。   “你知道唐圆圆怎么回事吗?怎么和你换位子了?”我犹豫了很久,趁着红灯的间隙问出来。   “她想让她爸把你弄走,谁知道她爸把她骂了一顿,让班主任把她调走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你换了?”   “我当时正在办公室替我妈拿东西,一想唐圆圆不是坐在顾安东前面吗,就说想和她换,老师就答应了。”头上人行道红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好像他脸红了一样。   “哦。”我这才想起他和顾安东会师时的击掌,像是什么事得逞了一样。   阴谋,都是阴谋。   教导主任的闺女和女老师的儿子,怎么我们班这么多有后台的!会不会班里还潜伏着校长的孩子?   “唐圆圆就那样,心直口快,从小被人惯着,但她没有坏心眼的。”朱宁说。   “切,你们老师的孩子是不是还得来个官官相护?”我虽然嘴巴反感,但是心里却觉得,朱宁,没表面上看着那么傻,很多事情他都看的明白。   我心里也清楚。   她那样条件得天独厚的孩子,是会撒泼任性,会口无遮拦,会目中无人的。   她是会这样的,只是任性的她正好她不喜欢我罢了。   虽然我什么坏事也没做。   她也有玩得好的人,比如洪红。   当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周围空气噌地一声,变得怨声载道,到处是我心里喊冤的声音。   绿灯了。   我继续骑,没有支点,没有依靠,还要保持平衡。   朱宁在岔路口转弯了。   四周空旷暗黑,我告诉自己,前路再漫漫,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路。   “希希,那抽屉里是你放的馒头吗?发霉了,都长毛了!”一回到家丁琪就问。   “啊?什么馒头?……哦对,是我放的,长毛?”我突然想起来牛苏送我的“离别礼物”。   “可不,我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恶心死了,扔垃圾桶里了,没事藏馒头干什么,我爸妈虐待你不让你吃饭啦~”   “我不是吃的,哎呀,你扔垃圾桶里了?”我着急地问。   “准确的说…现在已经被垃圾车…运走了。”丁琪看出那个馒头对我的重要性,弱弱地回答。   ……   “算了,长毛了,扔就扔了吧。”我有点怪自己没照顾好那个馒头,但转瞬想,一个馒头我要怎么保护,放冰箱被姑姑拿去吃,别的地方又长毛。   不怪我。   阿牛!你就不能送点保质期久的东西!   我坐在床上想念阿牛,好久没有联系了,心里埋怨她不来找我玩。   她也没有手机,阿牛爸妈管得很严,不敢打她家里电话。   好了好了,明天我去找你行了吧,臭阿牛。我在心里对她说。   “姐,还看书呢,睡觉吧。”   “玩了一下午的电脑,我现在得加班补回来。”   “哦。”   我也走神了一天,怎么没有这种觉悟?失去的时间可以补回来吗?   洗漱好我躺在床上,翻起床头的英语词典,背几个单词也好。   abandon,嗯。   上下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唉唉,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有肢体接触。   我良心未泯,尽力地拉架。   失去的时间是不能补回来的啊喂,它流走就是流走了,哪会大发善心地告诉你那段不算,再无偿送你一次机会。   现在用的都是睡眠时间,徒增疲倦,效率低下。   自我安慰过后,我便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的眼皮打架了。   丁琪爬上床,啪的一声把灯关了,“睡觉!”   屋里一片漆黑,这下我来了精神:“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自己不学习还影响别人。”   “你刚才分明在打盹。” 作者有话要说:  千辛万苦拿到笔记本了,可以把那个黑我的人一脚踹走了!迫不及待地开了个新文,新文纯属一时兴起,尽可能写的轻松。 (从此和爸妈打起游击~)   第23章 我从远方赶来   大课间趁着去操场跑操,我故意路过32班站队的地方,一眼瞅到叽叽喳喳地阿牛,上去拍拍她:“跑完别走,操场门口等我。”   阿牛看到我,欣喜地点头,“嗯嗯。”   如果这就完了的话我就不会犹犹豫豫一直到今天才找她了。   “莫希!”随着王蒙蒙一声喊,大家分散的目光集中投来。   “嗨,莫希…”   “哈喽莫希…”   “莫希我都想你了…”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那么别扭。   “嗨~”我尴尬地打着招呼,手扬起来向四周摆动,像是巡视的领导人,下一句该说,同志们辛苦了!   和他们有些生疏是真的,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说,别吵了好好站队,说话可以,小点声儿。   人群里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应该是后来把我“挤”出去的那些同学,他们边看着我边和别人和睦地说笑,该是在问,她是谁呀。   每个人都融入了新环境,只有我,去了2班都一个月了,还被顾安东称为“新同学”。   我突然想,我是替你们去2班受苦的,还好我坚强,你们要被塞到了那里一定被碾压成渣渣,该感谢我。   我扭头走掉了,他们的赏猴活动也戛然而止。   跑操结束,大汗淋漓地跑到操场门口,阿牛已经先到等我了。   “哈哈哈哈,你们班太实诚了,最后一个跑完从操场上出来,这是跑了多少圈啊。”她笑地喘不过来气,“更搞笑的是,你竟然站在最后一排和一排男生一起跑,跟得上吗哈哈哈哈哈,你跑的呼哧呼哧地满脸通红哈哈哈哈哈…”   看她笑的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噘着嘴先走了。   “咋地了,还生气了?是不是一段时间没笑话你你还不习惯了?哈哈哈哈哈…”她拽住我。   “生气了!气你这么长时间不去找我,是不是你不缺人陪就把我忘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需要朋友。   阿牛看着我严肃的样子,收起笑容:“还真生气啦,我不是怕打扰你嘛,再说你们班太有气场,上次给你送校服就被震住了。”   那怎么办,她不敢去找我我也不敢去找她。   “都怪你,连个手机都没有。”我还噘着嘴。   “这你得怪我爸妈。”她说,“回家我就去强烈要求他们给我买个手机,不能耽误我和年纪54名讨论题目啊。”   “…要不你还是别买手机了,你爸妈说得对,有手机老想玩…”我很快阴转晴,但又立马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考54名?”   “班主任说的啊,夸你这次考的很好,班级名次从第一变成第11,但年级名次上升了,总体还是好的,让我们跟你学习。”   这下好了莫希,以后每一次的考试你都会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你。   不,是32整个班都盯着你。   比恐怖片还恐怖。   也不是没办法,现在你只需要回到操场上拼命再跑他个百八十圈,累死在操场上,就能解决你所有的恐惧,因为他们从此不再关心你的成绩起伏,说起你只有:莫希,由于极度响应强健体魄、磨砺意志口号,身体承受不住,体力不支,于2008年秋天,卒。   我像一条泥鳅一样软趴趴地回到班里。   大家都各就位了,每个人都埋头劳碌,好像书里有金子。   “书里有金子吗?”我想问左边的同桌,但我不敢打扰她,转头问朱宁。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   “好了好了可以停了。”我打断他。   此刻我想趴一会,我想给以前的班主任打电话让她别再操心我了,我想告诉32班的朋友,我就是个“比上很不足比下有点余”的人,我想看到大家都在玩,然后拉着我入伙说,一起玩啊,放轻松,别那么拼命学,我们一起考得差就不会显得有人很差了。我不想看到每个人都努力的要命只有我格格不入,我更不想听幼儿园儿童朱宁给我背老掉牙的谚语。   “嗨嗨…”同桌在我眼前挥挥手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我叫秦可儿,那个,你语文书带了吗?”   “带了。”   “那语文的《世纪金榜》呢?”   “带了。”   “那个…”她推了推眼镜,“我早上走得急忘记带语文书了,你的《世纪金榜》借我用一下行吗?那本资料里有大部分课文。”   “行。”我从抽屉里拿出来给她,“不过老师这节课不讲上次的试卷吗?”   “语文老师的习惯是试卷晚自习讲,白天讲课本。”她语气舒缓地给我解释。   “我,我叫莫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莫希嘛,早就知道了。”她笑。   董冬冬走进教室,环视了一圈笑着说:“调位子了呀。”   “嗯。”底下三三两两的声音。   然后我和董冬冬不小心对眼儿了,他看到我坐在这儿稍微惊了一下。   我一直耷拉着脸,提不起精神。   “周末的时候我师范的同学来了,还老骥伏枥地去KTV唱了一宿的歌,这个,跑完操大家都很累吧…”   “不累!”有几个男生字正腔圆地回答,以表学习的诚意。   “我想给大家高歌一曲打打气,刚才有人说不累?…不累我也要唱。”   哈哈哈…大家都被逗笑了。   “好耶…”声音从那个角落发出来的,一听就是陈熠。   “那我就唱前天唱的朴树的《生如夏花》吧。”老师说。   我也喜欢朴树!我想大声告诉老师。我已经有些激动了。   朴树是一棵会唱歌的树!   “咳咳,我要开始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 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 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   啊,后面忘词了……”   他停了下来。   “哇哦…”我们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旁边的秦可儿更是鼓的起劲。   我的脑袋也随着掌声轰隆隆的,不知道这首歌在我脑袋里炸成了什么。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我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班里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每个人都激动地想上去献花。   董冬冬,和这首歌,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场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又被拒了,不哭   第24章 疑似多动症   “这次平均分是全校第二,还不错,我挺满意的,下次考试就是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了,到时候考个第一玩玩吧。”快要下课,董冬冬笑着对我们说。   我被生如夏花击中,好像整个人从水底潜上来一样,想要跑上讲台和董冬冬击掌欢呼,心里另一个我却在说,“朴树都归隐了,你也歇歇吧。”   可我才刚开始试过努力一次。   “如你所愿,换了位子坐在了这儿,然后呢?还被很多人注视着成绩的起伏,压力不大吗?你的人生信条人生原则呢?”   我被心里那个我堵的说不出话,半天才回复:“就算如你所愿,然后呢?”   她也没有回答。   我们就是这样,不知所以然地生活着,想那么多没有意义,也是徒增烦恼。压力大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拗不过的。   朱宁下课一直紧锁眉头,大家烦恼的时候都一个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互相比惨是最能安慰人的。   “没事儿,就是刚才想做一节题目,结果从第一题就不会,看几题几题都不会。”   我看着他胳膊底下那本习题册上的数学函数,问他:“学这玩意儿有用吗,以后长大去买菜难道跟卖菜大妈讲指数函数对数函数来划价吗?”我想起昨天在笑话书上看到的这句话,问朱宁。   “我妈妈说了,学这些不能决定你以后买菜便宜多少,但是可以决定你以后拿多少钱去买菜。”   我服。   他看到我赞赏的表情,低下头沉思,“你看看,连你这样不在乎学习的人都觉得我妈说的对,学不会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朱宁第一次月考的成绩,但从平时看得出来,他在班里应该是中上等。   是的,学校的象牙塔里也会根据成绩划分“三六九等”,但也只是针对成绩,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   “那我妈妈的妈妈还说了呢,学不会也不用自责,哪能谁都考清华,都当精英了谁来扫大街谁去卖水果?”我学着他的口气引用姥姥的话。   他眼睛一亮看着我,“你姥姥厉害啊。”   “你妈妈也不错。”   我们就这样,被彼此肤浅地治愈了。   生物课,王中华来到教室说这节自习就急匆匆地走出去。   王中华做什么都是这副着急的样子,和董冬冬对比简直是两个南辕北辙的人。讲课也是,语速飞快,好像急着上厕所,特别是一生气就拿书在半空中不停抖的时候,每次我看着都急躁,想举手说,老师不着急,您可以先去厕所的。   是的,自从班主任那一次在班里喊“圆圆”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直呼王中华了。   除了政治就属生物考的最差,于是我把试卷毕恭毕敬地铺在桌子上,打算拿这节课来订正,再把错题抄在错题本上,这对我来说是个大工程,因为对于生物我从开学就没有怎么听懂过。   计划总是做的天衣无缝,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我唯一没有算准的是,我最近是“多动症”频发期和思维乱撞期。   我可以不说话,但做不到不动。   “嗳,别抖腿,或者你抖腿的时候离桌子远一点,别晃桌子就行了。”秦可儿扭头看我说。   经历过唐圆圆的数落,我现在已然是草木皆兵,秦可儿是另一个唐圆圆吗?   但是她很有礼貌,还带着抚慰的语气,我听话地定住了腿。   可是我立马找到了别的事来消磨过剩的精力,把书打开站在桌子上,书脊立着,再把笔袋里的笔都拿出来一个个立在书内侧,又一把抓在手里,又一支支立住。   又或者左手拿着眼镜腿儿在手里转圈,右手转笔。需要翻页的时候用嘴巴。不一会儿又想起神雕侠侣里周伯通教小龙女的“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便在桌子上实践起来。   “莫希。”朱宁叫我。   “嗯?”   “你是不是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小动作太多了,得检查一下是不是有多动症。”朱宁一副无奈的样子,又小声说,“我听唐圆圆说了,上次也不能全怪她,是你先转笔影响到她了。”   我告诉自己冷静,劝自己不要在乎,但这些天努力做到的沉默还是一扫而光。   “放屁!那次矛盾是因为我转笔吗?!”我被朱宁的话气晕了头,差点忘记这是在课上,声音没控制住地放大了音量。   就算谁冤枉我都可以,他不能,他说过的,我特别又有趣,他不能这样误会我,这不公平。   朱宁见状着急忙慌地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对着四周看过来的同学苦笑了一下。   我使劲想掰开他的手,没想到男生力气这么大。   “秦可儿,你是学习委员,你快管管她,我坚持不住了。”朱宁向秦可儿求救。   秦可儿看向朱宁,认真地对他说:“谁让你随便误会人的,你应该听她解释清楚。”   “那好,你不许喊,你小声说,我松手了…”他缓缓把手松开,看我想张口,立马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也是要面子的,降低音量对他说:“她不让转我就没转了,就算我不转笔她也会因为别的事找茬,你就偏听偏信吧,你知道她怎么对洪红说我的吗?!”   “怎么说的?”   “你还好奇了?我不想说,这么八卦自己问唐圆圆去,你们不都是老师的孩子吗,不是玩得好吗。”我没好气地说,低头看书。   “…对不起…不过你真的该去医院看看,你肯定有多动症。”他道半截歉,又话题一转,一本正经地劝我说,“要不放学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我有教师卡看病打折的,而且放学人少…”   “你烦不烦?我想学会习你怎么老打扰我?”   “你,你什么时候学习了,你得把多动症治好才能静下心来学习。”   ……   “我看过了检查过了行了吧,医生说不是多动症不打紧,死心了吗,满意了吗。”非逼我说出来。   我实在对眼前的这个人忍无可忍了,被初中老师动员我爸妈带我到医院检查多动症这件事我一度觉得丢人从来没跟任何人讲,却在他的强轰乱炸下一口气说出来。   ……   朱宁不看我,低头看书作埋头状,还想笑,快要憋不住的那种笑。   “你还真去医院检查过多动症啊哈哈,我一直以为这都是电视广告里的病。”一贯不讲话的秦可儿也破天荒地凑过头来问我,“你是怎么检查的?跟我们拍片子做CT一样用仪器检查还是只需要跟心理医生聊天检查的?”   我严肃地侧过头看她,秦可儿识趣地继续看书了,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的三条黑线。   我不是多动症!   我只是疑似多动症!   我因为这缠人的多动症烦恼地回到家,姑姑正在扫地。   你不是小动作多吗,你不是好动吗,你怎么不去帮姑姑干活?   我在心里训自己,随即拿起墩布跟在姑姑后面拖地。   “哎呀我不要你干,现在不是你干活的时候。”姑姑伸手抢墩布,“你妈妈寄过来一些衣服,在你房间的大袋子里,你快去看看吧。”   新衣服!   我眼睛一亮,书包都没放下立马跑过去。   是夏天的衣服。我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床上,现在根本穿不了。   可是屁股底下什么东西硌着我,抽出来是一件毛衣。鹅黄色,高领,还有茸茸的毛线,完全符合我的口味!   已经到了穿毛衣的季节了。   “啧啧。”丁琪靠着卧室的门边喝水边看我,“女的真可悲。”   “什么?”   “我就奇怪,女的怎么这么喜欢衣服呢,小孩,大人,老人都喜欢,明明够穿的还要每年都买。”   “爱美呗,女的天生就爱美啊。”说到这里,想起来被众人开玩笑说是男生的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吗,我奶奶,看到有人给她买衣服比给买保健品还高兴,这样看来服饰行业永远不会没落啊,如果我考研又没考好就去开服装厂,顺便把一大家子的衣服都给包了。”丁琪说着还兴奋起来。   她最近太紧张了,给自己找一条敞亮的后路是平息焦虑最有效的方法。      第25章 倒霉的一天1   丁琪的考研日期是明年一月初, 算下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放到高考里也该是冲刺的时候了。   她的架势一点也不比高考小, 她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台历, 过一天划掉一天, 有些日期黑笔画圈红笔打五角星的,看的人头皮发麻   倒计时更不用说了, 她每天起床都要喊一声“离考试还有XXX天”来给自己打气。   每次她喊完我就接着喊:“离寒假还有XXX天”, 也给自己振威。   “你不许喊,我说要考试你说要放假你不是气我嘛。”她嚷嚷着要揍我。   我知道,她比我辛苦得多。   “琪琪姐, 你怎么自控力这么强啊?你看我, 同学比着,老师骂着, 爸妈催着,都没有这么大劲头,你怎么一个人在桌子旁一坐就是大半天,还不用人监督。我如果没人看着肯定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我问她。   我觉得自己精力不集中这个问题实在无可救药了。   丁琪笔都没停,随口说道:“没经历过社会锤炼, 没看到过世间百态,没尝过酸甜苦辣, 怎么能知道年少时规律安稳的生活是不会一直有的呢。”   丁琪看我没反应过来,停笔接着说:“等你长大你就知道,光靠小聪明是没有用的,可能你现在尝到了甜头, 但长大后干什么都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因为和那些有权力有背景的人比起来,我们最值钱的就是勤奋了,也只能靠勤奋。”   “…这么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经历过什么?”   “我…”丁琪若有所思,“你知道的啊,考研失败,找工作碰壁,爱情不顺,还能经历什么,大部分人不都是因为这些事烦恼吗。”   她停顿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不知道那些事对她来说真的已经过去了吗,那些被痛击的伤痕都愈合了吗。   “那你不也是长大了才知道这些道理吗?现在我又没经历过,拿什么去激励自己。”   我想让丁琪帮我找到真正的动力,像秦可儿他们那些成绩好的人一样都有的动力。   我是真的为学习花心思的。   “对于年少不知愁的学生来说,想要尽力而为,靠的也就是好奇心或者好胜心了。”   好奇心…   好胜心…   我一拍大腿,朝丁琪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   好奇心,好胜心,都是好的心,遗憾的是,我哪个都没有。   像我这样的人一定不止我一个,他们也都如我这般挣扎徘徊吗?   “但也不是谁谁谁天生就有的,都是后天培养的。所以希希,别泄气。”   好的,不泄气。   早晨上学的路上,秋老哥一式秋风扫落叶让人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所到之处,枯萎萧瑟。   我里面穿着妈妈寄的高领毛衣,在秋天的淫威之下依然觉得甚是温暖。   一大早我又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这是我最安静的时候,因为很困。   趴在桌子上小憩了几分钟,就听见旁边桌子的动静。   “莫希,你每天都几点起床啊,不管我起多早你总是比我还早。”右边人开始说话了。   这样的话,我也想问问卖早点的大伯,问问路上所有比我早的人。   我还想维持这个困意再趴一会,不打算理他。   “其实你可以在家多睡一会的,要不上课困,效率也不高,你看你现在就困了吧。”朱宁谆谆教导。   你要是住在自己姑姑家,每天早上和不喜欢自己的姑父争着用卫生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想我初中的时候住在学校家属院哪天不是预备铃起床,再踩着上课铃进班的。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左边桌子也有动静了。   我突然坐起来,看着秦可儿从书包里掏书,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上次考试考多少名啊?”   “第4名。”   “这么厉害,我还以为自己考个11名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因为初中底子好吧,不过你进步这么快以后肯定是一匹黑马。”秦可儿安慰我道。   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这样喜欢走神又爱做小动作的人都是黑马那天底下没有白马了。   但我对这位不爱讲话的同桌生出一百二十分的好感来。   “我看你学习可认真了,我姐姐说学生的动力是好奇心或者好胜心,你是哪个?”这是我的主题,本着虚心讨教的态度,我想采访一下这些积极的学生,说完把作业本卷成筒状拿到秦可儿嘴巴跟前。   “……好胜心。”   可秦可儿明明是眼神温柔的女生,好胜心和她看起来没有一毛钱关系。   ……   这是一个不称职的记者,还没想好下一个问题,居然冷场了。   “你怎么了?被我吓到了?”秦可儿看我愣住笑着问我,“我又不是见到谁都要比一比的,我只是喜欢和一个人比而已。”   “谁呀?”我觉得自己有些八卦,又补充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没事的。”她轻笑,“反正我以前同学都知道,是王子霖。”   她抿抿嘴。   王子霖?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是我们班班长王子霖?考了第二名的那个王子霖?   “是他。”秦可儿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而王子霖就坐在秦可儿的左边,隔了一个过道。   我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下去,尽管我有点好奇。   况且这时朱宁已经又开始“骚扰”我了。   “干什么?”我一把攥着朱宁不停戳我胳膊的手指头往后掰。我只是想闹着玩的,没用力。他却疼的龇牙咧嘴。   我连忙松开,朱宁皱着眉头甩甩手指。   是我力气没大没小的。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应该是昨晚洗的头发,很香,很软,像只顺毛的猫。   我也是才注意到,朱宁也换了新衣服,是一件橘色的类似冲锋衣的外套。   这个颜色真好看。我是说,配他真好看。   我以前从来不喜欢橘色。   “给你。”   我低头一看,他捧出一小捧巧克力。   “给我干嘛?”   “我妈给的,我不喜欢吃这种。”   “哦。”   那算上昨天冤枉我,扯平了。   我把巧克力接过来,给了秦可儿几块,剩下的放进抽屉里。   只是这奇怪的低落感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很精神的。   是王彬。我人生中第一次送我巧克力的人是王彬。   前些天我和阿牛一起去吃麻辣烫,坐在窗户旁边我看到他站在烤串摊前喂一个女生吃炸鸡柳。   你一口我一口的那种。   肯定有情况的那种。   被老师发现会通报批评的那种。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和阿牛聊天,目光却一直扫向窗外,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俩离开。   女生很娇小,看上去小鸟依人,和健壮的王彬站在一起连我都忍不住感慨很搭。   王彬喜欢的原来是那样的女生。   而在初中虎虎生风的我,曾一度误以为他也有点喜欢我的。   这真是让人羞愧的冤案。   甚至从始至终,从案发到判案都是我自己的臆想。   但我又不忍心否定他曾经对我的种种好,即使是我会错了意,那也真的发生过不是吗?   而现在又有人送我巧克力了。   男生真是一种招惹不起的生物,惹人心烦意乱,我随意地在草稿纸上刷刷写下:红颜祸水?男生更是祸害!   中午放学收拾书,我一背书包把那张草稿纸带掉在地上。   朱宁还在写题,看到一张纸飘飘荡荡地落在他脚边,俯身去捡。   “莫希你的稿纸还要吧?”他举着问我。   “帮我扔一下吧。”   “我看看你都算的什么题。”他扫了一眼。   “红,颜,祸,水,水?男,生,更,是,祸,害。”他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字一字地读。   靠!   班里剩下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别看!”我扑上去抢,“给我!”   我得到了一个教训,对有些人,千万不要轻易表达出自己想要他手里的什么,他本来不在意的,你越表现的迫切他越不给你,而应该装作不在意地慢慢靠近,再趁其不备夺过来。   朱宁的胳膊往后伸,我也伸长胳膊去够。   “有什么秘密吗?”朱宁愣头愣脑的,眨着他的星星眼看我。   被他的眼睛眨回神来,我们俩几乎贴在一起,举止过于亲密。   我冷静下来站好,把外套往下拉拉,对他说:“一张破纸你拿着吧,反正没什么用。”   朱宁半信半疑地拿着那张稿纸看了个遍,才递给我。   我把它团成团,扔进离我四米远的垃圾筐里。   “厉害厉害。”顾安东坐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   “你听到没有,莫希在草稿纸上写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不懂。”朱宁转头笑着问他。   “哈哈哈,她说女人不是祸害,男人才是祸害。”顾安东真是,喂,成绩好的人情商不是都低吗?不是都是书呆子吗?   “放.屁!我没这么说!”我拎起拳手吓唬他,“还有,你以后不要说什么女人女人的,听着起鸡皮疙瘩。”   “不让说女人?那说什么?”   “女孩,女生,女的,都行。”我没好气地回答。   “就女人不行?难道你不是人啊?”   “你再说。”   ……   成长的过程都是傻.逼.复.傻.逼的,我下一秒就在懊悔上一秒的傻.逼了,比如这句写在草稿纸上的话,回家路上越想越羞愧难当,午饭吃了很多饭才撑得没有力气再去想。      第26章 倒霉的一天2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 第三节自习。   离下节体育课还有几分钟,大家准备去操场。生物课代表急急忙忙跑回班宣布:“大家别下去了, 班主任说这节上生物课, 第三节课等通知。”   这架势, 好像连第三节自习课也要霸占的样子,而同学们都一副认命状, 这要在32班, 我早就“怂恿”体育课代表带头抗议了。   上课铃响起,朱宁在铃声中喊我:“莫希。”   想着早上他读我那句话,没好气地说:“放。”   “放什么?”   “放.屁。”   朱宁稍稍反应了一下, 在铃声中教育我说:“莫希你一个女孩子天天说放.屁放.屁的像什么样子, 什么屎.尿.屁的,能不能文雅一点?”   “不能。”   “关键是你这口头禅传染, 我昨天在家做题没做出来骂了句狗屎,翻答案说答案放屁,被我妈听到了差点打我。”   “关我屁事。”   这时班主任推门而入,边往里走边说:“上课前不要关门,老师来给你们讲课不打开门欢迎还把门关上, 老师会怎么想?”   可是,哪个老师想那么多。   前排有人小声说了句:“风吹的。”   班主任停顿一下, 接着说:“风吹的你们就不知道拿板凳抵一下?”   前面的人不吭声了。   “咱班有多余的板凳吗?”我问秦可儿,上帝爷爷作证,这是单纯的疑问句,但声音——太大了。   我这头野猪还是没能做成一只家养的猪。   对不起, 我是故意的。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王老师,我为添乱而生。   “拿我的,去办公室拿我的椅子!”王中华生气了。   全班鸦雀无声。   我是大傻子,谁再说话谁就是二傻子。   “有些同学不要以为自己这次考的好进步多一点就以为无敌了,只会嘴上厉害接话茬有什么用,你不进步马上就会被时间淘汰。”   老师苦口婆心确实也不容易,要教给你知识现在还要教你做人,我一度有些后悔自己没控制住音量让老师面子上挂不住。   他接着说道:“那句古文怎么说,灭秦者秦也,非六国也。秦始皇当面统一六国多么厉害,最后秦朝不也荒废在自己手中吗。只要你不摆正态度,荒废时间,很快就会落后。”   朱宁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班主任没在意,继续侃侃而谈:“秦始皇当年再厉害有什么用,你让秦始皇从墓里活过来东山再起?”   这番教导说的有理有据,旁征博引,无懈可击,只是朱宁怎么回事,从刚才就在笑,现在更是把书打开立起来,躲在里面笑。   他的脸笑的通红,给我递来一个纸条,三个字:“秦屎黄”。   秦始皇真的气的要从墓里活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为什么告诉我,我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我笑的发抖。   其实心里快哭了,我知道班主任从刚才就在盯着我,我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   “莫希!”果然是祸躲不过,“站起来。”   我站起来。   “笑什么!”   笑什么?   我该把纸条给您看吗?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   我又没忍住咧了下嘴。   “出去!”   妈妈以前说过,罚学生不要让他出去罚站,要不一节课都听不到了,惩罚的目的也没有达到,可以让他站到班级最后。   我很识时务地说:“老师我错了。”   “出去站着!”   ……   可是朱宁也笑了,为什么不罚他?我瞥眼看朱宁,他正正襟危坐,低头预习这节课要讲的新章节。   靠!   “要和老师作对到底是吧,快点出去!”   我磨磨蹭蹭地出去,临走前使劲踩了朱宁一脚。   最没出息的是我的脸在发烫,现在肯定红成猴屁股了。   我讨厌这样不争气的自己,我明明最善于打肿脸充胖子,就算再落魄也要摆出骄傲的姿态。   我站在门口。   我正体验着妈妈口中不要让学生做的体罚。   不禁悲从中来,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秦始皇再也取悦不了我。   我站在班门口。   是秋天的下午了,太阳比夏天的时候更懒些,快要收工下山了。   机缘巧合,我站在外面看到了天空尽头的夕阳,秋季的天上空空的,煞白,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太阳收敛起最后的光芒,天边赤红。   红色和白色形成对比,柔和又鲜明,像是印象派的画。   不知道多久没抬头看看天空,我被这夕阳震撼到。   而班里的人们却辜负了。   不知谁更幸运。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应该是短信。   “你老实站一会,班主任过十几分钟会把你叫回来的。”   陌生号码。   一定不会是朱宁那个胆小鬼,他不会冒风险给我发短信;也会不是陈熠,他不带手机;更不会是顾安东,他还没有关心我到这个程度。   是秦可儿吗?   还是李芷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猜到李芷柔,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我。   “谢谢,但我才不会老实站着。”   回完短信,我把这个陌生号码备注成“好心人”,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呼……深呼一口气,把脑门上的刘海拨向两边。   我不会乖乖站着的。   我往里面挪了挪,直到听到王中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才放心从前门溜到后门,途径一大片窗户,有几个同学惊奇地看着我。   我到了后门,看王中华还没有转身趁机从后门进班,轻手轻脚地坐在李芷柔旁边,我原来的位子上。   隐藏在此,还是原来的安全感。   人家常说,安全感很稀有,需要自己去努力争取。   可我常常能体会到安全感这三个字。   在穿着妈妈给买的鹅黄色毛衣的时候。   在不带眼镜也要装进盒子里挂在脖子上的时候。   在头发稍稍长长一点能遮到耳朵和脸的时候。   在坐在这个拥有天然屏障的熟悉角落的时候。   李芷柔被我吓了一跳,我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等她反应过来,给我递了张草稿纸还有一支笔让我记笔记。   她在稿纸上写了三个字:做得好。   我看了看她,她依然板着脸。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好心人。   “你别乱跑。”   我已经乱跑了。   我在后面扫了一眼全班,看谁拿着手机,没有发现目标。   “你看外面的天。”我回。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神经质地发这些。   但天空应该会理解每一个人。   陈熠察觉到了动静转过头,惊讶地合不拢嘴,指着前门,用气息说:“你不是…”   他迅速理解了,无奈地冲我笑了一下。   接着是郝仁发现我。   他们俩腰挺的更直,坐的更高,两个人还往中间靠了靠。   我心里突然特别感动。   够义气。   这个位子真的比我之前以为的更可爱,我以前竟然拼尽全力要摆脱它,不禁理解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句话。   如果在这儿坐到下课,这事儿就翻篇了,走出教室的班主任会被走廊上涌出的学生推向前,来不及看我是不是还在那站着。   但是那个好心人算的太准,过了十几分钟王中华果然看向门口说:“莫希,进来吧。”   ……   “咦?”王中华走到门口找了找,又气冲冲地回到讲台上。   “这个莫希,一会谁看到她让她到我办公室,这次必须请家长了。”   请家长?   不行,绝对肯定坚决一定不行。   “老师,我在这儿。”我边举手边站起来,“老师,我刚才站了一会觉得头晕,刚进来坐下您就喊我了。”   特殊情况要启动特殊功能,我也是女生,我也是会装柔弱的。   不能再硬碰硬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否则我没有好果子吃。   我接着演虚弱,眯着眼,好像眼皮都没有劲儿睁开的样子:“这几天身体一直不舒服。”   那啥?我都说到这儿了再要惩罚我简直没有良心了。   “好了好了坐下吧。”王中华也懒得跟我计较。   “你一个人耽误全班多长时间。”但他还是要说一句让人不痛快的话。   我坐下了,不知是喜是悲,是倒霉还是侥幸,总之朱宁,你这个幼儿园儿童妈宝男不仅长得娘还娘们唧唧的贱人,都!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  1,2,3. 上一章只有三个人看,扶墙咳血   第27章 倒霉的一天3   傍晚放学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秦可儿安抚我:“没事儿的,其实老师不对, 笑怎么能说忍就忍住呢, 我想笑的时候也停不下来。”   “是吧, 人生中无法隐藏的不只是咳嗽和贫穷,还有笑意, 你说是不是?”我眉头紧锁, 和秦可儿讨论起来,力证自己没错   朱宁吃完晚饭回来,放在我桌上一杯柠檬水。   “热的。”他说。   淡定, 我又对自己说。   仍然没有成功。   “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呢, 一句对不起也不说,你怎么这么胆小呢, 你当时应该对班主任说是你的错。”我本想忍住不发火,以后离他远远的说不定会冷战到高中毕业,可是一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地数落起来。   “对不起?不是我的错啊我怎么说,是你一直在那笑,我都收住了你还收不住, 我都掐你腿了你还在笑。”   他是怎么做到毫无愧疚感的,还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好像是我错怪他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滚吧。”连同柠檬水塞到他怀里。   人很生气的时候,无话可说。   “那对不起喽。”一个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在右侧响起,虽然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 可是短短五个字里面竟有两个字我都不喜欢。   “那?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讲理还逼着你道歉吗?”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生气,说句对不起而已,我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你还是不觉得你错,那你滚吧。”   “那我滚喽~”   接着他拿出一卷胶带,“看着昂。”   他竟然把胶带弹出去,“啾…”   第四声。   啾你个大头鬼啊。   我把整张桌子都往外挪了半米,以示要远离傻瓜之心。   或许我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这样执着地逼他道歉,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多年后我在互联网上看到大众经常对一件事情夸大其词,鼓吹煽动,口诛笔伐。   原来国人都是喜欢这样的,批判、压制,按着头让人当面认错,好像可以从中得到自认为成功的错觉和伟大的快感。   有时候想想也没什么,但大家都这样。   “不是谁的错,是班主任那天情绪不对你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秦可儿安慰我。   “班主任情绪不好?”   “对啊,你没看到他脖子上的抓痕吗,左一道右一道的,伤口还新鲜着,估计和老婆打架了。”   ……   “……话说你怎么观察这么仔细……”我对她的发现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心很细的,我考试从没有因为马虎大意被扣分。”她得意地说。   那是应该得意的,一个人每次考试平均算下来因为大意失了多少分,只这一点就比别人领先多少名。   “你别生气了,被罚站对你来说多大点事儿,你之前都那么威风了,还在乎这个。”   朱宁正在和顾安东讨论题目,听到秦可儿的话扭头冲我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秦可儿说得对,生什么气呀。”   朱宁真是厚脸皮,我让他滚了两次还在这儿笑着哄我。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了。   “朱宁,你妈叫你。”   一个沉稳的带点磁性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是王子霖。   我下意识地瞅了瞅秦可儿。   这姑娘虽然面不改色地埋头看书,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不自然,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摸哪儿。   跟我在家看到姑父的时候一样。   “哦,知道了。”   “你妈怎么现在找你啊?”顾安东问。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爸妈,你知道的,又在天天吵。”朱宁显得有些担心。   他急急忙忙走出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秦可儿?”我喊她。   “嗯?”   “王子霖都走了,别绷着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别扭的样子,提醒道。   “你,你讨厌。”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明显吗?”   “什么这么明显?”   “我绷着。”   “嗯。”   “我总是这样,我自己都能感觉到,一点也不自然。”   ……   我们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以为结束了。   半晌,秦可儿往我这边坐了坐,探头问:“妳看出来了?”   “你都那么说了,想不知道也难呀。”   “知道就知道,反正我初中同学都知道了,不,连我小学同学都知道。”她不以为然。   “小学?你们小学就认识了?”   “嗯,是小初高同学,缘分吧。”   “我的天,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你从小就有一颗不羁的心。而且,从小学就开始暗恋别人的人竟然可以考到班级第四名。”   太不公平了,我现在谁都不喜欢还这么为学习花心思竟不如一个早恋的人。   “是他优秀,他从小就优秀,我从小就爱和他比,什么都比,我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他在拉着我。”她抿了下嘴唇,“后来慢慢就觉得奇怪。有次我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说的好胜心是这个意思。”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他了……小时候他用什么铅笔盒我就要买什么样的铅笔盒,他参加什么比赛我就参加什么比赛,他报什么兴趣班我就报什么兴趣班,甚至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长高了我却没怎么长,不如他高,还大哭了一场。”秦可儿缓缓讲着,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你说好不好笑。”   我哭笑不得。   “所以一直都是他在推着我往前走。”   “你成绩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要把功劳归在他身上,男的是祸害,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假装过来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还装的是那么点意思。   秦可儿咯咯咯笑起来,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很温暖。   “不会的,王子霖很善良的,别看他现在不善言辞,你知道吗,他小学带回家四只流浪狗,初中的时候他在学校围墙外看到一只很小很可爱的狗非说是别人抛弃的,硬把小狗抱回家,后来人家狗主人都来学校找了哈哈哈。”   秦可儿嘴角上扬,眼神温柔。   我本来想说是不是她误会了,那不是喜欢,就是和王子霖比出习惯来了。   现在我信。   “那属于偷了,那不就是偷狗行为嘛,至于让你母性泛滥。”我有点煞风景。   “你,那怎么叫偷啊,你你你,不许乱说。”秦可儿急了。   “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坐在这儿这么些天,没看他说过几句话,更不要说笑了。”   不对,上次朱宁读我写在草稿纸上那句话的时候,王子霖就明目张胆地站在讲台上笑。   “他长着长着就成这样了,每个人长大都有自己的性格。”秦可儿托着腮,小声地吐出一句,“不管是小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我都很喜欢。”   我分享了她的甜蜜。   她一定把我当自己人了。   “王子霖知道吗?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吧,他现在只关心学习。”   “所以说男的都是祸害,咱们女生在这儿惦记他们,他们却只顾自己,凭什么!”我气不打一处来。   “男生又没拿枪逼着我们喜欢他,是女生自愿的。”   “为什么不能角色调换,他们喜欢我们,我们反过来不在乎他们,凭什么!”   “你十万个凭什么啊。”   我:……   “对了,王子霖是咱学校校长的儿子,但我可不是因为这个喜欢他的。”   这个班还真的有校长的孩子。OMG。   领导都这么看好王中华吗,都把自己的孩子放到2班,如果不是已经在这个班过了几个月,我还以为自己进了一个优等班的优等班。   我花了很长时间消化秦可儿和王子霖的故事,像是看了一部电影。   只是没有结局,但愿是个大团圆结局。   朱宁垂头丧气地回来。   “挨训了?”顾安东总是很关心他,欠起身子扒他的肩膀,“因为上次没考好?”   “不是,我妈很久都没有因为成绩训过我了。”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   “那你怎么了?”   “我妈说这几天去我姥姥家睡,让我在家好好的。”   “你妈又和你爸闹矛盾了?”   “嗯。”   原来没心没肺的朱宁也有烦心事。      第28章 倒霉的一天4   放学我照例去车棚拿车子, 自我上次勒令他们三个不许跟着我后,朱宁他们就走自己的了。   可能由于收拾书包的时间差不多, 我和朱宁一起走出教学楼   以前都是他找我说话, 现在我因为秦始皇还没有原谅他, 他又心情不佳,气氛很安静。   我们就这样并排走着, 隔着一米。   我突然加速, 走在他前面。   他也走上来。   我又加速。   他又赶上来。   我刚想起势跑开。   朱宁伸手扯住了我的外套。   “你给我松开。”我想掰掉他的手。   朱宁却死死地把我衣角攥在手心里,拳头被风吹得冰凉,像块石头。   “看你长得眉清目秀怎么这么赖皮, 你不松开我, 我喊流氓了。”   朱宁不理会,笃定地匀速走着。   他现在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太傻。   我刚要与之厮打,迎面十几米开外走来了几个人。   尽管天黑路灯暗,我还是一眼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彬,还有他那小鸟依人的女同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对答案都没有这么紧张。   王彬正侧着身和后边的人说话, 没看见我,我想躲起来可是又被朱宁拉着。急中生智, 迅速把被朱宁扯住的外套脱掉,躲在他身后。   平时看不出朱宁有多高,站在他背后,第一次觉得, 他也是很高大。   朱宁愣住了,疑惑地扭头看我:“你碰到仇家了?”   “别回头。”我踮起脚把他的头拍回去。   “别动,自然点儿,我告诉你,你帮我这一次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我在他身后说。   我看不到朱宁的脸,但他的背抖了一下。   他在笑。   那些人走过去了。   而王彬,从我发现他的时候全程都在侧过身子说话,根本看不到我。   我记得以前初中的时候,他总是能从人堆儿里一眼认出我。我和众多女生在前面走,他就大步超过我们,还伸手居高临下地拍过我的头。体育课的时候,他跑很快,可还是正好到我旁边减下速,说,跑快点儿。   那都是以前了。   我开始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跑,是被回忆感染的吗,是怕王彬一扭头看到我吗,还是想赶快离他远点儿。   “喂,你的衣服。”朱宁在后面喊。   我停下来转过身。   他就这样跑过来,穿着橘色衣服,在校园里的路灯的映衬下,好像发着黄色的光,朝我跑过来,为这萧瑟的秋夜增添了一丝暖。   王彬走的越来越远,而我眼前又出现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同样的,眼前这个人对我也很好,即使我常常对他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大言不惭地说朱宁对我很好,只是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习惯了冷落。   朱宁像不小心在路上被我撞到的一盏散发着橘色灯光的照明灯。   “你魂儿掉啦,干嘛一个劲儿地跑,衣服都不要了。”朱宁边说边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拎起一只袖子说,“伸胳膊。”   我乖乖配合他,把衣服穿好。   一阵冷风吹来,伴着校园里落下的梧桐树叶哗哗的声音,我清醒了不少。   想到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全部落入朱宁眼睛里,有些尴尬,我随即把两层的毛衣领子翻成一层盖住发热的脸。   高领毛衣的领子竟然这么长,直接遮到眼睛底下,整张脸都被蒙上了。   “打扰一下,蒙面女侠,您这是要去打劫吗。”朱宁眉头拧成麻花。   我瞪了他一眼,疾步走进车棚拿出车子,不等他跟上来,用力蹬出十米远,路人因为这奇怪的装束不时看向我。   我要真是女侠就好了,凌波微步、降龙十八掌、水上漂、轻功、落叶掌、千叶手、玉女剑法、葵花点穴手我都会,能上天,能入地,一身武功,劫富济贫,看不惯就站出来,留下一个传说。   毕竟我看过的武侠电视剧太多了,看不惯的事也太多了。   我极速向前骑,路过宽阔的大路,行人稀少。   慢慢张开手臂,撒开车把,闭上眼睛,勾起嘴角。   这一刻我一定是个女侠了,我的武功是,撒手骑车。   回到家,姑姑姑父因为去看望生病的亲戚刚回来还没睡,我拎着书包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间,坐在房间里安安静静,想着等他们洗漱好我再去洗漱。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刚才马路上的豪杰女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侠也是要过世俗生活的。   丁琪在客厅大声问我:“希希,你吃夜宵吗?”   “不吃。”我探出头小声回答。   “面包?”她拿出面包问我。   我摇摇头。   “饮料?”   我也摇摇头。   “我得吃点东西,肚子都饿扁了。”她拿了一个小面包,咬开包装,大口吃起来。   怎么看着别人吃的东西都那么好吃呢,“那个,给我一个吧。”   丁琪扔过来一个。   又拿杯酸奶问:“喝吗?”   “嗯。”我如果现在不要,一会看到丁琪喝又会想喝。   我坐回房间的床上吃。   姑父这个时候洗完了,走到客厅喝了一杯水。   “丁哥儿,你喝酸奶吗?”丁琪问。   “你喊我什么?跟谁学的?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姑父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这样叫怎么了,我同学都这么叫。”丁琪苦笑。   “还怎么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丁琪捧着肚子跑到我们房间笑:“哈哈哈我爸太死板了,哈哈哈,一脸严肃地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哈哈哈哈…”   我也笑起来,想不到姑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而我之前对他的全部印象,全都是——他不喜欢我。   被身为长辈的亲戚不喜欢对我来说,太有挫败感,我在众亲戚面前装乖乖女,赢得大家喜爱,好像只有姑父看穿了我。   他不吃我这一套。   等到我也洗漱完,丁琪穿着拖鞋从书房跑过来,很痛苦地捂着肚子,头发凌乱,虚弱地对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笑的,我现在有点肚子疼。”   “你坐着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看到她额头上冒出涔涔的汗,这不是有点肚子疼了,而是非常疼了。   我急忙光着脚跑到厨房倒热水。   回到卧室把水递给她:“快喝点。”   她抿了一小口,而这时我的肚子也一阵绞痛:“是不是,是不是刚才吃的东西有问题。”   “我想上厕所。”丁琪着急慌忙地跑过去。   “我也想。”我跟过去。   丁琪先走一步,我在外面敲着门:“你快点啊,我也很急。”   “对了,酸奶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丁琪在里面喊。   “我怎么知道?”   今天,真是倒霉催的一天。   一早醒来,窗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新鲜,凉风徐徐,把昨天的苦闷和晦气一扫而光。   走出家门,天蒙蒙亮,太阳真是越来越懒了。   我没有骑车,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   公交车在早点大伯那儿不停靠,每当下雨我都没有早饭吃。   我以为自己已经起很早了,可是8路公交车上已经满座。   拉着车上的把手,晃晃悠悠中,觉得这个城市太辛苦。   虽然下着雨,车照开,马照跳,丁琪和我连同这整车的乘客也照起床。   从车窗放眼望去,春江路上没带伞的行人急忙奔跑,街道两边的小商小贩们依然顶着雨照常出摊,忙忙碌碌。   雨水拍打在窗户上,模糊了视野,车窗就像哈哈镜一样,把看到的东西扭曲,放大,又缩小,外面的景象充满了魔幻。   这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们,再普通不过的街道,再普通不过的城市。   整个世间都太辛苦。   我正思绪万千,一长串嘀嘀声把我拉回来。   堵车了。   踮起脚张望,前面后面都排着长队,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离学校还有一站路,我干脆下车自己走。   司机师傅不情愿地给我开了门:“这儿不是开门的地方,哎呀。”   我走到校门口往大路中间看,佩服起自己的明智之举,8路公交车还在身后后面一扭一扭地挪动。   教室门外摆满了伞,五颜六色,大家都潮气四溢的,还好从窗户吹进的风很凉爽。   我喜欢这样清清爽爽的天气,精神抖擞。早读课开始,不觉间自己也加入了喇叭大军,放开嗓门读。   我当初以为自己来到这个新位子会重新感受这个班级,可除了想念那个安全的拐角,我并没有什么新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真正融入了这里。   没有人再喊我“新同学”了,同学老师也都认识了我,我还和同桌分享了秘密,和朱宁陈熠顾安东成了朋友,缓解了和李芷柔的关系。   尽管昨天还被罚站,尽管有老师不喜欢我,有同学厌恶我。   但我也讨厌他们,公平。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起来。   我主动碰了碰同桌找话说:“秦可儿。”   “怎么了?”   “我刚来的时候看你都不怎么说话。”   “嗯?有吗?”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其实经常意识不到,也有人说我内向,但我真的还挺健谈的,碰到投缘人的话。”   “所以你觉得我投缘,才把王子霖的事情告诉我的吗?”我突如其来承担了一个秘密,但觉得责任很重。   “嗳,你知道其实闷声不吭喜欢一个人那么久其实挺累的,说出来分担一下。”她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是那种分担,你不要也喜欢他啊。”   “怎么会?”我连忙打消她的顾虑,“我不喜欢那种冰山男好吗?”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追问。   “我,我没想过,反正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要在长久的相处中慢慢生出感情那样的。”   “那你是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这样说?”   秦可儿还没说就在笑:“哈哈,你想啊,你相处多的,除了我就是朱宁了,你又老是烦他…”   “我又不是一辈子都坐在这儿了,下次考试就又换座位了。”   经我一提醒,秦可儿抓住我的手腕说;“下次选位子咱们还坐在一起吧。”   “你成绩那么好,我们名次一定差距很大,等我上去选位子你的同桌都被中间的人挑走了。”我自卑起来。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己自卑。   “你加把劲儿啊,我觉得你行的。”秦可儿晃了晃我手腕:“咱们一起努力,我超过王子霖,你超过顾安东。”   “你也真敢说,我超过顾安东的难度比我打赢班主任的难度都大。”我丧气地说。   大课间的跑操也取消了,大家好像也被这连绵不断的雨惹得伤感,都端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   唯独我总是不时和秦可儿聊两句,因为——我想遮掩肚子里控制不住的叫声,像是有人在喊冤。   “冤啊,要饿死了啊…”   教室里静的可怕,雨声也丝毫没有,我肚子见机兴风作浪——咕叽咕叽,咕叽叽叽叽叽叽…   时而短促,时而悠扬。   朱宁和秦可儿齐刷刷地看着我,异口同声:“敢问您是快要饿死了吗?”   我撅着嘴巴,无辜地点点头。   “去小卖部买东西吃去!”朱宁烦躁地说。   “我宁愿饿死也不想去,外面下着雨溅一身。”我的头往桌子上一磕,小声嘟囔。   “朱宁,你去给她买吧。”可儿提议。   “我,你怎么不去,不对,她自己饿自己怎么不去?”   “那都别管,由着她制造噪音吧。”可儿低下头做题,她反正就算在菜市场也能看进去书。   “……”朱宁起身,“上辈子欠你的!”   我把头埋进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坏笑。   这坏笑,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自己爬上新晋了,yeah   第29章 胸口碎大石   放学我按照计划本该第一个冲出教室, 晚了公交车就没有位子了。   但我还没走,我在等谁还我杂志。   我在阿牛那儿看上了一本杂志, 封面很精美, 借过来看, 没想到看完之后被秦可儿看,秦可儿看完朱宁看, 大家都很感兴趣, 传来传去,被整个班级传阅,现在也不知道在谁手里   每传到一个人的手里我都想大呼:“嘿, 你看的书是我的哦。”   不为感谢, 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也为这个班做出了一丁点儿, 嗯,贡献。   放学洪红把杂志还给我:“是你的吧,谢谢。”   “嗯。”我点头,把它收进书包。   “我爸最讨厌刘翔,你看他这次北京奥运会, 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出点名就想挣钱, 天天拍广告,掉钱眼里了。”班里稀稀拉拉还有几个人,唐圆圆的话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她在议论我杂志里最后一篇关于刘翔的那篇文章。   北京奥运会轰轰烈烈过去几个月, 余热依然没有散去。   我记得雅典奥运会时刘翔的名字被爸爸妈妈激动地念叨了几个月。那时我还小,只知道这个人是我们的骄傲。   再后来北京奥运会,刘翔在比赛前遗憾退赛,我们一家不知道多心疼一瘸一拐离开比赛场地的他。   “你别这么说,刘翔毕竟为国家带来了那么多荣誉,还打破了记录,是我们黄种人的骄傲。”一个男生站在后面回应。   “你知道什么啊,我爸都跟我说了,刘翔都是自找的,他……”   “你爸讨厌刘翔不代表我们都讨厌,你和你爸讨论去吧。”我堵住了她的话。   全班鸦雀无声,都在看好戏。   “我爸是教导主任你知道吗,我告诉老师去。”她气的拍桌子。   “你告诉去啊,你一定得把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老师,我可没说你爸坏话。”说着,我背起书包踏出教室。   这次我不能怂。   这个社会是没有很多公平的,我知道,但这次,我真的不怕了。   “本次降水持续一个星期,华北东部小到中雨,局部地区大到暴雨……”姑父最近要出差,他边吃饭边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   “听到吗,最近出门别忘带伞,这雨得下一个星期呢。”姑父叮嘱我们。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得多吃点补充热量才行,于是又盛了一碗米饭。   “过两天就国庆节了,我放假就回家了。”我帮姑姑收拾碗筷的时候对他们说。   “这么久没回家了也该回去一趟。”姑姑挤了很多洗洁精在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在家过几天就回来昂。”   “嗯。”我的眼睛盯着水池里四溢的泡沫,捧起一把在手中玩。   刚来这儿住的时候,姑姑带我去商场买衣服,礼貌客气的导购小姐对我说:“让你妈妈帮你挑一下尺寸。”   我懒得解释,又不想全程被误会姑姑是我妈妈,刚想否认,姑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划:“我家闺女穿什么多大码我也不知道,让她去试衣间试试吧。”   我在试衣间忐忑地胡思乱想,姑姑当初非不让我住校去住她家是想要把我从我妈身边抢走当她的孩子吗?姑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姑姑因为丁琪不在家孤单所以把我当女儿了吗?   我不能承担过分的恶意,也同样无法接受除了爸妈之外过分的宠爱,这让我心慌,也让我警惕。   后来听爸爸说,姑姑只是非常喜欢孩子,当初为了再生一个孩子,差点性命不保,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她是宁愿被罚款也想多要一个孩子的。   “姑姑,你年轻的时候最想干什么?”我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呀,我最想开幼儿园,不对,是最想开福利院,让小孩子都去我那儿玩。”姑姑拿起碗在洗,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墙。   “我就不喜欢小孩,尤其不喜欢比我小的。”我小声嘟囔。   姑姑没在意,继续说:“你看到了春天,有些幼儿园老师就带小孩子出来春游,走在大街上排成队,叽叽喳喳的,像不像小鸡仔儿?”   “哈哈,有点像。”我被说的心头一软,在脑海里想象那个画面,竟然想去一把把那一窝小鸡仔儿搂在怀里。   “可爱吧。”姑姑笑起来,像个年轻的姑娘。   “妈,你又在怂恿别人开福利院了。”丁琪在后面说,不知道她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多长时间了。   “我这哪是怂恿,当然希希,你以后开个福利院也可以。”姑姑把丁琪推开,给我洗脑,“你以后要开福利院,我就去给你当员工帮忙,我不要工资的,还给你们免费做饭。”   丁琪把我拉出去:“希希,别听她的,她以前天天让我开,还说把奶奶接过来,把福利院盖在奶奶家那片大院子里,看我是没有希望了又来怂恿你。”   姑姑和我妈很像。   我妈当初有一个调入市初级中学的名额,被她白白放弃了,不知道招来长辈多少指责,她却笑脸盈盈地对每一个人解释:“我喜欢生活在小乡镇,住的楼房还有自己的小院子,可以种花种菜,要是到了市里这样一套带院子的房子得多少钱啊。我这个学校本来就缺老师,教到一半不能说走就走吧。”   我是唯一支持妈妈的。   是啊,见过了绿水青山鸟语花香,又怎么能忍受每天面对钢筋混凝土呢?   我妈和姑姑就这样,在这个功利的时代,扛起了理想主义的大旗。   定于这周五的运动会被连绵的秋雨阻挡了,推迟到国庆节回来那一周的周五。   王子霖在大声问好几遍有没有人自愿报名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无人回应,遂告知大家会通过开学填的信息表来决定谁参加运动会以及参加哪一个项目。   众人惊呼,纷纷悔不当初,没想到一时搪塞写下的兴趣爱好会被当做依据被强推上操场。   秦可儿岿然不动,她在和一道题作斗争。   “你在那张表爱好一栏写的什么?”   “学习。”秦可儿仍旧埋头。   “你真是…那你快问问我写的什么?”   “切。”秦可儿笑了,“你写了什么?”   “胸口碎大石。”   秦可儿啧了一声,放下笔和我击了个掌:“漂亮。”   另一旁的朱宁愁云密布,他在表上兴趣一栏写的是“运动”,特长写的是“跑步”。   “莫希,你一看就很能跑的样子,要不你把头发剪短一点替我去吧。”朱宁狗腿似的从我眼镜盒子拿出眼镜布,熟练地给我擦了擦桌子上的眼镜。   “我凭什么啊?”   “你昨晚说会感激我一辈子的,这才几个小时啊,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样是不对的。”朱宁一本正经地训斥起我来。   “我说感激,感激是心理活动,你还奢想有什么实质性的回报吗?”   朱宁气的捶桌子。   “朱宁,你参加男子4*100接力赛吗?”王子霖拿着表问他,不,通知他,“不行咱班就没人了,你就上吧。”   “那你参加什么?”秦可儿轻声问,她一抬头,刚好撞到王子霖的眼眸。   “我是男子八千米马拉松。”王子霖语气平淡。   朱宁一口答应:“好,看你这么有诚意身先士卒我就同意跑那个接力赛。”   只有秦可儿不太高兴,她低头咬着笔,眼睛根本没有看题目。   “怎么了?”我问。   “王子霖总是这样难为自己,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会做。”   我没听懂,秦可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样还会波及到我。”   “你?”   她没来得及回答我,转身隔着过道对王子霖斩钉截铁地说:“我报名女子马拉松。”   她又开始和王子霖比了。   王子霖盯着她看了两秒,怔怔地说:“你不合适。”   “我怎么不合适?小时候我每次都跑在第一个你忘了吗?”可儿鼓着腮帮子和他争论。   王子霖不顾过道上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快反驳她:“小时候那是没人和你抢,大家都慢跑你自己偏要跑到最前面去。这次是比赛。”   “比赛怎么了?为什么我报个名你还得管着,不是谁想报就报吗?”可儿还没有放弃。   “我当然得管你。”王子霖脱口而出,随即他感觉到有些不合适,撇过可儿,又犹犹豫豫地问我,“莫希,要不你报这个马拉松吧…”   “凭什么?我在爱好上写的可是胸口碎大石,不信你仔细看看,等运动会有这一项再通知我吧。”我赶紧撇的干干净净。   王子霖看样是宁愿自己一个个去问也不让可儿出战。   下课我在教室坐不住,到外面洗脸。   隔壁班的那个女生还是坐在窗户旁,不过同桌换成了一个女生。   她的周围还是那么多笑着的男生。   她的成绩好吗?老师偏心她吗?   我羡慕她,就像羡慕所有不愁宠爱的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晴   第30章 最近失血   回到教室, 朱宁站在过道上和别人攀谈。   我从他旁边经过,他不知发什么神经, 突然伸出一条腿。   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大跟头, 直接趴在地上, 抬起头时,鼻子哗哗的流血。   朱宁看到我流鼻血了, 完全没有恶作剧成功的高兴, 慌慌张张地蹲下来掰我的头,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一只手搭在我的下巴上, 很轻, 很轻,像是怕打破了瓷器。   “快快快, 抬头,仰着头,让鼻孔朝上。”   闻到了微弱的血腥味,从没有流过鼻血的我坐在地上,换了个姿势盘着腿, 听他的话老实地仰着头。   班里的人都绕着我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对, 我是故意的,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朱宁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轻轻地给我擦鼻子和人中,我的眼皮耷拉着,眼睛朝下看到他郑重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屁!”我不知回应什么, 半天挤出这一个字。   流鼻血不疼,就是心疼我的血,这得吃多少饭才能补回来啊。   我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儿,它早就飞回了那个小镇子,敲开家门,被爸妈一通亲昵,享受他们事无巨细的照顾。   为这即将来到的幸福,流点鼻血又算什么。   我妈妈成为我妈妈之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同学。   我爸爸成为我爸爸之前是一个文青。   我也是在看到了他们的毕业照之后才知道,他们也不是天生就是黄脸婆,天生就是一家之主的。   爸爸是在大学的时候去隔壁女校桃林偷桃儿认识的我妈。   他被室友怂恿从墙头爬上去,往下蹦的时候正好和也在趁天黑在家属院摘桃儿的我妈一伙人面面相觑。   很多时候不相信缘分也不行。   经激烈争夺,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各方凭本事摘,谁拿到是谁的,事后不许声张。   “你妈力气可大了,上去就拧我胳膊,差点被拧断。”我爸闲暇时给我讲他们的故事。   “后来呢?”   “后来,你妈就不知道怎么说喜欢我了,还给我写情书哈哈哈你们现在还流行写情书吗。”   我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我妈迅猛出击掌握了主动权,一直到现在。   除了关于抽烟问题。我爸都听她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写过情书也没收到过情书。”   在高中受尽了冷落,我突然怀念起小学和初中风光的时候,跑到自己房间把同学录和毕业照拿出来,躺在沙发上一页页翻看。   那些已经被我遗忘的故事纷至沓来,我不停地回忆每一位同学和老师,企图加深一下他们的印象,让他们在我脑海中的记忆能多停留几年。   自己家就是好啊,要在姑姑家我敢这么四仰八叉地躺着吗?   妈妈去超市给我买火龙果,现在沙发那一头的我爸烟瘾又犯了,电视里已经到了广告也不换台,他捏着烟盒,左右翻找火机。   我记得自己到家连书包都没放第一件事就把家里所有的火机搜罗出来锁在了自己房里。   老莫,你什么时候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啊。   “起来一下。”我爸找到了我这儿。   我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找东西,看看被你压在身下没有。”   “哦。”   我如他所愿站起来,不小心从同学录里掉到沙发上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我爸拿起那张照片扫了一眼。   “上面不是有字吗,小学毕业照。”   我爸伸手还给我,我刚要接回来,他又突然抽回去,指着中间坐着的那个老师,激动地说:“对对!就是她!”   我莫名其妙,看我爸惊魂未定的表情,难道他和我小学班主任有什么事儿?刚要问他就自己先开口了。   “你小学的时候整天给我惹事,不写作业,翻墙爬树,溜猫逗狗,和男同学打架,还认识那么多高年级的小混混,老师天天请家长,你又不敢告诉你妈就让我去。我一个纪检书记,查案的时候哪个人不是对我毕恭毕敬的,遇到犯错误的官员更是严厉训斥,因为你个死丫头站在办公室被一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女老师数落来数落去。”我爸说着语速快起来,好像还在生我的气,“我气的每次回家都想把你胖揍一顿。”   “哈哈哈哈我老师是给你留下了多重的心里阴影啊。”我把照片拿回来,笑的肚子疼。   还在下着雨,妈妈早就计划好的云南之行泡汤了。   我和初中的同学约好在以前的学校见,自打我从初中毕业后,家里就搬出了学校家属院,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   之所以地点定在初中,是因为王彬喜欢在那儿打球,虽然下着雨不可能有人打球,但是说不定会在学校碰到。   在高中生怕见面,可是我希望在这儿见。   我也不知道自己每天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   抱着这个企图,所以风雨无阻。   我打着伞骑自行车前去赴约,路上人车稀少,在雨水淅淅沥沥拍打的声音中渐渐来了感觉,情不自禁又撒开了车把。   没骑两米远,车轱辘一打滑,我重重地摔倒在大马路上。   眼底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滩血,渐渐被雨水冲走,我摸摸最疼的嘴唇,好像是从这儿流出来的。   疼,疼的要死,我没有哭出来,只知道得赶紧去看医生。强忍着把车子扶好,伞也没拿孤零零地朝天躺着,调了个头骑向医院。   那时傻傻的不知道哭的我,还不知道,雨天,以后会被我警惕地标记为,“倒霉日”。   医院离我家并不远,爸妈赶来的时候我已经盘着腿坐在板凳上看医院里的公共电视了。   “我的乖乖。”我妈发出这个口头禅后,搂住我的头。   “没事儿,已经缝好了,缝了5针,这几天最好吃流食,注意别留疤。”医生嘱咐道。   “疼吗?”我妈问我。   我摇摇头,用舌头和牙齿说:“就是打麻药的时候疼。”   “你家闺女真坚强,一声都没哭,自己淋着雨骑车过来的,血流了一下巴,你看她衣服上的血。”医生好像很佩服我。   公共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听到也纷纷夸赞我,在这一片小声议论中,突然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男腔。   我扭头寻找声源,没想到竟然是站在我旁边的爸爸没控制住情绪,旁若无人地在医生面前哭起来。   “心疼的心疼的。”医生点着头表示理解。   “嗳嗳,别哭别哭,太丢人了…”我赶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谁知道他的抽泣变本加厉,根本控制不住。   “好了好了,咱回家吧。”我妈看一时半会儿他还止不住,招罗我们回家。   回到家我爸更是“过分”,不敢看我,一看到我眼泪就藏不住。   妈妈过去安慰他,他呜咽着说:“她从小生病发烧都是你在照顾,我觉得那都是小病不在意,每个人都会经历。可是我刚刚听到医生说她流了那么多血一声也没哭,特别心疼,简直有人拿刀在剐我的肉。”   我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场“车祸”从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泪,却在这时候哭起来。   嘿,老莫,你不是说天天想揍我的吗?   “希希,你别哭,一会眼泪流到伤口上会留疤的。”我妈又赶紧过来拿纸截下我脸上的眼泪。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窗外的雨声好像是有人在和我说话。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朋友打来的,我现在嘴巴还不方便说话,于是挂掉给她发了个短信:“嘴巴还不敢说话,发短信吧。”   “怎么样了现在?”   “缝好了,不碍事儿。我这几天也不出门了,下次放假再一起玩吧。”   “嗯,下次可得注意了。”   我发完短信把玩手机,看到通讯录里的“好心人。”   仗着自己不知道对方是谁,我无厘头地给ta发了个短信:   “晚上好,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犹豫了一会,外面愈来愈大的雨声像是在给我壮胆,点了发送。   我把手机盖合上放在枕头旁,刚想闭眼睡觉,手机响了一下。   “傻。”   我来了精神和手机那头的人理论起来:“我才不傻,我脑袋聪明着呢,要是我发力了你们都死啦死啦的。”   这次那个人回复地很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放假回家想明白了?”   “因为…我爸哭了…”发完短信一抹眼角,湿漉漉的。   “哦。”   “快点睡觉吧。”   我想问你是谁,可是又担心以后在班里见到活物会尴尬。   更怕以后我就不能这样和好心人发短信了。   和带着面具的人交流,双方都很少顾忌。   医生说一个星期后去拆线,那时已经开学了,所以爸妈跟老师请了两天假。   就两天而已,我妈挂掉打给班主任的电话后叹了口气,一副我会落后别人百八十名的样子,但以前在学校呆五天算一算有效学习时间也就三天。   她对待自己很随意,工作说定就定,晋升也不在乎,就是对我的事情锱铢必较。   爱会让人变得世俗。   我像个残废的人一样,走到哪被爸妈搀到哪,连坐板凳也是颤颤巍巍地坐下。   “腿又没有毛病!”我辛苦地咬出这一句话,把他们的胳膊甩开。      第31章 晴转暴雨   “希希, 你几点走?”爸爸走过来问我。   “一会。”我急着收拾东西,不在意地搭理。   “啊?这么早?你下午去不行吗, 反正今天也算是请假里的一天。”他在挽留我。   一听这话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不想, 让我走, 就,打电话, 接着请假。”   我一边说一边打着手语。   “好了好了, 滚吧滚吧。”他坐下,又轻声说,“少说话, 多看书, 多吃青菜,多吃肉。”   用一句流行的话说, 我和我爸都败给了现实…   爸爸的手机放在桌上,大黑屏,手机壳的触感特别好,突然想趁着老莫最近心疼我来个趁火打劫。   我把爸爸的手机拿走,悄悄换了sim卡, 拿起摇摇对他说:“这个给我了啊。”   老莫看了一眼他的大屏手机,又看看桌上我的翻盖手机, 眼神又抬起来盯着我的手。   “不舍得?哼。”我算是看出来了。   他指着我说:“我怎么不舍得,我挣得钱不都是给你花的吗?就算你要我的肉我也给你。说这话真没良心。”但是他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妈!我爸,太肉麻!”我走进厨房找妈妈,她在给我洗苹果带着路上吃。   我向来难以招架过分的直白, 老爸也困难。   回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班里没有因为我请假而有任何不同,各人都有各人的热闹。   朱宁也是。他有些开心,话也出奇得多。   我的多动症因为这次受伤而消停了很多,左思右想,还是因为在家爸妈和我都把自己当成废人,我现在一动也不敢动。   也算得上是福兮祸所依了。   我还是很少说话,以前是因为心理,这次是因为生理。虽然医生说拆了线已无大碍,但没有人不心疼自己的。   朱宁让我中午放学等他,可是自己却在后面磨蹭,不做完那一节习题不罢休。   我站在一楼的公告栏前面等他。   等人无聊,我抬头看公告栏上的新闻和通知打发时间。   不知怎么,平时近视到值日看不清地上的垃圾而被认为偷懒的我,一眼就看到第三张通知上写的王彬这个名字。   是夜不归宿的惩罚名单。   我心头一紧,又往前看了看班级,确认是他。   朱宁过来了,他推我的书包,“快走快走。”   我没动。   朱宁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说:“前天升旗仪式上已经通报批评了,你请假不在,怎么看这么出神,上面有你名字吗?”   “有…”我随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看着四下无人,把那张纸撕下,口中的牙齿振振有词,“都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过了还贴一遍,浪费空间。”   牙齿发出的声音极其扭曲。   而朱宁已经站在门口自觉给我放哨了。   “等你干嘛?”我说话短小精悍,能省几个字就省几个字。   “没事,就是想和你一起走,顾安东和陈熠已经先溜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请假?”   “嘴巴,缝针。”我做出一个缝缝补补的动作,真当自己是哑巴了。   “让我看看。”他说完立马顺手掰着我的头,捏着我的两颊,于是我的嘴唇就像鸭子一样撅起来。   “……靠!”我打掉他的手,费力地说出这个字。   坐在位子上向窗外的天空张望,天有不测风云,昨天和今天上午都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密布。   王子霖在我的视野范围内,他也在向外面张望。   本周四,晴转暴雨。我在心里纠正昨天天气预报里那个女主播。   暴雨将至,天边的乌云紧急集合,像是要发动一场变革,楼下的人们仓皇而逃……   糟心的是,我没有带伞。   我小时候经常故意不带伞,和大家都躲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陌生的人素未谋面,却因为这一个契机相聚,肩并肩共同等待一个时刻,这让我欣喜又温暖。   我会伸出手去接一些雨,对它说永远都不要停。因为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躲在这里发呆,胡思乱想,不用忙着茁壮成长,不理会老师的教训,爸妈的啰嗦,考试的成绩。还有陪着一起发呆的众人。   大家就此停下吧,都不要赶路了。   但雨终究会停。   生活轨迹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没有因为这场大雨有一点改变,小贩重出江湖,行人逐渐增多……我还呆愣在刚才的胡思乱想里,别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奔向大路了。   这让我失落。   而如今,不带伞才让我失落。   英语课上,朱宁又被点名回答问题。   “选B,因为第二段作者说one reason is,第三段就说的the other肯定也是指原因,都是原因。”   一如既往地,英语老师又是这副慈爱满意的模样。   英语老师是位漂亮的女老师,外表比年龄要年轻十岁,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眉毛下双的不能再双的双眼皮,所以眼神也时常深邃的可怕。   只有我觉得可怕,我们班同学,尤其是男生,可喜欢上英语课了。   尽管短短几个月,但我一开始就发现英语老师的偏心,是对男生和女生这两大群体的偏心——给男生讲题目,开小灶,但一遇到女生提问就总是敷衍而过。   朱宁在众多男生中凭借人畜无害的那张脸更是深得荣宠,记得在有一次被英语老师深切关心后,唐圆圆在安静的课下冲他喊话:“你是不是和英语老师有什么亲戚关系?”   朱宁回答:“没有啊。”   朱宁这节课又得到了英语老师的表扬和额外的关心,她轻声柔语地问道:“朱宁,你这篇阅读理解错了几个?哪一题错了,我看看有没有代表性。”   反正只要是朱宁错的题,都具有代表性,都得重点讲解。   大家都习以为常,我也自动过滤了朱宁和英语老师的对话,还正在担心放学怎么回家。   手机不合时宜地在课上震了一下。   好心人问:“有伞吗?”   这个人,老是上课发短信,肯定坐在教室后面。   “没…”还没打上“有”字,只听一个凌厉的女低音喊“莫希!你来讲这题!”   寻声看去,英语老师怒目圆瞪,睁大眼睛看着我,丝毫不见往日温柔。   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拿起测验卷,不知眼睛该看向的“这题”在哪儿。   “你这篇阅读理解错了几题?”她看我不答,又问道。   “……没错。”   “没错你了不起啊,你刚才干什么呢”她声音粗狂,厉声问我。   人是可以有两种声音的,这才是她真实的声音,我想。   “发短信。”   “手机拿来。”   我不动。   “交上来,你想让我自己过去拿是吗。”她认真的。   我早已经决定要做只家养猪了,乖乖从抽屉拿出手机向外走。   可是秦可儿没有起来给我让路,连欠起身子也没有。   “秦可儿!”英语老师怒吼。   她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面无表情,暗地里用力在背后推她,她才侧过身子让我过去。   可儿,对我好的人,我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把手机放到英语老师眼皮底下,淡然地走回座位。   自从我决心改变自己,全班其他人复杂的熟悉的眼光,我已经懒得去解读了。   班里鸦雀无声,外面的雷电反而显得更加凶猛。   下雨天是我的倒霉日.   大家还是配合着老师把这节英语课上完,没有人影响到自己,该回答回答,该举手举手,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是啊,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而英语老师,又恢复了她轻柔的声音,依然还是那个惹学生喜欢,亲切慈祥的老师。   雷声停了,英语老师随着下课铃扭出了教室,连同她的香水味。不知道手机的命运,我借来秦可儿的手机,给我爸发了条短信:“手机摔坏拿到店里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有事别打那个手机,打我姑姑家座机吧。”   把手机还给秦可儿之后,我埋头写单词,一遍遍地写那些我记了好多遍也记不住的单词,不知什么时候,手上从半空中滴下两滴水。   原来,我在哭。   我用手捂住眼睛。   我终于哭了,在给爸爸发完这条撒谎短信之后,在强装无所谓之后,在想起那日老爸在医院的抽泣之后,在记起那个手机里还有给好心人发的因为爸爸所以决定好好努力的短信之后,手心里感觉到眼睛像泉眼一样冒出水来,咕嘟,咕嘟,寂静,无声。   我把单词书推到眼睛底下,接住这些眼泪,能听到泪水打在纸上“哒哒”的声音,很快浸入了书里。   我要记住这一刻,等二十分钟,书上的这页纸干了,就会留下痕迹,一片一片的,眼泪的痕迹,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期中考试,英语一定要考140分以上。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能够让我的悲愤平息的办法。   朱宁也不能。   此刻他正在轻拍我的腿,以表安慰,他可能看到我在哭。   可是我被这突然的触碰又催生出了在眼眶中即将消失的眼泪,又开始哭起来。   别人安慰你说明你是应该难过的,如果别人都哈哈一笑说明这不算什么你或许还可以挠挠后脑勺傻呵呵地跟着他们一起笑。      第32章 运动会   朱宁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伞:“你带了吗?”   我摇头, 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你用吧。”   我还是摇头。   让我淋死吧,让我一次性全接受这世上所有的不怀好意, 让我就这么涅槃重生。   那时我总觉得自己一切的遭遇都是源于我不讨人喜欢, 都是天降横祸, 不怪自己,都怪别人。   所谓偏心, 应该有两层含义, 一是偏偏喜欢哪个人,二是偏偏不喜欢哪个人。   好像是在这之前的一次英语课,老师讲试卷, 而我们这一排四个人只有朱宁一个人带了试卷, 朱宁和李鑫一起看一张,我和可儿一起看一张。   只不过我和可儿看的是上一次测验的试卷, 我们在下面提心吊胆,遮遮掩掩,很快被英语老师发现,并严厉训斥。   应该是那一次,我就看到了英语老师的“真面目”。   也就是那一次, 英语老师也开始记住我了。   “你拿着,我妈办公室还有伞。”他把伞塞到我手里,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凉吗?我攥紧手心,试图给自己暖一暖,朱宁一把拿过我的手,放在嘴巴前面, 不假思索地哈气。   感受到他哈出的热气,我猛地把手抽回来,插在口袋里。   脸已经热的发烫了,我又把手放在脸上降温。   朱宁看到我热铁一样红的脸,吞吞吐吐地说:“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是好朋友。”   我不做声。   放学,王子霖给可儿递来两把伞。可儿捧着伞问我:“你有吗?”   “嗯。”我点头。   她往后转身,“你们谁没拿伞找我拿啊,我多了一把。”   “加油!加油!”操场上的声音响彻天际。   “莫希,你不喜欢就回班吧,到时候点名我帮你糊弄过去。”朱宁这几天总是围着我,谨慎的好像一不留神我就会跑去轻生。   我拿着MP4带着耳机,音量开到最大,朦朦胧胧听到他这样说。   摇头。   今天没下雨,运动会今天早上如期开始,学校要求每个班都得到操场的座位席上观看。   “莫希,你可以还像以前一样的,有我在。”他在我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靠近我说,“我什么时候都会帮你。”   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关心的神情像极了我妈妈,忍不住笑着拿掉耳机:“你怎么帮我?”   “我帮你要回手机。”他的眼睛盯着操场下奔跑的人,笃定的样子像是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不用,老师过一段时间会给我的。”我淡然地说,不想多生事端,更不希望他折腾。   “莫希?让我看看你是莫希嘛?”他掰过我的头,几乎要碰到我鼻子。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仰。   “别动,后面脏。”朱宁把我拽过来,低头给我拍沾到台阶的后背。   我不动声色,默默接受他对我的一切嘘寒问暖,拍衣打灰。   尽管我羞于承认,但此刻我需要的,就是这些。   “朱宁。”我唤他,自己心里却一暖。   “嗯?”他停下来抬头看我。   “你也经常对其他女生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他的手停了下来,很不爽地咬着嘴唇,说:“你实话说是不是把我当成流氓了?你说什么?动手动脚?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打算走冷漠路线的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不一直对我动手动脚的吗,干嘛拽我?干嘛给我拍灰?”   “我他妈的也不知道,但你,你别误会,这这这这就他妈的叫好感吧,可能我他妈的把你当成好哥们了。”说完他又把胳膊架在岔开的大腿上,很烦恼地说:“我他妈被你气的说脏话。”   “那你以后要一直对我好。”我说完这句话,又立即把耳机戴上。   不敢听到我的心跳声。   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好像嗓子里发出了什么声音。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又把耳机扯下。   “嗯。”他贴近我的耳朵。   我轻笑着把耳机戴上。   心里想,足够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足够了。   我闭上眼睛,耳机里的女声浅浅地唱着情歌。   “朱宁,该你了,快去准备。”王子霖走过来叫他,也把我从一片自己炮制的安全幸福的幻想中拉出来。   “我去跑接力了,给我加油啊。”他临走时嘱咐我。   我看着他从台阶上蹦蹦跳跳下去的背影,觉得他有时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像个大人。   不想继续沉浸在这肆意的幻觉中,我站起来回班了。   独自穿过偌大的操场,途径很多逆流的人,他们不了解我最近的境遇,戴着耳机的我像是独自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懒得去染指他们的喜怒哀乐,大步踏过去,把一片欢腾甩在身后。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回到班里,我抽出英语书准备看。   摸书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奇怪了,拿出来的时候掉出一个手机。   我的手机。   打开看,还有一条新短信。   “手机给你拿回来了,对不起。”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谢谢。”   事到如今,我对所有的真相都已经不感兴趣。   没想到回复很快发过来:“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会还。”   “别在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别再发短信了。”我打算结束这段对话,也结束这段际遇。   只是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段际遇不是我的。   没意思,一切都那么没意思,你也是,我也是,还有那一操场被气氛鼓动的人,也是。   关机看书。   朱宁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责问我怎么没有看他比赛就走掉了:“我跑得可快了,跑半路咬着牙冲刺想给你露一手,你竟然早就走了?!”   “我…你…”我该怎么说,不能对他说我自己察觉到我们之间气氛有点奇怪,不想再继续所以先走了。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他还穷追不舍了。   “我肚子疼,行了吧。”   朱宁瞪大眼睛看着我:“……对对,你是女生,女生好像经常肚子疼。”   晚自习,因为运动会而喧闹一天的学校终于静下来了,我看向窗外,深秋的树丫光秃秃的,映着路灯伸向夜空,好像在乞讨。   没有一颗星星。   那么大的黑色夜幕,空旷的让人胆怯。   也没什么可看的,我把头转回来,教室里静的只能听到翻书声。   就是这翻书声,反而让我稍稍心安。   秦可儿咬着手指关节处,苦思冥想那一道据说王子霖能做出来的题目。   她运动会还是没有如愿去跑马拉松,而王子霖跑了第一名。   可儿很不甘心,决心要在学习上追击他。   我没有看运动会,也不知道2班的成绩怎么样,只从大家的议论中无意听见33班才是成绩最好的。   朱宁在写王中华要求写的错题本,他笔速惊人,我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我写一个字他能写两个字,而且字也写得比我好看。   我看不到顾安东,但是可以听到他在给别人小声地讲题。   其实从始至终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只有我的大脑,一个在整体环境内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安定因素,从来不在轨道上。   虽然一直秉承及时行乐的信念,但我也突然想做出些什么。从没有过如此智慧的自我前进的想法,但是从昨天开始,我也有了自己的野心。   我清晰地感觉到它。   蠢蠢欲动。   我又开始做英语,我把丁琪考研用的单词书拿来背,把她考研的阅读理解拿来做,丁琪说她现在看高中的阅读理解简直是小儿科。   我以为这样,我也会像丁琪一样,我就可以在英语这一科扬名立万,连老师也不够格教我。   连老师也不够格教我,这才是我最想要的。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期中考试,我越来越害怕时间,我说过它不喜欢我,它在我这儿走的总比别人那儿快,快到好像抓不住什么,可是越是害怕,它就越像一个咬着牙拼尽全力的跨栏选手,你在它眼前连一块绊脚石的功能都起不到,只能看着它窜过去。等冲到终点了,再回头朝你做个鬼脸。   你求它没有用,生气没有用,大骂没有用,如果不知所措地哭起来,那更是无用之极,面对你的眼泪,它始终保持着无辜的模样,平静地看着你,不说抱歉。   我无法抵抗,依然上课,吃饭,自习,回家,只是表情冷漠。好像身处山顶,周围空空的,抓不住任何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   这样看来,我还不如上一次没考好,32班的老师看到之后,也只是叹息一声,泯然众人矣,从此不再关注我;而我也不认识唐圆圆,会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和名字一样,眼睛圆圆,可爱的惹老师喜欢的女孩子;也不会听到王中华喊她“圆圆”;更不会讨厌英语老师,也被她视为坏孩子。   大人的偏心都出乎意料地伤人。      第33章 期中考试   “这题该怎么做?”   数日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朱宁拿着生物练习册问我。   “你问李鑫吧,我不会。”我真的不会。   “就是他问我的。”朱宁又把书往我这儿推了推。   “问顾安东。”我的大姆手指头向后面指。   待顾安东给他讲完之后, 他又靠近我:“我知道了, 我给你讲一下吧。”   “我不想听。”瞥见朱宁黯然的神情后, 我觉得这样太拒人千里,又补了一句, “我不喜欢生物。”   可他还没有放弃。   “不会就要学啊, 虽然你上次考的好,但你还可以再进步的。”他坐直身子,自己小声嘀咕, 瞥见我不禁上扬的嘴角后, 得寸进尺地又往我这边坐了坐,“顾安东是这样说的……”   “你听懂了吗?”朱宁结束了对顾安东的复述, 问我。   “……”   “没听懂吗,那我再说一遍。”   “懂了。”我小声说。   “什么?”   “懂了懂了懂了!”耳边一直是朱宁的叽叽喳喳声,我不厌烦地大声说。虽然性格有些变化,但脾气还在。   朱宁被我吓到了,坐回去又嘟囔:“懂了就好, 别这么凶啊。”   “我在意林上看到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村子……”下课朱宁转过脸给顾安东讲故事, 说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对顾安东说:“我不跟你讲了,这个故事适合莫希听。”   朱宁说着转过板凳朝向我。   顾安东拿书打他:“怎么我就不适合听了?你说话说一半有没有良心?”   朱宁安抚他:“一起听一起听。”   朱宁不管我要不要听,在耳边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村子, 有个外来人发现村里已逝者的墓碑都只有十几岁二十几岁,甚至还有很多个位数,他就问村里的人,为什么你们这儿的人都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别人告诉他,墓碑上的数字不代表活了多少岁,只代表这个逝者生前有过多少年快乐的日子,因为那些不快乐的时间都等于白活了。”   故事讲完,我和顾安东都没有说话。   朱宁看着傻乎乎的,心里比谁都悟的清楚。   顾安东坐回去了,不一会儿他抬头对朱宁说:“我以为多么好玩的故事,原来讲了一个人生哲理。”   朱宁只趴过来问我:“听懂了吗?”   朱宁一天问我好几遍懂了吗,如果不回答他又会像上午那样问个不停,我索性猛点头。   “那你说说这个小故事的深意是什么,还有,你说说我刚才为什么说你适合听这个故事?”他不依不饶。   “这算什么?强行给我讲故事还强行让我交读后感吗?”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你是没听懂吧,我提醒你一下,人活着快乐是最重要的,而且,你最近怎么都不怎么开心,也不怎么笑了。”   我笑:“这不是笑了吗?”   “那你快说啊一会上课了。”他急的像要上厕所。   “我听懂了,你在这儿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说谁现在不开心,说谁白活了,说谁像个死人呢?”   “唉…不开窍…”   一个星期太快了。   期中考试,我没有再被分到和周翔一个考场,而此刻所处的这个第二考场,除了几个2班的人其他的都不认识。   大家都在趁着考前抱一抱佛脚,我也不例外。   我不再需要大环境逼着了,已经学会了主动。   坐在考场后面,余光瞥见后门伸出一个脑袋,好像在找人。   “莫希……”我听到有人喊我。   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神我不知道,但朱宁绝对有潜力成为鬼魂,阴魂不散缠着我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进来走到我旁边,二话不说拿起我的书包翻找。   “你干嘛?找什么我给你找。”   “我的语文书找不到了,是不是你装错了?”   “没有,我就这一本……”我亮起自己手里的书,说话时朱宁已经在书包里找到了另一本。   “再说没有……”他扬起手中的书给我看,卷起来敲我的头。   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揪着他的领子回敲回去,嘴里念念有词:“敢敲我,敢敲我……”   寂静的考场,我们就这样在空旷的教室后面打了起来。   朱宁双手猛地用力,拧着我胳膊,押犯人一样的姿势押着我,趴在我耳边得意地说:“你打不过我的。”   男生和女生力气就是悬殊,我实在挣脱不开,对着靠近我耳朵的他瞪了一眼:“松开。”   “你别动……你的睫毛这样侧面看好长啊……你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红……”他伸手一根手指触碰我的眼睫毛,刷子一样来回蹭了一下。   这副景象像极了电视里富家恶霸调戏良家妇女,我闭上眼睛,尽力保持冷静,气沉丹田,趁他松了点劲儿,用力甩开他。   朱宁被我甩开,站在原地,怔怔地眨巴一下眼睛,不说话。   左右的同学侧目,像根本没看见什么一样,又迅速低头忙自己的了。前面的同学有几个转过脸,也很快转了回去。   喂,就算事不关己,你们也好歹稍微表现出一副我在32班见到过的八卦和起哄的态度啊……   我皱着眉头推开站在我桌子旁边的朱宁,坐了下来。   皱眉头不代表不喜欢,只能说烦恼。   我烦恼朱宁在考前和我闹,惹得我心神不宁,久久平静不下来。   我烦恼自己刚才竟然很喜欢他贴近我时的举动,感受到他的呼吸,心里又暖又怕,这不科学。   我烦恼他总是招惹我,却口口声声说只是把我当朋友。   而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只眨着黑幽幽的眼睛看我。   朱宁的黑眼球比平常人都大,猫一样。   “喂,现在知道我其实比你厉害吧,以后再欺负我我就像今天这样教训你。”他敲敲我的桌子,弯着腰说。   “教训……你教训啊……”我又拿起书使劲拍打他的背。   朱宁被我打走了。   这两天的考试,他都没有再来骚扰我。考试结束的那个傍晚,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路上急匆匆追上来一个人,和我并排走着。我扭头看,是朱宁的同桌李鑫,我从没有和他说过话。   “考的怎么样啊?”李鑫的语气温和,我以前听到他和朱宁说话,都是大嗓门。   “感觉不太好……”我回答,我真的觉得不太好,眼皮也总是跳。   “这次试卷难一些。”他说,“我也觉得不太好。”   人在恐慌的时候是需要安慰的,不管平时多么凶神恶煞。   被这样一个生疏的人安慰,我心里感激。   我们都不再说话,默默走到食堂,各自买了一份饭坐在一起。   “你吃鹌鹑蛋吗?”我说话用勺子拨了几个放在他盘子里。   “那你也尝尝我买的切片腊肠,我觉得好吃。”他夹了几片给我。   我们就这样以生疏的身份在考后互相安慰。   这个世界最有安全感的身份是陌生人,最方便的身份也是陌生人。   “莫希!李鑫!”出现一个不速之客,“咦……你们名字还挺配的。”朱宁走过来,后面还有顾安东和陈熠,“你们认识吗就背地里互相夹菜了。”   李鑫笑着骂他:“滚犊子!”   朱宁买完饭端着盘子朝我们中间挤:“李鑫你往那边坐,我们在班里怎么坐现在还怎么坐。”   我预感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低头猛扒了两口,满嘴饭地起身对李鑫说:“我吃完先走了。”   陈熠在后面嚷嚷:“又跑又跑!”   班里寥寥数人,秦可儿坐在王子霖的位子上,拿着荧光笔写写画画。   “莫希,你看看我画的像不像?”可儿看到我招呼我看。   我把头伸过去,看到秦可儿在王子霖笔记本首页画了一个猪头,还涂上了粉红色。   “像。”   “画个猪头诅咒他变笨。”可儿把笔帽盖上,满意地对自己的杰作点点头。   秦可儿在题海中杀伐决断的时候,在与其他同学高谈阔论的时候,未曾表现出这副天真的少女模样。   我看习惯了,也就不再惊奇。   班主任最近总有事,连这次期中考试都没有过多动员,只说了一句好好考就没有再见过他。   生物课的晚自习,他还是没有来。   王子霖从办公室回来,站在讲台上大喊:“晚自习自己看书,保持安静!”   不一会儿,王子霖板着脸隔着过道戳秦可儿:“是不是你画的?”   “嘘——”可儿不看他,“保持安静——”   王子霖拿她没办法,把气全部吞进肚子里,脸色铁青。   可儿嘻嘻地笑。   看可儿的样子,这次应该也考的不错。   顾安东已经被周围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你考的怎么样?”   “你物理大题都做出来了吧?”   “你数学最后一题怎么做的?”   这些问题像一个个气球在教室里飘起来,飘的很高,逐渐膨胀。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放存稿的时候,32章放了存稿,33章不小心点成发表了,又清空只写了个句号,但是点击竟然40,和我首章差不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34章 众生皆苦   没有人去问第二名的王子霖, 他不苟言笑,也没有顾安东的好脾气, 只有秦可儿偶尔和他讲话   有时候我会羡慕, 心地善良的顾安东活该成绩好——所有请教的同学来者不拒, 再傻叉的问题都耐着性子给别人一一解释,成绩和口碑齐飞, 是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但顾安东私底下却是一个超级大色男, 这件事只有我发现过。   有一次顾安东贼兮兮地问我:“你看到1班的那个女生了吗?好看吗?”   “哪个?”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别装别装,隔壁班能有哪几个好看的,我差不多都看过, 只有一个窗户旁边的特好看, 你别装傻充愣了…”   “你既然都说了特好看,干嘛还问我?”   男生, 就是这样一种好色的生物。   ……   “那你觉得隔壁班那个叫江镇南的帅吗?”   “谁呀,我不认识。”   顾安东年级第一,后来听可儿提起年级第二是隔壁班的江镇南。   “顾安东,江镇南,这名字相克啊。”我不禁感叹, 牛人连名字都霸气。   数日的梅雨还没有过去,今天又是阴转小雨。   班主任回来了, 拿着成绩单,手指在上面敲了很多遍,若有所思。   “大家停一下。”他拿着成绩单在空中抖,像他上课时抖书那样, “成绩出来了。”   “这次整体都下滑,个别同学退步的更厉害,我最近有点忙,这个成绩我就放在王子霖这儿,你们自己看。”他说着走下来把成绩单交给王子霖。   “学校安排近期每个班都组织一次家长会,每个同学的家长都必须来。”班主任的眼神扫过我,“最近比较忙,就等到家长会之后排位子吧。”   我不喜欢和老师对眼儿,好像和他们无意中1v1地交流了一番,但我不想和他们交流,也不奢望他们人文关怀我,我只是这一堆学生之一,是个代词。   我对我高中时代的师生关系,不抱希望。   班主任出去了,王子霖拿到成绩单,随便扫了两眼就传给后面,他应该早我们之前就已经看过分数了。   “你现在想看成绩单吗,我让王子霖往咱们这边传。”秦可儿问我。   “早晚会看到的,不着急。”我看着成绩单已经向另一边传了,说道。   在高中,最不用担心的就是知晓自己的考试成绩,就算你不想知道,也总有人会告诉你,逃不掉的。   “好吧,我们就等着吧。”可儿说。   王子霖站起来看着我:“莫希,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你知道什么事吗?”   “好像是……你考得不太好……”他略显为难地告诉我。   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总有人告诉你考试结果。   考的不太好……是有多不好……   我对自己做着积极的心理疏导,没关系,只要英语考的好我就满足了,英语应该不会多差。   我怔怔地走出教室,跟着前面那个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的男生亦步亦趋地走向办公室。   班主任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看到我招呼我过去。   我们站在门外,班主任挂了电话,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喊了进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门外。   微雨,有风。   良久,他出来站在门口甩甩手示意我回去,对我喊:“你先回去吧先回去吧。”   感谢班主任,他还没有完全忘记站在外面等他的我。我愣愣地吹了会风走回去。   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考的多不好,回去的每一步我都走的谦卑又虔诚,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还会三叩九拜。   到了班里,可儿刚刚看完成绩单准备往后传,看到我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观察我的反应,眼神透漏出关心。   看样子我是真的考得很差。   顾安东,王子霖,秦可儿……   最后一名李芷柔。   我在第三眼的时候看到我自己的位置,在最后,第38名。   而全班,只有41个人。   有人说,人的情绪在大起大落激动的时候毛孔容易张开,而我现在全身的毛孔都在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原状,紧紧闭合着。   我也应该感谢王子霖,他在事先已经给我打过防预针了。   让我感到自己的毛孔张口的那一瞬间,是我看到自己英语那一栏成绩的时候——一百零几分,别人都考120多。   没在位子上坐两分钟,我就急忙去上厕所,眼泪不等人,如果慢一点它们就会不给面子地掉下来。   我站在厕所角落的洗手池旁边,用冷水不停地泼自己的脸,水是凉的,但流淌到嘴边的水却是热的。   我面对着墙,眼泪不间断地漫过我的脸颊和鼻翼,我故意不去擦,我想让老天爷看到我此时的狼狈不堪,目睹我的悲惨,奢望它能大发慈悲赐我一点运气,而我就像电视剧里一样,在大哭之后痛定思痛,如有神助,一路开挂,从此逆袭。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大哭之后的我还是我,没有一丝改变,哭这个动词,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我16岁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很多年后也把它拿出来劝阻自己要流出眼泪的眼睛,但是却事与愿违,每每都是哭的更凶猛……   有人过来了,我停止了抽泣,扬起头用手背潦草地抹抹眼睛,掏出手机给我妈发了个短信:“这周五早上要开家长会。”   发短信是因为我不能打电话,每一个刚哭过的孩子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给家长打电话。   我在模糊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这张脸,眼睛红的像是得了红眼病,双眼皮之间像是隔了一个太平洋。我如果是上帝也不愿意怜悯这副倒霉相。   我坐在位子上躲躲闪闪,生怕被朱宁和可儿看到哭过的痕迹。下节是政治课,索性抱着书坐到了原来的最后一位。   反正我的政治已经不能再差了。   我只想像只老鼠一样躲到没人看到的角落里。   李芷柔枕着左胳膊,脸面向右侧看书,看到我过去,一点也不惊奇,把那个空位上的书拿走,换了个姿势,枕着右胳膊,背对着我。   我也学她一样,枕着胳膊,脸面向右边的墙壁看书,墙上还有我以前贴的课程表。   大概是我哭的累了,那张小表上的字竟然像蚂蚁一样动起来,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周公喊我下棋。   等到我醒来,教室里叽叽喳喳的,下课了。   这种上课睡觉的感觉,久违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恍惚我一直都坐在这儿,恍惚睡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是觉得心里有阴影。   李芷柔好像看了我很久,语气平淡,挑着眼睛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坏?”   我刚想起来心里那层阴影是什么,被李芷柔一问,没反应过来。   她看我不说话,转了个话题:“我知道你这次考得不好,不过你放心,再差都有我垫底。”   “你为什么叫李芷柔?”我紧接着问出这句疑问了很久的话。   她也愣住了,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一直盯着着手下的书,说:“李芷柔,这个名字很温柔吧,是不是很像古装剧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刺绣插花读书喝茶的大小姐......我不叫李芷柔,我叫李淑芬,我的户口本上就叫李淑芬。”她转过脸问我,“可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土吗?”   “不土,习惯就好了。”我很累,不知道哪儿累,也不想和她侃侃而谈,但此时我应该扮演心地善良的安慰者的角色。   “少来了,我不用你安慰。”她苦笑着说,“可我爸妈对我都不在乎,又怎么指着他们去在乎我的名字呢?我接受这个不喜欢的名字就像我劝自己接受不称职的爸妈一样费劲。”   她的眼神深邃又空洞,好像卷着浓的化不开的心事。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到此为止,我已经预见到这是一个悲伤的无解的难题。   “可我有办法啊,可以改啊,父母改不了名字可以改啊……我初中的时候就一直在努力改了,我对别人都说自己叫李芷柔,考试也写李芷柔,慢慢就有很多人喊我这个新名字了。”她缓缓说着,天真的像个孩子。   她本来也就是孩子。   “其实我知道自己有多自卑。”   原来李芷柔家境困难,父母重男轻女,长相平平,人缘不好,所以她说,她自卑。   她开始沉默,好像在记忆里回到从前。回忆是痛苦的,你不得不把自己放到那个时刻重新经历一遍。   我想快点终止这段对话,或者说我不想此时此刻听到她的诉说,因为我自身难保,此刻的我不管再怎么警告自己,也不免会用她的痛苦映衬自己的幸福,得到些许安慰。   我说过,比惨是最能安慰人的。   这对她不公平。   气氛沉闷,我把手中的笔袋打开,扣上,打开,扣上,不走心地安慰她:“哪有爸爸妈妈不爱孩子的,他们只是不善表达,农村有些观念是落后,但我们不能硬来,好好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清楚。”   我不太理解她口中的悲楚,就像她也不理解我今天的心情,感同身受是一件多么理想,遥远的事情,你多疼别人怎么知道?   有人说,同一片水域濒临死亡的两条鱼流出的眼泪都是不同的味道。就像现在,我们两个都考得很差,却根本是不同的心情,在乎不同的事情。   她从鼻子里轻轻喷了一句“哼”,接着说:“从小学我就开始被嘲笑,衣服,鞋子,名字,身高,发型,那群男生总是能因为我乐半天,女生肯定也都在背地里笑话我,我在高中之前都一直憋着劲地站在角落里。”   “男生没有恶意,我小时候不知道和多少男生打架,他们也经常取笑我,对付这样的人就要以牙还牙,你反过来大大方方地嘲讽他,和他斗嘴,互相开玩笑你就觉得也没什么。”我想为那群心无城府,心智发育晚的小男生辩解,可是自卑的人怎么会“大大方方”地和他们斗嘴,不过是装作没看到然后深深地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继上次丢了一章后,这一章不知怎么又丢了,重新写的,但总觉得有些语句忘了,没有第一次写得好。 李芷柔不是恶毒女配啦,人间很苦,我对笔下的每个人都很客气。 但“人间很苦”这四个字,年轻很轻的你们应该还感觉不到,真好。   第35章 家长会1   我想起来她口中的自卑这个词, 接着说:“我刚来到2班的时候孤苦伶仃,成绩倒数, 也自卑, 没什么。”   “你才不呢, 自卑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自卑,而你, 总是骄傲的。”她接过我的话, 苦笑着说,“谁有我这样倒霉?爸妈偏心,同学厌恶, 自己也讨厌自己。   苦笑是长大的标志, 我们都越来越频繁地使用这个表情。   她接着说:“你只在这儿坐了一个月就一直想换位子,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坐在这儿, 大夏天正热,扇不到电扇,苍蝇四处都是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观察了多少只落在我书上的苍蝇吗,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能像达芬奇观察鸡蛋画鸡蛋一样给你画出苍蝇来。”   李芷柔独自坐在这儿, 连陈熠和郝仁选位子都没有照顾她的意思,她的孤独比我更甚。   我终于找到了感同身受的意思, 愤愤地说:“你去找了班主任没有,你得说出来,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我就傻吗,我当然找了, 但是班主任还是那句话,按名次排位,他还给我举例子,说咱们教学楼是环形的,厕所在中间,那总有一个班的门对着厕所门口,你不愿意他不愿意那还怎么办,这是他的原话。”李芷柔很平静,她早已经接受了。   “那你就好好学习,考好一点不就可以选别的位子了吗,别天天再看你的那一抽屉文学读物了,考试又不考,先把成绩提上去才最重要。”   话出口,我觉得太熟悉,都是我妈以前说我的一番话。   而我一个38名的在这儿指点一个41名的,未免太过好笑。   也没有说服力。   “这个班上谁成绩不好是因为自己不想学好呢,我已经很努力了,特别是你第一次突然考那么好,我本来又好强,你走后我更是拼尽全力。”她说的很轻松。   我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机灵小不懂》——一个学习很不好的老实巴交的学生,在朋友,老师,同学的鼓励和帮助下,没有像观众以为的那样突飞猛进,还是止步不前。我清楚地记得关于那位同学的最后一个镜头,晨雾中,他离别书院,同学们含着眼泪目送他远去,而他坐在向前飞奔的平板车上对着同学老师笑,皮肤黝黑,露出洁白的大门牙。他说自己不适合读书,他的专长是耕作,他要回老家种梨园。   “李芷柔,你知道吗,自卑是会长大的,但不服输的人有多少自卑就能反弹出多少自信。”这话是我此时随意想出来的,却很想说给她听。   她没有理会我这句话,撇开脸说:“我高中来到2班是倒数第一,后来你来之后变成了倒数第二,我头脑发昏,而且鬼迷心窍,心想,终于来了一个比我还糟糕的,我可以居高临下看着的人了……后来我醒悟了,想和你道歉,但一直开不了口。”   “都过去了。”   她长呼一口气。   但我们这次真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我们约定下次选位子还坐在一起,还坐在这儿。   太过在意而急功近利,而太过急切以至于用错了学习方法,虽然比以前用功些却离目标越来越远。   我和李芷柔一样接受这失败。   霍金说:我们看到的从很远星系来的光是在几百万年之前发出的,在我们看到的最远的物体的情况下,光是在80亿年前发出的。   那它们现在正在发出我们要到几百万年后才能看到的光。   那些遥远的星系早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当我蒙着被子想到这儿的时候,对自己说:“放过自己。”遂放心地睡了一个大觉。也许是白天哭的很累,今晚我睡得很沉。   周五,妈妈穿戴光鲜地出现在学校,还见了鬼的扑了粉。肩上挎的包我只见她背过一次,在全家暑假旅游的时候。   我鼻子一酸,差点哽咽。   “妈,你是来开家长会,不是来走红地毯的。”我急忙插科打诨,想把这点愧疚和难过打发走。   “不能给闺女丢人啊。”她轻轻拍打大衣发皱的地方,又拍拍我的脸。   “那个…妈…”我的鼻酸又犯上来,说不下去。   我妈给她的学生开了那么多次家长会,现在作为家长,却像个新手。   “哎呦快点,马上开始了。”她拽着我急步往前走。   我被催的着急起来,还想着一定要赶在进班之前给妈妈打预防针。   “妈妈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这次家长会和以前初中的家长会不一样,不会让你作为优秀家长发言的,说不定还会被我班主任批评,你到时候别哭哈,一定要坚强坚强再坚强,我我我,我这次考的不好。”我语速飞快,也不管妈妈能不能一下子接受。   我妈肯定反应过来了,拽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几乎变成掐。   “疼疼疼…”我嗷嗷叫。   “疼?我告诉你,等会你班主任说我一句我出来就揍你一顿,说两句就揍两顿。”   “我爸呢,我爸呢,我找我爸,我不让你来了…”我的脚步越来越沉,以至于现在演变成我妈在拐卖儿童似的拖着我走。   我那天在厕所哭傻了,鬼使神差地给我妈发短信,应该让我爸来的!他都习惯了啊!   我把我妈带去我的位子,谢天谢地,还没有开始排新的位子。如果晚几天,我妈看到我坐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旮旯角,一定当场就吊打我。   不一会儿,秦可儿也和她妈妈过来了。   她妈妈穿着黑色风衣,戴着贝雷帽,是一个连手指甲都精致的人,一看就和我妈这种匆忙赶工的不一样。   “你好,我是莫希的家长。”我妈笑着打招呼。   “你好你好,我是毛毛的妈妈。”她也客气地笑。   毛毛?谁是毛毛?   我疑问地看秦可儿,她无奈地指向自己。   毛毛?我奶奶家狗的名字…   没看到右边的朱宁和他妈妈,班主任进班了,我们学生被赶出去。   碰到李芷柔,我打招呼:“你妈妈来的还是爸爸来的?”   “nobody.”她走过我,轻声说。   记得她说,父母不打算让她上高中,结果她还是卯着劲儿考上了,面对家长的不支持,李芷柔和他们冷战了整个暑假。   冷战,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李芷柔用了这短短一句话复述了升高中前暑假的两个月,但那样被家长堵住道路的绝望心情,我一天都难以想象。   我后悔问这样戳痛处的问题,走上前给她讲了昨晚我想到的霍金理论,希望她和我一样有感悟。   但她没有多大反应,又渐渐走到我前面,兀自地走向东边的宿舍楼。   我找了半天发现花园里的一个空的树桩板凳,缓缓坐下。   太阳刚刚升起,在宿舍楼后露出整颗圆,光芒柔和,驱散昨夜的余冷。   从这个角度看,李芷柔,走进了太阳里。   我坐在树桩板凳上在心里说,她会的。   秦可儿因为是学习委员,安顿好每一位家长后过来了。   “可儿,这儿。”我朝她挥手,又指着我旁边的石凳子。   “找个地方坐都那么难。”她坐下。   “可儿,我下次就不和你坐一起了,我考得很差。”我开口说。   “哦…”   “嗯…”   “王子霖,朱宁,唐圆圆都没有来。”她换个话题。   他们的家长在办公室没少听班主任汇报情况,不用再听。   “我还想再看到王子霖妈妈呢。”她遗憾。   “王子霖来干嘛?让他知道你叫毛毛?”   “哈哈哈,他知道的,他妈妈也知道,从小学到初中开了那么多家长会,我妈和他妈都认识了。”   “高中以后你就看不到你妈和你未来婆婆亲切会晤的场景了,他也不用来家长会了。”   秦可儿不停地揪衣服。   “李芷柔的家长没有来,班主任怎么说的?”我问她。   “班主任也没办法,老师打过电话了,但她家长也推三阻四,就是不来能怎么办?不怪李芷柔,不是她的错。”   对,不是她的错。   前些天在李芷柔的草稿纸上看到潦草的字迹:“为什么说不生我就好了?我不是已经被生下来了吗?我不是就站在他们旁边吗?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我不知从哪生出的恨意,为什么家长没有任期?   “莫希,你看。”可儿指着路上厚厚的落叶,在晨光的照耀下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太阳逐渐升高,晒得人暖洋洋的。   我的恨意也渐渐减弱,直到消失。   而李芷柔还将继续过着她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像莫希这样的人,伤痛很容易就过去。 我也是啦,朋友都说我没心没肺。 改笔名了,编编说我以前的名字太长不好。   第36章 家长会2   晨光照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伸了个懒腰,把外套脱掉放在腿上。   秦可儿拿出英语词典开始背。   倒显得我有些懒散了, 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事情干, 地上连让我可以观察的蚂蚁都没有。   呲拉——秦可儿撕掉一页单词, 递给我:“你背单词吧,干等着无聊。”   “那你的书呢?”我有点内疚。   “单词书我买了一堆, 没事儿。”   我接过来, 问她:“你买那么多单词书干什么?”   “还不是上次有个老师来咱们学校搞什么疯狂英语的讲座,我买了他的书之后去书店觉得哪本书都比他的好,就都买了。”她抱怨道。   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   第一次月考后换位没多久, 风靡一时的疯狂英语创始人来学校做活动, 很敬业地一个班一个班宣传,我们蠢蠢欲动, 只有王子霖在旁边泼冷水:“你们见过哪个英语老师不好好上课整天跑活动宣传的?”   而王子霖报了新东方的寒假培训班,经历三次高考才考上北大的俞敏洪是王子霖的偶像。   在王子霖的劝告下,我们班没有多少人买宣传者的书,更没有人响应他说的半夜起来在大马路上念英语,这不现实。   买书的寥寥几分之一便是秦可儿。   那时秦可儿被王子霖超过两个名次, 正在和他暗暗较劲。   “是吧,我觉得他只会让学生死读, 他的书也只是总结一下常用短语而已。”我附和着说。   “对,他的书没有针对性,我一翻就看出来了。”秦可儿事后诸葛亮地说道。   那你图什么啊。   正当我们坐在树桩板凳上吐槽所谓的疯狂英语时,我从花园墙面的镂空处看到朱宁从校门口走过来。   装看不见。   “你们坐这儿干什么?”还是没躲开, 朱宁看到我们走过来。。   “等我妈妈。”我回应道。   “哦,今天家长会。”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那你来干嘛?”   “我来拿作业本,不过现在应该还在开家长会。”他边说边转圈,在找位子。   “别找了,没有了。”   我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树桩上荡着腿,应该是家属院的孩子。   朱宁径直朝他走去。   “小朋友,你会转圈圈吗?”他想干什么?   小男孩瞪着大眼睛看他,不发一言。   “就像这样。”朱宁说着转了起来,“哥哥不会,哎呀,我只能转两圈。”   小男孩往下一蹦,双脚落地,学着他转圈。   朱宁瞅空坐到了那个孩子的树桩上。整个流程很熟练,我和秦可儿目瞪口呆。   “呜哇——”不出意料,一声尖细的哭声响彻园子。   朱宁掏出一个钢蹦儿,放到男孩的手里,说:“拿去买辣条吃,再哭就不给吃。”   小孩子的哭声收放自如,他抹抹眼睛,拿着硬币跑走了。   朱宁活脱脱像个欧巴桑。   家长们出来了,我妈看到我一把把我拧到跟前:“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老师顶嘴的?怎么罚站跑掉的?上课玩手机?考了倒数第几名?是不是我跟你爸现在不管你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离人群还没有走远,我觉得没面子,小声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心里却自动响起另一个声音,“我以后一定不找你来开家长会”。   “怪不得来之前你爸爸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还不知道他说什么,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自己闺女竟然成了老师口中调皮捣蛋的学生,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上学还真不行,我回去看看上次放弃的工作还有机会吧,看看还能调到这儿来吧,不看着你不行。”我妈说着便要掏出手机打电话。   她要改变自己当初的选择,她也终究只是一个世俗的妈妈而已,只考虑自己可以随心所欲追逐所爱,但是涉及孩子就会做出牺牲,其他的那些都无所谓了。   “妈你别这样,我保证下次考好,如果考不好任你安排,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算你让我每天头悬梁锥刺股我都立马去买绳子和锥子。”我尽可能显得决心大,让她相信我。   经常喊着“狼来了”的那个孩子,最后失去了别人的信任。   而经常喊着“下次一定如何如何”的我,还能靠着恳求的语气和悔过自新的表情在妈妈这里再获得这一份对赌协议。   妈妈在拜访了姑姑一家后回家了,听说她每个月都会给姑姑我的生活费,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也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但听说大人之间为钱反目的事情有很多。   周末,我在书店重新买了一套习题集在家做,我还是相信自己的智商的,没办法,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别人怎么相信你,虽然我向来不需要谁相信。   但这次我需要,因为连此刻趴在桌子另一边的丁琪看我的眼神都满是心疼。   手机震了,又是那个好心人,可是好心人再好心,现在也不能解救我。   “你需要辅导吗?我成绩还不错。我说过我以后一定会还。”   “好。”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我确实该问问真正成绩好的人都是怎样学习的了。   周末的时候班里多数是住校的同学在看书,那个人说我坐在位子上就好他会来找我。   我拿出惨不忍睹的英语试卷,选择题不知道对错,但是主观题作文上的很多单词下面被划上了重重的红笔,应该这些都是写错的单词。   我想起来有一次英语老师讲着讲着课突然狠狠地说:“我批卷子只要一看那些作文写错单词的,都在上面使劲划斜杠,恨不得给你划烂。”   毛骨悚然。   还好,我这上面都是横杠,不是斜杠,不是英语老师批的我的试卷。   不一会儿,教室里进来一个人,是王子霖。   他不住校,周末还过来学校自习,是有多积极。   谁知王子霖径直朝我这儿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把头转过来低头盯着试卷。   他直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可儿的板凳上,自然而然地对我说:“我看一下你这次发的试卷。”   王子霖气场太强大,我照他所说把正在看的英语试卷双手奉上。   “你这作文里单词错的太多了,这些单词都不是我们高中学的,应该是大学里的单词,但你没记熟,用法也错了。”   是啊,我考前好大喜功,一直在背丁琪的考研单词。   “你就是手机里的那个人吗?”我还是得确认一下。   “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   靠,校长孩子了不起啊!   “你怎么存我的号码?那天,我罚站,你为什么还给我发短信?”我吞吞吐吐,还是问出来。   “看来你有很多要问的,咱们班谁的号码我都有,不信可以给你看我的手机,这是当班长的责任。你罚站那天是因为我很了解王老师,我也猜你的性格肯定不会老实,所以让你好好罚站。后来就是你主动给我发短信的了。除了那天下雨问你有没有带伞。”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解释前因后果,但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装.逼.怪。当个班长还假模假式地记上全班人的号码,我以前当班长连班主任的号码都没有。   我把试卷抽回来,说:“不用你帮我补习了,我自己能看明白。”   “英语确实不是需要别人讲解的科目,那你自己看吧,不过我知道你生物每次都考的很差,如果不会可以问我,我生物每次都满分。”   生物?听到这个,我心动了,好吧,暂且容忍他装.逼一段时间。   我像是沙漠里遇到水源一样,赶忙从书包里掏出昨天做的一些生物题,边翻书边说:“我生物几乎没有听过课,很多都不会,你别笑话我。”   王子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生物只看书和讲解就行了啊,这和听不听课没关系。”   我停下来,一副你够了的神情看着他。   这话顾安东给朱宁讲题目的时候也说过,看来成绩好的人都是相似的,成绩不好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好。   咦?但他这番话的意思不是也在说班主任教的不好,像鸡肋一样吗?   “你生物满分你说什么都对,那你看一下我这一题,为什么选C呢?”   王子霖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看看那一页我错的别的题目,直接问我:“你有讲解吗,我直接给你划一下关键点和重要的知识点,你这错的也太多了,都是一个知识点的。”   还是那句话,他成绩好说什么都对。   我回到家看着王子霖在书上用荧光笔圈的一片片知识点,心里骂他是个骗子,划了等于没划,这整本书都是知识点啊。   或许他们成绩优秀的同学就是这样对待的,把整本书都当做重点,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知识,字缝儿也不放过。   嘴上骂着“丧心病狂”,心里的另外一个我却告诉自己:   我也该这样,我也该向他们学习。      第37章 全民爱好   这些天着了凉, 我感冒了。   “药得饭后吃,空腹吃药不好。”我刚从学校医务室拿药回来, 朱宁就在一旁唠叨。   感冒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小安眠药。   早读课上, 我拄着英语词典很快睡着了。   英语课上老师让大家默写单词,我一边暗暗在心里承诺下课一定背会这个list, 一边偷瞄朱宁的本子, 他察觉出我想作弊,一把捂得严严实实。我一个字也没看到,交了张白纸上去, 被英语老师叫去外面罚站。   罚站, 又是罚站。   气得不行,我觉得胃里憋得都是气, 词典在桌子上一个打滑,难受地醒过来。   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瞪朱宁,一秒,两秒......   他浑然不知,看了我一眼, 瞪大了一下眼睛,觉得我莫名其妙, 又低头继续伸着大姆手指认真地判断磁场方向。   他早读课经常不读书。   我长呼一口气,鼓着的腮帮子渐渐瘪下去,把视线从朱宁身上收回来。   或许是我自己太有意思。   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寒颤, 彻底清醒了,突然有些忧伤。   就要换位子了,就要听不到朱宁的唠叨了。   天冷,不再有苍蝇。   下午开始轰轰烈烈地换座位,这一次我不再忐忑。和李芷柔会师后,我们相视礼节性地一笑,便各自忙自己的事。   时间能改变一切,谁能想到曾经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也可以变为彼此的知己。人家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竟然觉得自己也有点不惑的意思,不再迷惑,不再困惑,一如四十。   几年后哲学老师在课上讲,同样的话从一个小孩口中和饱经沧桑的老者口中说出来是不一样的,认识来源于实践,认识具有主观性。   但我那个时候就是觉得无异,觉得自己像个参透世事的师父一般,心里只觉辽阔。   “好了好了,位子坐好之后就安静下来,学校通知在12月9日举行大合唱比赛,现在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王子霖,你和文艺委员还有大家商量一下看看唱什么歌,每天眼保健操做完之后就开始练习吧。”   大家顿时开始在下面讨论,班里反常地闹腾了。   原来唱歌是全民爱好。   我们学校往常的惯例是应该国庆的时候在八时广场举行合唱比赛,但是国庆那段时间雨水不断,学校又没有那么大的礼堂,偶尔的晴天还被举行了运动会,所以学校选择了一二九大学生运动纪念日。   蹭上大学生运动的纪念日这件事一度让我精神了好久,好像等到了大学,我们就也会像1935年12月9日的那群北大学子一样,成为有勇气,有担当,有理想,信仰至上,意气风发的青年。   班主任走了,王子霖走上讲台:“大家安静一下,谁有想唱的适合合唱的歌曲报一下,我写出来大家一起选。”   有人默不作声,低下头接着写作业了,有人热情似火,大声喊:“《义勇军进行曲》!”对,就是陈熠。   “《团结就是力量》。”   “《我和我的祖国》,我初中合唱的时候唱过。”   “班长,我有同学在18班,人家选的是《仰望星空》。”   不知道谁说的《仰望星空》,但这个提议在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中以压倒性的胜利被选为这次合唱的歌曲。   “《仰望星空》这首歌你听过吗,我怎么没有听过?”李芷柔问我。   “听过,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位男歌手唱的,但是我觉得这首歌作为大合唱不太合适。”   这时候隔壁班唱歌的声音传来,是《明天会更好》。   班主任也没有听过,他拉着音响进班的时候,看到这个歌名问了半天:“这是什么歌?”   “流行歌。”前面一位女生说。   “流行歌不能选。”   “老师,这不是普通的流行歌,你听听,它很适合合唱的。”   班主任半信半疑地把下载的这首歌连接音响,歌声响彻教室:   这一天,我开始仰望星空发现,星并不远梦不远只要你踮起脚尖......   班主任听到这句话时表情放松下来了,歌的第一句话就是合唱,差不多也行。   等到接下来的男音solo,班主任慢慢皱起眉头,面露愠色,没听两句就大步走到电源处把音响关掉,生气地训斥我们:“怎么能选这首呢,这是合唱的歌吗,你们实在想唱自己去ktv唱。”   “可是...人家18班都愿意选这个...”提议的同学支支吾吾,平时没人敢反抗班主任,但她现在还是壮着胆子争取,应该是那位男歌手的粉丝了。   “你是18班的吗?”班主任一句话问的她说不出话来。   “唱我选的这首!”班主任拿起MP3拨弄了一下,音响里响起一首新歌,虽是女声,也不失浑厚:   我们走在大道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从歌词到旋律,真的很合适,我第一次双手双脚赞同班主任。   “我看出来了,什么事都不能让你们自己决定,还都得我来。”班主任调小了音响声音,“下面就是选个指挥,谁有经验?”   没人举手。   可儿这时从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刚一进教室门,听到老师这样问,指着旁边的王子霖说:“老师,王子霖以前当过指挥。”说完冲同样站在讲台上的王子霖挑挑眉,然后走回座位上了。   “那就王子霖吧。”   “嗯,好。”王子霖语气淡定地答应,眼睛却看着位子上的可儿。   “大家先听怎么唱,会的跟着小声唱,歌词我等回去打印出来一人一张,拿到歌词你们就每天站起来一起唱。”班主任安排完毕出去打印歌词。   此后的每天下午的那二十分钟,我们都站着唱这首歌,班主任过来检查进度,在班里绕了一圈,每个人都盯着看了几秒,很不满意:“这都唱的什么这是?!一点都不齐!我看怎么很多女生嘴都张不开怎么唱?你们眼睛怎么也不睁开?”   我因为不听课就不戴眼镜所以有点眯着眼,听到班主任这样说很自觉地在下面睁大了眼睛,又听到李芷柔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眼睛本来就小。”   对啊,我也不大啊,遂放松眼部肌肉,正常睁眼。   “张大嘴张大嘴,大合唱嘴都张不开怎么唱?”   我又自觉地在下面活动了一下嘴巴和腮部肌肉,这时李芷柔又说:“我嘴巴也不大。”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巴的轮廓,那么一小撮,也不是大嘴。   “你们听听1班的,听听人家怎么唱的?听听人家齐不齐?”   班里很安静,大家都在集中注意听隔壁班传来的歌声。   “也不是很齐。”李芷柔又说。   恭喜李芷柔,我看她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把我的怼老师衣钵传给她了。   “莫希,莫大希。”晚上九点半,有声音从后门传来,我回头一看,是阿牛。   “你怎么来了?”我招呼她进来。   “你出来。”   “没事儿,你进来说。”   “你出来。”   我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   “你知道周翔的33班在哪吗?”阿牛问我。   “你找他干嘛?”   “我现在是32班的体育委员,但是体育老师好像今天课上说明天的课和数学课换一下,我没听清,想问问周翔体育老师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再问一下。”   “怎么找一个女生当体育委员啊。”   “我自告奋勇的,哎呀,你快带我去33班找下周翔。”   我记得阿牛很早地时候提了一下,她想上军校,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自荐当体育委员。   带着阿牛到了33班,有几个同学刚好想要进去,我们委托一个看起来可爱似乎好说话的女孩子帮我们喊一下周翔。   站在后门等他的这个空隙,我和阿牛不约而同地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后面黑板报靠近门的这一侧写了一列字:   周翔粉丝后援会群号:xxxxxx   “牛.逼啊,周翔混得不错啊。”阿牛惊奇地说,“看来马上要出道了”。   周翔还没有出来,那位女生也看不到了,我和阿牛刚想再委托一位同学,正好看到周翔从走廊另一头回来。   我对他说:“你跑哪儿去了,等你半天了。”   “我刚才去外面练了一下大合唱时怎么指挥,你们怎么来了?”   还好,他还认得我们,我踮起脚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苟富贵,莫相忘。”   周翔正一头雾水,阿牛拿出新买的手机:“你快点告诉我一下咱们以前体育老师的电话号码,快点儿,马上老师睡觉我就没法打了。”   周翔又是一头雾水,怔怔地拿出手机翻找:“xxxxxxxxxxx.”   “好,我记上了。”阿牛记上号码,把手机揣进兜里,也学着我的样子拍他的肩膀,及其真诚地对他说:“苟富贵,莫相忘。”   然后我们一起勾肩搭背地走掉,留下仍然一头雾水的周翔。   第38章 冬暖夏凉   王子霖百年难得一见地来到我们的地盘, 站在背后用食指点了点我的肩膀,吓我一大跳。   “出来一下。”他面无表情。   我没有二话傻愣愣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教室, 这件事被李芷柔念念叨叨说了好多天, 怒其不争——怒我不能在那些自以为是的优等生面前为我们这些差等生抬头挺胸有点骨气地说“不!”   “找我什么事儿?”我问。   “你上次进步这么大, 是不是也有我的功劳?”他真好意思,“我不是邀功, 我是觉得一个人必须学会感恩...我让你帮我做点事儿不过分吧。”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脸皮这么厚呢。”我脱口而出。   “怎么说我们以前也说过话, 算半个朋友吧,我有时候给你发短信问问题的时候你只要回我的短信就行了。”他说。   我这才想起来前些天王子霖给我发短信问东问西打太极比如:你为什么还坐在最后、你怎么不和秦可儿一起坐在前面、你朋友那么多可以分一点给你朋友少的朋友...的时候,我实在看不懂他要干什么, 便装作没看见没有回复。   “问问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我讨论题目呢, 就你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你你你你性.骚.扰知道不。”   “我那啥你?你有没有搞错,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似笑非笑,还顺便上下扫了我两眼。   我撇撇嘴,不服气地冲他挑起左眉,挑衅地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   夏季的天空是白色的,冬季的天空是蓝色的。   时间像个小偷, 缩手缩脚又光明正大地溜过去。天冷的很快,腊月转眼到来了, 绿色,已经不再是随处可见的颜色。   夏季的天空是白色的,冬季的天空是蓝色的。   时间像个小偷,缩手缩脚又光明正大地溜过去。天冷的很快, 腊月转眼到来了,绿色已经不再是随处可见的颜色。   我初中的时候为了好看,冬天穿的很少,过了两年冻出了鼻炎,一到冬天就鼻塞得难受。   “莫希,给你。”朱宁来到我们后面,给了我一个瘪瘪的红色袋子。   “这是什么?”我拿起来正反端详了一下,袋子上写着暖宝宝。   “冬日的问候。”他走掉了。   “问个屁啊。”我看着说明,在位子下面偷偷贴到秋衣上。   自打天气稍冷了之后,朱宁每天都会给我送暖宝宝。   “你别给我了,我不冷。”我推脱。   “你鼻炎都是因为我,我上次把你绊的流鼻血了,所以你鼻子很脆弱,一着凉就鼻炎了,我说过对你负责就会负责。”他拿过我的手,把暖宝宝塞到我手上,“你看看你手多凉。”   哭笑不得,鼻炎和这有关系吗!你责任感是有多强!   朱宁的手很暖,他的手很奇怪,夏天触碰到的时候凉得舒服,冬天又很暖和。   冬暖夏凉的,就像他自己。   选在一二九这一天合唱比赛也不好,天冷气寒,每个人都穿着大棉袄,而又要求每个人都穿校服。   所以比赛的这一天,我们每个人都把白色的校服裹在棉服的最外面,像,像北极熊。   高一的所有学生都拎着板凳聚集在八时广场,每个班排成两列,依次按班级坐着。   八时广场,□□点钟的太阳。   我们每个人都很有先见之明地进行了全副武装,耳护,围巾,口罩,手套,连长头发的女生也把头发放下来挡风。就是苦了上台表演的同学,每个人小脸冻得通红。   李芷柔从进入冬天就穿的很少,哆哆嗦嗦地坐在我旁边,不时打冷颤。   也不时被后面的男同学戳后背让她低一点。   我们前面是洪红和唐圆圆。   “老师,等会我能不上台吗?我的脸以前冬天冻破过,有冻根,不能受寒。”一个戴着厚厚口罩的女生向班主任请假。   班主任一口答应,对她说:“可以,不过等会你跟你站位旁边的人说一下,不要让他们给你留空。”   班主任并不是铁石心肠,他对有些同学还是很温和的,只是对我不友好,还有李芷柔。   算了,我早就知道了。   抽签决定,我们班是第6个上场。   已经上台的同学张大嘴巴唱着歌,像一台台加湿器,呼出轻飘飘的朝露一般短暂的白色雾气。   有一些班级里的艺术生还从家里搬来了钢琴来伴奏,有的班是小提琴,有的是大提琴。   我们班平淡如水,啥都没有。   只有一群仍然坐在板凳上低头看着腿上书的学生们。   这是好风气,真的。   轮到我们班上场,我们在后台排好队,依次登上台,站好队形。   我一点也不紧张,大家也都不紧张,这就是集体的好处,你站在上面,被集体包围着,不起眼地淹没其中,谁也不在意你。   王子霖挥舞着指挥棒,目光炯炯,我却一直觉得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可儿。   “我们走在大道上......”   我们走在大道上,时而踽踽独行,时而结伴前往,这一程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沿着时间的轨道,谁都回不去。   随着王子霖干脆利落的收尾,歌曲完毕,收队回坐。   大家好像都有些累了,坐在位子上,欣赏着后面班级的演出。   “你冷吗?”这个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   “给。”我一扭头,朱宁就塞给我一个暖宝宝。   没等我说话,他又碰了碰前面的唐圆圆:“唐圆圆,给你一个暖宝宝。”   唐圆圆开心地接过去,看到我手上也有一个,又一把塞给他,噘着嘴说:“我不要了。”   “又耍什么脾气呢。”朱宁莫名其妙。   “朱宁,你给李芷柔吧。”我拿过来两个都递到李芷柔手上,对她说,“不要白不要,走,我陪你去厕所贴一下。”   我拉着李芷柔站起来就走,余光瞥见唐圆圆气鼓鼓的脸。   教学楼的厕所里,李芷柔掀起毛衣,把它们贴到秋衣外面,很自然地问我:“朱宁喜欢你吗?”   我却像被踩到尾巴了一样跳起来:“别瞎说!不就是送个东西吗,他以前欠我的还多着呢,再说了,他,他不是也给唐圆圆了吗?”   “也是,朱宁对唐圆圆也挺好的。”   李芷柔不经意地说完,还在低着头整理衣服,我却在心里把李芷柔的这句话拿捏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也没什么语法错误文意错误,但是心里有些不快,憋得慌的不快。   如果那时我懂得什么叫嫉妒。   嫉妒,就是不论我有没有,你都不许有。   我只以为是厕所太闷了,拉着李芷柔急忙走出去,站在教学楼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八时广场一览无余。   2班的地盘上,朱宁坐在我的板凳上和前面的女生嘻嘻哈哈,有说有笑,那是我羡慕不来的青梅竹马的熟络感。   走到聊嗨的三人旁边,一脚把朱宁踢过去:“起开!滚回你位子上去。”   “你们女人真是奇怪...”朱宁顺势坐在李芷柔的板凳上拍了拍腿,看我瞪他,立马改口说,“女生,女生...”   这时候已经有人偷偷溜回教室了,李芷柔被挤到旁边的空板凳上坐着。   这时舞台上又上了一个班,我一眼看到周翔,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是黑色的小西服,打着领结,高高的个子犹显挺拔,对着观众优雅地鞠了个躬,转过身面对合唱的同学。   违和的是,这是气温极低的冬天,会被冻死的。   但是台上那人丝毫不觉冷的样子,稳稳地站在中央,准备起范儿。   “你知道吗?那是我以前在32班的同学,现在是33班的班长,他在他们班还有粉丝后援会呢。”我颇有些激动地摇着李芷柔的胳膊说。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拿孩子炫耀的家长是什么心理,现在我又有种自家孩子争气的感觉。   “粉丝后援会?长得帅吧。”李芷柔仔细地往舞台上看了下,说道。   “那可不,帅的惨绝人寰!”这个时候就算不帅我也要说帅了,炫耀是有惯性的,已经不在乎事实了。   “冷......”朱宁故意在我旁边打了个寒颤,不以为然地说,“图什么?王子霖指挥也没有穿那么少。”   “切。”我不理他。   他是嫉妒。   “他背对着我们看不清,我们去前面看一下。”洪红听到我说的话,拉着唐圆圆就往后台跑,而唐圆圆,也由着自己被她拉着跑。   每个班主任都坐在每个班最前面,去后台要往前走穿过很多人,包括坐在前面的班主任,和最前方的一排评委。   洪红就这样路过并无视老师,拉着唐圆圆站在舞台下面,站在周翔和合唱的同学中间,仰望着他。   台下所有的观众都在欣赏演唱的同时,顺便欣赏了前方舞台下抬着头仰视指挥的两个流着哈喇子的花痴女同学。   我好像看到班主任的后脑勺都绿了。   “她们俩在干什么呀?”朱宁吃惊地看着前方。   “你不懂,你永远享受不了这种待遇。”   “你是说我不帅吗?你好好看看我难道不帅吗?”朱宁作势扭住我的耳朵,让我看着他。   “丑死了。”他的眼睛好像是我的命门似的,我不能看。   “你撒谎,你眼睛往下瞄,你一定在撒谎...”他极为自信地断定,松开我的耳朵。   我是撒谎。   我觉得谁都不如朱宁好看,谁的眼睛都不如朱宁明亮,谁的牙齿都没有朱宁白,谁的皮肤都没有朱宁好,谁的眉毛都没有朱宁利落,谁的心灵都没有朱宁纯粹。   这次合唱比赛的第一名是32班,我看着上台领奖的那个32班新班长,自愧不如,暗暗庆幸自己离开了,不再拖累他们。   我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认真盯着前方的朱宁,更加欣慰自己的离开。   心里安宁,而且笃定。   和32班一样,我也会更好的。   第39章 不被亲近的冬天   进入到腊月, 好像整个世界都结冰了。   我每天从被窝里钻出来之前必须要问的一句话:“今天是不是又降温了?”然后从丁琪嘴里听到令人丧气的答案。   我每天到了学校必须要跟李芷柔说的一句话:“今天真冷啊。”然后得到她双手双脚真诚的赞同。   丁琪满不在乎地说:“咱家还好点儿,北京的冬天更不近人情, 从热到冷连个过渡都没有, 秋天的衣服都派不上用场。”   不近人情, 我听她这样形容冬天,觉得更冷了, 把家里所有的棉衣棉裤都掏了出来。   趴在书房的窗户上往外看, 小区里好像被洗劫了一样,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个人出没也捂着脸和耳朵急匆匆闪过。   冬天是没有被人亲近过的孩子, 所以他也不亲近这个世界。   我很怕冷, 我经常为自己出生在夏天而庆幸。   戴着手套,挂着围巾骑车在春江路上, 刺骨的寒风嗖嗖吹来,我加快了节奏,迅速蹬着脚踏,有些微微出汗,也算暖和了一点。   天冷就是麻烦, 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笨重地像个熊, 屈肘弯膝都觉累赘,以前坐在最后一位时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再也使不出来。   能不动就不动,能少动就少动,我放下书包慢腾腾掏出书本, 摆好读书的姿势,乖乖坐着。   记得天刚冷时,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异常烦躁,只想都脱掉只穿一件秋衣,经常做着做着题目就开始乱画,一圈圈画疙瘩,甚至把草稿纸猛地团成团回头扔进垃圾桶。   这时李芷柔冷眼旁观,洞察了我的烦躁,偶尔也冷冷地说:“你烦就别穿那么多,脱啊,又没人拦你。”   现在我摆着读书的架势,脑中想着最近和李芷柔坐在这儿的日子,觉得我们像归隐山林的世外人。   而我对身上的这些厚重衣服也已经习惯了。   只有朱宁还来打扰我们。   “莫希,你每天晚上放学溜这么快干嘛,好久没有一起回家了。”他来找陈熠要球,一支胳膊搭在陈熠肩膀上,看着我问。   “就是不想看到你才每天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我继续翻自己的词典。   “那你今晚等着我。”   没等朱宁说完,陈熠:“哦~今晚~等着你呦~”   “去你的。”我拿黑色圆珠笔戳陈熠的胳膊,笔尖被按出来,我正好拿过来在书上记刚才查到的单词。   “起什么哄,到时候莫希等我你可别再跟着我,自己走。”朱宁也被陈熠那句话整的不好意思。   “你们可收拾快一点,太慢了我可没耐心等。”   我真的好像很久没有见过朱宁了,每天给我送暖宝宝也是扔了就跑。   我和李芷柔,陈熠,郝仁聊到好玩事情的时候,经常想,如果朱宁在他一定会说些什么,他一定会讲一些笑话和小故事,他一定在我们聊的火热的时候督促我们该看书了,他一定笑的比我们都傻。   而且,我怕冷,在冬天,觉得没有安全感,觉得孤独。   是该去靠近一下太阳。   “朱宁,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我边走边问他。   还是我们四个人,晚自习放学铃响起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拎起书包就跑,坐在教室后面多写了一道题,看着朱宁他们合上书准备收拾了,收笔。一起走出教学楼,这时整个校园已经没多少人了。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是一月份,过年那段时间。”   “啊?啧啧啧...”我心疼地说,“真可怜,出生的时候赤.裸裸的,该冻死了吧...”   ......   他们三个人都不接着说话。   “今天物理课上老师留的那一题你们谁做出来了?老师还说多难多难,我课下就做出来了,我最喜欢做力学的题目。”我问。   “老师前脚刚走我就做出来了。”顾安东说。   唉,我.干嘛在顾安东面前说这样的问题,班门弄斧,不自量力,跳梁小丑。   “我们什么时候放寒假?”我问他们,其实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反正过年前。”朱宁总是喜欢说一些显而易见,毫无建设性的话,“你今天怎么话突然这么多。”   “你管我,我乐意。”   “一月多吧。”陈熠骑着骑着站在脚踏上。   一月多,正好也是丁琪考研的时候。   “朱宁,莫希经常说你是幼儿园儿童哈哈哈哈。”陈熠试图挑起事端。   “为什么?”朱宁在顾安东和陈熠的哈哈哈哈中板着脸问我。   “因为你就是啊。”我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平时多不成熟啊。”   朱宁一脸诧异:“我还不成熟?那你说怎么才能够成熟?”   “......”我想起今天上午化学老师说的话,“吃乙烯,乙烯是催熟的。”   这下连朱宁也跟着哈哈哈哈哈哈哈了,多不自觉。   途径一个下坡,我们四个正好骑成一排,整齐地从坡上滑下去。   可我却打破了这份整齐,自行车竟然开始做匀速运动,而他们都在加速往下滑。   “莫希,你到底多少斤?”朱宁回头朝我喊。   “滚!”   大晚上的,丁琪站在小区里最亮的那盏路灯下走来走去,围巾几乎围到了眼睛上。   灯光昏暗,她还踱来踱去,这样对眼睛不好,但是她现在已经来不及顾虑那么多,一月五号考研,还有半个月。   她最近都下来这样背书,用她的话说,困就出来,冻冻就有精神了。   冻冻就有精神了,我那时觉得这句话太狠太可怕——我会冻死的。   一步之远的花园边沿上还放着一摞讲义,这些天,我都不知道丁琪什么时候爬上床的。丁琪声音很低,念念有词,语速飞快,比我在2班的同学背书都快。   我从她身边走过,不敢打扰,在她口中不断重复的“...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人民精神境界极大提高...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那句话中静静地走进了楼道。   上楼的路上我想,那共.产.主.义真的很好啊,我们要努力生活,加速进入共.产.主.义!   时间对丁琪来说很紧张了,她最近只把精力放在政治上,听她说考研中的四个科目,只有政治在最后的时间里提分最快。   时间对我来说也很紧张了,期末考试的到来意味着和我妈的对赌协议就要到期。   进了家我趴在桌子上做了一节化学习题,书房里的桌子在窗户旁边,我能听到外面北风呼呼的声音,心里却是安宁。   一点也不困,又对着答案订正了一遍,有一题实在不知道错在哪儿,厚着脸皮发短信问王子霖,他给我解答了一句,还对我的作业进度表示出吃惊,颇有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意思。   可儿以前说得对,王子霖内心其实很木讷。   丁琪还没有回来,我轻手轻脚到卧室打开电热毯,再去洗漱,爬到床上又做了一篇阅读理解。   外面的风还在呼啸。   这样心怀希冀,踏实安宁的学生生活,竟是十年后的我最怀念的时刻。      第40章 下雪必刮北风   第二天, 朱宁颠颠地跑到后面,拿着大苹果对我说:“化学老师还说了, 熟苹果会产生乙烯的, 所以我吃苹果就可以补充乙烯了, 想不到吧,啊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带着他自以为的机智走掉了。   唉, 看这样子, 苹果也救不了他。   晚来天欲雪,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昨天天气预报说有雪。这一整天一下课我就第一个跑到另一边的大玻璃窗户上蹭着脸看外面的情况, 坐在窗户旁边的同学也被我带动, 时不时伸头看看有没有下雪。   终于在下午第一节课后被我瞅到了细小的雪花,我是第一个发现下雪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细沙一般的雪花, 又回头看向全班红耳朵红鼻子的同学们,教室里安静极了,莫名地顿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包围住,不再觉得冷。   小雪,不一会儿就停了, 地上好不容易残留的雪也很快化完。   我有些失望地回到位子上,随便抽出一本习题册接着做。   “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 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正在低声喃喃地说出这句话的李芷柔,问她:“你说什么?跟我说的吗?”   她扭头看着我, 轻笑了一下,又把头转回去:“不是跟你说的,我自言自语呢。”   “这句话什么意思?干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还是那么奇怪,我也早习惯了,不同的是,我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问她。   “这句话是《红楼梦》里王熙凤说的,我刚才看你站在窗户那儿看雪,突然想起这句话,不由自主说出来了。”   王熙凤一生不是没读过多少书吗,怎么竟然也可以说出这样诗意的话,但我没有问出口,怕显得自己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趁着话题的余温,我又因为下雪扰的静不下心,接着问李芷柔:“你最喜欢《红楼梦》里的谁啊?”   我也是看过《红楼梦》的好吗,电视剧。   她的手中的笔突然停下来,抿了下嘴唇,小声地说:“我最喜欢薛宝钗......”   “薛宝钗啊,我知道她,就电视里那个演薛宝钗的女演员是不是长得肉嘟嘟的.....”   我还在急着表现自己也对这种文学著作略知一二,不是只会看小摊上的言情小说时,李芷柔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一般,垂下眼帘接着说:“不过我知道自己是晴雯。”   说罢,她又拾起笔,继续做题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如她。   晚自习放学,我被一道题目只有一句话的数学题难住。   朱宁走过来趴着看让我一筹莫展的那道题,说:“题目越短的越难。”   “你会吗?”我往他那儿推推。   朱宁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开始琢磨。   一分钟过去了,顾安东他们也快收拾好,我看着他左思右想的样子问:“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行,我怎么不行啊。”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表示自己有了思路。   我突然很想笑,他认真的样子很可爱,就像那天给我擦鼻血的时候。   朱宁在男生里已经算是很努力的了,但也没有进前五,我觉得他笨,男生不是稍稍努力一下就考得很好吗,更别说那些电视小说里的男生整天玩着就成为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大学霸了。   也不是,这个班的同学都很认真,他的认真就不算什么优势了。   后来这道题还是顾安东解出来的,朱宁,啧啧,笨死了。   我也是。   地上还有雪化的水,我们骑得很慢,一路上的话题都围绕着上课,作业,题目。少年心事当拿云,而此刻的我们能够当做拿云的少年心事也只有上述事情,或者上述事情背后所带来的资格,能做自己喜欢事情的资格。   “你们长大想干什么?或者有什么愿望?”我问,虽然这个问题从小学起老师就让写作文畅想,“我先说,我没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做什么都好,只要我的家人朋友平安健康,开开心心就好。”   “上清华,读经管,这是我很早就被灌输的思想了。”顾安东开口,“不过经管到底毕业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们纷纷问,经管是个什么东西?   陈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想挣钱,花钱。   ——这个愿望太诚实了,我也想。   “你呢?”我问朱宁,他还在笑陈熠刚刚说的话。   朱宁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当飞行员啊。”路上突然窜出一条狗,他按了下车铃。   “我们在他家看《冲上云霄》的时候,Samuel哥就是他的偶像了。”陈熠解释道。   “哦......”我拖长了尾音,朱宁和那部剧里的唐亦琛是有一点像,但是具体却说不上来。   我们继续往前骑,我的眼睛微微往上看,看向夜空,上帝爷爷,您听到了吗?请您保佑我们。   回到家我对白天李芷柔的自述耿耿于怀,问丁琪:“姐,你知道《红楼梦》里的晴雯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丁琪手中的笔突然停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回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丁琪说这话时太动容,好像也触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   我不敢深问,安静地走向卫生间。   班主任之前一直在忙的事情终于揭晓,原来是要高升,调到教育局,有些权力,关键事儿少薪资高,还不用熬夜看晚自习。   基本已经定下来了,看来他的后台很厉害。   2班不再是他工作中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所谓教师理想,所谓教师信仰,都敌不过升职加薪,权力威望。   但我表示理解,李芷柔也表示理解。   “大家都是俗人,干嘛对别人要求那么高。”我对李芷柔说。   “对啊,谁带这个班不一样,不过是换了个挥鞭子的人,而且咱们班除了你,其他人也用不着挥鞭子,班主任就是个摆设。”李芷柔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越来越喜欢损我,和阿牛一样。但她说的有道理,学生不外乎三种人:像我和李芷柔这样不受班主任控制的人,自觉的不需要班主任看管的人,还有需要班主任时刻督促驱赶的人,只不过第三种人我在32班的时候见过,在2班还没有遇到过。   而郝仁不这样想,他好,就以为并且要求别人和他一样好。   我和李芷柔坐在这儿,虽然与“外界”交流不多,但是我们俩经常偷听前面两个人的谈话。一开始我并不在意,但是李芷柔偷听地太明显,每当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不能说话,一旦准备张口,她就无声地做出“嘘”的手势,以至于后来我都不由自主地听。   毕竟她喜欢郝仁。   她喜欢得连偷听都表现得这么明显。   “咱们班主任怎么这样啊,刚开始还以为他很负责呢,这么快就禁不住诱惑了,连一个学期都不到。”郝仁语气平淡,但是有藏不住的埋怨。   陈熠却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没法改变,他们大人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是啊,大人都这样,郝仁是好人,但还不是大人。   其实当老师也不是只要从师范毕业都能当的,毕竟让我想到自己以后如果站在讲台上,被底下十几道目光盯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更不乏遇到秦可儿那样细致入微的学生,站在讲台上,她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给你观察个遍,甚至连你中午吃什么饭都能从牙齿缝儿里看出来,而你发生了一点事情那些小道消息就被八卦的同学课下围起来讨论,一如我们讨论王中华调动工作。   班主任也穿着笨重的羽绒服,他的羽绒服鼓的很厉害,像宇航员一样,显得头很小,大概他也很怕冷,站在讲台上说:“下周就是段考,就算我下学期不带你们了,也得给我好好考,不能丢我的人。”一如往常那样严肃,虽然之前他不似开学时那么频繁地来班级巡视,找同学讲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很奇怪,王中华比别的尖子班班主任都年轻,相对来说年轻,却一直把“丢我的人”挂在嘴边,这分明是老江湖经常说的话,同义词为“你让我老脸往哪搁”,但王中华的脸还不是老脸。   同学们都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继续做自己的题。我更是不在乎,因为我本来学习也不是为了他的面子。   李芷柔这次段考的决心也非常大,她抽屉里的课外书已经都不见了,物理化学的题也做了不少,经常缠着我问个不停,倒不是我平时成绩比她好,只是因为这个姑娘在和人交流的过程中大脑才开始转。   “莫希你看下这题。”她又来了。   我扯过半本书,开始看题目:“这个是不是用......”   没等我开始说,她突然:“哦~~~我知道了......”   总是这样。   更有甚者,两行字的题目,我一行字还没有看完,她就开始哦~~~了。   她说要在班主任走之前让他看看自己的力量,是的,她就是用的“力量”这个词。   尽管决心和结果并不相等。   就像我上次一样。   但我看好她,就如同我这次看好自己,虚妄的自负不该有,但切实的自信不算错。   第41章 路灯下的雪   从上次考砸到现在, 时间过得太快,我记得从毛衣换到羽绒服还是上个星期的事情, 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那天站在厕所里哭成花脸猫还历历在目, 还好这么快我又有了一次可以重新再来, 证明自己的时候。   当然这是和丁琪对比的,她经常说如果这次考研落榜她会伤透心, 这一辈子都不再考了。   凡是话中涉及一辈子这个词, 我都听的心有余悸,谁的一辈子可以这样随口并且肯定地说出来,一眼看得到边, 没有任何改错的机会。   而丁琪整天都出于这样的压迫感中, 她这些天掉头发很厉害,洗手池, 梳子,桌子,地上到处都是,碰一下她的头都会扯下几根已经掉落的头发,已经到了我劝她去看医生的地步。   经常在家里给她扫头发捏头发的时候想, 长大太可怕了。   丁琪一场试考了三年,已经被她爸爸那边的亲戚数落了很长时间, 同龄人也走的比她快,事到如今,只有她自己的爸爸妈妈支持她,还有我。   我也只能一直用没有实际意义的话口头鼓励丁琪:“just do it!”   ——这三个英语单词是朱宁告诉我的, 他说我这个人很符合这句话。   从那时候,我就向自己宣布Just do it已经取代“及时行乐”成为我的人生信条,虽然我并不觉得两者有什么不同,都是用来描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它只稍稍洋气一些。   段考的这一天,天空阴阴沉沉。   “小希,你是考语文吗,怎么不装语文书?”丁琪追到门口,拿着书问刚想下楼的我。   “哦哦,怎么偏偏忘记这一本。”我两步走过来拿过书,边塞进书包边下楼。   走出楼道的那一刻,我把手插进棉衣的口袋里,一拍脑门,忘记带饭钱了,又气喘吁吁折回去拿钱。   这一大早就开始失魂落魄,丢三落四,真不是个好兆头。   到了学校,直愣愣地走进了考场,呆坐着盯着桌子上的纹路很久,直到一个同学过来,她是我以前32班的同学。   “莫希?你是找我还是?”她弯腰问我。   “......”我静止了很长时间,像是一个思想退化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慢慢地反应着。   叮!进错了考场!   羞愧难当的是,这一层的考场都几乎算是倒数,我们班除了我和李芷柔在二楼,其余人都在一楼,那个昔日同窗惊奇地问我:“你上次考了多少名,怎么会分到二楼?”   “嘿嘿...我上次考得不好...”我敷衍地笑着,手上还一边紧急地收拾东西。   于是在考前十分钟寂静的走廊上,一个女生拎着拉链还敞开着的书包,中途从中掉下几支笔,一个利落的刹车俯身去拾,慌慌张张又跑进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教室。   我勉强在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正正好写完语文试卷,画上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等老师收上我的试卷,一把抓起书包就赶回家,想要中午早点睡一觉,下午可以清醒些。   并没有结束,中午醒来更是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飘进的学校,刚坐在位子上就听到班级里的音箱喇叭喊:“38考场有人遗落一部手机,黑色触屏,请速来教务处认领,请速来教务处认领。”   我摸摸口袋,翻翻书包——那是我上午落在讲桌上的手机。   满头大汗从教务处拿手机回来,看到考场里晚到的同学竟然撑着伞,于是发现,外面下雪了!我没带伞!   我的考号又是4号,坐在窗户旁边——多么不吉利的一个数字。   雨天是我的倒霉日,雪天不会也是吧,我在心里默默哭诉。   又甩甩头睁大眼睛安慰自己:“莫希,这些征兆都不算什么,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接受科学素质教育的人怎么可以相信这些,我们是勇敢的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这个词,还是我翻丁琪的政治书学来的。   李芷柔也在这个考场,不过离我有点远,我转头看看她,她正焦急地在草稿纸上一遍遍不停地写着什么,我猜是她讨厌的那些复杂的公式,因为数学没有什么好写的。   我把脸转向窗户外面,越下越大块的雪花摇啊摇,缓缓飘在空中,块头虽然大,但很稀疏,玻璃窗户上也沾上了一些,很快化掉了,我集中精力利用没化的那几秒清晰地看到了雪花的形状。   两位监考老师抱着试卷带进来了,其中一位是语文老师董冬冬。   在数学试卷上写完名字和班级,董冬冬看见了我,对我微微笑一下,开始在黑板上写考试时间。   我瞄了一眼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想起李芷柔那天说的“下雪必刮北风”。   下雪必刮北风,此刻一点风都没有,教室里安静极了,窗外的校园里也静谧得好像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这一刻,我闹腾了一天的心也突然平静下来。   这张试卷看似有些简单,我集中精力开始做第一题,第二题......   一题接一题,一个半小时就做完了。   看看笔袋旁边的手表,离交卷还有很长时间,而窗外的雪却似乎越来越大。   我叹了口气,思前想后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现在就提前交卷,否则雪再下大一点不知道怎么回家。   我说过,我是不会让姑姑他们给我送伞的。   后来去北方上大学,下小雪的时候打伞被同学打趣说矫情。   原来北方的雪落到衣服上不会化,拍拍就掉了。   北方真好。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我确实还是做不成好学生,老师们都说,考试没到收卷时间,就算你做完了检查一百遍,把板凳都坐穿了,也不能提前交卷。   想到这里,我微微摇摇头,收拾笔袋,拿上试卷交上去,监考老师和部分同学抬头看我,在这样的考场中,他们以为是哪个学渣不会做,索□□卷了。   到讲台旁拎起书包,快步走出去。   他们还都在考试,校园里就我一个走动的人,路上已经有层松软的积雪了,我站在教学楼门口,踩着一尺厚的积雪,看着这栋楼左侧高高的墙上贴着的三个金色的大字,“立雪楼”,才真正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   真是程门立雪。   闷头小跑向校门口,我怕路滑,又想起上次雨天那顿摔,不敢骑车。隔着校门看到8路公交车在我眼前缓缓关上了车门,真是时运不济,一个冲刺,也只赶上了它的车屁股。   这班车刚走,得多等一会了。   站在公交车站牌这儿,我把棉服的帽子裹得紧紧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几乎只露出两只眼,还从书包里掏出不喜欢戴的耳护,风吹的冷了,雪也汹涌,便跑进旁边的文具店躲躲。   店主新进了一些精致的笔记本,我挑了一个封面清淡的本子。   可儿说她喜欢收集新颖漂亮的文具,我又拿了一只以前没见过的状似金针菇但是手感很好的中性笔。   又看到一条精致的头绳,想起李芷柔扎头发的头绳已经露出棕黄色的橡皮筋了。   我又看到了一个多啦爱梦书包挂件。   拿着这些结账的时候,老板说满多少送个赠品。   准确的说是一套,一套情侣的玩偶挂件,米奇和米妮。这太老套了,初中看我那些小混混朋友玩的都比这高级。   不要白不要,我还是放进了书包里。   出来站在店门口,校门口挤着很多送伞的家长,他们眺望着校园里面,不时交流,说笑。   我也回头看了一眼学校,学校中央高耸的世纪大钟依然矗立在那里,轮廓亮着彩灯,依稀看见指针指向五点二十,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其实,其实我在家也是小公主的。   其实以前下雨下雪我也有人送伞的。   路灯突然在我眼前一个个亮了起来,抬头看着落雪,目光正好迎上头顶一盏路灯,橘色的灯光柔和温馨,一点也不刺眼,飘飘扬扬的雪花就在灯光下跳舞。   这副景象太梦幻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接住这些白色的小精灵。   周围就我一个人,突然希望公交车慢点来,想再多站一会儿,多等一会儿,等朱宁他们那些好学生考完试出来,一起看雪。   “如果朱宁也在就好了。”我轻声说出,想象他就在我身边晃荡的样子,不再为提前交卷和并不近在咫尺的亲情而感到悲戚,暖和了许多。   但我赶紧甩掉手中接到的已经快要化完的雪,赶紧补救这个暧昧不明的心思,“秦可儿在也行,阿牛在也行,周翔陈熠李芷柔在都行。”   只要有人和我一起分享就好了。   没人听到,没人起哄,没人浮想联翩,我却对自己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如临大敌。   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惦记上别人。   而且朱宁那么傻,那么单纯。   我千万要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别去祸害好孩子。   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祝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 (那个,咳咳,单身狗抱紧我。)   第42章 政治老师   周五傍晚考完, 天已经很黑了。我和李芷柔一起走出考场,我的手冻得通红, 掌心不停地揉搓, 又放到嘴边大口哈气。   李芷柔悲喜参半,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书包带子,急切地一会儿跑到我左侧问第一题是不是选了A, 一会儿又绕到右侧问我第二题是不是选了B。   她在楼梯路灯下的这副样子这么可爱, 怎么会说自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晴雯呢。   我除了第一场考试晕乎乎的,其他都正常做完, 我不知道自己考得如何, 毕竟考试除了你考的怎么样,还有一大部分不可调节因素, 就是别人考得怎么样。   教学楼里明显比前几天热闹很多,明天是周末。   周一我又是第一个到了教室,没有人,我像圣诞老人一样分发礼物。   金针菇笔给可儿,头绳给李芷柔, 蓝胖子给朱宁。   哦,还有, 米妮也给朱宁,他就是个小女孩。   哈哈。   朱宁是第二个来的,我偷偷看他,他把书包放到桌子上, 拿着米妮看了一圈,反应过来:“这简直在侮辱我!”   又黑着脸回头对我说:“肯定是你干的好事!”   “连句谢谢也不说,白眼狼。”   “我可真谢谢你!”   “不喜欢这个还有一个呢,喏。”我指指另一个蓝胖子。   “我也不是它,它腰太粗。”   “......不要给我的。”   “不要白不要。”   下午,班主任进了教室,我看着他站在讲台上,知道成绩出来了。   班主任有个习惯,为了让大家集中听他训话,一准备宣布成绩前就把其他灯都关掉,只留讲台上方一个灯。   他这是要起范儿领舞了。   “这次试卷简单,所以分数高不要以为自己多厉害,主要看名次。”   “我也不多说,考的好的别骄傲,考的差的......嗳,考的差的也别灰心。”   最后半句话说的王中华自己都觉得有违和感,他平时只会冷嘲热讽批评教育,可不这样安慰人。   “算了,我都懒得再说了,成绩单自己看吧,这么大了考的怎么样自己都有分寸。”他把成绩单给门口第一位同学,依次往下传。   “算了,我都懒得说了......如果不是老师下学期不带我们了,他会这么说么?他以前分明不这样......”郝仁对陈熠小声议论。   “圆圆,你把位子搬到这儿。”王中华点点了讲桌旁的位子。   时隔半年,那个位子终于派上用场了,第一排的同学赶紧把放到那个位子上的书收回去。   不管老师们是夸奖唐圆圆还是教育她,我们都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总在办公室解决。   刚来的时候,我以为那个座位是需要老师监督的不认真的学生去坐的,现在我才知道,那个位子就像公交车上的爱心座位,老师把你放在那里不是想找你的茬,是为了更好的关爱你。   如果老师还愿意尽心尽力地教导你,就说明你仍得恩宠。   唐圆圆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坐到了讲桌旁边,接着,班主任又把她领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拿到成绩单,传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朱宁也嗖得跑到我旁边。   他的嘴巴靠近我耳朵:“你考......”   “不要说!”我喊着站起来把他推出去。   李芷柔看我太磨叽,从我手中抢走成绩单,自己看去了。   “别推别推,你第八名,又不是考的不好,嗳嗳,好了好了我到位了,别推了。”   就这样,我在朱宁的叽叽喳喳中知道了自己的成绩。   “你以后看成绩单不要看我的成绩!”我警告他。   “我不是看的,我是问的,我昨天让我妈问班主任的。你不是说过,我们老师的孩子有后门~仗着家长工作的便利经常显示优越感~”   你能想象朱宁此刻贱嗖嗖的样子吗?他学着我的话,还把音调上扬,轻浮的不像话。   我不理他,转身回到了自己位子上,捏着成绩单,紧紧地盯着,生怕我的名字会消散。   但我没有想象的高兴,大起大落又大起,修炼地好像可以吞噬一切的大海,虽然也溅起浅浅涟漪,但迅速归于平静。   “你的理科真的很好,你看看,数学139,物理98,化学95,生物,生物77,你看你语文126,英语136,如果我们现在已经分班不看文科的话,你能进前五。”   我正听着这个画外音客观地帮我分析自己的成绩,突然觉得不对劲,歪头一看,朱宁幽灵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脑袋就蹭在我头的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纸。   朱宁不理会我,仍然接着给我分析:“但是,你也给文科老师留点面子吧,你这政治历史都怎么考的,都60多60多,你也太敷衍了。”   “哪个人考的差是因为自己不想考好啊,我文科学的很认真的,考前舌头尖长了口腔溃疡还扯着嗓子背政治背历史你知道吗?”我反驳,他说的好像我故意不好好考文科一样。   “顾安东真不像话,不仅理科第一名文科也考第一名,他脑容量怎么这么大。”我看着依然处在第一位的名字望洋兴叹。   “真正成绩好的人每一门都好。”   “你考了13名嗳,也进步了。”我顺着成绩单看到朱宁的名字,难怪他今天神采飞扬,多管闲事。   李芷柔的名字也往上走了一些,甚至在唐圆圆前面。   唐圆圆退步很大,差不多和我上次下降的一样多。   怪不得班主任又让唐圆圆换位子又让她去办公室的。   “莫希,政治老师喊你。”政治课代表走过来告诉我。   “知道了。”   朱宁对我抛了个“保重”的眼神。   走向办公室的路上,我在心里不停默念:“我们要把蛋糕做大…我们要把蛋糕做大…”   这句话政治老师每节课都会说,是政治老师讲课的精髓。我在心里盘算着,到办公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句话亮出来,以示我上课有认真听讲。   ——不争气的是,我竟然把自己念饿了!   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我彻底对自己投降,遂停止默念,拎着两个拳头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坐在门旁边,我第一眼就看到唐圆圆坐在班主任对面,促膝长谈。   政治老师坐在另一侧,垂眼吹了吹刚倒的热茶,轻嘬一口。   我被这个中年男性特有的动作和表情一震,才猛然想到他已经不是打篮球的大男孩了,虽然他总在课堂上讲述他驰骋球场的故事。   陈熠说自从老师上次打球眼睛缝了好几针后,他已经不再打球了。   后来我听到筷子兄弟填词的老男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政治老师。   “莫希,过来过来。”老师喊我。   我回过神,走到他跟前。   “莫希,你看了成绩没有,偏科很严重啊。”政治老师笑眯眯看着我。   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觉得很温馨,甚至妥帖得有点想哭,怎么说,老师弯弯的周围有些皱纹的眼睛像爷爷的笑眼,这种感觉就像爷爷在喊我去吃饼干。   “我也不知道怎么考这么差…”   “高二还有会考呢,也很重要。就算打算选理科也不能把文科考的太不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老师有意见呢。”他又笑了起来。   “嗯。”我使劲点头。   朱宁说,我吃软不吃硬。   他说的对。   回到班里,朱宁等着看我垂头丧气的笑话,没能如愿,喊陈熠出去玩。   “陈熠,走走走,上个月为了考试一直坐在板凳上屁股都压平了,打球去。”   陈熠哈哈大笑:“怎么,你还想要翘臀吗?”   “去不去?”   “大冷天打篮球,球场肯定没有人。”   “谁说没有,1班的有几个人无论刮风下雨都在球场,天冷正好暖和暖和,一身骨头架子都僵硬了。”   而后两个人勾肩搭背从后门走出去。   朱宁是真的很开心。   别看郝仁个子大,但喜静不喜动,他就是男版的李芷柔。   难怪李芷柔喜欢他。   我坐在位子上,把数次政治成绩列在笔记本后面,做出折线图,打算实时观测分数动态。   不一会儿唐圆圆从办公室回来,我的眼神下意识得看向洪红,她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同桌的位子上空空的,背影有些落寞。   大半个小时之前,班主任还在办公室严肃地对唐圆圆说:“以后不要和洪红一起玩了,她成绩不好还不求上进,只会影响你。”   唐圆圆愣住了一下,又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聆听政治老师的教导之余,八卦的心止不住,偷听到这些。   但洪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一个没有小心思的爱玩的小女生而已。   我想起那次大合唱时,洪红听说33班的指挥很帅,还有粉丝群,在我们班唱完落座时不顾班主任异样的眼光拉着唐圆圆去后台围观那位大帅哥——周翔。   我恍惚中看到洪红的眼睛发光。   太多天真烂漫的女孩像她这样,喜欢打扮,喜欢帅气的男生,喜欢f4,甚至喜欢h4。   人家说青春是无忧无虑的,洪红就是证明。   或许有一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她会感觉到唐圆圆的疏远,有一天她也会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了——那些她曾经喜爱的东西。   而现在,我坐在后面看到她撕开一包干脆面,走向讲桌旁的唐圆圆,递给了她一张刚拆开的魔法士干脆面里面的卡片。   或许她们约定一起集齐卡片去兑换大奖的。   我低下头,继续分析我的政治成绩。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说我家多啦爱梦腰太粗,哼   第43章 丁琪赴考   晚上回到家, 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等丁琪做完那张模拟卷,手机来了一条短信。   “你告诉秦可儿, 她这次物理英语都落后很大。”——王子霖   “大吗?她不是还在第四吗?”   “你懂什么?她退步了一点, 本来可以考第三的。”   “我懂什么?好, 我什么都不懂,你自己告诉她吧, over。”   丁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床上, 蹭过来:“给谁发短信呢?”   “没,没谁。”我把手机关掉放到枕头底下。   “你个小屁孩如果敢早恋…先带来给我看看…”   “谁早恋?别瞎猜好不好!”我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朱宁的脸,做贼心虚地脸烫起来。   怕被丁琪发现我脸红, 赶紧伸长胳膊把灯关掉了。   丁琪翻来覆去大半夜也没有睡着, 她最近失眠好像更严重。   “你想什么呢?”我问。   “你想什么呢?”她反来问我。   “你先说。”   “我想如果这次还是考不上去干嘛?真的让我妈把我卖到大山里当童养媳吗?”她说话虽像开玩笑,但语气还是有掩不住的愁意。   “你不是要开服装厂卖衣服?”我问。   “也行。”   “还有一个月…还能再学很多呢, 能来及的。”我安慰她。   “怎么办?”她还是着急,“我数学感觉不踏实,英语阅读理解也错的多…”   “你别急,越急越乱,我都懂你怎么还不懂, 静下心,还有一个月, 哪儿薄弱就好好看哪儿…”丁琪像个无助的中学生,我反过来像个小大人地扮演姐姐。   “还有专业课也没背完,政治也没记牢…”   “姐等等等等,考研还要考政治??”   “对啊…”   “天, 那我打死也不会考研!”   “如果能选择的话你连高考也不会考。”她嘲讽我。   “姐,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闭上眼好好睡觉,明天早起背书,别的都没用。”劝人睡觉这件事我很在行,这话也经常对自己说。   “说得对。”   我和我妈的对赌协议,我赢了。   我妈妈也能忠于自己的内心,安心地呆在原来的学校里,虽然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我成绩起伏太大,不稳定,还需再接再厉。   但我知道她也是开心的。   人为什么要有孩子呢,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你的喜怒哀乐,想着他今天喝水了没有,有没有受欺负,成绩最近怎么样,穿的暖和吗,被子盖好了吗。   从此你的爱与希望,关心牵挂,都给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自己。这真是上天给人的最大的惩罚了。   “李芷柔,你能不能对我热情一点,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你了。”陈熠回头问李芷柔,她又一次在我们的闲话风暴中心中不接陈熠的话茬,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想对你热情。”李芷柔使劲抿着嘴,想笑,有些得意地说。   陈熠像逮到了什么一样:“对对,就是这样,你也理我一下,你算算从开学到现在我们一共说了几句话。”   “怎么?你想和我说话吗?”她傲娇地看着陈熠。   她越来越爱笑了,越来话越多。   “莫希。”可儿来到后面找我,眼神亮亮地看着我。   “嗯?”   她俯身趴在我耳边,小声地用气流说:“你下次选位子和我坐一起吧。”   可是我和李芷柔已经约定好了还坐在这儿。   我看着她,脑中迅速想着方法。三个人的友情都这么难办,古时候皇上怎么在众多妃子中周旋的,我真是佩服。   “我已经和李芷柔说好了,坐在这儿。”我用同样的方式,用气流告诉她,“要不你坐在我前面,把这两个男生撵走。”   可儿为难了一番,说:“那怎么办,我想坐在王子霖附近。”   我知道她已经这样说了我就不能再说什么,王子霖是光,而她是趋光性强烈的昆虫。   “没事儿,坐哪儿都一样,你一样可以来找我玩。”   可儿点头。   我小心地拒绝了她,我喜欢她,可我终究不是前面那些好学生一伙的,我只想略显孤单地坐在这儿,和同样略显孤单的李芷柔,虽然可儿有时候也略显孤单地坐在前面。   孤单,其实是一种心高气傲的情绪。   我记得又间隔下了两场雪,转眼到了一月,又是新的一年,时间的大车轮还真是停不下来。   还有两天,丁琪就要考试了。或者说,还有两天,她就要解放了。   我第一次觉得高考好,在目睹丁琪一个人网上报名,亲自去现场确认,自己打印准考证,自己订宾馆后。   原来高考之后的考试,没有人会帮你准备那些乱七八糟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全都要自己操心。   我把丁琪送上了公交车,她穿着笨重的棉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这里面没有衣服,都是砖头一样的书和重重叠叠的讲义。   我在车门外对她挥手,丁琪局促地笑了一下,坐在位子上,低下头接着看她手里捧着的那本书了。   公交车绝尘而去,我被尾气呛得难受,急忙回去。   让我仔细想想,好像是从上个月开始,她就不怎么笑了,这是她最近第一次笑,虽然是很勉强的笑。   姑姑常常看到丁琪捶腰,心疼地说:“一坐坐一天,能不腰疼么,这是最后一年,不管最后怎么样我都不让你姐再考了,太熬人了。”   我手中择着韭菜,安慰姑姑:“努力会有回报的。”   难道不是吗?   回到家,把丁琪散乱的书桌整理了一下,《货币银行学》《国际金融学》《考研真题讲解》...这些外星文一样的书被她折了又折,画了又画,到处是好好学习的痕迹。   “需要用一切去赌,这一次,我all in。”   “一旦软弱,一切又回到没有希望的温水中。”   “狠不下心怎么行,不能每次都在门前退缩。”   ......   很多这样的话,被她写在这些大厚书的扉页,我才知道,为什么那天丁琪突然动容,是“心比天高”这半句话触动了她。   “你怎么能够再梦到他,你们都已经不再喜欢了,你没有资格再去想念。”这句话用铅笔写的格外微小,蜷缩在草稿纸的拐角,像是被刻意隐藏。   我想起每次丁琪假装云淡风轻,欲言又止的样子。   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串不想提及的故事。   自此,每当我自欺欺人的时候,我都把这一招归结于丁琪的言传身教。   考试的这两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两天。   丁琪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回到家,不说话,径自走到书房了。   姑姑姑父不敢去打扰她,让我去刺探军情。   我趴在门口,慢慢把脑袋伸进去,试探性地问:“姐,你现在饿吗?想吃点东西吗?”   “不饿,等会吃饭你们先吃,我把东西收拾一下。”丁琪的精神状况看着也挺好的。   “你考完试打算干什么啊?”我得寸进尺地走进书房,帮她把行李箱里的书掏出来。   “不知道,先缓几天吧。”   这个一月,我并不觉得期末考试是什么大事情,可能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丁琪的考研上,尽管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担心和祈祷,已经占据了我闲暇所有的时间。   更别说丁琪她自己了,她从考完试回来就闷闷不乐,不说话,坐在书房裹着毛毯,看了几个通宵的电影。   考完期末考试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教学楼都有些沸腾,明天就要放假了。   我背着书包走向车棚,不停地用嘴吹着手,手快要冻肿了,这个据说百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快乐   第44章 猪猪   其实这个冬天, 也不全是寒冷的。   我放假回到自己家没几天,奶奶家的狗就生下小狗崽了, 邻居亲戚都去要, 我妈硬是抢回家一个。   “我是给你抢的, 你不是想养吗?”我妈妈翻箱倒柜找东西给小狗当被子,“就当你上次的生日礼物了…”   她到底还是遗憾我九月份的生日没有在家过。   我的心里好像突然被妈妈点亮一盏灯, 欢呼雀跃地看着箱子里的小狗, 迫不及待地伸手抱起来。   它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暖, 我抱着它, 怕把它摔着,把它的狗爪子紧紧地攥住。   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狗崽子, 狗眼,狗爪子了,这不是骂人。   我妈开始剪剪缝缝,她对我说:“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我用手指拨了一下它的耳朵,它刚睡醒似的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这表情, 这眼珠子,竟然有点像朱宁。   “叫你宁宁吧, 哈哈哈哈…”我信手拈来,想起朱宁如果知道一定会气死,把自己笑的肚子疼。   “…还是叫你猪猪,妈, 猪猪怎么样?”   “反正是你的狗,我不管。”我妈难得不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以前我连怎么擦屁股她都要指导一番。   嗯,这是我的狗。   它叫猪猪。   猪猪是一只金毛,我羡慕地说:“你真好,不用去染发了。”   它左顾右盼,丝毫不理会我。   “猪猪。”我蹲下来。   它很聪明,已经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扭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我抚摸着它的毛发:“人间不好玩,你们狗间好玩吗?”   它依然盯着我,不明就里。   爸爸回来了。   猪猪迅速跑到门口他的脚边。   爸爸吓了一跳:“吓死我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嘟着嘴,预见到他不会同意我养狗,小时候养猫被抓了好几次,每一次爸爸都大题小做地带我去打疫苗,一打就打一星期,整整七针。   “不行,这被咬一下还了得?”我爸听到妈妈说给我抱了狗养,态度坚决。   “你见过谁家宠物狗咬人啊,咬人的都是大狼狗好吗?”我抱着猪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它长大了就成大狼狗了。”我爸看我抱着它,“你给我放下来,你又想打针了是吧。”   我抱紧了猪猪,“就不。”   我想起秦可儿说王子霖“偷“别人小狗的事情,想如果我爸实在不同意就让可儿把狗送给王子霖,他一定会善待它的。   猪猪仰着头急促地喘着气,眼神呆滞。   “你看你看,它多可爱啊,多可怜啊,怎么会咬人呢。”我猛地把猪猪举到爸爸眼前。   “哦哟!”我爸头往后撤,又吓了一跳。   猪猪也把头往后撤。   好了,他俩互相不喜欢。   “是你自己害怕吧?你是不是怕狗?”我用了拙劣的激将法。   我爸:……   妈妈找到了厚垫子,走过来说:“别争了,投票,不同意养狗的举手。”   没人举手。   可能我爸觉得举手太傻了。   猪猪就这样正式入户。   猪猪从我怀里跑下来围着我的脚转,把鼻子蹭在我脚踝上露出的半截袜子,不停地嗅。   我把它抱在怀里,挠它袒露出来的长者旺盛金色毛发的肚皮,“叫你猪你还真傻啊?我的脚臭不臭?”   猪猪在我怀里打滚。   我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拿起手机给它拍了一张照片,猪猪很配合地看着镜头,撅着尾巴。   猪猪让我们家这个冬天多了很多笑声,它的尾巴可以不知疲倦地摇一天,我爸看不下去了,指着它教育道:“累不累?不知道节约体力吗?累得猝死了怎么办?”   “什么叫猝死啊,你可真会说。”连妈妈都看不下去了。   我和我妈继组成“反烟联盟”后又组成了“护狗联盟”。   “希希,你寒假想去哪儿玩吗?”爸爸过来问正在逗狗的我。   “不去,天太冷了。”我继续抬起猪猪的前脚,教它两只腿走路。   没过一分钟,我爸又走过来:“要不过几天咱们一家去医院体检一下吧。”   “不去,我好好的,哪儿都没毛病,不想去。”我把沙包扔远,指挥猪猪,“去,拿回来。”   我爸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指着猪猪说:“它是你孩子吗,整天和它黏在一起。”说完拿起遥控器,看自己的电视了。   我明显地感觉到,爸爸自从我雨天摔倒之后比以往更热情些,以前他只会本能地充当爸爸的角色,但他现在越来越主动了。   尽管我还不是很适应。   我想到李芷柔的家长,明白了原来每个人都在学习,当家长也是,有的人一学就会,有的人要学十几年,有的人一生也学不会。   在我妈和我的狂轰滥炸之下,我爸缴械投降,上交烟盒打火机,准备戒烟了。   我们制定的第一个方案就是替代。爸爸爱吃巧克力,我妈从超市买了一大箱巧克力棒,老莫只要烟瘾犯了就让他吃这个零食,嘴巴不闲着,也就没有空去吸烟了。   但是妈妈说要循序渐进,所以每天他还是有一天一根烟的分配额。   这天我看爸爸拆开了一小盒巧克力,只见他抽出一根巧克力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做抽烟状,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又放在烟灰缸上磕了磕。   男人啊,抽烟的男人啊,真可怜。   人一旦有了软肋,不论是生理的软肋还是心理的软肋,就显得很弱小。   “莫希,寒假你来我家玩吧?我想找些同学来我家玩儿。”朱宁不知道从哪找到我的手机号,我都习惯了,反正他们老师的孩子有乱七八糟的方法,包括他上次说的“让他妈妈打电话问班主任”。   “去你家干什么?没什么好玩儿的。”又听到朱宁的声音,我承认自己有些欣喜,但还是装作冷冷地说。   “我爸妈最近终于和好了,我想找点同学来我家热闹热闹,爸妈也能开心点儿。”   朱宁的声音有些累,有些大人才有的疲惫和紧张。   上次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我刚出考场,随着人流慢慢蠕动,楼梯口很拥挤,突然从下面硬生生挤上来一个人。   “朱宁。”我喊道,“等会一起回家吗?”   “你先走吧,等会我和我妈妈一起走。”他边说边挤着上三楼的办公室,来不及回头看我一眼。   “其实我家不在雅苑小区,我家在市下面的乡镇里,去不了你家了。”我回答,虽然我很想去,我很想在他孤单的时候也站在他身边,从那天考完试的匆匆一面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我有些想他。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   “哦,好吧,那我挂了。”他说。   “嗯,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我看着围着我的脚转的猪猪,蹲下来抱着它,对它说:“你要好好的。”   晚上躺在床上,电热毯提前忘开了,现在还不热,我冻的睡不着。   拿起手机看着猪猪那张照片,嗯,真的很像朱宁啊。   我把照片用彩信发给朱宁,说:“你看像不像你?”   “不像。”   “对,你会笑,它只会摇尾巴。”   朱宁,你要好好的。   第45章 远远不是结束   放假前说着“下学期我就不带你们了”的班主任, 因为一些无从得知的原因,工作调动失败。   “我告诉你们, 接下来我还是你们的班主任, 以后只要你们还没有毕业我都不会放弃你们, 我希望大家都不辜负的期待。新的学期今天就正式开始了,不说让你们考第一什么的, 我只要你们有进步, 学习的态度正确......”   开学这天,班主任还像往常一样来到班级,站在讲台上, 像往常一样给我们做开学动员, 像往常一样义正言辞地规定一些纪律。   但我有些看得出来,他刻意地掩饰着尴尬, 刻意地保持平静的样子,刻意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们还是很配合。   话不要说的太早,这真是一个深刻的例子。   一间屋子满满的人,其实我对这种情景有些恐慌,可能这一个月都宅在家里, 没见过那么多人了,所以有点陌生。   拿出面巾纸嫌弃地擦了擦课桌, 都是灰。   班主任宣布一些纪律,又发了一些新书,说了一下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情况,收了生物的寒假作业, 我坐在角落,平静地接受这些程序。   朱宁坐在左前方,他现在正在傻呵呵地和同桌说笑,一只手翻动着桌上的书,另一只手不停转着笔,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转笔。   几乎可以听到他的笑声,我想起寒假那个疲倦的电话,放下心来,也不自觉随着他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他,猛地回过头,我来不及躲避,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心虚地赶忙低下头看书,手也不自然地快速地翻着页,像极了可儿以前看到王子霖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时候这么羞涩了?简直太陌生,我又逞强似的昂起头看他,发现朱宁还没有转过脸去,也在看我,我提起上唇,瞪了瞪眼睛看他,做挑衅状。   朱宁似乎看透了我这一招,不以为然地笑着转过头去。   呼——   今天还没有迅速进入紧张的学习状态,看着旁边同桌空空的位子,拿出卫生纸也帮她擦了下桌子。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李芷柔到现在还没有来。   “喂,又在发愣!”   我没有寻声看去,一猜就是朱宁。   “开学的问候。”他坐在李芷柔位子上,把暖宝宝放到我桌上。   原来冬天还没有过去。   “问候屁啊,你天天送累吗?我都累了。”话虽然这样说,我仍然当着他的面熟稔地把它拆开,贴到秋衣里。   “你鼻炎好些了吗?”他帮我把毛衣和羽绒服拉下来,又轻拍了两下。   “还好。”我看着他,头微微扬起,使劲吸了吸鼻子。   朱宁笑了一下,露出上排的牙齿,伸出手帮我把前面凌乱的刘海拨了拨,满意地离开了。   刚刚开学还有些想家,我被这突然的触碰催生出了眼睛里的雾气,模仿着电视剧女主角那样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朱宁,您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李芷柔现在还没有来,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陈熠对郝仁说。   “你怎么不打?”郝仁知道他的意思,反过来问。   “人家不稀罕我关心,就稀罕你。”陈熠扶着郝仁的肩膀,做娇羞状。   “李芷柔和我只是正常说话交流,怎么你这么八卦非得往那种关系上想?”郝仁受不了了,一本正经地对陈熠说。   陈熠离开了郝仁的肩膀,也是一本正经地说:“当局者迷,所以你才看不出来。”   当局者迷。   “别背后讨论我朋友,看你的书。”我戳戳陈熠对他说。   “那不说她说你,你是不是和朱宁?”陈熠指指自己的大腿。   “你想说什么?”   “有一腿啊?”他挤挤眼。   我哭笑不得:“去你的,我看你和朱宁才有一腿。”   “我和朱宁充其量算是小腿,你和他是大腿。”   “滚,有没有一腿你问朱宁去!”   我真的和朱宁有一腿吗?他运动会那天说只是把我当“男性”朋友。   是朋友,还他妈是男性的。   “报告!”   下午,全班都被课上的这一声引得看向门口,李芷柔现在才火急火燎地赶到,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班门口,额头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班主任一副知道她家情况的样子,站在讲台上看着门外喊报告的李芷柔,不多说什么,放她进班。   她一脸的难为情,但还是佯装镇定,嘴角向上挑,头抬得很高,穿过班级里长长的过道,走到后门。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帮她缕缕上午发下来的新书,问道。   她轻轻放下书包,似笑非笑地接过书,打开扉页,拔掉笔帽低头写名字,不回答。   上学期她经常用自嘲的口吻对我说她家的事,用外人的角度,我以为她都自我开解了,自嘲不就是一种不在乎的态度吗。   但这次回来她又开始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即使只是关于作业和假期。   她还有很长的生活要过,我们也是,一个学期还远远不是结束。   “莫希,你这周末可以去我家玩了吧。”朱宁跑到我和李芷柔中间歪头问我,弯着腰。   “...好吧。”我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李芷柔你来吗?”他又扭头看向李芷柔,“可儿也去。”   我看见李芷柔笑着刚想答应,又听到后半句,开口说:“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我很明白这种心情,就像我当初也以为自己和秦可儿那些好学生也不是一路人。可儿和她是不冲突的,但她不知道。   我就这样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朱宁去他家做客,   周末,我对丁琪撒了个谎,按照朱宁给我的路线骑车去了他家。   我从没有去谁家做过客,不知道要不要带些礼物,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家里的大人,还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我拎着在朱宁小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苹果到他家的时候别人已经都到了,有两位同学我不认识,其他的就是可儿,顾安东,陈熠。   以前看爸妈去谁家都会买水果,于是学来的人情世故也不自觉地用上,却被朱宁他们嫌弃了一番。   “你装什么礼貌啊,谁不知道谁啊,还买水果,跟大人似的。”朱宁给我开门,倚在门上斜着眼睛看门口的我,很是嫌弃,率先打破我的美意。   “莫希你真假,我们都空着手来的,见什么外啊。”陈熠反而像主人翁似的接过我手上的袋子,往厨房走去。   看陈熠这样我确实有些见外了。   朱宁爸妈在我进门的时候从客厅里走到玄关准备出门,我们就站在狭窄的玄关里。   “阿姨好,叔叔好。”我微微弯腰。   “装,再装。”朱宁还是倚着门框,手放在背后压住,很找揍地说。   但我现在不能揍他。   “小宁,说什么呢?”朱宁妈妈皱着眉头白了朱宁一眼,又转头看向我说:“你好,别跟他计较,快点进去歇会吧。”   朱宁爸爸也全程微笑,慈祥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悦。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和睦的爸妈会是朱宁嘴里经常吵架的夫妻。   “各位,现在我爸妈出去了,我们就放开玩吧。”朱宁很兴奋,他不是说是为了让家里热闹,爸妈开心吗,这下他们都出去了怎么办。   “那午饭怎么办?”朱宁那位我不认识的初中同学问。   “我们自己做啊,都没有做过饭吧?第一次做饭肯定好玩!”顾安东提议。   “对啊,我们在网上找菜谱,自己做,我就喜欢不费脑子的活儿。”陈熠也拍手叫好。   是的,是会很好玩,我仿佛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厨房和客厅,和朱宁爸妈怒不可遏的脸。   我拉着朱宁问:“你不是想让家里热闹给你爸妈看的吗,你爸妈都出去了你的目的不就达不到了吗?”   “他们觉得和我们有代沟,在家里我们会不自然。”朱宁倒是觉得没什么。   第46章 残忍的大人1      可儿在沙发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 男生就一起打牌。   “到底为什么答应过来啊,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写作业转到另一个地方写作业。”可儿后悔地向我抱怨。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 朱宁看我无聊, 吩咐道:“莫希你和可儿先去研究研究菜谱吧, 想吃什么到网上搜一下菜谱打印出来,书房电脑旁边就有打印机, 你直接自己去用吧。”   “会是会, 但不一定有原材料啊。”   “我姥姥前天刚来,我家现在什么食材都有,你想吃什么就先打印出来, 我们等会一起做。”朱宁握着一手的扑克牌对我说。   “想想等会儿要自己做饭还有点激动。”陈熠确实很激动, 手上的扑克牌都甩掉了。   我问可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先去搜吧,我什么都可以吃, 先把这一节写完,还有三,四题。”可儿加快了笔头的速度,低着头说。   朱宁第一局输了,被大家围着争先恐后往他下巴上贴纸条, 他拨开人群对我说:“书房就在前面左边,桌上有电脑, 自己开机搜吧,你随便用,平时也没人用电脑都是我爸在用。”   他说完又被围上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进入了朱宁家的书房。   每一家的书房都是一个样子, 书橱,书桌,桌上除了电脑什么也没有。   我把椅子拎起来,以防发出吱啦的刺耳声,轻轻坐下,电脑上映出我的脸,我看着黑色的屏幕整理了一下刘海,发现电源灯在闪烁。   电脑不知道是谁忘了关,已经自动变成锁定状态,我伸手用鼠标点了一下中央的小方块,进入了桌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QQ对话框,最后一句话是这台机器发出的:   我会离婚,前天丈母娘来劝和了,但我今天最迟明天就和她谈这个事。   时间是两小时之前。   女字旁的她。   对话就卡到那里,我震惊不已,头脑一片混乱,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关机。   是不是不该关机?朱宁爸爸会不会察觉到?   我来不及细想这些小细节,听着客厅里闹哄哄的打闹声,只觉得冷,好像是自己家爸妈要离婚一样,反应不过来。   没等可儿过来,我就出去了。   朱宁团坐在坐垫上,扭头看向我,下巴上贴了三根细长的纸条,看来他又输了,他总是这么傻,而现在,他还傻笑着问我:“搜到菜谱了吗?打印出来了吗?”   大人很残忍,不是吗。   “没有,我没打开电脑,想等一会大家一起商量吃什么。”我强忍着去抱一抱他的想法,随口说道,特意强调自己没有碰电脑。   我坐在沙发上,客厅虽然吵闹,但我能听到墙上钟表的声音,噌,噌,噌,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想不了,只是静静听着钟表的走字声,随着稍微加重的一声“噌”,指针指向十一点。   “我们该做饭了。”朱宁看着表说。   “开始吧。”男生齐齐放下手中的扑克牌,卷起袖子,似乎准备大干一场。   “我想吃可乐鸡翅,朱宁你家有可乐和鸡翅吗?”顾安东问。   “我都说了我姥姥刚来过,她和我妈一起买了很多东西,我家什么都有,都可以开一个小超市了。”朱宁扯下下巴上的纸条,站起来把棉衣脱掉,只穿着蓝色的毛衣。   “再炒一个西红柿鸡蛋,辣椒炒鸡蛋,煎鸡蛋也行。”   “你是鸡蛋迷啊什么都是鸡蛋,我想吃红烧肉,可是你们肯定都不会做。”陈熠说。   “试一试啊,有菜谱只要照着做就行了,有什么难的。”朱宁走向书房,“你们也过来,我们搜罗一下。”   他们都跟过去了,只有我没有动,依然坐在那里。   “你怎么了?怎么不去啊?”可儿坐过来。   “让他们弄就行了,用不到这么多人,我没什么想吃的。”   “我也是,其实我是对他们不抱信心,我都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了。”   “可儿......你爸妈感情怎么样啊?在家吵架吗?”我不知所措地抓住可儿的袖子。   “...我啊,我爸爸早就出门了。”可儿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整理了表情,平静地说。   “出门?”   “嗯,出门去那里了。”她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   她不是指向天花板,而是指向天空。   我顿时明白了。   “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我的手往下滑,摸住她的手。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   这时男生叽叽喳喳出来了,拿着几张纸讨论:“这个生抽是什么啊,还有下面这个老抽又是什么?”   然后都看向我们两个女生。   我和可儿都齐刷刷地摇摇头。   我仔细观察着朱宁的表情,他应该是没有发现,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他手上的菜谱上。   “广告上不是经常说什么老抽吗,老抽应该是酱油,这个生抽,嗯...应该是醋吧。”朱宁分析的头头是道,大家都点头赞同。   朱宁把整个冰箱各个抽屉都抽了出来,他们一起抱向厨房,我突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煤气罐爆炸的新闻,冲过去大声喊:“别用煤气灶会漏气!用电磁炉和微波炉!”   “要不你来?”朱宁看着过激的我说。   “我不想做饭,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嫁给一个厨子。”我说着刚想走,看见朱宁他们几乎手脚并用了,又走上前帮忙。   朱宁在一旁读菜谱:“先把鸡蛋打在碗里搅动,再在锅里放油,再放鸡蛋,再放盐,再放辣椒。”   他读的很快,我根本忙不过来,厨房太小,别人都被挤出去了,只有陈熠顾安东这两个做饭狂热爱好者还在我旁边。   “我先去洗米吧。”陈熠插不上手,自觉淘米去了。   “那,我干什么?”顾安东问,转了一圈,站在我们后面说,“我觉得你们俩好像一对新婚夫妻,连饭也不会做...我团团转就像你们俩的孩子一样...”   “哼,孩子你要乖...”朱宁拍他的头。   我看着这两个傻子,想着朱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变成单亲家庭,酸楚涌动,一不留神,辣椒炒鸡蛋一下变黑了。   “炒焦了。”朱宁赶紧把火关掉。   顾安东伸头看了看,表示理解地说:“下一道菜吧。”   我们就这样在厨房乒乒乓乓,朱宁不停地笑,他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饭做好了,他们男生都对自己第一次的成果很满意。朱宁从冰箱拿来两大瓶果汁,边拧开边说:“我姥姥这次真是操碎了心,什么都买。”   “朱宁,你姥姥来之后你爸妈不吵架了吧。”顾安东问。   “那可不,我爸爸一看见我姥姥,大气都不敢出,一直认错,我在旁边都笑死了。”   “朱宁,你还是得多关注一下爸妈的关系,有些事情他们不说但可能都憋在心里,时间长了更容易有矛盾。”可儿倒了一杯果汁,对他说。   “你们爸妈吵架吗?为什么我爸妈这么不爱好和平。”   “吵,我以前以为就我家吵,直到初三的时候。”陈熠说,“初三来你家那次真是把我吓死了。”   朱宁叹息,说:“快点吃饭吧。”   他们都说饭不好吃,但是我没吃出什么味道,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只是在心里犹豫,那件事是不是要告诉朱宁,他们家的事情要他们自己解决,如果告诉了,是不是会加速朱宁家的分裂,如果不告诉,或许朱宁提前知道还可以有挽回的机会呢?   不管了,只要有一丝可以维护这个家庭的机会,就不应该放弃。   家庭对孩子来说太重要了。   饭后他们要去洗碗,我大手一挥,说:“你们都回家吧,这儿我来收拾就行了,我喜欢洗碗。”   陈熠笑:“我还不知道谁喜欢干活的呢?你洗就你洗。”   他们纷纷在玄关处和朱宁道别,只剩下我。   我抱着碗筷放进洗碗池,有一种家里女主人的感觉,还好朱宁一点都不见外,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走过来帮我的忙。   “你有喜欢看的电影吗?等会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朱宁接过我手里的碗,放进池子里。   “你别下手了。”   朱宁不理我,接着我:“我家有《唐伯虎点秋香》的光盘,你看过吗,可好笑了。”   “我看过。”   “《霸王别姬》呢,这个不好笑,但是听说很有名。”   “没看过,那等会看这个吧。”我看朱宁根本不会洗碗,甚至都没见过洗碗的,忍不住上手教他,“你傻啊,这样拿着。”   我的胳膊插.进他的胳膊中间,胸口贴的很近,隔着毛衣也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你心跳这么快干嘛?”我抬起眼睛看着他问,蓝色的毛衣衬的他更白了,刚吃完饭的嘴唇也红的鲜艳欲滴。   “是我的吗?我怎么觉得是你的心跳的很快,好像快要跳出来了,你深呼吸。”他垂着眼看我,又把耳朵蹭近了我的左胸膛。   “不可能,是你在跳。”我硬是不承认,装作不相干地挤了一点洗洁精倒入朱宁手中的碗里。   “是我吗?”朱宁怀疑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47章 残忍的大人2   客厅的小地毯上, 朱宁坐在电视机前翻找光盘,嘟囔:“明明在这儿啊。”   “算了, 别看了。”我坐在他后面, 背靠沙发。   “找到了。”朱宁把光盘放进机仓, 按了播放,又往后挪了挪, 和我坐在一起。   “把窗帘拉上是不是有点感觉?”他头一歪看着我, 靠的太近,我把头微微往后仰。   拉窗帘?有点做坏事的感觉...   我犹豫着,怔怔地盯住朱宁的眼睛。   我以前不敢看他的眼睛, 总觉得摄魂, 现在仔细看看觉得也只不过是一双凡人的眼睛,虽然仍然自带迷药, 勾人心魄。   朱宁也定住了,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吞了一下口水,张嘴说:“现在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这次不再避开他的眼神,我又偶像剧女主附身, 在心里问他:“你,是不是, 喜欢我?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也吞了一下唾液,问:“你说要做什么?”   “我平时有吃完饭吃零食的习惯,我们现在看电影是不是也吃点零食?你想吃吗?”朱宁笑着看着我。   原来, 吞口水是因为想吃东西。   “那好吧。”我急忙坐正身子,不敢回想自己刚才的心思。   朱宁得到了应允,蹭的一下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两袋薯片,顺便把窗帘拉上了。   房间突然黑下来,眼前很暗,只有电视机发出的荧光,我只感觉到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近了,近了。   然后我的嘴边就出现了一个东西,“张嘴。”   我知道他在给我吃东西,便张嘴抿住嘴旁的零食,嘴唇刚刚含.住,“咔嚓”一声。   我还没有用上牙齿呢,这个薯片的咔嚓声哪儿来的?   只是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对面温热的鼻息。   本能地,我抓住旁边人的胳膊,一口把薯片嚼的稀碎,使劲咽下去,气愤地说:“你是不是抢我东西吃了?到嘴边的东西,不,咬住的东西还能让你抢一口吃?我能吃得这亏?咽的下这口气今天就不叫莫希了,来,你咬一块。”   “我也不知道,刚才没控制住才抢了你嘴里的一口吃。”   “少废话!”没等他说完,我拿出薯片塞到朱宁嘴里,他的嘴唇乖乖地夹住,我在暗黑中摸了摸他脸上的地方,两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上去咔嚓就是一口。   “流氓!”朱宁吐掉,捂着嘴巴喊,声音乌隆乌隆的,“你碰到我嘴唇了!你!你!女流氓!”   我在昏暗中看到朱宁后面的桌上有一块白色的东西,知道是纸巾,伸长胳膊想扯掉一张,恰好把朱宁圈在胳膊里,他像个受惊的兔子往后一撤,言语惊魂未定:“你又想干嘛?!”   “擦嘴啊。”我拿着手里的纸巾摇了摇,眼神嫌弃地看着他,随意地抹了抹嘴巴,把纸团投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女流氓了,还是把朱宁吃干抹净后就变得不耐烦的女流氓。   电视机里响起了电影片头龙标的声音,我们不再说话,专心地盯着屏幕。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电影有些片段我没有看懂,我猜朱宁也是,但是我们都屏住呼吸,不发问,不讨论。   “不行,说好了一辈子,差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叫一辈子。”   朱宁看到这儿的时候一动不动,举着手中的薯片,像是被人定住一样。   我只觉心中感动,时时刻刻都想要呆在一起的人,怕是爱了。   电影结束,指针指向两点多。   朱宁沉默着起身把光盘拿下来,重新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觉得程蝶衣不是同性恋,他是性别识别错误是吧。”   我想了想:“嗯。”   “这个片子太沉重了,我们换一个看吧,我听说刚出来一个日本电影,《挪威的森林》,听说也好看。”他看着我说。   “不看了。”我看着表,朱宁爸妈快要来了,而我留下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朱宁,你希望爸妈永远在一起吗?”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这是什么问题,谁不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有时候不希望。”朱宁把胳膊架在支起来的膝盖上,转身从桌子上打开一罐可乐,问我:“喝吗?”   我摇摇头。   他喝一口,接着说:“如果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开心,那就不要在一起了,有时候看他们吵架,冷战,我都想对他们说,不用考虑我,你们想离婚就离婚吧,不会影响我高考的,你们离婚以后我更会努力学习考上很好的大学,做一个有本事的人,然后再找一个喜欢的女孩,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不吵架,永远不要步你们的后尘。”   我扭头看着他,不自觉的把手覆盖住他的手,他没有躲闪,一动不动,我在做这个暧昧的动作时就想,如果他把手抽走了,我也会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躲掉。   “你一定都没有见识过夫妻吵架的样子,每个人都歇斯底里,嘶声力竭,好像对面的那个人自己已经恨了一辈子,我从没有看到我爸妈那么失态的样子,只有在他们吵架的时候。”   我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攥紧了他的手。   连同整个屋子一起沉默。   很久,那个人问:“你喜欢我吗?”   我被对面人劈头盖脸的问题震住,使劲眨了眨眼睛,甩甩头,确定这不是幻觉。   “你想清楚,我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如果你被我喜欢上可就逃不掉了。”他不看我。   我愣了几秒,这几秒好像全身的器官都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都在好心地自告奋勇想要替大脑分担这个这个问题。   我轻轻把手拿开,告诉他:“我不是一般女生,我自己连自己都摸不透。”   没等他开口,我又接着说:“你爸爸好像想离婚,你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下,或者告诉你妈妈有个心理准备。”   他的身子突然向我这边转过来,声音急促地问我:“你怎么知道?”   再怎么理智,再怎么清晰,真正的灾难和分离要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恐慌。   对于孩子,他能想到最大的灾难就是家庭的分离,爸爸和妈妈的分开,爸爸和自己的分开,或妈妈和自己的分开。   “你爸爸走得急忘记关电脑了,我看到没有关掉的□□对话框,上面写的。”   “我爸对谁说的?”他抓住我的手腕。   “不知道,是网友,没写名字,网名是个句号。”我的手腕被他抓的有些疼,用力挣开他的手。   我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冬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我用手挡住眼睛,慢慢移开手指,直到习惯了光线,转身走过去蹲下来对他说:“你要想好自己该怎么办,你要想想要不要告诉你妈,是装作不知道还是让她早做准备,要不要去挽回一下爸爸,要不要去求助姥姥......你现在是你妈妈的依靠了,大人有时候也很脆弱的,你是她的希望。”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对我妈的意义,所以我才认真学习,认真对待每一件事,从不惹事,从不生气,更从不愤怒,试着去理解每一个人也理解我爸爸。”他有些激动,手里的可乐罐已经被捏的有些变形了。   “你别这样,你得稳住。”我把他手上的易拉罐拿掉,拇指摸着上面被捏出的凹下去的痕迹,侧边挤出扎手的尖。   “你会陪着我的对吧?”他突然抬头,恳切的眼神和我的眼眸撞了个满怀。   “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以好朋友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后面半句,我只知道自己单纯地想陪在他身边,就像他当初叽叽喳喳地陪着我一样,不掺杂任何思想和意图。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朱宁的妈妈从玄关处换了拖鞋走进来,刚来的时候没有看清,我转身看过去和她四目相对,心想,这时她不是老师,她只是一位疲惫于应对家庭关系的妻子。   “今天玩得开心吗?”她和蔼地看着我。   “玩得很开心,谢谢阿姨。”我尽量把嘴咧到最大。   她又看看朱宁,问:“小宁,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我的背后响起轻快的声音,“妈你上午出去去哪儿了?”   “我去学校把剩下的作业批完了。”朱宁妈妈把包挂在衣架上,也从冰箱拿出半瓶红酒。   “来,喝一杯。”她对着我摇了摇手里的酒,又拿出三个杯子。   “阿姨,不用不用了,我这就回家了。”我急忙往门口走。   “我都把杯子拿出来了,喝一点再走。”她说话缓缓的,语气沉稳,让人根本拒绝不了。   “给你们兑点雪碧吧,小孩喝这个喝不惯,觉得苦。”她把杯子摆在桌子上,回头拿雪碧。   “妈,我不觉得苦,我能直接喝,她是小孩,给她兑雪碧就行了。”朱宁指着我说。   “阿姨,我也可以直接喝。”   我想尝尝苦是什么滋味,有什么比心里难过脸上还要装作轻松更苦的。   我想和朱宁感同身受。   我拿起杯子仰头就喝,一饮而尽。   真的很苦。   “阿姨,我走了。”我拨开把我往外推的朱宁,站在玄关对她笑着摆手。   “路上小心啊。”她点点头。   朱宁下楼送我,他站在楼道门口,我走了几步,回头,他还是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方向。   “快点回去吧。”我对他喊,接着往前走。   再回头,朱宁已经离我一步之遥,跟在我后面。   “我把你送出小区门口。”他看到我回头,两步跟上来说。   “你不用送我的,我记着路呢。”   “我只是还不想回家。”他看着前方说。   出了小区,他又站在大门外目送我。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一定是没有走,即使我让他回去他也不会回去,他一定是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我。   我只能往前骑,尽量用力骑得快一点,冷风吹得脸颊刺骨,他只穿着毛衣下来,一定冻坏了。      第48章 惊蛰   丁琪又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电脑了, 她自从考完试不知道看了多少部电影和电视剧,我以为这次寒假回来她会看腻。   “你去哪儿了?”她这几个月难得主动开口问我。   “我, 去同学家了。”我走去卫生间擦了把脸, 又赶紧探出头对她强调说, “是女同学。”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笑话我。   “啊?”   丁琪答非所问,另起话题:“你知道吗希希, 还有几天就出分数了, 我刚才终于鼓起勇气对答案,谁想到,还不错。”   “还不错”三个字被她说的很轻巧, 如果对比她之前种种垂头丧气的表现, 你就知道这轻巧是装的。   “别克制了,想笑就笑吧, 你还没有人家范进实诚。”我坐在她对面,说完喝了口水。   “范进中举?哈哈哈。”她哈哈大笑,很快停下来又说,“确实,我觉得自己和范进的经历还真有点像。”   自从我独自留在朱宁家后, 陈熠坚信我们有一腿了,他看到我就贱嗖嗖地问:“那天你们俩单独在一起没有发生点什么吗?”   “滚。”我瞪了他一眼。   “理解的理解的。”   “又理解, 理解你个头。”   陈熠身为一个男生,竟然如此八卦,且贱,也是拓展了我对男生的认知。   我扭头看向朱宁, 他正站起来把一本书递给唐圆圆,丝毫不见昨日的惆怅。唐圆圆接过书后熟练地卷起来敲了一下他的头,朱宁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躲开,转脸又和顾安东讨论题目了。   朱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很配合他,陪他说笑话,陪他回家,陪他讨论题目,那些控制不了的事情他不想想起那就不要想好了,活这么大不容易,要开心。   惊蛰时节,天气暖了。   我不再整天怀揣着对天气预报显示的温度的恨意,不再在骑自行车时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仿佛这个世界对不起我一般。脱下棉服的那个瞬间,简直浑身通畅,血脉相通,如果这张床够大,我可能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再顺便做一套广播体操。   就像我突然轻松起来似的,所有的糟心事儿一样都会过去,尽管我现在没有什么糟心事儿,我是说丁琪和朱宁。   丁琪握着鼠标的手哆哆嗦嗦,姑姑不忍心看到她这副样子,走到卧室对我说:“小希,你去帮你姐查一下分数吧,可能一会儿网站上就出来了。”   “嗯。”我叼着半块面包,回头看着推门而入的姑姑。   姑姑说的是“可能”,丁琪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出成绩,她怕我们替她担心,准备偷偷查分数。   但她今天表现反常。   丁琪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样一位心细如尘的妈妈——如此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设身处地地帮她出主意想办法,这是多大的幸运。   我以前也从来不会发觉亲情对于人的珍贵,自从我离开家乡那个安全舒适的小镇寄居在这儿,到充满竞争没有保护伞的学校上学,知道世上也有李芷柔父母一般的爸妈,才学会珍惜,才觉得有人在意有人疼是一种福气。   “姐,我来吧。”我站在丁琪旁边说。   丁琪心照不宣地坐在了另一张板凳上,把电脑让给我:“你照着这张准考证输入就行了。”   我看着面前的那张准考证,想起来,我好像从没有好好看过丁琪,只知道看到这张脸就是她,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都是这样看人的,我常常想,如果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我眼前,我可能也会认不出来那就是我。   准考证的那张证件照上大眼睛,小嘴巴,鼻子看不出来什么样,但一点看不出来是我姐姐,反而我觉得自己长得像她姐姐。   真是不公平,原来长相可爱这么让人舒服,而我这种冷冷的五官这么老气。   “你愣什么?”   “哦哦,没什么。”我把视线收回来,盯着电脑。   屏幕上的页面呈浅蓝色,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除了字还是字,原来这就是让丁琪朝思暮想心神不宁的东西啊。   我不屑一顾,而丁琪瑟瑟发抖。   身份证号,准考证号,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进去,想以后我查高考分数是不是也像她这样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   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代理者,帮雇主做事的时候总是在胡思乱想。   趁丁琪没注意,我轻轻地按了回车键,页面跳转,出现一个矩形框,瞥了一眼丁琪,她还在哆哆嗦嗦埋头抠手。   395分......   我像在朱宁家那样再次手忙脚乱地关掉了页面。   姐姐前些天估分后还那么高兴,却只考了395分,这个分数连本科也上不了。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努力一定有回报,这是谁撒的这么大的谎。   “姐姐,你考了...”我瞅瞅她,又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开服装厂吧,像香奈儿那样做成大名牌,就不用再担心分数和成绩了。”   “你说吧,多少分。”丁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做出慷慨就义的表情,“死也要知道怎么死的。”   “你考的那个学校好吗,是一本还是二本,你填志愿的时候有没有填个专科保底?”   “我考的那个学校是重点,你不懂考研的事情,你只要告诉我考了多少?”   “三百...九十...”   “390?你没看错我考了390?!”她突然蹦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是的,姐你别害怕,你还要再多一点,再多5分,395.”我尽力用安抚的语气说。   “你真没看错?!395?!”   我无声地点点头。   “妈妈!”她推开门跑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此情此景是什么状况,板着脸跟了出去,看到丁琪激动地拍着姑姑的肩膀说:“我考上了!”   “真的吗?”我和姑姑不约而同问出口。   “嗯嗯,往年那个学校分数线是380,我考了395!”她说着回头看看我,又看看姑姑。   只要380,重点抱回家。这样看来考研也是一件划算的买卖。   我白操那么多心了。   姑姑把手上的面往围裙上抹了抹,拉着丁琪的手说:“真好。”   真好啊…   真希望我高考以后爸爸妈妈也能这样说一句,真好。   我转身跑回到卧室,打开书包拿出书,摊在桌子上,腿往板凳上一跨就开始学习。   榜样的力量,真的很管用,尤其当这位榜样离你很近很近。   丁琪依然每天泡书房,原来研究生初试结束还有复试,她对复试很警惕,据她说去年就是复试被刷下来的,丁琪有一段时间念念叨叨怪自己长的不好看吓坏了面试老师才被淘汰的。   人嘛,总是习惯逃避责任而把事情埋怨于无法改变的因素,简单来说,就是归结于命运。我初中的时候因为没有被选为文艺委员,也一直怪自己天生长得不美来着。   被泼了这么多脏水,命运如果会说话,一定气的跺脚骂人。   但是春天,真的是来了,丁琪开了个好头。   我骑车于春江路,不知道这条路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只记得以前和家人一起旅游的时候见识过春天的江水,江湖都泛起微绿色,江面安静地像是一面镜子,只是是白天,没有看到过夜晚里的“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去年夏天我第一次在这条宽阔的大路上骑车的时候,总是看到前方路上有积水,骑到跟前又消失了,又看到前前方有积水。我在电话中听到爸爸解释说这是光的反射,心想高中别再学光了,初中物理课本的光知识什么也没学会。   那是去年夏天,这么快,就要一年了。   今天睡晚了,教室里已经来了大部分人,充满一股春困的味道。   李芷柔看到我就说:“朱宁刚才找你。”   “找我?”我一边摘掉书包,一边往前看着朱宁。   朱宁坐在位子上读书,他以前每天早上到班总是先读单词再读语文,不管哪个早读课老师来看班,和我一样。   但说实话,是我跟他学的,我开始学一门课的时候就不管时间,一口气使劲儿学完,而不顾别的科目,朱宁说要学会换脑子提高效率,所以我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程序调到和朱宁一样,他开始读什么我读什么,他开始写什么我也写什么。   他很快把书合上,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的动作有些烦躁。   朱宁那天说,他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只希望身边的人都高兴,只要他们高兴,他就高兴。   我经常看着朱宁笑对每个人的样子想,万般的好有什么用,除了在电视剧里,我总是看过太多善有恶报的例子,好人命途多舛,赖人才活百年。   现在不知不觉,这条食物链最底端似乎又多了一层——只要朱宁高兴,我也高兴。   没事的,我告诉自己,这是春天,春天发生的事都是好事,就像丁琪一样。      第49章 嘴痒痒想背诗   我时不时看一眼朱宁, 老师第一节课讲的是什么也没有仔细听,只看到讲台上一个人走来走去, 写来写去, 说来说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即使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唐圆圆,我也要站起来去找他, 朱宁却每个课下都抢先一步站起来走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这样干巴巴焦躁地等了一下午,我不想□□裸地承认自己这是担心,只是把它归结于好奇心。   好奇心这个东西害死人。   下午放学班里人少了一些, 朱宁喊我去吃饭。   “中午找我什么事儿?你还是先说完再去吃饭吧。”我没有起身, 仰着头看着朱宁说,“看你的表情, 我怕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你没有胃口。”   另一个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下午上学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后门进来了, 随便问问。”   “切。”我合上书起身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朱宁走在我右后方,不管我走多慢他都比我更慢, 我回头看,他正在低着头踩我在路灯下的影子,我们俩的影子拉的格外长。朱宁两手插在裤兜儿,面无表情, 一步一步跨着,脑门前的刘海垂下来,随着脚步一扇一扇——这样的他,格外安静。   我很少看到过朱宁安静的时候。   我用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他的步伐——妈的,他专门踩我的头!   “想谋害我!”我硬是把他拉到前面和我并排走,严厉对他说,“保持这个速度。”   朱宁撇嘴笑了一下,依然安静,肩并肩地和我走在一起。   我们从教学楼出来,途径花园,花园这儿的路灯特别多,光线明亮,朱宁突然问我:“你上次跟我说,你从小就和别人打架,真的吗?”   “那是。”我春江路老大的样子再次复出,连嗓门都稍稍变粗了,“那些男生欺负我朋友,我能不替我朋友出口气吗?欺负我可以,欺负我朋友就是不行!”   “那你上次考得差还哭鼻子。”他拆我的台。   我咬着牙问:“我什么时候哭了?”   “还装,我上次没有拆穿你怕你不好意思。”   “你!”   我转身怒指向他,朱宁不看我,笑着握住我的食指,用大拇指把它按下去:“怎么?想打我吗?”   我把手抽出来:“算了,我不做老大好多年。”   朱宁又笑,没走几步,他突然定住,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   “妈,你今天晚自习有课吗?”朱宁语气温柔,像个大人。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面,是朱宁妈妈。   “嗯,今天周四嘛,有课。”他妈妈看着他,又看看我,笑说,“你们去吃晚饭吗?”   “是的,今天吃的有点晚了。”我也笑着回应。   “那你们快去吧。”   “妈我们去食堂了。”朱宁拉着我走开。   “你妈妈今天看着心情很好。”我回头看着他妈妈走远了,对朱宁说。   “她离婚了。”   她离婚了......朱宁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人。   就像有时候我预料到自己这次考得很差,但还是会抱希望,希望自己走狗屎运,希望批卷老师眼瞎,希望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一样,虽然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怪不得他下午要找我——但我又算什么呢?   一阵风吹过来,我微微摇了摇脑袋,被自己刚才突然袭来的情妇想要被扶正的念头吓了一跳。   朱宁没有了刚才安然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他的步伐也乱了,时快时慢,眉头拧成麻花,拳头也紧紧地攥着。他一定是在为爸妈离婚难过。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爸妈离婚,我会怎么面对。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嗡嗡在嘴里嘀咕。   朱宁看着我,忍得很艰难似的,又没忍住,向下的嘴角猛然向上扬起,“干什么?你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我耸耸肩,“嘴痒痒想背诗。”看他笑了,我不再管那么多,神经大条地大声抒情地直接背最后一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我不会怀念的。”他说。   我懂,谁愿意怀念难过的日子?   “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吗?”朱宁又皱起眉头,眼睛集中盯着地上,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他竟然在外面出轨,我还以为出轨这个词只是电视里新闻里出现的,现在想想竟然有点想笑。”   他说想笑,但他根本没有笑。   “那他们离婚之后你还见过你爸爸吗?”   “他离婚第二天就回家收拾东西了,还坐在我家沙发上,你猜我对他说什么?我说请你滚开,你太脏了,别脏了我们家的东西。”朱宁说完苦笑。   他说的想笑,原来是苦笑,他也学会苦笑了。   朱宁是很爱笑,但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笑。   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独善其身。   走到食堂门口,透明厚重的塑料帘子里面闹哄哄的,朱宁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说:“太吵,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等我回应,他拉着我吭哧吭哧地走向操场,操场后面有一个小后门,后面是家属院,家属院里有一个安静的饭店。   所有的地方都别有洞天,就像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一样别有洞天。   “来这儿吃,有点贵啊。”我指着菜单,眼睛防范了一下门口的老板,用气流小声说。   “不怕,我爸会付赡养费的,我不花那个女的也会花。”朱宁埋头,拿着笔不停地在菜单上打钩。   人很少,菜一会儿就上齐了。我很饿很饿,不管不顾地闷头吃了半天,不经意抬头才发现朱宁的筷子都没有拆,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就像现在安安静静看着我吃饭的他。   我满嘴饭乱嚼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啊。”   “怕你吃不饱。”   “够,够我吃。”我一抹嘴巴,才意识到他在损我,“我才不是大胃王,我就是刚才很饿。”   朱宁顺手拿张纸巾,擦了擦我的腮帮子。   不是吧,我竟然吃到腮帮子上了?   朱宁话题一转,自顾自地说:“我其实理解他的,他为了前途和我妈妈结婚,就是想攀上我姥爷,现在我姥爷退休了,他也像自己计划的那样事业有成,唯一不足的就是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妈妈,他现在有资本了,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朱宁有些轻松,“我和我妈都理解他,只不过,我现在见到他心里还是有火,控制不住。”   “这个世界,理解万岁。”   我听到朱宁这样说,放下心来,人都是有自愈功能的。   “没男人不会死的”,我奶奶曾经这样安慰离了婚的邻居阿姨,那时懵懵懂懂的我对其他的长篇大论都忘记了,只记得这句话,并且深信不疑——这世间除了没有命,没有什么都不会死。   就是这个认知让我格外惜命,格外理解“及时行乐”的意义。在这十年后的很多个日子,我都把这句话说给我身边所有愁嫁的女朋友听,也把它作为挡箭牌说给爸爸妈妈听。   但我现在把这句话搬过来说似乎有点不太礼貌,而朱宁妈妈应该可以“领悟”。我把筷子放下,两只胳膊叠放在餐桌上,认真地劝他:“想开点,我觉得你妈妈解放了,你看她刚才,状态多好。”   朱宁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抿嘴点点头。   过了几秒,他猛然直起身板,拆开了筷子,劈开,气势汹汹地说:“是的,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吃饭,我也要好好吃一顿然后重振雄风。”   重振雄风?!    “朱宁!你在哪个广告上学的话!”      第50章 哪个少女不怀春   四月, 路旁的冬青树悄悄冒出了一层新绿,最让人惊喜的是校园里阳光下的迎春花, 跳跃着希望的色彩, 万物生长的春天, 丁琪去北京复试了。   她走的前几天买了身新衣服,去理发店做了头发, 还用了姑姑的美容卡去美容院, 如果考上了,不知道她该觉得是因为自己学好了还是因为自己变得好看了。   丁琪还叮嘱我她走的这几天晚上都点上蜡烛为她祈祷,不能熄灭, 她魔怔了。   大晚上的, 我关掉了灯,盘着腿坐在床上, 呆呆地看着桌上丁琪不知道从哪买来的玻璃蜡烛杯,透明的杯子里亮起一点火,盈盈的光芒安静地在杯子里亮着,一点也不闪烁,一点也不迟疑, 好像真的可以保佑人似的。   我被这烛火照的心安,如果我告诉丁琪, 在这蜡烛杯亮起的四分之一柱香后,我莫名地掉下两行泪来,她一定不信。   要我我也不信,喂, 我可是春江路莫希老大。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第二天就已经忘了这事儿,和以前一样跟李芷柔坐在最后面一起看《时代影视》,是一本关于明星八卦和影视资讯小杂志,李芷柔愣愣地看着刘亦菲的图片好大一会儿,指着说:“真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长这么好看。”   李芷柔从来不关心娱乐,上学期她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张口问我:“SHE里面的S是大S吗?”   “是。”我说。   现在我看着另一页胡歌的照片流口水,没来及理她。   “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长成这样。”她又说。   我这才从胡歌的照片中回过神来,缓慢地撇过头看她,又缓慢地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昂着脸问她:“那我咧,我咧,我上辈子又是做了什么蠢事这辈子长的像个男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   正看得起劲时,李芷柔“呼”得一下把书从我胳膊底下抽下去,我抬头一看,班主任就站在李芷柔前面。   那一刻我有点恍惚,不是因为看到班主任而惊讶、担心,而是我似乎在李芷柔的身上看到了阿牛的影子。   我没有经历过,但看电视剧上演的爱情好像都千千万万种,可是友情好像大都一个样,朋友们真是都会越来越像。   班主任原来不是来找我们的,他没有心思管我们,在前面陈熠的桌子上敲了敲示意他出去。   陈熠跟着班主任出去之后,郝仁就迫不及待转过脸问:“你们知道陈熠要转走了吗?”   “转走?”我刚想反问一句,没想到被李芷柔抢先,“转走?转到哪儿?转班还是转校?”   郝仁脸上有被李芷柔惊到了的表情,又一闪而过,为陈熠叫屈:“看看你们一点也不关心同学,他都闷闷不乐好几天了,他爸爸工作换了,陈熠要搬家,他要转校了。”   “啊?我上学期转班都很不适应,转校不是更辛苦?”我说。   李芷柔不搭理我,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她经常若有所思,我已经习惯她动辄不搭理我了。   陈熠不一会儿回来了,他刚刚坐在位子上,郝仁就扒着他的肩膀问:“你真的要转校了?什么时候?”   陈熠用另一只手打掉他肩膀上的胳膊,说:“先和班主任打好招呼了,具体要等我爸妈决定什么时候走,转校好麻烦啊,一堆手续。”   他回头看我们俩吃惊的样子,接着解释:“高中不像小学,说转就转,爸妈说还要找人帮忙。”   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了。我总觉得,不说话的时候,时间好像过的慢一点。   “你临走有什么想做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郝仁说。   陈熠不假思索地说:“打球,接下来一定每天都去打球,现在的天气也合适,打一场少一场了,新学校,就是181中学,听说是地狱。”   “你去181?”我一听赶紧扯着他胳膊问道,“就那个牛逼咧咧的那个?每年只是竞赛保送清华北大就走掉一个班的那个?高一就把高中知识都学完了高二主攻竞赛的那个?”   “嗯。”陈熠一听就脑袋很大的样子,用手掌捂住额头。   “那你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我目光真诚。   “你别再渲染气氛吓唬我了,我昨晚已经做噩梦了。”陈熠索性转回身子趴在课桌上,脸埋进胳膊肘里。   是的,各位观众朋友你们没有看错,他这样对什么都不太上心身材高大爱打篮球的宇宙阳光钢铁男孩,竟然也会做出这么娘的动作。   我也是没有想到,看来他真的害怕。   “搬家的话,住校也可以啊。”   李芷柔从陈熠回来,一直闷不吭声,我们都没有在意,因为她对陈熠一直闷不吭声。   这是一条实用性很高的建设性提议,我们齐齐地看向她。   她抬头只和陈熠对视,不过几秒就被陈熠的目光看得脸红,低下头解释道:“因为我就住校,离家远都住校,不一定非要转学,而且......你走后,就没有人帮我挡着老师了。”   “嗨呀,我说你怎么了,等我走后就让郝仁做我的位子,反正莫希也不怕老师。”陈熠大大咧咧地说。   李芷柔的神色又黯淡下来,继续低着头,耳朵像刚刚红烧过一样。   陈熠一看李芷柔有些失望,补说:“我不太想住校。”   “住校怎么了,走两步就到宿舍了,多省时间,我还想住呢,就是我爸妈不让。”郝仁接着说。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一间房,我才不想和别人一起住。”陈熠和郝仁边讨论住校的事,边转了回去。   我碰了碰李芷柔的胳膊,让她把八卦杂志拿出来继续看,她一动不动,铁着脸低头看桌子上摊开的那本物理练习册。   “你怎么了?”我脱口就问。   我也是问出口后才觉得有一点别扭,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你怎么了”,她一切我所不理解的所作所为,我其实都理解,她一切别人眼里奇怪的反应,我都并不觉得奇怪。   这次真是脱口而出,我没打算让她搭理我,我也不奢望她搭理我。   “莫希。”她声音小小地喊我。   “嗯?”   “如果我告诉你,朱宁马上就要转走了,你们以后不再会见到了,你是什么心情,那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李芷柔说这话时有些低落,但低落中竟然带了一点羞涩,她不看我,倒是靠近我的这一边脸颊 泛起了红霞,是太阳已经落了山后的,风一吹就会消散的,那种淡淡的霞光。   我直觉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捋不清,只得悻悻地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回来,端坐在位子上,这种状态好像我和谁吵架吵输了,默默记下对方说的话,回去自己暗暗思忖着怎么接话。   哦!   “你什么意思?我和朱宁,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就是性别不一样而已,你和陈熠也是吗?昂?”我想明白了那句话的玄机,挺直腰板反问她。   “不是。”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平淡地回答我。   “什么不是?你不是还是我不是?”我做贼心虚,语气急迫地问她,但又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的态度根本不想和我争辩什么。   或许是我此地无银了。   “都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李芷柔又一副打坐入定的姿态缓缓回答我。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她可以遁入空门了。   “我,我告你诽谤,造谣又诽谤,你等着,你等着接法院传票吧。”我气急败坏地指着她说。   “你越跳脚就说明我说的越对。”李芷柔不依不饶,刀刀致命。   来人啊!快把这货的嘴堵上!给我拖出去!   没有人来,我已经不做大哥好多年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自己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李芷柔手长脚长的,一把把我手按住,依然面不改色地接着说:“喜欢人还不敢承认,你怎么比我还怂,我看错你了。”   课下嘈杂,但是她这一句话似乎音量有些大,郝仁和陈熠不约而同地转过脸,郝仁疑惑地问道:“她喜欢谁?”   “还能有谁?朱宁呗。”陈熠立马贱兮兮地回答。   救命!   李芷柔就这么按着我的胳膊僵持了几秒钟,身为曾经吓唬过她的“女混子”,我也太没有面儿了,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想到李芷柔在承认自己喜欢陈熠!   “你你你,我告诉陈熠!”我蹭过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瞬时松开了我,低着头,眼睛向前微微翻动,抬头纹都出来了,看了一眼还在看我好戏的陈熠,又急忙捡起笔假模假式地算物理题。   她连书上的题目都没看一眼,手却不停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我蹭过头瞅了一眼。   只见跃然于纸上的几个大字:   就这样吧,陈熠。   另起一行写着:   你到了那儿也会进清北的,陈熠。   就这样吧——这四个字是李芷柔的口头禅,每次给她讲题目时她实在听不懂,就会说,“就这样吧”,一旦有什么需要费劲的事情,她就看似云淡风轻地说,“就这样吧。”   这一点她和我很像,有一点不太像的是,我习惯说,“算了吧。”   还有一点不太像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上一次说期末考试前嘴巴里长了口腔溃疡,大家都在狂背历史政治的时候,我因为嘴疼坐在位子上发愣,去完厕所从后门进来的朱宁拍着我的后脑勺问,你干嘛又走神。   我大舌头地脱口而出:“算了吧,我再背也考不好。”   眼前那人却来了劲儿,盯着我认真地说:“怎么就算了啊,你不背到时候一句屁都写不出来。”   一句屁都写不出来,哦。   我到现在还记得朱宁黑白分明,微微放大的瞳孔。   李芷柔赶忙捂住了,看着我欲言又止:“你...”,她吞了一口唾沫,“别乱说啊。”   其实我凑近她的时候想伸手把李芷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紧锁的眉头给抹平,那样显得她眼睛很小,而且有皱纹。   原来是陈熠,竟然是陈熠。   她在草稿纸上轻轻喊着,陈熠,陈熠。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种喜欢:不合常情的冷落,刻意假装的疏远,难以道明的心思,还有或许连她自己都被蒙混过去的目的。   可我们都以为她讨厌他。   是的,我仔细想想就很快理解了,幼儿园的小男孩喜欢小女孩,不也是只会揪人家辫子吗?   她喜欢他。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更不知道该不该表达。   她想让他知道。   又不想让他知道。   而李芷柔前面那个吊儿郎当的男生浑然不知,上学期还在和我们八卦她暗恋郝仁的事。   陈熠现在在拉扯别人聊着周末约球的事情:“我们去附中吧,那儿的篮球场打着舒服,打球的人也多。”   “好啊,我刚想说呢,上次在附中看到好几个美女,这次不知道能不能遇到。”   “附中有美女?你怎么不早说。”   “靠,我上次说了,但你非要去操场偶遇18班那个女生。”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食指弯曲,不自觉地用指关节捣着桌子,咚咚作响,越来越快。   蹭的一下,我突然站起来。   “你干嘛?”李芷柔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条件反射地拽住我的手腕。   “我去代表妇联教训他。”我抬起下巴指向陈熠的后背。   “别闹了。”李芷柔小声说。   “教训谁?”陈熠闻声回头。   “没谁,说着玩的。”李芷柔不自然地敷衍地朝他笑,这是她第二次对陈熠展现这样的表情,第一次是陈熠问她要不要帮忙看分数的时候。   她暗暗角力,把我往下拉。   我坐在位子上,瞥了瞥陈熠,没好气地说:“打球的时候别光看美女了,摔倒了怎么办?”   陈熠看我阴阳怪气的样子愣住了,不明就里,但瞬间就接过话来,“怎么?吃醋了?”   “我吃你个头!”   第51章 打赌   四月三日, 丁琪去北京的第三天,听姑姑说中午她就该坐火车回来了, 我一个人睡一张床, 从这边滚到那边, 早上还能舒展地伸个懒腰的日子不多了。   但桌上的蜡烛灭了。   前一天它烧了整晚,是我起床后吹灭的, 今天它自己灭了。   只是同样是灭, 今天怎么就感觉这么破落,上面黑乎乎一层,颓败的烛芯冒着一丝烟气, 看来是刚灭不久, 像极了被颠覆的朝代,皇宫里人走茶凉, 断壁残垣,伴随着背景音乐的慢镜头最后一幕,便是这样刚刚熄灭的烛灯。   真是,这奇怪的失落情绪......一定是起床方式不对。   因为买的是香薰蜡烛,我闻着这让人安心凝神的香气, 又猛地往床上一躺,拉上被子继续睡。   “你怎么又来这么晚!”一进校门就被批评。   这位刚刚锁好车子从车棚出来的同学看到我, 立马停住了脚步,很自然地倚在一根支撑着车棚的柱子上看着我从校门口进来,车把往右一转从他面前经过。   “我说这位同学,这都几点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不快去早读在这儿干啥呢?等我呐?”我睡了一个回笼觉之后精气神十足,一边弯腰锁着自行车一边扭头斜眼看着他说。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表情由刚才教训我的装模作样突变成着急慌张,埋怨地说:“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你锁个车子怎么这么慢娘们唧唧的。”   边说边快步走过来,弯下腰一把夺走我手上的U型锁,使劲一戳。   “啪”——清脆的契合声响起,他立马扯住我的胳膊向立雪楼飞奔。   “别跑别跑!”我在他身后一只胳膊的距离喊道。   “就你磨叽!迟到了!”   朱宁昨晚一定洗头发了,我没有闻见洗发水的清香,但是他的头发根根清爽,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滚动的波浪,一波又一波,闪着光。   四月清晨的阳光和煦温柔,从东边斜着打在这两位少年的脸上,连空中的尘埃亦觉美好,我恍惚有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幻觉,我在这掺杂着尘埃的清晨光线里想起了很多这样被理所当然忽略掉的时刻,连同相似的举动,这样亲切的举动:坐在一起拉拉扯扯的时候,扶着头给我止鼻血的时候,在我身后一声声大喊我名字的时候,包括见证他受伤的时候,我好像突然开了点窍,我好像拥有了什么,我不敢确定,不敢深想,更不敢说。   我是为什么想起了这些呢?是早上香薰闻多了吗?是古装剧里那种可以唤醒人情绪的熏香吗?是昨天李芷柔在草稿纸上喊陈熠?还是就只是因为前面这个唇红齿白的傻子在这一刻恰好是这样的他,而此时的我,恰好是这样的我。   我自作多情地想,他可能也感觉到了。   原来这个我不敢说的东西,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轰轰烈烈,绚烂磅礴,没有男主为女主舍身奉献,没有考验人的生死离别,连一句肉麻的话都没有。   我也跟着他跑起来,两张脸晃动、起伏,穿过一束束光线,已经跑到和他并肩了,已经不需要再被拉着了。   但他没有松开,只是手从我的手肘移到了手腕。   他一定是也感觉到了,一定是。   今天是语文早读,董冬冬站在教室门口捧着一本书看,我赶紧把朱宁的手甩掉。   我都是从后门进班,今天老师站在这里也不好意思装没看见再兀自地走向后门了,于是两个人像被抓获的犯人一起耸着肩膀低着头从董冬冬的眼下小碎步溜进去。   董冬冬还是在聚精会神背对着教室地看着手里的书。   “哎呀。”   后脑勺被身后那人拍了一下,我扭头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他妈。”   这两句话都淹没在教室里同学们的乌拉乌拉背书声里,我们在狭窄的过道岔路口分道扬镳,用往常那种打闹的方式,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一切好像都是我的幻觉。   “呦,小两口一起进来的。”   我还没完全坐下,书包也没摘掉,陈熠阴阳怪气的话就传进了我的耳朵,已经半弯曲的腿立马弹簧一样直立起来,顺手摸起桌子上李芷柔的书就砸向他。   书甩到了陈熠怀里,被他两只手接住又顺势抱在怀里,他用肩膀蹭蹭郝仁,问:“打赌吗?赌莫希和朱宁早晚结婚,输的到时候帮我给份子钱。”   郝仁正读到“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妇”还没出口,他就像呛了一口似的哈哈大笑,笑出咳嗽,没等郝仁回答,我又拿起李芷柔的一本书打他:“你他妈能不能不找事儿!你都要走了还惹我!”   “赌,我赌yes!”郝仁在一旁看笑话。   这个世界一定是严格服从物理定律的吗,上帝爷爷一定不存在吗,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偶然”这个丝毫没有说服力的词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那本书里夹着李芷柔昨天那张草稿纸的话,我一定不会拿它,我可能会拿另一本,或者等我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书,或者干脆我就不理会陈熠,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一笑而过。   那页纸在一阵稀里哗啦中抖落出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地从空中落下来,紧紧地贴在陈熠带着静电的毛衣上。   没有人在意那张纸,李芷柔也没有注意到,让我想想她在这过程中在做什么,是一本大厚书,蓝黑色,对了,又是那本《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   “我肯定赌yes啊,那都赌yes没有人赌反面谁付钱。”我做了下来,陈熠笑着说,一边把那页纸从胸口拿掉。   “我赌你姥姥个腿儿!”我又瞪着眼扬了扬胳膊。   “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吧,谁答应跟你赌了。”我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说。   “陈、熠。”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直一动不动的李芷柔一个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张纸夺了过来。   把我吓了一跳。   谁都不说话,我、陈熠、郝仁一个个像是喝了一大口风张着嘴巴,李芷柔把草稿纸放进抽屉继续刚才的姿势。这个角落好像是被玻璃罩子隔离出了一个结界一般,外面一片嘈杂,里面的人被点了穴。   “嗳,李芷柔,那写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我到了那儿会上清北的?什么就这样吧,就哪样啊?”   结界被陈熠一连串的疑问打破。   “就......”我看到李芷柔挑挑眉,结结巴巴,“......喂,莫希,我不想再替你解释了,你自己说吧,你写这什么意思?”   “我?”   几乎同时,陈熠夸张地指着我咧着嘴问道:“她?”   “你每次都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往我书里胡乱一夹,下次别再这样了。”苍天啊上帝啊,李芷柔的反应速度和嫁祸能力都这么强了!   “那到底是谁的字啊,我刚才没来及注意,是莫希的字吗?”陈熠问。   “你看。”李芷柔从抽屉里把那张纸拿出来,在陈熠眼前晃了一眼,又放回抽屉。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我确信谁都没有看到那到底是谁的字,但是当事人已经定案了。   “莫希!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歪心思,妈的,亏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泡我!”陈熠没等我说话,自己在那分析的头头是道,“怪不得我说你和朱宁你这么生气呢,原来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也是,喜欢的人却开自己和别的男生的玩笑,搁谁谁不生气。”郝仁也插进来分析了一嘴巴。   “闭嘴!”我和陈熠异口同声地对郝仁喊。   我决定好好面对了,我也不是吃素的:“陈熠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少自恋了行不行,我就是祝福你而已,谁不想上清华北大啊,我羡慕一下怎么了,你到了那儿也会上清北的,陈熠,这句话有问题吗?不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吗?是不是没有一个女生喜欢你你就觉得这一句话就受不了了就是表白了就对你有意思了,真的,显得你特别缺爱,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哎嘛呀。”   这下连李芷柔都吃惊地看着我了。   “那...”陈熠被我噎的吞了一下唾沫,“那前一句是怎么回事?什么就这样吧,就哪样吧?”   对啊,这个死李芷柔,就哪样吧?   “对啊,就这样吧,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转学吧,我们也帮不了你了,住宿你又不愿意,跟你爸妈抗议你也不愿意,不这样还能哪样。”我边说边拿着劲儿似的微微点头。   “哦,这样啊。”   “陈熠你这人绝了,天天除了男女之间情情爱爱不会想点别的是吧,我喜欢你?我喜欢朱......”   没等我说秃噜嘴,陈熠和郝仁一起:“喔——”   像极了打鸣的公鸡。   “我说我喜欢猪都不会喜欢你。”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少扯别的,接着打赌,我赌你和朱宁一定结婚!”陈熠一副这下错不了的表情指着桌子说道。   看来没来得及。   “不赌白不赌,我也赌。”郝仁探头说。   “我!”   我们一起歪头看着举着手的李芷柔,“我,我也赌他们俩结婚,赌赢了我也不拿份子钱。”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几乎要哭出来。   第52章 落榜   放学的时候化学老师在黑板写了几道题让我们做, 我刷刷刷地抄题目,手写到酸, 咬牙切齿。   “莫希, 你一会儿等我一下。”朱宁放学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 在我身后探头说道。   “我不等你,我马上就写完了。”我依然笔尖不停。   “顾安东去找欧阳了, 一个人回家多没意思。”他还不走, 还在说道。   李芷柔在旁边撇着嘴嗤笑。   “不等!我有事!真的有事!”来不及问问欧阳是谁,我转过脸面目狰狞地把他推走。   “哦,你, 你来大姨妈了?”这位男同学云淡风轻地问道, 就像问你吃饭了吗那样无辜。   李芷柔变成哈哈大笑。   “你不走我咬人了!”   朱宁走了的半分钟后,我抄完题目扔下笔就冲出教室。   丁琪要回家了!   姑姑做了很多好吃的!   我饿了!   我想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或者是我踏踏踏上楼的声音一定弄得整个楼道都能听到,所以姑父才算准在我刚要开门而入的时候推门而出,大铁门一个出其不意地迎面而来砸在我脸上,伴随着那句“你们娘俩想怎么着怎么着我不管你们!”   我吃痛地“嗷”了一声,姑父抬起眼睛看我一眼, 踟蹰着开口说:“快进去吧。”   “嗯。”我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想把眼前的星星摇走, 强装出一副一点儿也不疼的表情,“那我先进去啦姑父。”   连语气都假装这般轻松愉快。   好样的莫希,难不成你放肆地表现自己一副很疼的表情,然后让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中年威严男人给你道歉吗, 他道歉你受不住,他不道歉你尴尬,怎么都不自然,现在你做得好。   只是在姑父转身下楼的一瞬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滑过脸庞,我真他妈太背了。   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两下又一脸不知情地轻松扒拉开门走进家里。   □□味已经随着姑父一起消失了,现在屋子里剩下的,是愁的味道。   中考那一年我趴在桌子上,下巴抵住草稿纸,因为总是不会做物理电路题,摇动着手里的笔写下了大半页的“愁”字。   我也曾经一度很羡慕发明“愁”这个字的人,他只有在秋天萧瑟凄苦的背景下才发愁,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四季。   我很小就明白了,我甚至知道这个东西在人生中只会随年纪递增。   这个味道,夹杂着姑姑的叹息,丁琪的抽泣迎面而来,我的肚子立马不叫了,连忙放下书包去丁琪跟前。   “姐,怎么了?姐你别哭。”我抽着桌上的纸送到她手里,坐在她旁边摩挲着她的背,像是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狗。   我知道丁琪一定是受伤了,受伤的人才会这样哭,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前仆后继,像决堤的河坝,五官通红,极力克制,眼神里透着隐忍、不甘,又有冷冷的绝望。   “琪琪,没事儿,你爸那儿我去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支持你。”姑姑开口道。   丁琪起身回房间,我听到门被反锁的声音,然后是声音很闷重的哭声。   她一定是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姑姑,怎么了?”   姑姑坐在餐桌前,盯着眼前的一桌子菜,一桌子菜也晾在那里目睹了这个家的家事。我坐在沙发上往窗外看去,小区里这样一模一样的窗户方块数不胜数,罗列整齐,是一家家的人,一家家的事,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人类真渺小,今天中午姑姑家里这样大的事情,在上帝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又司空见惯的日常,它眼皮子底下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各种各样更大的事,它嗑着瓜子倚在床上俯瞰这个小区,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不值得伸手帮一帮。   “你姐,唉,她说她又没有考上。”姑姑唉声叹气道,“可她还想考,你姑父不同意,把她骂了一顿。”   你看,很多事情一句话就复述出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只是当事人,当事人周围的人,他们的心情和为难却不足以说出一二,连我也并不是很理解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姑父饭都不吃气冲冲地走掉,值得家里一团阴郁。   “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犯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姑姑又在唉声叹气,“让她接着考吧,年纪也不小了,别人一年就考上,她考四年,真的值吗?不让她考吧,你姐心气儿又高,大学毕业又耽误这么多年没工作,真的要开始找工作还不好找。”   我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这些话有什么前因后果,我只知道丁琪不甘心。   不甘心这种情绪,太折磨人。   我的心情也跟丁琪一样差极了,我帮不了什么,更糟糕的是,我想到了今天早上熄灭的蜡烛,是丁琪让我好好看着的蜡烛,自己熄灭了,我很难不去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就像古人弹琴时琴弦断了就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希希,你先来吃饭吧,下午还有课。”姑姑还没有忘记我。   “要不我端点饭给我姐送进去。”我小声地问,指指丁琪的房间。   “她哭的时候肯定吃不进去,你先吃你自己的,一会儿吃完就在我们房间午睡,我看琪琪一时半会儿开不了门。”姑姑也用很小的声音说话,轻手轻脚地给我拉开板凳。   “你也吃姑姑。”我坐下后也给她拉板凳。   “你先吃,你吃你自己的,我也吃不进去。”姑姑起身,“我去卫生间把你姐衣服洗了,你自己好好吃昂。”   吃不进去——我这不长不短的十几年,似乎没有吃不进去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时间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放心吧,你早晚会知道的。   我被心里一闪而过的这句话吓得耸了一下肩膀,紧接着像有这顿没下顿一样匆忙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感觉有人在后面冲了上来,带起一阵风。   “放学等我!你再不等我我就死给你看!”   他在我身后居高临下地拎起我的书包,我被拉住走不动,书包带子勒住咯吱窝,竟然有一些想笑。我是因为这个人才想笑的,我到后来才知道。   “朱宁,我心情不好。”我用一种别来烦我的语气说。   “那你更得等我了,周五又没有晚自习,你回家那么早干嘛。”   “我没心情去玩儿。”我头都没回,不耐烦地说。   “你去了就有心情了,相信我。”   相信我。   我这才转过脸,抬起头去看他,太阳就在他头顶上,阳光倾泻直下晃得刺眼,我像孙悟空一样抬手放在额头上挡住阳光,看到他一脸笃定,瞳孔里隐约倒映出我的面目,睫毛上跳跃着遗漏下来的光。   因为怕影响姑姑休息而没有睡午觉,春困搅得我晕晕乎乎,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朱宁圣洁极了,像是下凡的天使,那一刻,即使他说这个世上有圣诞老人我也会信。   “好!”我干脆响亮地答应道。   而他好像被我吓到了,一脸疑惑:“咦...又发什么神经...”   说完快步绕过我走进了教学楼,留下我站在原地,拐弯处回头看我说:“看谁先到班!”随后一窜烟消失。   “妈的幼稚!”我回过神,一边大骂一边跑着追上去。   陈熠桌子上的书越来越少,只剩下今天下午上课需要用到的书,他下星期就不会再来了。   “陈熠,虽然你人傻又自恋,嘴臭又皮厚,但我们还是舍不得你的,呜呜呜呜......”我拿着一张纸巾在两只眼睛下变换着手法擦来擦去。   “别哭了!老子没死呢!”陈熠一把扯下我手里的纸,在空中抖落一番,“装,再装,根本什么都没有!”   但我是感到了离别的伤感的,这要我怎么认真地看着他说出口呢?   “呜呜呜呜呜,我哭了你都看不到,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我侧过身,双手捂住脸装哭。   “莫希!你要气死老子!老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妈的!”陈熠痛骂着转过身坐回去了。   我站起来,头往前探着,偷偷看陈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啪嗒、啪嗒。”   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我垂着眼帘看向声源处,只见李芷柔的物理书上有两颗晶莹剔透果冻一样的又大又圆的水珠,水珠中间空白的地方赫然四个一笔一划的字:再见,陈熠。   是这个人制造的果冻。   我立马弹簧一样坐了下去,像中午抚摸丁琪那样抚摸李芷柔的后背,她太瘦了,即使穿着薄毛衣和运动服外套,我也被她的嶙峋的蝴蝶骨弄得硌手。   李芷柔有一种亲密恐惧症,我以前不敢随便触碰她,有一次胳膊被冲出去跑操的人群挤得贴住了她,李芷柔一个机灵抖了一下,跳过去惊恐地看着我:“别碰我!”   这次她没有躲开。   “嘘——”李芷柔急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告诉我不要声张。   我点头如捣蒜,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把手从她背上拿开,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李芷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陈熠的,不知道李芷柔有多喜欢陈熠,眼皮一耷拉,那本书上的两滴果冻慢慢浸到纸里面,晕染一周,我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的声音,他的后背,他的一切动作都仅仅只在一米的前方,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又触碰不到,那她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托着下巴对着他们俩之间的空气看的出神。   陈熠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再见啦,陈熠。我学着李芷柔那样说。   第53章 比晚风温柔   “带我来这儿干什么?这都到郊区了, 人烟稀少鸟不拉屎的有什么好玩的。”   “你看。”朱宁大手一劈,指向右前方。   “朱...朱宁你要不要脸...”我低下头红着脸, 不好意思地说道, 连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怎么了?我怎么不要脸了?”朱宁一头雾水地弯下腰, 头伸到我脸下看着我,“你脸红什么?”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你自己看咯。”我手快速地往右前方一指。   那是一颗粗大的大柳树, 柳枝几乎要垂到地面上, 在空中摇摇晃晃,外面已经泛着新绿,像是一层朦胧的绿色的光。   树下有一对情侣在忘情地接吻。   “你, 谁让你看这个了!”朱宁也不好意思地直笑, 摊开手掌在挡在我眼睛前一厘米。   “干嘛捂我,你自己想看个痛快吧。”我把他的手掰下来, 眼睛探出去看。   很多时候,只有厚脸皮才能化解尴尬!真的!我不是真的想看!   朱宁咯咯乱笑,面对着我,背对着那对情侣,他的手挡来挡去, 我的头躲来躲去。   但,真的好看。   五点的太阳快要下山了, 但天边的夕阳依然泼泼洒洒地铺下一张大大的橘色的毯子,我们每个人都像是踩在了毯子上,又像是把毯子披在身上,那对情侣依然痴迷, 不时有几根嫩绿的柳条被风吹得荡漾在他们周围,男孩捧着女孩的脸,比晚风温柔,像是在吃棉花糖。   诗意总在人少的地方上演。   朱宁的一只胳膊突然从后面一把环住我的脖子,固定住我的头,另一只手紧紧地贴在我的眼睛上。   “哈哈哈哈哈你别再看了!多不健康!你再把人家看的不好意思了!”潮热的鼻息打在耳朵上,是青草地的味道。   世界一下子黑了,时间静止了,心不跳了。   我整颗头的重心都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在眼睛感触到他温热的手心那一刻,天地都只有那一刹那,我想不起来我的过去,更没有未来。   过了几天我问李芷柔,你知道心都不跳了是什么感觉吗?   “快死了的感觉吧。”   “你才快死了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丝光渗入我的眼皮里,慢慢睁开眼睛,一片雾蒙蒙中映入的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只是月牙形状的嘴巴里几颗牙齿白的刺眼,雾气散去,我才渐渐看清眼前这个人,我几乎要同样咧着嘴走上前,伸出手对他说:“你好,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是莫希,重新认识一下吧,朱宁。   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朱宁在我眼前一脸天真地傻笑着,一如初见。   “人家走了。”朱宁指着大柳树下说道。   “嗯。”我的心跳还没有完全恢复,低着头把手插在牛仔外套的口袋里,不自然地左右摇摆,扣子哗啦哗啦响,似乎是在嘲笑我。   “你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你刚才跟着女色狼似的硬要扒着看的气势哪儿去了。”朱宁打趣我道。   朱宁,皮囊如其名,看着一副岁月安宁的样子,其实是个气氛破坏机,特长是煞风景、泼凉水、扫兴,这件事我早就习惯了。   “你还说我,你趁着刚才捂...捂我眼睛的时候是不是看够了。”我气得抬脚要踩他一脚,被他躲开,只生生地踩在了身下的黄土地上,带起一丝丝尘土。   朱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对啊,学到了不少。”   “好你个不要脸的。”我翻了个白眼,又问道,“我们到底来干嘛?”   “你看。”他又往右前方指着,瞥了我一眼发现我还往大柳树那儿看,啧了一声上来把我的头往上掰,说,“往后面看!看上面!”   只见两根石料擎天大柱支撑起一个西游记里南天门一样的大门,横幅几个烫金凸起的大字——“西游记主题公园”。   “天呐这儿什么时候有个公园?咦?我刚才怎么一点都没看见。”我挠挠后脑勺说。   “色狼永远只看到那种事情。”朱宁耸耸肩说道,拉着我往那边走。   “我不是!我最讨厌男色狼,见着美女走不动道那种的我都想把他们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球。”我边往那边走边絮絮叨叨。   “我知道,长得不好看的人就喜欢在背后骂那些外貌协会的。”朱宁随口接着说。   “你给我滚!”   公园一看就还没有正式投入运营,里面杂草丛生,枯枝遍地,一个大的垃圾车正在铲起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的建筑用料,轰隆轰隆,震得耳屎在耳朵里跳舞。   我们走到远处,我伸手去揉耳朵,靠近朱宁说:“这根本还没建好呢,太吵了。”   “你等一下。”朱宁看着皱眉的我,条件反射似的二话不说抬起手捂在我耳朵上。   一切都太自然了。   还是有噪音,还是轰隆隆,但声音却变得很遥远......   “再等一下,一会儿垃圾车就走了。”他俯身靠在我耳边说。   我张大眼睛看着他的口型,怔怔地点了点头。   我就像是一个只会叽叽喳喳斗嘴耍贫抽风打闹不受控制的机器人,但我全身上下都是机关,只要朱宁一触碰到我,我立马就顺服安静了,像只羔羊。不知道朱宁是不是也发现了我的机关,否则为什么他总是能这么理所当然地一招制敌。   垃圾车熄火了,我终于理解了至尊宝——“世界终于安静了。”   “嗳!那边站着的人!过来帮个忙!”   我们俩齐齐看向声源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垃圾车和我们中间向我们摆手。   “给我搭把手!就一会儿!”他接着喊道。   我们俩走过去,他满头大汗地着急说:“就剩一小堆垃圾了,怎么铲都铲不上去,越铲越跑,咱们一起给拾掇上去吧。”   “好。”朱宁答应道,又转身看着我说,“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在旁边等着吧。”   “别小看我,我比你厉害。”我抬起胳膊亮了一下肱二头肌。   “对,一起吧,一会天黑了,人多动作快。”小哥语气里带着恳求,“七点之前我必须得给收拾好。”   小哥不地道,他说还剩一小堆,我在垃圾车后面看到的是若干小堆儿,为什么不把若干小堆合成一大堆再铲呢,我由衷想问一下,但没好意思问出口。   小哥风风火火拉来一个垃圾桶,“往里拾,再倒车上。”   他率先做起示范来,边把地上的废料扔到垃圾桶里边和我们聊天:“你们看着不大,还上学吗?”   我们也跟着捡:“上高中。”   “那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我高中毕业就不上了,开卡车,开大卡车也挣钱。”小哥用胳膊擦擦脑门上的汗说。   “那就你一个人来吗,这么多活儿,一个人干不过来。”我问道。   “你一个人揽下,钱都是你的,你和别人一起,钱还得分,我这年轻,累点不在乎,就是今儿来晚了,要不是天快黑了我都不喊你们帮忙。”他麻利地解决了一小堆。   “哦。”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这儿开放?”小哥问道。   “今天就可以吗?”朱宁把一大块铝皮扔进垃圾桶,“我听别人说的,我还以为来的时间不对。”   “对啊,其实早都建好了都试运行一个月了,今天再试最后一天,明天就正式卖票开放了,你们来的巧,明天肯定人多。”   “可是这...”我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抓了抓脸,问道,“这什么都没有啊,还卖票?”   “好玩的在那里面呢。”小哥指指不远处长长的一排假山,“咱们这叫什么,西游记主题公园,里面都是还原了动画片里的场景,那家伙,逼真的差点吓得我尿裤子。”   “吓?”朱宁问。   “嗳,反正自己进去就知道了。”   小哥刚说完,从假山另一个尽头的出口就逃命似的蹿出来两个人。   “还真有人在里面玩啊,又不是鬼屋,至于吓成这样吗?”朱宁不以为意,用手挠了挠额头。   半晌,地上终于干净了。   我和朱宁直起身子,看着地上,又看看对方,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宁指着我的脸笑:“你怎么搞得,让你拾垃圾你怎么把自己抹成垃圾了,我看你一会儿跟着垃圾车一块被运走吧。”   想起刚才抓脸的动作,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肯定是大花脸了,又不敢动手再抹掉只会越抹越脏,用手腕摸了摸口袋,也没有带纸!   朱宁还在观赏我的杰作,我不耐烦地指着他的额头说:“真是乌鸦站在煤堆上,瞧得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你以为你是铁面包公呢。”   只是他额头上一抹黑,反而衬的他脸更白了。   “我也有吗?”他的笑容即刻收住,问道,“你有纸吗?”   “我有纸我早擦了。”   “你一个女生出门怎么不带纸?”他还埋怨起我来了。   “嘿,你一个小白脸出门怎么不带纸!”   朱宁忙用手背去擦,谁知把那一块浓黑抹得晕开了,成了一大片深深浅浅的淡黑。   “咋还抹成了水墨画呢。”我把他的手打掉,“反正马上天就黑了,谁也看不见。”   “谢谢了啊你们俩!我先走了!”小哥在驾驶位上从车窗探出脑袋对我们喊道,“那个,高中谈恋爱是可以的!别影响学习就行!好好考大学!我没考上大学现在都后悔了!别跟哥学!走了!”   “嗳!不是!你......”没等我说完,垃圾车轰隆隆发动了,尾烟喷过来,我们俩迅速跑到一旁。   “这哥,怎么能什么话都说呢,也不管说的对不对就一通说。”我捂着鼻子和嘴巴对朱宁抱怨,话隔着手传出来,和垃圾车发动机的声音一样沉闷。   “我看这个哥说话挺有道理的。”朱宁和我一样捂着口鼻,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狗屁道理。”我瞪了他一眼。   “人家又没有说你你急什么,话里有一个‘你’字吗?除非你心里有鬼。”   “我有你个大头鬼!”   垃圾车终于扭动着屁股扬长而去,公园里恢复寂静。我们顶着两张脏兮兮的脸蹲在草地旁边的台阶上,表情凝滞,托着腮直勾勾地看着夕阳。   “人家说看日出、看夕阳都是特浪漫的事儿。”我愣愣地望着天边说。   朱宁傻愣愣地问我:“什么叫浪漫?”   “浪漫就是,罗曼蒂克,romantic。”我傻愣愣地回答。   “哦——”   “浪漫就是——浪花漫到岸边了——岸边有脚丫——浪花卷在脚心四周——惹得人心痒痒。”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依然傻愣愣的语气。   “哦——那还挺浪漫的。”傻愣愣的。   “......但是我们现在像两个煞笔小乞丐。”我另只手伸出来,做乞讨状。   大概是累了,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确认了彼此像乞丐的事实,都不说话,又同时扭头看着天边的夕阳,等到它一点点把橘色毯子抽走,旁边的草地里传来第一声昆虫的孤单凄惨的鸣叫,天要黑了。      第54章 西游记宫   这时公园里一下子绚丽光明起来, 我们惊喜地站起来,到处是月亮一样又圆又亮的路灯, 又像白色的气球, 树上挂着连绵不绝的小彩灯, 远处缓缓升起几只孔明灯。   “喂,来都来了, 不如我们去假山里面玩玩吧。”我对着那边劈手一指, “你看,还有别人也都来了,都往那边去呢。”   “当然去啊, 模仿西游记而已, 能有多吓人,就是来玩的!”朱宁大步流星地往那边走。   走到跟前, 只见假山正中央嵌入四个亮着金光的灯字——“西游记宫”,旁边的有两个人正吃力地挂着条幅,“祝西游记宫开业大吉。”入口有一个售票的小房子,里面还没有人坐镇,房子正上方挂着一个显眼的方形招牌:每人99元.   “我靠!这么贵!”我大声说。   在我们前面走着的两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二话不说从入口钻了进去。   “朱宁,喂喂喂, 还好今天来了,你帮我省了一大笔钱。”我像老干部表扬下属一样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   我越拍朱宁越躲,他犹豫地小声说:“咱们下次再来吧,叫上陈熠顾安东他们一起来。”   “你傻啊, 今天不要钱!”   “我知道,下次来我帮你买门票,今天就...算了吧...咱走吧...”朱宁往我身后躲。   “你怎么了,还是你要我来的呢!”我从身后把他揪出来。   “你听。”他指指假山里面。   屏息静气听了一会儿,假山里面恍惚传来一阵有回声的鬼哭狼嚎,好像漩涡一般把人往里吸:“你没看过西游记啊,里面神仙还有妖魔鬼怪不都是这样的配音吗?”   “你不害怕?”他讶异地看着我问。   “你到底看没看过电视里的西游记,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当自己在看电视。”我的头偏过去,斜着眼睛看他。   大概是被我鄙视了,朱宁一把把我拽到他身后,“这样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那兄台我先走一步!”说完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长的山洞,洞口开阔,越走空间逐渐变小,前面几米就是普通的山洞。   朱宁慢慢放松下来,笑着回头说:“你看,我就知道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胆泼猴儿!”突然一声!一道极有磁性的声音像闪电一样从头顶劈下来,响彻山洞。   朱宁还在回头和我说着话,我们俩同时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我抬头找着是哪儿传出来的声音,但是屋顶只有缠绕着的塑料制品的绿色柳条。   “朱宁,你知道声音从哪儿......”我往前看,朱宁已不见踪影。   身后衣服一阵抽动,我回头一看,他正躲在我身后试图把头从我牛仔外套底下塞进去。   “朱宁!你能不能别这么胆小!”我把衣服收紧。   “跟鬼片儿似的,太恐怖了。”朱宁拽着我的衣角,往他那儿拉。   “啧,松手。”我拽着另一边。   他越来越用力,我们就这么在山洞里——拔河。   “泼猴儿!快把老夫的仙丹还回来!”又一道声音劈下来。   我用衣角拉着朱宁艰难缓慢地拖着他前进了一米,原来声音是前面发来的,那是一个巨大的太上老君雕像,旁边是两个惟妙惟肖的仙童,不停地对着一个人一样高的炼丹炉扇扇子,炉子里传来孙悟空尖细的一声“放俺老孙出去!”——真他妈让人身临其境。   “朱宁你快看!太他妈逼真了!”我把他拉到前面。   “太他妈渗人了!”朱宁哭丧着脸。   黑乎乎一片的山洞,头顶亮着柳条上的绿灯,炼丹炉里呲呲发出黄光,人物雕像也发着各种搭配的颜色的光,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我们终于知道白天看到的那两个人为什么逃命儿似的跑出去了。   “我们确定不是误入了阎王殿吗?这光,贼诡异!”   我们又慢吞吞往前挪了几米,突然:“大圣,你要的生死簿在这里!”一个浑厚阴森的男低音响起。   “啊就,啊就啊就啊就大圣爷爷......”又一个声音。   我戳戳朱宁,嘴巴朝前努了努:“这才是阎王殿。”   眼前是一个黑的发光的阎王雕像,胡子拖到地上,头上戴着黑色的珠冠,背后是铁链、黑白无常,但是工匠们似乎觉得花了这么多钱不让你吓死你有点亏,所以这个阎王吐着长长的红舌头,很是丑陋。   那一瞬间我突然手痒痒,挣开朱宁往阎王爷跟前走去。   “莫希!你要干什么!”朱宁一把把我拉回来,“你中邪了!”   “不是,我手痒痒想去扒拉一下他头冠上的珠帘。”我解释道,又一个大跨步跨到跟前,伸长胳膊左右拨了一下那排黑色的头帘。   朱宁在这一边拉直我另一只胳膊,使劲一拽:“莫希,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出去吧。”   “哈哈哈哈你怕了!”我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说了我不是害怕......”声音小的像蚊子。   “还不承认哈哈哈哈。”   “你到底走不走!”   “你再坚持一下,我们一会就走到头了。”。   “既不开心又不好玩,为什么还要接着走?这有什么意义呢?”意义这个词语都出来了,朱宁真的在认真地和我商量。   “刺激啊。”我一挑眉毛,来了精神地回答道。   “你很想玩吗?”   “不玩白不玩,哼。”   他呆住了一会儿,好像在做心理斗争:“......那我就再坚持一下。”   头顶诡异绿光的照射下,我看到朱宁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嘴巴撇成倒月牙,眼角耷拉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   “呔!”   阎王爷身后的白无常突然被启动了开关一样,满脸煞白,直愣愣地往我们跟前蹦了两步。   ——又蹦了回去。   当我意识清醒时已经环住了朱宁的腰,脸使劲往他的皮肤里蹭,像是要躲到他皮下一样,他站得笔直,胳膊架在空中。   朱宁说是我吓得尖叫转身搂住了他,但这根本不可能对不对,明明朱宁更害怕。   他肯定是太害怕了,心跳加速,我感觉到了。   白无常就那么蹦了回去,归回原位,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心里某一处却悄悄地化掉了,像夏天的冰淇淋那样热烈又安静地化掉,又像是如白天所说浪花盘旋着卷在脚心、漫过心尖,阎王爷作证,朱宁,就在阎王殿里,第一次正式拥抱了我。   我松开他后不知道该做什么,用力掐了一下朱宁的胳膊。   “嗷——”   还好,没有不自然,挺顺手的。   我们一起经过了五指山、高老庄、流沙河、黑熊洞、女儿国、火焰山、比丘国,忽闪忽闪的荧光照的山洞格外诡异,朱宁一直扯着我外套的胳膊肘,但是在女儿国那里,西梁女王喊“御弟哥哥”的时候,我听到他应了一声“嗳。”   “朱宁你怎么不去死?”我把自己衣服往回一拽。   终于看到前面的出口了,我们俩你争我抢地跑了出去。   “活着太好了,莫希。”朱宁冷不丁说道。   “就是的。”我忙点头,“谁要是厌世就把他送这里,保准出去珍爱生命好好做人。”   “你可是一点都不怕!”朱宁疑惑地看着我,“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我想反驳他,刚刚我明明吓得抱住你!但是那又会让他记起一些回忆,我选择闭嘴并且接受他的质疑。   走出大门路过门口的保安室,悠扬又严肃的音乐从屋子里传来——“用事实说话,焦点访谈。”   “哎呀,快八点了!赶紧回家!”   朱宁指着路边的麻辣烫问:“吃完饭再走吧,现在回家也吃不上饭了。”   “不行不行,我忘记姑姑家里有事儿了,再不回去该让他们担心了。”我急着往路边走,“你也赶紧回家,要不你妈该着急了。”   “我妈今天不回来了。”朱宁声音低沉。   “怎么了?”   “他们今天去办离婚,我妈说她今晚要去玩儿,庆祝她回归单身。”我们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朱宁说着说着抬头看着路灯,在橘色灯光源源不断的照耀下,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我宣布你妈妈是我偶像!”我也眼神发亮,一脸崇拜地看着朱宁。   “你花痴地看谁呢,我妈是你偶像又不是我是你偶像。”朱宁用食指戳着我的太阳穴儿把我头戳到一边,又用另一种语气说,“莫希,其实我今天心情也不好。”   我知道,一个家庭的分离,一纸契约的终止,和背后主张追求幸福和自由的大人,剩下的不知所措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只是朱宁是那样一个长情温暖的人啊,或许要等到他再大一些才知道,这是他爸妈做出的正确的决定,当他开始回头看,他会庆幸。   而现在14、5岁的我们,只能对着彼此郑重其事、一板一眼地说,我心情不好。所有复杂的、捋不清的、还不会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情绪,都化作一声,我心情不好。   我立刻安静下来,踟躇着走到他跟前,不知道怎么开口劝他,又怕自己这个肤浅的人,只会轻飘飘地说些老生常谈的安慰,犹豫间一抬头却撞上他映着灯光的眼睛。   “还好有你陪我。”   路灯在他眼里亮了起来。   第55章 分科1   上帝爷爷, 我今天是不是过于开心了。   我像个好孩子一样坐在桌子前写作业,上一次这样端正地坐着看书的时候还是小学, 几次习惯性地想转笔都被我忍住了。丁琪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眼周红肿, 不发一言地盯着天花板,桌上的小钟, 指针擦过三秒, 她便眨一下眼睛。   我是从右手边银色茶壶上的倒影看到她的,还有我手中的银色自动铅笔,上面都有变形的丁琪, 茶壶壁上有一道倒水时滴落的水渍, 恰好在丁琪脸上,像是她流泪了一样。   上帝爷爷, 我今天是不是过于开心了,开心到我有一些说不清的愧疚——我姐在哭,我却笑了一晚上。   我不敢贸然去安慰她,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 如果我高考考了三次都没有考上,我一定会嗷嗷大哭, 或许能用得上悲痛欲绝这四个字,这对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对这时的我,对这时的丁琪来说, 已经足够沉重了。所以我此时万分尊重丁琪的难过,我想我变了,我越来越做不到那么无所谓,也不能再对成绩和升学这样的事情不屑一顾,我好像开始有了成为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好学生”的意识。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是第一次考试出乎意料地考的好,还是那次考试卯着劲儿想证明给英语老师看,还是因为上次考试进步很大,我说不清楚,人在变化的过程中往往不自知,回过头看才发现,哦,原来我走着走着就变了。   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好不好,我要不要找方法克服它。它让我成绩进步,也让我有一点不自由,我觉得自己以前也挺好的,那现在是更好了吗?我这样想着,手又不受控制地开始转起笔来。   屋子里气氛静谧,我可能玩了一晚上有点累,眼皮越来越重,书上的字越来越扭曲,我在台灯投射的圆锥体下打起瞌睡。   “希希,别睡着了。”   这个声音把我拉回来,“哦”,我甩甩头攥紧了笔。丁琪温和地把我喊醒,房间里静的只能听到钟表走过的声音,可能气氛□□详平和了,我竟然有一点鼻酸,眼睛有些肿胀,我想没人知道为什么。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节数学题,对答案的时候发现答案的方法和我不一样,我已经有耐心去看看这第二种解法了,还知道在重点的地方划横线标注。但是不小心把线画歪了,跷跷板似的一边低一边高,已经翻页做下一节的我忍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了又翻回来,把那道歪了的细线补成一道又直又粗的横线。把狮子座活成处女座,也是我不大不小的变化之一。但我这下确定我不喜欢这种变化,算是一种累赘。   在我把数学练习册合起来准备换英语书时,丁琪突然侧过身朝我这边躺着,声音低沉地说:“我也想上学,我也想这样看书做题。”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真的吗?”   “嗯。”她抿了一下嘴唇。   “我以为没有人发自内心地喜欢学习。”我看了看手中捏着的英语书,封面是两个外国女孩儿,抱着书站在樱花树下笑开了花儿。   “我以前中学的时候也这样以为。”丁琪又翻了回去,躺平。   “姐,你别难过了,人生......”我一时语塞,“人生不就是......经历风雨才能见彩虹吗。”   我说完想扇自己大嘴巴子,真是没有意义又俗不可耐的安慰。   “你快写作业,我不打扰你了。”丁琪明显不喜欢我的安慰。   -------------------   “莫希!哈哈哈哈哈!”周一刚进班就看到陈熠像黑山老妖似的放声鬼笑。   “你疯了?”我冷漠地说,见怪不怪地照常放下书包坐下。   但除了第一眼看到陈熠的大笑,第二眼我就注意到了李芷柔在位子上抿着嘴轻笑,嘴角扬起一个慈祥的弧度,是的,慈祥,好像前面那人是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调皮小孩子。   每次李芷柔在这样的时候,看起来就没那么心事重重。   那个“晴雯”也不见了。   而这样的时候是哪样的时候呢,我大胆地擅自猜测,是面对陈熠的时候。   “老子不走了!哈哈哈!”陈熠说完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冲我挑挑眉,“高兴吗?你又可以继续暗恋我了!”   我看到李芷柔的脸红了一下,随后低下头。   我就算刚想高兴一下也被他最后一句给堵在了胸口,咬咬牙:“你给我滚走,赶紧走赶紧走。”   “我就不走,你知道吗?我妈在网上看到一个新闻,有人因为住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得了癌症,我家那边的房子就是刚装修过一星期,爸妈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多放一段时间。”陈熠解释道。   “那岂不是早晚都是要走?”李芷柔这次又抢在了我前面,抬头睁大眼睛问,把陈熠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爸申请了公司宿舍,先这样住两年,等我高考完再搬家。”陈熠眼神从她脸上移走,貌似不经意地看着我们桌上的笔袋随口回答道。   “这下好喽,嘻嘻。”我眼睛偷偷瞄着李芷柔笑着说,食指在桌子下不停地轻轻挠她的大腿。   “咳咳。”陈熠突然咳嗽了两下,正色道:“那个,莫希同志,你低调点,喜欢我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以后时间长着呢。”   我只笑。   我出乎意料地不想和他拌嘴,我真的有些开心吧,好像没有在他话里听到我的名字,而是李芷柔的名字,李芷柔,时间长着呢。   ----------------------   时间长着呢,我这样想,但不知道又经过了几场春雨,一转眼,班主任已经把文理分科意愿书发到了我们手里。   哦,原来已经是初夏了。   怕热的男同学开了电扇,头顶阵阵风伴着嘤嘤的声音吹来,我如梦方醒地看着这个已经呆了一年的班级,大家,包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穿上了T恤,大多是白色,教室里一片清凉,胳膊下的书本也就要翻到最后一节,我歪头从侧面看着这本书,灰扑扑的,几乎都脏了,只剩下几页还没有学到的依然煞白。   高一要结束了,高二要分科了。   分科意愿表发下来后,班里一片骚动,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没有多想,也无需商量,拿到手里的第一刻就刷刷选择了理科,同理其他几个加强班亦然。   “文科的东西很难学,我还是觉得理科容易一点。”我想起始终烂泥扶不上墙的政治和历史,心有余悸地快速在表格上打了勾,“赶紧摆脱。”   我选完之后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伸长脖子在前面一众脑袋中寻找朱宁的后脑勺,看到他脑袋一会靠近左边的同学,一会儿靠近右边的同学,一会儿又站起来和唐圆圆隔空喊话。   我知道,朱宁人缘很好,但我最近执着地相信,我是不一样的。   朱宁猛地回头,又撞上了我的目光,他越过中间的几排同学,点了点手上的那张表,用口型问我:“你、选、什、么?”   “理、科。”我同样用口型回答,又指指他,“你呢?”我其实大概也知道,朱宁一定会选理科的,他总成绩一般,但是数学却越来越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最近好像摸到了数学之门。   数学好物理也应该好啊,数学物理不都说是一回事吗?那你物理怎么不好?我反问道。朱宁想了半天,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我专一。   朱宁看到我的回答扬了一下嘴角,之后就止不住地笑,嘴角也下不来了,甚至不能张口回答我,他用手打了个对号,连忙坐下。   我看的一头雾水,打个对号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选对了吗?   “莫希,你选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可儿出现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到她喜出望外,竟有一种见到远房亲戚的亲切,扶着她的胳膊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当然选理科,你呢?”   “我还不知道,我得回家和我妈商量商量。”她面露难色,“要不你先帮我分析分析,建议一下。”   “啧,你这就是成绩好的苦恼,每一科成绩都好就不知道选哪个了,不像我,知道自己偏哪一科就选哪一科。”我像个健谈的中年妇女一样说着给秦可儿从最后面闲置的桌椅中抽出一个板凳,擦干净让她坐下,好像下面就该拉着她的手拍她的手背说,来来来老妹儿姐姐跟你掰扯掰扯,随后开始聊东家长西家短。   秦可儿顺势坐下,叹气说:“我也不知道到底选哪个。”   “你觉得哪个学起来容易一点?”我问。   “我学着都没感觉......”   她这一句话把我弄得哑口无言:“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说话了,学着都没感觉,意思就是,都学得很轻松呗,你起开,我和你这种人没有共同语言。”我假装作势把她推走。   “哈哈哈哈不是啦。”她摸了一下后脖子,脸色又恢复了愁意,“我其实......我喜欢文科,我觉得我喜欢文科我就应该选文科啊,但是老师,还有我妈妈,都说我理科也很好,想让我选理科。”   “因为大家都说理科生就业好,而且选文科的不都是理科学不好才去学文吗?”我说完看到旁边一言不发的李芷柔动了一下,心里后悔不已,埋怨自己说话不顾忌她的感受。   “大家是大家啊,我是我。”掷地有声。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秦可儿,我回想着,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她一脸狡黠地和王子霖斗智斗勇的画面,而现在这个秦可儿坐在我面前坚定地说,我是我。   “文科有什么好喜欢的?反正我是背不会,考不好,一看那些一大段一大段的东西就头大。”我一只胳膊架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说。   ......   “地球是或者不是宇宙中唯一存在着生命的星球,这其中一个事实都会让人不寒而栗。”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道,接着又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你听这话,你什么感觉?”   我砸吧嘴想了几秒钟,一拍脑门:“说的对!”   “然后呢?”她的眼神迫不及待,好像还在期待我说出什么。   “ 然后就很对,很好。”我这粗人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急的挠着后脑勺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快点直接说,我和你们成绩好的有代沟,不对,有成绩沟。”   可儿一笑,眼睛盯着我身后墙上的瓷砖,颇有些难为情地说:“这是一个科幻小说家的名句,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她苦笑了一下,“人类很渺小,你不觉得吗?”   我想起来那天望到的繁星一般一模一样的窗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个世界严格地服从着物理定律,我们都是政治老师说的唯物主义者,可是我只要......一想起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渺小短暂的不得了,宇宙那么大,亿万年的历史,我们这一生几十年就这么在物理定律中过完了......但我觉得冥冥之中还有一点别的东西,人类不只是DNA表达的载体,我们也不只是被像工业品那样偶然地生产出来,我想去学,去思考这些别的东西。”我惊奇地发现,她盯着我身后平白无奇的瓷砖竟然也可以目光如炬。   “别的东西?文科的东西?历史政治?”我问。   “就是学了文科以后可以学到的东西,我听我家的那个哥哥说,到了大学就可以学了,生命,美,爱,意识那些东西。”可儿越说越欣喜,眼睛里溅出水花来。   李芷柔往我们这边坐了点儿,似乎也对秦可儿的话感兴趣。   我听得稀里糊涂,我从没想过她说的这些,只知道历史难背,政治怎么都考不好,数理化要多做题多总结,语文要踩点答题,英语首先要背单词,作文要背模板——我只知道这些。   但我又有一点懂,一些迷迷蒙蒙的东西朝我走来,我的心门大开。   “Just do it!”我又用上了这句话,“可儿,你的心里比我清明,你去做你想做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绝不是我为了表达支持信手拈来的套话,我真的相信她。   “真的吗?”可儿的眼睛终于聚焦到了我身上,“可是别人......”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刚说的。”   ......   可儿咬着嘴唇,手指不停地绕着衣角上散落的一根残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你莫希,但我还要回家再和我妈商量商量,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我有底气了!”      第56章 分科2   “你有没有觉得她说的, 还挺玄乎的?”可儿走后,我开玩笑似的扭头问李芷柔。   “你说我是选文还是选理?”李芷柔没有理会我那句话, 另问道。   “你当然选文, 你选理不是找死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又突然愣住了一下,“你喜欢什么, 我觉得可儿刚才说的, 选择自己喜欢的,挺对。”   李芷柔当然是喜欢文科的,我一度以为她选文是毫无悬念的事, 就像她把理科考砸一样毫无悬念, 我甚至自作多情地开始有了要分离的怅然。   谁知她伸直了胳膊,用笔戳了戳对角线方向的郝仁:“郝仁, 你喜欢什么?文还是理?”   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问陈熠,我在一旁看的啧啧摇头。   “我啊,当然哪个学得好喜欢哪个。”郝仁侧过身坐,背靠着墙,把手中的意愿表举的很高, 仰头看着说,“唉, 我文科考的好。”   “文科考的好就文科考的好,还唉声叹气的,文科听到了多伤心。”我撅着屁股半蹲着,上身往前倾想看郝仁选了什么。   ——理科。   “看到了吧, 我家早就讨论好了,必须选理科。”郝仁又唉声叹气地把表放到了桌子上,“你说我怎么文科比理科考的好啊。”   “唉——”我们最后像大人一样异口同声地叹气。   李芷柔托着腮盯着陈熠的后背,我着急地帮她戳了戳陈熠,问道:“你死了吗,半天不说话,你选哪个?”   陈熠在火急火燎地抄什么东西,百忙之中迅速扭过头说:“我当然选理,我和你一样不喜欢文科。”又急着转回去了。   “你抄什么呢?这么勤奋。”我掰过他的肩膀问。   陈熠被我拽的斜倾着身子,右胳膊架在空中,无奈地说:“我上次打球认识一个别班的女生,借她数学笔记看,昨晚一边洗脚一边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掉洗脚盆里了,我早上买了个新本子,得赶紧给人家再抄一份儿。”他左手拎起那个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你们看,都成这样了。”   李芷柔听了之后没说什么,抽出自己的那个数学笔记本,打开,拿笔,摘笔帽,看一行题目笔也就在下面跟着走,表情冷漠,好像对我们口中的一切都没兴趣。   “你借别的班笔记干什么?老师又不一样,讲课的进度也不一样。”我一把松开他,不屑地说。   他拿着笔的手把领子往上提了提,笑嘻嘻地说:“一借一还,有来有往,不就熟了吗?不借笔记还能借哪个,难道我向她借皮筋儿?”   “你快闭嘴吧,赶紧抄你的吧。”我没好气地把他推回去。   “我本来抄的正起劲儿呢,你非把我拽停下来,我现在一停就不想再写了,你看看我,手指头都按瘪了,现在一点知觉都没有。”陈熠说着伸出食指给我们看。   “真的呢,都往里弯了,我看看。”   他很没有自觉地把手指推送到了我眼前一厘米的位置。   “你活该!”我一把推过去。   “谁让你刚才拽我的?你帮我抄会儿。”他把那本泡了水的笔记本往我桌上一放,“你看看多厚!整个高一一年的!你说她怎么新学期也不换个新本子?”随后又往我桌上扔了一个本子,外面还崭新着,里面已经写了一小半,让我笑掉大牙的是,陈熠新买的这个本子封面是粉嫩嫩的底色,图画是粉色的美少女战士,内页到处飘着粉色泡泡,我已经想象出陈熠一上午都在和这个娇滴滴的粉嫩笔记本纠缠的场景了。   陈熠看我翻了一下这个本子,像逮住什么似的急着说:“你答应了!我告诉你不用多写,你先帮我写十页就行!”   “你给我滚!我自己的笔记都懒得写十页!”我给他扔回去。   “九页,九页行了吧。”他锲而不舍地扔回来。   “陈熠你怎么跟个菜市场大妈似的讨价还价,一页,我只帮你写一页!”   “你怎么跟菜市场大妈似的那么抠门。”陈熠不依不饶,“八页行了吧,八多吉利。”看到我逐渐瞪大眼睛准备跟他吵的时候,赶忙又比了个六说,“六页,这下可以了吧,六也吉利。”   “想都别想,我凭什么给你写,我一页都不......”   没等我把话说完,左边传来一句平淡却突兀的声音——“我帮你抄吧。”   吵闹戛然而止。   陈熠竟然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用刚才给我看的那根手指挠了挠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那个,要不你抄十页,莫希抄十页?”   我当场封陈熠为不要脸第一人!   “我都帮你抄也没关系。”李芷柔依然不带一丝情绪地说。   “那好吧,你就先帮我抄十页就行了,后面的我自己写。”陈熠把本子放过来,翻开,指着说,“从这儿开始抄。”   “嗯。”轻飘飘一句。   陈熠随后像看恶人一样地看着我:“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就是这样暗恋我的?我宣布你出局了,永远撤销你比赛资格。”   “我谢谢你。”   很久以后,我是说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李芷柔招牌的平淡语气的以后,我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吃饭,那一刻我自卑极了,也嫉妒极了,我恨不得面前那两人立马消失,要么我自己立马消失,这个世上除了情敌没有人再能给我这种感觉。我想起这个时候愿意帮陈熠替别的女生抄笔记的李芷柔,想起这件早就被我遗忘在时间滚滚流沙下的不起眼的小事,我不知道多年前李芷柔的心里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被人洗劫一空,五脏六腑一片狼藉,或许她比我出息的多,或许她还不如我。只有当时那个她清楚。   “嗳,你抄几页了?要不我自己写吧,我写字快一点。”晚自习,陈熠从外面回来对李芷柔说,语气客气的不像话,“刚才那个女生来催我还了。”   “你再等我一下。”李芷柔终于抬了一下头,“马上就写完了。”   陈熠面朝后坐下,盯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女生,和她手中的笔,突然皱起眉头:“你这,抄到哪儿了?”   说完站起来跑到李芷柔身侧,弯腰翻着那个皱巴的笔记本:“你抄完了?!”   “嗯,再等一分钟。”李芷柔连说话都来不及。   “天呐,李芷柔,这多不好意思。”陈熠又开始挠头,“要不......我去给你买杯饮料吧,要不我也给你买一个这样的本子吧,要不明天数学课我帮你记笔记,要不我明天请你吃饭吧。”看来他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   李芷柔禁不住轻笑了一下,没理他,接着刷刷刷写。   我莫名地替她委屈,不耐烦地对陈熠说:“要不要不要不你去吃屎吧。”   “莫希同学,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已经被禁赛了,永久禁赛,do you understand?”陈熠还不忘和我耍贫嘴。   “OK.”   “好了。”李芷柔长出一口气,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又拿在手里从头翻了一遍,“写好了。”   “谢啦!”陈熠接过本子,对她道了声谢。   李芷柔往前倾着身子,手指一抬:“有......”   眼前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你想说什么?”似乎只有我看到她刚才欲言的样子。   ......   “有一题我没抄,因为我看那一题的步骤是错的,那个女孩应该是抄板书的时候抄岔了。”李芷柔刚才脸上的得意和满足消失殆尽,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一副平淡模样,漠然地让人唏嘘不已,“算了。”   “哎——呀。”我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捂住了脸。   “反正我自从......他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   我们都知道她省略的是什么词,她小声喃喃地说,“叠千纸鹤,叠幸运星那些,我也不可能去做,我也不会,不过下学期我可能不会再和你们一班了,也没机会再付出点什么了。”   付出。这个词我听得一愣,原来刚才李芷柔在付出。   “你真是的,凭什么啊,你忙活一天,他还啥都不知道一脸无辜地去招惹别的女生。”我好像永远都在为这样的女同胞愤愤不平,先是秦可儿,再是李芷柔,我以为全世界我是最聪明的女生,我永远不会像她们那样傻。   “别说了。”李芷柔把手搭在我胳膊上。   “陈熠有什么好,你怎么会......”   说这话时陈熠快步走回来了,我把话生生咽了回去,闭紧嘴巴。   “李芷柔,你喜欢喝什么?奶茶还是柠檬水?”陈熠似乎跑回来就是为了问她这一句话。   “我都不想喝,你别买。”李芷柔强装冷静。   “那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我自己去食堂吃,不用麻烦了。”   “哦。”陈熠悻悻地坐下,“我还没有欠过别人人情呢,真是不好意思。”   陈熠以前一直说李芷柔讨厌自己,现在他倒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样子了,不过这场面实在有点尴尬,仿佛听到一丝冷风干干地刮过,头上孤零零飞过一只乌鸦,我边想着笔下的一道数学题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此刻我特别想站起来扯过陈熠的手大声问他,李芷柔对你有非分之想,请问你对她有吗?他最好说有,然后我扯过李芷柔的手把两只手叠放在一起,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   “喂,莫希你想什么呢,笑这么诡异?”陈熠把我从幻想中拉回来。   我又看到这别扭的两人,蹭的一下站起来。   “你干什么?”   “我要憋死了,我去厕所。”      第57章 好的 预言家   “朱宁, 你打个对号是什么意思?我问你你选什么?”晚自习放学骑车回家,最近陈熠为了找那个别班的女生放学就跑, 顾安东也总是神神秘秘不和我们一起走。   晚风掠过, 空气里尽是暖意, 夜空的星星也多起来,每当初夏的时候, 我才感觉世界充满了善意, 变得面目可爱起来。   “什么对号?”他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想了一下,“哦, 你说那个, 我那哪是对号!我那是第三声!”   “第三声?”我回头看他,每次朱宁骑车的速度总是很慢, 连我都骑不过。   “理!第三声!”   我反应过来后大笑:“你干脆说理不就行了,这么麻烦,你怎么不弄个摩斯密码。”   朱宁骑的越来越慢,只在傻笑。   “你笑什么?”   “不知道,就想笑。”他笑着说, 像是我考的好时我爸爸那种欣慰的笑。   我莫名其妙,转过脸去, 上身往前倾,卯足了劲儿使劲蹬自行车,他还是慢吞吞地骑着,不一会儿就把朱宁甩了很远。   “莫希!”身后声音传来。   “放!”我不回头。   身后没有声音了。   我回头一看, 他正骑过一盏路灯,露出门牙无声地笑着,路灯橘色的光洋洋洒洒地散落他一身,像是他本就会发光,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幕幕他的样子,都是这般发着光,灯下,阳光下,他的眼睛下。   朱宁笑上瘾了,我愈发觉得莫名其妙,骑到岔路口,用力地朝后挥挥手,转入另一条路。   ----------   几天后王子霖来收意愿表的时候,我一手递上去,趁着李芷柔翻找的时候问他:“秦可儿最后选的什么?”   “文。”他说完低下头看着李芷柔,又想到什么似的,皱着眉问我,“你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我轻哼了一下:“你刚才明明说文,又说不知道,你骗傻子呢。”   王子霖一脸正气地假装淡定,接过李芷柔的表,疾步走开。   “他怎么了?”李芷柔也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说谎,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他怕我们看到。”我凑近她,煞有介事地小声说。   “哦。”她认真地点点头。   “说谎的人还要吞一千根针。”我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   “哦。”她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我。   看着她比我还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推搡她一把,问道:“对了,你选了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肯定是文啊,在我跟前还卖关子。”   她不说话了。   -----------------------------------   六月的最后几天,期末考试在教室上空拉响警报,我在周公的数次召唤下和他下棋去了,他很久没有找过我了,一个老人家没有人陪也是挺孤单,不知过了多久我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这样宽慰自己。   胳膊上一片红,我从银色水笔身上看到自己脑门上也红彤彤一片,伸手揉了揉,戴上眼镜,把书垫在板凳上,直起腰板看黑板上还没有擦掉的板书,眼神一溜弯看到了窗户边的同学,她也把脸埋进胳膊肘里睡着了,书桌上很多书摊开交错摆放着,一阵夏风从窗户吹进来,卷起最上面那本书的书角,又慢慢落下去。   我们都在未知中往前走着,没有人看过终点——我脑海里突然奇怪地冒出这一句话。   嘘——我有一个小秘密,就是经常脑子里会浮现出这样一些没头没尾的话语,听着带一点哲理,怪唬人的,这让我在长达十几年里都认为自己冥冥之中是被上帝选召的人,生来与众不同。   我把眼镜拿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又转向黑板,抄起了笔记。   班主任走进来一嗓子把大家喊清醒:“都精神点儿,虽然现在夏天中午犯困,但是马上就要考试了,马上就要放暑假你们不激动吗?还有心思睡!”   是啊,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果然心潮澎湃起来,周老先生,就先不陪您了嘿。   但是李芷柔依然摇摇欲坠,我用胳膊捅一下她:“要放暑假啦!别睡啦!”   她也从睡意中醒来,脸色肃穆:“我不想放暑假。”   我不敢接话,手中笔转了一圈,她又这样的表情接着说道:“我不想回家。”   我先是知道了原来也有人不想放暑假这件事,接着又知道有人是不想回家的。我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什么都不好,手中笔又转了一圈:“先好好准备考试,考个好成绩给不喜欢你的人看看。”   说着陈熠回头:“你们在说什么呢?”接着把一个笔记本放到我们桌子上,对李芷柔说:“这是我的物理笔记本,别看字是丑了点儿,里面都是我呕心沥血总结的宝贝,别的科目我不敢说,但是我物理可是杠杠的,你把它好好看懂了,包你物理破记录。”   我和李芷柔都愣在那里,低头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笔记本。我愣住是因为我惊讶有人竟然可以这么自信——说自己成绩杠杠的,自从来到四班还没有听谁这样大言不惭过,大家都格外谦虚,好像谁不说自己成绩差,不说自己考得不好,老天就会严格遵循“骄傲使人退步,谦虚使人进步”的规律来惩罚自己。   但我不知道李芷柔愣什么,她在陈熠面前总是会把气氛弄得很尴尬,我替她着急。   陈熠见她不出声,自己往后靠在桌子上,自作幽默地说:“当然,我是说破你自己的记录,不是破全校的记录。”   “哦。”李芷柔把笔记本拿过来,愣愣地说道。   陈熠把手插进头发里抓了一把,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是为了谢谢你那天帮我抄笔记。”   “哦。”李芷柔又是一副面瘫脸,我在下面偷偷踢了她一脚,她这才如梦方醒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陈熠说,“没关系,小事儿,不用在意。”   “我知道你们女生学习都很积极,你帮我抄了一天,浪费了一天的时间,真的不好意思。”陈熠也看着她说。   李芷柔急忙避开他的眼睛:“说了没关系的。”   我又蹭的一下站起来,板凳吱啦啦被腿推开。   陈熠吓了一跳,抬头问我:“你干什么?你又憋着了又想去厕所了?”   “你怎么知道?”   ------------------------------   洒水车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慢悠悠地像蜗牛一样在地上前行,迎接考试的到来。老师把试卷发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捏着这张纸想,考试这件事是谁发明的?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与它纠缠不清。   “考的怎么样?”洒水车又慢悠悠地在夕阳下远去了,音乐也渐渐听不清,我和着这微弱的音调问秦可儿,在回班的路上看到她耷拉着脸从办公室出来。   “和以前一样,还好。”谢天谢地她不像别人一样说考的不好,谁知她后面又幽幽地说一句,“临走之前还是可以把你挤下去一个名次的。”   “气我!”我气得直跺脚,“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狠。”   “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以为她随口说着玩的,该下楼回班的时候,她突然转了个弯,趴在临近楼梯口的栏杆上。我也很自然地趴了上去。   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趴栏杆场景之一,我和可儿都像没有骨头一样把重心压在栏杆上面,天有些黑了,二楼的教室大多是高二,闹哄哄的,期末的气氛也在这里蔓延,我们眼前的天井也暗淡下来,不时有几只鸟忽闪忽闪地飞过,我说是乌鸦,可儿说不是,因为它不哇哇叫,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乌鸦。   “我以前努力地想要学你一样活,但是没学成。”乌鸦的话题过后,可儿突然认真地说。   “真的假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心里暗暗高兴了一把,等着她把我全身上下夸个遍。   “我觉得你比我酷多了,坦荡又大方,没什么值得你在意。”可儿抬起一只胳膊架在栏杆上托着下巴,盯着眼前蓝黑的空气,“我想想,人不就是该这样活吗?可我不是的,我以前有点累。”   几只昆虫围绕在我们周围,被头顶的走廊灯照的很清晰,灰蒙蒙的翅膀用力地扑棱着。   我知道我不像她说的那样大方。我也不能免俗地暗自在意很多事。我没有对她说出口。   我没有刚才那么开心了,我还是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可儿,她说,“我以前有点累”。   我眼眶湿润。   “干嘛啊,说的我怪心疼的。”我急忙把眼泪吸回去,眨巴眼睛,装作没事儿一样推搡她一把。   “我刚被老师批评一顿,你就让我乱七八糟说一顿过过嘴瘾吧。”可儿对着眼前已经黑乎乎的空气笑。   我歪头看她:“老师为什么批评你?”   “因为我不听劝非要学文。”可儿又低下头笑,“我妈管不了我,打电话让老师劝我,班主任好像不想放我走,说我学文可惜了。”   “那你怎么决定的?”我问。   “我就学自己选择的。”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无比坚定地说,“我相信我可以做好,不比你们理科生差。”   掷地有声,在嘈杂的走廊上突出地回响,像天上那轮广大的明月一样坚定。   “好的,预言家。”我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什么,又差点不争气地哭出来,急忙正过脸,对着眼前无边的漆黑说:   “你一定是最厉害的文科生。”      第58章 时间如戏法   “我要四个包子一杯八宝粥。”   同样的话, 同样的日期,同样的早餐摊位, 同样的白色体恤, 同样的自行车, 大伯脸上同样的微笑,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像今天这样第一次站在这里。大伯从笼屉里用塑料袋拿包子, 转过身用机器把粥封口。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晃来晃去,竟一时分不清今年是哪一年,时间如戏法, 逝去的时光好像不过是一场幻觉。   “小姑娘, 你该上高二了吧。”大伯把早饭递给我。   “是哦,我高二了。”我眼睛瞪得圆溜溜。   大伯笑着转回身, 弯腰擦拭餐桌:“还没睡醒吧。”   我把早饭挂在车把手上,望了一眼天边刚刚泛起的青白色,使劲点点头,又很应景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在校园门口那个鲜红的通知栏上找到了我分班后的班级——高二4班,在二楼阳面的走廊尽头。   这张班级表是按照中考成绩从上到下排列的, 我从自己名字那儿往前找朱宁,眼睛要瞅瞎了才看到他那个女孩子似的名字——也是高二4班。   我把手背在身后, 后退了一步,总观这张巨大的通知栏,满意地点点头,绕过去进入校园。   从大门到教学楼有一条又宽又长的路, 不知怎么,我今天才注意到路两旁一桩挨一桩矗立着魁梧的梧桐树,天蒙蒙亮,四下寂静,这些树和天青色的校园融为一体,好像是谁变戏法凭空偷偷变出来的一般。我惊奇地跑到一颗树下,仰着头看了半天,树干比水桶还粗,梧桐树叶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我应该就是像大伯说的那样没睡醒,要不怎么解释下一秒我就开始鬼使神差地围着那棵树转起圈了呢?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三圈,晕头转向地扶住树干站定后,把转歪了的书包带子往肩上提了提,手指一点,“开!”   没有动静。   “开!”我不死心地又用手指点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希你有病吧!”有动静了,不是我想象中的动静。   我寻着这个有点陌生声音看过去,大路中间站着一个高高的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也和天青色的幕布融为了一体,脸上还有没消失的笑意,大步朝我走来。   那人走近后我才从肤色辨别出来,是朱宁。   “你声音怎么变了?”我确定他之前声音不是这个样子。   朱宁轻咳了一下:“我妈也说我声音变得深厚了,是不是成熟了很多?”   “少贫,你怎么也来这么早?”我盯着他问,他好像还有哪里不一样。   “我不来这么早哈哈哈哈......”他说着,好像又想起来刚才那一幕,扶着树笑弯了腰,“我不来这么早怎么能看到你刚才有病的样子。”   他实在是笑疯了,才会神经质地说完伸手去捏的我脸。   我和他一起站在树下,晨风吹过,树上的叶子有轻微的哗啦声。   我垂着眼皮看他的那只手,捏着我的脸左右晃动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另只手捏住我的那半张脸,“这下对称了。”   我用力地打掉脸上的这双爪子,踮起脚伸手把他的短袖往下拽,很别扭地让他弯下腰,把他的耳朵拉到和我的脸同一高度,然后小声地,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看这树肯定有玄机,你也来试一......”   没等我说完话,朱宁拽着我肩上的书包带子把我从树下拎了出去:“我看你就是没睡醒。”   我在他背后踉踉跄跄地被拉出去,抬头一看,原来朱宁长高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暑假的时候,猪猪长得很快,某一天醒来的早上,它的体格突然大了一倍。我以为是睡眼惺忪看错了,但是等我洗完脸清醒之后,它还是刚才那么大。   我不敢声张,怕它以为我很高兴它长大而卯着劲长,其实我是担心,狗的寿命太短了,而时间又太快。   朱宁和小狗一样变戏法似的长大了。   我们往前走向教室。   “你看你被分到哪个班了吗?”我多此一问地仰着头问朱宁。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他把脸扭过去不看我:“当然,高二14班。”   “14班?我看错了吗?不是4班吗?”我一把抓住他的后背,T恤被我扯的很长。   “你知道还问。”他终于低头看着我,脸上尽是诡计得逞的奸笑。   “朱宁!!!”我咬着牙使劲拉他的衣服,“开学第一天你就耍我,很好玩儿吗?”   “好玩儿,你没看我从见到你就一直乐。”他真的一直在笑!   “好,今天梁子算是结下了,我让你见识见识春江路莫希老大的厉害!”我报上自己的名号。   “哈哈哈哈哈什么老大?春江路老大?哈哈哈哈谁封的?”他又开始笑了。   怎么没用了呢?第一次拿它吓唬李芷柔的时候很好用啊。   我颜面尽失,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气鼓鼓地跑走了。   太阳慢慢升起来,新教室里的灰尘尽显,来得早的同学都开始打扫班级。   “嗨,莫希。”   埋头拖地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我打招呼,我直觉不太对劲,这个声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猛地直起身子,看到我面前站着的——是李芷柔,头发变长扎起来了,以前她的头发总是别扭地扎进脖子里。   “你怎么?走错教室了?”我脱口而出。   “同学,我就在这个班。”她无奈地笑,“你还想继续同桌情缘吗?”然后在阳光下的灰尘里眨巴眼睛。   “真的吗?你选理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她使劲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开心很多。   “好啊,那我们还坐在根据地。”我手一指最后一排的据点。   “那我先去擦擦桌子。”她说。   时间如戏法,奇妙绝伦,我来不及思考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我还没有变,衣服还是去年第一次来4班穿的那件,暑假稍微长长一点的头发被我妈以头发长影响智力的理由勒令去剪掉,也没有长高,连眼镜度数都没有变化。我拄着手中的拖把,趁着没人匆匆低头看了一眼——也没有发育。   班里后来又进来一些应该是33班转过来的新同学,他们在教室的左后方围坐在一起,打量着这个班级,和班级里的我们。我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刚来4班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和我抱团取暖,我只是新来的最后一名,诚惶诚恐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谁也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为情。   “诚惶诚恐?你知不知道诚惶诚恐什么意思?你刚来的时候是那个样子?”陈熠回头对我向李芷柔的倾诉表示强烈质疑。   陈熠这学期剪了寸头,我刚见到他试着伸手去抓指缝都夹不起来,他穿着白色短袖,胸口一个大篮球,衬的他皮肤黝黑。是的,一个暑假的熏陶,他又黑了。   “我怎么不诚惶诚恐了?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新的学期,新的斗嘴。   “我没忘的话你刚来还和李芷柔闹矛盾吧,现在又和好了?”陈熠撇撇嘴,转向右边的郝仁说,“女人真善变。”   “不许说女人这个词!”我和李芷柔一起对他吼道。   “都到齐了吗。”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左右扫了一眼,“都是乱坐的吧,来,我们先把座位调一下。”说着把座次表从第一排靠近门的同学那里往后传,“都看一下,记住自己坐在哪,然后就可以换位了。”   “不按考试名次排了?”唐圆圆还是坐在讲桌旁边,抬头问道。原来几乎每个班的讲桌旁边都有座位。   “我们以后就不那样排座位了。”老师说,“以后就按我这次写的座次表,每两周从左向右平移就行。”   这时郝仁扭过脸小声对陈熠说:“听说有家长来找了,说按成绩排位不公平。”   “对了,王子霖,把这张表也贴一下。”班主任又拿出一张表,指了指黑板旁边的墙,“贴这儿。”   王子霖带着胶带走到前面去贴,班主任看着他贴表的时候说:“这是只按照理科成绩排的名次,是去年高一四次大型考试加权算出来的......”   “报告!”   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打断了班主任对这张表的介绍,班主任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看向门口,我们也纷纷看过去。   “周翔!”我轻声对李芷柔说。   “谁呀?”她看看门口,转过脸小声问我。   “就那一次,大合唱那次,我说33班的指挥是我以前的班里特别帅的一个男同学。”我用手捂着嘴用气息对她说。   “哦哦,我想起来了。”   “进来吧。”班主任手一挥,没好气地说。   周翔也不客气,挎着书包直接坐在了唐圆圆对面,就是讲桌另一侧的桌子上,和唐圆圆遥遥相望,书包“咚”地一声甩在桌子上。   班主任垂着眼睛盯着周翔,似乎对眼皮子底下这个大高个不是很满意,一副想把他拎回最后一位的表情,后又抬起眼睛接着刚才说:“这个......”他磕巴很久,似乎是忘记刚才说到哪了,“这个表,很有代表性,说明去年一年你们每个人的实力,等排好座位每个人都上来看看,看看自己的名次,在班级的位置,接下来的一年要怎么学,心里都要有个数。”   这时,陈熠回头把座次表传到我们手中,眼神尽是“兄弟保重”。   —— 新位子不坐在一起了。   横向看,我的位子从靠墙挪到了靠窗户,纵向看,从最后到中间,旁边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应该是33班的新同学。   而李芷柔和陈熠郝仁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她的同桌是周翔。   “我看出来了,合着我太矮不配和你们高人坐一起啊,四个人就把我择出去了,又添一个周翔,四个大高个都戳这旮沓老师不觉得太扎眼吗?”我躲在郝仁背后,头低着伸到我们四个人中间,愤愤不平地压低音量说。   “得了吧,你那个老朋友周翔看着也是个不好惹的,我还不想他过来呢。”陈熠背靠着李芷柔的桌子往后倾,头微微扭过来小声说,牙齿和嘴巴几乎不动。   我直起身子往前看向周翔,他坐的笔直,一脸严肃地平视正前方......的窗户,但是看上去好像就是在盯着唐圆圆,唐圆圆把头压低了一些,不自然地翻翻这本新书,又翻翻那本新书,最后目光定住手中的笔——转起笔来。   她也转笔了!   我差点一步冲到前面对她大声说:哈哈哈!你被我逮住了吧!   李芷柔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儿,你以后可以来后面找我玩。”说着微笑转过身要把座次表传到左边去。   我心酸地看着她,李芷柔因为没有和陈熠分开就对我的离去而漠不关心,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等一下!”我把座次表从她手上夺回来,在上面找来找去。   “朱宁在这儿。”李芷柔拿笔戳给我看。   朱宁在我右后方。   第59章 拜个早年   “都记住自己坐在哪儿了吗?”班主任威严地俯瞰全班, “还有,我们班新来了十位新同学, 大家掌声欢迎。”   底下掌声一片。   陈熠又像刚才那般, 身子往后倾着, 话不露齿地小声说:“班主任是怎么做到连欢迎这种事也面不改色脸色铁青的。”   “铁面神将。”郝仁也小声附和道。   我接着把头低下去,伏在我们四个人中间:“为什么我来的时候没有这待遇!”   “等会下课把位子换了。”话题主人公看着后面墙上的钟说。   话音刚落, 下课铃就响了。   很多人都站起来, 我托着腮坐着发呆:“我不想折腾了,坐这儿挺好的。”   “莫希你赶紧给我起来,我们得坐你这儿。”陈熠不耐烦地催我。   但是大家并没有开始轰轰烈烈地换座位, 他们站起来是想到墙上贴的那张表前面看成绩, 我看到前面那一片拥挤的人群,突然想起了下雨天的早上挤公交车的场景, 你推我搡,暗自角力,甚至有人在后面跳起来。   “莫希?”   我还在看着前面发愣,闻声猛地抬头,看到周翔拎着书包站在我前面。   自从上次合唱比赛的时候匆匆一瞥, 之后再没有见过他,现在我仔细看, 周翔也一看就不是以前的周翔了,那个在32班和我一起憧憬又担心着新班级,分别的时候告诉我不要混得太差,带点骄傲有意无意地向我炫耀自己当了班长的——周翔。   或许他早就不是以前的周翔了。   “嗨!”我急忙走出来, 把他拉到李芷柔桌子旁边向他们介绍,“Attention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32班同学,叫周翔,高一33班班长,帅吧,他在高一的时候都有粉丝后援会呢,对了,你那个粉丝群群号是什么?我们也加加。”   我兴奋地搓手,突然眼前一黑,一张大手盖住了我的脸,把我往后一按。   “哎呀!”我的头往后仰了一下,急忙侧过身摆脱那张手,那手好像怕我倒似的,又急忙拦在我腰后。   “这谁!这谁!”我皱着眉抬头看,在我老同学面前让我丢脸,用怒发冲冠形容我也不为过!   “同学,你该换位了。”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而李芷柔,陈熠,郝仁,已经各自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靠在自己的桌子上,摆出看好戏的架势。   我刚要掀起袖子和他理论一番,只听到谁在说话:“对啊莫希,你不坐在这儿吧,我是这个位子,你不走我们没法坐。”   周翔指指郝仁的位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糊我脸的那个人冲我挑挑眉:“就你废话多,也不看看多耽误人事儿。”随后满意地大摇大摆走开了。   坐下的那三人又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好!我走!”我一肚子莫名其妙和一肚子火不知道朝哪发,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书包,“拜拜了!”   头也不回地走掉!   在从墙到窗户,从最后一排往前移动的过程中,我恍惚看到有很多以前没有说过话的同学对我投来感兴趣的目光,甚至有些同学跃跃欲试地想走到我面前和我说什么的样子,只是可能我以前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太过糟糕,他们也只是多在我身上看了两眼。   我以为我想多了,直到一个女生在前往她的新位子时和我在过道里面对面相遇,笑着对我说:“莫希,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高一一年,我在班里说过话的同学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嗯?什么厉害?”我扭过头问,背着书包怀里又抱着几本新书和那个女生在过道里擦肩而过,她甚至来不及仔细告诉我她到底在说什么。   “你是莫希是吗?”我来到窗户边的那个新座位,外面已经有人坐着了,她站起来让我进去,问道。   我边踢着板凳边走进去,“是的,你是王文雨吗?”   我们都早早地在座次表里记住了同桌的名字。   “对。”   王文雨同学不仅长相可爱,声音也甜甜的。   我后来才想到班主任为什么把我和她安排在一起,简直是在对我进行一场蓄意已久的羞辱,我在明天开始的一周里几乎都在捏着嗓子说话。里没有人不喜欢可爱的女生,老少通吃,男女皆宜,刚来到4班人缘就好得不行,男同学看她的表情我异常熟悉,和隔壁1班男生看窗户旁边的班花欧阳时一个样。   而我,可爱女孩旁边的一位铁胆女侠,每次说话时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说,混了一年也才认识寥寥几个人,自从坐在这个新位子,我比王文雨新同学还像新同学。   我回头使劲伸着脖子看向原来的位子,陈熠和郝仁正说着什么哈哈大笑,李芷柔也扬着嘴角,连周翔也回头和他们交流的很好,一派祥和的场景,丝毫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有什么不同。   我像被抛弃了似的垂头丧气伏在桌子上,不自觉地缓缓叹气:“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不喜欢坐在这儿吗?”王秋雨听到我自言自语,歪过头问我。   “没有没有。”我坐直了身子,声音粗狂地回答,“这儿挺好的。”   这儿挺好的,这儿可以吹到夏风。我扭头看向窗户外,想。   ——上学期我在最后一位看到的夏风就是从这个窗户吹进教室的。   我站起来把窗户打开,热空气扑来,摘掉笔帽,三两下把刘海掀起来夹到头顶上,闭上眼睛等待一场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让我等来一阵风,赶紧往窗户边又靠了靠,教室还是乱糟糟的,我和我的窗户却十分安宁,我知道佛会说,是你的心静。   旁边的位子发出一些动静,我扭过头,看到朱宁坐在了王秋雨的位子上,又前后扫了一眼,王秋雨正趴在前面的墙上踮起脚看那张成绩表。   “你怎么又来了?你刚才糊我脸我还没......”   没等我说完,旁边那人一副痴呆的表情,梦游一般,伸手撩拨我额前没有夹上去的碎发。   “干嘛呀?又来整我?”我别过头,迟疑地看着他。   “我刚才...”他的瞳孔微微晃动了一下,好像刚睡醒,“我刚才看到你的脸有一点模糊。”   “模糊?我脸上有东西?”我左右抹了一下脸。   “不对,是朦胧。”他又说。   “我管你是模糊还是朦胧,我让你糊我脸!”我说着站起来伸出手盖上他的脸,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   朱宁躲闪及时,刚刚摸到他的脸就闪过去了:“别闹,你想不想听我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我最怕“消息”两个字,因为从我过去十几年的经验来看,我知道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上帝选中了不喜欢我,没什么好事儿会落在我头上,反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后来我知道,这叫墨菲定律,这个定律一度让我心惊胆战、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越害怕的事情,越会发生——这明显是把人往死里整。   “就是——”他又突然把胳膊架在桌子上不情愿地说,“嘿,我怎么这么不想告诉你呢。”   我拎起拳头使劲锤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快说你急死我你!”   “你这次除去文科的综合成绩排到了全班第三名。”他声音很小,语速飞快,真的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真的?”我眼睛突然睁大,不过一秒又渐渐眯起来,“骗我你是狗,死狗。”   “骗你我是死猪。”   ......   我不敢相信地迟疑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笑起来,先是抿着嘴笑,后来又咧开嘴笑,再后来是大笑,不知道是朱宁说自己是死猪还是因为我已经挤进前三了,是的,除了没有人会记住第二名之外,更没有人会记住前三后面的第四名。   “你就这么高兴?”朱宁打断我的神游。   我突然被他一语惊醒梦中人,生忙把他往外推,那一刻我好怕他诡计得逞一样地对我笑:“哈哈哈哈又被耍了吧!其实我是死猪!”   朱宁你不是死猪!你不是!   我一下子站起来把他挤扁从他背后蹭出去,几步跑到那张表前面看个究竟。   “真的是第三名耶。”   我站在王秋雨身后痴痴地傻笑着,做梦一样地呓语,“原来我真的挺厉害的。”   第三就满足了,对于前面的顾安东和王子霖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我真的丝毫不准备挑战他们。   我站在那里回想自己是怎么进步的,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对去年的那个我来说,似乎就只是在角落里一直低头走自己的路,就走到这里了。   “莫希?”王秋雨回头发现了我,“你成绩挺好的啊。”   “嗯,我也是刚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座位,只是一回过神就看到朱宁瞪大了眼睛看我。   “你在参加瞪眼比赛吗?”我吓了一跳,往后仰着问他。   “你说什么?”他倒来问我。   “我说,你是不是在参加瞪眼比赛。”我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下。   “不是,你刚坐下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声——新年快乐?????”朱宁说完用手背贴住我的额头,“莫希你乐傻了吧。”   “是吗?”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太没出息了,第三名高兴成这样。   他点头。   ......   ——“那就,拜个早年吧...朱宁,新年快乐,嘿嘿。”我自圆其说,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第60章 第一弹   “开学第一天课还都没怎么上呢, 就要下去跑操。”   “这么热的天会不会中暑。”   上午两节课过后学校没有通知不跑操,即, 要跑操。   前面的两个同学抱怨道, 我和王秋雨从位子上站起来, 不约而同地无奈看了对方一眼,王秋雨问我:“你们班班长是那个人吗?”   “什么你们班我们班, 你现在也是这个班的了。”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   我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陈熠一脸狐疑地问我,这不是你的班吗?   是的了!   王秋雨偷偷指着身后人群中的王子霖,我回头看了一眼, 王子霖正在别的班级门口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大概那个班的人都出来了,他扒着门缝儿往里看。   “那个班不是文科班吗?他在干什么啊?”王秋雨又问。   “谁知道, 他们成绩好的,脑子估计都有点儿......”我伸出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圈儿。   “可你成绩也好啊。”她提醒我。   对啊,我也是一个成绩好的学生了——我明显还不太适应上帝爷爷这个礼物。   “谁知道呢,但他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班长。”我们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王子霖竟然做贼似的偷偷从那个班的后门溜了进去!   “好丢人......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知道我们33班以前的班长是谁吗?”王秋雨还在扭着头盯着那个班的后门, 似乎在守株待兔一样,一边问道。   “我知道, 周翔呗,我认识。”我踮起脚,指着周翔给她看。   “高一的时候周翔在我们班特别有威望,我们班也特别团结。”王秋雨炫耀似的跟我讲了一些他们的高一如何全班拧成一股绳, 如何在校园各个活动和比赛中拿冠军,全班的集体荣誉感多么强烈——其实我没有告诉她,这些在4班都是不屑一顾的事情,不是因为手到擒来,而是丝毫不在乎。   合唱比赛冠军怎么样,辩论赛冠军怎么样,高考考这些吗?4班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些活动比赛。   让我难过的是,我在听王秋雨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从来就无法选择自己的环境,往大了说,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地点,甚至社会,我只是在这些确定的空间里做出选择。   我们果然都做出了选择,秦可儿选择了所有人都不认同的文科,李芷柔选择了我至今不懂为什么的理科,而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亦不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成为滚滚洪流中的一员。   我似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从心底涌动上来,是预见到了自己最终也只是会活成模式化的样子,是看到了自己的极限,这种极限比各扫门前雪的私德更让人感到无趣,更糟糕的是,我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随着人群走到楼梯口,蜂拥而下的人围在这儿,热气朝天,空气里有轻微的汗味,王秋雨被身后一位男同学一个浪打浪冲了下去,没站稳,赶紧晃晃悠悠地扶住栏杆回头找我,迫切地喊道:“莫希!”   我站在原地看着被人流冲下去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愣什么,只是心里有一些微微的颤动,除了阿牛,高中后没有人再这样迫切地喊过我。   我几乎是一个俯冲下去拉住了王秋雨,等人群散去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还不熟,连忙不自然地松开。没想到她杀了个回马枪,又突然攥住我的手,一起走向操场。   很多年后,我已经记不清怎么和阿牛厮混在一起,记不清如何和秦可儿成为好朋友,记不清什么时候和李芷柔打破隔膜,但对这一幕记得异常清晰。   人对于遗憾的往事都记得异常清晰。   我有时会想,等我死后到了天上,一定搬出上帝爷爷指着那副画面给我作证,你看你看,夏日炎炎的那个上午,两个牵着手的女孩子是不是心里都在想,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很好的朋友。   高二这一年终于可以不用过的那么磕碜了,跑操回来我坐在位子上想,第一天就都是好事情。下节课是语文课,我准备向王秋雨好好介绍我们的语文老师。   但很多事情不会因为你毫不设防就对你留情,今年的一年和去年的一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时钟滴答滴答匀速走着,时间赐予的所有砝码其实都和去年一样。我们都是在拥有着,同时失去着。   而高二在我耳边打响的第一弹就是——换老师。   我直到听到班级门口嘎达嘎达的高跟鞋脚步声才知道——换新的语文老师了。董冬冬,留下来接着教高一。   新的语文老师是一位爱笑的中年女人,可能是因为经常笑所以笑纹很明显,一双欧式大双眼皮的眼睛一看就让人觉得睁眼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累的事,看人的眼神仿佛摄进魂魄一般。   在这眼神的震慑之下,大家都不敢造次,课堂完全没有“董冬冬时代”活泼,同一件事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说法,因为只有我觉得活泼,但在领导的眼里,这可能叫做散漫。   同样的,在我不喜欢这位新老师生硬的照本宣科时,前面的两位女生已经在议论她的丰功伟绩了:   “听说这个老师以前带的班回回语文考第一。”   “就是的,只要我们班语文考的比以前好就行,分数才是硬道理。”   “对啊,虽然她一直照着教辅书念,但是以前教出的班就是考的好,没办法。”   ......   董冬冬就这样被遗忘在高一的时光里,还背负了一个名声——业绩不好的老师——四个尖子班考第四,更别说经常晚自习放电影被主任发现。   可是我还记得,那一节语文课,他第一次问坐在角落里的我,你能看见黑板吗?   那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时刻。   新语文老师还有一个惊心动魄的绝招——火车急停——点同学背书,背着背着突然喊停,再点起别人接着背,突然又喊停,突然又点别人起来接着背……   长此以往,简直要吓出心脏病。   一个凉爽的下午,太阳西斜,褐色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语文老师点人起来背蜀道难。我看着窗外的夕阳,沉浸在太阳的尾巴里,感慨总算知道那些富贵闲人为什么爱喝下午茶了。   “停!陈熠!”   这美好的下午被那句“停”刺破,“咻”地一声灰飞烟灭了。   剩下的同学紧急默念后面的文章,整间教室进入一级戒备。   接着是陈熠战战兢兢的声音:“……西…西…西当太白有鸟道……”   连陈熠都被治得老老实实!   只有在这个时候,想念董冬冬的人才会多一点。   --------------------------------   阿牛出息了,一开学就闹得满城风雨。   阿牛的妈妈来到学校把她从教室拎到办公室,一路拖行,阿牛的鬼哭狼嚎响彻天井,阿牛妈妈在办公室里酣畅淋漓的数落声不绝于耳,传说她爸妈管她很严,今日终得一见,正是周三下午自习的时间,整栋楼安安静静,老师们在开会,阿牛的事情就这样被曝光。   全校几乎都知道了——阿牛开学前一天跑去见网友。   “你怎么回事?真的跑去见网友了?”晚自习下课我找到阿牛的班级,没等她走近我便问出口。   “嘘——小点声。”她急忙比了个手势。   “你,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你,见网友多危险!”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直在争论谁的胆子比较大,今天我承认是她赢了。   “哪有,就是去见了那谁…”她支支吾吾。   那谁?莫非这人我认识?我警惕地问道:“谁?说清楚?”   “就那谁…杨教官…”她脸一红低下头,竟然还勾起了嘴角,一只脚的脚尖抬起来在地上孜孜不倦地画圈——心大如阿牛,这家伙显然丝毫没有因为白天妈妈大闹学校而受影响。   杨教官是我们高一刚开学军训的教官,军校大三的学生。   我对这位学长教官没什么印象,除了他放松的时候,手总是自然叠放在一起捂住自己的下面,这是我和阿牛在炎炎夏日下站军姿时唯一支撑我们的乐趣。   军训最后一天,我们班刚刚结束汇报演出的那一刹那,阿牛垂直地往操场中间的草皮上一躺,眨巴眼睛呆呆地看着天空。   “你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   “我累......”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眼睛依然盯着天空。   “喂,那位同学,那位同学快起来,后面还有班要上场呢。”杨教官走上前催她,也催我,“你是班长吧,快点处理一下。”   处理一下?   于是我像拉垃圾一样在一旁生拉硬拽,阿牛一动不动,眼看着教官就要走到跟前,我也往地上一坐,把手中拽着的她的胳膊往教官身上一撂:“我处理不动。”   远处的班级就要走过来了,口号声越来越近,我坐在阿牛旁边用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杨教官的头探过去伸到阿牛眼睛上空,挡住了她望向天空的视线,我在旁边看得清楚,他们四目相对。   那时的我们,是浑身毛发竖立的敏感动物,眼睛里自带扫描仪。   “同学,快点起来。”   “我不起来,我低血糖,我头晕。”阿牛是话唠,但更可悲的是,那么多话里还没几句是真的。   “拉你起来行吗?”杨教官无可奈何地急着问。   “我不起,起来还要自己走,除非你背我。”阿牛赖皮地说道,说完两只腿不忘在地上蹬了两脚。   阿牛就是阿牛,她的墓志铭只需要写一个字:牛。      第61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杨教官是怎么把阿牛背出去的, 我都忘记了,只知道他走的时候踢了我一脚:“你也赶快起来, 别影响后面的班。”   但阿牛记了很久很久。   “怎么能忘记呢, 那可是一个叫我苏苏的男生。”   “他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你?”我不相信地问道。   “第一天他看名单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下, 我就在他旁边,听的很清楚。”阿牛急忙解释, 力证这不是她的幻觉。   “第一天?所以你第一天就?”我张大嘴巴指着她, 军训我们全程在一起,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还和她一起偷笑教官手的位置。   “就不告诉你。”她把脸一别,继续盯着楼下。   苏苏……   杨教官不高, 却黑的稳重, 声音很有磁性。   “阿牛?”我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你去见他, 见到了吗?他让你去的?”   学校是一个保护层,但打破这层保护层就像唐僧一脚跨出孙悟空用金箍棒画的圈圈一样轻而易举,我不免有些为她担心。   “没有...不是...”她吞吞吐吐,“我们就只是靠着一个手机号码联系......对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让我妈给我买个手机签了多少条丧权辱国的条约, 你知道吧,我妈她老觉得有手机就只想玩儿, 可我又不像你似的连手机里俄罗斯方块五子棋还有什么贪吃蛇的弱智游戏都感兴趣......”   “打住!你扯哪去了,我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能顺手扯到我把我踩一脚呢?”我和阿牛又像高一时那样斗起嘴来,“你快点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这就为爱千里走单骑了?人贩子怎么没把你拐走呢?”   我们之间的氛围总是这样,或许是因为, 我们俩太像。   “所以我想去见他跟他表白啊,我也还没有说喜欢他呢。”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就算是大半个中国我也跨过去了。”   军校严格规定学生不许擅自出校,也不许阿牛进校,阿牛就站在学校外面的梧桐树下给他打电话,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却堵在嘴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   “说出来然后呢?”阿牛变了脸色,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软趴趴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怕他一口拒绝我,连短信都不给我发了。”   “杨教官肯定知道了......一个小女生千里迢迢跑去看他,再白痴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尽量保持冷静给阿牛分析,“这样他都没有出来,哪怕隔着校门看看你呢。”   我很想笑话她傻,但我说不出口,没有人比我了解阿牛了,她觉得值得,很值得。   我们这样的女学生,看上去普普通通,其实内心里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心甘情愿、一腔孤勇地单恋一个男孩,阿牛,秦可儿,甚至我想不到的李芷柔,原来都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偷偷藏了一个人。   “那你是不是整天单相思?你成绩后退你妈妈又该来学校找老师了。”   “哪能呢,杨教官的军校是一本,我怎么也得过一本线吧,我还想报他那个学校呢。”   “那就好。”上课铃响了,我匆匆拍拍她的头,准备回班。   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大家都在追问阿牛见网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刨根问底,分析总结,顺便不痛不痒地告诉她学习最重要,但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16岁女孩,是怎么自己买票坐车,怎么忍受十个小时的火车,中途还要转船渡,路遇不知是善是恶的路人,又一路找到学校,紧接着无功而返。   有人关心过这些吗?   我赶紧回头趁阿牛没有进班拉住了她,难为情地轻声说:“我以后也会叫你苏苏的…”   她使劲捏我的胳膊:“你吃错药了?肉麻不肉麻?只有他才可以这么叫!”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不好意思,没理她,只是好奇地问道:“喜欢一个人,累吗?”   她笑起来,腼腆地摇头,上课铃的声音太响亮了,我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口型——   “不累。”   “你就跟个猪一样。”我咬着嘴唇,装作怒其不争的样子打了她一下。   我们像是与外界隔绝了,铃声,同学,老师,都急匆匆,只有我们俩静静地笑。   我回班之后第一个看向朱宁,阿牛的事情在我心里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我只想看到朱宁,好像看到他才能安下心。   朱宁坐在唐圆圆后面,唐圆圆在用塔罗牌给他算命,对他说了什么,朱宁转过头看我。   看到我也在看他,他走过来,越过王秋雨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刚才唐圆圆给我算命说我今年有霉运。”   “呸呸呸,我不信这个。”   我骗他的,我信,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去算命,不管是西洋算法还是东洋算法我通通离得远远的,算的结果好我就不想去努力了,而算的结果不好我更不想努力,反正最后结果也不会好。   但我告诉朱宁不要相信。   朱宁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我其实也不信,就是看你挺无聊的,老是偷看我,就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我对于偷看他这件事供认不讳,因为我还有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要问他:“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每次看你你总是像有感应一样。”   “因为你目光的光柱有重量,总是很重地打在我后脑勺上,现在是额头上了。”他比划了一下额头。   “你骗傻子呢!”   他“嗯”了一声走掉了,留下反应迟钝的我和已经在发笑的王秋雨。   “你和朱宁早晚结婚。”我想起陈熠的这句话,另一个我在心里难为情地笑着接了一句——结婚还早着呐。   朱宁走后,王秋雨凑近了对我说:“虽然只是开学第一天,但我就看到你好忙啊。”   “忙?”我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都做了哪些事,“我没有忙什么啊。”   “可是你晚上一题都没有做。”她指着我桌子上摊开的那本习题册,空白的第一页躺在那里。   “哦。”我赶紧随手拿起一支笔,这是要学习的第一步,“今晚我去找朋友去了,她有点事儿,我去安慰她。”   “朋友?”王秋雨有些吃惊。   “对啊,怎么了?”我也因为她的吃惊而有些吃惊。   “...没事儿,就是我很久没有听到朋友这个词了,大家通常不该喊同学吗。”王秋雨低头笑了一下。   “一样嘛,不过她现在10班,不和我一班,也确实是玩的很好的朋友。”我随口说道,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准备开始做题目。   “平行班的朋友啊?”王秋雨并没有让话题结束。   “对啊,怎么了?”   她似是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妥,连忙敷衍着似的笑说,“没怎么。”王秋雨笑起来更显可爱,苹果肌圆润地堆在两颊,小小的嘴巴弯成新月,睫毛忽闪忽闪地在眼皮下投出阴影,显得眼睛格外大。   我没有多想什么,把窗户拉开,夜晚的凉意扑面而来,远处的广场上有人在唱露天KTV,不算好听的歌声传进来,王秋雨转过脸对我说:“把窗户关上吧,有点吵。”   “嗯。”我点头,轻轻一拉把窗户关上了。   放学我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因为被最后一道难题绊住,起身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关好灯走出去,站在门口使劲跺了一脚,前面走廊的灯亮起来,又使劲蹦了一下,这下振的所有的灯都亮起来。   因为我夜盲。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但我喜欢等人,在这段时间里发呆也好,胡思乱想也好,傻笑转圈也好,没有人指责我,你又在偷懒了,你又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因为我在等人嘛。我也确信等的人一定会到,这让我安心。   但我不知道原来被人等的感觉更棒。   直到现在,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站在一楼楼梯口的应急灯下,斜挎着书包,叼着笔帽,随意翻着书,一手捧着另一只手夹着笔,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我,张开嘴笔帽掉在手里,把笔盖上,对愣在上面的我打了个响指。   我有个念头,好像我纵身一跃他就会扔下书伸出胳膊接住我。   “傻站着干嘛,我都等成望夫石了,呸,活化石。”他不耐烦地抬着头喊。   我的幻想戛然而止,他就从来没有不让我扫兴的时候,我撅着嘴巴从他身边急匆匆走过,没看他一眼。   他在后面追了上来:“你高一不是回家积极分子吗?”   “是啊,但我刚才打算以后做个好孩子,不辜负上帝爷爷对我的恩德......就先从晚回家开始。”   “你的上帝爷爷对你什么恩德?”   “让我变成第三名,这恩德还不大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宁又笑了起来,“新年快乐莫希新年快乐哈哈哈哈......”   “别损我,小心我让我的上帝爷爷给你点厉害瞧瞧。”我顺手拎起他的胳膊,捏了一把。   “那不是周翔吗?”朱宁的下巴往远处前方抬了抬。   我四处张望,在车棚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看到了周翔的身影,“你对周翔这么熟悉?那么远都能认出来他?”   “就你问题多。”朱宁不太想面对我这个问题。   说着走近了,周翔横跨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见到我便说:“我看到你自行车了,就在这儿等了你一会儿。”   “我......”   我刚想说话就被朱宁打断了:“她最近打算做个好孩子,立志每天做那个最晚走的人。”   “你说的好像你以前不是好孩子一样。”周翔看着我笑了,他今天第一次笑。   “她以前就不是好孩子,每天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脑子想什么,不是跟这个急眼就是跟那个急眼。”   我打算从今天起正式聘用朱宁作为我的发言人。   “哈哈哈是吗?那她成绩还那么好。”周翔彻底转向朱宁和他直接对话了。   “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自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我看她得好好感谢分科制度,今天乐傻了竟然对我说......”   朱宁现在话怎么这么多!我赶紧踮起脚捂住朱宁的嘴,及时把“新年快乐”这意味着没出息的四个字按了下去,朱宁乌隆乌隆的声音从我手背传出来。   “嗨周翔,你等很长时间了吧,我们走吧。”我一边捂着朱宁一边转向周翔说。   周翔嗤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在4班不适应,原来你也玩得很好嘛,成绩也比在32班的时候进步很多,比以前更好了。”   “你会更好的,莫希。”那时候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   其实我心里有一点发虚,我真的更好了吗?我问自己,没有听到答案,可能是因为我不敢太嘚瑟,怕上帝爷爷觉得我骄傲,恩宠说给收走就收走了。   “我也只是和他比较好。”我恢复了平静,把手从朱宁嘴巴上放下来。   朱宁也很安静地偏过头看着我,眼神跳动了一下,又迅速被什么遮掩住了,大大咧咧地搂住我的肩膀用他变了声的嗓音说道:“对,她只和我好。”      第62章 第二弹   我和朱宁在校门口就和周翔分道扬镳了, 他等了我很长时间,但其实和我并不顺路。   “莫希。”朱宁今天不再骑我后面, 和我并排骑着, 而且总是挤我, 几乎想要把我挤沟里去。   “干什么?”我加快了速度,不打算和他挤车道。   他又追上来:“下周有篮球赛, 你来看我吧。”   “你这个小白...脸还会打篮球?”我没想到, “你不是只会学习吗?”   “长得白怪我吗?我明天就去太阳底下暴晒一天。”   “不怪你不怪你,正好我不白。”   下半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正好我不白?为什么正好?正好什么?谁跟我正好啊?   他没有在意, 继续说:“反正我报名了, 虽然班里要求不打比赛的人都去加油,但我猜你不一定会去, 你要是不去我就......”   “又死给我看?”我笑着接过来说。   “想得美,你不去我也把你端过去。”   还没有等到篮球赛开始,高二就对我打响了第二弹——竞赛。   我还不适应成绩好的人都是怎么生活学习的,一时头脑发昏报了理科所有的竞赛,更惨的是, 资格考试全都通过了。   “你是不是还想着新年快乐呢?”朱宁好像比我还头疼的样子,他只报了数学竞赛, 并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竞赛班,是班主任嘴里时常念叨的黑马,现在,这匹黑马很自然地摸着我的额头, “你知道今天几月几号吗?”   “你这就像穷人突然有钱了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花。”顾安东也只是报了两门,他知道我的雄心壮志后丝毫不输陈熠地嘲讽我。   毛.爷.爷说: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可我当时不知道这句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实际是什么。我就是大.跃.进时的心态,喊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企图从竞赛这片土地里收获令人惊喜的成绩。   晚自习和周六都要来实验楼上竞赛班,“很多都是大学的知识了,你们需要买专门的竞赛书来看。”竞赛老师第一节课对我们说,“你们来这儿的目标必须是拿奖保送、加分,如果只是想锻炼自己的话我觉得还是回自己的班好好做练习册,竞赛对你毫无价值。”   下面的同学个个都摩拳擦掌,他们或许已经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而不仅仅是复习了又复习的那些课本。   本来参加竞赛的人也不多,竞赛班的位子随便坐,大部分是四个好班的同学,位子几乎分成四块。   我到数学竞赛班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这儿卧虎藏龙,牛人遍地,坐在第一位太高调了,初见世面还是要低调一些,我识趣地跑到后面坐着。   顾安东和朱宁这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进门就坐,坐在黑板下面第一排,不一会儿4班的几位同学都围在他们旁边。   直到有一个人卷起一阵风地坐在我旁边,慢慢地,我旁边也坐满了人,我瞄了一眼周围同学的书皮——都是1班的同学,我像是一个误入别人地盘的二愣子。   故作镇静地把书包收拾好站起来准备坐到4班的地方去,我对旁边的同学说:“麻烦我出去一下。”   我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江镇南的。   旁边的同学和我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他挑染的黄色刘海稍长,垂在额头一侧,其余的头发都很短,露出一览无余的五官,尤其是笔直的高鼻梁,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无辜,面庞像雕刻的一样——报告!发现一只帅哥!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起来让我出去。   这时候老师进来了,大喊了一句:“都坐好!”   好吧,都坐好。我拎着书包坐了下去,也示意他坐下。   “江镇南!”那老师喊道。   “到!”   天呐,不仅眼神带光,走路带风,说话还带回声。   “你去办公室我桌子上把名单拿来一下,我忘记拿了。”原来竞赛老师是1班的老师。   他卷起一阵风走过去。   更多时候,江镇南只是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他垂着眼睛的时候,好像城府很深的样子。   我心里突然开始一遍遍上演着顾安东骄傲地问我:欧阳是不是很好看的情景。   好像欧阳已经是他的了。原来只是单恋一个优秀的人,就会让人有优越感。   我又看向第一排的顾安东,托着腮帮子斜坐着,垂着眼帘看书,抖着腿,校服歪七扭八地套在身上,因为近墨者黑还被陈熠传染喜欢阴阳怪气地讽刺我,他凭什么和江镇南去争欧阳,我操心操的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还好欧阳没有参加竞赛,否则在同一个空间里,很容易就对比出哪个更好。   教室里有□□味,不知是哪些人物发出的,那种味道就像是百米赛跑时裁判手中发令枪的味道,高手们个个在起跑线外做好了预备的姿势,等着分出胜负。   其他人不知道,我只预感到安东王爷和镇南大将军在此必有一战。   “你们要记住,眼界要放宽,你们的对手不是在坐的同学,而是全省几十万你们看不到的考生,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头悬梁锥刺股呢。”竞赛老师好像也嗅到了□□味,开解着大家年轻旺盛的敌意。   我翻开竞赛书,一笔一划带着敬意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翻过一页,看着一点思路都没有的第一个例题,和从来没有见过此种题型的第二个例题,没有胆量再翻开下一页。我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那些从前引以为傲的小聪明在这庞大的知识体系中根本不值一提。   为什么参加竞赛培训?为什么还数理化生都参加?为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也只是一个凡人啊…   “咱们省有一个中学,人家从高一下学期就分班开始学竞赛了,他们主攻竞赛,破釜沉舟的为的就是拿一等奖保送,所以在竞赛这一块儿,你们已经是落后了,接下来你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学,每个人基础不一样,但是坐在这里就说明在班里算的上是优等生,我不管谁谁谁,一旦有人跟不上,就打回去老老实实参加高考。”竞赛老师看上去很严格。   后面的男生已经讨论起来:   “你对竞赛有信心吗?”   “还行吧,我暑假就开始看竞赛书了,觉得还好。”   “你都预习过了?我刚才看了一点觉得有点难。”   ……   “你想上哪个大学?”   “……我有野心…想上重点……”   ——我在心里发笑,哪个学生不想上重点,我还没有听谁说过自己想上野鸡大学。但我又觉得光明正大说自己有野心的同学比那些谦虚到变质的同学可爱。   我试着努力了一把,但是毫无头绪,像我这样叶公好龙虚张声势的人,最容易举手投降。没坚持两个星期,我就退出了物理化学和生物竞赛。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因为越长大就越意识到,及时止损的人是有大智慧的,出于贪婪而咬住不放一件趋势不利的事往往才是傻子。   很好,我的阿Q精神愈发炉火纯青了。   “你怎么和江镇南坐在一起?”下了课朱宁和顾安东追上我问。   “还说,你们没看到我吗?只顾着自己坐在第一排,我身边没人他就一屁股坐下了呗。”我说着想起江镇南那张雕刻的脸,觉得自己使用“一屁股坐下”这句话非常不妥当。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顾安东吞吞吐吐地问我。   我瞪着眼睛看着旁边的朱宁,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别看我,我也想知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顾安东我知道,但是朱宁这家伙怎么也这么警惕江镇南,嫉妒,肯定是嫉妒,原来男生也有嫉妒心。   “那叫一个帅啊。”我快步走在顾安东前面,然后转过身一边倒退着一边故意调高了声音看着他说,“怎么有人这么命好呢,长那么帅,还回回考年级前三,你说多气人。”   顾安东没急,朱宁倒是急着一把把我拉回来:“看路!”   “哦。”我乖乖地走了回来。   顾安东不说话,低头揉了揉耳朵,继续往前走,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丧气的样子,准备安慰他,谁知他先开口:“那...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   “我怎么知道,他比王子霖还不爱说话,反正我不喜欢。”我实话实说,“但我不具有参考价值,我可不是一般女生。”   “也对,你约等于一个男生。”顾安东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你再说一遍!”   我们在从实验楼回班的路上路过1班,欧阳已经不坐在窗户旁边了,但我还是从窗户一眼看到了坐在教室中前方的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垂在背上的头发乌黑柔顺,皮肤白净,侧脸完美,走过的时候恰好看到她抬手撩一下鬓角的头发,好像她在哪,哪里就发着光,哪里就岁月静好,让人满心温柔。   但是下一眼我也看到了比我们先到班的江镇南,坐在欧阳斜后方,1班的教室里有一些嘈杂,他们俩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静静,低头看书,有什么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似乎是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顾安东也看到了,但他装作不在意,立马把眼光收回来,疾步走向班去。      第63章 篮球赛1      这个周五下午反常地凉快, 太阳温柔地照射在校园里,有风, 风不时吹过几朵云彩遮住太阳, 又吹散过去。正是篮球赛的好机会, 朱宁、陈熠、周翔他们早早地就去球场准备了,临走时看了我一眼, 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陈熠拽走, 不一会儿给我发了条短信:   “别让我来端你。”   呵,朱宁越来越逞强了,我这体重他能端动我吗, 我心里笑着想, 把手机揣进兜里。   “走,看球赛去。”我对王秋雨说。   “你去吧, 我不去了,到时候班主任如果点名你就说我去医务室。”她一直在做题,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过。   “好。”这几个星期看来,她也是很认真的学生,我爽快地答应了, 这种事我本来就很在行。   我回头往李芷柔那儿看了一眼,她也正在看我, 我招呼了一下手示意她和我一起去。   我知道她一定会去,因为陈熠是球队的队长。   还没走近球场,栅栏四周都围满了人,分外热闹, 人群另一边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同学一只手举起来一只脚抬起来伏在铁网上,对面一个人正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给她拍照——我见过很多次已经毕业的学姐学长回母校在这儿的铁网上模仿蜘蛛侠拍照。   各个班已经抓阄分好对抗组了,我们班和1班打,我这个门外汉看着球场,觉得我们班更有优势一些——因为陈熠在一众人里最高。   我盯着朱宁看,似乎有些恍惚,那个把脑门前的刘海一把糊上去,用脖子上挂的毛巾粗糙地擦脸上汗的男生是他吗?去年的那个他太懂事了,太善解人意了,太规矩了,以至于今年的他总是给我一种“渐变感”。果然,十几岁的我们都在变,或许变化才是唯一的不变。   一个念头袭上脑海:我们自己还都搞不懂自己,怎么指望别人有多了解——能陪伴,就已经最好了。   朱宁又感应到了似的,手中运着的球停了下来,直起身子,一只手抱着球,另一只手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笑着对我挤了一下眼睛。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调皮孩子气时刻,我心下涌出一丝欢喜,张大嘴巴用口型对他说:“加——油——”   这时周翔一个360度旋转螺旋上升把球投进了篮筐,周围一片喝彩声,朱宁不甘示弱,也旋转着投篮——球朝着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以抛物线飞去,落地的时候他还绊倒了......   朱宁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胳膊撑着地,不自然地干咳了两下,随后站起来拍了拍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陈熠一把抓了过去做动员。我抬起右手遮住脸,头侧向一边不看他,对身旁的李芷柔说:“逞什么强啊,我都替他多丢人......”   比赛就要开始了,男生都围在一起做动员,我向场边张望着,又是一眼就看到了欧阳,她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心不在焉地说着话,眼睛却盯着1班围在一起的男生。   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女生,有的在看着场上青春鲜活的男孩子们,不知道她们在看谁,在想什么,也都各怀心事吗;还有的捧着一本小书大概是知识点速背在看,嘴里念念叨叨......   “诶?顾安东呢?”我找半天也没找到他。   “他刚刚下来了,不一会儿又回去了。”   比赛开始了,随着一声哨响,场上的人都奔跑起来,胳膊一直在甩,像是小麦色的波浪,一个独特的男生映入眼帘,“WC?!”我指着他球服背后的字母。   “哈哈哈哈哈真的嗳,不都是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吗?他怎么写了个wc?”李芷柔笑起来。   “那是我们班的,叫王超,不叫wc.”一个不认识的人在旁边听到我们的谈话插了一嘴,不满地走开了。   “哦。”我偷笑,等他走远了之后小声说,“不管是翻译成厕所还是卧槽都别有一番诗意,这位同学都以天赐的幽默和宝贵的奉献精神给我们上了一课——以后有孩子一定要谨慎起名字。”   身旁那人安安静静,李芷柔没理我。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赶忙住了嘴,偷偷侧过脸观察她——她正勾起嘴角盯着场上,目光随着陈熠左右漂移。   她丝毫没有在意我刚才的话,倒是我庸人自扰地敏感了。   她也变了。   “1班——加油!1班——加油!”对面的啦啦队开始吼起来。   “4班——加油!4班——加油!”我刚想跟着喊,身边响起了别具一格的舒缓的音乐“世上只有妈妈好......”扭头一看,唐圆圆正慌张地拿着喇叭不知道该按哪个键,好像手里拿着□□似的给这个人给那个人,对面1班的人哄堂大笑,陈熠欲哭无泪地捂着脸想装作不认识我们。   “谁会用这个!”音乐还没有停,唐圆圆急的大喊。   “我试试。”我伸手拿过来,看到手柄那儿有一排按钮,按下“”键。   唐圆圆后知后觉地说:“我太慌了没看到。”   “4班加油!”我没等唐圆圆说完,立即拿起喇叭大喊,她看到我喊,把我的手掰过来,伸着头一起喊,等到嗓子累了休息的时候,我大口呼着气问唐圆圆:“你这是从哪弄来的?还挺有先见之明。”   “我从我爸办公室拿来的,我爸说很久以前学校没有安装音响的时候他就是拿这个在操场上喊话。”唐圆圆也大口吸着气,但和我的频率不同。   “那这还是个古董。”我手把喇叭转了一圈,递给她,“给你,我去买几瓶水。”   “我不能喝,我那个了。”她鬼鬼祟祟地小声对我说。   “哦......”我挠了挠头,“我也没说要给你买啊。”   “那你为什么说买几瓶。”   “我给......”我看了一下,李芷柔已经一个人跑到裁判那儿看比分了,打篮球的男生早都备好了水,“我给......”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突然撂下一句,“不管啦,我去了。”   唐圆圆不说话,只站在原地笑。   等我回来时,上半场已经结束了,两队人各自在自己班级的地盘休息,讨论,没等我走进人群,一双大手在我后脖子叉住了我,我耸着肩膀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缓慢回过头。   “你是不是又像上次运动会似的偷偷跑走了?”朱宁刚洗完脸回来,湿漉漉的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眼睛也因为进了水略有些湿润,一张水灵灵的干净的脸。   我用手中的矿泉水瓶把他的大手挑掉:“没有,我一直都在看呢,刚才买水去了。”   “是吗?”他挑了挑眉,“那你看到我了吗?”   “那可不,谁都不看都得看你,我都没见过那么精彩的,那家伙一个旋转倒地上了,球都飞的八丈远......”   朱宁刚开始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听到后面立马干咳了一下,正了正表情,装作没听到我说话急匆匆绕过我去了队伍中。   “你和朱宁,你们俩......”唐圆圆看到我回来,欲言又止。   “我们俩,我们俩怎么了?”我喝了一大口水,两腮鼓成两团大包。   陈熠那句“你们俩早晚结婚”又开始萦绕不觉,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在脸前,耳朵旁,头顶,用力地挥了挥,把这句话赶走。   “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唐圆圆终于问出了口。   嘴里的水一滴不落地喷了出来,还没来及擦擦嘴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啊???”   “我看你们俩有问题。”她撇撇嘴。   “我们俩有什么问题,我们俩好好的。”我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又喝了一小口水。   “朱宁爸妈从他出生就开始吵架,但是朱宁从小就很乖的,以后你们在一起了不要欺负他。”   我被唐圆圆冷不丁的这一句定住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一声尖利的哨声划破天空,场上的男孩子们又开始跳跃奔跑起来,我才慢慢地把嘴巴里那口水一点一点吞下去。   上半场1班小胜,李芷柔笑着学陈熠讲话给我听:“你都不知道陈熠刚刚怎么说的,太不要脸了,他说,‘我打球从来没输过,求求你们等会别再放世上只有妈妈好了,妈妈是好我们知道,但是妈妈此时不宜出现,拜托了各位大姐。’哈哈哈哈你说他自己输了怪我们。”   李芷柔说着,眼睛却没有从球场上离开一下,我看着李芷柔此刻眉眼舒展,笑容灿烂的样子,又看了看场上控制力满分的陈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破土而出了似的。老师常说早恋不好,早恋没结果,早恋害人害己。   我有时候觉得,老师说的也不一定对。   我们没有再放世上只有妈妈好,男生们如他们所说真的在场上大杀四方,陈熠运着球,宽厚的后背挡住想从身后抢球的人,两人互相提防着,一点点挪到球筐处,纵身一跃,球不偏不倚地投了进去。   “耶——”李芷柔在旁边不自觉地欢呼了一声。      第64章 篮球赛2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班正是反超的关键时候, 陈熠被江镇南阻拦过不去,把球传给左边的朱宁, 朱宁转着身子运球靠近球筐, 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拦住了去路, 这是朱宁第三次投球了——第一次擦筐而过,第二次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也没进去。   我正看的着急时身后这个声音响起, 这时朱宁晃了一下身前那人, 那人也不上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宁,胳膊向后胡乱甩了甩:“现在没空理你。”   “打比赛的是你们班?”身后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问。   我感觉到李芷柔回头看了一眼, 没说话, 又转了回来。   “对啊。”我不回头地说。   “那你现在在1班还是4班?”那人又问。   这时朱宁一个起跳,跳到他身前那人膝盖那么高, 两只手托着球往前一送,球正中篮筐。   裁判掀了一下比分牌,这是个三分球。   我看到这里才松了口气,笑着使劲鼓掌,一边回答后面那个人一边回头看:“当然4班。”   如果早知道是他我早就回头了, 不,如果早知道是他我一定装作聚精会神地看比赛头都不回直到他离开。   “从上了高中就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你原来在4班。”王彬说。   哼,我可是经常看见你,和你的女,女同伴。我在心里回道。   “是啊, 误打误撞进了4班。”   “你们班今天如果赢了,决赛的时候我可能会和你们班打。”王彬看着场上的情况,专家一样似的说,“我觉得你们班会赢。”   我以为他只是客气才这样说的,没有当回事儿,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老师让我来送表。”他把手中的表卷成筒状,指指中间的裁判。   “这个裁判老师不是校体育队的吗?怎么让你送表。”   “我现在就是校队的了,是体育生。”王彬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表展开,又不自然地换了一边横向卷起,“我成绩不好,所以选择了体育生。”   “......哦。”我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后也很不自然,我想他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也很不自然,也难怪,关于他的事情都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小剧场,他毫不知情,“那你......好好学习,不要再夜不归宿,也不要再和那些小痞子一起玩了,也不要......”   几乎差一点就说出来——也不要只顾着谈恋爱。   他似乎是吃了一惊,更加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夜不归宿?”   “那个......”我手指头往教学楼那边指了指,“我之前在一楼宣传栏里看到了......你的通报批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比较好,比较能让他自在一些,支支吾吾的这几秒时间里,我只知道要真诚。   我要对他真诚,虽然很多时候我想起来这场乌龙竟也笑出来,但谁也不能否认,我那场微弱的,滑稽的,又真实的萌动曾经真真切切的发生过。他曾经是几年前那个我心里珍藏的秘密,他也是和朱宁一样的乖孩子,是真心对我好过的男同学。   他还是我亲戚。   “哦。”他一副想起来了的表情,随后难为情地转移话题,“你也要好好学习,你在好班压力肯定大。”   我无声地看着他,使劲地点点头:“你也是,体育生文化课也不能放弃。”   “我......我尽量。”一说回他自己,王彬就抬起胳膊扶扶自己的后脖颈,这是初中时候他的招牌动作,那时王彬还是一直想和我比赛背书、比赛谁进步的名次多,比赛谁先解开一道题的男生,是输了会给我买大白兔的同桌,只要他输了,就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一扶自己的后脖颈。   原来他还没忘。   我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大概是气氛太尴尬,王彬有些想走的样子,晃了晃手里已经被横着卷起来的表,说:“我去给老师送过去了。”   “好。”我爽快地回答。   王彬把表放在裁判旁边的桌子上后,从另一边回去了。   我深呼一口气,放松下来,心里朝自己冷笑了一声,莫希,谁愿意听你说教啊。   -------------------------     “我赢了!”朱宁大汗淋漓地跑过来,拿矿泉水浇了一下毛巾,蒙上脸擦了一把,又重复一遍问我,“看到吗?我赢了!”   王彬猜准了,我们班赢了,险胜。   “你好意思说你赢了,有你的份吗?”我斜睨着他,“脸皮比城墙还厚。”   朱宁气的用毛巾套住我的脖子,我被凉的抖了一下,他作势往跟前一拉,没想到有一些用力。   傍晚,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朱宁的脸异常清晰,五官在我瞳孔中放大,带着淡淡的水汽——我距离他的脸太近了。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低着头把脸转向一边,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心跳加速之余竟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大家就这样都不要动......   都不要动......   不要动......   朱宁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来一把松开了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毛巾还挂在我脖子上,我扯下来扔给他:“你了不起,你最牛逼,怎么这么厉害啊厉害死了,你一个旋转倒地球都飞的八丈远......”这件事我估计能说一辈子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一辈子。   “咳咳!”朱宁又干干地咳嗽一下,“你还是该怎么说话怎么说话吧。”   “朱宁!”陈熠喊他。   “来了!”朱宁应着,转过脸无奈地把手放在我头上往后按了一下,“我拿你没办法。”跑过去。   那边陈熠被一群人围着,不远处站着很多别的班级的女孩子,偷偷议论着什么,但是目光都聚焦在陈熠身上——陈熠今天出够了风头。   女生很敏感,我都发现了,我想李芷柔肯定也早就注意到了,而陈熠今天又像开了屏的孔雀。我环顾四周,终于在球场中间看到她。   李芷柔就坐在中间两三米高的裁判专用座位上,托着腮,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夕阳正好照到她的脸上,打上了橘色的光影。   我想把陈熠拉来看,晚夏的夕阳和安静的李芷柔,多么温柔。   李芷柔看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要不要上来坐会儿?”   “好。”我说完踩着梯子上去了,她用力让出一块地方给我,“够你坐的吧。”   我坐下,也和她一起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着地面,“时间要是静止就好了。”她说。   “看,夕阳。”我指着天边。   “好看。”她像个小孩子似的,满意使劲点头。   “朱宁说他喜欢天空。”我没头脑地来一句,“对了,上学期我和朱宁去郊区的西游记宫玩儿,也看到了这样的夕阳,不过没有现在暖和,那时候我们俩还帮别人干活儿,一脸灰蹲在草地旁边像两个小叫花子似的看夕阳......”   李芷柔不说话,只弯着嘴巴笑。   我有一丝尴尬,伸出食指不自然地戳了戳自己的脸,说:“我和夕阳......还挺有缘哈......”   “你不是和夕阳有缘,你是和天空有缘。”李芷柔话里有话似的说道。   “哦——”我装作没听懂,“天空...很好...带给人希望......”   “朱宁也带给你希望。”   “啊?”我这次装作没听清。   “喏。”她的下巴往前方抬了抬。   我顺着看过去,篮球场场地朱红,朱宁格外白皙,他穿着红黑色球服站在场地中间,在一堆人里对我挥了挥手,告诉我他们要回去了。   我也赶忙抬起胳膊对他挥手。   “朱宁真好啊,我想你如果从这儿跳下去他都会拼命跑过来接住你。”   “怎么说这么肉麻的话?”   “因为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这儿发愣的时候想,如果我从这儿跳下去,应该用什么姿势,会不会骨折,如果头朝下会不会脑震荡,会不会摔死,会不会有超人飞过来接住我......”   李芷柔话说到这儿,我突然发现陈熠一转眼的功夫就从人堆里消失了。   “诶?那谁呢?”我顺口一说。   李芷柔这次没吭声,只是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往篮球架后面看。   篮球架通身绿漆,4班红黑球服格外眨眼,陈熠就在那后面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红灯一样的脸,不知道是剧烈运动的原因还是因为第一次和那么多女孩子一起聊天,他不时地挠挠后脑勺,显得有些害羞和不自然。   “陈熠居然也会害羞啊......”我又重新托起下巴,看着那一幕。   “你说陈熠会喜欢那几个女生里的谁呢,是那个穿格子裙的,还是旁边披着头发的,我觉得她们俩好看。”李芷柔自顾自地说。   “不会吧,她们都是哪个班的?”   “不知道,但是陈熠知道,刚才那个披着头发的女生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打开书皮给陈熠看,应该是给他看自己的班级和名字。”李芷柔语气平淡。   “要是在咱们班,那么长的头发不扎起来早就被班主任拎出去教训了。”我换了个话题,没有回答李芷柔的问题。   “陈熠好像就喜欢那种穿裙子披头发的女生,上学期借数学笔记本那个女生,也是披着头发。”她又绕了回来。   “让那些人都来4班,保管她们第二天该剪的剪,该扎的扎。”   “没用的,没用的,还会有别的穿裙子的、披着头发的女生出现,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你知道吗?我以前嫉妒心特别强,又自卑,又不服输,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因为看到语文老师喜欢你而生气,为什么我们都是倒数,你进步这么快......后来我又嫉妒了很多人,有时候因为自己,有时候因为陈熠,我真的是败给陈熠了,他总是能一次次地催生出我的嫉妒心,后来我发现,我都习惯了,我的嫉妒都被磨平了,我现在都感觉不到了,我就算看着他和别的女孩子一起也只是有一点难过而已......因为我知道自己再怎么嫉妒都改变不了。”   ......   我面对着李芷柔的自我解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陈熠和那些女孩子们一边说笑着一边从铁网门走了出去,拍照的小姑娘也摆累了姿势,和摄影师一起坐在铁网旁边的台阶上休息,也歪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偌大的球场一片寂静,只剩在隔壁操场上踢足球男孩子的叫喊声隐约传来,像是隔了一道时空门。   “我太难过了。”   最后这句话从身边传来,和夕阳一起消散在空中。      第65章 篮球赛3   如王彬所说, 我们班进入了决赛。   我们班还从没有在这种与学习无关的活动中进入过决赛,王子霖向陈熠转达了一下班主任的意思——尽量去做, 不强求, 好则好已, 不好也罢。   又是尽量。   陈熠上次在球场上获得了很多异性仰慕者,尝尽了甜头, 所以这次他比任何人都投入心思, 有事没事就去找朱宁商量怎么能赢。   放学铃刚一响起来,陈熠又来找朱宁,朱宁说:“打球得平时打的好才行, 搞突击没有用, 除非你吃兴奋剂。”   陈熠伸手打他肩膀:“你怎么学的和莫希一样这么没志气。”   “我知道那个班有好几个体育生,你平时上课的时候人家都去训练去了, 水平就不一样,别挣扎了。”朱宁也轻轻拍了一下陈熠的肩膀,以示安慰。   “去你的,说你像莫希你还来劲了,破罐子破摔是吧, 合着就我一个人在意比赛啊。”陈熠没好气地说。   朱宁冷笑一声:“得了吧,还不知道你, 你存了多少女生的电话了,手机拿来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抢陈熠的手机。   陈熠像被看穿了一样哈哈大笑捂着自己的口袋,躲闪不及,被朱宁抢了过去, “王婷是谁啊?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空一起玩,许如月又是谁啊,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常联系......”   朱宁一只手抵住陈熠,另一只手把手机扬起来一字一句地念,班里只剩下几个没有走的人,都在位子上发笑。   李芷柔本来刚站起来想走,听到朱宁念短信又在位子上磨磨蹭蹭装作找东西,后来干脆又把那本刚刚合上的书又打开,坐了下来。   手机被陈熠抢了回去,朱宁啧啧叹息:“怎么都是很高兴认识你,你到底有多高兴。”   “你要是配合我研究战术赢了比赛我就告诉你我有多高兴,还能给你介绍女孩子认识。”陈熠当着班里的同学贱贱地说。   “去你妈的。”朱宁暗暗骂了一声,挎着书包走了。   “卧槽!朱宁你竟然骂人了!你是不是跟莫希学坏了你说!”陈熠追了出去。   班里又引起一阵哄笑。我不好站起来朝着陈熠破口大骂,只坐在窗户旁边气红了脸。王秋雨正写着作业,停下来问我:“你是和朱宁......在早恋吗?”   这一个问句呛得我一口气没出来,直接坐在位子上猛烈地咳嗽——早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是谁发明的这个词?多早算早?多晚算不早?   我心里疑问着,但嘴上只是敷衍地否认:“没有没有,瞎说什么呢。”   “你早恋成绩还这么好啊。”她感慨了一下,继续转过头做题了。   “我没有早恋!早恋这个词到底他妈什么意思啊!真难听!真烦!”我一下没忍住大声说道,班里其他人都看着我们,我连忙捂住嘴巴,回头,手在空中压压,“没事没事,嘿嘿,说着玩的。”   “哦。”她没抬头,好像有些生气。   生气就生气,我还生气呢,我在心里暗想,一转脸看到侧过身坐在位子上的周翔,周翔一脸玩味地看着我这边,但眼神涣散,目光也不聚焦在我身上,我直毛骨悚然,嘴巴里干干的,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唾液,急忙收拾好书包走了。   ------------------   决赛又是在一个凉爽的下午,这次围观群众比上次多,而且,对手班级的围观者更多——大多是女生。   “你说,为什么那个班那么多女生。”陈熠一边等着朱宁他们换好衣服,一边疑惑地问观众席的我们,“为什么咱们班女生这么少,对了,还有好几个都在教室里积极学习。”   “不是,那些都是别的班的,不是他们班的。”我们班一个女生小声说。   陈熠听到更气了:“所以那为什么都去看他们?”   没过一分钟我们就会知道为什么都去看那个班:   王彬和他的队友陆续从球场的更衣室缓缓走出来,一排古铜色皮肤,凸起的肌肉,蓝紫色球服,走路忽闪忽闪,身后自带背景音乐和女孩子们的欢呼声。   ——不对,女生的欢呼声不是自带的,是确有其声。“哇哦——”连我们自己班的女生都禁不住感叹。   “他们就是校队的啊。”   “不都是,有三四个是校队的,每个星期一升旗的就是他们。”   “升旗的是他们?穿着绿色的军装,戴帽子和白手套的是他们?”   “是啊,而且我确定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每周升旗都有他。”   “我还想升旗的人都是哪儿来的呢,身型那么正,走路咔咔的,又帅又酷,原来是他啊。”   等他们走到自己班级堆里,大家自动为他们列开位置,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人匆忙递水递毛巾,可见重视,“这还没开始打呢就喝水,喝水不得上厕所啊,毛巾也用不着啊。”我纳闷地嘀咕着。   “莫希,我看关键时候还是你最好,就你还向着4班,你看咱们班别的女生,眼珠子都飞到那边去了。”陈熠往我跟前走了两步说。   我伸出胳膊想拍拍他,没够着,踮起脚,又没够着,又转过身踩上了一个台阶,送别战士一样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打,不用管别的。”   陈熠娘们唧唧地抓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上面,又作势抓起我的手做作地擦了一下他的眼睛:“我会的。”   这时我们中间插进了一只白净的手,那只手五指修长,张开捂住陈熠的脸,使劲往外一按,把他掀走了。   不知怎么,我脑中迅速响起王秋雨那句——“你是和朱宁在早恋吗?”   是吗?   “朱宁。”我突然喊住他。   “怎么了?”他刚走了两步,停下来回过头看我。   “......没什么。”我不敢看他,眼珠子乱转,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切,反正你说不出好话。”朱宁嫌弃地走掉了。   王彬那队也走到场上,裁判刚刚到,和他点头笑了一下,“那个裁判是王彬的老师,会不会吹黑哨啊。”我自言自语。   “一个小比赛而已,你以为赌球呢,还吹黑哨。”我回头一看,是顾安东。   “你也来了?你上次怎么走了?”我问。   “上次?哦,我有事。”顾安东显然不想提及上次,但我也猜到了,比赛的时候欧阳眼里只有江镇南,顾安东这么聪明,肯定也看了出来。   成绩好原来真的不是万能的——这大概是顾安东的人生滑铁卢。   这时王彬头转向了我们这边,找人似的仔细把观众席搜刮了一边,看到我后朝我挥了挥手。   我一怔,也弱弱地抬起手朝他挥挥,余光看到场上的男生都在往我这边看,还有朱宁。   “你是不是那个班派来的奸细?”顾安东戳着我问。   而另一边,王彬的同学也在扒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话,或许也是在怀疑他是我们这边派过去的奸细。   比赛开始了,场上的男生像鸵鸟一样跳着,跑着,我看得出来,王彬那一队实力很强,实力这个东西,再门外汉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是藏不住的气势。   最后我们班输了。   具体怎么输的不重要,只要知道一个字——惨。后来朱宁和陈熠轮番逼着我忘掉这场比赛,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没有看到陈熠一次次投球被人盖住揽下,没看到朱宁被人拦的死死的动弹不得,没看到他们互相传球的时候能在半路上别人截胡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输了球赛之后男生们各自换衣服回去了,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沮丧,但转眼间又拍拍身子急匆匆走向教室,在我们班人的心里,考场上才能见真章。   我在更衣室门外和顾安东一起等朱宁他们的时候,王彬那队人也要进去,我盯着他的球服发呆,想起来王彬打球的时候,场边一直在喊“王彬加油”的女生,是我以前经常见到的和他在一起的女生,那个女生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瘦弱,但给王彬加油的时候却喊声震天,我想如果我离得近的话大概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涔涔的细汗。   他看到我停下来,向同伴示意让他们先进去,走过来弹了一下我的头:“想什么呢?”   王彬赢了比赛有些高兴,他以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弹我的头,那时候我都会腾地窜起身子按着他的头拿笔使劲敲。   但也说了,那是以前了,我大方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说:“我在想,还好你姓王,叫王彬,不姓宋。”   “什么意思?”他轻笑了一下。   “王彬......”我刚想说,这时朱宁出来了,前车之鉴,我怕他再做出什么糊脸或者掀翻人的事,连忙说,“王彬这个名字好听,你先进去换衣服。”   “你们认识?”朱宁走近了问我。   “嗯,我初中同学。”朱宁挑着眉看我,我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我亲戚。”他又挑挑眉,似乎在说,放过你了。   “上场之前你叫住我想说什么?肯定是损我,你说吧,我撑得住。”朱宁把手掌摊开轻易又轻松地按在我的头上,押犯人似的,我们俩一前一后走着。   我想说什么来着?对,早恋,我想问,我们是早恋吗?早恋是害人害己吗?但我最终还是不敢问,也不敢听到他的回答,他要怎么回答我才满意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觉得这学期的课难吗?”我把他的手打下来,随口编一个问道。   “除了数学觉得简单,其他的都是听课能听懂,一考试就不温不火。”   “你数学好,其他的怎么那么笨呢,多做题,多思考,就老师非要我们写的那个什么反思本没用,得自己在脑子里想清楚多总结才行,光抄下来不想又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但我想把我觉得好的告诉他,我进步了,我也想让他进步,我考得好,我也想让他考的好——多么平庸又俗气的心思。   “记住了,莫老师。”   陈熠边拍着球边走在我们前面,路遇几位看球赛还没有走的女生,试探着问:“你是陈熠吗?”   陈熠停下来把球往腰间一抱,撩了一下刘海,说:“正是鄙人。”   “鄙人,卑鄙的人。”我经过他时嘀咕了一句。   那几位女生笑着跑开了,我听到陈熠气急败坏地在身后骂我。   第66章 他的反抗1   这学期课程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楼上便是高三年级的缘故,班级里的气氛比高一更认真, 更严肃, 而且今年还多了竞赛。班主任也比以前更严厉了:王秋雨前面的女生因为天生自来卷去理发店拉直了头发, 便被叫出去单独训话;陈熠因为少交了一次作业,便被拉到办公室趴在老师桌子上写;王子霖因为第一次小测验马虎大意失了几分, 便被点名在全班反思......   “我觉得你们班班主任比我们以前的班主任好。”王秋雨冷不丁地说道。   “......”我被这突然的一句话说蒙了, 缓缓才问出口,“阁下何出此言?”   “比我们老师严厉,这才是真正对学生学习成绩有帮助的老师, 我们以前的老师太温柔了, 班里学习气氛也不好,只是参加课外活动积极。”   “可你第一天不还是挺自豪的吗?”我问。   “王子霖老师也骂呀, 那这班里有没被骂过的吗?”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转移了话题。   “有,朱宁。”我不假思索地说,“朱宁是老师见老师爱的乖孩子。”   “那朱宁怎么和你?......”她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我?我怎么了?”我紧追不舍地问,“是不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没有啦, 嘻嘻。”王秋雨又堆出一脸的招牌可爱笑容,“我是听说了你高一时候的事情, 也没说什么。”   我想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人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正当我心里不舒服时,她又急着说:“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忘了问, 你以前那么不认真,怎么成绩还这么好?你肯定背后有自己的学习方法,能教我一下吗?”   “不认真?”我捉到了这个词,“这也是别人告诉你的?”   “......嗯。”   “好吧,饶了你们了,说的也没错。”我想了想挠挠头笑着说,“我背后的方法可能就是——就是那个人。”我指着朱宁。   “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我想了想以前,他让我认真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质问我“什么叫算了”的时候,每次出成绩比我还仔细分析我各科优劣的时候,没有人理我只他锲而不舍地骚扰我的时候,这样的时候,我都正在被他从另一条有些崎岖、有些孤单、有些迷茫的小路渐渐拉回来,拉到现在的这条路上,这条路是否更好呢?我不知道,但是最起码,暖和一些了。   王秋雨微微扶了扶额,似有些不满意:“我不是说这个方法,我是说那种有用的方法,比如你都是怎么背单词的?怎么背背的快?做题你是先看书再做题还是边做题边翻书?”   “早说啊,我白掏心窝子给你说了那么多。瞎背,先看书复习一遍再做题。”我说。   王秋雨拿笔敲着手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诶,他姓朱,你姓莫,这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嗯,近墨者黑......我真是个坏家伙。”   ------------   “周翔,你那是什么发型!明天我必须看到你把头发给剪了,必须是黑色!”班主任男低音嗓音浑厚,穿透整个教室的大气层,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震动。   周翔没吭声,只是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只手伸在桌子上在后面托住书的半边,眼睛盯着书的另外一侧。   “周翔!听到没有!”声音越来越凌厉,像是动物之王被挑战了权威而发出的警告。   “知道了。”周翔坐在位子上,有气无力地回答他。   “你这是该有的态度吗?!”疑问步步紧逼,此时班主任已经来到周翔跟前。   “我觉得我的头发是正常的长度,没遮住眉毛和耳朵,遵守了学生守则里的要求。”周翔面不改色地回道。   “那你头发上那卷儿是什么?你是狗吗?你明天必须给我剪掉!”班主任气极了,最后一个字都咬的特别重。   周翔听到“狗”这个字,眼睛猛地睁大,坐直身子,不过几秒又渐渐疲软下来,坐在板凳上说:“我在以前的班级就是这样的。”   “你还说你以前的班,你看看你们班成绩多差,每次考试连平行班都考不过,我知道你以前是班长,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班长才把你们班的学习情况祸祸的这么糟糕!你能起到什么好的带头作用?当个班长就以为自己多大能耐!”班级里鸦雀无声,记得上次所有人这样严阵以待的时候,还是高一我被叫出去罚站那次。   我和周翔的青春期里,原来都要走这一遭,我冲锋,他殿后。我们两个同时从32班出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际遇,还是碰到了一起,我没什么大的志气,现在安心于此,乖乖地坐在窗户旁,上课下课,关心成绩和分数,我以为周翔会和我殊途同归。我心里隐约地希望周翔能嬉皮笑脸地服个软,因为这些我试过,没什么用。   我那时以为所有的学生都会殊途同归。   “你们俩是不是老天派来考验班主任的?”陈熠后来问我。   “maybe。”   “我早就觉得周翔不好惹了,原来比你还厉害。”   “shut up。”   “周翔以前在他们班多威风啊,现在心里落差大正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fu...”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f开头的单词。”   “fantastic。”陈熠自己说着自己贱贱地鼓起掌来。   周翔紧闭着嘴巴,一腔怒火封印于嘴巴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仿佛要用目光把桌子烧出一个洞来,不去看对面那个威严的男人。   “明天我不止要看到你剪头发,我还要见到你的家长!我这次必须......”   “老师,我想去厕所!”我突然站起来,板凳在地上摩擦出比他的训斥更响亮更刺耳的声音,管他什么对错,我没想别的,就是想让他别再步步紧逼,放过周翔一次,周翔绝对不是坏孩子,我拍胸脯保证。   班主任大概是猜到我在捣乱,没理我,被我打断后继续瞪着周翔。   “老师,我也想去厕所。”朱宁也跟着站起来。得,我刚对王秋雨说全班只有朱宁没被骂过。   我瞪了他一眼,眼珠往下转示意他坐下,他反过来学我让我坐下。   “去吧!”班主任回头嫌弃地说出这两个字,皱着眉依次瞪我们一眼。   我走出去的时候,装作没注意踢了板凳一脚,又哗啦啦弄出很大的声响,试图分散老师的注意力。   “我说的话你记住。”班主任也见周翔没有再顶嘴,态度稍稍平和了一些,敲着他的桌子说,说完便在我们之前走了出去。   李芷柔坐在他旁边,眉头紧皱,也低着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站在周翔那边的,没有对错,没有原因,就只是因为同类的吸引,就像当时我罚站的时候她站在我这边一样。   随着班主任的离去,大家纷纷把头扭回来,各自写各自的题目,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于他们而言,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   王秋雨早就把脸转回去了,她从一开始就丝毫不关心这件事,甚至说,表现的极为不耐烦,在班主任质问周翔第一句的时候,她就往周翔那边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很不想粘上关系的厌恶语气小声说,“周翔真是的。”   “朱宁你先走,别等我。”晚自习放学我故意收拾的很晚,并且打发朱宁先走。   “为什么支开我?你想干什么我都知道。”他五个手指按住了我要伸手拿过来装进书包里的那本书。   “我杀人放火。”   “那我和你一起去,帮你把风。”他看到我有些怔住神情,又改说,“我帮你做,你把风。”   我突然想起来王秋雨说的,近墨者黑,我是墨。我心里蓦然地愧疚,硬是昂着脸质问他:“你还说,今天谁让你跟我一块儿站起来的?”   “我愿意。”   “朱宁你现在怎么比我还贱?”陈熠正好过来一把把朱宁拉走了。   我收拾好了,坐下来把书包放在腿上,双臂叠放在一起摆在桌子上,痴痴地看向窗外,放学回家的大部队一片喧嚣地走过后,校园里更显寂静,俯瞰下去,路边那两排粗大的梧桐树依然像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坚定地站着,大地是一张漆黑的幕布,间隔亮着稀疏的路灯,夜空也是一张漆黑的幕布,但是繁星点点。   还是天空更大方一点,我想,回过神时教室里寂静无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周翔还在。   一年前,也是这样,班里就剩下我们两个。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一股晚风从我身边的窗户徐徐吹入,鬓角的碎发被吹到了脸上,毛茸茸,对的,就是这样子的,那晚的32班教室里也有同样温和的贯堂风,我们当时只是转个班而已,但仍然惊慌地像撞了墙的麻雀,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上帝爷爷为我们安排了怎样的道路。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人生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组成的,无数个这样对明天一无所知,不知所措的夜晚。      第67章 他的反抗2   “你怎么还不走?”周翔问我。   “你怎么还不走?”我反问。   他低下头看书, 又犹豫着拾起笔,装作做题。   “别装了。”我说着来到他跟前, 坐在李芷柔的位子上, “你今天怎么了?让你剪头发而已, 又不是砍头。”   “那你觉得我怎么了?”他又反问我。   “我觉得?我觉得你和我以前一样,来到新班级不太适应。”我拿着李芷柔桌子上的笔, 在她最上面的那叠草稿纸上不停地画心, 左边一弯,右边一弯,不出一分钟, 我就已经像达芬奇画鸡蛋似的画了十几个心。   周翔这才停下笔, 依然低着头说:“我问你,班级是什么?”   “班级, 就是一个班,又一个班。”我画着心随口说道,但周翔仔细地在听我解释,我也停下笔,认真地补充说, “班级,就是一堵墙又一堵墙, 我们每个学生排列站好,这些墙就过来穿插在其中,我们就被分为一小部分一小部分,或许墙往前一点儿我就到了这个班, 往后一点我又被分到了那个班,但这堵墙总是给人留出空间,不会压死任何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去处......我说的有道理吗?我高一上学期净琢磨这个事儿了。”   “你这话,说不等于没说吗?”周翔瞪了我一眼。   “这叫大智若愚,你懂什么?”我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就你这智商还和班主任顶嘴。”   “你以为只是剪头发吗?你没有听到他怎么说我的吗?班主任眼里只有成绩,因为我们班高一成绩不好他就看不起我们,甚至把责任归在我身上,我高一的时候多想当一个好班长啊,每次比赛和活动我都积极组织参加,尽力安排好每一件小事,自己的时间都被占用了,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很好了。”   周翔越说越激动,眼睫毛扇动地飞快,嘴唇有些微微发抖,坚硬的语气里躲闪着隐约的委屈,我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踟蹰着收回来。   “我以前也是你这个样子,硬碰硬。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连个介绍都没有,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犄角旮旯里,除了我同桌谁都不知道班里新来了个人,你们还有介绍和欢迎的掌声呢。”我试图安慰他,朱宁让我知道,有时候安慰不是毫无作用,这也致使我在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很赞同“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如果我没有朋友,我早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了。   “欢迎?你不知道,第一天班主任就把我叫出去单独训话了,第一天,我什么都没干,他就让我以后老实一点,让我不要把以前的坏习气带到这个班里来,你说欢迎?我真没看出来。”周翔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发出冷笑。   我心里突然生起闷气,尽管早知道班主任为人冷漠,唯成绩至上,但我依然觉得,那多少在他眼里是为我们好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针对周翔,是一次肤浅的权威暗示吗?我不相信这出自一个成年人。是真的出于好心的提醒和警告吗?如果是,我不知道大人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孩子。   周翔看到我也板着一张脸,倒是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你不要生气了,不关你的事。   我没用,我每次想着帮助别人,却一个道理也说不出来,一条建议也不能给,反而被别人的情绪感染,还要反过来靠着对方来开解。我被自己气的想哭,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地说:“那你......明天去剪头发吧......要不老师更生气。”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就先服从吧。   “你不用操那么多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周翔拍了拍我的头。就像去年帮我拍粉笔灰那样。“我知道你和朱宁关系不一般,我其实......没什么,也挺好的。”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有从情绪里平复过来,没有多理会这句话,随口否认,“那我们走吧,一会儿大门关了。”   我们在大门口挥挥手,各自拐了个弯回去,我骑着车子被晚风一吹瞬间清醒了不少,等到明天就好了,他剪个头发就好了,过两天就好了,周翔和班主任都忘记这回事就好了,就像我现在一样,是可以好好学习,慢慢适应的。   当我舒舒服服自然醒的时候一睁眼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拿起闹钟一看,果然晚了!   自从丁琪考研复试落榜以后她就去了别的城市找工作,没有人再喊我,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滚着到卫生间洗漱,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还是迟到了,我伸手拦出租车的时候手表就已经指向了上课时间,于是对司机说:“叔叔麻烦开慢一点儿。”   “你不是要去学校吗?不要上课啊。”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已经迟到了。”我又看了一眼表,“再快也是迟到。”   “嘿你这孩子,多争取一分钟是一分钟,今天叔叔我就尽快把你送到学校去。”说完踩了一脚油门。   我坐在后面哭丧着脸,司机又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喜滋滋地又踩了一脚油门。   这个世上好人这么多的吗?!   后来我想那位司机叔叔之所以那么急着要把我送到学校是不是冥冥中上帝的指引,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课了,我一边落座,一边看向周翔的位子,李芷柔和墙之间空空如也。   周翔今天没来上课,我在心里猜测,可能是去理发店所以晚点才能来,可能是昨天气还没消所以今天起晚了,可能是......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桌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好像那儿本来就不坐着人似的,我碰了碰王秋雨:“周翔呢?”   “周翔换班了。”王秋雨语气平淡。   “换班?换哪个班?”我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引来语文老师往我们这边侧目以示警告。   “换到文科班了,不知道哪个班。”   “真的?”我头低在桌子上,用喉咙中的气流问她。   “下课再说。”她不耐烦地回我。   我一腔的疑问被她冷漠的语气堵了回去,正烦闷疑惑之余,后面递来一个小纸条,朱宁在位子上点了点它,示意我看。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几句话:“你今天起晚了吗?”好,第一句是废话。“骑车来的还是坐车来的?”OK第二句也是废话。“周翔今天很早就来班里把东西都搬走了,他说自己换到文科班,班主任同意了,他爸妈也同意了。你先好好听课,别想那么多。”   不是,这说换就能换吗?   一下课我就去李芷柔那儿问。“你如果早来一步就能看到了,周翔把东西都搬走了。”   “他说换就换?”   “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他爸妈同意了,班主任也同意了,他就说自己分科的时候没有选好,还是喜欢学文,趁着分科没多久到文科班还能赶上,他爸妈又找了点儿关系就转了过去。”   “可是为什么要转到文科班?他明明理科好一点,换个理科班不就行了吗。”   “......配合他编的理由吧。”李芷柔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都知道他为什么要换班,班主任也知道,不过都装作不知道,都当做他喜欢文科,如果说是因为周翔和班主任闹掰了赌气死活要换班,谁脸上都不好看,这样说班主任正好也下的来台,他也不在乎周翔以后到底怎么样。”李芷柔说完切了一声,我知道她在切什么。   她说得对。   我如果早来一点儿是不是就会拦下他?我不知道,又是狮子座属性在作祟,我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周翔昨晚说,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不关你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对不对,只是周翔,我的朋友,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莫希,你不开心啊。”中午放学朱宁从后面拉住我的书包带子。   “没有啊。”我挤出一个笑容。   朱宁又把手放在我头顶,控制着我走路的方向:“去那儿。”   我被他指引到开学第一天我发神经的那棵树下,其实我已经忘记是哪棵树了,朱宁拍了拍树干说:“我保证就是这个,你不知道,我每天路过都想起你那天的样子忍不住笑,你还记得自己那天的傻样吗。”朱宁说着脸上又泛起笑容,我也跟着他笑了。   “朱宁,我太坏了。”我嘟起嘴,用一种让我自己都大惊不已的撒娇语气对他说。   “你怎么坏了?”他自然瞪大眼睛问我,“你昨晚真的去杀人放火了吗。”   “我叫莫希,我皮肤还比你黑,我这整个就是一近墨者黑。”我说着,双手抱住头丧气地蹲在地上,“他们都说你被我带坏了,还有周翔,他怎么跟去年的我似的,我真的有点为他不值,我觉得哪儿都一团糟。”   朱宁听了哈哈大笑,不一会儿也蹲下来,他穿着校服外套,里面是黑色T恤,把自己的袖子往上一捋,又把我的校服袖子往上掀开,胳膊并排放在我胳膊旁边,哄小孩似的说:“你看,哪有近墨者黑,明明是近墨者显白,这不显得我更白了吗?你没有带坏我,你啊,衬托我还差不多。”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在我头顶恶作剧似的拨乱我的头发。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瘪瘪嘴巴,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真的。”他眼睛亮亮的,我甚至想伸手摸摸。   “那......那你学我那天的样子,左三圈右三圈芝麻开门我就相信你。”我挥手一劈,指向那棵树。   朱宁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站起来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树下。   “朱宁,你就做一下嘛。”我埋头紧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   “没门儿。”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单车棚。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密道什么的呢?就像去往霍格沃兹的那个火车站似的呢?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孜孜不倦地快步跟着他。   “我宁愿不去霍格沃兹我也不做那傻事儿。”朱宁依然快步往前走。   “就我一个人看,我保证不说出去。”   “呵呵,你是二傻子,我信你我就是大傻子。”   ......   第68章 数学的大门   “怎么着二傻子?没骑车我带你回家吧?”朱宁一头扎进车棚, 推着车子出来,拍拍后座对我说。   “我不坐。”我脸一扭, 装作还在气朱宁不愿意玩芝麻开门, “我坐车去。”说着要往大门口走。   “我还不想带你呢, 你那么重。”朱宁故意大声在我背后说。   “嘿。”我气冲冲折回来,赌气似的踮起脚往后面一坐, “我今天偏要坐。”   朱宁狡黠地挑挑眉, 得逞一样地扬起嘴角,开始蹬着车子往前骑。今天阳光很好,就是风有些大, 我偏过头想看看路况立马被风吹得缩了回去, 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外套:“风这么大,你小心点儿骑。”   “摔不死你。”   虽然朱宁这样说, 我还是把自己缩成团躲在朱宁身后,北风呼啸,他的后背是我的安全区。   ------------------   时间好像过的越来越快,每个人每天都在各种书里翻滚,我、朱宁、顾安东, 常常一脸疲惫地从实验楼的竞赛班下课,奔赴教学楼, 又从教学楼匆匆赶去实验楼,以前觉得漫漫无期的高中生活,竟然转眼就过去了一大半,竟然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   这后来想想很奇妙, 原来规律是一种可以带给人安全感的东西,而我们身处其中并不自知——世上大多事情概是如此。   太不公平了,我每次去上竞赛课看到江镇南都不免在心里发出这样一声感叹,那天在顾安东跟前说的也都是实话,理科长得最帅的男生,碰巧还老考年级前三,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镇南又一次把笔往桌子上一甩,表示他已经做出来了黑板上那两道题,数学分析里的定理证明题和一道简单的积分计算,简单这个词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他说“这道积分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最基础的,等你们上了大学就知道有多简单了。”对啊,上了大学,可我tm现在上的不是高中吗?   “证明题有些难不会做没事,积分一定得算出来......”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在教室里巡查,见江镇南落笔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赶紧低下头紧张地算着,老师往江镇南桌子上的草稿纸上看了一眼,不久点点他的桌子,“你上去把第二题做一下。”说实话我以为是让我去做,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江镇南缓缓走上去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又看到了什么似的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对着朱宁说:“你上去把第一题证明一下。”   朱宁?这么难的题目他会?——三分钟之前的我。   哇塞,好神奇,就这样一步步证明出来了!——三分钟之后的我.   “朱宁,你不是刚刚摸到数学之门吗?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下课我追上他,捧着一张谄媚的脸地问,“那道题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最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推开数学的门了......那题我就是从结论往前推,又从前往后推,恰好推到一起碰上了。”朱宁摸摸后脑勺,自己也一头雾水的样子,看来指望他传授经验也不可能了。   “我点名批评莫希同学,看到朱宁数学好就围着他问问题了,以前一下课就围着我问的,势利眼。”我们刚从实验楼出来,正在赶往立雪楼的路上,顾安东朝我翻着白眼说。   “你......”我刚要说话,只见欧阳抱着一摞书从立雪楼出来,步履匆匆,今天她没有扎头发,黑色的秀发搭在肩膀前,被风吹得飘在怀里的书上,或许是我没见过世面,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行走的一幅画,我比身边那俩男生更目不转睛地欣赏着。   “你是女的吗?”朱宁一拍我的头,“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在我下巴前摊开手,好像要接住我色眯眯的眼珠子。   “你们是男的吗?”我反问。   顾安东听我这样说光明正大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又把头转回来了。我看过去,原来欧阳是去找江镇南,他们俩站在实验楼说着什么,见我们回头看过去,又故意保持距离分开了。   “他俩到底......”我想说什么,朱宁又立刻按住我的头把我拧回来,“你怎么这么八卦。”   朱宁越来越受数学老师重视,众所周知他已经变成了数学学科组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手里有一本老师给的竞赛教案,也不常上平常的数学课了,连竞赛课都被老师允许不去上,我们也很少一起走,我知道老师想让他用竞赛敲开大学的门,朱宁也做得很好,从班主任每次看到他像看到国宝似的表情就知道。我为他高兴。虽然他经常一脸困意,从办公室开完小灶后打着哈欠进教室。   是辛苦了点儿,朱宁,坚持住啊。很俗的话,我却经常在心里这样偷偷给他打气。   “你行不行啊莫希。”   这天晚自习前的一节竞赛课上我被老师喊去上黑板做题目——一道题干只一小句话的证明题,折腾犹豫了半天只做出一半,我直觉自己前半部分证明的是对的,但是却在接下来的一个拐弯处卡住,进行不下去。一下课顾安东就急着来损我。   “我不行。”我颓败极了,认命似的有气无力回答道。   顾安东继续夺命连环唾沫喷向我:“你不行?你看看你家朱宁现在都是年级里一级保护动物了,两口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你再说!”我立马直起了拖拖拉拉的身子,作势要踢他。   顾安东往后一退,不依不饶地说:“别闹了,陈熠都告诉我了,打赌你们俩早晚结婚是吗?我也加入不算晚吧?”   “你们,你们都是要气死我。”我走在前面攥着拳头要回头锤他,恰好这时我看到后面的江镇南,轻轻朝顾安东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怪渗人的。”“哼。”我又轻哼道。   这时江镇南又快步超过了我们,顾安东见到他表情立马变得不自然,走路都走歪了。这是我的预料之内,江镇南就是顾安东的克星,是他的紧箍咒。但江镇南或许还浑然不知。   后来朱宁纠正我,不是江镇南,是欧阳,欧阳才是他的克星,是他的紧箍咒,没有欧阳,顾安东永远也不会和江镇南扯上关系。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我正洋洋得意于不用我自己出手顾安东就失魂落魄,待江镇南走远后我跑到顾安东面前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   “莫希你少气我!”顾安东在后面喊道。   一脚刚踏进教室,我一怔,看到朱宁坐在了王秋雨的位子上,他看到我来了,连忙笑眼弯弯地招呼我过去。   “你怎么坐在这儿了?”我从他背后进到位子上。   “我用数学笔记本和王秋雨换的,就一晚上。”说着他把在书里夹着的MP5拿出来,手掌大小,黑色屏幕,白色框边,“上次在我家不是说要看《挪威的森林》没看成吗?这次我下载好了,咱们一起看。”朱宁笑眼弯弯,眼神不乏期待地看着我,像是逃课得逞的小孩子。   “你不用去做你的题目了?别玩了,你还有一堆作业呢。”我指指他位子上那堆眼花缭乱的竞赛书,暴露在我这一边的是一面五颜六色叠成一堆的书脊。   “本来老师是让我去办公室做试卷的,但他突然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卷子也没来及给我,我是偷跑出来的。”我似乎很久没有仔细看看朱宁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对我挤挤眼睛,眼睫毛抖落着,眼眸清澈,一如初见。   “我最近做题做的累死了,还犯恶心。”他揉揉眉心,又说道。   “那快看吧,一会儿上课了。”我也不管了,抛开桌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书。   朱宁把耳机分我一只,点了播放键,切入视频的那几秒,我突然想起那时在朱宁家,也是看电影,也是离得这么近,他一脸深沉的样子问我,你会陪着我的吧?   是的,我现在更加肯定了。   ——这似乎是一部清淡的电影,开头便安安静静,夏天,绿草地,追逐的学生,但接着出乎意料地,木月自杀了。   我心里诧异,朱宁也面露不解,我们都没有说话。画面一帧一帧地过去,直子和渡边在异地相遇,直子生日的那一天渡边去陪她过生日。“一直19岁,一直19岁,一直19岁......”直子不停地说着这一句话,突然哭了。   她哭倒在渡边怀里,我来不及细想情节,只是敏感地觉得,他们要接吻了——果然要接吻了,我紧张地吞了一下喉咙,觉得眼睛下面的两块地方迅速升温,随之脸颊发热,不好意思看下去。   “是要接吻了吗?”朱宁比我还紧张,急忙伸手捂住屏幕,“等这一会儿过去再看。”我则左右四处看,像是在做坏事似的:“班主任一会儿不会来了吧?”   “怎么感觉做贼一样?”朱宁手慢慢掀开,屏幕上两个人已经亲在了一起,我又立马按住他的手,正好看到班主任好巧不巧地踏进了班。   好险,我心里想。朱宁眼疾手快地拿书把它盖住,扯下我们两个人的耳机,又迅速摊开我眼皮子底下的一本书,接着自己拿笔在草稿纸上乱画。   行云流水。   “你怎么这么机智?”我低着头小声问。   “和做题一样,无他,手熟尔。”   “你这速度,一看就是行家,平时装什么乖孩子呢。”我几乎是用牙齿说出来的。   朱宁则几乎是用腹语说:“别说话,我有预感班主任会来我们这边。”   我确定朱宁一定是混过,下一秒班主任不偏不倚地来到我们桌子中间,敲了敲朱宁的课桌:“你怎么坐在这儿?你怎么没在办公室?你竞赛老师正找你呢。”   “哦。”朱宁在下面用膝盖敲了一下我的膝盖,让我自己小心,他便起身走向门口。我趁班主任没注意,把MP5抽到了抽屉里。   第69章 群星之下两头猪   “朱宁不在没人和你说话了。”这天上完竞赛课从实验楼去往立雪楼的路上, 顾安东憋着笑地对我说。   “不是有你吗?”我说着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 “有你就够了, 管他什么朱宁不朱宁。”我想起以前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看到顾安东的场景, 好像还是昨天,他一副正派的三好学生样子, 没想到一转眼我们已经这么熟了。   “你真......把手拿开!”顾安东嫌弃地绕过我的胳膊。这时江镇南恰好从身后超过我们, 顾安东更是瞪了我一眼。江镇南总是步履匆匆,从不耽搁,从不停歇。   等他走远了之后我靠近顾安东小声说: “哼哼, 让他看看, 也是有女孩子被你吸引的!”   “你是女孩子?”顾安东又露出鄙夷的神情。   “啧,我在帮你!不识好歹!”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个节假日, 过了多少个周末,经历过几次添衣服减衣服,我就和顾安东这样你嫌弃我我嫌弃你的日子中度过了高二的后半段,在竞赛和正常课程中奔波。朱宁比我们更辛苦一些,他不仅要快速提前完成我们正常的课程, 还要抽出大把时间做竞赛老师安排的作业,后来他干脆直接把位子搬到了办公室他妈妈的位子上,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老师。   我也好久没跟他说上话了。   如果在以前我一定说老师偏心,但如今我替他在心里使劲儿,想着,上帝保佑, 他一定可以的。原来一直以来自认为嫉恶如仇、公平正义的我也不是什么高洁的人,世俗,自私,两面派。   高二的暑假,上竞赛的同学和往常一样到校参加培训,上学放学,所有人挤在大的阶梯教室里听着难懂的课程,老师嘴巴一闭一张的讲解,掺杂着前后左右四个空调发出轰轰的制冷声,呼出大片大片的白气,下课时坐在中间的一些同学会迫不及待地冲到空调跟前,扒拉着风口对朝自己,贪婪地享受片刻的凉爽。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珍惜这段高中生活呢?大概是随便坐在我旁边的微胖男同桌拿起本子不停地扇着风儿,一只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看到他太阳穴附近被眼镜腿勒出的红印子的时候,大概是我前面不认识的同学T恤后背湿了巴掌大的地方,一节课下来干了,下一节课又湿了的时候,大概是我被习题册上那道证明拉格朗日定理的题折磨到崩溃,抽出课本找公式哗啦啦翻起一阵小风的时候,大概是我扭头往后看,突然发现朱宁这一天也来了坐在阶梯教室后面高高的位子上正在看向我的时候......   时间轴压缩,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播放的这些片段提醒着我,原来日子可以过得那么安全,原来我那时候一回头就有人在关注着我,原来岁月静好是这个意思。一切都像是在演默片,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往前走着,看似单调机械的生活,但每个人都在悄然拔节,悄然蜕变。   竞赛终于要来了,有人说早死早超生,有人紧张不已急着多做一道题,有人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却紧锣密鼓,没错,最后一种就是我。   晚上回家我一路上都在想着那道数学题,好像是用不完全归纳法,好像是有两个易错点,去掉绝对值的时候是要加正负号,平方开根号的时候也要加正负号,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一边骑车一边告诉自己。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一点都不孤独,满天繁星在天上眨着眼睛看我,一轮皎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还有树上哗啦啦的叶子在路灯下迎风招展,还有几分钟后手机里响起的歌,是周杰伦的《花海》。   哦,这是我的来电铃声。   我掏出手机,是朱宁家里的电话打来的。   “你在哪儿?放学了吗?”朱宁的声音问道。   “早放学了,我骑车都快到家了。”我语气轻快,心里暗喜不已,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和朱宁说过话了,他有时候会去学校上竞赛课,有时候不去,运气好的话在教室一回头看到他在,再一回头他又不在了。   电话那边沉默着。   “怎么了?”我问。   “莫希,我......有点紧张。”他吞吞吐吐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明天就要去考试了,你紧张吗?”   “我也有一点,但是我都行,考的好最好,考不好还是老老实实高考。”我慢慢地蹬着车子。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可是老师,我妈,都对我的竞赛报了很大的希望,我自己之前也投入了那么多精力,我怕今晚我都睡不着,万一考不好......”   “你现在是在家吗?就你一个人?”   “嗯,一直单独辅导我的竞赛老师刚刚给我讲完题目,我妈说要请老师吃饭,顺便开车把他送回家。”   “要不我去找你?”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你就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除了这句话我还听到电话那一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别动啊,我一会儿就到了。”   我捏着手机,心里暖起来:“嗯,我在雅心广场这儿。”明明是他紧张,但他的话却给了我无比厚重的安全感。   我在马路对面看到了朱宁,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穿着那件熟悉的橘色外套,站在马路牙子上看到了我,咧开嘴对我笑,有了旁边公交车站牌的对比,一眨眼的功夫,他似是又长高了。   “过来。”四下寂静,他的声音沉稳又欢快地荡漾在夜里,荡漾在我心间。   我低头抿着嘴巴笑了一下,推着车子横穿过马路。我似乎在这四米宽的马路中间穿过了一道时光之门,透明的门,谁都看不到,但我自己感觉的到,走出来的我不再是之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假小子了,满心温柔,满眼恬静,对面的他朦胧中也不再是以前的样子,头发长了很多,乱乱地松松地搭在额头上,一对浓眉在头发下若隐若现,我走近了的时候突然很想抱抱他。   “冷吗?”他没有拉拉链,橘色外套里面穿着白色T恤。   “不冷,才刚入秋。”他接过我的车把手,“我来推着。”   “你还紧张吗?”我问。他嗤笑了一下:“是不是很丢人。”   “才不丢人呢,我也有点紧张,对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拉着他的袖子说。   “哪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   “我也记得这儿,我上小学的时候会经过,后来就没再来过了。”朱宁站在高桥边说,晚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飘在额头上。   本市有一条宽广的环城河,而越到东边的郊区,这条河就越是视野开阔,水流的走向越是浩浩荡荡随心所欲,一眼望不到边,仿佛和夜空相连。   “你经常来这儿?”朱宁转过脸问我。   “周末有时候就我和姑父在家,觉得别扭就会出来一个人骑车过来玩儿。”我倚在桥上说,风也把我的刘海吹起来了,“我们下去吧。”我指着河两侧的低岸。   “这里可以下去吗?”他左右看了看。   “可以的。”我往另一边跑过去,指着前方,回头大声他说,“那边有一条下去的石阶,以前我一个人不敢,现在你在我就敢了。”   风把我的话吹向四处八方。   朱宁头低了一下,似乎咧开了嘴,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大晚上的要是我一个人也不敢,有你我就敢了。”   “哼,我比你胆大一点,上次在西游记宫还是我带着你出来的呢。”我似是害羞地扯到别的话题,手上用劲想把自己抽出来。   “别动。”他紧了紧手。   “哦。”   石阶间隔铺在草地上,月光皎皎照耀在上面,方块石阶白的像玉点缀在墨绿色的草丛间。   “可以松开了吧。”我装作无奈地对他说,石阶狭窄,容不下两个人一起过。   朱宁五指分开缓缓张开手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无辜地像只误入月夜的小鹿。他走在前面,我跟着,我们都极其认真地跨过每一步,踩过每一块石头,发出一串喀拉喀拉的声响,似乎惊动了草丛里的昆虫,它们也开始吱吱地鸣叫。   “诶。”朱宁走到头了,站在岸边的草地上回头对我说,“我突然想起来鲁迅写的猹。”   “什么 ?”   “鲁迅不是写过吗?晚上月光下偷瓜吃的猹。”朱宁说着自己也笑了,“啧,你忘记了?”   “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是怎么写的呢。”随口背出来,“月亮底下,你听,啦啦地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的走去.....后面的我忘记了,鲁迅后面还写猹的皮毛像油一样光滑呢。”   朱宁又笑,环顾了一下四周,风吹草地,月光在河面上流动,右手一挥:“我觉得我们俩像月亮底下的猹。”   “你才是猹,我是标准的高等动物——人!”   我们沿着河岸走着,夜里的蜻蜓低飞,绕着我们左右闪躲如同幻影,我也转着圈儿的避开它们,后来干脆颠着小跑起来,月光披在身上,哈出的雾气氤氲在脸前,凉凉的空气溜进五官和皮肤里——这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我一回头,朱宁正站在五米之外的原地,双手插裤兜,笑着看我,牙齿在黑夜中格外白亮。   我也对他一笑,一扭头侧过身子,手掌在嘴边张开扩音,对着大河清醒地喊道:“朱宁一定能考好的!——”   “莫希也一定能考好的!——”朱宁也学我朝着大河用力喊,声音浑厚。   “朱宁和莫希一定都能考好的!——”   “莫希和朱宁都一定会考好的!——”   “朱宁是猪!——”   “莫希是小猪!——”   “朱宁是臭猪!——”   “莫希是傻猪!——”   我们喘着大气隔着五米之外转头看看对方,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喊声的回音在空荡的河面声声不绝。   天空和月亮目睹了这一切。      第70章 去日无多   “对了, 我有两题还不会做!”我一拍脑门,对着朱宁瞪大眼睛。“拿来我看看。”   我在书包里左右翻找, 找到竞赛书上的题目, 蠢蠢地像个孩童似的手一指:“这里。”   接下来的这个晚上, 朱宁和我在岸边一盏路灯下,头挤着头, 举着手机里的手电筒讨论了一晚上的数学题。我想起了李芷柔给我看的《红楼梦》里宝玉和黛玉偎依在一起看“□□”的场景, 有那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此时我们看的是“□□”,这该是多么浪漫啊。路灯是一颗白白的大圆蛋子,仿佛顶着一张五官空空的煞白圆脸, 我们眼里的路灯像幽灵, 料路灯眼里的我们也像幽灵。   “你听了没有。”朱宁把我的胡思乱想拉回来,“这里是重点, 正好我也差点忘了,快点记下来。”   “啊?哦。”   ------------------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坐出租车奔向不在本校的考场。   “朱宁。”考场还没开,大家都站在大门口等着,我看到朱宁从一辆车上下来, 走上去打招呼。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果断而用力地关上车门。   “小宁!别紧张!平常心就行了!”朱宁刚想快步走开, 从副驾驶的位子上急忙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宁爸爸,他快速地说道,好像慢一会儿眼前这个人就走掉了。   朱宁单肩挎着书包, 眉毛拧成了麻花:“知道了。”语气冷漠,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人群。   “什么都别想,深呼吸。”我追到他跟前,边说边示范着深呼吸,“朱宁你跟我学,吸——呼——吸——呼——”手摊开在腹前跟着呼吸来回翻掌。   “哈哈哈哈哈莫希你这个傻子!”朱宁看到我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大手在我头发上胡乱扒拉。   “笑我干什么?”我把自己的头发捋好,“还不是怕你分心,深呼吸真的很有用,你试试嘛。”   朱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看着我说:“放心了吗?”   我满意地嘿嘿笑了起来,朱宁弯着嘴角:“傻,快点再看一会儿书。”   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我和朱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走向自己的考场,我还记得昨晚我们在河边的祈愿,我知道他也记得,我知道他知道我都知道。   初秋的天空清晰湛蓝,寂静高远,我走出考场的时候,天上有一排南飞的大雁,学校门前那棵树正缓缓地飘落第一片落叶,是时间吗,我莫名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渐渐离我远去了。   “同学,你是朱宁的朋友吗?”我一怔,原来我旁边这辆车就是朱宁爸爸的车,他打开车门走到我身后。   “是的叔叔。”我想他已经不记得我们见过一次面,“我是朱宁同班同学。”   “朱宁怎么还没有出来?”“可能他们老师收卷子慢,下楼的人也多。”   朱宁爸爸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领子是竖起来的,下身是牛仔裤、牛津鞋,和我爸爸的穿衣风格一点都不一样,仿佛是刚从水里上岸,一个字——潮,看着像朱宁的哥哥,额头上的每一道抬头纹里都写着不甘心服老的倔强和对年轻岁月的留恋,又一想想毕竟是可以因为网恋而去追求真爱的人,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我很觉得冒犯地在心里想起一句话,“老黄瓜刷绿漆。”啊,对不起叔叔。   “你家在哪?等会儿我把你捎回家吧。”他突然转头问我,大概是觉得为什么我考完了还在这儿站着。   我本来是想等朱宁一起回家,但现在看来应该不需要了,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叔叔,谢谢叔叔,我直接坐出租车就行了,叔叔再见!”说着跑到路边打开一辆正在停着等载人的出租车。   我坐上了车,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儿,手机这时震了一下:“你在哪?”朱宁发来短信。“我刚坐上车回家了。”“我爸真烦。”“他还是关心你的。”“我不需要他的关心。”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打删删发过去一句话:“那就互相尊重。”   在姑父的坚决反对下,丁琪放弃了她的打算,埋头于电脑前发简历,订车票,找房子,她扶着行李箱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在大风里幽幽地对我说:“如果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能互相尊重就好了。”那时我被路边的风吹的头晕,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懵懵地眨着眼睛看她的侧脸,但现在我盯着手机屏幕,车窗漏进来的一缕风吹在头顶,这句话突然跳出来。   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我们这辈子,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了解。   只是了解尚难的时候,祝我们先遇到尊重。   ---------------------------   考完竞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朱宁也从他妈妈的位子上搬了回来,因为在竞赛里投入太多时间和精力,朱宁在其他科目上有些吃力,落下了一些。朱宁还是在我右后方,他永远都是那个笔直的坐姿,睫毛搭下来,聚精会神的样子像是博物馆里修补文物的师傅,这份认真做题的模样我经常一转脸就能看到,于是我也会立马乖乖坐好专心学习。他是我的镇定剂,是我的安心丸。我自觉竞赛考的不好,老老实实把心思收回来,准备正常参加高考,竞赛的事情都被我们丢到了身后,谁也不提起,仿佛没经历过一样。   王秋雨从高二以来就是班级里最积极努力的那个,她永远都在保持着一个标准坐姿,好像不会困,不会累,所有和学习以外的事情她都丝毫不会在意,不抬头,不插嘴,不关心,班级活动和体育课一律请假,当然成绩也是突飞猛进,上一次月考已经是班级第五了。   因为这已经是高三了,每个人都知道要抛下一切专心往前走,我们搬到三楼的这间教室时,到处都是上一届同学留下的笔、笔芯、废纸、还有被遗弃的书本,空气里仿佛还能闻到他们的味道,是冲刺时的焦虑,是高考前夕的紧张,是结束后的狂欢。他们来过,他们又走了,这间教室像收庄稼似的,一茬又一茬。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也只是这间教室目睹着的短短一届,对班主任来说也是,每个人考的好考的差对于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不是那么重要,而我又只是这一个班中芸芸一员,我想告诉秦可儿,不用想到宇宙,只要想到这些,就足够我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和渺小了。老师们都喜欢质问,你是给老师学的吗?以前我想,是,但现在不是了,原来都是给自己学的。   “莫希,你的物理笔记给我。”朱宁走到我位子旁边伸手要接,在我递给他的那一刻,他仍然保持姿势不动,仿佛有话跟我说。   “怎么了?”我在做着一套试卷,头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他。   “我刚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周翔,他找你。”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哦。”我急忙放下笔站起来要出去。   “刚才我跟你说话你头都不抬,现在这么急着出去?”   “周翔从换了班我就没有见过,人家等着呢。”我从王秋雨背后出去,把朱宁推开,匆匆走向班门口。   周翔倚着栏杆向下看,我走近咳嗽了一声,他扭过脸:“莫希。”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左右看看,欲言又止:“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什么事儿?”   “你想考哪个大学?”   我想考哪个大学?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哪个,哪个都好,我在高一时就看到过高考杂志里对每个大学的描述,有的学校风景优美,有的学校出了很多名人,有的是我偶像的母校,我“呃”了半天也没说出哪个学校的名字。   周翔忙说:“你别误会,我们班让把自己理想的大学写在后面的黑板上,我没想过,也不知道自己想考哪个,就来参考一下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大概......”我大概,“我大概会去北方。”   “北方?北京?”他问。   “我也没有仔细想过,但是我喜欢北方。”   “你喜欢北方???”李芷柔知道后讶异地看着我重复问了好几句。   “对啊,怎么了?我喜欢北方,又不是喜欢北极,至于这么惊讶吗?”   “可是你明明怕冷怕的要死,大雁怕冷都知道往南方,你怎么还想去北方啊?”李芷柔是见过我和冬天互相仇视的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   竞赛前的那天晚上,我和朱宁坐在石阶上,双手撑地,抬头望着夜空,北方有一颗星星异常亮眼,其他的星星都成群结队挤在中间,只它独独亮在暗黑的北边天中,一闪一闪,钻石一样,似乎是神的指引。   北方的冬天有暖气!很舒服的!数年后我大声地在电话里对李芷柔说。   “那你确定了之后告诉我一下。”周翔回去了,又扭头喊道,“诶!别忘记了。”“哦!”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怎么就是来问我这个。   我懵懵地走回班里,朱宁还站在刚才的地方和王秋雨说些什么,班里正因为王子霖昨天收到一封情书被班主任截获的事情叽叽喳喳热闹不已,被压抑久了的青春时代是需要一些关于荷尔蒙的故事做调剂。   “你们说什么呢。”我瞪大眼睛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朱宁和王秋雨。   “没说什么。”王秋雨看到我来了,立马把声音降低八百个度。   朱宁转过脸看到我,抬起手扶了扶我的后脑勺,用哄小孩子似的眼神看着我,示意我进位子里去,说:“没什么。”   奇怪,今天怎么都这么奇怪。      第71章 情书   王子霖收到情书是昨天的事儿了, 他交上去的英语作文本里不知道被谁夹进了一封信,班主任拿在手里扬起, 在空中摇来摇去的时候, 我看到那是一个天蓝色的信封, 正中央若隐若现一颗红心,不像是信封自带的, 倒像是自己用红水笔画上去的。   而王子霖自己并不知道这份信的存在, 信是被偷偷夹在作文本里的,王子霖这个晕菜的家伙直接翻到新的一页写作文,没有看到前面夹的东西, 倒是英语老师批作业的时候发现了, 交给了班主任。   这种事情是坚决不能出现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的,大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班主任接下来要严惩当事人, 但让他迟迟不动的原因是,没有署名,只凭字迹太草率,太有主观性,没有专业的字迹鉴定家, 何况全班约半百个人,字迹一时找不出来。   但班主任是不会放弃的, 朱宁刚刚回去他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抱着一摞作业本:“昨天那封情书现在还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接着停顿了一下,又捏着手里的信抖了抖,“这都写的什么?!一个女生!好意思吗!高三了!高三了知道吗!这种事情要从根上坚决制止, 谁写的赶紧站出来!不要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去对!”   “嗷~”我在心里惨叫了一声,替那位神秘的女生,替王子霖。   无人应答。   班主任因为对上一届严格最后收获了好成绩,所以他积累了经验——就是将严格进行到底。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惨叫的太早了——我才是老师眼里的第一个嫌疑人。   “莫希!是不是你?”班主任的声音简短有力,站在讲台上质问我,目光像是一把利剑。   “啊?”我坐在位子上忙着做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站起来的时候余光看到朱宁也要站了起来,顿时恍然大悟,目光直视着班主任,用同样简短有力的语气立即回答道,“不是!”我怕自己再慢一点,朱宁不知道会干什么。   我自然是不怕的,因为本来就不是,但是脸上突的热了一下,我想这是为什么呢,是关于尊严吗,我根本不对班主任的尊重抱什么希望,还是信任,我也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老师心里的印象,或者是面子,我做我自己,也就无所谓面子。   我想不通了,是到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跟自己谈判而得出的结果并不能精准地指导自己的外在表象,有时候自己是劝不住自己的,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你了解什么叫问心无愧,你懂得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但你就是还会生气,会难为情,甚至会羞愧。   班里同学都齐齐地看向我,班主任似乎也被我这一嗓子惊了一下,快速地低头在那摞作业本里翻找,抽出我的作业本打开和他手里的那封信左右对比了一下,恹恹地看了我一眼,“坐下吧。”   我心里竟然凭白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感叹自己把字写的群魔乱舞别具一格也是有一点好处。   “现在还不站出来是吧,好,你们都先看书,我就在这儿一个一个对字迹。”班主任说完回头把椅子拉到自己屁股底下,一本本翻起来。   大家都埋头看书了,教室里静的只能听到讲台旁的饮水机烧水的呜呜声。   这时前面讲桌上一阵律动,班主任的脚步声响起,数秒之后:“好,让校长等我一下,我这就去。”随后他便回来收拾讲桌上的东西,立马换上一副凶巴巴的语气说:“我劝你最好自觉,要等我找到你就不是批评几句的事儿了。”随后一阵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沉重又果决,像是他的“威胁”。   他走后整间教室寂静无声,我仿佛听到头顶的空气化为人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都怪你!”我去厕所的时候经过王子霖位子旁,愤愤地对他说,“没有你可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说来也是心虚,这件事他毕竟无辜,我说完出口气就打算赶紧溜走。   “诶,莫希......”他叫住了我。   “干嘛?”我没好气地回头瞅他,“还想害我。”   他站起来,刚想张口,又走了几步出来靠近我耳朵说:“别告诉她。”“谁?”我问。   “秦可儿,这件事不要告诉她。”王子霖动了动嘴唇。   “对了”我突然想到什么,半捂着嘴巴小声说,“你不说可儿我还忘记了,会不会就是她啊。”   “都没有署名,她像是不署名的人吗。”王子霖说着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她也用不着。”   “什么用不着?”“你别管那么多,反正这件事不要说。”他撂下这一句话坐回了位子上。   我今天碰到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我好奇心很重的!   回到位子上时,我瞥到王秋雨桌子正中央蓦地一亮,是她那只夹在书里的钢笔,笔帽外露在书皮上,一颗白莹莹的亮钻镶嵌在笔帽夹子上,反射着窗外照耀进来的阳光,发散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王秋雨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伸出手戳了戳那只笔,摩挲了一下那颗钻,细细闪闪的一点,分外惹人喜欢,我捏着那本书往我跟前拉了拉。   “你在干什么?!”王秋雨这时恰好回来,声音急促又慌张地大喊道。   我被这喊声吓了一跳,像是做小偷被捉到了似的,连忙松开手,书和书上的钢笔一半的部分被拉到悬空处,“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赶忙弯腰下去捡起来,“我就是刚才看到钢笔好看......”说着我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地上除了书和笔,还掉落出一个醒目的信封,朝上的那一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半心,似乎是觉得画的不圆润而被搁在了那儿。   “你干什么?!”她也急忙蹲下来把笔和信封都夹到书里去,不到一秒的功夫,地上的东西都不见了。   “那个信封......”我瞠目结舌地指着她手里的书,“原来,你,你......”我又指了指王子霖。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王秋雨平静的声音里压制着愤怒,她利落地坐下来,把书放到桌子上,“别瞎猜!”   “哦。”我自知是我不对,也被她极力掩藏的愤怒惊了一下,不敢再说,也不再去想。   ---------------------   中午去学校之前我特地去了那家老书店,在熟悉的地方翻找着有次看过的一本高考杂志。   “找什么呐?”老板娘问我。“请问,以前的旧杂志还在吗?大约是两年前的了。”我撩了一下从耳朵后面掉下来的头发抬起头。   “是你啊小姑娘。”老板娘脸上露出笑容,“旧杂志,旧杂志卖不出去都被拉到库房了。”   “哦。”我挠挠头,“那算了吧。”   “你高中毕业了吗,怎么都没再见你了,都不来买书了。”老板娘问。   “没有毕业,高三了,我都是做学校发的习题册,别的资料也都是班里统一订的。”我解释道。   “你找旧的杂志干什么,这些都是新杂志,你看看。”她说着指着我面前的用木板支起来的摊子。“我在以前的杂志上看到有一些大学的简介和图片,高三了......我想看一下自己想考哪个学校。”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   “大学啊。”老板娘随手摸了一本,“不用找老的,我就在上一期杂志里面见过。”她翻了翻。   我也跟着翻,我是太久没有看过这本杂志了,连摸着都有一点生涩,看着也有一些别扭,似乎是改版了,模块的顺序和原来不一样,但状元采访,高分心得还是放在了最前面。   “这不是。”老板娘指着手上打开的那张内页给我看。   《全国重点大学一览》——“嗯嗯,谢谢您,就是这样的。”我给了钱把杂志装进书包里,骑车进了学校。   我窗外那棵树下破碎的阳光很快就消失了,这个下午很快就过去,这也只是一个平凡又不起眼的下午,除了听课外,我在英语老师讲阅读理解的时候断断续续做了一套物理模拟题,在数学老师讲试卷的时候把那本又大又厚的数学复习全书做了五页,在两个课间做了两套阅读理解并对了答案,直到夜晚来临,那时的我对需要上课的夜晚没有什么概念,心里只有晚自习这一个说法。   我看着杂志里若干个带着校园大门图片的大学,有的是地名命名的,有的是地名加专业命名的,有的名字是由历史演化而来的,我突然心潮澎湃——原来大学的大门这么大,有的就像是南天门。我把那本杂志打开到那一页卷着往朱宁桌子上一放,说:“你看看。”   他迷茫地往眼前拉了拉:“这是什么?”   “你看看你想去哪个学校。”“只要是好的都行。”“废话。”“那你呢,你想去哪个?”   “我想去北方,我......”   “莫希,班主任叫你。”没等我说完,同学从办公室回来告诉我。   “哦。”我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老师要找我干什么,我想那个传话的同学也不知道,便没有多问,回头对朱宁说,“你先看着。”      第72章 我喜欢!   走向办公室的路上, 我莫名觉得自己悲壮极了,如果给自己选背景音, 一定要是“壮士一去兮不返还”的那种, 我要鼓风机在旁边开关开到最大哗哗吹我衣袖的那种, 背景要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那种。   我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六感有时候是会跳出来证明自己的神机妙算, 人确实有一些生物知识里解释不了的特异能力,尤其是女人,哦不, 女孩子。   “莫希, 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班主任面色平静,我分辨不出来那是真的平静, 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一是好事找上我本就是一件小概率事件,二是如果是好事班主任不会单独把我叫来单独告诉我,难道他会私下恭喜我吗。   “不知道。”我弱弱地回答, 语气惊慌,不管是什么事, 我要让自己显得更加谦虚无辜一些。   “我知道青春期,谁都会有一点小心思,但是早恋是绝对不允许的!”班主任突兀地说出这一句话,没有铺垫, 没有前情介绍,我第一反应觉得他找错人了。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有意无意看向这边,还有高一时我内心尊重敬爱的政治老师,我又羞又恼,对着班主任一字一顿地否定:“那封情书不是我写的。”   我内心里拼了命地维持着风平浪静,谁都不知道,当政治老师看向我的时候,我有一点想哭。   “我不是说这封情书。”班主任手指点了点他面前的那封不知名的信,又看向我,“你和朱宁是怎么回事。”   “朱宁?”这个时候我竟然余光在寻找朱宁妈妈,我内心祈祷上帝现在请不要让阿姨出现在办公室里。   “对,你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班主任气定神闲,语气平和,仿佛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的警察,只等着犯人自己如实招来。   “我们没怎么回事。”我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班主任,他看上去和我高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穿着改良后的黑色中山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粒,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我之前一直都知道他是善意的,他是为我们好的,他是尽职尽责的,我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尽管他过于死板严厉,尽管他一直对学生施以老师的权威,尽管他不懂得尊重未成年人,但只要想到他是为我们好的,一切好像都可以从根本上体谅,因为这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中年男人落后腐朽自以为是的善意。   但现在我看着他,脑袋里突然想起了李芷柔,周翔,和我自己,善意不能解释一切,不得其法的善意就是伤害。   我想那一刻我被伤害到了。   “还没怎么回事,还嘴硬。”班主任似乎也生起气来,“已经有人打过报告了,你和朱宁两个人你们俩过于......”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我不知道他本来想说什么,过于亲密吗,过于奇怪吗,过于不正常吗,我想不通这几个词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班主任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而且朱宁自己承认喜欢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早就看你们俩不对劲了,你知道早恋对学习的影响有多大吗?!”   “我们没有早恋。”我直直地站在那里,恢复冷静地回答道。什么叫早恋,我从一年前疑问到现在,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站在办公室的那一刻明白了,所有你避开的问题早晚都会找上你。   等等,班主任刚才说,有人打过报告了?而且朱宁说喜欢我?   “老师你说谁打的报告?”我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忘记自己才是被质问的那个。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班主任似乎是看到了我没有悔过的意思,边说边手指敲打着桌子,越来越紧促的咚咚声渲染着我不可饶恕的“罪行”,“谁打报告的你不用管,总之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   “我没有早恋,朱宁也没有说过那些话。”我把脸往右转过一个微弱的角度,盯着桌角,骨气都写在脸上。   “你还不承认!我看明天必须让你家长来一趟!”班主任说着翻开家长通讯录。   我急的眼睛一热,不自觉地咬住嘴唇,拇指的指甲用力掐进食指的肉里,眼看着他要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筒了,我说:“朱宁说喜欢我为什么不找朱宁?为什么只找我?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委屈沙哑的声音在办公室的上空劈了叉,我自己也十分意外,原来我已经绷不住了。我竭力让干涩的嘴巴吞咽唾沫来抵消这嘶哑,又拿住劲地控制自己的喉咙不让班主任看出来。   “那好,那就叫朱宁来。”   我这下确定朱宁的妈妈此刻没有在办公室了。   我不知道自己暗暗吞了多少次唾沫直到朱宁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   他的正面曝光在办公室的灯光下,背后是昏暗的走廊,再往后是黑黢黢的天井,我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被上颚咬住的下嘴唇缓缓浮上来,覆盖住上嘴唇,左眼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朱宁看到我的样子一惊,大步走到我跟前,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把脸微微转向另一边,抬起手背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不说话,也不看他。   “朱宁!”班主任看到朱宁径直朝我走来,单单地问我怎么了,大声呵斥道,“你和莫希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在早恋?!”   “我们,没有,我们是朋友。”朱宁看了我一眼,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在别人面前说你喜欢莫希!”   朱宁一怔,停顿了一拍,慢慢反应过来,冷静地说道:“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   “你还说!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班主任怒斥着站起来,一声怒吼从轰隆隆震散在这间屋子里,办公室里别的老师纷纷看向这里,有位老师劝道,“都是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怒。”   班主任闻言坐了下去,看到桌上那封蓝色的情书一把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我低着头,朱宁趁他不注意,用食指拨了拨我的小手指。   他是在安慰我吗?还是在说“别害怕”?   “朱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班主任惋惜又痛心,好像朱宁已经万劫不复了,好像,好像是被我带坏的,我把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引入歧途,我十恶不赦,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我也相信了,并且赞同。什么近墨者显白,近墨者黑就是近墨者黑。   “都是我的原因,和莫希没有关系,她好好地在那坐着,我一直去招惹她。”朱宁不疾不徐地说,“老师你先让她回去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怎么回去的,好像一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坐在教室里了,左边脸颊的皮肤有一点紧,是眼泪流过又被窗户旁的风吹过的缘故,我只记得朱宁妈妈回来了,笑意盈盈地对班主任说,朱宁我来打,让这小女孩先回去吧,我看都是朱宁的错。   小女孩?很久没有人喊我小女孩了,好像自己还被世人宠爱着,被保护着,我听了一抬头,撞上朱宁妈妈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眼神似乎在告诉我没关系。   一本书被头顶上伸过来的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是我中午买的那本杂志,是朱宁的手,他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你不是想去北方吗?我们一起去。”   那样若无其事的声音,那样清朗的声音,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半小时前发生的事,满怀期待。   我把那本杂志迅速塞进抽屉,自顾自地随手打开桌上最上面那本复习全书埋头做起来,没有理会朱宁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什么都不对,想什么都很累,我只有做题,只有做题才能让我安心。   我感觉他走了。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教室上空的空气化成的那个人形仿佛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事了。”放学我一个人走在前面,胳膊被人从后面拉住。   “我知道。”我轻声对那个人说。   “那你怎么还不高兴?”他绕到我斜前侧,跟着我的步伐在走。   ......   “朱宁。”我走到那棵梧桐树下停住,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以后离远点儿吧。”   朱宁一怔,也看着我的眼睛:“就是因为老师今天的批评?”   “还因为。”我紧接着说,“还因为我觉得自己影响了你,我太不好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老师们捧在手里的好孩子,没有我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儿。”我说完绕过朱宁准备快步走掉。   “可是我喜欢你。”   背后的声音传来,我心口突然一跳,只能静止在原地,想抬起脚走,可是却被粘在地上动弹不得。校园里清清冷冷,教学楼的窗户也全都熄灭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是深秋了。   他从后面走过来,一只手温温热热地放在我头顶上,痴愣的语气在我背后说:“你感觉不到吗?”   我低下头从他的手掌里逃出来:“朱宁,我......”我看到他期望的眼神,犹犹豫豫地继续说,“我们这样不对。”   他的眼睛在树边路灯的映照下黯淡了下去。   “回家吧。”我轻声说,转身要走。   朱宁走了两步抓住我的手肘:“我不管对不对,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他眉头微皱,声音里尽是执拗与温柔。   我喜欢。   我看着他,心好像被人攥紧了,我喜欢,我应该比他喜欢我还早就喜欢他。   但总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死命地拉住我,让我说不出口,这三个字在唇边打转,和心里那个东西周旋,直到朱宁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下来,他把我的胳膊缓缓放下去,半天没说话。我知道他伤心了。   我也跟着伤心起来,树叶沙沙地抖动,像是在为我心急。   “莫希,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的,等到高考过后我们再说。”朱宁把外套拉链使劲拉到脖子最上面,领子竖了起来,“我们回家吧。”   “你说什么?”我突然抬起头。   “我们回家。”   “我喜欢!”我像被触动了开关一样大声告诉他。   这下反倒是朱宁怔了一下:“喜欢什么?”   “你!我喜欢你!”   第73章 我可以抱你吗   “真的吗?你也喜欢我吗?”朱宁的眼睛又一下亮了起来。“嗯!”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朱宁露出六颗牙齿低下头笑, 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像他知道我要选理科的那晚一样。   “然后呢?”我问, 我们站在原地, 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然后......”朱宁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一起回家啊。”   “走!”我爽朗地答应着。   我们沿着那条两边是粗大梧桐树的校园主干道走着, 校园里寂静地可怕,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踏踏的脚步声,“我可以牵你手吗?”我问。   “给。”他早就在等这一句话似的,突的把手伸出来, 放在我脸前那么高。   “咦, 挡我看路了。”我嫌弃地把那只手一下一下拍下去,拍到我腰间那么高时, 伸出手很轻易地握在一起。   我不是第一次握朱宁的手,只是这一次,所有的疑惑不疑惑,快乐不快乐,都有了答案。   “我可以抱你吗?”朱宁很理所当然地问。   “想得美。”我用大拇指手指甲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   “疼疼疼。”一声短促的嚎叫。   ......   我们继续走在夜幕里,天气不好, 暗夜无月,只有北方垂垂的那颗熟悉的星。   “为什么不让我抱你?”   “你敢!”说着用刚才两倍的力气掐他。   “我错了我错了。”   --------------------   “朱宁,今天班主任说有人打小报告他才知道的。”我们并排骑着车,“你到底和谁说喜欢我。”   “王秋雨。”他回答, “昨天你被周翔喊出去之后她叫住了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莫希。”他停顿了一下,“我说,我喜欢,但还没有告诉她。”朱宁这时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车把手,“你能不能骑慢一点,你每天骑车都急吼吼的。”   我真的放慢了脚踏,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王秋雨书里一模一样的蓝色信封和班主任口中的报告者。   “你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说啊。”我埋怨道。   “谁问我我都如实回答,我喜欢你,这有什么,又不丢人,不需要藏着掖着。”他的语气大大咧咧。   “你在想什么?”朱宁问。   “没什么。”我说,我不想让朱宁知道,他心思单纯,他不该知道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是的,我从心里也瞧不起告状这件事情,连恶劣、不好、可耻这些形容词都不配用,就只是乱七八糟。   “你是不是在想可能是王秋雨告的状。”他问,原来他也想到了。   我垂着眼睛盯着车轱辘碾压的路面:“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   “你不要再想了,不管是谁都无所谓,要不是他我刚才......”朱宁一开始声音平和,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冒着傻气的沾沾自喜,“我刚才能牵你手吗。”   “好。”我一口应道。   ------------------   因为我和朱宁的事,班主任一门心思盯着我们俩,像是锐眼如炬的老鹰盘旋在上空只等我这只小鸡越界,那封匿名的情书也不了了之,班主任的火力已经完全被我吸引走,我现在才知道王秋雨为什么要供出我了,我和她从那天以后不再说话,井水河水,偶尔有些迫不得已的交流也客气的不像话。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从那之后我和朱宁没有再牵过手,反倒是比以往还特意隔开了距离,只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上学放学,班级里不再多说话,多来往,我们都知道,我们还有以后很久很久的日子,不必急于一时。   那是一个昏睡的下午,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从窗户照进来,眼保健操过后,我因为昨晚熬夜做理综的模拟试卷而打瞌睡,脸从手心里一滑,突然惊醒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是一睁眼全班安安静静的,那种感觉很吓人,好像发生过什么事。   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高三能发生什么事呢,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笔下两三道题。这时王子霖站起来大声说:“下节体育课老师要求每个人必须去,谁都不许再请假了,谁实在特殊就去单独和体育老师说,请病假的要拿医院开的证明。”   我刚醒晕晕沉沉的,听到体育课又立马来了精神,两条麻木的腿在桌子下面不禁蹬起来。   “谁是王秋雨?”一身红色运动服的体育老师拿着名单面向列好队的我们,厉声问道。   王秋雨在中间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地举起了手。   体育老师打量了她一下,语气变得温柔:“你就是王秋雨啊,你怎么总是请假啊?”   “我不舒服......”王秋雨举着的手向下落了一小截,像只受惊的小猫。   她没有不舒服!她只是不想来上体育课!老师你不要被她的可爱骗了!我在心里大喊。   “好,把手放下去吧。”老师微笑地点点头,“下面自由活动吧,这里有排球篮球乒乓球羽毛球,先自由跑两圈再解散,都给我自觉跑够两圈。”   我们开始慢吞吞地跑起来,队伍逐渐被打乱,有人冲到了最前面,有人落在了最后面,有的三三两两,有的独来独往,但让我纳闷的是,我怎么都甩不掉身边的王秋雨,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我往左跑她也靠左跑,我靠右跑她也靠右跑,是的,我都试一遍了,我是无聊,但她也和我一样无聊。后来我干脆走了起来,她竟然也走了起来。   这时操场主席台一侧的另一个班也开始了自由活动,是周翔的班级,每次体育课我都看到他带着队伍跑步,他又当了体育委员,不过他或许是不好意思,从来不看我们。只见这时周翔在班级队伍前大声说了一声:“解散!”队伍立马散开了。   我们离他越来越近,周翔也看到了我们,招招手小跑过来:“莫希!王秋雨!”我停了下来,王秋雨倒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跑开了。   “呼——”我看到她跑走长呼一口气,转过脸问周翔,“你们也自由活动了吗?”这不废话吗?我没话找话。   “嗯,刚解散。”周翔也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眼睛直勾勾盯着王秋雨往前跑的背影,王秋雨身型瘦小,但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她野心的人。   不是的,其实周翔也知道。   “她最近成绩怎么样?”周翔突然问。   “谁?”   “王秋雨。”周翔的下巴往前方抬了抬。   “她?她成绩进步的很快,上次考到全班第五。”我不往前跑了,停在那里,“你为什么突然问她啊?”   “我从4班出来之后她给我写了一个纸条,不,是一封信。”周翔心事重重,“莫希,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失败?为什么?”   周翔和我一起慢慢朝前走,他叹了一口气,像个小老头似的皱着眉,他说他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着王秋雨写了什么,一字一句都像是一块块砖头硬生生地砸在他引以为傲的过往上。   “周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不害羞地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站在讲台上高高瘦瘦的样子,觉得你在发光。这不是我从言情小说里学的句子,我是说真的,我初中没有见过你这样高大的男生。   但是后来我就越来越讨厌你,也越来越讨厌33班,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们洋洋自得的33班,在那个班里每个人都不关心学习,因为是新组成的班级,大家好像都觉得是天涯沦落人一样,比别的班都更团结,都只在乎什么班级荣誉,集体荣誉,特别是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你总是让我们在一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上花精力,班里的每个人都在逃避,好像班里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比赛里拿奖就可以忘记自己成绩下滑的事实,我真的非常庆幸分班到了4班,这里的同学都拼着命的在学,可你又走了,谁也帮不了你。”   周翔复述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王秋雨下一句话好像重重地描了几遍,她写,‘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的。’”   “然后呢?”我问。   “她最后说,祝我能考个好大学。”又是一声叹气。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是不是一个蓝色的信封交给你的?”   “对。”   这王秋雨是在哪儿批发的信封吧。   “你别多想,她就是想好好学习,她如愿了,她现在在4班学的很认真。”我说。   “我知道,她说她以前喜欢我,只是......”周翔没有说完。   “她怎么喜欢的都是班长啊。”我看着那一个小小的黑点,自言自语道。   周翔立马转过脸问道:“你说什么?‘都’?”   “没什么,反正你也不在4班了,不需要知道。”我挥挥手,“你就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给她看看。”我踮起脚兄弟似的拍了拍周翔的肩膀。   “我也不是生她的气。”周翔声如细蚊,“我理解。”      第74章 我怕   我总觉得自己多勇敢呢, 总觉得自己还一身正气呢,我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 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让我去做。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和我差不多, 觉得自己最牛逼, 其实在大人眼里根本就可笑的不值一提,我是说学生时期。   其实这天看上去风平浪静的, 晴天, 微风,小雨,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淅淅沥沥细线似的雨滴无声地在阳光下坠落, 搅乱了缕缕光线, 温馨安宁。据说下太阳雨是狐狸在嫁女儿,雨水是她流的眼泪, 情侣要是在下太阳雨的时候看到了狐狸,就预示着要分手。   幸好狐狸还是很少见的。   雨下了一个上午就停了。   周五的中午,陈熠欣喜地拉着朱宁去打球:“外面刚下过雨空气特别好,出去打球去,小雨, 操场水也不多。”   我在自己的位子上写英语作文,但也不耽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见朱宁眼睛不抬一下地用手里的笔使劲挠挠脑袋, 一副烦躁的样子说:“我不去!”后又小声自言自语,“这一题不就是这样算的吗,怎么总和答案不一样。”   “你就是憋的,你看你脸都憋红了, 你得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运动运动大脑才活络,你现在血液都集中在脸上,上不到大脑里。你得和我出去去跑一跑跳一跳,回来你一看,诶?就突然会了。”陈熠一本正经说的头头是道,不认识他的该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走走走。”朱宁把笔一扔站起来,“别打太久啊,一会就回来。”   “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好学生。”陈熠把好学生三个字咬的很重,很阴阳怪气。   陈熠走在朱宁身后,他路过我的时候,我趁王秋雨没来一屁股挪到了她的位子上,靠近走廊,把腿悄悄伸出去,绊了他一个趔趄。“你!”陈熠咬咬牙回头,指了指我,又咬着下嘴唇走出去了。   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我写完一篇英语作文,对着答案的模板看哪些句子可以写的更惊艳,哪些词可以用的更好一些,用红笔做好笔记出去上厕所。走到门口时走廊有一小片轰动。我伸头看过去,陈熠正驾着朱宁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来。   “我说朱宁,你别给我装,给我好好走,一会儿莫希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他们刚走近了一点儿我就听到了陈熠的话,这是人话吗?!朱宁拇指和食指夹着一片已经浸红了的纸巾堵在鼻子上,手心里还攥着一包,头微微扬起来,下巴和右边的脸颊上是血被擦过的痕迹,在他白皙的皮肤映衬下犹显鲜艳,血迹圈圈绕绕,像是欲滴的玫瑰花。   朱宁受伤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   我走出去忙问道怎么回事,朱宁强笑着说,小事儿,别担心。   “给我。”我皱着眉顺手接过他手上那片已经红透了的纸巾,抽出一张新的,踮脚给他捏住鼻子中上方,“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的!”   “就是被球砸到脸上了,没站稳又摔了一下,崴到脚了。”陈熠不以为然地说道,又转向朱宁,“你今天打球怎么一直有气无力的?昨晚去网吧通宵了?”   “什么网吧啊,我是学习学到半夜,你以为跟你似的。”朱宁反驳道。   “就你积极!”   “你拉倒吧,就是你非带他出去打球的。”我没好气地说陈熠。   “得,我走,这里不需要我了。”陈熠说着强行生硬地把朱宁的胳膊掰到我的肩膀上,朱宁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把我往下一压差点栽倒在地,我强撑着直起身子对已经走掉的陈熠大喊:“陈熠你这个死人!你去死!”   朱宁噗嗤一声笑了,又用力咬着牙把重心从我身上撤回去,“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没精神才搞成这个样子的,不怪陈熠。”   “你天天那么积极干什么?一副要往死里学的样子,身体最重要。”我婆婆妈妈地说。   “这不是。”朱宁停顿了一下,“这不是你成绩比我好吗,到时候考不上你上的大学怎么办。”说着他自顾自地轻笑,“我是不是太丢人了。”   “你还笑?!”我瞪了他一眼,“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在教室里好好做题可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小希,我没事儿,就流个鼻血而已。”语气里都是温柔。   “你叫我什么?”   “小希啊。”朱宁说着,抬起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跑题地说道,“怎么今天才发现你脸上肉这么多。”   我有些害羞似的拼力忍住笑,但嘴角还是勾了起来,又把脚踮高了一些,凑的更近了,近的能看到他脸上细细小小的汗毛。我瞪着眼睛,嘴巴紧紧地抿住,用另一只手把他流到脸上的血一下一下地仔细擦掉。下午雨后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温存旖旎。   “你俩!”   我就知道上帝没那么善待我。   一道响彻楼层的吼声从不远处直劈过来,我吓得腿软,心扑通扑通跳,站直了紧绷着身子,手上的纸巾无声地滑落在地,电石火光的那一瞬间,好像要下大雨了。   ----------------   肃穆的教室,一片寂静,像极了菜市口将要斩杀犯人的前夕,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我以前是给你们留面子把你们俩叫到办公室说,现在我看你们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个面子,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看,让我们大家都看看,早恋到底能有什么好下场!我看你们成绩能提高多少!看你们自作自受不知好歹最后有什么好结果。”   讲台上那人嗓音浑厚,声音从前面打到教室最后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在教室里激荡。   我和朱宁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想,但脑子里又一片狼藉,忙忙碌碌。   “老师。”我抬起头看向那个自以为在对我们好的中年男人,他也一副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讲话的表情,“老师,朱宁脚崴了,他站着不方便。”   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的表情,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说完后又重新低下头,我猜到老师应该会照顾一下朱宁,毕竟有他妈妈的庇护。   班主任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好像在犹豫,终于对朱宁说:“朱宁,你先坐下。”   我的余光瞥向朱宁,他依然直直地站在位子上:“我没事。”   “你们俩还逞强了是吧?!给我站!站到放学!朱宁这次你妈妈来求情都没有用!”   我们俩维持原状站着,认命似的不发一言,教室里静的可以听到隔壁班的吵闹声。——“都给我站到最后!”他又厉声喊道。   我一点都无所谓。   我知道朱宁也是。   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那个看上去同样严厉的语文老师冷漠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后墙边的我们,面无表情地打开书,漠然地开始了这节课:“我们这节课先把昨天试卷的阅读理解讲讲。”   我突然就伤心了。   我突然很想在这个墙角蹲下。   趁语文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微微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眶一热,鼻子微酸,我轻声说:   “朱宁,我累了。”   朱宁转过一个微弱的角度让我靠的更舒服一些,顺势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一丝温热从他手心里传来,这个时候,眼眶里盈盈打转的一滴眼泪终于掉了下去。   因着这手心里的温热,下一秒我立即站直了身子,趁朱宁没看到抬起手把那颗眼泪的痕迹使劲擦掉,不能,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和朱宁一起站在这里干干受惩罚,我猜想朱宁心里肯定也着急,他那么想要好好学习,却被和我拴在一起在这里罚站。   我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特别小声地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什么?”   “我们回去。”我又吸了一下鼻子,勉强掩饰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回自己位子上,班主任不在,语文老师不会说什么的。”   朱宁迟疑了一下。   “你忘记了?我以前被罚站也自己溜回去了。”我迫切地看着他。   “好。”   我们就这样各自回到位子上坐了下去,弄出一阵声响,语文老师回头看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我心里蓦然地响起一句话:放过朱宁,也放过自己。   “莫希,你是不是眼里没有我这个班主任。”我被单独叫到办公室,我从此害怕进这间屋子,它权威,严苛,时时都在审视批判着我。   “有。”我低声说。   “是不是不怕我请家长,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面前这个男人没有再大声责骂我,音调普通,音量正常。   我尽力让自己镇定:“我怕。”   “那你......”班主任说着伸手要拿桌上的电话。   没等他说完我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老师。”他的手停在了空中,我见状整理了一下嗓子,认真地接着说,“我不会再和朱宁说话了,我以后离他远远的,我知道现在高三什么最重要,您可以也不要请家长吗?我知道错了,我这次一定听您的。”   下午窗外的空气异常清新,太阳雨过后阳光更加热烈了,我看到远处天尽头有一小拱弯弯的彩虹,大概班里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那一抹缥缈的色彩,我想是不是上帝觉得我受委屈了给我的一点小安慰,忙欣喜着回头想指给朱宁看——他还在眉头紧锁地抄着罚站时错过的笔记。   我已经决定一下午了,我看着朱宁的侧脸想了一下午。   第75章 “审问”     “莫希, 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听到了这句话,就知道我最不想面对的还是来了。   校园主干道上, 我回过头脸一抬, 眼睛触碰到他责问的目光, 又赶紧避开,低下头把他的手甩掉, 对着身后追上来的男孩装作无辜地问道:“什么怎么了。”   “你怎么这几天一点都不理我?为什么躲我?”他的目光一直在寻找我的视线。   我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执拗都写在脸上,我看着他,决心渐渐弱下来:“我没有, 我只是, 走的着急了一些。”   “那连电话也不接?我发的短信你也没有看见?你把手机拿出来我看看。”他伸手要看我的手机。   “......”我攥了一下手心,在心里不停地敲打自己, 站直了板着脸直视他的眼睛:“朱宁,好玩吗?”   “什么?”   “一点都不好玩朱宁,高三了,你应该比我知道什么最重要吧,你是有你妈妈给你撑腰, 可我呢,我不想让班主任把我爸妈叫过来然后因为我批评他们一顿, 我也不想被别人议论着说是我耽误了你,说我害人害己,我们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我一口气全说出来,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几句实话几句假话, 亦不知道这是我久来的心中所想还是临时编纂。   不重要了,只要结果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早恋没有好结果的。”那天在办公室我向班主任表态许诺之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地告诉了我这一句。   那到底什么是好结果?结婚?生子?   “你都在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你从来没有影响过我,什么划清界限,你告诉我怎么划清,什么是界限?”他迷茫地看着我,眼神摩挲过我脸上的每一寸,似乎要找出个清晰的原因来。   他的眼神仿佛一次次铅锤砸在我的心口上,我又把手心攥紧了些,努力平静地说道:“界限就是,你不要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朱宁,如果我是匹诺曹就好了,这样我一撒谎鼻子就会变长,你就会知道我有多违心了。   ......   许久的沉默,路上已经没有人了,万籁寂静,只有风声,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朱宁的心跳,半晌朱宁才动了动嘴巴:“可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别去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考一个好大学,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去......”   朱宁立马冷笑了一下,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语气低低的说道:“说什么去考好大学,追求梦想,可你明明就是我的梦想之一。”   我的天灵盖好像被重锤敲击了一般,头晕目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做错了,是不是我太过分了,是不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有对过,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中学生来说,但是我到底还是喜欢了,他也是,能怎么办呢。   上帝爷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朱宁打包好,捆成圆筒状,把他从我的脑海里移出去,我以为很简单,只要轻轻一推他就圆润地滚出去了。我以为自己的感情就是水龙头,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停就停——很遗憾并不是,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难,比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要难。没有逻辑。我的脑子总是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心情也闷闷的,我甚至不敢回头,每天机器人似的直挺挺地坐在位子上,我往后传试卷的时候非要别扭地从窗户这一边往后转过身子,我一节课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听课,我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后座的同学说我,比地震演习时跑得还快。   我怕走晚了朱宁在教室门口等我,我已经不忍心再说第二遍那样的话了,我的防线那么脆弱不堪,朱宁一个眼神就一击即碎,我怕我再看到他执拗的脸会扔下书包不管不顾地拥抱他,告诉他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难不难。   我只知道朱宁每天早上来的要晚了一些,以前多是我第一个到,他第二个到,现在他好像都是踩着上课铃进班。但又听顾安东和陈熠说,朱宁挺好的,和往常差不多,说说笑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好了,挺好的,这就好。   “反正人生不就是有失有得。”晚饭前我和李芷柔一起趴在栏杆上对她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趴栏杆。高中毕业之后,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趴栏杆了。   “你跟谁说呢。”李芷柔没好气地埋汰我一句,她这次非常不支持我,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脱口而出说我是个怂包软蛋。   “跟你说啊,还能跟谁说。”   “我看你是跟自己说的,自我安慰呢吧。”李芷柔转了个身,背靠在栏杆上,胳膊弯起来架在上面。她那么高,我暗暗怕她栽下去。   “我不是自我安慰,你难道不赞同这句话吗?”我执拗地问她。   ......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同学,大多上完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进了班,或是从班里出来小跑着去厕所,栏杆上除了我和李芷柔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李芷柔思索了一下,说:   “我赞同有失有得,我也可以比你更潇洒,只要失去的不是我特别珍贵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吃饭去吧。”李芷柔转身走向楼梯。   我抬脚跟在后面,刚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在掏出手机的那一分钟里,我心里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既隐隐约约盼望是朱宁,又希望不是朱宁,我真他妈的奇怪。   是短信——“莫希,我是朱宁的妈妈,你晚上有时间和阿姨一起吃顿饭吗?”——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忙叫住了李芷柔,把短信拿给她看。   “你去呗,我一个人去吃饭就行。”见我左右犹豫,又说,“他妈妈还能把你给吃了?”   “不是这个。”我时不时按着键盘中心的那个大圆键不让手机屏幕暗下来。   “难道你怕是骗子想把你骗去再把你拐跑?”   “哎呀,不是。”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在用轻蔑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我迅速拿起手机啪嗒啪嗒按了几个键,“去就去。”   ——“好的老师,我有时间。”   回复不一会儿就来了——“你来家属院的这家火锅店吧,知道地方吗?”   李芷柔也八卦地探着脑袋看我的手机,被我瞪了一眼后挑衅似的问我:“知道地方吗你?”   “我知道。”我边说边打了这几个字发了出去。   那是朱宁带我去过的一家火锅店,在那里朱宁告诉了我他爸爸的事情,还一脸乐观地说自己会“重振雄风”。我甚至没有安慰他的机会他就自己调节好了,只是突发奇想地带我去学校后面吃了一顿火锅。   这一次我也没有安慰他的机会。   到了火锅店之后,朱宁妈妈已经坐下了打开火了,面前火锅的腾腾热气氤氲在阿姨脸前,显得她今天格外年轻,她在玻璃墙里面看到我对我招了招手:“莫希,这里。”   我迅速在走到门前她看不到的位置捋了捋头发,推门走了进去。   “阿姨好。”我到了跟前说。   “快坐,我已经点了一些菜,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再点一点儿。”她把菜单往我面前推。   “老师我不饿,就这么多就够了。”我客气着。   “行。”她笑了笑,“先吃着,不够再说。”   我也拘束地一笑。   “莫希,阿姨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和朱宁,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朱宁妈妈虽是老师加长辈,但是和我说话时依然有些试探的语气,我突然感觉自己在被当做大人对待,我甚至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而有些愧疚。   “阿姨,我和朱宁没什么的,我们已经不说话了。”我忙说,我知道我需要让一个妈妈安心。   “你是说一直就没什么,还是原来有过什么现在没什么了?”   我被她的这句话问的一怔,大人果然能慧眼如炬地捕捉到关键问题,只是我该怎么回答,我好像觉得自己被押到了衙门大堂审问,被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审问。   “原来,原来有一点什么。”我把头埋下去,像是在承认错误似的吞吞吐吐,“后来......又没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对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你很害怕我吗?”   “不......怕......”   “哈哈哈哈还说不怕,头都要伸到桌子底下了。”对面又是一阵笑声,这笑声让我稍稍放松一些。   我勉强着把头抬起来,但眼睛依然看着桌子,眼皮耷拉得像是在闭目养神,两只手在桌子下互相抠着。   “你是说,你和朱宁以前有点什么,但现在都已经不说话了是吗?”朱宁妈妈的声音温和下来,似乎怕吓到我。   “是。”我弱弱地回答。   “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影响他......也不想影响自己。”我很耍心机地把影响朱宁这个理由放在了前面,以让阿姨看在我首先为朱宁着想的份上不怪罪我。   “是你提出来以后不要联系的?”“嗯。”   ......   朱宁妈妈不说话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欣慰我及时打断了这段弱小的感情而放过了她的孩子。这家火锅店总是人烟稀少,老板戴着耳机捧着MP4在看电影,店里安静极了,静的只能听到面前火锅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抬了一点眼皮,盯着锅里一个沸腾的水泡,看它初初冒起来,破裂,又接着盯着另一个沸腾的水泡。   第76章 我紧张   “莫希, 快点吃,一会儿煮烂了。”朱宁妈妈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我也乖乖地跟着夹菜, 我只夹菜, 不夹肉。   “其实你知道吗?”阿姨边拿勺子在锅里搅拌,边自然地和我聊起来, “朱宁高一的时候, 那段时间我经常和他爸爸吵架打架,突然有一天他起了个大早,不用我喊他他就自己起床了, 他以前特别爱睡觉, 喊他起床像是给他上刑,我以为他只是偶尔一天不想睡了起得早, 可是他居然坚持早起了三年。”   我听着,不发一言,手里的筷子也慢了。   “过了一个星期我告诉他每天不用去那么早,多睡一会,睡眠很重要。他说自己睡不着不想睡了, 学校里有好玩的人。”阿姨把勺子放下来,开始往我碗里夹肉, “我当时就猜他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你们小孩这些事儿,一举一动我们大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哦。”我又像是在认领错误,继续把眼皮耷拉下来。   她继续柔声说道:“我的孩子我了解, 朱宁太单纯,而且善良,也不会掩饰什么,对他来说,喜欢就是面对自我的一件平常事而已,我原来担心我和他爸爸的婚姻失败会给他产生不好的影响,前段时间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们俩在早恋我竟然还有点高兴。”阿姨说到这里语气有点轻松地上扬。   “高兴?”我一时没注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音调冲口而出。   她给我倒了一杯果汁,无声地笑了。   朱宁遗传了阿姨的好皮肤,也遗传了阿姨的好性格。   “我今晚就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现在我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不要因为我是朱宁的妈妈,或者因为我是老师有任何的想法,不要有压力,每个孩子都有他自己的成长方式,只要不误入歧途,不作奸犯科,我都不会太多干预,所以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阿姨相信你会做好的。”她喝了一口面前的果汁,放下杯子,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好好学习。”   是的,好好学习,任哪个长辈在和中学生对话的时候也免不了这四个字。   “阿姨,我会的。”我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又踌躇地说道,“就是,朱宁最近好像......来的特别晚......”   “朱宁你不用操心,我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会好好劝他的。”她手随便地轻轻一挥,却让我由衷地安下心来,“快点吃,吃完你回班去学习,阿姨不能再耽误你时间了。”   我点点头,乖巧地夹了肉放在她碗里:“阿姨你也吃。”   我这次不是故作乖巧,我想我罕见地喜欢面前这位长辈,她尊重我,也尊重朱宁,这真是一件太可贵的事。走向教室的路上我有些轻松,我甚至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激。   因为失望过,所以太容易满足。   回到教室,我这么多天第一次敢看朱宁,他依然是修文物的表情在专心致志做题,只是几秒之后却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曾经说,我的目光是一道光柱,打在他身上有重量,所以他总是能感受到。   我和朱宁对视了一眼,他似是还没有从笔下的那道题目里抽出来,表情有些懵。我把头赶紧低下去,心慌意乱中却在半分钟之后收到了他的短信——“喂,我还喜欢你,别想美事儿,你甩不掉我。”   我把手机盖一合装进口袋里,使劲眨了眨眼睛,趴在桌子上随便打开一本书看起来,但是怎么努力眼睛都一直聚不了焦,书上朦朦胧胧一片错位的小字,最鬼使神差的是,我竟然控制不住想上扬嘴角,似乎是在春天的阳光下路遇一只毛茸茸的小狗,那样值得欢呼雀跃。   意识到这个“糟糕”的情况后,我气鼓鼓地又把手机掏出来,咬着下嘴唇,手指啪啪地快速在键盘上打字——“呸呸!再胡说把你嘴给缝上!”随后狠狠地按了发送键。   我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个对视,一条短信就功亏一篑。   接着就仿佛听到了一串轻微的笑声。   ---------------------------   秋高气爽的十月,老师说竞赛的成绩就要出来了。   我坐在位子上像窗外看去,湛蓝的天空一览无余,干干净净,托着下巴的那一瞬蓦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作为全班倒数第一迎接高中首次月考成绩的场景,我记得我不敢让陈熠帮我问成绩,我记得我蹲在操场上揪草皮......我那时在想什么呢?   而我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我有点紧张,不是为自己紧张,我知道我是得不到一等奖的,有些事情从它完成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我早就说服了自己忘记竞赛专心复习高考。   那我是在紧张什么?   直到看到朱宁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答案才呼之欲出。他在拐向过道的时候撞到了第一排的桌子,脸上四个大字十分醒目:魂不守舍。   我假装抄着黑板上的板书看着正前方,但余光偷偷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经过我时脚步迟疑了一下,我低着头马不停蹄地抄着,没再抬头,他又往后走了几步,转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   一定是他。   不管。   我装作不知道,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做出认真思考题目的神情。   不要管。   不许管。   不清楚。不知道。   不关我的事。   ......   但我的大脑根本走不动,题目看了三遍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知道到底是要求什么,好像在光滑的冰面上打滑,原地打滑,手中的笔随着我急躁的心情越转越快,我甚至恨铁不成钢地在脑子里想象自己穿着带刀的冰鞋,一步步划拉在冰面上,刻出深深的刀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桎梏往前走——这一题是考的向量,三角形,公式......   我把笔一扔,深呼一口气,靠在桌子上掏出手机,心里还不忘安慰自己,不就是看条短信吗,又不是少块肉,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能怕这个?看就看,我就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么没出息。   打开手机盖,三个字映入眼帘——“我紧张。”   哦,朕已阅,退下吧。我在心里喃喃地嘀咕,把手机一把盖上,拾起笔接着算题。   但是老毛病又犯了,我依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似的,整颗心就像外面天上刮得塑料袋子哗啦哗啦的飘着。我又打开手机,——“别怕。”   “好。”他很快回复过来。   很迷,只这一个字,我立马便安下心,心里飘着的那个高高低低的塑料袋子不见了,只剩一片清明祥和。是不是我那没有营养的三个字也对他有相似的效果呢?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慰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需要安慰。   接下来我就可以静下心做题了,我抿着嘴巴在草稿纸上随笔写下:人心真是奇怪。   人心真是奇怪。世上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可以左右你的状态,让你不受控,让你变得不是你。   那时的我,对这种心情和现象都还未及了解。   周一升旗的时候,我早早地到了操场,和高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兀自地蹲下去揪草皮了,我拿着单词速记书站在位置上,一只手捂住另一侧的释义。我也是如此勤奋的学生了,我为以前那个不学习而且鄙视那些争分夺秒学习的同学的自己表示歉意,我想我不是素来与好学生为敌的,我也不是天上就不喜欢好学生,只是因为我不是而已。   这个认识让我心下悲戚,我站在操场的绿草地中央,前方是旗杆,旗子被升旗手提前摘下来了,阳光特别好,太阳很早便出来洋洋洒洒地照耀在身上,一股暖意,但我拿着单词书的手还是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不一会儿,班里的人也都下来了,他们簇拥着围在一起,边走边说话,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大家都各走各的,各自手里都拿着小书,互不干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是下来太早错过了什么吗?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来到,我刚想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这时升旗手进场了。   以前升旗的时候因为隔壁班紧挨着我们班站着,我的视线被旁边的同学彻底挡住,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升旗的时候旗子要升到高处才能开始行注目礼。今天隔壁班不知道为什么站的距离很远,旗杆中间那条给升旗手留出来的路一览无遗,我一眼就看到了王彬。   升旗手戴着白手套,穿着绿色军装和军靴,戴着绿色军帽,大踏步从中间那条路走到前面旗杆的地方去,校园广播里还只是放着前奏的音乐,小路两旁的同学都纷纷侧目,他们的脚步声随着细微的赞叹声铿锵有力地传过来。   王彬走在第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捧着国旗,目不斜视,表情严肃,侧脸在帽檐的修饰下棱角分明,挺拔的身材像一只行走的电线杆。   我想起上次他难为情地支支吾吾说自己是体育生的时候,我突然很想站在人群里踮起脚朝他大喊:王彬!你很好!体育生也很好!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上次也没有说,只是鼓励这个东西,不说出来,只藏在心里,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他,我当时想。   “可能就是今天升旗后吧,听说要在全校公布,要亲自登台领奖。”   “差不多,以前咱们学校这方面很弱,这次校长可能觉得是个很大的进步,所以......”   身后的两个女生正在议论着,这时主席台的老师对着话筒喊道:“升旗仪式现在开始!奏国歌!”   第77章 永恒时刻   国歌响起, 王彬把手上的国旗用力往天上一扬,波浪一样的红色绸缎迎风招展, 在湛蓝色的天空幕布下格外鲜艳, 泼泼洒洒, 仿佛可以听到被风吹过的簌簌声,水纹一卷又一卷。王彬站在旗杆旁边敬礼, 国旗随着音乐的节奏逐渐升到最顶部, 这时国歌恰好结束。   我有时候会想,拉绳子的那个同学在底下练了多久才能确保旗子和歌声同时结束。每件事都不容易啊,我感叹道。   结束之后开始学生演讲, 这中间我看到班主任站在班级旁边笑成一朵花, 嘴巴咧到耳朵根,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 白灿灿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副人逢喜事笑靥如花的样子,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班主任要娶亲了。但我知道不是,因为自从秦可儿告诉我她看到班主任脖子上有过新鲜的抓痕后,我也常常不经意地观察过, 班主任一星期中至少有一次会负伤讲课,班主任的婚姻生活应该很美满很有情趣。   “下面有请校长讲话。”主持升旗的老师说道。   今天真的是换成校长了, 以前这个时候都是教导主任在宣布一些琐碎事项。   校长抛砖引玉,说了一阵听不太清的话和不重要的琐事之后,他终于开始讲到最重要的一件事:“这次升旗仪式,我想重点表扬一下咱们学校这一届的高三学子, 有些同学前段时间参加了省学科竞赛,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更是获得了保送机会,下面我开始宣读获奖情况:”   天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我更不知道朱宁有多紧张,他在想什么?他在干什么?   “数学竞赛中——”   校长喜欢拖长尾音。   “数学竞赛中——”   他还喜欢重复!   “诶,唐主任,我好像拿错表了,这是生物竞赛的名单。”   ???!!!   人群中深呼吸和轻笑声交错。   我尚且紧张成这样了......他......   广播里传来一阵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终于又要开始了:   “数学竞赛中——数学竞赛中——考的最好的——是——”   随之是漫长的拖音,哼,一切早在我预料之中......   “高三4班的朱宁同学——他获得了全省第二名!省一等奖!”   当我那不争气的反射弧把信息延迟了几秒稍加分析锁定who,what,how之后,操场上早已掌声雷动。   从高一的学弟学妹,到高三的同级生,谁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它比以往各种奖项都更诱人,每个人眼里都是遮掩不住的开心,羡慕,嫉妒,还有些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好似如果这个成绩落在任何人身上,以往所有青春期的快乐与不快乐,就都有了答案。我厚脸皮地那么幻想了一下,如果是我,喊出的名字是我......我想我理解了他们的那种眼神,抿着嘴笑了一下,也跟着用力鼓起掌来。   “请朱宁同学到台上来领奖。”校长鼓完掌后继续说道。   朱宁站在我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猜想,应该是笑着的,应该是极力克制着兴奋和激动的,应该是骄傲的。他有多在乎这个考试,从备考的连轴转,到考前的焦虑不安,到考后的紧张,终于开花结果了。   不出一分钟,朱宁从后面快步走到了前面去,我依旧是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看不到表情,后脑勺的短发根根分明,软软的,发黄,随着步伐在空气中上下摆动。他走到班主任身旁,班主任脸朝着他笑开了花,想伸手拍拍他肩膀以示表扬和鼓励,朱宁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折回来,径直往我这里小跑。   他他,他要做什么?   别过来!   朱宁!站住!   我的心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距离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我的胸口,看这形势我是掌控不了了,急忙把头低下去假装看着手里的单词书。   “莫希。”   这声呼唤最终还是在我耳边响起,来吧!我不怕!我皱着眉抬起头看他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和那晚在马路旁边喊“过来”时候的眼睛一模一样,写满了欣喜和期待。   我左右看了看,全校的人都在等着他上台领奖,快速地眨着眼睛慌不择言道:“你你你...别乱来...”   朱宁伸手把我拥入怀里。   整个操场都静止了。   我下意识地抬手推开他,朱宁用比我更大的力气按住我,轻声说:“别动。”   操场上立刻开始松动,附近的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哇哦”声,逐渐的,远处的同学从人缝儿里扒着往这边看。一瞬间天旋地转,我屏住了呼吸,连小腹也不由自主地收紧,拿着单词书的手生硬地垂了下去。我的头在朱宁的肩膀上看到班主任站在后面吹胡子瞪眼,横眉竖目,仿佛目睹了一场伤天害理的事件,气冲冲地大步往我们这里走。   喇叭里也响起了气急败坏催促的声音:“朱宁同学!请尽快过来!你上一秒领奖下一秒就受处分!”    朱宁突然又利索地放开我,转身朝着主席台跑过去,身上披着晨光,有一层金黄的光辉,后脑勺的头发依然一扇一扇。   我的怀里突然空空的,清晨的微风扫过胸膛,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我竟然想往前伸手抓住什么。   耳边只剩下刚才那人轻轻的一句:“谢谢。”   “不,不用谢。”我的嘴唇翕动着,用只有自己和嘴边的风听到的声音说。   朱宁从侧边的楼梯走上台,我没敢再抬头看,周围的同学有一部分看着他,有一部分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到发紫了,烫的我不自觉拿手背冰了冰,深吐了一口气放缓心跳,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草坪。   朱宁真的创下了校史上第一位上一秒领奖下一秒被处分的光荣事迹,他手中金灿灿的奖状和公告栏上张贴了一个月的白纸黑字处分让这个短暂的上午在我脑海中一次次加深记忆,成为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永恒时刻”。   几年后朱宁被班主任邀请回校作报告讲经验,我坐在学弟学妹中间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议论台上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操场勇士”——操场勇士这个词在群里被陈熠笑话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的20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78章 101      操场那件事之后, 一切又和往常一样了,我照样对朱宁爱搭不理的, 其实我最后那段时间对谁都不怎么爱讲话。竞赛的余热彻底过去, 所有人都在为高考这最后一关冲刺。   拿了金牌的朱宁获得了和清北签约的机会, 我们都为他开心,但他这个不争气的, 却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犹犹豫豫, 举棋不定。   “朱宁你别装逼了,快点签约吧。”下了晚自习的教室里,陈熠那谁不急那谁急地大声在教室里嚷嚷。   教室里没几个人了, 我还在整理没有写完的错题笔记, 耳朵却在仔细偷听他们讲话。   “还磨蹭什么呢,降到一本线录取!你那段时间那么拼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现在好事儿轮到你头上了你在这磨磨唧唧,我警告你,装逼遭雷劈啊。”顾安东抓起朱宁的书包,一边粗暴地把自己的书往里塞一边说,“我今晚不带书包了, 给我装几本书。”   顾安东物理竞赛拿了铜牌,但他不打算靠竞赛了, 他要自己通过高考考清华。高一那晚,我们四个人一起骑车回家,夜空下每个人说过的愿望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上清华,读经管”, 顾安东说。   他话音刚落的空档儿,一阵夏夜晚风从我身边的窗户刮进来,我正在整理的试卷从桌子上一跃而起,我扬手想抓住却扑了个空儿,眼睁睁看着那试卷随风飞起来,又被陈熠伸腿拦下,飘飘扬扬地落在他们三个人脚底下。   朱宁两条腿岔开地坐在板凳上,靠着后面的桌子,左手松松垮垮地放在腿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架在桌子上转笔,看到飞起来的试卷和有些慌张的我,又极其不自然地装作没看见。   朱宁,真的长大了啊,高一的朱宁是没有这个坐姿的,高一的朱宁是没有这么长的腿的。   但是搞什么装看不见这不自然的一套啊?不是应该帮我捡一下吗?   陈熠坐在朱宁前位的桌子上,拦下试卷之后他就在斜睨着我,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小九九。   倒是顾安东还算正常一点,但也只是一边看着我一边伸出食指指了指朱宁的脚:“在这儿。”   “嘿嘿,就你能看到哦。”我假笑了一下,心里责怪这三个人没一个有绅士风度帮我捡起来,没好气地说。   我放下笔慢吞吞从位子上坐起来打算自己去捡,陈熠一下子从桌子上蹦下来,说:“老顾我先走了,你走不走。”但让我第二天见到他就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拿拳头锤他的是,这个贱人竟然走之前装作没看到地把我的试卷往朱宁腿下踢了踢?!   顾安东和陈熠对视了一眼,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哦,我和你一起走。”   “陈熠!你想死啊!”我在他们急匆匆的身影后大喊,又急着走出位子去捡试卷看看上面有没有陈熠的脏脚印。   气急之下我忽略了朱宁和他的双腿,低着头弯着腰,胳膊从他腿下伸过去,在我指尖沾到试卷的前一秒钟,试卷被另一只手拿起来。   “嗯。”朱宁拿起来递给我,依然两腿岔着坐,姿势不变。   我蹲在他板凳旁边,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日光灯在他头顶照的我有些眩晕,我的动作也有些迟疑。   见我蹲着不动,朱宁也有些恍惚似的,想要伸出手对我的头顶做什么,随后回过神撤回了手,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像逗小猫小狗似的,把合起来的试卷从中间展开,盖在我的头顶上。   “搞什么?!”我也回过神,扬起手臂就要把试卷从我头上拿掉。   “别动。”朱宁抓住我的手,看着那张试卷上方,啧啧道,“莫希同学,你这次语文只考了101啊,不高啊。”   “关你屁事。”我挣开他,抓起试卷回了自己座位。   拿了金牌了不起啊!   “他们俩先跑走了,那我们一起走吧。”朱宁来到我位子旁,偷瞄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这种小心太生疏了,生疏到我有点难过,我迅速整理好桌位站起来朝他说:“走啊。”   一时间教学楼已经没有几个人,走廊里,楼梯口的路灯都灭了,我和朱宁关好门窗后一前一后地走下去。   “你书包上挂的什么啊。”我在他后面看到一个红红的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别提了,我妈给我挂的,是前几天奶奶到庙里给我求的,平安符,还有一个功名符我没挂。”   “哈哈…”我笑,“你可一定要挂着,多好看啊,真好看,特别衬你的气质。”   “你少幸灾乐祸了,好看是吧,那我把考功名的那个送给你。”他说着就脱掉一个书包带,拉开拉链伸手往里翻。   “别别,这是奶奶的心意,我坚决不能要。”   “送给你也是我的心意,马上高考了你语文还只考了幺零幺!”   “幺零幺万能胶。”昏暗的光线里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接口道。   安静的黑夜,他冷笑了一下,笑得我毛骨悚然。   “笑什么?!”   “万能胶太黏了,黏的跟你似的。”朱宁故作嫌弃地说。   “什么?我黏?你说反了吧,到底谁黏啊,谁贱谁黏。”明明他比较黏!   “谁贱谁黏?......我承认我贱......”他语气中竟然有种认命的感觉。   ……   他如此“坦诚”,我竟然没话了。   朱宁过了会儿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菱形的红符,拎在我眼前,“嗯,给你,你说好看的。”   那个东西好像听到我夸它了,360度旋转一周又转回来,正反两面绣着“功”“名”。   “我不要,你这样我太为难了。”   “为难什么?”   “你说你给了我这个以后,我不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奶奶,可是我要真是那么废寝忘食地学了又对不起我自己…”   他反应了一会我在说什么,又不耐烦地把我拉到他前面,“哪那么多废话…别动。”   我知道他把符拴在了我书包拉链上。   我也知道我一会就要拿下来,要是明天被同学尤其是陈熠看到这两个疑似情侣物的东西,还不得浮想联翩。   我扭头转眼就把功名符拿在手上了。   “你拿掉干什么?”   “我......我放进书包内衬里好吧。”   “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换,平安符给你。”   “那我还是要这个吧…”   “为什么?”   “因为平安更重要啊。”我随口说道。   “…那给你这个。”他开始解开书包上的平安符。   走廊的灯灭了。   我使劲跺了一下脚。   在这几秒短暂的黑暗里,手上的符已经被他换掉了,他推着我往前走,“快点快点,都几点了。”   拖泥带水地推搡来推搡去不是我风格,只是上帝爷爷,如果我从这个平安符里分到了哪怕一点点福气,也请你从我身上拿走还给他,好吗。   拜托。   “唉唉!”下楼梯的时候我惊呼。   “又怎么了?”   “我看不见台阶,我夜盲,这个楼梯的灯怎么这么暗啊。”我双臂向前伸出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着。   我听到朱宁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个样子好像瞎子。”   “我真的看不见!”   没等我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离地,反应过来时朱宁已经站在我前面的下一个台阶把我背起来了。   “我......我重不重?”在我想手脚并用地挣脱他时,理智不知道被什么更强烈的东西淹没,两只胳膊轻轻地,又任自己放肆地去环住他的脖子,吞吞吐吐地轻声细语问出这么一句话。   “你这么害羞我有点不习惯。”朱宁又轻笑一下,慢慢走下楼梯。   印象里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楼梯,长到我快要在他的背上睡着了,那样安稳又妥帖的气息从他的脖子、耳后传来,我脑中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这一刻,只认得这一刻。   “太短了。”朱宁把迷迷糊糊的我放下来,说道,“你重死了!对了,生物书上不是说夜盲症是缺少维生素a导致的吗?什么蔬菜维生素a多来着?”   一听到蔬菜我清醒了,急忙堵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还和高一一样婆婆妈妈的。”   “妈妈!”   婆…婆婆?   谢天谢地,这次嘴没跟上大脑。   第79章 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朱宁妈妈站在昏暗的楼梯底下抬头看着我们,嘴角撇过一丝洞察一切的笑容。   “我看很晚你还没有回家就过来找你, 就当散散步了。”他妈妈说着停顿了一下, 接着又说, “要不然我先走,不打扰你们......”   阿姨在说什么呢?   “啊啊没关系的阿姨!我们就是凑巧碰上了。”我急忙摆手又摆头。   朱宁有些不满:“我妈又没说什么, 你怎么这么急着澄清。”   晚到车棚都锁了, 阿姨打了一辆车,她坐在副驾驶看着前方说:“朱宁,我听你班主任说你还没有签约, 就几天的时间, 可不能马虎了。”   朱宁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司机没有打开空调,我打开车窗, 把脸扭向车窗外。   “哦。”他回答。   夏天的深夜竟然有些凉快,晚风扫过空气中的余热,丝丝清凉拂过,我眼睛盯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路边风景树,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自觉微微攥紧了拳头。   那一刻,我开始埋怨这三年都没有拼尽全力好好学习的自己。   我察觉出朱宁看我的眼神,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朱宁你猪啊,你赶快签啊。”这样对他好为他着想的话我竟然怎样都说不出来。   只有几个月了,来不及了,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股也来不及了。   “妈, 你其实知道我从高一开始成绩本来就是中等吧。”朱宁身体前倾对着副驾驶说。   “嗯,是啊,你班主任说你高一的时候就像个小学生似的,还没有开窍。”   “那后来我竞赛得奖是不是相当于多赚的,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阿姨轻笑了一下:“可不是,我都不敢相信你能这么棒,真是天降大礼了,你奶奶给你去庙里求的符还真起作用了。”   阿姨现在说起来语气里还是有藏不住的喜悦,但朱宁没有回应她的喜悦,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做出什么决定,说道:“反正都是多赚的礼物,我,我不要行吗?”   空气也沉默了。   “什么意思?”我和阿姨不约而同地问。   “我不一定非要签约,我可以上一个普通的一本,我自己的路想要由自己决定怎么走。”朱宁语气真诚,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有毛病吧!”我顾不得阿姨也在,冲口而出,“我要是连个一本都考不上呢!”   “不会的,你怎么这么没信心?以你的成绩一些重点大学你都是可以考的。”朱宁说。   但我无论如何都考不上清华或者北大,我太有自知之明了。   “无论我考哪个都不关你的事,朱宁。”我感觉到车越开越快,熟悉的小区大门映入眼前,“什么多赚的礼物,那些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你还是赶紧签约,走自己应该走的路。”   “正确的路。”我下车前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回头地走进了小区大门,步伐稳健,背影决绝,但一迈进大门就立刻躲到墙后,抓紧书包带子靠着墙等外面车子走开的声音。   车子发动了,我伸出半个头,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它掉了头,然后右拐。   这才是它应该走的路啊。   绝对不能因为我放弃任何更好的可能性。   “请一定不要因为我做出任何决定。”我在书桌前看着灯下的试卷,一题都看不进去,犹豫不决地给朱宁发了这条短信。   ——“我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因为我自己。”   一下子看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仿佛只知道,签约是对的,我如果不劝他就是我自私。   写完试卷后我爬上了床,睡前一刻发短信:“请你一定要签约!去上清北!”我又接着发了一条:“我也会努力的!”   我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刚要闭眼睡觉,叮咚——   “万一呢,你要知道你考上北大的几率很小。”朱宁回。   哦!我知道了!我大大地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一个白眼,生气地把手机扔到脚的那一边。   “今天朱宁签约了吗?”第二天到了教室我看到顾安东坐在朱宁的位子上。   “不知道,我也等他呢,我书在他那儿,昨天为了给你们制造机会我走得急书都没拿。”顾安东一副埋怨我的神情说道。   “你还怪起我来了?”   朱宁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一刻,顾安东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看到门口朱宁一脸轻松的样子,我随后低下头背自己的书了,“你要知道你考上北大的几率很小”,“你要知道你考上北大的几率很小”,“你要知道你考上北大的几率很小”......那条短信在我的脑海里以朱宁的语气循环3D立体播放,挥之不去,我念书的时候也不自觉咬重了每一个字眼,在心里说,也不一定呢。说不准呢。万一有奇迹呢。我也是有潜力的吧。   ......朱宁滚!   “他真的决定了?”   “他自己都那样说了,连阿姨都被他劝动了。”   “哇,这家伙,还挺牛逼的。”   “浪费啊浪费。”   “他觉得值得就好了。”   大课间我们慢吞吞地走下楼梯去操场,我们班从高一到高三都是集合最晚的班,教学楼里别的班已经空空旷旷了,现在楼梯,走廊,都是我们自己人。   我支起耳朵跟在陈熠和顾安东身后听他们说话,直觉和我有关系。谁知陈熠猛地停住了身子回头,我重重地撞到了他胳膊上。   “哎呀!”我捂着眼睛痛叫着。   “欧呦。”陈熠也被我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损我,“偷听没好下场吧。”   我捂着眼睛疼的嘴里直吸气,却急着问他们:“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   我就知道陈熠会是这个欠揍样子,所以从一开始我的眼睛就真诚而渴望地望着顾安东。   顾安东眼皮低下来,一副惋惜又无奈的样子:“其实也关她的事吧。”   “到底什么事啊!”   “朱宁已经下定决心不签约了,而且他家人也同意。”   我们站在三楼的楼梯上,更高层的楼梯中间漏下夏日的阳光,刺眼,亮白,我捂着眼睛站在其中的一缕光下接受了这个事实,和随之袭来的巨大的内疚感。   “这家伙,挺装逼的是吧。”看我站着不动也不说话,顾安东耸耸肩说。   “是的呢。”我小声回答,轻轻揉着眼睛低头跑下了楼。   “朱宁呢?!”我跑远了,又回过头隔了老远问他俩。   “不知道!他应该在前面!”顾安东指着前方,似乎在等我去做什么事。   那应该是我短短十几年里做过的最正确的事,至少我现在还这么认为。   我匆匆往前方走去,走进操场大门,走到夏日阳光直白照射的空地上,踏上了软绵绵的草坪,操场空旷又拥挤,那只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眼睛一时被强光照的刺眼,但我还是眯着眼睛一下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朱宁。   不知怎么,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校长宣布他得奖的那个周一早晨,他也是这样步履坚定地走向我,轻轻地说,谢谢我。   “朱宁!”我看他要往人群队伍里走,在很远就喊住了他。   朱宁一怔,往我这边扭头看是谁在喊他。   我瞪大了眼睛,食指犀利地指向他:“别动!”   朱宁显然是被我吓到了,不自觉退后了一步,身子往后倾,也瞪大了双眼,似乎在问我想干什么。   “朱宁,我......”我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气息还不稳定。   “莫希,你......”朱宁趁我想换口气的时候想说什么。   “别说!你听我说!”我气还没有换好就急忙制止了他。   朱宁被我这一嗓子喊的一怔,眼睛睁得更大了,答应道:“哦。”   该说什么来着?   我看到顾安东和陈熠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拍脑门:“朱宁!我一直没有说!”   “嗯?”他淡定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和这头顶的阳光一样热烈。   “遇见你真的太好了!在我乱糟糟的高中生活里,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我一口气说出来,忍了好久似的,不想再忍了似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我就是不知道我们俩谁的喜欢更多一点,但这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我想让你去上北大!我喜欢你去上北大!”   “莫希,我......”   “别说!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考不上北大的,但是我也会尽力!能到哪一步到哪一步,努力总比不努力好,尝试总比不尝试好。”话末了,我又扁着嘴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像你这样......”   第80章 毕业   有人说, 离别很浪漫,人在不断的离别中是流动的。   我不明白。我只难过。   6月9日, 初夏微醺的夜晚, 我又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在星光熠熠的夜空下骑过这条大路, 没有人知道每一天这个时候的我在想什么,我就这样骑过来了, 自行车车座在我扭头的时候偶尔发出细微“吱扭吱扭”的声音, 提醒我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夜晚,是和三年前一样的一天的结束。   “莫希——”   还有和以前一样的呼唤声。   没等他开口啰嗦,我就说:“我知道。”   但我感觉到自己嘴角稍微勾起来了, 随后闭上眼睛, 依然大胆地松开把手。   “小心点儿!”   五秒之后:“朱宁,你看, 我会撒把骑了。”   他轻轻笑着哼了一下。   “北大数学系的课会很难吧。”车就要倒了,我及时扶住了把手。   “对你来说大概是很难。”朱宁认认真真地说。   “瞧不起人啊,虽然我只是北京一个普通学校,但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儿!”   6月9日的白天,是那样一个大晴天, 天气好的我不敢大声讲话。   操场上整整齐齐地站着高三年级的同学,他们激动地左拥右抱, 交头接耳,我站在前面装模作样地背过手回头看这一切,觉得这三年像梦一场。   “莫希。”   他走过来,两鬓上方的短发柔柔地飘荡着。   我害羞地低下头抿嘴笑了。   三年前的我尚且还不知道, 我竟然可以拥有这样一种表情,这样一种会被那时的自己笑掉大牙的表情。   但现在我欣然接受这一切,包括对面走过来的那个人。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那部电影没有看完吗?”他却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似的,好像我们还是以前那样好的像哥们似的。   哼!   “记得啊,《挪威的森林》啊。”我也把自己的浮想联翩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看谁先说破这僵局。   “那你晚自习,对,没有晚自习了,毕业典礼结束我们接着看吧。”一本正经。   “去哪接着看?我们连教室都没有了。”微笑,并且一本正经。   “陈熠说他们要去网吧通宵,你去吗?”认真,微笑,并且一本正经。   “不去,我不喜欢网吧的味道。”肯定,认真,微笑,并且一本正经。   “那我们可以去网吧旁边的酒店,那里也有电脑。”纯洁,肯定,微笑,并且一本正经。   “好。”抬下巴,挑眉,谁怕谁,纯洁,微笑,并且一本正经。   朱宁走掉了。   毕业典礼开始,顾安东走到主席台作为学生代表致辞。朗朗声线飘荡在天空中,蓝天下的白云像棉花糖,风一吹,你碰我,我碰你,合并又分散,分散又合并。   旁边班已经有女生牵着手在偷偷抹眼泪,我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看李芷柔,她也感应到了似的看向我,我们笑了笑,好像什么都不用再说。   “阿牛,可儿,再见啦。”我在心里小声告别。   你不知道,告别也是很美的。   我站在操场的方寸之间,对和阿牛一起捧着薯片笑话绊倒路人的那个人,对上课铃响前一分钟背着书包飞奔扎进教学楼的那个人,对看着英语试卷假惺惺发誓要争口气的那个人,对假装不喜欢他的那个人,对这些很多个人挥挥手。   我对她们挥挥手,小声说,“再见啦。”   “《挪威的森林》......”朱宁边在酒店电脑的键盘上打出这几个字,边念念叨叨。   “这是根据书改编的啊。”他又说。   我随便应了一句:“对,村上春树写的。”   “葱上种树?”   “出去!”   朱宁就在这时点击了播放。   橘黄的灯光下,我们俩在电脑前正襟危坐,像刚入学的小学生。   几小时的电影,朱宁的手机在桌上一直振个不停,每次拿起来看都是陈熠。   朱宁挂了三次,三次后陈熠发来短信,“哥们,你能来网吧一趟吗?借我肩膀靠一靠,借我耳朵诉诉苦。”   “滚。”朱宁回复。   “为什么这个电影的颓废这么清冽呢?”房间的安静被陈熠打破,我随口说道。   朱宁看着我,问道:“你比较喜欢电影里的谁?”   “绿子。”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就在这时,电影里绿子打电话给喜欢的男孩子:“你能陪我看那种下流的电影吗?”   “好。”   “越下流越好。”   “好。”   “你也会陪我看下流电影,对吧?”我看到这里扭头看向身边的他,朱宁身披橘色灯光,眼神温柔,醉醺醺似的笑了笑,双手轻轻托住我的脸颊。   他的吻覆盖上来。   *   十年后   *     一阵暖风飘飘然吹过,肩后的头发被吹到胸前,午后的阳光照射在站牌四周的铝箔后又反射到我手机上,手机的一角仔细看有彩虹一样的斑斓,大路中间狭窄的绿化带升起了鲜嫩的绿色,阳光下的浮尘在起舞。   我深吸一口气。是了,家里的小城就是这样子的,和十年前一样,和春天的气质一样,温和,圆润,新鲜。我伸出手臂在背后的背包里使劲搜索着什么,企图听到一点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终于,缓缓抽出手,两只手指夹出一个小面包。   咬下第一口后抬头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右边的女士在对着小镜子认真地补妆,左边的女士甜甜地冲着一辆正在靠边的轿车笑,相比之下我也太“务实”了些,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的脑门上一定印着三个大字——“不起眼”。   可是,没关系,故乡会包容我的。   我终于局促地钻进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赶时间似的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问了两遍去哪儿。我交代了地点,司机师傅听到地点后猛踩油门。   我们就这样穿梭在春天的小城里,树也温柔,大路也温柔,天空温柔,空气也温柔,很久没有这样舒适了,风从车窗拂过来,心也变得温柔。拜刚才那辆公交车所赐,我得以把这座城市东西看了个遍儿。开盘的小区楼从顶楼落下两条搭到地面的条幅,左边“直降XXX”,右边“只要XXX”,简单粗暴,抓人眼球并企图抓人钱包,老广场上现在已经拔地而起几栋玻璃大楼,一家路边的商场大门口残存着新春优惠的大广告牌。   “叔,走春江路,绕一点也没关系。”我突然想起什么地叮嘱道。   师傅听到后一脚油门踩出十里地。   近了,近了,就要到了。   我安静下来,窗外也安静下来,这时车载收音机里适时又不适时地飘出《花海》,狭小的车厢像是时光机。   “姑娘你高中在哪里上的啊?”   “就在这里。”我把头转向车窗外,目不转睛地审视这所学校。   说审视未免有些严重,但我的目光却是严肃又谨慎,一如这座建筑散发出的氛围,重新装修过的它整体色调变成灰蓝色,砖瓦整齐又僵硬地排列在一起,虽然早就听闻新修缮过的学校大门看起来像墓地,我还是惊诧了一下——这届校领导什么审美啊!   “这么巧,我女儿也在这儿上学,你猜她考试都排多少名?”听司机师傅的语气像是要给我一个惊喜,那语气不是一个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不假思索回答到:“一定成绩很好吧。”   司机的骄傲溢于言表,是我上学的时候看惯了的好学生家长表情:“哈哈,她能排到年纪前十,你说她厉害不厉害。”   “真厉害。”   “我从来没有管过她,也没要求过她成绩要怎么好怎么好,她全凭自己,你说她厉害不厉害。”   “真厉害。”我知道了,他不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他是要把自己的惊喜表达出来,而且,他一定每天要对数个乘客表达一遍。   真厉害,小妹妹,世界都是你们的了。   司机追问道:“你高中的时候成绩怎么样?”   “我?我也挺好的。”故作平淡,故作无所谓。   我猜我当时的语气可能像是囊中羞涩的人谈及自己的存款,司机体贴地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自顾自着急地说,“今天下午第三节课孩子要开家长会。”   车子开过高中一分钟在路口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我按亮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手机屏幕背景那张电脑摄像头拍出来的照片亮的刺眼,白白的,没有清晰的边缘——是一张有些朦胧的照片,是十年前那种电脑摄像头,和现在的照片清晰度比模糊得好像故意做了虚化,三个人,旁边两个闹作一团,中间的人费力拨开打闹的两人,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   照片?什么时候?   毕业典礼结束的那天,朱宁和我被陈熠的紧急连环call叫到了网吧,据电话里说不去“会死人的”,据电话里说说不去陈熠“会记恨一辈子”。   网吧里烟气缭绕,我听得有些昏昏沉沉,走神地看着电脑上那个游戏小人被陈熠不管不问地放在那里,一条条命over——毕业典礼那天,我和朱宁走之后发生的一切,在陈熠语无伦次的叙述中还原。   “行了,你说的这么多没有重点的话就是想告诉我们,高考后你和那个,几中来着?算了不重要,你和别的学校的小校花暧昧上了。”我打断他帮他总结了一下,我想赶快和朱宁离开这个呛人的地方。   “离确定关系只差最后一步。”陈熠说到这板正了脸,脸上有若隐若现的正气。   “who care?”我眼神鄙夷,又无奈地看着他,“boys.”   朱宁也学我鄙夷又无奈地摇摇头啧啧不屑:“boys.”   “你们也知道吧,身为校花,感情史一定不可避免得复杂了一点,他们那又是出名的混混学校。”陈熠接着说。   “我就知道没好事儿,说吧,你惹上什么麻烦了。”朱宁问。   陈熠有些激动,“我自己现在还莫名其妙,怎么就一堆人叫嚣着要打我,我上午毕业典礼都心神不宁的,昨天听打球的人说让我今天毕业典礼结束后躲着点儿。”   “不是吧,你还真惹上人了,刺激,我都没有在学校见过什么厉害的混混,太酷了。”我眼前一亮,突然两手一拍来了精神,“他们混哪片的?”   “你还有人性吗?”陈熠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严肃地看着我,我连忙纠正面部表情,左右手臂往脸前一搭,摆成个金字塔,“哥我错了,你接着说。”   “陈熠,她不是故意的,别凶。”朱宁斜坐在旁边的电脑桌上,一只脚沾地。   我单眨左眼冲朱宁鬼笑了一下,小踮步地躲他背后。   那一刻我看到陈熠脑袋上亮了一个小灯泡,“哎?不对啊,毕业典礼结束后你们去哪了?我给朱宁打电话你们俩怎么一起过来了。”   陈熠环顾了一下我和朱宁,我被他看得起鸡皮疙瘩,朱宁倒是挑挑眉,一脸不在乎。   侦查员疑惑,把我们两个仔细打量了一遍,突然——   “朱宁你他妈穿的这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吧!!!”   他破案了。   但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告诉我他超纲了,他认为事实并不简单,并且擅自对此进行了发散思维的联想。   “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制止他,被他这么一喊,全网吧的人——大多是附近学校的高三生,十个有九个面熟,他们都看向我们,和陈熠一样满脸不可与外人道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陈熠认真地问,满脸探究。   “我们就是找个地儿看一个以前没看完的电影,别想歪。”朱宁也认真地回答他,“然后呢?毕业典礼结束后你去哪了?”   朱宁总是让人信服,他温温得,干净得,像不掺杂质的白开水,就连逮到八卦不松手的陈熠也只是平静回答他的问题:“唉,太丢人了,我没敢出校门,跑到教室里想躲着待一会儿。”   “真的,陈熠,真的太丢人了。”我用手捂住前额。   “你说得对,我自己都觉得丢人,没脸对别人说。”陈熠面如死灰语气平稳,做认命状,“莫希你先憋着,还有更丢人的事儿——”“但现在这一点都不重要。”他有一句话在嘴边转圈,“我现在很乱。”   “你说快点,我们都困了。”朱宁打着呵欠把陈熠从椅子上挤出去,趴在电脑前自己开局玩起来。   “我发誓我他妈也没想到,告诉你们,我本来只是想从走廊那边的矮窗户跳进去坐一会避开他们就走,没想到门没锁,打开门一看,李芷柔站在讲桌前发愣——”   ——李芷柔站在讲桌前发楞,她那么高的个子,直直地杵在那儿,把已经是惊弓之鸟的陈熠吓了一跳,她看到推门而入的陈熠时也惊了一下。   她勉强对他笑笑,陈熠也笑笑,随意的问候道:“还没走啊。”   “还没。”李芷柔低下头,不看他,随手拾起讲桌角落遗落的一只粉笔头。   “在干什么?”陈熠语气轻柔,全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也忘记了自己的“被追杀”,毕业的时候,这只是一对相处很久的前后座一句再熟悉不过的问候,让人妥帖。   也让人想落泪。   三年,一抬眼就可以看得到他,还不够久吗?   “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就随便在学校里走走,没想到又转回这间教室了。”她说的是真话,好像谁高考后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做,每晚睡前盘算一遍考完要去旅游的景点,要看的电影和小说,是宿舍里其他女孩子一天疲惫后的慰藉,在这些细微的憧憬里,她们都很有奔头。   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她以前对我说,莫希,我不想放假,也不想回家。   陈熠心不在焉地又笑笑,走到另一面墙打开窗户,两只胳膊搭在窗沿上,微微弯腰眺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操场。   “他们怎么还在拍照啊,拍几个小时了拍不完,幼稚。”陈熠有点不屑,还补充道,“臭美”。   “你呢?拍了吗?”   “没有。”还是不屑。   “我也没有。”   “莫希呢?你没有人一起拍就和她拍啊。”   陈熠也知道她独来独往了三年,没有人可以一起拍。   “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李芷柔顿顿,“没关系,我拍照不好看。”   “切,什么好看不好看,不重要,不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个眼睛,拍照重要的是定格此刻吧。”陈熠随口反驳道,听着很像在安慰人,完全忘记他刚刚还说别人幼稚。   其实那时的李芷柔还是执拗地希望陈熠的反驳是:切,没有不好看,我就觉得很好看。   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安慰到自己。   那时的李芷柔,也不过18岁,她怎么能懂啊,一切执拗都是虚妄的牢笼,一切追究都是不愿被看穿的脆弱。她还是不认命地追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喜欢的人都是漂亮女生啊?”   陈熠被噎了一下,有点脸红,认真地扭头看一眼李芷柔,顿了顿,又迅速恢复平时的样子,开玩笑般得哼笑着说:“我就随便喜欢喜欢,谁知道都碰巧挺漂亮的。”   空气尴尬了几分,李芷柔也对这个问题后悔了几分——没想到我在这个时候还不死心。   过了好久,女孩子一鼓作气:“要不我们来拍吧。”   陈熠反身背靠窗沿,一只腿绕到后面另一只腿后面吊儿郎当地站着,手肘撑住窗框,看着此刻一反常态有点雀跃的李芷柔一口答应道:“拍啊。”   “一件小事,无所谓,丑人才怕照相呢。”陈熠这样漫不经心地对我和朱宁解释。   陈熠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的时候,李芷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捋了捋头发——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刻意,有点女孩子气所以动作极快——但没想到那个男孩竟堂而皇之地拿出了一把小梳子,对着手机盖上一点微乎其微的镜面一心一意地抿着嘴梳刘海。   李芷柔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只有病了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很没出息地越看越喜欢。   “你过来,这儿亮堂点儿。”陈熠把小梳子信手往裤兜里一放,左手拿着他的翻盖手机,右胳膊伸在半空中微微弯曲冲她摆手,胳膊内侧空出的那个弧度让李芷柔斗胆地想是不是她过去了就可以被那个弧度环住。   ——只是想一下,算不上什么过分放肆、不可理喻的事情吧。   她走过去,陈熠往旁边移了点给她让出空间,刚要举起手机被李芷柔打断:“用我的手机吧。”   “一样一样。”陈熠把手机装进了口袋。   “不一样,用你的拍我就没有这张照片了。”她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拿手机。   “我发给你不就行了,等会你手机拍好也发给我。”   “我不会发给你的。”举起手机,“拍了啊。”   “啊。”陈熠刚想看向镜头,突然想起她前半句,疑惑地转脸看向她,“啊啊啊?”   咔嚓——李芷柔呆呆地看向镜头按下了拍摄。   她看都没看,迅速合上手机盖,又迅速地把手机收起来:“我觉得这个照片对你不重要,而且我猜自己一定照的不好看。”   陈熠本来就无所谓,也没有再说什么,何况李芷柔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奇奇怪怪的。   这些都是李芷柔后来告诉我的了,她告诉我高三毕业典礼后自己去哪了的时候,只讲到了这里。我装作不知道已经听陈熠讲过了一遍——而且陈熠讲的更多。     “莫希你注意了,受不了你就捂住耳朵,马上我就要开始丢人了。”陈熠好心地提醒我,我也义气,暗暗在心里保证一会儿多尴尬、起多少鸡皮疙瘩也要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听。   李芷柔和陈熠合影后没多久,两个人就机警地听到走廊上传来好些人的脚步声,好像很多人在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人,整栋楼空荡荡的,他们的动静尤其响亮。   她也很奇怪,回头看到陈熠胆战心惊地找地方想要躲藏的样子,用嘴型无声地问陈熠:“找你的?”   陈熠点了点头,这时候也顾不上面子了。   李芷柔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拉到门后面,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出去,你在门后避着不要动。”——完全把现在的场面当成了两人的一场冒险游戏。   陈熠听话地点头,没刚想伸头看看外面的情况,李芷柔立马从嗓子眼呵斥道:“别看!在门后躲着!”没过一秒又操心地强调道,“贴住墙壁!使劲贴!”   然后见她迅速把靠近走廊的窗户关上锁死,又赶忙拿着锁走出教室把门锁上,在门口等了几秒才等到他们来检查这间教室。   “我日,终于找到2班了。”里面一个男生说,他的发型厚重得像是一座山,全部堆在额头上。   “把门打开。”又一个男生对着李芷柔命令道,头发微黄。   李芷柔冷漠地问:“你们是谁?来这干什么?”   “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这个班的一个姓陈的要倒霉了。”   “这儿没有什么姓陈的,老师让我来锁门,我现在要回家了。”   一个刘海挡住眼睛的男生脸贴住窗户的玻璃使劲往里看,五官被挤得奇形怪状,李芷柔猜陈熠现在肯定也把身子使劲往墙角里靠。   “你们走不走,我要走了。”李芷柔抬脚要走。   众人一起看向刘海男生,企图能发现一丝线索,但刘海同学脸怼到变形也没看到什么,摇了摇头。   “走走走。”黄头发同学不耐烦地说。   一行人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你们找到陈熠帮我多揍他几下!我喜欢他三年了!但是他眼里根本没有我!”   她在那行人身后喊,她以为这只是一个一切都过去了的陈述句,没想到在走廊上来回飘荡的,是极其克制的哭腔。   “得嘞!”那些头型各异的男生们在前面欢快地答应着,又嘀咕道,“那小子挺有本事啊,桃花还不少。”   李芷柔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本不是她的风格,和门后的那个人之间的千丝万缕,开始到结束,都是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她早就做好了永远也不让他知道的打算,却在最后关头没有忍住讲了出来,人总是需要仪式感的动物,最后的最后,这仪式,早已与爱情无关。   “说到底,喜欢一个人,没有希望地喜欢一个人,不让他知道,真的很孤单。”她后来对我说。   一张木板的距离,门后的陈熠壁虎一样贴住门,在那些人走远了之后也并没有放下来,被点住穴似的一动不动。   “再见。”   门外传来轻轻的两个字。   接着是小跑的脚步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里传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李芷柔!开门!李芷柔!你给我锁上了!”   “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跳窗户呗。”   网吧里的烟熏味和烦闷污浊的空气又重新从鼻子耳朵里钻进大脑,我一瞬间有点眩晕,一巴掌拍陈熠后脑勺上:“你到底想什么呢?她都那样说了。”   “我能想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乱的很。”陈熠瘫在另一张椅子上,脑袋缩着。   “说实话,李芷柔说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他又突然伸着脖子问我。   “哪件事?”   “就她喜欢我这事儿。”   “陈熠,真该让那些人狠狠揍你一顿。”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看来你的愿望达成了。”朱宁这个时候插了一句,憋不住地笑开了,又好像觉得不仗义似的,故作啧啧叹息了两声。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   朱宁用下巴点了点陈熠脚踝的方向,陈熠斜躺在椅子上,灰色宽松的运动裤不自觉往上抻了抻,露出大半截小腿。   我的嘴巴张成了O型,顿时一改刚才的“恶毒”,面含悲悯地慰问道:“陈熠,这他妈是那伙人打的吗?你说是不是,我去给你报仇。”   ——陈熠小腿上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脚踝上还贴了两道创可贴。   陈熠立马把裤子往下拉拉企图遮住那些不光彩的痕迹,脸变得通红,遮遮掩掩道:“不是我这不是,别乱想,没那回事。”   我说:“哪回事?不就是被人揍了吗?那么多人打你一个他们还真好意思,我帮你出气!”   “您老大别,你问问朱宁,我们一起打球的时候伤的比这重多了,再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能给我出什么气,就会耍耍嘴皮子威风过过嘴瘾。”   得,都把我看透了。   原来那些小混混根本就没走远,而且肯定陈熠就在那个教室里,高个子女生在替他掩饰,于是一伙人在楼梯口守株待兔,就等着他自投罗网。拳脚相加,赤身肉搏,幸运的是,一分钟之后教导主任和后勤人员来清理高三学区,及时避免了更加血腥的场面,黄头发男生逃跑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折回来,在陈熠腿上恶狠狠踢了一脚,“这是刚才那个人的!”   那个人,说的是李芷柔。   陈熠一把抓住黄毛男生,死死地抓住,其他人逃跑不及,也不去管黄毛的死活,一对一,陈熠很黄毛扭打在一起,被教导主任拎去趁最后的机会好好教训了一番,后勤老师们终于找到了劳工,最后两人被罚打扫高三学区的卫生,并把桌椅摆放整齐。“你他妈怪讲诚信啊。”陈熠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板凳往地上一摔,用力踢了黄毛一脚。   谁知黄毛是不是累的,也不还手了,只说:“人家女孩喜欢你你还不领情。”手里的扫帚不停,扮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这是你学校,我不跟你打了,快点干完回家吧。”“你他妈现在着急回家了。”陈熠被气的够呛,咬字很重地骂了一句脏话。   “真他妈值得纪念的毕业。”朱宁替陈熠总结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喜欢了我三年啊,我接不住。”   陈熠小声嘀咕。   发现我们都异常地寂静时,他又急着解释:“等等等等,我说接不住不是说我没能力接住啊,但是,李芷柔,你们都知道吧,她总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让人压力很大,我这人,你们更知道吧,我最怕压力了,最怕这种严肃认真的人。”   我和朱宁还是不说话,或许,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需要自己去走的,我们都在学习。   陈熠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似的,越说越解释,越解释越多:“但是我又有点犹豫,你们知道吗,我虽然又高又帅,正经的不正经的恋爱也偷偷摸摸谈过,但是被女生这么认真地喜欢还是第一次,我脑子里都在想她说的那些话,又想让她继续喜欢我又不想和她真的怎么样。”说完他又接一句,“我可是没把你们当外人才说这些的。”   “这都是她的选择,你只管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但凡是掺杂一点心机的选择都对她不公平,而且......”我压低了声音,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而且李芷柔根本不稀罕。”   “陈熠,能被人喜欢那么久是多么幸运的事。”朱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悄悄攥紧了我的手,背在身后。   半晌,陈熠眯着眼睛看我们:“你们真的是我同学吗?也是和我一样十□□岁的人?都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朱宁重新坐下,审视了陈熠几秒,又在电脑上开了一局,点击“start”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也算挺了解你的,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其实听得懂。”   “爱怎样就怎样,懒得管。”我也屁股往另一张椅子上一拍,挨着朱宁左边,头搭在他胳膊上看他打游戏。朱宁腾出右手伸过来抚了抚我的脑袋,闪电一般地吻了吻我额头。   是那一刻,我们长大了。   十□□岁,爱,痛,造作,悔恨,淋漓尽致,时间不会介意的。   “我靠!”陈熠往朱宁另一边猛地坐下,抬着椅子使劲挤过来,“当我这灯泡不存在是不是?你俩不要刺激我!朱宁这游戏一个人玩没意思,咱俩联机打这个。”   “陈熠你坐远点儿,挤得朱宁鼠标都点不过来了。”   “你才坐远点儿,我俩小学就认识了,你都坐到电脑前面了,女孩子家家的一点不注意形象。”   朱宁被我和陈熠挤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不一会儿电脑里就传来一声特殊的背景音——gameover。   “啧。”朱宁发出无奈又闹心的声音,皱着眉头瞥了我们俩一人一眼。   我和陈熠面面相觑,像很乖的小孩子,都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   “要不我们拍照吧,用这个。”我摇摇朱宁的胳膊,指着电脑主机上方摆放的一个球状摄像头。   “拍拍拍。”陈熠伸手调整了摄像头对着他自己。   我又把摄像头转回来:“你走开,你都在教室里和李芷柔拍过了。   “莫希这镜头装不下你。”陈熠又要伸手转摄像头。   混乱之中,朱宁从左右两人间挣扎出一条缝隙,点开摄像头,在我和陈熠的拉锯中费力地连续按了几下鼠标。   就是这张照片。我看着手机发呆,那三个人的眉目间都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快乐,那是我们的“黄金时代”。陈熠对李芷柔说过,什么好看不好看,照片的意义就是定格此刻。   红灯倒计时,5,4,3,2,1,绿灯亮起,路口两边的车子像开闸的大水倾泻,一如此时不再可以控制住的回忆——   “叔叔你知道吗?每个人学习的方法和道路都不一样,我成绩后来慢慢才变好的,但是有的人就从一开始就很好,学的很轻松,还有人像是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最后也能考上清华北大。”   我丝毫不停顿,司机没有理我,可能他对学生学习的细节并不了解不知道怎么接我的话,但这没关系。   “遇到好的老师也很重要,但是没有遇到也没关系,遇到好的同学就可以了,如果好的同学也没有遇到就有点孤单了,但也没关系,她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可以了。”   我说得口渴:“选文理科的时候也很重要,让她自己想清楚,对哦,年纪前十的话,你有没有问过她以后打算去哪读书?清华还是北大?还是出国?”   “你是清华还是北大的?”司机这才和我搭上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提起了他的兴趣。   ......被问住了。   我把脑袋重重地磕在车窗上,“咚”——车窗替我发出沉闷的一声哀嚎。   “我恨自己这一段没有考上北大的人生。”我半开玩笑半丧气地自言自语。   车内寂静无声,司机师傅看样子没有听到最后一句,他知道我又“囊中羞涩”了。   “到了。”司机师傅提醒我。   他帮我把行李箱从脚边拎出去,下车向他道谢,他来不及反应,只是急匆匆地低头拨电话,我自顾自地拉起行李往家那边走去,没走几步听到他的对话:“喂?请问是董老师吗?您那边家长会开始了吗?......”   我迅速转过身,只见司机一边诶诶诶,一边跨入驾驶座,我大声问:“董老师?是那个教语文的董老师吗?”   司机探出车窗:“是啊,是我小孩的班主任,董冬冬老师。”说完他就提速,急着开走了。   “那你小孩一定会很棒的!”我踮起脚,在下午四点钟柔和的光线里对着车屁股大喊,眼角突然湿润。   头顶的天空湛蓝。   这次回家是参加丁琪的婚礼,她在一所高中当老师,日子悠悠哉哉地呈现在她的社交网络里,好不快活。   一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征用了家里的车,直奔丁琪的学校。我终于又走进了一所高中学校,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活泼和生动,充满希望与静谧,我真嫉妒。   丁琪就是在那栋办公楼下的大柳树旁对我招手的,她抱着银灰色笔记本电脑,穿着白色的丝绸衬衫,九分西服裤子,头发在颈后随意地绑着,笑得很舒展,俨然一副洁净温婉的良家女形象,我走过去,我在踏出第三步时,突然发觉,她嘴巴上扬的那个幅度,叫幸福。   靠,真不愧是新娘子。我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忍住眼睛里的湿意。   我以前吵着让朱宁绕几条街给我买桃花酥的时候说:“说到底,人活着不就为了一个字吗,吃!”   朱宁无奈地瞥了我一眼:“哥,人活着是为了幸福,吃也是为了幸福。”   “问题关键是现在只有桃花酥能让我变得幸福!”我揪住他耳朵嚷。   从那一刻起我看丁琪的眼神就变了,她现在是一个找到宝藏钥匙的探险者,这不得不让我肃然起敬。对于那些形而上的事,她满面的春光告诉我,她知道的比我更多。   丁琪摸了摸我的头顶,我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她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母性让我乖乖地愣在了原地,像只被驯服的小动物,视线变得朦胧。   “少来。”我登时踮起脚尖,以一个俯视她的角度说,“我又不是你学生。”   “三人行还必有我师呢。”丁琪拿她的笔记本敲了敲我胳膊,一副故作居高临下的神情,“你对你即将结婚的姐姐就没有什么要请教的?”   幸福太刺眼,我呜呜地哭起来:“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结婚结婚的,我好想哭。”   “这就感动了?”   “不是,我一想到要出份子钱就难受,从出生到现在我尚未出过一次份子钱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事。”   丁琪在柳树下笑的花枝乱颤。花枝乱颤,多么矫揉造作的词语,娇媚,摇曳,用在现在的丁琪身上,不算过分。   我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厅里等丁琪放学,咖啡馆深处的几张桌子被一些同学占住了,穿着校服的他们从内到外散发出洁净的味道,三三两两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书本摊满桌子,还有一对一看就有猫腻的男同学女同学坐在更角落的角落。   不知道什么驱使我坐在了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我握着手里装满咖啡的马克瓷杯,微微转动,还是鼓起勇气搭讪道:“你们怎么没去上课啊。”我想我只是太想从他们身上沾染一点清新的气息了,曾经很多个春日的下午,我也和他们一样。   “自习课,我们出来也是学习的。”靠近我的一个小女生歪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奋笔疾书。   “那,你们老师同意吗?”我又试探着想问更多。   “那有什么不同意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大声讨论问题,而且我们全校第一在这里呢,说出来学习肯定是学习的。”小女生举起手微微转动,另一只手用笔指了指她对面的男同学,告诉我,这就是全校第一。   我知道她是在判断磁场方向。   “你们老师真开明,也不担心你们跑出去玩。”   “阿姨。”那个全校第一名不耐烦地开口了。   阿姨?一口咖啡含在嘴里,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他接着不屑地说:“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十年前那样老师把学生往死里管,我们丁老师是最民主的老师。”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等他接着低下头写作业的时候,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似是无奈似的自言自语:“上帝啊,我要怎么才可年轻十岁啊......”   年纪第一名眼皮都不抬一下,默然到近似冷酷地说:“只有科幻小说可以帮你,但是科幻小说也不会告诉你怎么才可以年轻十岁,因为所有的途径都只有两个字——量子。”   我正要端起杯子抿一口,听到他的话后不禁皱着眉头眯了下眼睛,冷笑一声:“呵呵......真不愧是年级第一名......”   马克瓷杯的边缘被我咬的咯吱咯吱响。   丁琪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迎上去,被她兴冲冲地推搡到驾驶座一起去看结婚的场地。   我挺直腰板,一脚油门踩出十里地,丁琪打开了车窗,发丝被吹得飘起来,她把头发绕到耳后,动作柔媚地无法让人不动心。我在她的指使下开上大桥,桥上白色的护栏起伏,像是波浪。   那年高考后的暑假,朱宁去学了驾照,拿到小本后的第一天我们就在这条桥上穿梭,外面炽热,远处工厂的巨大烟囱升起白茫茫的浓雾,朱宁说,是水汽,不是污染的烟雾,我信任地点点头。   强烈的光线热烤着大地,处处耀眼,周围的车辆飞快奔向远方,我们暂时停到下岸的树荫下,他把温度打得很低,我们从后座拿出了刚刚从学校传达室收到的两个录取通知书翻看着,不说一句话,等我抬头时,他眼皮搭下来,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通知书。车内静谧了一分钟。   我们不约而同吻住了对方。   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我很少有自己主动认领“大人”这个称号的时刻,这两个字总是隐隐约约代表着责任。   人间焦灼,我们相依为命。   后来我们开到长安大桥的顶点,开下去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就要飞向落日,前方是那么大那么清晰一颗黄橙橙的傍晚的太阳,在不远处迎接着我们。   那天的落日和今天一样。   车子开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丁琪小鸟一般飞过去,和前台的人交流了一下,我们被带到后面。   酒店后面是一个小花园,绿意盎然,是那种很新很新的绿,婚礼就是要在那片空旷的绿地举行,丁琪手一扬,昂起脸:“怎么样!”   三十几岁的人了像个小女孩。   “真不错。”小花园似乎刚刚举行过婚礼,地上还有打扫剩下的零星彩屑。   “到时候到处都会绑上气球,粉红色的,还有蝴蝶结,粉红色的......”“嗯,我算是发现了,人老了就开始喜欢粉红色。”“你才老呢。”   “虚荣又天真的婚礼,虚荣又天真的女人。”我摸了摸尚未搬走的白色的椅子,假装不屑地说给丁琪听。   丁琪无奈地白了我一眼,摇摇头:“酸葡萄定律。”   “我打赌你们要结婚的。”画面诡异地一闪而过,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真好,丁琪。   “你有时间当伴娘吗?”丁琪问我,“我看中了一套伴娘服特别适合你,到时候你就负责站在我旁边就好,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偶尔给我递个花什么的,哦对了,万一我在婚礼上哭的很凶你可记得给我递纸巾啊,到时候......”   “停!”我打住她,“我有时间,但我不想。”“有时间就行。”“但是我不想诶。”“我才不管你想不想。”“我不想早起,我只想那一天好好吃顿大餐。”“少不了你吃的,你属相和我不冲突,我才考虑你的。”   ......“靠!伟大的民主的丁老师竟然信这一套!”   5月1日,晴,湿度54%,降雨概率0%,东南风2米/秒,紫外线指数较强。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突然又看到他的,朱宁,我手机屏幕上正中间的那个人。他说这几天没时间,不能陪我一起参加丁琪的婚礼。   事实证明丁琪说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完全是谎言,一大早我们家就人仰马翻,耳边的催促声一刻不停——不是催丁琪,是催我。   “小希!快快快,看看我头发这后面是不是掉下来一绺。”盘了半小时头发的姑姑在小花园那堵白色的柱子跟前焦急地喊我。   我一手拿着在地上捡起来刚准备系在宾客椅子上的气球,一手拎起长长的灰色纱裙小跑过去,裙子柔柔地在微风里摇曳,连同那些随处可见的气球和蝴蝶结,它们都在告知我,这是慌忙又浪漫的一天,那一刻我还不知道,自己又要走上新的一段路。   姑姑颈后的头发散落下来几缕,我在帮她用小夹子重新夹上去的同时,隔着姑姑的肩膀看到站在对面不远处另一堵柱子旁边的新郎,头上不知道被那个风骚飞扬到吓得我妈不敢说话的发型师打了多少发蜡,他正满口袋找戒指——这个粗心的人,丁琪说他最近紧张到每晚睡不着。   然后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的样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笔直英挺,头发打了发油,刘海全部固定到右侧,露出那张又熟悉又恍惚的英俊白皙的脸。他递给新郎一个暗红色丝绒盒子,新郎紧紧地攥在手里,又转过身让他帮忙整理领结,朱宁把手里要插在陆浩宇西装右襟口袋的玫瑰花娴熟地衔在嘴上,两手在陆浩宇的脖子下摆弄。   “弄上去了吗?”姑姑问。   没等我回答,姑姑自己摸了摸后脑勺,确认头发固定好之后从我面前走开了。   他愣在原地,和刚才的我一样,新郎跟他讲话也不回应,忙乱的婚礼,忙乱的上帝,没有人知道眼下这对普通的小情侣心里在想什么。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被朱宁横着衔在嘴上,清晨的阳光洒下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明媚美好。这时候我才发现,为了腾出手给姑整理头发,气球被我胡乱缠绕在手腕上,错乱的细线,怎么也解不开。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隔着一道梦幻斑斓的花朵拱门。   一秒,两秒,我突然跑过去,气球在我手上跳动,灰色裙摆向后飘起来,我看到带起的那阵风在朱宁的脸上闪过的笃定和期待,玫瑰花叶子晃动了一下。   “喂,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时间?”我把他嘴巴上的玫瑰花拿下来,“送给我。”   朱宁猝不及防地抓起我的手腕,翘起嘴角,熟悉的温度从手腕上传过来,他带着我,往侧边蜿蜒的小路上跑去。   一颗开花的树,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花朵粉白,我站定下来,指着簇拥的花儿懵懂地问他,“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花?”   “对啊,这是什么树呢?”没等我话音刚落,朱宁立即转过来把我反身压在树上,眼睛里有深深的渴望,“这是什么花?”   “我问你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脸撇过去,但是发烫的脸出卖了我,没等话音刚落,他的嘴巴贴过来。   我听到那些花儿窸窸窣窣地挂在树干上指点我们。   时间到——   我拎起裙边踮着脚无声地跑到姑姑刚才告诉我的地方——花拱门的一边。急速站定后微微俯下身整理了一下裙边,抬起头,才看到拱门的另一边,那个原本应该是伴郎站的位置,站的是朱宁。   他竟然不打声招呼就过来当伴郎,什么也不跟我说。   亲戚过来叮嘱我不要忘记在新娘哭的时候递纸巾。   可是,当丁琪挽着姑父出现在花园小道另一端的时候,我发现我才是那个最需要纸巾的人。   和煦的阳光穿过花拱门落在我身上,我伸手挡住额头,透过食指和中指抬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幕布清澈如洗,云朵被风轻轻地偷偷咬走一块,又咬走一块,晃晃悠悠,慵懒清闲,人间好似还有大把时光。一首明朗轻快的英语歌响起,丁琪拖着长长的裙摆和姑父迈着数好的拍子走近,我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我脸庞上滚落下来,我还是没忍住。丁琪保持着她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微笑缓缓走过来,走到我跟前时,用看不争气的孩子那种眼神皱着眉头撅起嘴巴瞪了我一眼。   没出息,好丢人,我知道。   圆柱形的白色台子比地面高了两个台阶,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在人群中传开,姑父把丁琪的手交给台上的新郎,转过身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一切准备就绪了,新郎拿起麦克风,紧张的样子像是在托着一个炸弹,甚至可以看到他在微微发抖,但后来我才看到——   原来他在哭。   “我不会说精彩华丽的甜言蜜语,我现在站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丁琪,我的爱人,我的妻子,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人生这两个字怎么写,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完整过,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几十年,你一直问我第一次和你接吻是什么感觉,我总是不愿意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那一刻我第一次在思考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些日子都很模糊混乱,我以前就是这么随便地过来了。有一天你问我爱你吗,我说爱,你问有多爱,我说爱死了,你说爱死了是什么意思,我说爱得要死了,爱得死去活来,你又问死去活来是什么意思,我说非常爱,不爱就想死,爱了就能活过来......虽然我现在说的乱七八糟,但你知道的,我之前背了很多遍稿子,从网上复制拼凑,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想我是太激动了,激是感激的激,因为你是最宝贵的礼物,我会用余下的一生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她完全值得。   丁琪被对面那个男人小心地吻着,台下掌声连成一片,都面含欣慰地看着台上的新人,我偷偷看向朱宁,他嘴角微微扬起,勾起的嘴角小漩涡里落满了阳光,也在轻轻拍着手。   我的太阳穴隐隐跳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丁琪用手背掠去脸上残留的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捧花紧了一紧,面朝台下,笃定地走下来。   不是朝我走过来,她朝朱宁走过去。   朱宁依然维持着他弥勒佛一样养生的微笑,好像早已商量好了的,一副完全知道故事要怎么样发展的样子。   丁琪把手中的捧花往朱宁胸口前一放,他顺势两只胳膊抬起来拿住,风吹过来,把他轻声说的“谢谢”两个字也吹过来。   整个场面异常安静,宾客在底下不发一言,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新娘把捧花送个一个男孩子。   他走过来,那个男孩子走过来。   朱宁和十年前在高三学科竞赛颁奖仪式上一样走过来,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气氛,一样的步伐,一样笃定的神情。   我的永恒时刻。   “谢谢。”   在他还差一步就要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强忍住自己颤抖的哭腔对他说。   我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充盈着眼泪,然后掉下来,十年前,他那样勇敢地拥抱过我,他说谢谢。   朱宁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继而又继续走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了。   他挡住了越来越高的太阳,在我身上投下一片荫凉。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抽泣的我顿时平静下来,那双眼睛里有幽谷,有森林,有大海,有天空,有一切能让我感到希望和安宁的东西。我知道,我的命运从此和他分不开了,不,从十年前起就分不开了,从那个拥抱起就分不开了。   朱宁一只手抱着花,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轻轻打开,然后单膝跪地。   “莫希......”我看的他的嘴唇动了,他开口了。   “我愿意!”   我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我不想让他多等一秒钟,也不想让我自己多等一秒钟。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慌乱地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宾客们笑成一片,丁琪也噗嗤一声笑了,   朱宁微微低下头翘起嘴角笑了,阳光照在他左边的脸上,他的脸在发光。   片刻,他抬起脸,拉住我的手,有些用力地揉我的手心,认真地对我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相信我。”   认真得像是在发誓。   我点点头,小声说,“你可以亲我了,我等半天了。”   站在近处的丁琪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番外   “莫希,与你拥抱,这个邮箱你还用吗?   听说你和朱宁结婚了,真好,我开心到掉眼泪,现在还一边坐在电脑前给你写信一边擦眼泪鼻涕,高中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打赌你们两个一定会结婚的,我们赢了,份子钱不用给了吧。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出版社做翻译,也算能养活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生活,日子过的规律又死板,无聊得像一潭死水,我常常想以后自己会怎么样结束这一生,就是等我爸妈去世后,自己也悄悄死掉好了,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他们。   一年后机缘巧合,我被一家经纪公司看中,签约我当模特,我记得当时开会研究我的时候,白板中央写的是‘厌世气质’这几个字,这就是我以后的定位,其实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晕的,我一言不发地听他们像研究新品种一样研究我,某一刻竟然感觉到了新生。   我现在还发展了自己的演员事业,收入比以前高很多,看起来大家挺喜欢公司对我的定位,你去网上搜一下我的名字,会看到公司给我买的一些通稿,都是写些什么小众,冷气质,厌世,寡淡风,类似这种,对了,还有写我腿长的,嘿嘿......对了,不要搜李芷柔,搜李淑芬,我是李淑芬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休想八卦,我的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让你失望了,不过你知道吗,物质给人安慰(不是炫富,别打我)。   就写到这里吧,我刚刚哭成猪头,得去敷个眼膜,明天一早还有通告。对了,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我很想念你,想见见你们,等你的回信。”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