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开花的仙人掌   作者:凉宵   文案   一见倾心,楚辞从学渣逆袭成学霸,踏上一条追夫不归路;   十年守候,对方还是块捂不热的木头疙瘩;   追夫路漫漫,道阻且长啊!   *   以暗恋开头却不肯以暗恋结尾的故事。 第1章 我们结婚吧   楚辞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雨是突然开始下的,瓦蓝的天裂了缝,雨滴从缝隙里洋洋洒洒地冲出,落到半空时又被风扯成细细的丝线。放眼望去,小镇仿佛笼了层雾气。   楚辞缩了缩胳膊,气温降得太快,身上连衣长裙被风吹过,轻薄的布料紧贴在皮肤,寒气就是这样钻进毛孔,激得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白。   街边的娘娘躲在屋檐下摆摊卖伞,多是最便宜的塑料雨伞,一次性的,专门卖给那些毫无准备的游客。当然,也有精致的油纸伞,伞面上画着各种山水虫鸟图。   楚辞手里就拿着一把,伞面上绘着淡淡的油画,有高低错落的吊脚楼,有清澈婉转的河流,也有爬满青苔的石拱桥。   这景便出自楚辞生活的小镇,她来的时间不长,六个月,从满地梧桐树叶呆到漫天飞絮。   娘娘扯着嗓子向她打招呼,依旧是生僻难懂的普通话,“妹伢,吃过午饭了吗?”   楚辞已经能听懂很多当地的方言,但一句都学不来,不像许伯那样才来两个月就能用方言和当地人搭讪。   “吃过了,娘娘今天生意不错吧?”   娘娘客气地摆摆手,见她一身干净的长裙,脚上踩着双带跟皮单鞋,胳膊挂着个手工制作的挎包,俨然要出门的模样,便探出头多看了两眼,“妹伢,你要出去吗?”   “是的,出去接人。”   说这句话时她心跳得很快,喉咙深处因过分紧张的情绪隐隐发涩。   继续往前走,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少了一大半,有些商贩也因游客减少早早收摊回家,热闹的街竟因为一场雨寂寞起来。   过了胭脂路再往前就是她伞面上画的地方,草长莺飞的季节,连河水都是碧绿的,唯独那座长了青苔的石拱桥变了模样。   这几年旅游业发展极快,当地**觉得那座斑驳的拱桥实在影响城市形象,便来了场彻底的清洗维修。于是青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白漆。   拱桥的坡度很大,走上去要颇费些力气,楚辞喘着气站在拱桥最上方,打算停下来休息。   手臂长时间维持一种姿势已经酸麻,她动了下胳膊,伞身偏移,被遮挡的实现豁然一亮。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桥下的易许,呼吸一滞,复杂的情绪从胸腔隐秘的角落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变红发烫,像只虾子,别人拎着后背扔进火堆,身体里的水分都要烤干。   易许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像浓墨般的夜色,又像冰凉深邃的潭水。   楚辞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里的油纸伞像受到召唤一骨碌滚下去,她张大了瞳孔看把伞滚了几圈停在他的脚边。   看吧,连她的伞都知道亲近他。   楚辞提起一口气,向他走去,眼睛却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   他还是喜欢穿古板的西装,白衬衣的扣子都会规规整整地从第一颗扣到最后一颗。淋了雨的缘故,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甚至有几根调皮的发丝落到额前,这样的他又猛然多了几分烟火气。   易许弯腰把伞捡起,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走到与楚辞肩并肩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楚辞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油纸伞,可男人不肯放手,水墨画浸染过眉眼望了下伞外稠密的雨幕,喉咙里发出好听的声音:“雨更大了。”   可他们只有一把伞。   楚辞明白过来,想被踩住尾巴的猫,转头手忙脚乱地捞他手上的行李箱拉杆。   这次易许也忍不住侧头看她,黑沉沉的眼里带了分笑意,“让女士帮忙拿行李是很不绅士的行为。”   楚辞怔住,耳边还是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快点回去吧,父亲还在等着。”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易许有没有听见,抬头时男人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耳边传来行李箱滚轮滑动的轻微声响。   打湿的石板路格外滑,她又穿了高跟鞋,每走一步都要提起一口气,脚掌落地后那口气才完全吐出。   为了迁就她的速度,易许也走的很慢,楚辞察觉到他别扭的步伐,心里又是羞愧又是着急,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易许察觉到她的窘迫,适时开口:“慢一点,正好可以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   顿了顿,他补充道:“上次来得匆忙,什么都没顾上。”   楚辞含糊地点头,脑袋里冒出来林琪问她的话——“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想她喜欢的多了,他英俊的外表,他高大的身材,他无时无刻都绅士优雅的行为,还有那些古板可爱的习惯。   她全都喜欢,只可惜,他不喜欢她。   路过街角,卖伞的娘娘正把摆在廊前的油纸伞一一合上,远远地瞧见那色彩鲜明的伞面,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妹伢,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辞往前多迈了一步,脆生生地答道:“对啊,娘娘要收摊了?”   “天快黑了,该回去做饭喽。”说话时娘娘笑眯眯地盯着易许看,年轻男人腰板笔挺,直直地看着前方,仅一个侧脸她就忍不住感叹:真是个俊俏的男人。   于是也那样说了。   易许没听懂,但猜出来老妇人实在说他,便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比电视里最火的男明星还要好看。   笑罢低头瞟了眼身旁安静的女子,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乌黑发丝间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她的声音细细的,比伞外的雨丝还轻,“她在夸你好看。”   是这样的夸的,不过前面多了几个字——妹伢的对象长的可真好看。   想到“对象”两个字,她的心都是痒的。   回去时李嫂刚做好饭,正把摆在台阶上的红漆小桌往堂屋里般,听见辘辘的滚动声,她连就地放下木桌,回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许牧唐已经下了层台阶,搭在拐杖上的胳膊略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接近一米高的台阶跌下去。   楚辞眼尖,立即迈开步子冲上台阶,高跟鞋落在石板,声音颇有些尖锐。   易许皱眉,眼睛盯着那双米色的高跟单鞋,看细细的鞋跟卡在石缝间摇摆不定,又飞快地拔起。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晚饭是在走廊吃的,许牧唐嫌屋里太闷,憋得呼吸不顺畅,易许就默不作声地把饭桌搬到了走廊。   父子俩见面总是诡异的沉默,偶尔说句话都夹枪带棒,这次情况更严重,连平时总调节气氛的楚辞都没敢出声。   搬家时他们曾吵过一架,后果是易许毫不犹豫地离开,六个月,整整六个月都没有出现过。   就连上次许牧唐受凉感冒发热,楚辞给他打电话,他都是派遣了助手过来探望。   这次他突然说要过来,楚辞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思考他回来的原因,潜伏在黑暗里某些不可告人的欲望如溅落的火星,噌一下燃了起来。   许牧唐吃的比往常要少一些,放下碗筷便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易许,黑沉沉的眼睛里风起云涌。   楚辞忽然有些怕,怕战火继续蔓延。   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毫无察觉,面容平静地放下碗筷,薄唇掀起,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仰头看他,男人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与他平日里的温柔和煦相比,现在可以称得上冷淡。   心脏极速下坠,落入谷底的那一刻,有血肉支离破碎的咔嚓声响。   到底还是忍住了,她沉默地收拾碗筷,到厨房帮李嫂清洗餐具。   出来后走廊已经没了人,这段时间许牧唐的情况越来越好,正常的饮食起居基本能够自理。楚辞想,用不了多久她就该回去了。   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脚踝处疼得厉害,她吸了口凉气,低头,果然红肿起来。   楚辞嘴角扯出一抹很浅的笑,弯腰把高跟鞋脱掉,拎在手上。地板很凉,脚掌连着裸露在外的小腿都是冰凉的。   她慢悠悠地上楼,走到转弯处正好和易许碰上。   男人如射线般精准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高跟鞋上,片刻,又落在她红肿的脚踝。   楚辞像被人施了咒语,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视线中,贴在地板上的脚掌弓起,脚趾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男人突然弯下腰,措不及防地握住了那只红肿的脚踝。楚辞的身体抖了一下,瞳孔紧缩,望着窗外细密如织的雨丝。   雨,似乎又大了些。   男人仰头看着她下巴紧绷的线条,掀开嘴唇,“为什么不说?”   楚辞似乎被那声质问惊醒,恍惚地垂下脑袋,恰好对上他的瞳孔。干净的黑白色,最致命的吸引力。她有些想逃,却被他紧紧攥住脚踝。   房间里安静极了,耳边充斥着窸窸窣窣的雨声。   易许站了起来,终止了那样奇怪的姿势。   可楚辞堵在喉咙口的气息依旧没有喘出,他离得更近了,近到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细碎的白光。   “我们结婚吧。”   楚辞张大了眼睛看他,外面窸窣的雨声被放大无数倍,在耳边轰鸣着,面前只剩下男人一开一合的嘴唇。   他说:“这对你不太公平,但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楚辞没有说话,像只脱线木偶般呆呆地站着。   他忽然有些慌,准备好的措词全都被打乱,嘴唇蠕动,最后吐出一句:“你也可以拒绝,我全都接受。”   能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僵硬地点头,用了很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易许,我终要成为你的妻——即使你并不爱我。 第2章 不完美的初遇   十八岁时楚辞常反复做一个梦。   五月阳光初盛,栀子花香馥郁,握着画笔的男人笔直地站在学校公共栏前,浅蓝衬衣,黑色长裤。   微风吹过,沾了颜料的衣角撩起,是鲜艳的绿,楚辞被那抹浓绿刺得眯起眼睛。   熹微的日光里,他就像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枝叶招展,轻易夺去了初夏的光彩。   那男人叫易许,是三班学霸易楚的哥哥,某知名高校大三在读生,趁暑假回了趟母校,顺便被妹妹拉去帮忙画黑板报。   于是便有了楚辞遇见的那一幕。   十几岁,正是心思旖旎的年龄。瞧见柳枝窜芽,马上就能想到绽放的花朵;瞧见好看的男生,都能考虑到未来该如何养娃娃。   楚辞的心也荡漾了,那波纹沿着心房一圈圈地晃荡,碰到边缘又迅速缩回,周而复始,比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几何题还难解。   到底是忍不住,她旁敲侧击地向同桌林琪打听了关于那个画画男人的事情。   好看的脸蛋果然都是备受瞩目的。   不用多提示,林琪就顺利地猜到她打听的男人是谁,甚至连背景籍贯都张口就来。   ——“易许”。   楚辞嘴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思绪随着林琪兴奋到夸张的语调飘远。   X大,那就是个学霸,模样瞧着的确有几分书卷气。   大三,才比她大了四岁左右,二十露头的年纪,脸还嫩得能掐出水,气场却异常成熟稳重。   楚辞吸了口气,记忆里男人刀削般的侧脸被放大无数倍,几乎霸占了她的瞳孔。   那乌黑的眉,精致的眼睫,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天温柔得恰到好处的日光。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干净文雅,成熟中掺杂着少年感。   许是少女含春的模样太过呆滞,林琪停下碎碎念,伸手掐了下她的脸蛋。有点肉,手感挺不错,林琪不怀好意地眨了下眼睛,“怎么,春心萌动了?”   楚辞一巴掌拍掉了她的爪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叫对美的事物怀有单纯的欣赏。”   “啧。”林琪翻了个白眼,熟练地坐到了课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辞,眼中带着俾睨天下的霸气,“楚辞,你还瞒我?咱俩这关系,脱下裤子我都能猜到你放什么味的屁!”   “林琪!上课了!”班主任胡远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对于林琪出格的行为,他早就见怪不怪。   胡远教数学,教学风格和他隆起的啤酒肚一样佛系, 本来就对数学不感冒的楚辞在他的带领下,数学成绩也是佛系地徘徊在及格线。   这节课评讲阶段测试卷,楚辞从抽屉里翻出来被揉得皱巴巴的卷子,惨不忍睹的分数,上面被林琪拿红笔洋洋洒洒添了整面的注释。   可惜楚辞生锈的脑袋装不了那么多知识,每次考试依旧顶着大红叉。   林琪常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后脑勺骂她傻瓜,粉嫩嫩的裙摆随着起伏的动作不停晃荡,再搭配着泼辣的嗓门,绝妙的反差足够震慑住方圆十里的同学。   楚辞早习惯了,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听她念叨,心情好时还会双手奉上一杯热茶,然后继续低头看最新一期的杂志。   从小她就跟学霸沾不上边,脑袋迟钝,思想更迟钝,学习成绩始终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   这样的她中考如同开了外挂,竟然得到了超乎寻常的分数,顺利地被市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再次和学霸林琪成为同学。   这份狗屎运让她异常膨胀,膨胀到文理分班时听了林琪的蛊惑,毅然决然地提起包裹去了理科班,光荣地成为理科班的一名混子。   讲台上胡远已经进入忘我的状态,抛物线画得逐渐浑圆,粉笔屑伴着唾沫星子飞了老远。   楚辞单手拖着下巴,视线停留在两位数的成绩上,X大的名字自然地从喉咙口冒出来,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她就算插上翅膀也冲不上去的那种。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挫败感,第一次,她因为自己半吊子成绩苦恼无措。   放学铃声响起时胡远刚好讲完最后一道证明题,因为所以的符号歪歪斜斜爬了半张黑板,楚辞揉了揉眼,把试卷收起来。   学校每周五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住校生通常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大采购,顺便吃顿好的过嘴瘾。   楚辞从不。   她喜欢在空荡荡的食堂挑选食物,从第一个窗口走到最后一个窗口,把平时队伍最长的饭菜全都买到,然后选个好座位慢悠悠地吃。   每到选菜的时候林琪就主动把饭卡交上去,顺便提醒她自己一定要吃到什么。   在排队买林琪要吃的糖醋鱼时楚辞再次遇到了易许——他也在排队买饭。   食堂的采光不好,他大半个身体都淹没在阴影里,窗口几缕暖橘色光线打在他额前碎发。   仅一抹亮色,便慑住了她的灵魂。   食堂大妈叫了两声之后不耐烦地敲敲勺子,刺耳的声音令她灵魂归位,回应的瞬间她的余光扫到他循声转来的脸蛋。   楚辞的思维停顿了好几秒。   除了好看,她竟想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那张脸。   仰头报菜名时,她的脸颊滚烫,比白瓷盘里的糖醋鱼颜色还要鲜艳几分。   那边也开始点菜,和外形一样干净儒雅的声音:“一碗阳春面,谢谢。”   楚辞下意识地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搭在窗台的左手,肤色白净,手指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背光出透着晶莹的白。   跟那天一模一样。   林琪生病,她在食堂打包了饭菜准备送到医务室,经过公共栏时遇到了正在画黑板报的易许。   本该是匆匆一瞥,却教她入了心,木头人一样呆立在原地。   直到被某个着急买饭的男生撞翻了饭盒,盛了浓汤的盒子一路滚到男人脚边,油腻的液体像幅突兀的油画沿着水泥路爬到他的脚下。   楚辞像只被丢进沸水的青蛙,一只耳朵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只耳朵喧嚣着那男生的道歉声,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全是男人的身影。   她看到易许放下画笔,弯腰捡起还在转圈的饭盒,半截大拇指被布满油污的盒壁挡住,露在外面的小拇指被日光照得发亮,尾端还有一道明显的月牙。   “同学,你的东西。”绅士的音调,末尾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楚辞不敢抬头,脸颊炽热的温度让她有种皮肉绽开的错觉,接过他递来的饭盒,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点都不完美的初遇,她就像舞台剧里的丑角,打他眼前一晃而过,留下一地油污。   食堂大妈再次敲了下勺子,楚辞手忙脚乱地刷卡端盘,转身离开时餐盘里躺着的鱼晃了两下,险些来个鲤鱼跳龙门。   好险,她深吸一口气,忘记自己要继续买的东西,步伐僵硬地朝林琪走去。   从窗口到座位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楚辞却走得后背湿透。   林琪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转身递给她一张纸巾,顺便抽出筷子,“下午高考动员大会,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楚辞愣了下,“为什么?”   林琪向来对集体活动不感冒,而且她们还在读高二,离高考远着呢。   “因为……”林琪嘴角挂着抹笑,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她的背后,“他也会去。”   楚辞一个激灵,后背的汗冒得更厉害了。 第3章 只因为喜欢   下午林琪领着萧落顺利混进了小礼堂,学校年年扩招,每届学生都远超负载,本来就不宽敞的礼堂乌泱泱塞满了人。   她们去的早,抢到了靠窗的位置,附近都是某个班的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动员会请来的嘉宾。   林琪自来熟,没一会就和那群女生打成一片,谈到某个帅气优秀的学长时议论声更大了些。   楚辞刻意忽略了林琪眼神中的暧昧,靠着窗户呆若木鸡。   她想,她真的着魔了。   只要闭眼,脑海里就会出现易许的模样。   他偏头与妹妹说话,嗓音低沉,如深山里漾起波纹的潭水,层层叠叠,细细密密。   他低头吃饭,纯黑木筷在手指间翻飞,竟有种钢琴家在舞台上演奏的美感。   他的语调和动作,他低眉垂眸,连唇畔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将温柔二字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就像是天生的王子。   活动开场,惯例是令人心情澎湃的讲词,青春被冠上梦想与拼搏时瞬间变得高大上。高三学子们个个都听得眼中带光,精神激昂,就连林琪都听得脸颊涨红,仿佛明天就要拿笔上战场。   楚辞没反应,掌心向下安静地垂放在身侧,目光紧紧盯着入口处的玻璃门,那阳光正好,瞧着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她在等,等待令她心脏复苏的人出现。   时间无声流淌,上台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她的掌心也开始冒汗,细细的一层,烫得心都忍不住紧缩。   易许最后出场,人还没走到台上,掌声先起。如雷的掌声中,他步调沉稳地走上讲台,黑色西装衬得人精英味十足。   可是楚辞抬头就捕捉到他嘴角噙着的笑容,亲和从容,像是出席某位朋友的聚会,看不到半分紧张与严肃。   开场第一句话——“你们喜欢学习吗?”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鸡汤动人,上来就是这么直白辛辣的问题。   下面嘘声一片,自然是清一色的不喜欢。   我不喜欢学习,我喜欢你。   楚辞攥紧了手掌,默默给出答案。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易许轻声一笑,“那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重压力的高三爱情是个禁忌而奢侈的话题,当只能藏在角落里的隐秘事被堂而皇之地搬到阳光下,少男少女们都难以按耐心中激动的情绪,扯着嗓子回应。   “那你有没有为了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努力过?”   有胆子大的男生回答他:“当然有!”   易许露出赞许的笑容,“是啊,如果连努力一把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如果连努力一把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楚辞的手心全是汗,坐在空调口都拯救不了她逐渐攀升的体温。   她在羞愧,为自己日复一日的蜗牛心态感到羞耻,为自己还没开始就准备叫停的暗恋喊冤。   易许还在台上谈笑风生,额头的汗珠逐渐模糊了他的笑脸,心里的声音却足够将她淹没。   她决定了,如果X大是座围墙,她就是拆了那围墙,也要去看一眼他。   只因为喜欢。   活动结束,楚辞一言不发地回到教室。   重点中学,总有些喜欢埋头苦读的学生不分昼夜地窝在教室啃书本,周五休息时间也不例外。   上午胡远评讲的试卷还摆在最上层,红墨水张牙舞爪地挑衅着她的视觉神经,楚辞一巴掌盖住了分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林琪。   “林琪,我的数学还有救吗?”   林琪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贱兮兮地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说一百遍的事情,还不如陌生男人的一句话,楚辞,你可真行。”   楚辞反握住她的手,“林学霸,一句话,有救吗?”   林琪挺起胸膛,脸上摆出壮士断腕般悲壮的表情,“有救。”   “你信她的,母猪都会上树。”后桌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破坏了林琪营造的凝重气氛。   “林安然,你少说一句话会死吗?”林琪顺手抄起试卷盖在了他脸上。   楚辞转头,后座的男生正缩着脖子把卷子往下扒拉。   林安然,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楚辞恍了下神,偏文艺的风格,听起来很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后来见到本尊,那唇红齿白,文文弱弱的模样也挺符合男主角的调调,更重要的是第一次见面,林安然就夸她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那时候林安然靠窗坐,右手搭在书页,半眯着眼睛安静地望着楚辞,阳光恰好从他微倾的脖颈间洒下,照得簇新纸张泛起绚烂的白。   楚辞眨了下眼,目光焦距在林安然面前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端端正正的印刷体——离骚。   林安然在她的注目礼下咧嘴笑笑,手指头点著书底的注释直摇头,“就是有点招仇恨呐!这也太难背了!”   楚辞的脸瞬间垮掉。   林安然,这名字太不副实,整天笑眯眯地和林琪插科打诨,时不时整出点幺蛾子,闹腾起来谁都比不过,胡远重点关注对象。   要不是成绩还不错,楚辞估计他早被胡远叉出去一万次了。   “少说一句不会死,但是会浑身难受。”林安然欠揍地咧嘴,“楚辞,我可是老/胡的得意门生,提高数学成绩这种事情不应该先找我帮忙吗?”   楚辞抬眉,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英语小册子上,“你先把英语单词背会再说,下节课老师肯定要抽你上去听写。”   林安然偏科厉害,尤其是英语,偏到胡远都忍不住时不时拉他出去说几句英语交流感情,但他本人不急,和楚辞的数学成绩一样,佛系地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跟你说不通。”林安然沉重地吐了口气,期待的目光落在林琪身上,“暑假就要到了,要不……我们仨组队补下课?给楚辞提下数学成绩,顺便带带我的英语,你……”   林琪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不像某人,语言废柴。”   楚辞噗嗤笑了,林安然依旧不恼,摸了摸后脑勺,冲楚辞递了个眼神,“可我数学成绩好啊,看到我同桌没,自从跟了我,排名上了几个档次。”   这倒是实话。   楚辞眨了下眼,抬起右手比出三根手指,“你行不行?”   林安然咬牙:“行!” 第4章 他是我弟弟   高考前夕学校放假,离校前楚辞给陈伯打了通电话,那边有点吵,老大爷提着气吊嗓子的声音震得人心肝直颤。   “你要回来了?好啊,我去买菜。”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过后,电话那端清净不少。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没有啊,那我看着买啦。”   电话挂断,楚辞揉了揉耳朵,叹气。   陈伯这两年迷上了京剧,没事就拿着手机放一段,时不时跟着唱两句。前段时间还加了个老年兴趣班,每晚七点准时在附近花园吊嗓子。   楚辞见过那场面,六七个老大爷围坐在凉亭,打拍子的打拍子,拉二胡的拉二胡,唱戏的唱戏,每逢开场,那声势地动山摇。   陈伯一直是个挺有追求的人,年轻的时候喜欢计算机,从大学研究到博士,毕业后直接创建互联网开发公司,成了掌握上万人命运的业界翘楚。二十年后,正是互联网发展的黄金时代,他却干脆利落地退了下来,转身把投入古典文学的怀抱。   理科男化身老学究,他身份切换自如,资产变卖捐赠,昔日互联网大亨变成孤儿院受人尊敬的老院长。   管理孤儿院的同时,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研究古典文学上,一钻研就是十几年,痴迷程度可以从楚辞的名字中窥见一斑。   楚辞刚进孤儿院时还不叫楚辞,小小的人刚经过“大风大浪”,性子格外沉默内敛。无论是工作人员来嘘寒问暖,还是小同伴邀请游戏,她都安静地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动不动。   **静了,像一棵长在沙漠的仙人掌,要不是那抹绿,几乎没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同样喜欢呆在花园的还有陈伯,他习惯趁着清晨的花香念书,诗词的韵律沾染了隔夜露水在花香中震荡,一不小心便碰碎了满地的金色朝阳。   那时候陈伯正好读到《楚辞》,读到“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头一抬,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就站在树影下望着他,琉璃珠一样的大眼睛仿佛盛着潭清泉,水波轻晃,晃得他心里起了涟漪。   捏著书页的拇指动了下,他放下书,老旧的书籍像被风吹起的羽毛,纸张翻动,停在首页,两个加重的黑体字被阳光镀了金——楚辞。   从那以后陈伯就会陪她坐在花园里看花,看累了就拿出那本《楚辞》来读。   书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封皮掉了一半被陈伯用透明胶勉强粘合在一起。纸张也泛着充满年代感的黄,凑近了闻还有类似樟脑丸的清香。   她总喜欢趴在书边闻 ,伸长了脖子,像只贪婪的猫。   陈伯瞧着心中欢喜,忍不住把她拉到怀里指着封皮上的黑体字叫她,声音是她听过最慈祥温柔的。   他说:“小姑娘,我叫你楚辞好不好?”   她抬头,眉眼弯弯,“好呀。”   初时她还顶着张天真无邪的脸蛋,颇有些古代小家碧玉的模样,可后来就渐渐长歪了。外貌倒是没变多少,就是性格愈发大大咧咧,整天跟着院里的男孩子上树下河,弄得一身泥土。   陈伯常一手攥著书本,一手拍着走廊边的红漆栏杆,边摇头边叹气,“你这丫头太野了,哪有点女孩的样子!”   她吐舌,跑得愈发欢快。   后来每提起她淘气捣蛋的光荣事迹,陈伯总要调笑她一番。   这几年陈伯年岁大了,老花眼逐渐严重,医生多次提醒他要劳逸结合,不能过度用眼。次数多了,陈伯干脆把房里的书籍全都搬出去捐给了附近图书馆,转身看上了电视里唱得正欢的京剧。   不用说,这个时候陈伯肯定提着唱戏的家当直接去菜市场。   楚辞跟他说过好多次,饭可以直接在孤儿院食堂吃,不需要特意开小灶,劳心费神,且影响不好。   可陈伯不听,楚辞干脆每次放假时提前打通电话,然后搭公交去菜市场堵人。   赶上晚高峰,路上堵得厉害,楚辞提前一站下车,拖着沉重的书包步行。   经过十字路口再转个弯就是她最熟悉的街道,两米宽的水泥路,路边摆满了摊位。   三块五一份的鸡蛋卷饼,五块钱一碗的炸酱面,一块五一根的油条,还有花花绿绿的头绳发卡……楚辞混得都熟,一路上都在和摊主打招呼。   经过小巷子时卖油条的老伯叫住了她,男人黑得发亮的脸皱出好几道沟壑,他冲楚辞摇头,“别往那里走,混小子在呢!”   “混小子”是附近中学的差生,傍晚时常三五成群地在街边溜达,这段鱼龙混杂的巷子是他们的逃学圣地。   楚辞应了一声,折身换了个方向,只走两步,又退回来。   那群混混里有她认识的人,一众红红紫紫的杂毛里黑发总是格外出众,那人个头又高,即使被五六个人围着,也没给人带来受欺负的弱小感。   楚辞拉紧书包带,站在巷口默默站了半分钟,转头和卖油条的老伯说话:“伯伯帮我喊下人,我弟被欺负了。”   “啊?”老伯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瘦瘦小小的女孩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巷子。   傍晚的天已经够暗,巷子里空荡荡的,运动鞋落下时都仿佛能听见回音。   站在最外围的混混听到声音不耐烦地冲楚辞摆手,“没看到正办事吗?出去!”   楚辞抿唇,攥紧了书包带子,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混混“嘿”了一声,叉起腰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辞,“听不懂人话吗?给爷滚出去!”   楚辞转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不是看那混混。   冷静又清醒的目光落在秦沐阳的脸上,紧抿的唇动了下,清瘦的短发女孩突然抬头,“他是我弟弟。”   一声冷笑,十足的嘲讽意味,楚辞恶狠狠地瞪着发出笑声的秦沐阳。   “谁是你弟弟?我认识你吗?”   “哟,孤儿院的孩子也有姐姐?”打头的混混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脸颊素白的楚辞,“美女也是孤儿院来的?啧……”   “嘭!”   巷子里传来混混杀猪般的叫声,楚辞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踢倒了一个扑上来的混混。   剩余的几个人纷纷捞起东西,嘴里骂着脏话朝楚辞靠拢。   人影混杂,声音喧嚣,秦沐阳却听清了楚辞抬腿时吐出的那句话:“秦沐阳,你个崽种。”   呵,打架的时候下手那么狠,骂起人来可……太差劲!   秦沐阳挑起眉梢笑了,那头卖油条的老伯已经领着附近民警冲进小巷。   混混骂骂咧咧地拿着东西跑了,楚辞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本试卷。   模拟题,冲刺卷,阶段测试……秦沐阳安静地看着黑白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半晌,笑了。   “楚辞,你真他妈把自己当好学生了。”   楚辞没吭声,有条不紊地把所有的东西重新装回书包,离开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陈伯今晚开小灶,想吃的话回来。” 第5章 我亲爱的女孩   秦沐阳鼻子上跟装了雷达一样,准时嗅着饭香回来,楚辞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斜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多拿了一双碗筷。   晚饭的气氛有些诡异,秦沐阳斜靠椅背懒洋洋地坐着,嘴角挂着抹吊儿郎当的笑,半眯着眼睛看着楚辞,时不时伸手扒拉两下米饭,低头时嘴角的笑更意味不明。   楚辞从头到尾都在安静地吃饭,陈伯做的全是她喜欢吃的,清炒苦瓜,凉拌木耳,红烧鱼……巧得很,全是秦沐阳不吃的。   “你们俩又吵架了?”陈伯笑眯眯地放下酒杯,顺手把盘子往秦沐阳面前推了推,“多吃点,瘦得跟猴一样。”   “没,就今天才见面。”楚辞的回答干净利落。   陈伯呵呵地笑,“你们俩小时候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长大了反而更生分。尤其是沐阳,就不能跟你姐学学,把成绩整上去,别整天跟着那些不入流的混。”   秦沐阳仰头冲陈伯咧嘴笑,模样谄媚,安个尾巴都能装二哈。   “正好暑假快到了,要不楚辞你给沐阳补下课,高中可不比初中,学的东西复杂。”   楚辞飞快接话:“不行。”   太干脆的拒绝,陈伯半句话堵在喉咙口,张着嘴看着她。   秦沐阳轻呵一声,丢下筷子往后一靠,饶有趣味地盯着楚辞。   楚辞咽下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我暑假和同学约好了出去补习数学,开学就高三,最后冲一冲。”   “也是,你高三任务重,就先忙自己的。”陈伯点点头,吃了几口饭又把话题引到秦沐阳身上,“沐阳你也多伤心,离中考不到一个月,你这个状态……”   许是年龄大了,近两年陈伯唠叨的本领愈发出神入化,随时随地,逮着人都能唠叨半天。秦沐阳这人呢,个性突出,成天没个正形,被陈伯列为重点关照对象。   吃完饭楚辞主动收拾碗筷,回厨房洗碗,外头陈伯还拉着秦沐阳聊天。   细碎的唠叨声里似乎夹杂着轻笑,楚辞能想到秦沐阳此刻脸上的表情,谄媚的笑容,轻挑的眉梢,清冷的眼睛。   猛一看比谁都热情亲和,实际上冷漠都刻进了灵魂。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秦沐阳虽淘皮捣蛋,不服管教,但对任何人和事都是热情洋溢的,那张脸就没停止过笑容。   现在他还是常年带笑,楚辞却看得出来,他的笑从来没有到达眼底,笑成了个冰冷的表情。   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是一句长大了就能概括的。   晚饭过后楚辞照例在花园凉亭发呆,秦沐阳也在。   他个头高,半张脸被垂吊下来的藤蔓遮住,视线里多是他瘦到单薄的上身。   “小时候你最喜欢呆在这数花,一朵两朵,嘴里絮絮叨叨,跟念经的小和尚一样。”秦沐阳突然转头看向她,月光朦胧,树影里他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这么多年了都没变过。”   “不。”楚辞摇头,“小时候呆在这是因为没地方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我总不能总是仰头发呆。”   秦沐阳喉咙里发出类似轻哼的声音。   楚辞坐下,双腿伸到栏杆外面,抬头正好能看到圆圆的月亮。   秦沐阳比她晚一年到孤儿院,那时候她已经跟院里的孩子混得很熟了。   她胆子大,上树下河掏马蜂窝,没有不敢做的事情。平常有人调皮捣蛋总免不了被拉出去一顿批评,可她不会。她是陈伯跟前的红人,一张甜嘴哄得院里的工作人员心花怒放,既能随心所欲地玩耍,又能免于责罚,孩子们一度把她封为老大姐。   秦沐阳的是第一个对楚辞的地位产生威胁的人。   男孩子,在捉鱼摸虾调皮捣蛋等事情上似乎有天生的优势,而且他比楚辞还贼,顶着张天真无邪的正太脸把做义工的小姐姐迷得神魂颠倒,院里的零食和玩具量屡创新高。   “一山容不得二虎”,楚辞向秦沐阳宣战了。   两个人战斗的方式很特别——期末考试谁的分高谁当老大。   后来每次提到那场战斗,秦沐阳都会骂楚辞鸡贼,跟一个成绩差到要留级的小学生比分数,这不是跟和尚比谁头发多吗?   可秦沐阳竟然缺心眼地答应了,并于一个月后光荣地成为楚辞的首席小弟,调皮捣蛋,只要有楚辞,后面肯定跟着秦沐阳。   两人关系发生转变是在楚辞中考后,她发挥超常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好到秦沐阳开外挂都进不去的学校。本来秦沐阳就比她差了两个年级,在同一所中学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分开。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陈伯在院里摆了两桌庆祝,所有的孩子都围着楚辞转,恭喜的,羡慕的,打趣的……只有秦沐阳不在。   花园的紫藤萝开花了,他蹲在绿油油的藤蔓里数花朵,一朵两朵,数着数着屋里的饭香就飘出来了,油腻的菜香混着杂乱的花香。   他捏住了鼻子,想吐。   突然起了风,月亮被吹乱的云挡住,夜仿佛瞬间黯淡。   楚辞转头看向一旁高高瘦瘦的男孩,语调很轻:“马上就到中考了,你要加油。”   秦沐阳转头,微光中那双眼带着探究与薄凉的笑对着她,来来回回,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楚辞,我们不一样。”   从你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楚辞语塞,半晌,无声无息地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院里的灯光都已经熄了,月光经过云层的稀释水洗一般的清透。楚辞仰头,安静地看着他。   两个清瘦的少年对立着,谁都不肯低头,像两棵并肩成长的仙人掌,浑身是刺,谁都不能靠近谁。   “秦沐阳,你有没有很想要的东西?”楚辞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自顾自地答:“我有……所以我要拼命往前走,走得够快了,才有得到的机会。”   秦沐阳胸腔震颤,呆呆地看着面前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女孩,嘴唇张开,良久又合上。   我也有很想要的东西啊,可年少的我太懦弱,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 第6章 你见过医院的针筒吗   补习地点定在林安然舅舅家的小书店,征得林安然舅舅的同意后,考完期末三人就直接把厚厚一摞书本资料搬进了小店。   林安然舅舅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单身,生活考究,最大的爱好是待在书店泡茶看书,心情好时还会用店里的烤箱做点甜品饼干。   于是三个高中生在书店得到最高待遇——采光极好的座位,一伸头就能看到爬满架的绿植;免费空调饮水,时不时还有小甜点上桌。   用林琪的话说,他们这是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从无产阶级一夜晋升为资产阶级。   “不,咱们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辞揉掉刚算错的半道数学题,指指前台打瞌睡的林安然舅舅,“还是林安然面子大,这店里也没见哪位顾客得到老板的亲自服务。”   林安然嘿嘿地笑,出了汗的大拇指快把英语书上的单词融成黑乎乎的一团。   林琪往嘴里塞了块饼干,一张嘴饼干屑往外飞,“要升天也是你们俩升天,我可是在这白白消耗青春。   瘦长的手指点点楚辞揉得皱巴巴的草稿纸,又点了下林安然手下汗津津的英语书。   “你们俩能不能靠谱点?光啃课本能学到什么?明天出去买几本靠谱的辅导书再来。”   的确是该添些新装备,林安然举手同意,楚辞吭吭哧哧算完一道选择题,抬头瞟了她一眼,“明天我有事,你们帮我买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经验。”   “楚辞你这人别的没啥,就一点让我特别佩服。”林琪冲她竖起中指,“鸡贼,能投机取巧绝不费事。”   楚辞呲牙笑笑,“谢谢夸奖。”   明天她的确有事,这两天陈伯总觉得身体不适,说是**病,她不放心,干脆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   秦沐阳和他们一块去的医院,男孩刚剪了头发,短粗的发茬像刺猬一样竖立着,他本人的态度更像是刺猬,看到楚辞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楚辞懒得管他别扭的情绪,挂号缴费使唤的得心应手。   各项指标查完已经到了中午,陈伯难得精神好,领着两个孩子在医院附近下馆子。   点菜的活被楚辞揽下——苦瓜肉片、红烧鱼、火爆猪肝、丝瓜蛋汤。   服务员报菜名时秦沐阳的眉毛狠狠跳了两下,低头,楚辞正捧着白净的小脸和陈伯说话,欢快的笑容如花朵般自唇畔蔓延到整张脸。   她还是那个样子,装得比谁都乖巧懂事,可心肝呐,比碳还黑。   下午出检查结果,很幸运,除了些**病倒没什么大问题。   负责医生是陈伯的熟人,照例指着单子上的各项指标逐个批评警告,末了特意把单子塞到楚辞手中,千叮咛万嘱咐:“他什么事都不上心,这监督工作还是要你负责,千万要落到实处去,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楚辞头点得跟捣蒜一样,那边秦沐阳拆她的台,“医生,她还上学呢,住校生,三个星期放一次假,这监督工作……”   剩下半句话没说完,因为楚辞把他从病房里赶出去了。   从医院回去后楚辞就把陈伯房里所有生冷辛辣的食物销毁,各种药品整整齐齐摆了一排。   秦沐阳手里拿着瓶从垃圾桶里抢救回来酸奶,叼着吸管笑她,“你能管几天?最重要的还是让陈同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楚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暑假结束我来验收成果,也省得你整天闲的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楚辞说不管就不管,药瓶单子,医院发的注意事项,全都塞到秦沐阳怀里,自己拍拍屁股出去了。   晚上林琪给她打电话汇报战果,两人笑闹着聊了一会儿,将挂电话时林琪突然提起了林安然。   林安然哪里都好就是身体不好,刚认识那会楚辞笑他小脸白得跟戏台上的白面小生似的,林安然就伸出右手冲她比划,“见过医院的针筒吗?这么粗,每天都往肉里扎,吓也能把脸吓白。”   楚辞当他是开玩笑,反过来呛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个针管就能吓得哇哇大哭。林安然,你看你出息。”   直到后来跟班里的人都混熟了,楚辞才知道林安然说的都是真的,他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林安然用来开玩笑的针筒,家里堆了满满一纸箱。   他的病是初三那年突然得的,中考体育结束身体就出了问题,去医院一检查——糖尿病,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和胰岛素、针管、医院挂钩。   刚知道那会儿楚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说话开玩笑都不敢随便扯,林安然察觉到了,拦着要出去吃饭的楚辞和林琪问她们:“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楚辞没说话,林琪哈哈装傻,林安然表情挺认真。   他说:“我的病也有几年了,除了刚得病那会天塌了一样难受,现在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呢,也别把这玩意当回事,该怎样又怎样,我又不是玻璃心,放心蹂躏。”   林琪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豪气地把人往外推,“小伙子挺上道,走,姐姐请你吃饭。”   打那起他们再没提过那件事,插科打诨照旧不误。   可这回,林琪主动提起了林安然的病。   “今天上午我去他家找他,正好碰上他在房间里打针……楚辞,他骗我们,那针管细的很,比医院的细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挺委屈的语气,楚辞闷笑,“那下次我们一块教育教育他。”   林琪难得地沉默了,几秒过后突然说:“可是我心里好难受啊……扎完针他还对着我咧嘴笑,有什么好笑的,好好的人满身都是针眼,他还能笑得出来。”   楚辞抿唇,隔着重树影,陈伯正拉着秦沐阳唠叨,老年人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暖醇厚揉进夜风里,她的心一片柔软,“那以后我们不欺负他了,行吗?”   林琪思考片刻,如实回答:“不行,看他那欠揍的模样,是个人都忍不住。”   瞧瞧,这才是林琪那个没良心的能说出来的话。 第7章 暗度陈仓   林琪最近有些奇怪。   林安然舅舅端上来的甜品不吃了,楚辞和她说话永远心不在焉,林安然问她英语试题常答不上来。   往日最喜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楚辞答数学题的速度越来越快,写完林安然勾画的题目后就在草稿纸上画图,画的是对着玻璃发呆的林琪。   数学测试卷能达到一百分的那天楚辞把林琪从书店骗了出来。   奶茶店的空调很足,发了汗的皮肤被冷气激得打颤,楚辞刚从前台取来的冰果汁推到林琪面前。   “说吧,你最近怎么了?”   “我……”林琪低头,欲言又止。   楚辞扫了眼她发红的耳尖,语调淡淡:“家里出事了?”   林琪这人一向心比天大,这些年除了家里的事情,就没见她对别的事情上心过。   “没有。”林琪抬头看了她一眼,咬咬嘴唇,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还记得易许吗?”   楚辞哼笑,“我记忆力有这么差?”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喜欢他吗?”   楚辞睁大了眼睛,两秒钟,无数个猜想打心里路过,又被她一一否决。   喉咙有些干,她低头吸了口西瓜汁,可真凉啊。   “有话直说,婆婆妈妈的还是你吗?”   林琪果然被她的语气激到,咬着吸管吱吱唔唔地开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感觉吗?”   楚辞晃了晃手里的果汁,艳俗的红,跟林琪的问题一样。   “喜欢就喜欢呗,能有什么感觉?”   她在说谎,开口时她满脑袋都是易许那张精致的脸。   林琪耳根的颜色已经蔓延到脸颊,“你肯定在骗我。”   楚辞不跟她废话,“说吧,看上谁了,我帮你参谋一下。”   “没有……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林琪摆手,嘿嘿笑了两声,“休息够了就赶紧回去,你的数学辅导书还有一半没动呢。”   楚辞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西瓜汁,林琪这转移话题的能力可真差啊。   林琪究竟看上了谁,这一悬念并没有维持多久。   开学前夕,补课小分队解散,林安然做东,三人到书店附近的火锅店吃饭。   那天楚辞帮陈伯给老友送完东西正巧经过火锅店,隔着层茶色玻璃,她看到林安然在里面点菜,旁边站着身穿粉色蓬蓬裙的林琪,两个人手牵着手,店里闹腾腾的人群都没把两人挤开一下。   呵,这俩暗度陈仓的家伙。   楚辞把背包往背上一甩,直接推门而入。   林琪最先看见楚辞,挥着手招呼人进来,“知道你怕麻烦,菜都提前点好了。”   “你们俩可真贴心呐。”楚辞捏着嗓子表扬她,半眯起眼睛盯着两人还没松开的手,脸上的笑容好不亲切。   林琪触碰到她耐人寻味的眼神,突然想到什么,像只跳进沸水的青蛙,腾一下甩开林安然的手。   楚辞转头,冲她弹了下手指,“行了,拉着吧,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早说了你们俩五百年前是一家,还非不信。”   林琪的脸蛋通红,林安然也低头傻笑,那手又光明正大地牵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   吃饭时林琪把憋在心里的问题吐了出来,结果得到楚辞的一记白眼,“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俩整天在我面前暗送秋波,眉目传情的……不过,我到没想到你俩动作这么迅速。”   林琪难得露出小女子娇羞状的笑容,“这都高三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呀。”   楚辞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两秒,似乎想到什么眉头轻轻皱起。   林琪正和林安然小声说话,气氛和谐,她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楚辞,你数学现在感觉怎么样?”许是看楚辞自己吃得太孤单,林安然适时表达一下人道主义关怀。   楚辞把一块鸭血丢进火锅,“你的英语学成什么样,我的数学就学成什么样。”   林琪把鸭血扒拉到自己面前,冲楚辞眨眼,“那行啊,到时候你俩比比,谁的分数低谁请吃火锅。”   楚辞白了她一眼,“你倒想得美,左右都混一顿火锅是不是?”   被揭穿的林琪笑了起来,“我当裁判,肯定要收取一定的报酬,这叫合理收费。”   “林琪说得对,有压力才有动力。”林安然这就开始站队,“我们三个都加把劲,以后考同一所学校,快活的日子大把大把的有。”   听起来很热血,比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浓汤还能让人热血沸腾,感情丰富的林琪当场点了一打啤酒,掀开瓶子就往嘴里灌。   楚辞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转头冲林安然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她酒量很惊人,美名曰‘一杯倒’。”   林安然吱哇一声,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伸**林琪手里的啤酒瓶子。   已经晚了,一瓶碑酒被灌进去大半,再坐下时林琪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楚辞擦嘴,把火锅关了,“趁她现在没上头赶紧把人送回去,要不然就麻烦了。”   林安然点头,急急忙忙去付钱。   罪魁祸首还歪着头去抢楚辞手里的啤酒瓶子,“一瓶啤酒就倒了?楚辞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特意练过酒量,现在得……”   林琪比出三根手指,“三瓶,三瓶才能喝醉。”   “然后呢?”楚辞弹她脑门,“喝得一身酒气回去给你妈骂?”   提起那两个字林琪立马不动了,乖乖站起来跟在林安然后面,出店,左转,回家。   瞧着她那小鸡见到老鹰的胆怯模样,楚辞好气又好笑地仰头灌了口啤酒,重新放回桌子时易拉罐瓶子完全被捏扁。   楚辞酒量很好,小时候跟林琪和秦沐阳一块偷酒,那俩人都喝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还能精神抖擞地跑出去找人捉鱼。   今天却不行了,喝了罐啤酒,脑袋就昏昏沉沉的。   出火锅店时林琪和林安然还没走远,两人拉拉扯扯纠缠得厉害,估计回去还得好一会。   楚辞抬手揉了下太阳穴,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黄色长卷发,瓜子脸,鼻子上架着副细框眼镜,身量偏瘦,常年穿着黑色西装套裙。   不说话时喜欢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人看,眼神锐利,仿佛夹着刀。一开口她眼里的那把刀就跟活了一样,硬是往人骨头里扎。   那样的女人,也难怪林琪会怕。 第8章 乌龟与兔子   开学第一次月考,楚辞的数学成绩冲到了三位数。   胡远亲自下来发试卷,把卷子放到楚辞桌面时那张脂肪堆积的脸笑成一朵大菊花,“这次考得很不错,继续努力啊。”   楚辞捧着新鲜出炉的卷子,心情跟上幼儿园时排队找老师领小红花一样激动。   “可以啊。”林琪伸手抽走了卷子,翻来覆去浏览一遍,“基础题全都做对了,楚辞同志你要再接再厉,勇创佳绩。”   后桌的林安然也伸头看,不停地对楚辞竖大拇指。   楚辞笑,在上课铃声响起时抢回卷子。   评讲试卷时楚辞又被胡远表扬了,长达三分钟的夸奖与勉励,除了幼儿园,楚辞还是头一回享受到这种待遇。   别说,还挺受用。   下午成绩单印刷出来,由班长亲自贴到教室前面的公共栏。   胡远这人佛系,教学的时候佛系,管理班级也佛系,鸡毛蒜皮的小事统统不管,直接导致班长活成了居委会大妈。   今天谁逃课了,明天谁成绩下降了,后天谁家里出事了,班长全都摸得一清二楚。至于每次成绩单出来张贴到教室前面,也由是班长一手操办。   这操作用林琪的一句话评价:狠到连亲妈都不敢认。   抱怨归抱怨,每次成绩贴出来,围观的人能把前门堵得水泄不通。   英语成绩还没出来,林安然急着验收暑假成果,硬是头铁地挤到最前排。   两分钟后某人顶着一头汗又从人群中挤出来了。   林琪伸着头踮起脚,趴在桌子上问他:“怎么样,考了多少?”   林安然的表情不太好看,抿唇看了林琪一眼,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   林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敢问了,拎起裙角,自己跑出去往人堆里挤。   “这次不理想也没关系,继续努力。”楚辞转身向林安然递了个眼神,“你看我,数学爬上去了,物理还在下面躺尸呢。”   “没。”林安然半天挤出来一个字,表情复杂地瞟了楚辞一眼,“没有不理想,就是……”   那边林琪已经满头大汗地从人堆里露出个头,人没出来声音先震几震:“林安然你可以去拿奥斯卡最佳影帝了,一百二十分,你这辈子拿过这么高的英语成绩吗?”   不知怎么,林安然的脸看起来更白了,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次连楚辞都坐不住了,腾一下站起,在林琪挤出来之前再次把人推了进去。   姓名、科目、成绩、班级排名……林安然班级排名进步了七名,从十名开外挤进前五。楚辞也前进了五名,要不是物理拖后腿,估计还可以再爬个三四名。只有林琪,排名从上次的班级第二掉到了班级第六,恰好在林安然后面一名。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乌龟和兔子赛跑,两个同时出发,共同努力,结果乌龟却比兔子先抵达终点。   林琪显然也注意到自己的排名问题,脸上的笑容僵了两秒,再恢复时就变成了假笑,那种虚虚地挂在脸上,随时都能被风扯开的笑。   学生时代,成绩还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决胜时刻的高三。   整个下午林琪都心不在焉,晚饭过后更是直接不见了人影。   夜自习林安然急得跟火烧屁股一样,非要请假去找林琪,最后被楚辞拦住了。   楚辞太了解林琪了,表面上看着大胆泼辣,风风火火什么都不在乎,可要真碰到入心的事情,比谁都着急上火。但着急归着急,以她的胆量还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也不会逃两节夜自习还特意找胡远要张假条。   果然,夜晚洗漱时间林琪给楚辞打了电话。   公共洗手间比较吵,楚辞跑到厕所才能听清林琪嘟嘟囔囔地在说什么。   “楚辞,我感冒了。”   楚辞把厕所门锁住,目光落在乱糟糟的地面,眉毛皱起,“别告诉我你今天是因为感冒才请的假。”   “没有。”林琪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今天出去吹风了,顺便吃了五个冰淇淋。”   楚辞的眉毛快拧成了麻花,“林琪,你是想死吗?”   林琪嘿嘿地笑,笑声奇特,跟被掐住脖子狂叫的大鹅一样,“我就是害怕,怕我妈问我成绩的事情。”   “那问了吗?”   “没有。”林琪笑得更大声了,“我妈压根就不知道考试的事情,亏我担心这么久。”   实在受不了厕所特有的浓厚气味,楚辞推开门,外头传来哗哗的冲水声,她听着那声音沉默了有一分钟。   “林琪,你这样不行。”   林琪低低地回应:“楚辞,我也知道这样不行。”   两秒的停顿,林琪接着道:“下次不会了,我会调整好状态的。”   “好……我相信你。”   楚辞握紧了手机,出去,“记得和林安然联系,他今天急坏了。”   那边“唔”了一声,切断电话。   想了想,楚辞还是低头拨通了林安然的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   “怎么样,林琪和你联系了?”   楚辞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人都还没睡,借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上床,合上窗帘,嗓音清淡:“嗯,她感冒了,在家休息。”   林安然急了,“怎么会感冒呢?下午还好好的,我去问问她。”   “林安然。”楚辞叫住了他,“林琪很怕她的母亲。”   “这个我知道,林琪说过好多次。”   楚辞心里乱乱的,直接打断他的话,“林琪的母亲很在意林琪的成绩。”   林安然意识到楚辞情绪不对,停下碎碎念,“怎么了?楚辞,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该说的林琪都会跟你说的。”   不该说的,她自然缄口不言,毕竟每个人都藏有不能说的秘密。   楚辞挂断了电话,合眼,耳朵里闹腾腾的,是那个女人极其污秽的咒骂。   “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活该在孤儿院呆一辈子!”   “谁要养了你,就该倒八辈子血霉!”   “我们林琪多好的孩子,都是被你带坏的!”   极混乱的场面,最后是林琪带着哭腔的声音:“楚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9章 英语竞赛(一)   十月底,为了积极响应市里举办的英语竞赛,每班强制分配下两个预选名额。   这时课本知识都已经学完,刚好进入一轮复习的关键时刻,没人愿意浪费打把的时间在各类竞赛活动上,尤其是成绩好点的学生,早就制定好复习计划,哪里容得下半点马虎。   经过班长三天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有勇士愿意报名,此人就是林安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英语老师,你就等我搬个奖状回来。”   林琪嘘他,“你也就会出去丢人现眼。”   班里还有一个名额空着,无论怎样,都没人愿意报名了。   报名截止前夕,班长拿着不知从哪搞来的报名单子,在讲台上做最后的游说,“别的班里都有人愿意参加,为什么我们班里就没人愿意为班级出一份力呢?你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时间就不是了吗?看看这名单,大部分都是排上号的学霸。”   名单被传下来,大部分人只瞟了眼就丢给下一个,两分钟后就落到楚辞手里。   林琪正在刷理综卷子,听见动静抬眼瞟了瞟,“怎么?你什么时候对这种竞赛感兴趣了?”   楚辞没回答,视线停留在某个名字上,半天问了一句:“你说我要是去参加这种竞赛……会不会很丢人?”   林琪停笔,乌溜溜的眼睛在她脸上转几遍,最后伸**过名单,一目十行扫完,又丢回去。   “楚辞,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楚辞没理她,直接拿著名单去找班长报名。   海选赛很简单,在学校礼堂刷张卷子,分高者过。   高三学生基本都在一同一区域,抬头就能打声招呼的那种距离。   楚辞顺利看到了想要接近的那个人——易楚。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上了商场里某件价格昂贵的商品,就算是买不起,每天经过看一眼时心里都是甜的。   易许对她而言,就是摆放在商场橱窗里的奢侈品,买不起,却千方百计地想要接近。   易楚长得很标准。   标准的中国美人,眼睛大,鼻梁挺,嘴巴小,腰杆细,腿节长……比外貌还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温柔恬静,静时一双眼宛若含了秋波,动时一颦一簇都带着韵律。   但她跟易许给的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如果易楚是唐朝侍女图里走出来的翩翩佳人,那易许就是居住在欧洲城堡的王子。   一个温婉优雅,一个贵气绅士。   楚辞花了五分钟把易许的长相温习一遍,然后低头继续读剩下的半篇阅读理解。   题很简单,大部分的高三学生都提前交卷离开,楚辞跟在易楚后面,看她沿着走廊袅袅婷婷地往楼梯口走,转弯的时候有穿堂风经过,吹起她白裙子的一角,跟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   可真好看啊。   楚辞有些懊恼,只要想到那飞起的白裙子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易许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连周边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可是她何其渺小,估计丢到人堆里人家连看一眼都不肯。想了想,易许应该还是会看她一眼的,毕竟那人的绅士与教养是刻到骨子里的。   “楚辞?”林琪拧了把她的胳膊,“想什么呢,半天不见你写一个字。”   “我……”想了想,楚辞还是扯了谎,“英语试题太难,受到了打击。”   两天后,“太难”的英语试题被学校整理出来,通过预选赛的名单也被打印出来分发到各个班级,楚辞、林安然,还有易楚的名单都在。   最高兴的就数林安然了,手一挥就要出去请客吃火锅。   楚辞没去,下周就是期中考试,半吊子物理成绩还没提上去,她还得准备英语竞赛的事情,吃饭这种事情,食堂凑合一下得了。   至于林琪,上次月考爬回第二后她就恢复到生龙活虎的状态,一提到吃火锅,恨不得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英语竞赛的初赛为笔试,地点依旧在学校礼堂。   林琪压力不大,日常主攻对象还是数学物理,直到快考试时才刷了几套英语卷子。   运气太好,初试竟然就让她这么混过去了。   同样运气爆表的还有林安然,这回他更得意了,上英语课时昂首挺胸,扬眉吐气,恨不得在长期蹂躏他的英语老师面前跳段舞。   复赛在市中心的文化馆,主考听力和口语。   这两块几乎是大部分中学生的短板,尤其是林安然,刚学会怎么分析阅读理解,完形填空,这就要张口进行无障碍英语对答。   通过初赛的兴奋劲过后,林安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愁眉苦脸地捧着英语单词小册子练发音。   林琪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人揪进办公室找英语老师补课。   楚辞还在不动如山地刷物理题,小木块、斜坡、磁场、电场……刷到一闭眼就是小木块顺着斜坡往下掉。   她英语听力不错,初中有段时间迷上了美剧和英文歌,美剧是从秦沐阳那抢的碟片,英语歌是用秦沐阳的MP4放的。   后来影碟机坏了,她看不成剧了。再后来MP4跑进水里无法开机,她也听不成歌了。   但她的英语成绩始终都没有掉下来。   复试那天刚好出期中成绩,临走前林安然苦大仇深地盯着教室前头的成绩单,半天扭头跟楚辞和林琪抱怨:“我成绩下降了,这回要是拿不到奖,我就得把英语书吃了。”   林琪嘲讽他:“那我先把英语书给你整理好,别回头噎着了。”   林安然鼓起腮帮,头一扭走了。   楚辞还在收拾东西,刚发的数学和物理试卷,分数不高不低,这段时间的努力效果并不显著。   出教室时林琪一屁股坐上课桌,抬起右胳膊冲她喊加油。   楚辞笑笑,依旧感受不到任何压力。   先考的听力,一张卷子五十道选择题,一个小时结束。   考完听力林安然就焉了,耷拉着脑袋冲楚辞摇头,“太难了,我连题目都没看清就开始放对话,本来以为读两遍,结果个个都是一遍过……我太难了……”   楚辞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还有口语呢,口语的比重比听力大,好好发挥说不定还有机会。” 第10章 英语竞赛(二)   口语考试是轮流进行,考生全都待在等候区,负责人按名单点名进入测试区,一组四人,楚辞和易楚分在一组。   看到那抹飘扬的白色裙角,楚辞的心脏突然揪紧,手心开始往外冒汗。   要命,这个时候紧张起来。   好在主考官问得都是简单的问题,诸如姓名年龄爱好之类,最后问了楚辞最喜欢的科目。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辞回答:“数学。”   “因为数学是挡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只有翻越它,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测试结束,楚辞站起来,偏头正好和易楚对上,两人相视一笑。   回去的路上易楚主动和楚辞说话,“我听过你的名字,只有一遍就记住了。”   楚辞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面前精致秀气的脸蛋,舌头直打结,半天才捋顺了回答她:“是啊,都有一个楚字。”   “你的口语很好,也很有想法。”易楚冲刚进去的同学摆摆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偏头继续和楚辞说话,“刚才你的回答我都听见了,数学对我而言也是座大山,一起努力吧。”   如果说被易楚主动搭话是受宠若惊,楚辞现在可以称得上是飘的找不到方向,开心归开心,面上还是不能显山露水。   经过短暂地思考,楚辞回她:“但是我面前的大山可能是结了冰的……有点不太好爬。”   的确不好爬,努力好几个月还是在三位数和两位数中间晃。   易楚被她的说法逗笑,清脆的笑声跟精品店里的风铃一样,“管它是什么山,硬着头皮上就是了。”   林安然还在等候区排队,原本就白得跟纸一样的脸因为紧张虚得吓人。   看到楚辞,他跟见到救星一样,挥舞着胳膊把人叫过去,“怎么样,都考了些什么?好回答吗?”   易楚朝那边瞟了一眼,和楚辞告别,“那你过去吧,我得先回家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   楚辞眼巴巴地盯着易楚晃晃悠悠的裙摆,直到人穿过走廊转了弯才颇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林安然还像只看到食物的扁嘴鹅,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哇哇乱叫。   楚辞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怎么样,考了什么无可奉告,基本答不出来。”   林安然脑袋一耷拉,脸上跟上了层霜似的,更紧张了。   坐在回学校的车上,楚辞满脑子都是易楚轻细的声音:“一起努力吧。”   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再一起努力啊。   想到回学校之后就再没机会和易楚接触,楚辞就把牙磨得嚯嚯响。   本来她可以跟易楚就如何提高数学这一问题进行深入交流,再谈一谈英语竞赛的诸项事宜,如果聊天愉快,两人还可以一块吃顿晚饭,到那时易楚可就被她顺利骗走了。   “林安然……”楚辞恨恨地念出三个字,一抬头某人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校车上。   “楚辞我抽到了特简单的题目,还遇到个特友好的主考官,这次稳了,我有预感我肯定要进入决赛,再捧个奖杯回来。”   楚辞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咬牙,吸气,“决赛在市剧院,英语演讲加答辩,你确定以你的英语水平可以……?”   林安然脑门上又冒出两滴汗,“楚辞,你这是看不起我。”   “没有。”楚辞挺直了背,坐得端正,“实话实说而已。”   八班谁不知道林安然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发音,还有那一上讲台就舌头打结的胆量。   林安然一屁股坐到楚辞旁边,拿出背包里翻得快要烂掉的英语单词本,“你就等着吧,到时候输给我你可别哭。”   决赛入围名单在十一月的尾巴公布,楚辞和林安然再次入围。   考虑到部分学生准备时间不足,英语竞赛决赛定在年后,挺人性化的决定。得到通知后林安然把大赛组织人员,从投资方到命题人,甚至连文化局看门的保安大爷都感谢一遍。   托竞赛的福,林安然现在成了英语老师跟前的红人,拿作业、发试卷、当先进典型表扬,只要老师开口,必定得提提林安然的逆袭之路。   为了不辜负英语老师厚望,林安然发了狠地刷英语卷子,背英语单词。那个快要翻烂的单词本终于成了两半,被林安然用胶布歪歪扭扭地粘在一起,并重新包了个封皮,封皮上头用黑色签字笔写了行大字:冠军,志在必得。   楚辞倒没什么改变,照旧刷数学理综,跟抛物线小木块死磕。   反正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长着呢。   倒是林琪被他的学习劲头感染,拿着英语书立下军令状:一月时间,不帮林安然拿下奖杯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春节期间孤儿院事情最多,楚辞没掺和他们俩的约定,考完期末就干净利落地收拾东西走人。   秦沐阳提前到公交车站接人,手插兜,背靠站牌,风衣外套被风吹得裹在身上,长手长脚,远远看去,跟只掉进鸡群的长脖子鹅一样。   楚辞前脚从公交车上下来,后一秒就把背包扔到他怀里,边招手边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头发长了啊。”   秦沐阳总喜欢留短发,硬硬的一截,摸起来有点扎手,感觉像长在花盆里的仙人球。   秦沐阳摸了把后脑勺,没吱声,弯腰把行李箱拉杆夺走,不顾楚辞反对迈开步子往巷子里走。   风有些大了,吹得他裹着风衣的背影更加单薄。   楚辞三步两步追上去,“陈伯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秦沐阳脚步停顿了一下,好笑地转头,“我前天放的假,昨天回的院里,你觉得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你不是早放假了吗?”   “我出去找工作了。”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秦沐阳皱眉,干脆直接单手拎了起来,“小年放假,过了明天就走。”   楚辞呆了几秒,半晌僵硬地抬头问他:“去哪找的工作?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沐阳转头,面上带笑,多是嘲讽,“什么时候重要吗?”   楚辞的耳根有些发红,仰着头,嘴唇抿得发白。   秦沐阳瞧着她尴尬的模样,轻呵一声,“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不是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楚辞叹了口气,放弃回答。   他们俩早就过了无话不谈的年龄,这是事实。 第11章 他来了   院里陈伯正在炒菜,热油锅,辣椒一倒,屋子里顿时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   楚辞进了厨房,二话没说抢走了陈伯手里的锅铲,把人推出去。   回头时锅里的干辣椒已经糊了,漆黑的锅底上面几颗辣椒籽蹦得厉害。关火倒掉,目光扫到盘子里切好的一大把干辣椒,楚辞的眉毛拧成一团。   晚饭时间,秦沐阳伸头看了眼桌上摆放的饭菜,笑了,“你是在学校大鱼大肉吃多了,回来改行吃素?”   “要吃就速度盛饭,吃完把盘子洗了;不吃呢就站这看着,等我们吃完把盘子洗了。”   楚辞懒得跟他废话,一手托一碗米饭,坐下。   陈伯接过米饭,笑眯眯地搭话:“小辞厨艺好的很呐,你要不吃可就错过了。”   秦沐阳哪有放着饭不吃的道理,而且今天的菜终于正常了些,不是那些苦瓜啊、丝瓜啊、鱼啊等等,让他看着就没胃口的东西。   “陈伯,你每天都这样做饭?”   楚辞捏着筷子,半靠在椅背上,俨然要兴师问罪。   陈伯一看她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连摆手否认:“没有,我往常都是在食堂吃的,今天不是你回来了吗,改善下生活。”   “哦。”楚辞往嘴里扒了口米饭。   见楚辞表情仍淡淡的,陈伯连表明态度:“饮食要清淡,忌辛辣生冷,这我可都记得。”   楚辞没说话,筷子落在盘子里,半天夹出来一块生姜。   对面的秦沐阳噗呲一声笑了。   陈伯脑门上冒出两颗汗滴,慢腾腾地擦了汗,偏头看了眼吃得欢快的秦沐阳,“听说你出去找了工作?这不是胡闹吗?一个未成年出去能干什么?”   秦沐阳慢条斯理地挑出碗里的碎姜末,仰头时嘴角还挂着笑,“我在补习机构上班,说起来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学习。”   “哪里的补习机构会要你个娃娃。”陈伯被秦沐阳的一句话打发了,嘴上却还不肯放松,“小心被人骗了,辛苦一个月什么都没落到。”   秦沐阳太了解陈伯的性格,嘴硬心软,抬头冲老人龇牙咧嘴地笑笑,这事就算过了。   第二天就是农历小年,陈伯挺看重传统节日,一大早就把人叫起来出去大采购。   院里小孩多,要买的东西多是玩具礼物,一人一份就装了满满两大包,再添上晚上需要的蔬菜肉类,东西多到秦沐阳和楚辞要抬着回去。   春节期间总有爱心人士过来给孩子们送礼物和生活用品,陈伯需要一直留在院里招待他们。好不容易送走一拨人,出门就看到两个孩子又是抬又是提,包裹塞得快比人还大。   “你们俩到底买了什么,好歹打电话找人接一下啊。”陈伯一边唠叨一边帮忙把东西往院里拖。   楚辞满头是汗,仰头时一张脸红扑扑的,“忙忘了,就想着东西多得快点回来。”   陈伯无奈,“其实你们不用买这些东西,每天都有爱心人士来送,小玩意多得都堆进仓库了,我估摸着明年六一礼物都不用买。”   楚辞嘿嘿地笑,“那不一样,回头那群鬼灵精缠着我要礼物,我总不能跑到库房拿别人的充数?”   秦沐阳幽幽地在后面搭话,“你又不是没干过。”   陈伯没听清,侧着耳朵问他:“你说什么?”   “他说快点回去,胳膊都要累断了。”楚辞快速插话,顺便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秦沐阳一眼。   她还是孩子王的那会,每年春节都有小弟围着她讨要礼物,有时候是糖果饼干,有时候是发卡点心。   她再厉害也只是孩子,哪里弄得到这么多东西。   后来被缠得厉害,她就动了歪心思,某天趁工作人员送志愿者出去的功夫,手脚迅速地把召集一众小弟,把别人的礼物提前发了。那群小孩有东西吃,哪管是究竟是谁买的,只记着楚辞的好,呼前拥后对楚辞更热情了。   只有秦沐阳拆穿了她,“拿别人的东西算什么本事,我要你买的。”   楚辞心虚,拿了陈伯给她的红包,在院门口的小摊上花两块五买了把塑料枪。   秦沐阳得寸进尺,每年都用这个理由要挟她,还屡试不爽,算起来楚辞已经给他买了十年的礼物。   院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传的消息,知道楚辞出去买新年礼物了,一个个排成队守在后院门口。   楚辞一见那情形笑得眉眼弯弯,“陈伯,你看,这不等着吗?”   于是三个人把包裹全都放下来,分门别类地摆成一排,孩子们挨个过来挑选礼物,没拿到的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拿到的臭屁地向伙伴炫耀,院里顿时闹成一团。   礼物快发完时院里又有爱心人士造访,春节期间门卫大爷放假,那人直接提着东西进了院里,一路徇着声音找到后头。   “请问院长在吗?”   院里正热闹,那声音很快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盖过,楚辞却听得很轻,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才迟钝地转身。   是易许。   他穿着件咖啡色的呢子大衣,里面套着浅灰色羊毛衫,下面是黑色长裤,脚上踩着黑色英伦皮靴。   很休闲的打扮,但硬是被他传出一丝矜贵来。   陈伯也注意到来人,连放下手里的糖果盒子,大步走过去迎接。   楚辞看到他和陈伯握手寒暄,气氛和谐。   两分钟后易许走过来,停在楚辞面前。   大概一米的距离,楚辞都能看清他睫毛卷翘的弧度,还有脸颊极细的毛孔。   呼吸迟钝又缓慢地进行,楚辞快要听到心脏跳出胸膛的声音。   易许抬起左手,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些糕点不能就放,可不可以请你帮忙分给孩子们?”   往常有爱心人士送东西来都是丢在车上不管,由他们和院里的工作人员一件一件搬进去。很少有这样的人,亲自拿着东西进来,问她“可不可以帮忙分给孩子们”。   楚辞的嗓子有些发哑,半晌才艰难地点头。   礼貌地回答之后,易许重新回到陈伯面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面的办公楼。   冬季院里的花草基本上都已经凋零,梧桐树上还挂着几片黄叶,风一吹,晃晃悠悠地往下落,擦着易许咖啡色的长外套落到脚边。 第12章 他说小妹妹   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渐渐地,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楚辞长久地盯着那片枯黄的梧桐叶,跟丢了魂一样,直到有人碰了下她手里的塑料袋。   “怎么,认识?”   楚辞猛地收回目光,转头,秦沐阳正一手插兜,侧着身子,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不认识。”   楚辞否认,打开塑料袋,一股香甜的气息铺面而来。   她认得那包装,是市中心一家知名连锁甜品店的商标,跟林琪出去玩时路过几次,橱窗里的价格标签高得令人咂舌。   秦沐阳也认出来了,眉毛挑起,唇畔露出浅淡的笑,“啧,真是个有钱人。”   一个小朋友一块,分到最后还剩下一块。   楚辞托着纸盒递到秦沐阳面前,“你的。”   秦沐阳像是遇到了极其可笑的事,眯着眼睛把楚辞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末了目光停在那块淡黄色的点心上,笑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这玩意了?”   想吃她还不想给呢。   楚辞轻哼一声,把纸盒收起来,重新放回塑料袋,转身回了房间。   再出来时秦沐阳正在搬东西,跟在他身后的是易许,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大纸箱往储物间的方向移动。   楚辞吸了吸鼻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糕点的浓香。往前一步,她站到易许身侧。   “我帮你吧。”   让客人搬东西实在不好,而且那人怎么都不像能干粗活的样子。   易许愣了一下,抬头笑看着她,倾斜的日光打在他左侧脸颊,将那笑容衬得愈发生动,“谢谢,不过不用了。”   一旁的秦沐阳发出轻哼,楚辞没理,只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浓烈了,照得她脸颊滚烫。   总共六箱东西,秦沐阳和易许两个人很快就搬完了。   期间楚辞尝试帮忙抱一箱,手刚搭上纸箱,身后就传来男人清淡的嗓音,“小妹妹,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楚辞觉得碰到纸箱的那只手在发烫,烫得半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呆呆地挪出空位,侧身,看男人从容弯腰将最后一个箱子抱起。   还没人这么称呼过她,更没人会把她当女孩子看待。她会翻墙,腿一蹬就爬上院里的围墙;她会打架,下手比男孩子还狠;她会搬东西,跑得比秦沐阳还快……从来没有一人告诉她:你是女孩子,不要做这些事情。   第一次,她觉得,原来当个女孩子可以这么幸福。   陈伯还在前院等着,易许搬完东西过去办手续,红章盖下,他将证明单子折叠整齐放回口袋。   楚辞就坐在门口,一转头就能看到他搭在小桌上的手掌,干净白皙,好看极了。   “时间不早,就不再打扰陈爷爷休息。”   “等一下。”陈伯叫住了他,转身从小柜子里拿出个小纸包,“这是我前段时间在农家弄来的茶叶,你母亲很喜欢。”   易许接过纸包,点头道谢:“那就谢谢了。”   人走了,出去时看到坐在门口花坛上的楚辞时,易许礼貌地点了下头。   楚辞愣愣的,没回应。   等外头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时楚辞才猛然回过神来,转身,哪里还有人影啊。   “别看了,人早就走了。”秦沐阳从花架后走出来,“瞧瞧人家,还知道叫陈伯一声爷爷,你倒好,整天陈伯陈伯地叫。”   楚辞瞪他,“你不也是一样?”   的确,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叫陈伯爷爷,有时候过来做义工的志愿者也会叫声院长爷爷,只有楚辞和秦沐阳两人,跟分不清辈分一样,叫伯伯。   陈伯纠正过她,“你该叫我爷爷的,我比你大了四五十岁!”   可是她不,“就叫陈伯,叫陈伯显得年轻。”   年轻了就可以长命百岁啊。   小年夜是跟孩子们一块吃的,食堂加餐,鸡鱼肉蛋样样都有。   楚辞提前到食堂帮忙,拿了勺子给孩子们盛饭,等安顿好一大群麻雀们她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剩下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食堂阿姨重新炒了两道菜,几个人就在后厨把晚餐解决了。   饭后孩子们不肯睡觉,秦沐阳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大捆小烟花,不顾楚辞的阻拦,人手一个,噼里啪啦玩得欢快。   楚辞就坐在台阶上看,一团一团的光亮将花园照得姹紫嫣红。秦沐阳被孩子们团团围住抢烟花,只能一只手举得老高,一只手在下面挥舞,跟熊孩子们讲道理。   看吧,自己引火烧身,楚辞捧着下巴笑了。   小孩的精力总是旺盛得吓人,屋里陈伯的小年晚会都进行了一半,还不见他们有半分困意。   楚辞打了个哈欠,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那块没分完的糕点还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楚辞靠在桌子沿站了一会,末了,突然对着那块糕点笑了起来。   入口是淡淡的桂花香夹杂着蜂蜜的甜,口感软糯,味浓却不腻,怪不得那群孩子吃得那么开心。   楚辞舔了下唇,口腔里还是香甜的味道。   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开门,秦沐阳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眼睛亮亮的,安静地盯着楚辞的眼睛。   “为什么不开灯?”   楚辞出去,把房门带上,“回来找个东西,待会还要出去,那群孩子不闹了?”   秦沐阳似乎笑了,“找到了?”   “没有,大概忘在学校了。”   “楚辞。”秦沐阳突然停下来,语调平缓,“能告诉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吗?”   “嗯?”楚辞愣住,仰头看着他。   远处的灯光极淡,传到走廊时仅剩下薄薄的一层,那光笼在少年清瘦的脸颊,平添了一份淡淡的忧伤。   “我今年在读高三,冲刺阶段,打算明年考个好大学。”   走廊安静极了,好在那群孩子还在闹腾,鸟雀般的声音驱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楚辞摸了摸鼻子,将目光从秦沐阳脸上移开,“前段时间参加了市里的英语竞赛,进了决赛,寒假大概要一直做赛前准备。”   秦沐阳的嘴唇似乎动了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重新迈开步子,风送来他比夜色还要低沉的声音:“挺好的。”   知道你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真的挺好的。 第13章 朋友的儿子   过完小年秦沐阳就走了。   他走得早,楚辞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前院就只剩下陈伯在晒太阳。“沐阳买了早点,就在厨房桌子上的保温盒里,估计还热着。”   楚辞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踱到厨房,一笼包子,一杯豆浆,都还冒着热气。   往嘴里咽着包子,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秦沐阳究竟在什么地方上班。   算了,想到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问了估计也不会说。   吃了饭楚辞开始正式着手准备竞赛的演讲稿。   长这么大,除了有次过年被院里的工作人员拉上小舞台胡乱讲了个笑话,她就再也没上过舞台讲台之类的地方。   说紧张,其实也就那回事。   楚辞懒得多想,一门心思地查资料,选择最合适的演讲主题。   春节前夕,林琪跟她通电话,一接通就是铺天盖地的抱怨声。   “你不知道林安然的英语发音,我的妈呀,跑得不知道东西南北。这就算了,他记性更是差到惨绝人寰,一篇稿子,背了好几天还顺不下来。我可知道他以前英语成绩为什么这么垃圾了,那家伙,天生就不是学英语的料。”   楚辞吃吃地笑:“没办法,再垃圾也得学啊,自己立下的军令状,自己哭着也要完成。”   林琪又捏着手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通,最后终于想起来关怀一下自己的好伙伴,“你呢,准备的怎么样了?”   楚辞舔了下唇,“今天刚确定主题。”   “不是吧?”那边传来林琪超高分贝的惊呼,“现在才确定主题,那你的稿子不是还没开始准备?我跟你说,过完年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在不抓紧到时候只能跑到台上哭。”   “哭什么?”楚辞笑,“哭着说‘我对不起大家,一觉醒来把背的稿子全都忘记了’?”   林琪被她滑稽的语气逗笑,半天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记得代我向陈伯问好,新年快乐。”   楚辞回她:“这不还没到新年吗?”   嘴上说着,挂了电话,她还是跑到前院找陈伯,“刚才林琪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陈伯点头,“好好好,大家都好。”   “她还说让您保重身体,春节期间注意忌口,按时吃药。”   陈伯哈哈大笑,“这是她说的还是你说的?陈伯虽然老了,可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楚辞蹲在台阶上,跟陈伯肩并肩,“陈伯,小年那天到院里送东西的男人是谁?”   陈伯偏头仔细看了看楚辞,“怎么?”   “我就是好奇嘛。”楚辞放软了口气,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陈伯。   老人家最受不了这眼神,摇摇头道:“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往年她都会过来给孩子们送东西,今年有点事情耽误了,就让他儿子过来帮忙。”   “那……”楚辞其实想问电话号码,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转口,“那我怎么没见过您的那位朋友?”   “你在院里待几天啊?她也不是经常来,人忙。”陈伯笑得眼角褶子堆了好几层,“小丫头,你问这些做什么?”   “呃……”楚辞站起来,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完美的理由,“我在学校见过他,他是我们学校一个女生的哥哥。不是又见着了吗,就问一下。”   “我那朋友的确有个女儿,说起来我也就在她小时候见过,想想也就跟你的年纪差不多。”   楚辞吐了口气,借口要准备演讲稿的事情,溜了。   演讲的主题暂定为我理想的学府,很俗的话题,搜索引擎上相似的能找出来一大堆,她还是想用这样的题目。   够俗,也够热血,够积极向上。   用林安然的话来说,既然都闯进决赛了,不拿个奖杯怎么能行。   与听力和口语相比,她的写作能力要弱很多,再加上演讲稿有很多专业词汇她都没接触过,所以写起稿子来格外费力。   春节前一天秦沐阳又放假了,他还穿着那件风衣外套,天冷,冻得嘴唇都是紫的。   陈伯把人推到屋里,转头翻出件厚厚的羽绒服。   楚辞放下笔,托着下巴看他脱掉风衣,瑟瑟发抖地套上黑色羽绒服。   “你说你是何必呢?大冬天非要穿得这么拉风。”   秦沐阳合上最后一颗暗扣,拍拍鼓起的衣服前襟,冲她呲牙,“生活艰难,买不起厚衣服。”   “切。”楚辞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陈伯听得清,立马放下报纸,伸手摸口袋里的钱包,“小辞你今天别查单词了,趁商场还没关门,跟沐阳一块出去买点厚衣服,都过年了,总不能天天打扮成这样?”   陈伯的衣服大,款式也偏老气,套秦沐阳身上跟只漏气企鹅一样,别提多滑稽。   楚辞把手边的资料收起来,关掉电脑,顺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和手套,“走吧。”   秦沐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眉毛跳了几跳,“就这样?就这样出去?”   楚辞笑了,“你要不嫌弃,或许我可以借件衣服给你。”   秦沐阳看了眼她身上纯白色的短款羽绒服,放弃挣扎,“走吧。”   春节的缘故,附近的小商贩基本都已经关门,只剩下零星的几家当地店铺还在营业,但生意不是很好。   楚辞直接选择搭公交去市里的大型商场,秦沐阳全程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   车上人多,挨挨挤挤,不一会就热得满头大汗。   秦沐阳拉开羽绒服拉链,膨胀的前襟刚好把站在前面的楚辞包住。   楚辞回头,脸蛋被热气蒸得通红,圆睁着眼睛不满地看着他,“把你的衣服收收,我快窒息了。”   秦沐阳唇角一弯,公交恰好到站,又一波人挤上来,小小的楚辞被人流挤到他的怀中。   胸膛传来一股不属于他的热度,秦沐阳低头,目光正对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喉咙有些干,心跳也不正常地快。   犹豫片刻,他还是伸手勾住了她羽绒服帽子,把人往后拉了拉,宽大的羽绒服几乎将两个都完全包裹,两人离得更近了。   秦沐阳吸了一口气,突然喜欢上了这件羽绒服。 第14章 春节   男人购物从不像女人那样精挑细选,反复比较,最后在一堆喜欢的物品中选出最爱的。   种类、款式、颜色、尺码,五分钟就能把要买的东西搞定。   楚辞刚买好奶茶手还没暖热,秦沐阳就提着手提袋出了男装区域。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没有就回去。”   楚辞点头,于是两人又跑到超市选购新年糖果。   挑选糖果的时候秦沐阳就在超市晃悠,他换上了新衣,短款羽绒服,黑色,薄薄的一层,但比之前单薄的风衣好上太多。   选好糖果付钱,秦沐阳正好晃悠出来,手里拎着个包果冻,外包装是塑胶书包的那种最幼稚的果冻。   楚辞咬了下嘴唇,露出费解的表情。   秦沐阳假装看不到,大摇大摆地走向收银台,顺便勾走了楚辞手里的糖果。   回去时终于有了座位,秦沐阳在走廊边,身子往椅背一靠,慢条斯理地拉开书包拉链,把果冻一个一个拿出来。   走廊另一侧坐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琉璃珠子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秦沐阳手里的果冻,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楚辞碰了下秦沐阳的胳膊。   他刚撕开一个果冻的包装,还没丢进嘴里,于是晃了晃胳膊,“你要吃啊?”   说着就往楚辞嘴里塞。   楚辞偏头躲过去,紧靠着车窗冲他使眼色,“我不吃,你回头看一眼。”   秦沐阳回头,那男孩正在咽口水,乌黑的眼珠转动,跟只贪吃的小仓鼠一样。   “你要吃呀?”   秦沐阳把果冻倒进嘴里,冲男孩露出个自认为纯良的笑容。   男孩吓呆了,双手扶着座椅靠背,一路小跑冲到前面妇女的怀里。   “哈哈。”楚辞靠着车窗笑得欢快,“秦沐阳,你可真行。”   半个小时后两人顺利回到院里,陈伯不在,楚辞跑到后院先把糖果分给小朋友,一人一大把,小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食堂王姨听到动静特意从厨房出来查看情况,楚辞连把最后一把糖果塞进王姨的围裙口袋,妇人眉开眼笑地拆开一颗水果糖,“院长出去办年货了,估计东西很多,你跟沐阳出去接一下,就在前头菜市场,近的很。”   话正说着那边就传来陈伯的声音:“菜农都不进城送菜了,早知道就多买点存起来。”   接着是秦沐阳的声音:“存起来不是不新鲜吗?我们也吃不了多少,随便买的就行了。”   “这可是春节,马虎不得。”说着人已经进了后院。   满满三包东西,瓜子糖果、酒水饮料、灯笼对联、水果蔬菜、鸡鱼肉蛋……楚辞真的挺佩服陈伯,过年需要的东西一样没少。   当晚院里几个人都在为除夕做准备,陈伯裁剪对联,生活阿姨收拾杂物,秦沐阳清理院子,大点的孩子打扫房间卫生,楚辞则在厨房帮王姨择菜洗碗。   饭后,几个人又围在厨房剁馅料包饺子,本来这活应该除夕晚上做,可院里孩子多,又闹腾,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索性都提前做好了放进冰箱。   等饺子全都包好已经到十一点半,楚辞累得眼都睁不开,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都已经挂得老高,陈伯正在院里贴春联挂灯笼,秦沐阳扶着梯子如临大敌。   厨房里王姨煮了汤圆,满满一大碗,米酒汤圆混着蛋花,楚辞最喜欢的吃法。   吃过饭春联也贴得差不多了,陈伯端着剩余半碗的浆糊念叨:“这春节过得越来越没意思了,之前三十早晨都要放鞭炮的,一睁眼就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热闹喜气。”   秦沐阳正好放完梯子出来,接他的话:“您要是想放,我这就出去买。”   “不用了。”陈伯连摆手,“咱得响应国家号召不是?说起来烟花爆竹也的确危险,尤其是咱们院里,孩子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坏了。”   “可不是嘛。”王姨笑眯眯地解开围裙,“院长你要觉得不够热闹,晚上让这群孩子出来唱首歌跳个舞,他们正好都学了。”   楚辞:“……”终于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被人拉上舞台表演节目了。   下午三点院里就开始准备晚餐,男的就搬个板凳坐厨房门口择菜,女的就穿上围裙切菜炒菜,整个厨房都热腾腾的。   六点时荤菜的香味已经飘得整个院子都是,总有嘴馋的孩子溜过来伸头看一眼,好像闻一闻那味道就已经饱了一样。   人来得多了,陈伯就开始赶人,厨房地方小,东西杂,大过年的就怕磕着碰着,不吉利。   那群孩子最害怕陈伯,年龄在那摆着,脸一板,没一个孩子敢吱声。   开始炒素菜,葱姜蒜在热油里一滚,顿时香气扑鼻。   王姨炒,楚辞负责装盘。   最后一道菜下锅时厨房门口又趴了个脑袋,不等陈伯站起来赶人,小家伙就进来了,“楚辞姐姐,外面有个姐姐找你。”   “谁找我啊?”楚辞放下锅铲,一边脱围裙一边往外走。   小家伙抓了下脑袋,摇头,“我见过她,但是不知道名字。”   楚辞拍了拍他的脑袋,“知道了,你回去玩吧。”   能找到孤儿院的人,只有一个——林琪,可今天除夕,按道理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果然是林琪,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件粉色大号羽绒服,脖子上还缠着加绒围巾,远远看去像只染了色的北极熊。   “楚辞……”林琪抬头,一双眼睛通红。   楚辞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伸手直接把人拉进院里。   秦沐阳在院子里观望,一见来人是林琪又默不作声地转身去了厨房。   楚辞把人带进房间,关上门,也不说话,安静地抽出纸巾给林琪擦眼泪,顺便把笨重的围巾取下来。   林琪已经不哭了,正对着窗户坐着。   天已经很暗了,走廊的大红灯笼全都被点亮,一群孩子围在院子里做游戏,笑声喊声说话声响成一团。   林琪的一只手搭在玻璃上,轻呵一口气,“楚辞,我好想回来啊。”   楚辞的瞳孔里泛起波纹,片刻,黑暗又将那波纹吞噬。   她将手放在林琪的肩膀,顺着颈线落到她凌乱的头发。   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深夜里的喃喃自语:“林琪,我们都回不去了。” 第15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和她吵架了。”   林琪转头看着楚辞,哭红的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   “今天我去帮林安然改稿子,就在那个书店,她突然冲出来,泼妇一样撕掉了我刚腾好的演讲稿。”   林琪吸了吸鼻子,眼泪盛在眼窝将要落下,“她跟踪我,还让林安然滚。你说,世界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别人的书店,她还拽着别人的胳膊往外扯。”   “所以你就这么跑出来了?”   “没有。”林琪摇头,“我跟她回家了,回家之后她不许我再出去帮林安然补英语,可是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林安然他需要我。”   秦沐阳拿出了从巷口小摊上买来的烟花,孩子们一窝蜂地冲上的抢烟花,叽叽喳喳的闹声和烟花噼啪的炸裂声响成一团。   楚辞看了眼,眼神微动,“或许你们应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让林安然报个补习班,那里的教学可能会更系统更专业。”   林琪也跟着她站在窗口看烟花,声音还含着哭腔:“不行,我都答应过他,要陪他一直走到决赛那天。”   “楚辞,答应过的事情要做到。”   楚辞看着她认真又坚定的眼神,恍然,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林琪了,上次还是在初一。   那时候林琪母亲李妍女士知道自己女儿和楚辞是同桌后跑到学校大闹一场,开始还只是在办公室好声好气地和班主任申请调换座位。   可班主任不愿意,非要说楚辞是个好学生,没有犯过任何错,要是真调换了,那就是在平白无故打人家的脸。   而且两个孩子关系很好,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是彼此的帮扶,这些所有任课老师都看在眼里。   这些话也不知道刺激了李妍女士那根脆弱又敏感的神经,她在办公室撒起了泼,引得附近几个班的学生都跑到办公室门口围观。   班主任没办法,把林琪和楚辞都叫了过去。   那是楚辞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屈辱。   李妍女士像只张牙舞爪的巨型章鱼,软体虫一般的触角缠住她的胳膊,恶心的粘液喷了她一脸。   “我不就是嫌你不会说话,痴痴呆呆,把你送回孤儿院了吗?至于记仇记到现在,非得跑到我家林琪面前胡说八道?”   “我家林琪可是个好孩子,就是待在你身边才变坏的,昨天还跟我说要调位除非她死了,哎呦喂,小小年纪就学会威胁人了,可不就跟你学的吗?”   “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我看你活该待在孤儿院一辈子,谁要养了你那才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楚辞脑袋嗡嗡的,额头汗水哗哗地往下流,湿漉漉的手掌松开又握紧。   她抬头,目光淬了毒的凶狠。   “哎呦,她还瞪我,你看这哪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楚辞的手掌已经抬起来了,可是林琪挡在了她的面前。   林琪早就哭的睁不开眼睛,泪水和汗水糊了满脸,像只刚脱水的长毛猫。   她说:“楚辞,她是我妈妈,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不可以把事情交给我来解决?”   楚辞垂下眼睑,安静地看了她一眼,胳膊垂落,转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妍女士甚至还想追出去,但被班主任拉住,接着是林琪的哭喊声。   混乱又狼狈,楚辞抬手抹掉脸上的汗水,偏头,外面的阳光可真好啊。   后来她们还是没有调开,林琪当天下午没有出现在教室,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终于背著书包回来了。   楚辞没有问,林琪也没有说,反正从那以后李妍女士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   想到李妍女士泼妇般的作风,楚辞的心脏就跟别人用手攥住,憋闷、压抑、痛楚。   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楚辞的情绪终于能归于平静,“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林琪摇头,满脸悲悯。   外面陈伯在叫吃饭,孩子们跟着王姨排队洗手,秦沐阳走到她的窗前敲玻璃,声音闷闷的,“小姐们,出来吃饭了。”   饭菜已经全都摆上桌,孩子们的吃食也都分装完毕,秦沐阳正坐在餐桌一角低头玩手机,陈伯还拿着汤勺往碗里盛丸子。   楚辞瞪了秦沐阳一眼,“没看到都在忙吗,还跟个大爷一样坐着?”   秦沐阳把手机关掉,装回口袋,冲楚辞身后的林琪点了下头,“林琪长高了啊,看着比楚辞还高。”   林琪摆手,“没有,楚辞比我高两厘米,而且咱这个年纪早就不长个了,哪像你啊,个头窜的真快。”   那边孩子们已经全都洗好手,排着队一个一个走进餐厅,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他们也听话,自己找到位置后就坐下吃饭。   大人也都坐下了,却没人动筷子。   陈伯这人注重形式,每年除夕开饭前都要发表下简短的总结,然后举起杯子抿上一口,仿佛只有这样一年才算完整度过了。   今年的总结只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林琪的母亲李妍女士出现在餐厅门口,“打扰了,林琪在不在这里?”   话音刚落,那目光就精准地落在林琪身上,楚辞能感觉到林琪抖了下,右手连筷子都捏不住了。   陈伯的嘴唇动了下,很显然,今年的陈词总结是无法进行了,他伸手拿起桌上倒好的酒杯,一仰头全都喝下去,然后冲众人摆摆手,“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可是出了那群无忧无虑的孩子,谁都吃不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琪身上。   林琪放下筷子,双手抠着桌沿,头抬起又低下,肩膀耸动,说不出一句话。   楚辞拍了下她的肩膀,面上清冷,“闹了点小矛盾,说开了就好了。”   “可不是……哪有完全不闹矛盾的父母和儿女,今天吵过了明天还可以和好。”王姨帮林琪夹了一筷子菜,“先吃饭,闹到现在估计回去也没什么好吃的,干脆就留下把饭吃了,你妈也是,待会全都留下,热闹。”   林琪哪里吃得下,筷子落在碗里扒几下都没捞到东西。   几分钟后李妍女士重新出现在食堂,她要带林琪走,面对王姨的邀请,只客气地拒绝了。   林琪闷闷的,放下筷子,拿过椅背上的围巾扭头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陈伯叫住了她,“林琪呀,你要好好的,别跟自己置气。”   良久,门口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好。” 第16章 和我一起去   年后,楚辞每天都待在房间写演讲稿,只在晚饭前到前院走两圈。   除夕那顿压抑的年夜饭后陈伯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时常对着院里玩得欢快的孩子们唉声叹气。   楚辞猜到他在忧愁什么,一面削苹果一面和他讲话:“院长的任务是保护院里所有的孩子健康成长,衣食无忧,至于其他,完全可以不考虑。”   陈伯叹气,阳光下满头银丝,“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看到林琪那模样,我这心里就跟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她过得不好啊,我只想着把孩子们都送到健全的人家,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之后过得好不好。”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我喜欢自由,所以想要留在孤儿院,但更多的人想要的是一个健全的家庭,这个是孤儿院给不了的。”   楚辞的语气很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林琪渴望拥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她如愿了。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该知道得到同时必要失去些什么,比如自由,比如院里所有的亲人朋友。”   陈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小辞你很聪明,但太聪明的人活着会很累。”   楚辞咬了口苹果,脆而清甜,她站起来,迎着正月明媚的日光轻声道:“活着就已经很累了。”   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其实也不是多么重要。   决赛在开学一周后进行,进入决赛的学生较少,所以学校就不统一接送。   林安然不住校,早晨直接从家里出发。   楚辞落了单,等宿舍人全都去上课了,她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收拾东西,站在学校门口的汽车站等车时刚好七点半,比赛九点开始,她的时间还很充裕。   早高峰,车站格外拥挤,附近小区的几个大爷大妈凑在一起聊天,嗓门极大,眼睛却时刻盯着马路的方向,好像一不留神公交车就会打他们眼前溜过。   她运气不好,等了十几分钟才盼来一辆公交。   隔着老远的距离,那群大爷大妈就停止了交谈,眼睛放光,像群饿极的狼终于等来自己的猎物。   楚辞深吸一口气,拉紧书包带子,做好了挤公交的准备。   人群蜂拥而上,背书包的,拖东西的,还有哇哇叫喊的,楚辞被挤到了外围,眼见着只剩下一点空隙,身旁的大妈一个“神龙摆尾”,圆滚滚的屁股把她顶到了最后。   车门合上,楚辞被公交车发动时带来的热气熏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   陆陆续续几班车,车站的人流量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楚辞咬牙,下班车一定要挤上去。   学校里开车一辆纯黑私家车,那车速度很快,打公交车站一闪而过。   两分钟后,又倒了回来,正巧停在楚辞眼前。   车玻璃降下,露出一张好看的脸,易楚趴在车窗上冲她挥手,“你是要市剧院吗?我也要去,一起吗?”   楚辞有些呆,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被车上另一个人吸引,他穿着件深灰色的外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衣袖向上捋了一截,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   他没有看她,全程目视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   易楚见楚辞没有回应,便以为她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可看了眼车站里熙熙攘攘人群还是忍不住劝道:“你跟我们一块去吧,呆在这等车不知道要耽误多久时间。”   楚辞回神,向她点头致谢,“那谢谢你了。”   易楚的性格和她清秀温婉的外貌实在有很大差别,她很健谈,一路上都在抱怨决赛的时间安排如何不合理,以及演讲主题多么难以抉择。   楚辞全程都在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声音附和。   不是她不感兴趣,而是从坐进车厢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人施了咒语。   动,不敢动;一张嘴,思维就开始打结。   她实在不知道面对着易许的背影,该以怎样的表情和语气谈笑风生。   不知道是车里暖气开得太足,还是她实在太紧张,半个小时的车程竟让她满头是汗。   车子停在剧院门口,楚辞先下车,易许是第二个,易楚还在车厢里到处找记号笔。   男人背靠着车门,目光落在楚辞额头的汗滴上,薄唇轻启:“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到你这么热。”   楚辞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细胞都收缩起来,“没有,是我太紧张。”   易许的嗓音还是淡淡的:“不必如此紧张,一场比赛而已。”   说话时易楚终于把记号笔塞进书包,从车里钻了出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几百号人的大剧院,能不紧张吗?”   易许笑了,嘴唇上挑,露出好看的唇形,“我倒没看出来你有多紧张。”   林安然也到了,站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冲楚辞招手,“楚辞这里,我们英语老师也来了。”   楚辞转头和易楚告别,“同学在叫我……我就先走了。”   “等我一下。”易楚弯腰把包里的保温杯翻出来,塞到易许怀里,“太沉了,我懒得背,你帮我带回去。”   说完冲萧落使了个眼色,“走吧,我们熟悉下场地。”   其实也没多少时间熟悉场地,简单地转了一圈后广播就开始叫人,参赛选手统一到后台抽签决定上场顺序。   林安然二号,楚辞七号,易楚八号,总共十名选手。   楚辞的运气算是极好的,相比之下林安然从抽完签就开始进入老僧入定的模式,两眼放空,嘴里叽叽歪歪念个不停,连贯的英语单词硬是被他念成了某种生僻拗口的咒语。   三人之中易楚的心态是最好的,别人选手都在后台做最后的准备,她提著书包带子满场跑,走完累了就从书包里翻出盒饼干和楚辞分着吃。   两个人早晨都没吃饭,咔擦咔擦把一大盒饼干都嚼完了。   “完了,我现在喉咙有点干,一会上台不会说不出话吧?”   易楚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楚辞也觉得喉咙直冒烟,两个人对着舔了下嘴唇,都笑了。   “这样不行,赶紧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送点水进来。”   说着,易楚把饼干包装袋丢进附近的垃圾桶,拿出手机打电话去了。   楚辞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听到易楚清脆的声音喉咙更干了。 第17章 她是第三名   第一位选手被叫上台时易许就提着两杯奶茶进来了,先给的楚辞,“珍珠芋圆和珍珠红豆,你喜欢哪个?”   楚辞脑袋在非正常的轨道上运转,思考半天开口:“珍珠的吧。”   易许:“……”   低头看了眼杯子上标签,易许把左手的那杯递给她,“给你珍珠红豆的吧,店长说这种比较受女孩子欢迎。”   “那我是男孩子了?”易楚从他手里抢过另一杯奶茶,笑嘻嘻地反驳他:“这个时候你就应该买两杯一样的,简单省事,还能避免引起分歧。就你这智商,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找女朋友。”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两手空空的易许:“……”   楚辞捧着奶茶吸进一大口,香甜的奶味灌进喉管,喉咙好像干得要冒烟了。   名单点到第五位时楚辞终于想起来比赛的事情,林安然早就演讲完毕,跟条搁浅的鱼一样无精打采的呆坐在评委席。   楚辞舔了下唇,没好意思过去慰问,毕竟她光顾着喝奶茶,把好友的人生高光时刻都忘得一干二净。   易许还没走,自己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搞得楚辞连演讲稿都不敢拿出来,生怕被他听去了演讲主题,听到了关于X大的蛛丝马迹。   她的那些隐秘的想法,就像是落入泥土的种子,只敢趁着黑暗汲取养分,偷偷地发芽,静悄悄地长大。   终于轮到她,易楚站起来为她加油鼓劲,她安静地接受,上台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已经是满头汗水。   稿子早就熟到张口就来,她开口,声音和表情一样的沉稳。   结尾,台下响起洪亮的掌声,她垂下眼睑,安静地对着评委席,接着是答辩时间。   “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全国这么多所大学中选择了X大?”   楚辞目视前方,语调清晰又缓慢:“因为那里有我要找的人,也有我想要的生活。”   下台时和易楚擦肩而过,易楚冲她竖起大拇指,一脸肯定,“你的表现很棒!”   楚辞抬头,到嘴的谢谢别憋在嗓子眼,因为她要找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身姿挺拔,目光清明,安静又温柔地看着她。   易楚已经上台,她必须要下去了,可易许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像棵战胜归来的仙人掌收敛了一身的尖刺,寂静地生长在他的面前。   易许换了个姿势站着,脸上笑容栩栩,“你要找的那个人肯定很优秀……你也很优秀,要不是今年毕业,我倒很想见到你如愿以偿的模样。”   楚辞仿佛被人点了哑穴,仰着头,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脏狂跳,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呐喊: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你啊。   易许被她的模样逗笑,眉毛飞扬,睫毛颤动,笑声溢出的瞬间仿佛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刻,“过去休息吧,你应该累坏了。”   楚辞点头,安静地回到后台。易许还站在门边,应该是打算陪着易楚完成比赛。   后台的灯光偏暗,易许就站在一明一暗的边界。   暗处是他浓黑的发和深邃的眉眼,明处是他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唇线。   楚辞靠在椅背上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滑动,隔空描绘着他的轮廓。   他身材清瘦却不单薄,肩宽腰窄腿长,每一处的比例都似乎是最完美的。   指尖落到最后时她怔怔地垂下胳膊,满脑袋都是一个想法:他怎么如此完美。   易楚的讲演完毕,前面传来响亮的掌声。   站在门口的动了下,灯光倾泄,楚辞刚好看清他的眉眼,那双眼好像沾染了春天的花秋天的月,温柔缠绵,比潭水还要深邃,比春风还要柔和。   她想她快窒息在那双眼睛里了。   答辩环节也结束了,易楚意气风发地走下舞台,台下等候多时的男人迈开长腿来到台阶旁,“公主殿下,感觉如何?”   易楚满脸都是盈盈笑意,“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很多。”   出于礼貌,楚辞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她没有走到前台,静静地守在易许站过的位置,等两人走过来了才轻声道贺:“你的表现也很好,肯定要捧个奖杯回去。”   易楚吃吃地笑,笑声跟她的裙摆一样欢快,“行啊,到时候我们一块上去领奖。”   比赛结果在全部选手演讲结束的一个小时后公布,林安然已经过了那股伤心劲,主动和楚辞搭话,“我刚才听了你的演讲,真好,比我准备的要充分很多。”楚辞实在没敢说自己就写了份稿子,其他都是临场发。   斟酌半天,回他道:“你的表现也很好,能够一路杀到这里,我们就已经赢了。”   这句话总算对林安然起了安慰作用,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压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参加英语竞赛,更没想到会站在这么高的舞台。管它结果如何,努力过也就不后悔了。”   楚辞点头,想要问他林琪的事情,千回百转还是选择了沉默。   林安然却主动提起了假期关于林琪的事情,“我对不起林琪,寒假她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帮我准备材料,修改稿子,结果我却……刚才我就在想,要是今天上台的人是林琪,她的表现肯定会比我好一万倍。”   “林琪不喜欢参加这种比赛,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楚辞把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别多想,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搞好学习成绩,那才是决定我们命运的东西。”   林安然点头,一副被鸡汤灌溉后的励志模样。   英语竞赛决赛结果公布,易楚稳稳地拿了第一名,楚辞第三,林安然没有得到奖项。   领了奖杯易楚缠着易许请客吃饭,同时还邀请了楚辞和林安然。   楚辞还好,林安然哪有心情吃饭,几个月的努力付诸流水,心态再好也抵不住失望。   楚辞拒绝了易楚的邀请,搭车和林安然一块回学校,临走前如愿以偿地得到易楚的联系方式。   屏幕上小兔子吃萝卜的卡通头像闪动,楚辞握紧了手机发送出第一条消息。   想到参加英语竞赛的初衷,她长出一口气,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第18章 你要毁了她吗   和楚辞预料的一样,知道比赛结果的林琪并没有责怪林安然,晚上三个人在食堂点了几个菜,算是和这场令人心力交瘁的英语竞赛正式道别。   接下来就是第一次全市联考,分数和市排名挂钩,班里同学都很重视,因此竞争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几乎天不亮就有人起来背书,到深夜还在亮着灯刷卷子。   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月,楚辞的理综卷子还没刷完就拿着笔上了战场,题不难,至少跟平时周考卷子上刁钻古怪的物理题要简单明了很多。   最后的成绩也跟楚辞估算的差不多,五百九十分,比期末多了二十多分,排名上升到班级第十二。   林安然的成绩比较稳定,还是班级第七,倒是英语分数达到了一百二十五。   相比之下,林琪那里的战况就惨烈很多,她的成绩大幅度下跌,从班级第二落到班级第九,直接达到历史最低。   出成绩那天正下着小雨,窗外的梧桐都长了新芽,嫩绿的叶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鲜亮,楚辞就靠着玻璃往外看,有羽毛乌黑的鸟躲进还未筑成的巢。   胡远到班里叫走了林琪,离开教室时那鸟发出清脆的鸣叫,一声比一声婉转。   林安然用笔头戳楚辞的后背,“林琪没事吧?”   楚辞点了下窗户,透命的玻璃上留下一块淡淡的指痕,她的语调也带着淡淡的忧伤:“现在没事。”   但是以后有没有事,她真的说不准。   林琪从办公室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妈知道我的成绩了。”   第二句话是“班主任知道我和林安然的事情了。”   外面的雨突然就大了,都说春雨细如麻,这场雨却下得格外声势浩大,窗外未筑成的鸟巢被雨水冲掉了一圈,那鸟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直到傍晚雨点才逐渐减小,放学许久的学生终于有机会撑着伞到食堂买饭。   林琪没动,她一直在座位上写数学试卷,半个小时,一道题都没有算完。   楚辞点了下桌子,还没开口,外头就传来李妍女士的喊声:“林琪,你出来。”   听见那声音,林琪的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鼻尖戳进试卷,留下一团黑色的墨迹。   李妍已经找到林琪的座位,伸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正要往里面走,林琪突然推开面前厚重的试卷册,往教室门口跑去。   楚辞合上了笔,把桌上堆积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教室外头,林琪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林安然在座位上急得抓耳挠腮,他大概猜到了李妍为何而来,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琪被带走。   他不敢出去,那女人太可怕了,仅用眼神,就可以把人生吞活剥掉。   半个小时后林琪还没有回来,林安然已经坐不住了,借了把伞一头扎进雨幕里。   楚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拨通了胡远的号码。   操场的风很大,雨水斜刺在脸上,扎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林琪脚上的咖啡色加绒鞋完全被雨水浸湿,浅粉色裙摆湿漉漉地贴在小腿,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和雨水糊住,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李妍脸上的表情。   但她能猜出来,李妍此刻一定是愤怒的,脸颊耳朵脖子全都涨红,腮帮子像只充满气的青蛙夸张而又奇异地鼓起,眼睛更像是六月流火的阳光,几乎要喷射出岩浆来。   她最怕这样的李妍,可怕着怕着就安静下来。   林安然找到了操场,把雨伞撑到她的头顶,哗哗的雨全都落在伞布上,和风声形成奇怪的韵律。   “你还有脸找过来?”   李妍成了只弹跳力十足的青蛙,一把掀翻了林安然手里的雨伞。   “林琪被你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林琪的脸已经被冻僵,说话时牙齿直打颤,“林安然你回去,不要管我!”   林安然不说话,弯腰捡起雨伞,再次撑到她的头顶。   李妍愤怒了,尖叫着抢走雨伞,扔到地上的同时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原本妆容得体的脸因愤怒变得扭曲,“我家林琪从来没有考过这么差,眼见着就要高考了,你这不是要毁了她吗?”   林安然的声音有些激动:“阿姨,还有时间,成绩是可以追回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成绩差,但我家林琪成绩好,为了跟她在一块,你就把她的成绩也拉下去。”   “你也不想想,就你的身体状况,林琪跟了你能落下什么?”   林安然显然没想到李妍会知道他患病的事情,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李妍仍没打算放过他,继续扯着嗓子吼:“是拖累!你就是她一辈子的拖累!”   “妈!”   林琪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流。   她仿佛回到了初一那年的夏天,她心目中最慈爱的母亲像泼妇一样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最好的朋友,她只能哭,哭得喉咙都哑了也无济于事。   楚辞和胡远到操场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林琪的哭声很大,大到连风声都仿佛成了呜咽。   胡远叹了口气,走到操场把雨伞递给了林琪。   楚辞默不作声地把已经哭傻的人拉到操场旁边的保安室,林安然垂着脑袋跟在她们后面。   胡远淋着雨和李妍谈话,李妍的那股子泼辣劲还没过,说话声音很大,且都夹枪带棒,每一句都在贬低林安然。   “林琪成绩为什么下降?都是为了给他补课,从去年暑假到今天春节,就没一天闲的,她要用这些时间学自己的还能考成这样吗?”   “您别跟我解释,他林安然再努力不还是没有林琪优秀吗?他再努力一身的疾病就能消失吗?”   林安然显然都听到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半个身子还在外面,雨水顺着裤脚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停地颤抖,像是冻得。   楚辞挪了位置,把他拉进去,小小的房间顿时拥挤了很多。   保安大叔好心地打开电暖扇,屋子里总算温暖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争吵声消失了,胡远站在保安室外叫他们,“出来吧,先回去换件衣服,千万不要冻感冒了。”   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喷嚏,低头揉着鼻子慢吞吞地走了。 第19章 我们都要好好的   林琪和林安然都感冒了,两个人都请了假回家养病,只有楚辞还照旧两点一线,争分夺秒地刷题。   第一次联考后两个星期就是月考,越来越密集的考试根本容不得人喘息。   林琪回来后就收拾东西和人调换了座位,换到了教室第一排的角落里。   林安然也一言不发地清理了桌面的书籍和人换到了最后一排。   两人一人霸占教室一角,隔着最远的距离,让楚辞想到了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的牛郎和织女。   楚辞换了个新同桌,个头小小的,说话声音也低低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数学卷子,属于那种超级刻苦的学生。   没人说话,也没人围在身边插科打诨,楚辞的生活一下子枯燥乏味很多,好在黑板上的倒计时越来越近,无休止的学习填充了她的生活。   月考、期中考、联考、模拟考……她的成绩一直在进步。   同样在拼命往上爬的还有林安然,他的学习劲头比楚辞还要可怕,吃饭时间,午休时间,几乎每次目光扫到他,他都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他的成绩更是从原来的十名左右爬到前三。   可楚辞却再也没看到他脸上有笑容。   高考前一个星期,整个年级放假三天,楚辞把宿舍里存的厚衣服全都打包,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大楼时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悲凉感。   ——她的青春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回去后林安然找她聊天,这是那件事过后林安然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开场是尴尬又俗气的寒暄,楚辞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脑袋里全是林琪红着眼睛和她说话的模样。   她说:“楚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琪有时候很懦弱,懦弱地接受命运带给她的所有悲与喜,可是当命运对她最珍视的东西下手,她又比谁都坚强。   楚辞想,林琪一定不会主动放弃,放弃她所珍视的青葱年代的爱情。   果然,聊到最后林安然提起了林琪。   他发了很长的一段话:   “灯泡灭了,我仔细检查了下,钨丝并没有断。我重新按下开关, 灯泡闪了两下又灭了。我问,你怎么了,不开心么。灯泡回答,等会儿,有个蛾子在窗外看我好久了。我说,那不挺好,有人看得上你。灯泡说,我不是火,别让她看错了,误了人一辈子。”   楚辞在夜色里坐了很久,远处似乎传来知了的叫声,她恍然,原来夏天要来了啊。   她重新打开手机,编辑文字:“你很好,林琪也很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林安然回她:“好。”   高考如约而至,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甚至简单的像参加一场普通的月考。   她被分在本校,和她在同一所学校的还有林琪。   林琪瘦了很多,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再也没有以前精神焕发的模样。   考完语文中午休息,林琪回到原来的座位,问楚辞:“有没有想去的学校?”   “X大。”楚辞不假思索,“如果去不了就到Y大。   X大个Y大在同一个城市,但Y大比X大低一个档次。   即使如此,Y大也是从前的楚辞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挺好的。”林琪笑笑,“说不定我也会去那里,离我们挺近的,回家方便。”   楚辞点头。   半晌林琪突然转头看向楚辞,她说:“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吗?”   楚辞抿了下唇,“会。”   六月二十号零点高考成绩查询通道开放,楚辞考了六百四十三分,生涯最高。   陈伯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翻着记账本盘算着该在院里摆上几桌酒席。   楚辞不想打扰老人兴致,跟着他一块趴在桌上罗列客人名单和要准备的东西。   楚辞认识的人不多,三两同学和院里的工作人员,倒是陈伯写了很多老友,他是真的高兴,拉着楚辞翻来覆去讲自己年轻时期的求学经历,讲到末尾伸出皱巴巴的手掌,感慨道:“我是真的老了啊。”   岁月催人老,一转眼,当年的小不点都要去读大学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伯都在忙着送请帖,采购物品,每逢遇到街坊邻居就停下来说道几句,那股高兴劲楚辞拉都拉不回来。   离宴客日期只剩下三天,请柬已经全都发出去,陈伯却病了。老年人,向来都是病来如山倒。   身体好时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一病什么问题都出来了。   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楚辞拿着化验单子手都在抖。   她知道陈伯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变差,也小心翼翼地听从医生的叮嘱安排生活饮食,可情况一直在朝坏的方向发展。   主治医生还是上次那位,病情诊断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楚辞谈话。“以前每次出结果老陈都让我往好的方向跟你们说,但这次我不能答应他了。”   医生指着化验单子,“他的身体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调养,不然只会往更严重的情况恶化,最严重的是心脏,他心梗病史已经有好几年了,这病好时跟没事一样,可一旦病发随时都有可能造成死亡。”   “这次检查又出现了部分炎症,必要的话可能要进行一场手术。以老陈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手术,所以只能从你这里下手。”   医生看了眼安静的楚辞,声音严肃,“你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这些年他完全把你当亲生孩子看待,你的一句话比我们这些老友的千句万句还要有用,孩子,去劝劝他吧。”   楚辞的嘴唇抿得发白,脸更白,抬头时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到鼻尖,“我会劝他同意手术,医生,谢谢您。”   沉甸甸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感激与忧愁。   陈伯就在办公室外等着,医生和楚辞对话他全都都听见了。   本来他早就想明白了,人呐,早晚都得面对死亡,早一年晚一年都是个死,非要从阎王爷手里争一两年也没多大意义。   可听着楚辞那句“谢谢您”,他心里跟被人洒了把辣椒面似的,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楚辞的后面的话更让他不是滋味。   她说:“陈伯,我才刚长大,您得多陪我两年啊。”   那就再多活两年吧,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还没个归属呢。 第20章 手术   手术日期确定之前楚辞给秦沐阳通了电话,事情太多,她必须找个帮手处理院里的事情,毕竟送出去的请柬还要挨个通知回去。   把院里堆积的事情处理完毕,楚辞收拾了陈伯和自己的换洗衣物,住进了医院。   有陈伯的老友帮忙,手术安排很快安排下来。   七月一号,中小学放假的日子,陈伯被推进了手术室。   秦沐阳在学校参加期中考,王姨要待在院里给孩子们准备食物,生活阿姨要随时照看孩子饮食起居,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只有楚辞安静地待在手术室门口。   医院的灯光很亮,照得走廊白茫茫一片,楚辞的眼睛因长期熬夜而发疼发涩,她不能闭眼,睁着眼睛望着瓷砖上某处亮得模糊的光影。   走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一道影子映在白亮的瓷砖上,楚辞盯着那团停下的黑影,大脑迟钝地运转,末了,抬起头。   是易许,楚辞眨了下眼睛,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面前的人却先开口说话了:“楚辞?”   楚辞心脏里某处敏感的神经跳动了一下,她张嘴,带得干裂的嘴唇发疼,“嗯,陈伯今天的手术。”   易许轻轻皱起眉毛,偏头看了眼亮着的手术灯,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她口中的“陈伯”是谁。   “陈伯是个好人,好人都是有福报的。”他的声音温柔,穿透走廊泛滥的白炽灯光传入耳膜,“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辞点头,“谢谢易先生的安慰。”   易许轻叹一口气,继续迈步向前。   二十分钟后,男人又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多了杯奶茶。   “记得照顾好自己,只有自己平安健康,才有精力照顾别人。”   楚辞捧着温热的奶茶,突然想流泪。   手术最终顺利完成,秦沐阳赶到医院时陈伯已经被送入普通病房,楚辞在窗口浇花,是一束鹿子百合,火红的颜色,和素净病房格格不入。   花是易许托值班护士送过来的,特意选的红色,他觉得像陈伯那样的人就应该要红色,善良、热忱,有着无比火热的心。   有了秦沐阳的帮忙楚辞终于可以安稳地休息,一觉睡到傍晚,她跑到医院值班室借了电脑。   高考志愿填报,今天是最后一天。   Y大临床医学,她填报的唯一志愿。   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手术完成的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如果可以,她想成为命运的主宰者,而不是隔在门外,只能消极等待的被宣判者。   手术结束后的一个星期,王姨每天都要往医院跑几趟,送饭送水果送补汤,想到什么就往病房里拿什么。还有陈伯的老友,提着鲜花水果特产补药,陆陆续续地到医院拜访。   病房里最后一点空地终于被果篮填满,秦沐阳削着苹果和陈伯聊天,“陈伯,我马上就十八岁了,您不早点好起来给我准备下生日礼物吗?”   陈伯骂他:“你个臭小子,离九月远着呢,现在就想着要生日礼物?你要真想要,先把你姐姐的那份升学礼物准备了。”   秦沐阳把苹果咬得咔擦响,转头问楚辞:“楚大小姐,你想要什么升学礼物?”   楚辞还在窗口侍弄那束鹿子百合,几天的时间那花已经完全开败了,想了想,她干脆把花瓣拆了,用张纸垫着晒在了窗口。   听到秦沐阳揶揄的语气,楚辞转头瞪了他一眼,“我先谢谢你有这份心,至于礼物,你不反坑我就行了。”   得,还记仇呢。   秦沐阳笑着啃完苹果,“你还没告诉说你考到哪里去了呢,到时候我混不下去了,也好找你寻求支援。”   “Y大,你知道吗?”楚辞把花瓣铺平,走到角落从果篮里拿出个苹果,“我报了Y大的医学系。”   “我也在Y大。”林琪的声音从病房门口蹦出来,“不过我报的是计算机。”   秦沐阳瞟了眼她手里花花绿绿的果篮,耸了下肩膀,“得,我们的苹果供给可真充足。”   陈伯做完手术后精神一直不济,到了下午准时开始打瞌睡,林琪来得不赶巧,没说两句话,老人就靠着枕头睡着了。   楚辞拉着林琪在病房外头聊天,聊陈伯的病,更多时候在聊高考。   林琪考了六百五十分,跟平常的成绩比起来不算高,但也说得过去。   让人意外的是林安然,他考了七百一十四,全市最高分。   林琪的声音很平静,但脸上始终带着抹嘲讽的笑:“新闻媒体都在播放林安然的消息,高中初中,连幼儿园在哪个班都挖出来了。”   “我妈也看到新闻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你看这人就是在利用你往上爬,爬上去了再把你踢走。”   “她永远不肯承认自己有弱点,更不能接受自己是做错的那一方。我挺佩服林安然的,他用实力给了她,给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一巴掌,够狠,也够痛快。”   楚辞心里百味陈杂,她永远记得那晚林安然发给她的那段话,那段卑微到泥土的自白。   “或许,他不是要证明什么。”楚辞对上林琪的眼睛,“他只是想努力往上爬,只有爬得足够高了,才有资格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还有想要的那个人。   “楚辞,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林琪眨眨眼,把泪水重新憋回眼眶。   “你比我清醒,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也比我勇敢,敢为了想要的东西和全世界为敌。”   “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个问题藏在心里,不敢问,也不敢想。”林琪深吸一口气,说:“楚辞,当初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李妍走?”   “为什么?”   楚辞偏头,表情淡淡的,“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不喜欢她,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没有理由。”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理由,那就是李妍看她的眼神,那种精明、犀利,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眼神,让她产生一种感觉。   感觉她就像是摆在货架上供人挑选的商品,没有自由,没有选择,任人宰割。   可惜她不是任人宰割的那个,永远都不会是。 第21章 她和易家的缘分   楚辞是七岁那年被李妍看中的。   那时李妍开着上百万的奔驰,带着满满一车零食玩具到了孤儿院。   院里孩子没见过这么多稀奇玩意,东西一放下就被孩子们一窝蜂地拥上去抢了,抢到的欢呼鼓舞,没抢到的嚎啕大哭。   李妍被那混乱的场景吓呆,精致的妆容难以掩饰眉眼中的嫌弃与鄙夷。   情况是在楚辞出现后改变的。   她刚从外面买了根油条回来,瞧见院里的场景很容易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叉着腰冲哭闹的人群吼了一声:“都不许闹,把拿的东西放回去!”   “老大姐”的威严在,短暂的混乱后所有孩子都把玩具零食放了回去。   李妍全程以旁观者的姿态围观了楚辞的“表演”,院长赶来之前,她拉出了楚辞的胳膊,“小朋友,你叫什么?”   楚辞就这么被李妍选中了。   可她不愿意离开孤儿院,为此陈伯苦口婆心劝了她一上午,她不情不愿,可还是在陈伯期盼的目光中选择了离开。   李妍并没有外表所展示的那么光鲜亮丽,往重了说,她是个有性格缺陷的女人。   她控制力极强,要楚辞穿上准备好的粉色蓬蓬裙,给楚辞扎俗气的羊角辫,全程不允许楚辞有任何反对意见。   她还喜欢歇斯底里,丈夫回家晚半个小时,她会把餐桌上所有的盘子摔个粉碎;楚辞顶一句嘴,她能在客厅哭闹几个小时。   楚辞决定回去了,哪怕那会伤了陈伯的心。   她脱掉颜色恶俗的裙子,剪了逐渐变长的头发,待在房间不吃不喝。   李妍哭,李妍闹,李妍指着鼻子骂,她全都置之不理。   李妍的丈夫看不下去,关了房间门问她:“楚辞,你要做什么?”   她说:“我要回家。”   这里不是她的家,孤儿院才是。   李妍的丈夫顶着李妍的骂声把楚辞送回了孤儿院,临走前,那个还未衰老却尽显疲惫的中年男人摸了摸楚辞的头发,说:“孩子,对不起。”   连日来的折腾让幼小的身体不堪重负,回去后,楚辞就病倒了,小小的人躺在医院病床上拉着陈伯的手不肯松。   她说:“陈伯我以后一定会听话,您千万别把我赶走。”   一句话让连生死都看淡的老人湿了眼眶,“好,以后楚辞就是我的亲孙女,谁都不能抢走。”   一周后,楚辞出院,她发现院里少了个孩子。   她的好朋友——林琪不见了。   陈伯说李妍又到院里跑了两趟,最终决定把林琪带回去抚养。   她惊得一身冷汗,哑着声音求陈伯把林琪带回来。   陈伯被她缠得没有办法,领着她去了李妍家。   林琪开的门,她穿着崭新的粉色公主裙,带着红艳艳的头花,脆生生地叫陈伯:“陈爷爷您好。”   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动画片,茶几上摆满了小零食,沙发上还堆着未拆开的玩具衣服,李妍温柔又客气地给陈伯洗水果,招呼着人留下吃顿便饭。   林琪也在乖巧地附和,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家庭的一份子。   陈伯又带着楚辞回去了。   从那以后楚辞再也没提过李妍,提过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走廊有家属提着开水经过,拖沓的脚步声打断楚辞的回忆,她抬头,这才想起林琪已经走了很久。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妍的确是位好母亲,至少林琪在她的照顾下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   但很可惜,李妍永远不会是楚辞喜欢的那类人。   所以她和林琪的关系再好,家庭,都是无法交流的话题。   陈伯的出院日期定在八月初八,吉利。   回去那天病房里囤积的水果还没吃完,陈伯舍不得丢掉,让秦沐阳全都装进纸箱,跟着行李一起运回了孤儿院。   相比于陈伯手术归来,孩子们更开心的是院里的零食点心比平时多了一倍。   陈伯的好友以及爱心人士全都闻讯赶来,前院会客厅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同样忙碌的还有楚辞,她跟只陀螺一样厨房会客厅不停转,烧水泡茶,清洗水果,收拾杯具。   忙到第三天时,楚辞见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陈伯的好友,易许的母亲,陈伯亲切地叫她小林。   林女士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黑色长发和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她身材偏娇小,穿纯白长裙,裸色皮单鞋,化淡妆,仿佛从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温婉佳人。   楚辞在厨房烧水泡茶,将茶壶端到会客厅时她听见林女士轻柔的嗓音:“你就是楚辞吧?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楚辞愣愣的,几秒后反应过来,巴巴地点头。   林女士被她的模样逗笑,素白的手端起茶盏转头和陈伯说话:“我记得她和小楚一样大,今天应该参加高考了吧?”   楚辞红着脸站到一边,硬是没舍得走。   陈伯点头,吹了下清茶上层漂浮的浮沫,“她是今天高考,听小辞说她和令嫒在一所中学念书。”   “那不是巧了吗?”林女士转头望着楚辞,面色和蔼,“要早知道你和小楚是同学,就该让她带你回家坐坐,也省得没几个朋友,整天缠着她哥做这做那。”   楚辞连摇摇头,“我跟她没在用一个班级,是在英语竞赛上认识的。”   林女士恍然,“原来你就是她提起的跟她一块参加比赛的小姑娘,第三名的那个是不是?”   楚辞的脸颊有点烫,“应该是我。”   林女士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真是个优秀的孩子,高考报到哪里去了?”   “隔壁省的Y大。”   “你看,我就说巧了,小楚去的也是Y大,学的是临床医学,这几天正忙着准备开学用品呢。”   这次轮到楚辞惊讶了,本来想着能够里易许近一点点就好,没想到老天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竟将易楚和她分到了同一学校同一专业。   楚辞兀自怔愣,陈伯在那边接了话,“小楚好像也是临床医学专业,前几天刚领的录取通知书呢。”   “呀,这真是太凑巧了。刚才您不是还担心没人送小辞去学校报到吗?您要是放心,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保证帮您把事情都办得好好的。”   陈伯立刻点头应了。   于是,楚辞就这么和易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22章 好久不见   楚辞是在大三那年圣诞节再次见到的易许。   他站在火锅店的玻璃窗外低头打电话,身上穿的是清一色的黑,要不是他身后圣诞树上缠绕的彩灯太亮,楚辞肯定无法一眼将他认出。   彼时她们宿舍正在火锅店里聚餐,吃到兴起,易楚的电话突然响了,楚辞放下筷子给她挪位子,一转头就看到窗户外站着的那道身影。   高大、挺拔、好看、夺目。   易楚也看到了,明亮的眼睛仿佛有烟花绽放,她说:“我哥来了,我先出去接他。”说完直接挂断电话往店外冲去。   楚辞看她像只活泼的雀冲进易许的怀里,两个人都很开心,接着圣诞树五颜六色的灯光寒暄。   末了,易楚扯着他的衣角将人带进店里。   火锅正咕咚咕咚冒着泡泡,热气氤氲阻挡了视线,楚辞总看不清易许的模样,直到人来到眼前才猛然惊觉,他竟没有一点变化。   易楚挨个向易许介绍室友,轮到楚辞时嘿嘿地笑起来,“这个你认识,楚辞。”   易许脸上挂了层浅笑,向楚辞点头示意,“好久不见。”   楚辞的喉咙火辣辣的,刚才吃下去的火锅似乎开始发威,张口时她都有种在喷火的错觉,“好久不见。”   她们坐的是六人圆桌,易许的到来并不显得尴尬。   室友徐菲从别处拖了把椅子,正好放在易楚和楚辞中间。室友乐子玉叫来服务员添加碗筷,同时加菜。易楚笑盈盈地和易许说话,时不时地往锅里丢片肥牛。   只有楚辞,像块呆木头,安静地坐着,搭在桌上的右手紧紧攥住木筷,像是要把它捏断一样。   她听易楚提过易许的情况,大四那年他得到M国某名校的offe   ,暑假还没开始他就飞过去办了注册手续,成了M国留学生。   出国第一年大概很忙,楚辞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偶尔听易楚说起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关于她母亲的。   那位看起来并不苍老的林女士原来病得很重,易楚到Y大学医,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母亲的病情。   闲来无事时她曾想过无数种与易许重逢的场景,也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该如何自然地与他打招呼。   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易许如记忆中的绅士温柔,可她却不能大大方方地对他说声“你好”。   服务员拿来菜单,点菜的权力自然在易许手中,他并不谦让,接过菜单便开始询问,“你们喜欢吃蔬菜还是肉类?”   乐子玉赶紧接话:“肉类!我们无肉不欢。”   易许轻笑一声,拿起笔开始勾画。   楚辞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他扬起的唇角落到他摊在菜单上的手掌。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每个指甲末端都有个小月牙,亮而饱满。   点了菜易许把菜单递给对面的乐子玉,“你们看看还有要添的东西吗,今天我请客。”   乐子玉兴奋地比了个耶,跟徐菲凑在一起商量要加什么。   “我们这宿舍没什么特点,就是能吃,每次聚餐非要撑到走不动才罢休,哥,你今天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易许毫不在意地拨弄了一下筷子,“能吃就行,看看你们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柔和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个女生,最后停在楚辞身上。   他问:“你没去X大啊?”   楚辞的脸腾一下烧起来,“没,分数不够。”   “其实Y大也挺好的。”顿了下,又问:“你跟小楚一个宿舍?”   “哥,我们宿舍聚餐,当然是同一个宿舍的了。”易楚打断他的问话,不满地撇嘴,“我跟你说过,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和我在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宿舍,你忘了?”   易许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唇,“事儿多,忘记了。”   多可爱的习惯,和她一样尴尬的时候就喜欢舔嘴唇。   楚辞在心里默默地想,脸上不知不觉沾染了笑意。   那边乐子玉和徐菲终于点完菜,一张单子都是涂涂抹抹的痕迹,易楚打趣她们:“吃不完待会要兜着走啊。”   乐子玉笑出声:“行啊,打包回去当早饭。”   易楚笑骂:“臭不要脸。”   服务员重新开始上菜,东西的确很多,都赶上她们四个人点的量了。   火锅汤重新开始沸腾,美食在前,吃货们都放开了吃,就楚辞一个放不开。没办法,身边做的人太光彩夺目,总能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易许的吃相也很文雅,翠绿的叶用筷子夹着,泡几秒后又夹回来,在酱料里滚上一圈,这才送进口中。   连着几筷子他都夹得是蔬菜,鲜艳的绿配上浓稠的酱,楚辞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一顿饭,易许来得最晚,也最早吃完。   吃完的易许用餐巾纸擦了口,便专心给易楚夹菜,薄薄的肥牛片,新鲜的鸭血,爽口的笋尖……他烫过的菜都好像更美味些。   楚辞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眼睛到处瞟,一双筷子在酱料碗里戳了半天,硬是连根青菜都没想起来吃。   饭吃完,易许去结账,几个吃饱喝足的姑娘勾肩搭背地站在火锅店门口等。   街上灯火通明,不知哪家店铺的音响正唱着圣诞歌曲,乐子玉扯着嗓子跟着唱:“ji   gle all the way!o what fu   sleigh.”   乐子玉天生五音不全,张嘴就要人命,易楚踮起脚去捂她的嘴,楚辞和徐菲在旁边加油助威,四个人顿时闹成一团。   易许付完账就看到外面鲜活又快乐的女孩子们,他没去打扰,靠在门边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毛绒绒的白色外套,高举着双手往前方扑,黑色的马尾辫因她的动作幅度夸张地飞起,像春天里自由自在的燕子。圣诞歌正好放到“owhat fu   sleigh”   他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容温柔又缠绵,好看得街道的万千灯火都成了背景板。   楚辞的心砰砰直跳,她在想,完了,她将永远记得那个笑容,就像十八岁那年夏天,她反复做着初遇他的梦。 第23章 看着像情侣   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易许出现在女生女生宿舍楼前的香樟树下,他还是一身黑,黑色长外套,黑裤子,黑色英伦皮鞋,右手拿着手机,左右提了个巨型纸袋。休闲又贵气,引得不少早起上课的学生侧目而视。   易楚套了件大外套,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跑下去拿东西去了。   纸袋子打开,全是瓶瓶罐罐。一包小饼干,两罐辣椒酱,两瓶黄桃罐头,四盒桂花糕,还有一份早餐。   刚睡醒的乐子玉从被窝里露出半拉脑袋,揉揉眼,声音还是哑的:“易楚,你这是在搞农产品交流大会?”   易楚白了她一眼:“我妈做的,让我哥给我送点解馋。”   乐子玉望着桌角的肉夹馍喝豆浆,“你妈是卖早餐的啊?”   这回宿舍的人逗笑了,“乐子玉你是没睡醒吗?学校门口的肉夹馍都不认识了?”   楼下还有人等着,易楚不跟她继续闹,转身去洗手间换衣服洗漱。   楚辞正在洗手间镜子前化妆,易楚开始没注意,等刷牙的时候才看到楚辞已经穿戴整齐。   “楚辞你要出去啊?”   楚辞扎好头发,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有点事情。”   易楚嘴里还含着牙膏沫,说话含混不清,“那真可惜了,我今天要跟我哥一块逛街,本来想叫上你的,跟男孩子一块出去多没意思啊。”   楚辞也要逛街,林琪嫌大一开学买的鼠标键盘太垃圾了,一直嚷嚷着要换,这次终于痛下决心要大出血一回。   店是林琪早就踩好点的,东西也是早就看中的,楚辞过去的唯一作用大概是在付钱的时候下狠手砍价。   为了表示感谢,林琪用省下来的几十块钱请楚辞喝奶茶。   天冷,附近学生多,买奶茶的队伍从柜台排到了马路边。   “真是绝了,喝口奶茶都不让人如愿。”   林琪对长龙般的队伍望而却步,拉着楚辞的胳膊准备换家店,转身时余光扫到某个角落停住了。   “楚辞,你看那不是你宿舍的易楚吗?她身边还站这个男的……”林琪的声音猛地加大,“妈的,那不是你的心肝易许吗?”   楚辞徇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某家服装店台阶上站着的两个人。   易许应该刚排队买了奶茶,拖着杯底往易楚手里塞,角度问题,她只能从易许露出来的侧脸判断出他在笑,却笑容温暖灿烂。   林琪看得不过瘾,拽着楚辞的胳膊把人往下拉,直到找了个能看到全脸的角度才罢休,“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楚辞咬牙,“林琪你再胡说八道,下次就别想再叫我出来砍价。”   “你可别!”林琪立马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我在夸你的小心肝呢,你看,这人个头高,模样贼俊,家里还有钱……”   林琪正念呢,忽然来一句:“楚辞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嗯?”楚辞抬眼望去,易许正低头给易楚扣大衣扣子,头低着,露出毛绒绒的后脑勺。   “我怎么觉得他们俩更像是情侣呢?”林琪揉揉眼,“这画面我在宿舍楼下见过,小情侣们都喜欢这样腻歪。”   楚辞伸头拍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人家是兄妹。”   林琪还不肯放弃,“我跟你讲,我最近看了本小说,德国骨科了……你知道德国骨科是什么意思吗?就兄妹恋……”   楚辞白了她一眼,扭头走了。   “哎!楚辞你别走,陪我再逛逛,你眼光好,帮我挑两件换季的衣服呗。”   还是被林琪再次拉进商场,周末商场人流量大,导购根本忙不过来,没人在后面跟着倒也轻松自在。   自从上了大学没人管束,林琪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购物添置衣物,买的多了审美也变得畸形,通常是买回去就后悔了,然后簇新的衣服打包丢进了捐衣箱。   后来,林琪就喜欢带着楚辞一块逛街,她会砍价,审美好,还能随时扼杀人的购物欲,一石三鸟。   选好东西排队付款时商场电梯口发生了意外,有位老人突然病发倒在电梯入口处,用电梯的乘客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尖叫声议论声像秋天荒原里突然燃起的野火一下子蔓延开来。   短短几分钟,围观的群众就把电梯口堵得水泄不通。   商场的工作人员紧急赶来疏散群众,并广播寻找医护人员的支援。   林琪还在排队付款,楚辞提前出去查看情况。   电梯口,老人还侧身躺倒在地,四肢僵硬,脖子脸都泛出不正常的红。   仅一眼,楚辞就判断出老人患的什么病,不是她专业知识有多强,而是她见过陈伯病发时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几秒钟的思考,楚辞冲进警戒线,保安揽住时她偏头解释:“我家里有这样的病人,我知道该怎么办。”   说话时她已经冲进去,将侧身的老人身体扶正,手伸进上衣口袋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张身份证,她匆匆扫了一眼又放回去,最终在外套夹层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服了药老人终于恢复意识,绛红色的脸上颜色褪去,面容逐渐柔和,楚辞又喂了他一口保安递来的矿泉水,轻轻顺着背部帮助他更顺畅地呼吸。   医护人员赶来,楚辞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落下。   那边林琪已经付完款站在警戒线外冲她招手,“我付完钱就发现你不见了,原来你是受灵魂号召,跑到这做好人好事了。”   楚辞翻包抽出张纸巾擦汗,画好的妆容经过一番蹂躏早不成样子,“回去吧,我这样也没法继续逛了。”   林琪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边走边说:“你胆子可真大,我认识的一个人,都大五到医院实习了,还不敢单独给病人看病呢,生怕有个疏忽,惹来杀身之祸。”   楚辞吐了口气,说:“那个人是对的,做医生还是谨慎点好,没有把握不要出手。”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吗?”楚辞偏头去捏她的腮帮,“我好歹是Y大医学系的高材生,就这么件小事还处理不了?”   林琪连忙讨饶:“行,您是医学系高材生,有颗悬壶济世的菩萨心肠,在下自愧不如。” 第24章 都没有放下   易许陪易楚逛完街,当天晚上就提着行李飞回M国了。   这事楚辞不知道,本来想着他几年不曾回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应该在国内多呆几天的。毕竟林女士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大二暑假楚辞见过林女士一面,好好的清秀佳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连着好几天没见易楚提过自家哥哥的事情,她忍不住问了句,这才知道易许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楚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人突如其来地出现,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就又走了。   大二那会院里有个男生喜欢她,没事就买杯奶茶在实验室门口等着,楚辞哪有时间就喝过一次,结果进实验室晚了,笼子里好下手的兔子都被抢光了,就剩下一只没二两肉的,害得她那天在实验室解剖了大半天。   后来那男生再买了奶茶守在实验室门口,楚辞就不跟他客气了,开口就是“不好意思,我要忙。”   那男生有毅力啊,连等了几天后改变策略,挑楚辞做完实验的时间去,非要请客吃饭。   楚辞当场就拒绝了,可男生不肯罢休,非缠着楚辞说出个理由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男生一听就炸毛了,“不可能,我从大一就开始关注你了,还没见过你跟哪个男生说超过十句话。”   楚辞语塞,这人了解得还挺透彻,“我喜欢的人不在这里,出国留学呢,可优秀着。”   她倒是想跟说话,也得够得着啊。   男生觉得自己被强塞了一把狗粮,揣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了。   瞧着男生垂头丧气的模样,楚辞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三年了,她都喜欢易许三年了,不仅告白的机会都没有,连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就没像她这么窝囊的人。   窝囊的楚辞在宿舍床上滚了两圈之后睡着了,一睁眼手机的消息炸了。   文学社搞什么高校联谊活动,要选几个代表去附近几所高校交流经验和联络感情,没人愿意去,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几百条消息,最后社长强制列出一张名单。   楚辞郝然在列。   那位丝毫不考虑民意的社长就是易楚,当初楚辞就是这样被易楚以社团人手不够强拉进去的。   楚辞被分到了X大,考虑到组里有两个大一新生,组长决定提前两个小时去X大参观一圈。   楚辞大一刚开学就跟着室友去参观过,没什么特别的景点,印象深刻的就是校园挺大,为了找出口四个人硬是走断了腿,最后拦了辆校车屁股还没坐热就到校门口了。   对于当初日思夜想的X大,那次观赏后楚辞心里最后一点不甘也稀释了。   交流会在上午十点进行,两个社团提前十五分钟碰面,这次碰面楚辞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林安然。   楚辞早听说过,林安然被X大医学系录取,本硕博连读,一步达到了别人要拼搏好几年才能达到的高度。   X大和Y大离得那么近,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联系都是寥寥。   这次偶然碰面林安然挺高兴的,活动结束非拉着楚辞到学校门口吃饭。   等菜期间两人都挺尴尬,林安然犹豫半晌主动开口:“听说你在Y大医学院,以后咱们俩就算是同门了。”   “嗯。”楚辞抬眼细细打量他,末了轻笑道:“你过得不错。”   是不错,高中时期总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削瘦的身体也多了点肉,瞧着有精神气许多。   林安然也笑了,“我总不能老病殃殃的,要做医生的人了,先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人家才能放心把自己的命交给我。”   “你思想觉悟倒挺高。”   菜已经端上来了,楚辞不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开吃。   相比之下林安然就有些不自在了,端着水杯慢腾腾地喝了一杯又放下,眼睛总忘楚辞脸上瞟。   楚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想问我林琪的事情?”   林安然像只被拎起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是……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好几年?”楚辞有点诧异,“今年春节班级聚会你没去吗?”   “去了。”林安然的面皮又开始发白,“但我就看到林琪一眼,转身她就跑了。”   楚辞默然,班级聚会那天院里她有事没去,到晚上听林琪在电话里唠叨,班里谁谁恋爱了,班里谁谁居然辍学回家结婚了……东拉西扯讲了半个小时,合着她压根就没去啊。   林安然瞧着楚辞面色不虞的模样,心里有点打鼓,“怎么了?林琪她过得不好?”   楚辞端起杯子咽了口水,“她过得挺好的,计算机学院嘛,出宅男宅女,整天在宿舍里敲代码,连我都很少见她。”   林安然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低头闷闷地说:“她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的林琪爱闹爱笑,像只活泼的燕子。   楚辞叹了口气,直接拿出手机,“林琪换手机号了,我把她的手机号码给你,你要有什么疑问,问她好了。”   林安然惊了一下,半晌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眼新发来的消息,两片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楚辞心中了然,这俩人果然还是没有放下。   吃过饭林安然坚持要送楚辞回学校,进了Y大就算是楚辞的地盘,作为地主的楚辞便邀请林安然到学校走一圈。   走到某栋教学楼附近正巧赶上下课时间,楚辞就停下来站到楼前的树荫下,指着成群结队的学生道:“计算机学院的教学楼,这时候林琪应该刚上完课。”   话音刚落就看到林琪手里捏着本教科书下了台阶,楚辞努努嘴,“你想见的人出来了。”   林安然顿时紧张起来,腰杆站得笔直。   楚辞扬起唇角,笑了,“我待会还有课,就不陪你继续参观了,要是傍晚你还在,记得联系我,我请你吃饭。”   林安然愣愣的,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头,额头挂了颗晶亮的汗,“好。”   楚辞随着人流往医学院走,走了十几米远回头看,林安然已经不在原地。   教学楼前枯萎的栀子花树旁站了两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第25章 易楚身边的男人   春节放假,楚辞和林琪一起订的火车票,到站里才知道还有个拖着行李箱的林安然。   林琪和林安然的关系已经很好,最起码可以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   楚辞是安静的,她想到大一寒假易家的人来学校接易楚,顺便带上落单的她。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心里是激动的,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易许出现在驾驶室,让她有机会见一见日思夜想的人儿。   可是没有,来的是易家的司机,一个老实敦厚的中年大叔。   从那次起她就不肯搭易楚的顺风车回去了。   易家于她而言就是场瘟疫,只要沾上一点,那病毒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让她意难平,心难安。   这次回去楚辞没有提前通知陈伯,他身体不好,即使平时总小心调理着,还是不能沾一点重活。在楚辞眼里,去菜市场买菜就是件费力气的事情。   回去时秦沐阳正领着群小孩在门口晒太阳,叽叽喳喳的闹声传了老远,楚辞听着心里高兴,放下行李箱拉杆,笑着去逗离得最近的男孩,一张口就对上秦沐阳的眼睛,所有的话都憋进了肚子。   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冰冷陌生,仿佛她是他的仇人,必须要用眼神来竖起一道高墙,将两人远远地隔开。   他们的关系很坏了。   去年秦沐阳参加高考,成绩很差,勉强够到了三本线,好的学校基本没有指望,能挑选的学校要么太不入流,要么学费昂贵。秦沐阳潇洒,大手一挥直接不上了。   陈伯怎么忍心看着刚成年的孩子到社会上打拼,立刻跟楚辞打电话商量对策。复读也好,直接上也行,无论如何都想让秦沐阳继续呆在学校打磨。   楚辞和秦沐阳谈了很久,结果简直糟糕透了。   后来只要想起秦沐阳三个字,她都能想起来男孩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吼声:“我从不干涉你的选择,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楚辞再也没有和秦沐阳打过电话,陈伯问起来,她就说:“秦沐阳已经成年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们就不要干涉了。”   话说得轻松,可真要想开何其困难。   那年暑假楚辞没有回去,待在学校找兼职挣学费,陈伯知道她忙,再也没跟她提过秦沐阳的事情。   说起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秦沐阳在做什么。   孩子们看到楚辞回来都高兴地围过来,一双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她,楚辞低头,脸上笑意盈盈,“姐姐先进去,下午给你们买糖吃。”   没等她拖着行李往里走,秦沐阳两三步走过来拎起她的行李箱就往里走。   楚辞跟在他后面,他黑了,个头往上长了点,身体也强壮了许多,但看着还是青涩少年的模样。   陈伯又给她开小灶,王姨在厨房里帮忙,见楚辞进来连笑着招呼人进去。   “小辞回来啦,外头冷不冷?”   听见这一声,楚辞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春节前夕林琪约了楚辞出去吃火锅,林安然也在。   三个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就着冬季温暖的阳光点了一大桌菜。   饭吃到一半,林琪站起来倒饮料,余光扫到外头街道走过的一对小情侣,愣了,把橙色的果汁倒了半桌子。   林安然连拿着纸巾去擦桌子,楚辞一把抢走了饮料瓶。   林琪终于回神,却不急着擦流到衣服前襟的果汁,拉住楚辞的衣袖往外指,“你看那人谁?”   楚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易楚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往马路对面的一家甜品店走。   那男人个头很高,身形偏瘦,仅从背影判断,楚辞从没见过那个男人。   “她谈恋爱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林琪坐下来擦衣服,对着面前的狼藉眉头直皱。   楚辞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我不知道,大概是刚认识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易楚绝不会对刚认识的男人态度如此亲昵。   大学两年半,易楚的追求对象简直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其中不乏长相俊俏家室优越的,但她从没见过易楚回应过哪个男生。   易楚总在忙着,忙着学习,忙着学生会的琐事,忙着管理社团各项活动。   谈恋爱,似乎从来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林琪终于把身上污渍擦干净,拿起筷子重新开吃,林安然站起来下菜,给两个女生添加饮料,时不时询问林琪两句,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楚辞往嘴里塞了块鸭血,有点烫,舌头都烫得发麻,她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喝水,脑袋里总回响着易楚亲昵地挽着那男人的情形,一颗心惴惴难安,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   吃过饭楚辞告别林琪和林安然,漫无目的地走进了附近的商场,记得没错的话,易楚从甜品店出来后走的就是这个方向。   果然,楚辞在负一层的大型超市遇到了易楚,她正弯腰挑水果,那男人靠在货架懒懒地站着,眉眼低垂,脸上带笑,似乎在看着易楚。   男人长得很好看,有点像时下最流行的小鲜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但楚辞心里却下意识地抵触那个男人,比如他的站姿,一点都不挺拔,像只没有骨头的软体虫;比如他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温暖,甚至带着痞气。   思考间那男人突然抬头,目光直视着楚辞,眼神中侵略性十足。   楚辞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易楚已经挑好了水果,提着塑料袋打算离开,见楚辞过来先愣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伸手挽住了楚辞的胳膊,“你也来买东西呀!”   “刚进来就看到你了,过来打个招呼。”   说话时楚辞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身后的男人,一脸疑惑。   易楚落落大方地做介绍,“楚辞,这是我朋友何晟睿。”   转身又向何晟睿介绍:“这是我同学兼室友,楚辞。”   何晟睿笑得春风荡漾,向楚辞伸出右手,“楚小姐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楚辞和他碰了下右手,飞快收回。   她更讨厌这个男人了,轻浮,那股子轻浮劲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第26章 竟然是李妍   易楚挑选完水果还要选购补品,楚辞猜测她可能要到别人家做客,便主动找了个借口离开。   临走前何晟睿还在后面向她挥手:“楚小姐,请慢走。”   不用想,那男人脸上的笑容肯定灿烂又恶劣。   大概因为易楚是易许的妹妹,楚辞总觉得她应该找一个足够的优秀的男人做男朋友,至于那男人有多优秀……楚辞竟想不出个模样来。   车窗外的景色浮光掠影,一个想法打她心里略过,惊得她一个激灵。   ——“我觉得他们俩更像是情侣。”   林琪无厘头的话竟让她记在心里,突然想起圣诞节那天易许脸上璀璨的笑容,还有那双比银河还要闪亮的眼睛,楚辞的心脏毫无理由地跳得飞快。   还好,楚辞告诉自己,还好他们是兄妹。   院里正在采购年货,陈伯搬不动东西,就把要买的东西全都列出来,秦沐阳和院里的工人到市场一样一样地买。   楚辞回去时几个人正把采购完毕的年货从面包车上拖下来。   这两年院里的孩子少了几个,但市场上的食品玩具种类却越来越多,陈伯心细,早早调查过孩子们的喜好,所以买的东西依旧不见少。   除夕那天照旧是全院人一起忙活,排骨下锅时院里来了两位客人——林琪和李妍女士。   听着门外熟络的寒暄声,楚辞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早听陈伯说过好多次,这两年林琪去读大学,李妍觉得自己待在家里太无聊,就经常到院里帮忙,一来二去竟和院里的孩子们相处得极好。   第一次听陈伯提到李妍女士,楚辞半天没消化过来,挂了电话才猛然想起李妍女士在林琪升初中时就和丈夫离婚了。   其实以李妍女士和丈夫的感情状态,能坚持这么多年才离婚已经属实不易。可林琪不理解,刚离婚那段时间总抱着楚辞哭,也不是哭他们感情破裂,她在哭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家,结果没坚持几年就散了。   想到那段鸡飞狗跳的岁月,楚辞无限唏嘘。   李妍女士没把自己当客人,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分完糖果后直接进厨房帮忙。   吃饭要用的锅碗瓢盆都已经刷好,蔬菜也都洗净放好,剩下的就是切菜和炒菜。   本来楚辞的工作是切配菜,王姨的工作是处理生肉,李妍一来直接抢了王姨的工作,穿上院里的花围裙,砰砰地剁起鸡肉。   楚辞被那声音震得耳朵发疼,放下菜刀径直走出厨房。   少了油烟气的笼罩,胸腔的压力顿时减弱许多。   林琪蹲在厨房门口和她说话,“我就喜欢在这里过年,热闹,他们的声音比小鞭炮还响亮呢。”   孩子们正在吃糖,小口袋塞得满满的,几个凑在一起比谁的糖果好吃,瞧着是挺热闹。   “你母亲也同意?”   林琪抿唇笑笑,“是她主动提起的,她好像很喜欢这里的孩子。”   “是吗?”楚辞的声音轻飘飘的,脑海里出现的还是李妍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   林琪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笑着转移了话题,“听陈伯说院里给孩子们准备了新年礼物,要不我们去给他们每人包个小红包?”   楚辞没拒绝,起身到仓库找到了陈伯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和一卷双面胶,林琪去找陈伯换了零钱。   年夜饭做好时林琪正往红包里塞钱,小朋友扒着门框往里看桌上摆满的红包,乌黑的眼珠亮晶晶的,“姐姐,这是给我们的红包吗?”   楚辞赶他:“快去吃饭,谁先吃完饭就先给谁发。”   小朋友欢呼一声,拍着手跑到餐厅吃饭。   在红包的驱动下,孩子们的年夜饭吃得格外迅速。楚辞和林琪就站在餐厅门口守着,哪个孩子吃完了就端着空空的碗来领红包,领完排着队把碗放回餐具收纳盒。   忙完孩子的事情大人的年夜饭才算正式开始,陈伯端着被楚辞换成温果汁的玻璃杯,开始做总结。   先是谈院里那群闹腾腾的小朋友,希望他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再谈楚辞和林琪要好好学习,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   最后把话题落在秦沐阳身上,对于这个孩子陈伯其实抱有很大希望,院里都说他成绩差,不学好,但陈伯知道,这孩子聪明着呢。   一杯果汁下肚,陈伯满口都是酸味,“对沐阳,我希望他早点摸清方向,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别在耍小孩子脾气了。”   被一群人盯着,秦沐阳的耳根有些发烫,低着头半天应了一声。   话说完终于可以开始吃饭,那边电视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喜庆的音乐声,这边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楚辞吃得很安静,今年她没能和陈伯坐在一起,林琪拉着她坐在桌角,面前的盘子里摆得都不是她喜欢的菜。   王姨体贴,把她喜欢吃得苦瓜炒肉换了过来。   换菜时李妍正好抬起胳膊夹菜,瞧着这情形笑了,“原来楚辞和我口味一样,都喜欢吃苦瓜炒肉这道菜。”   楚辞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并没有流露什么情绪。   吃完饭所有人都聚集到前厅,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孩子们挨个到小舞台上表演节目,表演完就到台下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扮丑逗笑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天真可爱,不管表演得如何,都能得到大人的一致赞扬。   楚辞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聊,独自跑到院里休息,不知道是不是苦瓜吃多了,她觉得整个口腔,连带着喉咙都是苦的。   黑暗里出现的就是李妍带着讨好的一张脸,“原来楚辞的口味和我是一样的,都喜欢苦瓜炒肉这道菜。”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楚辞没动,以为是林琪过来找她聊天,便指着花架上枯黄粗壮的藤蔓道:“我们小时候这花才刚种上没两年,细得跟头发丝似的,现在都长那么粗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唤:“楚辞。”   楚辞的身体一僵,连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地结成块。   李妍,竟然是李妍。   楚辞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强势的女人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 第27章 原谅是上帝要做的事情   “楚辞对不起,我为当初所做的事情像你道歉。”   走廊里挂着的红灯笼足够明亮,楚辞转头就可以看到李妍因窘迫和尴尬而涨红的脸。   她不说话,脸色低沉,显然并不高兴。   两人无声地站了几分钟,楚辞轻呵一声转身走进枝蔓茂盛的花架,世界顿时黑暗下来,身后再次传来李妍的声音:“楚辞。”   她站定,回头看她,目光清冷又安静。   “你口中所做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收养我却又厌恶我?还是办公室里指着鼻子侮辱我?”   李妍的脸色煞白,灯光下娇弱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如果是前一种,没有必要,因为我们俩注定不可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如果是后一种……”楚辞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更没有必要,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原谅是上帝要做的事情,而她,就要带着仇恨走下去。   李妍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辩解,触及到楚辞近乎冰冷的目光时又陡然压下。   她该猜到楚辞的反应,那样刺猬一般的人,被她伤害后,再见面肯定要竖起满身的尖刺。   楚辞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直接关门睡觉。   刚合上眼手机就响了,易楚打电话和她拜年,鸟雀一般欢快的祝福声过后那边安静了许多,“楚辞,你还记不记得何晟睿啊?”   楚辞愣了一下,张口时喉咙有些发干:“记得。”   易楚的声音顿时压低了不少,“那天你在商场遇到我们俩的事情千万别和我哥说啊,也不知道何晟睿怎么得罪我哥了,听到‘何晟睿’三个字我哥都要和我急。”   楚辞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听到易楚委屈的声音忍不住笑笑,“你放心,我压根没机会见到你哥。”   “这不是提醒你一下嘛,明年他就该毕业了,我猜父亲肯定要让他回过接管公司的生意。”   楚辞的心突突地跳,脑袋里乱哄哄的,连易楚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不知道。   易许要回来了,她满脑满心想的全是这个消息。   大三生活过得总是特别快,专业课多,试验叠着试验,期末考试要来的时候一宿舍的人对着厚厚一摞书籍猛然惊醒,原来她们竟学了那么多门课。   期末考试过后她们专业要到医院实习,实习地点就是Y大附近的公立医院。实习生没有实际操作经验,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呆在医院会议室等医生来讲解知识,有些是课本上讲过的专业知识,有些则是实际操作总结出的经验。   这样一讲就是整整十天,学生早就从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无精打采,只等着实习结束,早点回家过暑假。   最后一天所有弄完实习╱总结已经到傍晚六点,班长提议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于是四十多名同学加上三位带队老师到附近饭店包了六桌。   大学时期第一次聚餐,每个人都有点小激动,尤其是班主任,大手一挥自费叫了好几箱啤酒。   有酒有肉,席间肯定少不了敬酒。   先是带队老师,后是班里较为活跃的男生,楚辞那桌来的男生尤其多,且多数是冲着易楚来得。   三年了,班里的高岭之花还稳如泰山地坐着,那群暗恋的明恋的都趁着机会给女神敬杯酒,说句话。   易楚没喝过酒,尝了一口就觉得酒味难以忍受,可又不好拒绝来人,只能耐着性子作陪。   一顿饭下来,桌上倒了四个女生,其中易楚醉得最厉害,连走路都有点困难。   这副软趴趴的模样肯定挤不了公交,好在饭店离宿舍并不远,楚辞收拾了东西扶着易楚慢腾腾地往宿舍走。   喝醉了的易楚话格外多,小手揪着楚辞的衬衫衣领念叨个不停:“你说他们为什么老过来敬酒?”   “因为他们喜欢你。”   易楚胡乱地摆手,“可是我又不喜欢他们,他们还过来干什么?”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千方百计地接近你啊。”   易楚还在摇头,“不行,他们不能过来,我没有喝过酒,酒太难喝了。”   楚辞被她夸张的动作逗笑,抬手,想要摸一下她乌黑的头发,动作间余光扫到停在面前的男人,脚步立刻停下来。   易楚察觉到不对,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染了雾的眸子在看到面前的男人时变得晶亮。   “何晟睿!你回来啦!”   易楚张开胳膊,像只欢快的雀扑进何晟睿的怀抱。   楚辞站在原地没动,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何晟睿的脸。   男人并不高兴,至少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兴奋。   在何晟睿准备把易楚抱进车里是楚辞拦住了他,“何先生,我要带易楚回宿舍。”   何晟睿低头看着比他矮二十多公分的小女生,冷声笑了,“你没看到易楚愿意跟我走吗?”   楚辞抿着嘴唇未说话,毫无预警地伸手把易楚从他怀里扯了出来。   “楚小姐,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是在暗恋小楚。”   楚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未走两步,何晟睿拉住了易楚的胳膊,“天已经黑了,你们两个女生在大街上晃荡合适吗?上车,我送你们回宿舍。”   楚辞回头看了他一眼,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落下。   还好,何晟睿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耻,不然,她实在没把握能把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醉酒女带回宿舍。   楚辞和易楚一块坐后排,对于楚辞的警惕,何晟睿已经见怪不怪了,“楚小姐,你似乎对我的敌意很大。”   “是你的表现让人忍不产生敌意。”   何晟睿无奈地耸了下肩膀,的确,对他有敌意的人海了去。   易楚被发动后的车子晃了几下,浑身不适地拍打着车窗,“我要下去!快点停车!憋死我了!”   前排的何晟睿忍不住笑了,“你们班的男生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小楚整成这样。”   楚辞翻了个白眼,一把将易楚的身体拉正,“停车,前面就是宿舍楼。”   车灯亮起,楚辞扶着易楚去拉车门,明晃晃的灯光下,教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宿舍岔路口香樟树下的易许。 第28章 易楚和他在一起了   推开车门就是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光是把易楚从车厢带出来就热得她满头大汗,擦汗的功夫易许就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动声色地往她们走来。   楚辞看见他了,心里默默念着易楚说的易许不太喜欢何晟睿,手脚迅速地把人往前推了几米远。   易许扶住了易楚的胳膊,把人带到身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面色平静地对着仍停在原地的黑色跑车。   何晟睿往椅背一靠,咧开嘴笑了,等笑够了才推开车门走出来。   易许重新把易楚交到楚辞手里,低声说了声谢谢,迈开步子朝何晟睿走去。   楚辞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她再不了解易许也能猜出他此刻很生气,而令他生气的源头正靠在车门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们。   易楚还没清醒,乐呵呵地抱着楚辞的胳膊念叨:“我哥也来了啊,他都回来好几天了,现在才舍得过来看我。”   楚辞急得磨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姑奶奶,你好歹醒醒,再不醒过来你哥可就把你的睿哥哥打了。”   易许到底是个绅士,怒气都冲到脑门还能走到何晟睿面前冷静地说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易许俊黑的眼睛猛地盯住他,脸上挂着森森笑意,“你倒是勤快,昨天回国,今天就跑到X城了。”   何晟睿跟着他笑,笑容比他的还冷,“没办法,小楚总叮嘱我回国之后一定要先来X城看看,我都答应了。”   易许眼中淬了火,面色阴沉地往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何晟睿,你别太过分!”   何晟睿耸耸肩,笑得嚣张又放浪,“易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论无耻,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何晟睿的声音很大,语气也足够恶劣,楚辞听得直皱眉,那边易许的怒火也被这句话点燃,紧握的拳手狠狠地砸在车门上。   “嘭”的一声过后世界都安静了,楚辞看到易许像个被抽去灵魂的骷髅耷拉着肩膀呆立在原地。   何晟睿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易许一眼。   车子发动,渐行渐远,楚辞眼前还是何晟睿的那个眼神,没有恶意的挑衅,也没有战胜的喜悦,那双眼里全是轻蔑,像是看某种令人生厌的垃圾。   楚辞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膛,她想,她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被易许藏在心底阴暗不能言的秘密。   夜色被炽热的温度拉得浓稠又粘腻,汗水顺着楚辞的额头不停地往下淌,易楚身体的不适也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跑到路边吐了出来。   易许被那声音惊醒,脚步踉跄地走到路边帮易楚顺气。   楚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指关节是红色的,路灯下,白皙的皮肤与鲜红的血液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   她吸了口气,空气中都是专属于夏天的粘稠气息。   她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温柔绅士的王子变成一头暴怒的狮子。   当晚易楚还是被楚辞带回了宿舍,临走前易许神色黯然地向她道歉:“今天的事情大概吓到你了,对不起。”   楚辞张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于易许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有些事情,陌生人没有发言权。   不知道是不是易许的警告起了作用,大四上学年楚辞再也没有见过何晟睿出现在易楚身边,但是易楚提起他的次数在逐渐增多。   比如何晟睿进了家族企业,谈成了某个多么棘手的项目;比如何晟睿接受某个知名杂志的采访,封面照如何英俊帅气;比如何晟睿在元旦那天订了五百二十多蓝玫瑰向她表了白……   是的,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在新旧年更替的尾巴成为了情侣。   春节前夕楚辞在院里见到了易许,他还是来替母亲送东西的。   那时楚辞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看到他的那一刻把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易许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在她站起来之前轻声道:“这是给你的,听易楚说,你很喜欢。”   还是那家的甜品,隔着纸袋楚辞似乎都能闻到奶油的香味。   她心里软软的,呆了许多秒才想起来接过纸袋。   易许还没打算离开,拖着长长的毛呢外套和她并肩蹲在了台阶上。   他说:“易楚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楚辞几乎是立刻猜到易许所说的“他”是谁,可心里却是犹豫的,思考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易许轻呵一声,“我早就该知道了。”   楚辞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一颗心揪了起来,“易楚很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后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   “我知道。”易许的声音很轻,“接电话时她全程都在笑。”   楚辞想说的话全都梗在喉咙口,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和一个讨厌的男人在一起,无论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易楚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她相信易楚决定和何晟睿在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任何人都无法干预的。   这一点,她想易许也应该知道。   从台阶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头有些晕,易许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点。”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收敛了所有情绪,安静地打开车门往下搬东西。   楚辞不顾他的反对里里外外帮忙搬箱子,几箱东西下来已经大汗淋漓。   秦沐阳今年过年没有回来,楚辞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那头声音很乱,有男女的交谈声,还有机器的轰鸣,听得楚辞眉头直皱。   秦沐阳的态度比那机器的运转声还让人炸毛,“具体情况我已经和陈伯说过,你要想知道就去问他吧。”   楚辞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恨得直咬牙。   搬完东西楚辞累得靠在仓库门口喘气,易许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她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脑袋都清醒了。   她说:“何晟睿那个人是挺欠揍的,要不我跟你一块去揍他一顿,揍完就痛快了。”   易许正站在门边喝水,闻言挑眉笑了。   笑得楚辞神魂颠倒,手里的矿泉水瓶子落到台阶,清水咕咕噜噜撒了一地。 第29章 打入敌人内部   大四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楚辞就见到了何晟睿,他在女生宿舍楼下搬东西,身上穿着骚气的荧光黄色羽绒服,和旁边抱着奶茶的易楚一个颜色。   下来买午饭的乐子玉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蹭吃的机会,立刻挽住易楚的胳膊要何晟睿请客吃饭。   何晟睿笑得贼,把手里的行李箱往前一推,“女生宿舍男士止步,把行李箱提上去,晚上请你们吃饭,地点随你挑。”   吃货乐子玉一听就咧嘴笑了,拎着行李箱爬了三层楼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跟室友们宣布晚上蹭饭的消息。   楚辞拉开窗帘探头往下看,易楚正扎在何晟睿怀里你侬我侬,活像两只掉进染缸的北极熊。   晚餐地点在商场某家海鲜店,出了名的味道好消费高,菜单下来,向来节俭的徐菲就惊了,扯扯楚辞的胳膊,低声念叨:“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楚辞掀起眼皮扫了眼菜单,缓缓道:“何先生财大气粗,这些都是小钱。”   赶巧何晟睿就在她身后听着,闻言笑了,“大家随便点,挑喜欢的,不用考虑价格。”   一句话顿时把乐子玉拉拢到自己的阵营,连素来低调的徐菲都忍不住夸奖:“乐子玉的男朋友看起来不错啊,挺大方,长得也很好看。”   楚辞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第一盘菜端上来就没人说话了,香味扑鼻,味道鲜美,引得人口水直流,谁还有心思管其他。只有何晟睿在闲着,半天夹了只虾,慢悠悠地剥好又落到易楚碗里。   他仿佛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参观……一群猪吃海鲜,顺便付个款。   满满一桌海鲜都被吃个精光,唯一剩下的半盘小龙虾还被乐子玉打包了。   何晟睿去付钱,几个人瘫在椅子上商量出去唱歌消食。   楚辞吃得不算多,她胃口小,动作慢,一顿饭下来吃得刚刚好。另外三只围在一起商量夜间活动时,她就在低头玩手机,屏幕上是微信聊天对话框,备注是“那座山”。   易许的微信,楚辞从陈伯那里偷来的电话号码,然后加了微信,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聊天界面只有寒酸的几个字:“你好,我是楚辞。”   易许的回答更简单:“你好。”   楚辞正在思考怎么不经意地开头,然后把何晟睿已经打入敌人内部的消息透漏给他。   “楚小姐,你似乎对今晚的食物不太满意。”   何晟睿鬼魅一般的声音把楚辞吓了一跳,将手机屏幕摁灭,她回头瞪了男人一眼,“我对你突然站在别人身后的行为更不满意。”   何晟睿耸耸肩,“没有突然,是你看得太入迷。”   他狭长的眼睛落在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上,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狸,“‘那座山’是易许吧,你喜欢他。”   楚辞的耳跟瞬间通红,她下意识地抬头,好在另三只还在就KTV选址问题激烈地讨论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卡在喉管的那口气均匀地吐出,她对上何晟睿的眼睛,即使脸颊通红,情绪却静如止水,“何先生,你并不喜欢易楚。”   “不,你错了。”何晟睿站直了身体,挡住了身后明亮的灯光,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璀璨,“我喜欢她,并且还在尝试着去爱她。”   楚辞抿唇,收敛了眼中的敌意,“易许很不喜欢你。”   何晟睿笑了,笑容还是贱兮兮的,“不喜欢我的人多了,你不是也算其中一个吗?”   楚辞瞪他,还未反驳就见男人突然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易许为什么不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飞快地站起来,笑着走到易楚身后,伸出胳膊自然地将人揽入怀抱。   楚辞僵在原地,她想到了那个关于易许的秘密,很显然,何晟睿知道答案。   夜晚的K歌活动楚辞没有参加,以胃口不适为借口直接回了宿舍。   洗了澡,她独自躺在床上给易许发消息:今天我见到何晟睿了,他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   那边没有回复,她犹豫了很久再次发了条消息: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的。   至少对易楚很用心。   易许始终没有回她消息,后来实验室的任务繁重,她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   其实大四下基本没有课程,不少学生都开始到附近医院兼职实习,楚辞和易楚在实验室帮老师做课题,任务很重,从早晨七点忙到夜里九点多,吃饭也都在实验室凑合。   一月下来楚辞瘦了八斤,下巴都尖了起来,易楚倒还是原样,时不时捏着自己的脸蛋问楚辞:“你说我脸上的肉是不是这辈子都掉不了?”   楚辞笑,“有点肉才好看,太瘦了就是排骨精。”   排骨精楚辞得到老师的推荐,在大四暑假成了Y大附属医院的实习生,同去的自然还有易楚。   楚辞被分到心脏外科,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档案,做病情分析,运气好时还能跟着专家一块讨论手术方案。   工作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大五开学日,课程表上一片空白,楚辞干脆在医院附近租了间蜗牛房,和易楚约好了时间一块回宿舍搬东西。   只一个月不见易楚竟瘦了很多,楚辞惊讶,捏着她尖尖的下巴叹气:“你真的减肥了?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易楚精神状态不大好,闻言摇摇头,“工作那么忙,哪有心思减肥啊?”   易楚被分到肠胃科,那个科室出了名的患者多,工作忙,也在情理之中。   “你可以考虑换个科室的,这才刚开始,身体就吃不消了,以后可怎么办。”   易楚安静地把最后一个纸箱子封好,清点完一切抬头看她,“楚辞,我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我……”剩下半句话被她吞进了肚子。   楚辞看着她悲伤的眼睛,一时找不到语言安慰。   “还有我哥,他陌生得我快要认不出来了。”   楚辞以为她在说何晟睿的事情,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他接受何晟睿的。”   易楚抬眼,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把想要说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 第30章 林琪请客   九月中旬,林琪顺利成为某知名互联网公司的正式员工,收到聘请合同的那天林琪难得大方一回,请楚辞出去吃饭。   吃饭地点在Y大附近的日式料理店,楚辞去的时候桌上人已经满了,男男女女,多数都见过面,其中林安然也在。   楚辞和桌上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在林安然身上,林琪正坐在他身边翻看菜单,伸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看来他们关系进展得很不错。   楚辞笑,冲林安然眨眨眼睛,“林安然,好久不见。”   林安然一听这阴腔怪调的语气脑门就开始冒汗,从那次在教学楼面前见到林琪,他就没少往Y大跑,送吃的,送喝的,送资料,就差没把自己送出去。一年多了,他硬是一次没想起来请楚辞这个媒人吃顿饭。   楚辞拉了个板凳往林安然身边一坐,胳膊就搭在他的肩膀,“小兄弟,听林琪说你这一年没少往计院跑,是不是学习任务挺轻松的?”   林安然本来就心虚,这是旁边又来了个火上浇油的,“这位林学霸可是我们宿舍的福星,早餐零食,资料文献,林琪招招手就能马上送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学长,结果还是个跨学校的超级学霸。”   说话的是林琪的室友,个头小巧的圆脸姑娘。   林安然脑门上的汗立马就冒出来了,咧着嘴冲楚辞笑笑,正准备解释呢,林琪捏着菜单叫他了,“林安然你别理她,她就是吃不到葡萄心里苦,来,看看点什么菜。”   楚辞气得磨牙,见色忘义的林琪!   前几天易许主动给她发微信消息,第一条是:你下班了吗?   楚辞捧着手机乐坏了,立马回他:下班了,刚吃完晚饭。   那边好几分钟都没有回消息,楚辞等得着急,以为自己一句话就把聊天终结了,就跑到林琪那寻求支援。   林琪骂她:“你是不是傻,直接问他有什么事啊?不然人家是来找你联络感情的?”   楚辞想着也是,于是就问他:有什么事吗?   易许这次回得倒挺快:听小楚说你和她在一家医院实习,你知道她那边的工作情况如何吗?   楚辞抓了抓头发,心想:这我还真不知道。   好在易许是个善解人意的,紧跟着解释:我记着你们不在一个部门,接触的时间应该不常,要是不知道就算了。抱歉,打扰到你了。   楚辞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出“那你去医院看看她呀”,手指点到发送键上时突然想起易楚欲言又止的神情,兄妹俩应该闹得挺僵的。   为了何晟睿那个浪荡子,何必呢?   楚辞叹了口气,想劝劝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最后回了句:没关系,我刚好在闲着。   对话结束,林琪打电话询问战况,听到楚辞抱怨人家是为了妹妹而来整个人笑瘫在床上,“楚辞,五年了,人家的五年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你还在跟人聊妹妹!”   楚辞气急,伸手挂了电话,脑袋里还回响着林琪喇叭似的笑声。   那边林安然点完菜把菜单毕恭毕敬地递给楚辞:“姐,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楚辞翻了个白眼,“别叫我姐。”   手倒是诚实地接过菜单,刷刷添了好几道菜,添完笑眯眯地把菜单递给了林琪的圆脸室友,“看中什么加什么,林琪今儿高兴。”   十分钟后服务员来收菜单,脸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开饭前有男生抱了箱啤酒,在座的大都是Y大毕业生,虽都留在了X市工作,见面的机会却实在渺茫,这次接着林琪工作请客怎么也要好好喝一场。   那男生先开了瓶啤酒递给林安然,二话不说又给自己开了一瓶,“林安然是吧?初次见面,我干杯你随意。”说完仰头把一瓶啤酒喝个精光。   男生是林琪计算机社团的社长,追过林琪,还挺痴情的,楚辞听林琪抱怨过一次,没想到今天竟把他也请来了。   林琪是个狠人呐。   楚辞笑盈盈地冲林琪竖起大拇指,嘴上比出个口型“牛”。   其实林琪没打算请社长这尊大佛,只是团里有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和社长混得熟,她又在团里呆了快三年,要是请客故意把社长忽略了,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可这一请就出事了,社长一米八几的个头杵在饭桌,两眼冒绿光地盯着林安然,还哪有人敢动筷子。   林安然无奈地笑笑,白净的面皮上冒出两颗汗滴,手里握着啤酒瓶子也站起来,“说起来我跟在座的许多人都是初次见面,这杯算我敬大家的,感谢大家过去四年对林琪的照顾。”   林安然回的无懈可击,社长只能眼看着一桌人都开了啤酒站起来客气地应答,这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他憋着口气又开了瓶啤酒。   正喝着酒,林琪的神奇室友又开口了:“林学霸,你和林琪已经在一起了吗?林琪可真不够意思,这种好消息竟然都不和宿舍的姐妹分享。”   林琪的脑门上登时挂了两滴汗,恨恨地冲着那圆脸室友咬牙:你丫不会说话赶紧闭嘴啊!   林安然喝了酒,面皮反而更白,“没有,是我在追林琪,她还没有答应呢。”   憋屈社长眼睛一亮,面带笑容地看向林琪。   林琪抽出纸巾擦擦脑门的汗,笑得跟青楼招客的老鸨一般,“现在就答应了。”   “真的吗?”林安然喜极,转头拉住了林琪的手。   楚辞默默拉着凳子往圆脸室友身边挪了挪,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来蹭顿饭,可不想被人强塞狗粮。   林琪和林安然正携手回忆过去时桌上又有男生出去买了箱啤酒,没办法,又是入职又是恋爱,好事成双,喝酒自然要喝双份。   林安然身体素质不过关,喝了两瓶之后林琪就不允许他继续喝了,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嘴里灌,结果一瓶啤酒下去就晕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这么多豺狼虎豹看着呢,尤其是那个两眼放绿光的社长,楚辞把椅子拉正,刷刷开了五瓶啤酒,“林琪酒量差,林安然不能喝酒,你们谁要敬酒尽管来,我替他们喝了。”   林琪歪歪扭扭地冲她竖起大拇指,楚辞扬起唇角笑笑。   她可不是傻子,赔本买卖谁干啊! 第31章 她不会放弃你   两天后楚辞如愿以偿地收到林安然请客的消息,请的人只有她一个,请客地点就在医院对面的西餐厅。   林安然去得早,把要吃的要喝的全都准备好,楚辞一坐下就服务员就开始上菜,端上来的全是楚辞喜欢吃的食物。   楚辞露出赞许的表情向他点点头,“好久不见,你的道行高深不少啊。”   林安然咧嘴笑,还是那副傻样,“那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不用谢。”楚辞笑得一派纯良,“过段时间我要准备毕业论文,不知道林学霸能不能提供点技术支持?”   “能!”林安然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才想起来那天请完客林琪跟他说的话。   她说:“你就等着吧,楚辞那家伙肯定要狠狠地敲我们俩一次。”   可不嘛,十来瓶啤酒,怎么也得请两顿饭。   林安然再瞧着楚辞脸上盈盈的笑,额头开始流汗,怪不得那么殷勤,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楚辞怕把他吓到了,解释道:“你放心,就是让你帮忙查点文献资料,我在医院工作,太忙了,有时候可能顾不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安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实际上,楚辞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放心,保证给你查好。”   楚辞露出满意的微笑,拿起叉子吃面。   林安然没吃多少,他吃不惯这种咸中带甜的食物,而且心里还装着事,压根吃不下东西。   林琪答应他的第一天,可把他高兴坏了,实验室做实验的时候人都是飘的,最后被导师赶出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就那他还是乐的,乐颠颠地跑去食堂买饭,路过操场时脚步猛地停下来了。   他想起了李妍女士,四年多过去了,他不仅没忘掉高三操场上的那场闹剧,反而随着和林琪关系的亲近记得愈发深刻。   眼见着楚辞面前的盘子见了底,他终于可以开口:“楚辞,这几年你见过林琪的母亲吗?”   楚辞握叉子的手顿住了,圆睁着眼睛半天没反应。   林安然以为她被自己突然的问题吓到,连换了个语气解释,还没开口,楚辞抬手制止了他。   一道竹帘之隔,那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要叫我出来?我的工作很忙的。”   易楚的声音很尖锐,带着不容分辩的强势,楚辞还从未听过她用这语气和人说话。   紧接着是低沉的男音:“我想见见你……小辞,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楚辞知道偷听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从听见易许声音的那一刻,她的听觉神经就敏感起来,他点菜的声音,他向服务员道谢的声音,他温言软语地向易楚解释的声音……   握紧刀叉的手在不断冒汗,楚辞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她想,她可能窥探到易家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服务员端上来的菜没人动,易楚的情绪徘徊在崩溃边缘。   “我有什么问题要解决?易许,要解决问题的人是你。爸妈养了你二十多年,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要离我们而去。不要再用那种蹩脚的理由敷衍我,我不是父亲,没有那么好骗,也没有那么多的慈悲心肠。”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就这么轻易地把你从易家抢走,易许,你永远都不可能说服我,就像你永远无法报答爸妈的养育之恩。”   菜已经凉了,同样凉的还有人心。   易许安静地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易楚。   她哭了,哭得如此伤心,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冷漠地坐着,看她歇斯底里,看她哭闹不休,看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说:“你要走也行,你走之后就跟我易家再无瓜葛,母亲是生也好是死也罢,你都没资格再过问一句。”   好一句再无瓜葛,易许想笑,嘴角扬起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疼的,他放弃了那个表情,低头面无表情地拿起刀叉吃饭,凉了的意面酱料全都糊在一起,味道和口感都怪异无比。   他尝不出来味道,几口之后,盘子见了底。   只有胃里沉甸甸的,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易楚那边的盘子还完好地摆着,易许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去前台结账,临走时大腿撞上桌角,整个人都是踉跄的。   楚辞丢了刀叉,靠在椅背上看他狼狈地走出店门,外头阳光正盛,她的王子成了败落的青蛙。   原因,她竟一无所知。   林琪说得对,她的暗恋真的太失败了。   林安然一直没敢说话,直到隔壁那个男生吃完饭起身付钱,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认识他吗?”   楚辞终于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一张脸白得吓人,“不认识……就见过几次面而已。”   吸了口气,她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你刚才要问什么,继续问吧。”   明知道楚辞在说谎,林安然也不敢揭穿,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这几年你见过林琪的母亲吗?”   楚辞的眼中恢复了清明,“见过。”   两秒的停顿,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李妍女士这两年性格的确没有当初尖锐了,但也仅限于对待有些人而言,你并不包括在内。”   楚辞的语气很诚恳:“她太在乎林琪,所以在林琪的事情上,她绝不会让步。”   林安然的脸色顿时灰败,楚辞仍继续补刀,“或许你可以等自己功成名就,直接把林琪带走,就是时间漫长了一些。”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林安然靠着椅背,喃喃自语。   楚辞拿起背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其实你应该庆幸,你遇到的是林琪,她不会放弃你,即使你曾放弃过她。”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林安然站起来,向楚辞道谢:“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不会再放弃她。”   楚辞扯扯唇角,没笑出来,“今晚出去喝酒,一起吗?”   说完兀自摇了摇头,“算了,忘记你要养生。”   真惨啊,她楚辞竟然混到喝酒都找不到同伴。   她咂咂嘴,突然有点想秦沐阳了。   要是那家伙在肯定二话不说出去买酒,然后把拆开的啤酒一瓶一瓶摆在她面前,“来,小爷我陪你喝,今天不醉不归。”   楚辞仰头,一转眼,她和秦沐阳都有两年没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第32章 和易家脱离关系   X市某酒吧,楚辞拿着服务员递来的单子直咂嘴,这酒吧无论是装潢还是地段都很有格调,就是酒单上排在第一位的罐装啤酒很出位。   “你们酒吧还卖啤酒?”   服务员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卖,我们老板喜欢。”   楚辞轻笑,这老板也挺有格调,于是就点了一打啤酒,随便加了瓶不知名的洋酒。   自己喝酒就是没意思,尤其是身边都是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游戏聊天,楚辞觉得有点无趣,端着酒托寻了个角落坐着。   一打啤酒喝了过半,楚辞愣是没有察觉到酒味来,酒吧另一角乱哄哄的,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吼声混在一起,听着还挺热闹。   楚辞手里捏着罐啤酒跑过去看热闹,酒吧里的灯光有点闪,她费了好大劲才从混乱的人影中分辨出闹事的人。   这一瞧,精神就来了。   何晟睿的眼角青了一块,嘴角红了一块,脸色黑沉沉的,被灯光照得跟戏台上扮丑角的大花脸似的。   楚辞捏着酒瓶咯咯地笑,满嘴酒味,熏得人有点上头。   何晟睿显然先吃了亏,咬牙切齿地挥拳去打另一个被人群挡住的倒霉蛋。   拳手到肉,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痛,被打的男人闷哼一声,突然奋起朝何晟睿扑去,何晟睿没料到喝醉的人还有这么大力气,猛地后退一步,倒在满是酒瓶的圆桌,酒瓶子玻璃杯哗啦落了一地。   “何晟睿,你他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易许怒吼一声,拳头落下。   楚辞握着被捏扁的酒瓶愣住了,她不是没想过易许找何晟睿打架,甚至还脑补过易许把何晟睿打得痛哭流涕的情形,但绝不会是眼前的这样。   易许明显已经喝醉了,只挥了两拳就有气无力地松了手,何晟睿哪里肯就此罢休,怒吼一声反扑而起,拳头狠狠地落在易许的眼角,紧接着又是一拳被易许躲过。   何晟睿已经完全站起来,揪着易许的衣领把人挤到沙发角落,“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怪我?让她伤心的人是你,让她有家不想回的人也是你!”   “何晟睿!”   混乱的酒吧里传来刺耳的女声,何晟睿拧着眉毛回头,一罐啤酒精准地砸到他的脸上,随着啤酒罐子落地,他脸上冒着泡的啤酒顺着鼻子落到嘴边。   “操!”何晟睿怒骂,伸手抹掉脸上的啤酒沫,黑着脸盯着罪魁祸首——楚辞。   楚辞吸了吸鼻子,面前的酒精味久散不去,“松手。”   “好。”何晟睿如言松了手,笑看易许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楚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是阴翳的笑。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打架女人不要插手?”   楚辞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畏惧,“要打架极光明正大地打,欺负个醉汉有什么意思?”   “怎么?心疼了?”何晟睿身体突然前倾,停在距楚辞很近的地方,“楚小姐,要是真喜欢就快点把人搞到手,再不下手可就晚了。”   楚辞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他要和易家脱离关系你知道吗?”   楚辞瞳孔微张,满脸的不可置信。   何晟睿看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欢快地笑了,“看来是不知道,易许把你们都当傻子糊弄呢!”   丢下这句话何晟睿就走了,楚辞全身紧绷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全消失在酒吧才猛地松懈下来。   易许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何晟睿下手太重,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楚辞过去扶他,手搭上胳膊就听见人吸气的声音,她皱着眉想要查看伤势,却被易许不动声色地躲过。   “我朋友就要到了,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了。”   楚辞的脸色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   易许竟受不住那样凌厉的目光,狼狈地转头躲过,“只是下次不要这样做,你是个女孩子。”   “男的就可以随便在酒吧发酒疯打架了吗?”   一句话堵得易许无法反驳。   楚辞简单查看了他胳膊和脸上的伤口,不算很重,但有的地方擦伤红肿,必须要到医院处理。   “去医院吧。”楚辞站起来,“有没有东西落下?”   “不用了。”易许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白皙的皮肤衬得脸颊上的伤口更加可怖,可他像毫无察觉,垂下眼睑安安静静地坐着,“待会我的助理回过来,不麻烦你了。”   可真乖啊,要是把衬衣扣子扣整齐看起来就更乖了。   楚辞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逗笑了,“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助理重要?易先生,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迂腐?”   易许抬眼,静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眸被酒吧的灯光照得灼人,“这点伤要不了命,谢谢你的关心。”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被空气里的酒精味呛得上头,“所以你是不愿意让我送你去医院?”   易许抿唇,没有回答。   “得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我没看见,易先生,再见。”   楚辞勾起唇,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完转身离开。   易许在她身后轻声道:“楚辞,注意安全,记得叫朋友接你回去。”   楚辞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正低头整理揉皱的衬衣,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处,看不到伤痕,他依旧是那个优雅又绅士的王子。   优雅又如何?绅士又如何?   楚辞总算明白了,绅士就是易许的保护色,他可以对任何人保持着良好的休养,却只在极少数人面前展示自己真正的情绪。   开心的、愤怒的、悲伤的……那才是真实的易许。   楚辞苦笑一声,重新回到座位,酒还在,随手拉开一罐啤酒,浮沫顺着手指流到胳膊肘时易许站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灯光,喧闹嬉笑的人群,穿着白衬衣的易许显得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破碎的玻璃碴,脸上溢出一丝苦笑,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前台付款。   楚辞仰头喝掉一整罐啤酒,眸中光芒闪动。   什么助理,什么抱歉,什么谢谢,都是骗人的。 第33章 脑袋开花   随着两个当事人的离开,酒吧服务员收拾了残局,一切恢复平静。   楚辞喝完了最后一罐啤酒,脑袋还是清醒的很,连易许离开时用哪只手推开的门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去开那瓶洋酒,有服务员过来劝她:“小姐,这酒很烈,不适合女士饮用,这里可以跟您换瓶更温和的。”   楚辞抬眼,一双清眸水灵灵地望着服务员,“你们店还有劝酒服务啊?”   服务员舌头有点打结,“没有……本来是没有的,但我们老板看你一个女生,喝多了容易出事。”   “你们老板还真是个好人……”   楚辞徇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去,吧台上坐着个身材偏瘦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从曲起的腿能判断出这人个头应该挺高。   服务员也跟着她一块看,等回头却发现楚辞已经把酒开了,“回去替我谢谢你老板,但是不用了。”   说话时她仰头喝了一口,真烈啊,熏得人眼泪险些掉下来。   酒喝到一半,后劲就上来了,楚辞靠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子吃吃地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喝醉,可脑袋是醉的,心里还跟明镜似的。   比如她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八点还要上班;比如对面某个中年男人已经盯了她很久……   楚辞仰头喝了最后一口酒,把玻璃瓶子放到圆桌,拿起手包准备离开,那男人终于抓住时机走过来,一只手拿着瓶淡黄色的洋酒,另一只手往楚辞肩膀上一搭,“美女,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也注意你很久了。”楚辞侧目,不动声色地挪到一边。   她待的座位偏,两面是墙一面是桌子,剩下的一面被男人肥壮的身体堵住,压根没了出路。   男人似乎看不出楚辞眼中的嫌恶,歪着身子往前凑,“刚才你扔啤酒罐子那一下我可看到了,真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长得漂亮,胆量够大。”   “是这样吗?”   楚辞笑,捞起桌上没喝完的洋酒直接顺着男人的头浇。   男人的脸皮也算极厚,浪笑着抹掉脸上的酒渍,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楚辞被他轻浮的动作恶心到,拿起手包腾一下站起来,“先生请让一下,我要离开。”   “浇了我一头水还想离开?”男人抓住她的胳膊,面目狰狞,“老子在道上混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敢这么干的女人!”   “第一个是吧?”楚辞憋在心里的那股子狠劲上来了,抬腿一脚踢在男人的肚子上。   酒吧里顿时传来一声嚎叫,楚辞冷着脸弯腰,被捏红得手腕在桌面一扫,玻璃瓶便落在她的手上。   “狗男人我跟你讲,在道上混,总得遇上几个让你叫娘的女人。”   说完抬手把玻璃瓶子砸到了他的脊梁骨,本来想砸人脑袋上的,可想着见血事情就麻烦了,手就偏了一点。   男人又吱哇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贱女人,我跟你拼了!”   楚辞弯腰拿起男人带来的那瓶酒,双手举起要落下时停顿了两秒。   就这两秒钟,斜刺里伸出一双手夺了她手里的酒瓶子,干脆利落地砸上男人的脑瓜。   楚辞抬头,呆望着秦沐阳削瘦的侧脸,空气里还有他衣角飞起时带来的风,是清新的薄荷味。   洋酒、血沫混着玻璃渣顺着男人的脑袋往下淌,男人懵了,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眼一翻,倒地不起。   秦沐阳踢了一下男人的大腿,回头冲店员招手,“打电话,把人送医院去。”   说完回头对着楚辞笑,笑容痞里痞气的,眼中多是调侃,“我以为你读了那么多年书,早就变成文化人了呢……结果还是这么横。”   秦沐阳还是高高瘦瘦的,只是眉眼成熟许多,言笑间多了份狠厉。   楚辞没理他,攥着手包重新坐下,直到翻腾的胃部平息了才看向秦沐阳,表情木木的,似在打量,又像在分辨。   良久,她缓缓开口:“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秦沐阳笑,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既然你在X市,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楚辞半眯着眼睛,脸上有失落的情绪闪过,“每次会院里陈伯都要问我,沐阳去哪里了,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既然你在这里,也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呢?”   秦沐阳揉揉鼻子,轻声笑了,“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开那男人的瓢……楚辞,你还是不会找重点。”   楚辞反问他:“你觉得什么是重点?”   “你说的是重点。”秦沐阳站起来,“下次就别一个人出来喝酒了,惹事。”   楚辞怒极反笑,干脆转过头不理他。   有服务员过来清理现场,顺便送来药膏。   秦沐阳打开药膏,挤在手指一点,是清淡的草药味,“伸手。”   楚辞没理他,转头就被他拉住胳膊带到身边。   被那男人拉过的手腕已经红肿,手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道口子,她皮肤嫩,所以瞧着格外狰狞些。   秦沐阳边往外挤药膏边叹气,“我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张扬的性子总要收一收,没想到还是那么鲁莽,一言不合就往人头上砸东西,你当人脑袋是石头做的啊。”   “不是跟你学的吗?”楚辞撇嘴,“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能反抗?”   秦沐阳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   楚辞不说话了,低头看他笨拙地往自己胳膊涂药膏,不仅笨,下手还不知道轻重,好在她耐疼,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   “秦沐阳,你不是在酒吧当老板吗?”   秦沐阳抬头,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楚辞轻声笑了,“那怎么晒得跟黑种人似的,你们酒吧夜里营业,白天全体员工还要去工地搬砖?”   秦沐阳也笑了,一巴掌盖在了她的脑门,“我这是健康的小麦色,臭丫头,你懂什么?”   楚辞依旧咯咯地笑,等秦沐阳涂好了药膏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秦沐阳,我们谈谈。”   秦沐阳把药膏放好,指了指酒吧里面的包厢,“先去吃饭,吃完饭再谈。” 第34章 她是我老婆   饭是从附近餐厅直接打包回来的,苦瓜肉丝,土豆焖鸡,丝瓜蛋汤,秦沐阳把菜全都摆到楚辞面前,“吃吧,都是你喜欢的。”   目光扫过桌上冒着热气的菜,眼中竟还有一丝嫌弃。   楚辞靠着沙发背没动,“秦沐阳,我今晚喝了十二瓶啤酒,半瓶洋酒,跑了三趟厕所,你觉得现在还有胃口吃这些东西吗?”   秦沐阳冷笑,“你还有脸说?服务员劝都劝不住,什么都往肚里灌,下次就该直接把你赶出去!”   “害……”楚辞叹气,“秦小爷,Y市又不止你一家酒吧。”   嘴上说着,手却乖乖端起米饭开吃,味道是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楚辞,你是长进了,几年不见都敢跑到酒吧买醉,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还是觉得自己皮厚抗揍?”   秦沐阳从沙发上坐起来,语气一板一眼,表情严肃,倒有些陈伯拉着板凳坐在院里唠叨他们的模样。   这么一想,楚辞没忍住笑起来,米饭呛进喉管,憋得脖子脸通红。   秦沐阳无奈,抬手给她倒杯水,脸上也浮了层笑意。   外面响起扣扣的敲门声,刚才劝酒的服务员从门缝里露出个脑袋,“老板,许小姐来了,就在前台,说要见您。”   秦沐阳蹙眉,瞪了服务员一眼,“告诉她老板不在,让她回去。”   楚辞扒了最后一口米饭,抬眸扫了眼满是委屈的服务员,笑道:“是不是哪个喜欢你的小姐姐?带过来让我见见也行啊。”   秦沐阳烦躁地吐了口气,“不相干的人,不用见。”   楚辞把饭盒盖上,闻言笑笑,“你的表情可不像是遇到不相干的人……说说吧,这两年干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秦沐阳靠在沙发上,眼睛半眯着,一副懒散的模样,“读了点书,学了点东西,开了家店,你呢?”   楚辞睨了他一眼,“就这一句话概括了?秦沐阳,你别老把我当陈伯糊弄。”   秦沐阳摸摸后脑勺,无奈地笑了,“你别不信,真的就这些……”   正说着,包厢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楚辞抬头,就见门口站着个年轻女人,个头挺高,皮肤偏白,身材纤瘦,有着一头浅黄色大波浪卷,脸上妆很浓,光是烈焰红唇就能把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走。   “秦沐阳,你不是不在吗?”   嗓门也挺大,声音偏尖利,听起来颇刺耳。   女人身后的服务员顶着满头大汗向秦沐阳摇头,“我们拦不住啊。”   秦沐阳眼一横,冲人挥挥手,目光落到女人身上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许小姐,我这里还有正事要办,恐怕没时间招待你呢。”   女人这才注意到占据沙发一角的楚辞,等瞧见楚辞的模样,白得跟掉进面粉缸里的脸蛋带着丝蕴恼,但眼神依旧是倨傲的,“她是谁?你们俩有什么事情要谈?还非要跑到包厢里谈?”   说完又看见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外卖盒,女人顿时像点了引线的炮仗似的,手指着楚辞的脸嚷嚷:“你和这个土里土气的女人躲在包厢吃饭?我为了请你吃饭都跑过多少趟,你都不肯……”   涉及到人身攻击就有点过分了,楚辞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米色薄毛衣和黑色休闲裤,苦笑不得地扯扯嘴角,抬头,“这位姐……我认识你吗?”   女人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凉水,炮仗熄了,眼神乱了一瞬,转而看向秦沐阳,“秦沐阳,你告诉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姐。”楚辞摆出相当严肃的表情,转头看向秦沐阳,“姐姐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连吃顿饭都不行了吗?”   女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双眸含水地看着秦沐阳,“沐阳,她真是你姐姐吗?”   秦沐阳咬牙,腿一伸,干脆破罐子破摔,“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许小姐,今天正式通知你,我是个有家室的人,身边这位就是我的老婆,我们俩已经结婚两年,她肚子里还有个三个月大的宝宝。”   女人超高分贝的声音在包厢里爆发,“啊!不可能,秦沐阳,你明明告诉过我你是单身!”   秦沐阳欠揍地举起右手,“我发誓,我秦某人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女人知道秦沐阳那边肯定行不通了,转头冲到楚辞面前,“你不是说你是他姐姐吗?到底是不是你快说啊!”   楚辞被她吵得心跳飙升,索性身子一扭拦住了秦沐阳的肩膀,手指灵活地捏着他咯吱窝下的软肉,嘴里的字一个一个蹦出来:“没错,我就是他老婆,早就听说酒吧有女人对我老公纠缠不清,我今天就来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秦沐阳疼得脑门直冒汗,还要笑着附和楚辞,“许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老婆正怀着孩子,我哪能让她继续操这些闲心,对不住了。”   女人狂叫一声夺门而出,房间里随之响起男人的嚎叫,服务员连跑过去查看情况,就见自家老板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按在沙发上打。   “秦沐阳,你长本事了是吧?连老娘都敢算计!”   楚辞一拳打在秦沐阳的胸膛,恨恨地指着他的鼻子,“拿我来挡桃花?还结婚两年,我头给你敲碎,让你结婚两年!”   说完一巴掌拍到秦沐阳的脑门,到底没用力,拍完人就坐起来了。   秦沐阳揉着胸口慢悠悠地爬起来,偏头瞪了眼门口,把服务员吓得转头就跑。   “我这也是没办法,那蠢女人后台硬惹不起,只能用这种方法把人糊弄走,不然天天来,我还做不做生意?”   楚辞冷眼看他,“那么多女人你不找,偏找上我背黑锅?”   秦沐阳露出抹痞气的笑:“你胆子大嘛,别的女人被她一吵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而且你常年待在那破医院,又碰不见她,得罪就算得罪了。”   楚辞懒得跟他油嘴滑舌,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再不回去她真的要在酒吧通宵了,于是拎包打算走人。   说起来也真是倒霉,来一趟什么都没味道,还惹了一身骚。   秦沐阳在后面叫她,“姐姐啊,你不继续审问我了吗?”   楚辞回头睨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35章 国宝医生   秦沐阳后面请楚辞吃过两次饭,美其名曰表达谢意,都被楚辞拒绝了。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年底医院的工作格外忙,再加上带她的老专家要退休,光是整理资料一项都能让她忙得两眼一抹黑。   光是干点杂货倒也省心,但老专家临走前还有台手术没做,指名要让楚辞当助手。   楚辞呢,光有理论知识,实战经验基本为零,所以手术前只能加班加点地查找资料,熟记工作要领,紧张程度堪比亲自上手术台。   老专家负责的患者是当地某位德高望重的领导,手术当天来陪护的人站满了走廊,其中还夹杂着五颜六色的花束和果篮。   老专家脾气怪,瞧见这情形当场就发脾气了,那些人倒也识趣,乌拉一下全都散去,走廊转眼就剩下一个住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太。   老太太叹着气向老专家道歉:“实在对不住,我早跟这群人说过不要过来,可没人听……”   说着用拐杖点了点距离最近的一束花,“还拿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糊弄谁呢?”   楚辞低头瞟了眼,是束红玫瑰,在医院素白背景的衬托下鲜艳极了。   这人还真是缺心眼,哪有人探病送玫瑰的?   老专家拍拍楚辞的肩膀,“叫人把走廊清理干净,连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楚辞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先把那束最扎眼的玫瑰抱了起来,挺沉,瞧着应该有上百朵,每朵都长得极匀称漂亮。   可惜了,遇到个缺心眼的买家。   电梯里人挺多,楚辞的视线被玫瑰花挡住,光是站着就很艰辛,偏有人在后面喊她:“小楚,你抱着花干什么去啊?”   楚辞歪歪头,电梯恰好停住,有人走进电梯碰倒了她手里的玫瑰花。   极其膨胀的花束就这么尴尬地卡在两个人中间,楚辞无奈地抬头,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   “对不起,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在电梯到达时停留一会。”   说话的是碰掉她玫瑰花的人,很年轻的男人,五官清秀,戴着副细框眼镜,穿着一套规整的黑色西装,讲话时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楚辞点头,看他伸出白净的手将玫瑰花从两人之间拿起来。   电梯到达,同伴陆陆续续地走出去,楚辞和男人落在最后。   玫瑰花束依旧在男人手中,“很抱歉碰坏了你的玫瑰花,不知道这束玫瑰花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以帮你买一束相同的。”   楚辞冲他摆摆手,“本来就是要扔掉的东西,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把它带到门口的垃圾桶?”   男人低头看了眼含苞待放的花朵,面带惋惜,但还是绅士地向楚辞点头:“乐意效劳。”   回去时走廊里的东西全都被护士清走了,老专家在病房里做最后的检查,如果没问题,手术将在一小时后进行。   楚辞从更衣室出来时脑门上就全是汗,老专家正在戴口罩,看见楚辞额头上的汗滴,摇摇头,“你这个心理素质可怎么做医生,一场小手术,紧张什么?”   楚辞深吸了口气,正要解释,外头忽传来爽朗的男声:“老师,我来晚了。”   正是刚才帮楚辞仍玫瑰花的那个男人,他换上了白大褂,套上了手术服,身上的书卷气更重了些。   男人显然也看到楚辞了,镜片后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老专家和那男人的配合很默契,同时带动着楚辞有条不紊地运转,先前的紧张与慌乱在男人的带动下全都消失不见。   休息室里,楚辞摘掉口罩向男人表达了谢意。   男人脸上露出温暖的笑,“不用谢,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楚辞愣住了,望着男人年轻的脸,眉毛轻轻蹙起。   老专家适时开口:“楚辞,他就是要接替我工作的医生,也是我以前的学生,以后跟着他可要好好学习本事,可别再像今天一样,还没上手术台就吓得脑门冒汗。”   楚辞羞窘地低下头,脸颊通红。   男人低声笑了,“楚辞的表现很好,我都没发现她是第一次上手术台。”   老专家叹了口气,语调有些伤感:“在这岗位呆了几十年,猛地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是听说你要回来了,我说什么都不肯退下去,院里那么多患者,我得对他们有个交代啊!”   楚辞心里也有些难过,在医院呆了不到一年,跟老专家的感情也算不上深厚,但对老专家的尊重一点都不少。   某种层面上来说,老专家和陈伯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怀着颗赤子之心,从青丝到白发,把一个平凡的岗位做到伟大。   男人依旧是那副文雅亲和的模样,“您呐,早就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伯母前段时候还跟我抱怨,没人陪着逛街呢!”   一句话逗得老专家哈哈大笑,“她啊,就会跟你抱怨。”   晚上科室为老专家办了场送别宴,叶文煜,老专家的那位得意门生做东,地点选在X市最豪华的酒店。   老年人喝不了酒,也不太喜欢太闹腾的场合,简单做了会儿就被家人接回家了。于是,送别宴变成了接风宴。   叶文煜年轻,为人又亲和,科室不但没人怕他,还非要凑到人跟前敬酒。   楚辞就坐在角落看着,那个文弱书生端着酒杯,胳膊颤颤巍巍的,酒还没喝下去,脸就红了一片。   估计也是个不能喝酒的主。   楚辞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站起来,正好挡在叶文煜面前,“王教授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不能让我们的国宝喝酒,人家的手是拿手术刀的,可不是端酒杯的。”   有胆大不怕事的,不接受楚辞的借口:“那可不行,接风洗尘怎么能不喝酒呢?”   楚辞咬咬牙,豁出去了,“行,那我替他喝。”   说完干了一杯酒,视线偏移,叶文煜正呆呆地看着她,脸颊似乎更红了。   “你……”叶文煜语塞,他还没来没见过替男人挡酒的女人,还是这么豪爽的喝法。   楚辞歪着头笑,忽地凑到他面前,低声问:“怎么?你会喝酒吗?”   叶文煜对着她含笑的眼睛,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第36章 日子不长了   楚辞买了腊月二十七的车票,和秦沐阳同一班车。   回去的路上楚辞给陈伯打了电话,那边吱吱唔唔好久终于把事情说清楚,陈伯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已经在医院挂了三天水,接电话时刚把针扎好。   楚辞有点生气,可对着老人也不好发火,转头把手机扔给了秦沐阳,“问他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他。”   秦沐阳翘着二郎腿,楚辞说一句他问一句,末了挂了电话,冲楚辞直摇头,“其实陈伯也不想瞒着我们,他的病实在……脱不了。”   楚辞抿唇不语,下车后直接把行李箱丢给秦沐阳,转头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陈伯果真瘦了很多,浑身上下只剩下老皱的皮,楚辞看着眼酸,忍了好久终于把眼泪憋回去,“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呢?”   “你们忙,我就到医院挂了水,挂几天就好了,大老远把你们叫回来不值当。”   陈伯还是很高兴的,冲楚辞招手,“过年要用的东西我都买好了,还剩下那群鬼灵精的礼物没买,明天你抽个空选几样,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这丫头吃胖了,看着比以前有精神。”   楚辞心里发酸,握住了他的手,“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等毕业就回来陪您。”   陈伯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丫头可别胡说,你不是都在X市找到工作了吗?现在工作不好找,又难得遇到合适的,你可不能犯糊涂把工作给丢了。”   楚辞没接话,她想好了,就算不放弃那份工作,她也要先把陈伯的病看好了。   药水里有安眠成分,陈伯拉着楚辞说了会话就开始打瞌睡,最后干脆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楚辞帮他搭了个张薄被子,拜托值班护士帮忙照看一下,出门找到了陈伯的主治医生。   换水时医生就知道楚辞要来找他,所以早把这段时间的检查单子拿了出来。   这次不用医生解释,楚辞安静地看完所有的化验单,抬头看着医生,“在您看来,陈伯的病还能怎么治。”   医生叹了口气,面露不忍,“该说的全都在化验单上写着,按我的想法,还是别折腾了吧,老陈已经到这个年纪了,能享受两天就多享受两天,他也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   楚辞咬唇,强忍着泪水问他:“你觉得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医生摇摇头,把单子整理好,“何必呢?先不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就算成功了,他的身体状态也支撑不了多久。人上了年纪,就怕受罪啊!”   最后一句话直中要害,楚辞冷着脸,不言不发地站在办公桌前,良久轻声道了声谢谢。   病房里陈伯正跟护士聊天,精神很不错,不知道聊到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楚辞进来时陈伯还是笑盈盈的,“这瓶水挂完我们就可以回去了,今天中午把你王姨叫过来,我们开小灶。”   “今天中午就不回去了。”楚辞紧挨着他坐下,“我请你下馆子。”顺便好好聊一下看病的事情。   陈伯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在去餐厅的路上就主动开口:“小辞,你不用为我的病操心了。”   楚辞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知道,能活到现在已经算老天爷善待,你们都长大了,我也就没必要再去争那一两天,没必要,还折腾。”   “我现在就想呆在院里头,看着孩子们玩啊闹啊,有一天算一天。” 陈伯拍拍楚辞的肩膀,“走吧,让你王姨做点好吃的,咱们聚一聚。”   院里的布置还跟往年一样,只是穿着花围裙的王姨看起来老了许多。   李妍女士也在,她正在厨房给孩子们盛饭,穿着院里统一的工作服,剪了短发,嗓门大了很多,一嗓子下去那群孩子就安静下来,乖乖排着队伍领饭。   楚辞到厨房里拿蔬菜,临走时李妍在后面喊她,“楚辞呀,你在那里有没有见到林琪,她还好吗?”   “好得很。”楚辞笑笑,“一顿能吃两碗饭,养得白白胖胖的。”   李妍女士也跟着笑,往日精致的脸上生了细密的皱纹。   饭后楚辞找秦沐阳聊天,说了关于陈伯的事情。   秦沐阳手里拿着灌啤酒,一边喝一边笑,“我有时候觉得你挺好笑的,表面上装的比谁都冷,实际上操的心比谁都多。”   他把捏扁的啤酒罐子放到楚辞面前,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前院偷喝陈伯的酒吗,那时候你可神气了,你说你要做电视里面武功最高强的大侠客,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   “其实我觉得我们院里陈伯才是最厉害的侠客,他有最坚强的心脏,也有最慈悲的心肠,他这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他不需要别人同情,也不需要别人帮忙,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和尊重。”   “楚辞,陈伯比你看得通透,也比你活得洒脱,好好陪着他,比什么都强。”   楚辞全程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面前的人还是少年模样,脸上的笑都如往常般放浪,可说出的话却像被社会脱了层皮,通透又现实。   楚辞开了灌啤酒,仰头灌下去,可真凉啊,冰得舌头都没了知觉。   “能告诉我你这几年究竟干了什么吗?”   秦沐阳把她手里的啤酒抢走,“大冬天不要喝这么凉的东西。”   说着,自己却仰头把酒喝了,“我这几年什么都干过……先是去补习班哄小屁孩上课,挣了几千块,转头被某个傻逼骗走给他妈买棺材去了;后来又去酒吧卖酒,坑蒙拐骗赚了不少钱。”   秦沐阳又开了瓶酒,笑得跟傻子似的,“然后就自己开了间酒吧当老板,美滋滋的,就是老有妹子过来骚扰我,怪烦的。”   楚辞拿起空易拉罐往他身上砸,“就这么简单?我怎么不信呢?”   秦沐阳捏着易拉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楚辞心里发毛。   “秦沐阳,你不会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秦沐阳笑出声来,“怎么可能,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第37章 他不是我亲哥   节后楚辞去医院看望易楚的母亲,出发前特意到附近的花店买了束鹿子百合,花店老板娘边打包边和她聊天,“这花开得好看,就是不太好卖,每天剩下的都被我带回家了……你是要送给什么人?”   楚辞摸了下鲜红的花瓣,触感冰凉柔软,“看病人,她应该会喜欢这样的颜色。”   外头阳光正盛,楚辞把花束抱在怀里,挡住阳光的照射,转头去了甜品店买了几种口味清淡些的糕点。   易楚说过,她的母亲最喜欢吃甜品。   到医院时刚好十点,楚辞看了眼便签上记录的病房号,上了电梯。   病房在靠近楼梯的地方,楼层人少,电梯门打开就能听见病房里的争吵声。   “凭什么不能叫他回来?他是我哥哥、你儿子,他必须要回来!”   易楚的声音很大,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破碎的声音和着呜咽回荡在空旷的走廊。   窗外阳光明媚,可楚辞却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悲凉与无奈。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易楚抹着眼泪冲出病房,看到楚辞的刹那,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哑着声音道:“你来了啊。”   楚辞点头,“我来看看阿姨……”   说话时目光流转,落在易楚哭红的眼睛上,声音顿时软了很多:“易楚,病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情。”   易楚吸了口气,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说这个了,我带你进去,她看到你一定很开心。”   在医院的一年时间,楚辞见过各种类型的病人,胖的瘦的,脱发的憔悴的,鬼哭狼嚎的,哀声连天的……她以为自己早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可看到林女士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林女士太瘦了,瘦得像一具摆在解剖台的尸体,浑身全都是扎人的骨头。尤其是那双眼,原本漂亮深邃的黑色眼眸变成了深陷的眼窝,黑白眼珠怪异地镶嵌其中,漂亮变成了恐怖。   初见时仿佛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女变成一具躺在床上的骷髅,楚辞无法想象亲眼目睹这样变化的人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   林女士的眼圈也是红的,看到楚辞进来时脸上强扯出一抹笑容,“楚辞来了啊。”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听得楚辞鼻头一酸,深吸了口气才将心口愁绪压下,“对啊,我来向您拜年了。”   林女士眯起眼睛笑,阳光将她的脸照得一片惨白,“楚辞长大了啊,变漂亮了,不像小楚,还是个小哭包。”   易楚失笑,拉着椅子坐在窗前,安静地握着林女士的右手,那手竟苍老得仿佛枯草根。   林女士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简单地和楚辞聊几句后就开始困乏,易楚把母亲哄睡着,转身关了窗户。   两个年轻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聊天,易楚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起来,抬头时满脸的愁绪。   “楚辞,我想留在H市,母亲需要我。”   楚辞安静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白线,其实,她也想留在H市。   “楚辞,你觉得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题转得太快,楚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想到了合适的措辞时易楚已经自顾自地解释:“所有人都觉得我哥是个优秀绅士的男人,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工作忙,我就经常和哥哥待在一起,他教我搭积木做游戏,教我识字看书,教我弹钢琴唱歌……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轻而易举地解决掉我遇到的所有难题。”   易楚的情绪有些激动,说话时泪水从眼眶跌落,被她抬手抹掉。   楚辞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安静地帮她擦眼泪。   “现在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不止我,父亲母亲都需要他,可是他却要甩开我们……我们就像一场他避之不及的瘟疫,而不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亲人。”   “易许是我们的亲人,永远都是。”   走廊里突然传来沉稳有力的声音,穿着黑色西装的***在电梯口定定地望着易楚,面容平静而坚定,“易楚,你累了。”   男人逆着光走来,幽深的眼睛看向楚辞,“请你带易楚出去休息一下,谢谢。”   易楚摇头,“爸,待会妈需要人照顾。”   男人闭上眼,脸上有隐忍的痛楚闪过,“我会留在这里照顾她,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别乱想。”   易楚咬唇,挽着楚辞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带我去喝酒吧,听乐子玉说你的酒量很好。”   楚辞偏头看她,女孩微微仰头,红肿的眼皮下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楚辞没敢带易楚去酒吧,两个人到街角的大排档点了一打啤酒,热心的老板非端上来两盘热腾腾的炒菜。   楚辞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辣得肺腑都快要燃烧。   易楚闷头喝酒,喝着喝着仰头笑了,“真爽啊,楚辞,喝酒的感觉真他妈爽啊。”   楚辞捏着易拉罐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吃吃地笑了,两个女孩肩并肩坐在寒冬的夜色里狂笑不止,欢快的笑声伴着啤酒的泡沫飞出老远。   易楚喝醉了,抱着楚辞的脖子哼哼。   “楚辞,我后悔了,学医救不了我的母亲,谁都救不了她……不,我爸可以……我要回来,帮我爸管理他那个破公司……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易楚的声音带着哭腔,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我一直以为公司的事情我哥会管,结果他跑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楚辞啊,你说他是不是个混蛋。”   楚辞昂头喝了一大口啤酒,点头。   “易许,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易楚跳起来,混乱的喊声被夜色撕扯成幽灵的咒怨。   她俯在楚辞身侧,笑声不断,“楚辞啊,我告诉你个秘密,他不是我亲哥……他不是我亲哥。”   楚辞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目光迟钝又缓慢地移动,终于停留在易楚满是泪痕的脸上。   她在笑,也在哭。   她说:“易许是母亲收养的孩子,他不是我的亲哥。”   易许,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啊。 第38章 她的第一位病人   那天和易楚喝完酒,楚辞回去就找陈伯谈话,还没开口陈伯就直接把人推到门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别想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楚辞想要解释,嘴巴张开那边就把门关上了。   此后陈伯一直在催楚辞回X市,只要楚辞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唠叨声准会响起:“你都在家呆多少天了,还不知道回去上班?你刚到医院,既没经验又没人脉,这么一弄,谁还敢要你?”   “我身体好着呢,不需要你瞎操心,看着你天天在院子里晃荡那才叫心烦呢!你个小磨人精赶紧收拾东西上班去!”   千说万说楚辞就是不肯松口,懒洋洋地蹲在院门口的台阶晒太阳。   医院其实也有人催过她了,叶文煜的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非得问她家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这假要请到什么时候,还连声抱怨医院的人手有多紧缺,每天要加班到几点。   楚辞跟块夹心饼干似的,两头哄,哄到最后也累了,一屁股坐到陈伯办公室跟人谈判。   陈伯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往上一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想明白了?要收拾东西上班了?”   楚辞无奈地摊手,“您总赶我去上班,可就您这身体状况,我走也得走得安心呐。”   “那你说怎么办?”陈伯连忙抢话,“先说好,手术的事情我不会同意,你要想让我多活两天最好就别提。”   “您放心,没说手术的事情。”   楚辞叹气,跟哄孩子似的列出几条来:“首先,您必须要找个保姆照顾日常起居,除了必要的工作,任何活都不要动手干。其次,我走之后您必须每天和我通一次话,并把身体状况如实告知我。最后,选个合适的人把院长的位置让出去吧,外头青年才干多得是,何必折腾自己这一把老骨头。”   陈伯连忙据理力争:“保姆的事情基本不需要,日常起居的活计都被你王姨干了,我哪有机会插手。打电话这条倒是可以,你不嫌麻烦就行,至于最后一条……”   楚辞一个眼神扫过去:“嗯?”   “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再说吧,这种事情急不得。”   说的也在理,于是陈伯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大年初六,楚辞拖着行李箱被陈伯“赶”回了X市,同天,叶文煜喜气洋洋地站在车站接人。   楚辞老远就在出站口看见他了,本来人就挺高,又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看着就很符合春节的氛围。   “你吃胖了。”   叶文煜的第一句话就换来楚辞的一个白眼。   “有你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吗?”   叶文煜麻利地接过楚辞手里的行李箱,笑得更开心了,“跟别的女孩子不能这么说,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挺瘦,胖点是好事。”   车站外头挺冷,楚辞连哈了几口气总算适应X市严寒的温度,“今天你不上班吗?”   “我请假了。”叶文煜挥手拦了辆出租,“下午有朋友要来,我得去接一下。”   说完自己又笑了,憨傻的模样跟个怀春少女似的,“楚辞呀,你回来的时间可真凑巧,明天就有个患者要来,医院正好缺人手,就让你负责好了。”   楚辞磨牙,强压下把手提包甩他脸上的冲动,“我可谢谢您嘞。”   生气归生气,某种程度上楚辞还挺感谢叶文煜的,毕竟她到医院快一年,还从来没单独负责过哪位患者,这样一来,工作量虽然大了些,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   回到出租房收拾好东西,楚辞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叶文煜要病人的资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第一张资料是病人的简单介绍,包括性命年龄病史,还有一张大头照。   那病人楚辞认识——就是大三那年冬天突然晕倒在商场的老人,她还翻出过老人的身份证,姓名那一栏填的是许牧唐,很好听的名字,所以楚辞一下就记住了。   看着电脑屏幕显示的“许牧唐”三个字,楚辞忍不住感慨一声世界还真是小啊,本来心中紧张的情绪也因为这段奇妙的经历冲淡不少。   第二天楚辞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立马到花店买了束百合,抱着花连早餐都没吃就直奔医院。   叶文煜竟也来的格外早,套着白大褂在病房里检查卫生情况,转头瞧见楚辞抱着束百合出现在走廊,“楚辞,早啊。”   拨开花束,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楚辞冲他笑笑,“我来收拾下病房。”   叶文煜替她拿着花束,纯白的百合和他身上的白大褂还挺配,“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这位病人性格挺好,家属也是很有修养的人,不会为难医生护士的。”   楚辞摇头,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他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意义重大,所以想提前来看看。”   “我明白。”   叶文煜把她带进病房,将百合花摆放在床头,向她讲解高级病房里的特殊设备,同时讲了点病人的性格背景,还有楚辞今后的工作方向。   基本情况介绍完毕后叶文煜接到通知,冲楚辞点了下头,“人来了,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迎接?”   楚辞点头,随他一起乘坐电梯,眼见着楼层降低,心跳竟不可控制地加快了。   叶文煜低头看着她,双颊酒窝浅浅,“不用紧张,待会你就跟在我身后就好。”   电梯到达,自动门打开,楚辞深吸一口气,抬头,撞进她眼睛的人竟然是易许。   他更瘦了,侧脸全是骨相,没了往常温润亲和的模样,西装外套像是搭在骨架上,宽松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孤零零地晃动。   叶文煜也看见了易许,黑色的眼睛一亮,双颊的酒窝更明显了,“那位就是患者家属,也是我的大学同学,过去打声招呼吧。”   楚辞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在距离易许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大厅的白炽灯很亮,照得他脸上骨骼块块分明。   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抿着唇赌气似地不肯动了。   那边叶文煜热络地同他打招呼,易许客气有礼地回应着,简单地询问过近况后话题就落在病人身上。   不知道叶文煜和易许说了什么,两人共同回头看向楚辞。   目光相对时易许眼中显然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又是死水般的平静。   楚辞咬唇,沉默地走到他的面前,客气又乖巧地伸出右手,“易先生,你好。” 第39章 易许的亲生父亲   叶文煜没料到他们认识,睁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着楚辞,“你们认识?”   楚辞没说话,眼睛瞟了易许一下,答案显而易见。   “既然认识就不用我介绍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单独交流就好了。”叶文煜在前面带路,往院长办公室走,“先去看看病人的情况,然后把住院手续办了,楚辞你可以先和病人简单了解一下情况。”   许牧唐正在和院长聊天,年逾古稀的老人除了头发斑白些,并不太显老态,尤其是经过舟车劳顿后仍精神抖擞,与院长聊天时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全然没有久病缠身的颓废模样。   楚辞挺喜欢这样的病人,心态好,又配合治疗,能省不少功夫。   聊天中断,院长先生笑着为许牧唐引荐院里的主治医师叶文煜,还没说到大名,许牧唐就摆手打断了,“院长不用介绍,这年轻人我认识,医术可高明着呢。”   叶文煜很显然和老人是旧识,扶着老人的胳膊笑,“早就听易许说要把您送过来,我可是盼了好久。”   几个旧相识在办公室寒暄了一阵,上了楼叶文煜才向许牧唐正式介绍楚辞,“许老先生,这位是我的助手,楚辞,以后就是她负责管理您的术前检查调养问题。”   许牧唐注意楚辞很久了,总觉得面前清瘦秀气的小姑娘眼熟,可总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听叶文煜提起名字,黑沉沉的眼睛猛地一亮。   “小姑娘,原来是你啊。”   许牧唐找过她,那年出院后就吩咐人寻找商场救人的女孩,查了监控,找出了楚辞的姓名,可没等他进一步找下去,公司就出了问题,他必须带着遗憾离开。   时隔两年,他差点忘记了那个小插曲,没想到老天爷又把人送到眼前,而且小姑娘还成了他的医生。   许牧唐高兴啊,望着楚辞的小脸笑,笑得满脸的褶子堆积在一起,用手拍着叶文煜的肩膀不停地念:“这小姑娘我认识,她救过我的命,救过我的命啊……”   看着许牧唐激动的模样,楚辞心里也感慨万分,“许先生,原来你记得我啊。”   本是举手之劳,竟种下如此缘分。   许牧唐拉着叶文煜把两年前在商场的惊险情况说了,说完连连夸赞楚辞的手法专业,心地善良。   楚辞有点不好意思,笑着低下头,眼睫闪动扫到始终一言未发的易许。   他靠墙站,低着头,目光落在地板的白色光斑,嘴唇紧抿,眉毛微皱,显然在想别的事情。   楚辞的心突然加快,她突然想起那晚易楚喝醉酒说的话。   “既然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从此以后易家的事情与他再无瓜葛,我的母亲我的父亲都由我照顾好了。”   易许如果离开了易家,会到哪里去呢?   但可惜的是,连易楚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易许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楚辞抬头,再次打量笑着和叶文煜对话的许牧唐,即使已经苍老,他的五官和身材依旧能显示出他年轻时的风姿,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弧线衬得整张脸格外立体生动。   那鼻梁和易许很像,嘴唇也像,唇瓣偏薄,唇舌浅红,唇线微微上挑。   唯一不像的是眼睛,易许的眼睛更加深邃,每当注视一个地方的时候就像是蓄满水的深潭,碧波荡漾,眸光闪闪。   楚辞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震惊,难道易许的父亲还活着,而易许为了给父亲治病要和易家脱离关系?   很快,楚辞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即使面前的老人是易许的父亲,他也没有必要和易家闹翻,易父易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根本不回阻拦自己孩子做本就该做的事情。   她咬着唇,死死地盯着安静如山的男人——他藏了太多的秘密啊。   许牧唐和叶文煜聊完天,笑盈盈地盯着楚辞看,“小楚啊,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小楚,你可真优秀,年纪轻轻就是文煜的助手了。”   小楚……听到这样的称呼楚辞愣了下,同样有些惊讶的还有易许,他抬起头看着许牧唐,眼中情绪难解。   楚辞乖巧地向许牧唐点头,从语气到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谦虚有礼,“许老先生过奖了,我刚进医院不久,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呢,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希望老先生能多多包涵。”   话说完,她掀起眼皮,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当然,我会尽力把事情做好。”   许牧唐哈哈大笑,“我肯定相信你。”   进入病房,楚辞在叶文煜的指示下向许牧唐一一讲解了病房的陈设以及注意事项,讲到末尾老人明显有些疲劳,叶文煜便出去找值班护士带了份营养餐。   刚请的护工还没来,楚辞干脆留下来照顾老人吃饭,叶文煜回办公室开会,易许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独自坐在医院走廊发呆。   许牧唐吃了午饭很快入眠,楚辞给早晨送来的百合花洒了点水,回头就看见易许站在病房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方便出去吃顿午饭吗?”   楚辞抿唇,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乌黑深沉,像两颗冰冷的黑曜石。   她很讨厌这样的易许。   “医院这段时间很忙,恐怕没有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易许,开口时很艰难,说完却浑身轻松。   不是不想,而是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走进他的内心。   “哦。”易许偏头看了眼躺在床上安睡的男人,轻呵一口气,“以后就拜托你了。”   楚辞握紧了手掌,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衣角,在那片衣角消失在病房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易先生,他是你的父亲,对吗?”   易许猛地抬头,眼中冰层破裂,表情惊讶又狼狈。   楚辞把手攥的更紧,心脏跳得厉害,“易先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复杂,最看不懂的一个人。”   复杂的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来爱你。   良久,易许收敛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安静又孤独地望着楚辞的脸颊,声音像是秋天瑟瑟的风声:“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 第40章 不想做你的哥哥   许牧唐的护工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说话时带着方言腔,楚辞听过,属于南方某个山清水秀的城市。   那地方也是许牧唐的老家,楚辞总是听许牧唐提到那个地方。   “那里春天最喜欢下雨,上午还挂着太阳呢,下午就开始落雨,雨是细细的雨丝,落在头发稍就变成一粒一粒的小水滴。我不喜欢打伞,每次出去玩就会带着满头的水滴回去,有时候不敢跟我妈说,就躲在阁楼的杂物间里等头发衣服变干,结果第二天准会感冒。”   许牧唐声音里带着笑,边说便指着窗外刚冒出嫩芽的梧桐树,“我们那种的最多的就是梧桐树,每到秋天,石板上飘得全是红彤彤的叶子,比那些风景区拍的宣传照可好看多了。”   楚辞跟着他笑,秀气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许伯啊,你说的地方现在也成风景区了,我在新闻上看到过,的确漂亮。”   许牧唐摸着鼻子摇头,“这样不好,人来的多了就不好看了。”   说完又开始如数家珍地叙述着童年记忆,李嫂从食堂买了营养餐回来,听到许牧唐的描述就开始拆台,“没有那么多梧桐树了,现在都种柳树,柳树多好看,风一吹,那枝头跟大姑娘的辫子一样。”   许牧唐像个被人抢了糖果的孩子,又羞又恼地和李嫂抬扛,“还是梧桐树好,柳树太小家子气,不然人家为什么总说是弱柳扶风呢。”   楚辞站在旁边偷偷笑,余光扫到站在病房门口的易许。   他来的次数并不多,每次来就简单地询问了情况便离开,这次也一样,楚辞像许牧唐道别,拿起病历本朝门口走。   两个人在走廊聊天,正是吃饭时间,外头不少患者医生端着碗筷往食堂去,交谈声与错杂的人影给医院带来了几丝烟火气。   易许停在窗前,偏头问楚辞:“一起出去吃顿饭吧。”   楚辞拿着病历本的胳膊僵住,狐疑的目光扫过易许的脸,末了摇摇头,“就在食堂吃吧,我请客。”   易许耸了下肩,“可以。”   食堂大厅人有些多,楚辞让易许坐下占位,自己拿着饭卡排队买饭,她不知道易许的饮食喜好,就凭着感觉随便买,一直买到餐盘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易许周围的座位都被占了,占位的多是医院年轻的女护士,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聊的话题显然和易许有关,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身上。   易许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常,安静地坐着,脊背停滞,低着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干净到发光的桌面。   楚辞额头的汗顺着鼻梁的弧度落在嘴角,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喉咙干得厉害,很久没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她像是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笨笨的她在食堂偶遇了绅士的他。   餐盘放下,楚辞偷偷吐了口气,挂在额角的汗水顺势滑到脸颊。   易许掀起眼皮看着滚落的汗滴,抬手抽出纸巾递到她面前,“不好意思,让你麻烦了。”   楚辞愣愣地看着他微微上挑的眉梢,嘴唇微张,竟忘记了言语。   柔软的纸巾团在手掌,再拿出来时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濡湿,易许发出一声轻叹,再次抽出几张纸巾。   “先把手上的汗擦了,再擦额头上的。”   乌黑的眸子下移,落在她光滑白皙的颈子,“脖子上的汗也擦掉……你好像很容易出汗。”   楚辞的脸颊烧红,低头擦汗,心里有些后悔和易许到这样的地方吃饭。   擦了汗,楚辞直接到洗手间洗了手和脸,回来时易许已经将碗筷摆放整齐。   一顿饭吃得安静无声,吃完饭易许主动收拾餐具,并拒绝了楚辞的帮忙。   楚辞就站在食堂门口等着,春天的日光总是格外温暖,照得人浑身都懒洋洋的,连心脏都仿佛被包裹了一层泡沫,跳动的速度都慢了起来。   易许归还了餐具,正在清洗区洗手,日光将他的脸照成一副线条模糊的水彩画,有白色的墙壁,有黑色的人影,也有金色的光线,几种颜色像是会流动的水墨,融进了楚辞的眼睛里。   洗了手,两人一前一后往医院大楼走,楚辞走在前面,手里还拿着忘记放回办公室的记录本。   转角的时候她遇到了去食堂吃饭的易楚,易楚正偏头和同事说话,身上还套着白大褂,目光瞥到楚辞时脸上顿时沾染了笑,“楚辞呀……”   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站在楚辞身后的易许,满脸的笑意凝固,然后被日光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又刻板的目光。   易楚握紧了拳头,站在易许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足足有十几秒,然后错开,对着楚辞轻声道:“楚辞啊,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擦肩而过时易许握住了她的手腕,“小楚。”   楚辞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握着易楚胳膊的手,因为他的一句“小楚”乱了心跳。   许牧唐总喜欢叫她小楚,李嫂和叶文煜都跟着叫,叫的多了,她差点以为“小楚”就是她的代名词,直到今天听到易许的一声呢喃,她才猛然惊醒,那个会令她的心上人侧目的称呼,原来是别人的。   “我和你有关系吗?”   易楚甩掉了他的手掌,挽住同事的胳膊,回头冷冷地看着易许,“我早说过,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你的妹妹。”   易许看着她的精致又绝然的脸,竟笑了,“易楚,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妹妹,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易楚的瞳孔紧缩,表情痛苦又震惊,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即使外表伪装的再完美,内心还是柔软又脆弱的。   “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易楚还是忍住了泪意,咬牙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进了食堂。   易许始终盯着她的背影,良久,终于回头,满脸悲怆地看着楚辞,“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是吗?”   楚辞没说话,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自顾自地念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想做她的好哥哥。” 第41章 为什么要抛弃他   “楚辞,他到医院干什么?”   接到易楚电话时楚辞刚上楼,透过玻璃还能看到楼下易许的背影。   “他来看望病人。”   电话那段安静了几秒钟,易楚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讽刺:“来看他的父亲是不是?”   楚辞沉默,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宽慰她。   “你在哪里?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楚辞收紧了手掌,垂眸,楼下只剩一团白得发亮的日光。   易楚还是来了,来的时候抱着束鲜红的鹿子百合,那花的颜色和易楚鲜红的唇一样灿烂。   她低头,白皙的手指扫过花瓣,对着楚辞轻声笑了,“我要看看那个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楚辞守在病房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不肯让步,“易楚,他是我的病人。”   “我知道。”易楚笑得勉强,白色纱裙被穿堂风带起,白色光影和她的声音一样虚无缥缈,“我只是想看看我们究竟输给了谁。”   楚辞握住了她的手腕,语调沉稳又坚定:“过段时间吧,他还在休养阶段。”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拉开,许牧唐靠在床头,眯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们。   李嫂喊她们进去,自己提着饭盒带上了门。   易楚的一只手搭在楚辞胳膊上,皮肤接触的部位全是粘腻的汗水,面对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满腔的愤怒与不甘竟无处发泄。   许牧唐目光扫过易楚故作镇定的脸,胳膊抬起指了指窗前的双人沙发,“去那里坐。”   楚辞接过她手里的百合,放进桌上花瓶,转头看着许牧唐:“你们聊,我先出去。”   “不用出去。”许牧唐点点床边的矮凳,“坐下听着,又不是什么秘密。”   说完偏头看向沉默的易楚,语调低缓:“你叫易楚是吧?”   易楚还是紧张,说话时牙齿都在磕碰,“对,我就是易楚,易许的妹妹。”   许牧唐多看了她一眼,“我认识你。”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易楚的额头冒汗,声音开始发哑,“能告诉我为什么您明明健在,却要抛弃易许?”   楚辞忍不住回头看了易楚一眼,她情绪有些激动,说话时垂落在身侧的胳膊都在颤抖,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到现在最在乎的还是易许。   许牧唐显然也没意识到对方会这么问,一时间愣住了。   易楚低下头,声音有些沮丧,“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亲哥哥,是爸妈的亲生的孩子,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怎么会是被人遗弃的那个呢?”   许牧唐张了张嘴,半晌叹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   阳光依旧很旺盛,那丛绿色的枝叶被照得闪闪发亮,有群麻雀站在枝头啾啾地叫,风一来哗啦全都飞到了别处。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易许的存在。”许牧唐转过头,目光悲伤地看向易楚,“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没有一个人向我提起过易许。”   “我和易许的母亲相识在藏区的一个偏僻小镇,那时候我是个穷困潦倒又不出名的画家,常年混迹在全国各地寻找灵感,最后一站是在藏区,就在那里我遇到了年轻的特产店老板娘。”   “她长得很好看,有点像混血儿,眼睛大,鼻梁高,但模样气质又很秀气。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藏族人,她的母亲则来自江南水乡。”   “她性格很和善,肯留我在店里画画,她店里的手工艺品大多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制作,精致又有特色,我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把所有的工艺品画下来,这期间我和她相爱了。”   许牧唐的声音又低又缓,有时还会停顿几秒,仿佛在回忆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岁月。   “我想过永远留在藏区,和她着悠闲无忧的岁月,可是我的母亲生病了,我必须要回去照顾老人,离开那天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娶她。”   “可是你没有。”   易楚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乌黑的眸瞳里盛满了怨恨。   “是啊,我没有。”许牧唐的声音颤抖,“我的母亲病了大半年,期间,我带她辗转数家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是眼睁睁看着人没了。”   许牧唐的眼睛有些湿润,“母亲没了之后,我买了去藏区的车票,我要去找她,问她还愿不愿意跟我。”   “可是我没找到她,听人说她早就走了,她的父亲喜欢喝酒和赌博,每次喝醉酒都会打她,她赚的钱也都被那人抢走,我想她肯定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家庭,所以逃走了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其实她自己走了也好,留在镇上早晚要被她那父亲吸干血,跟着我……跟着我日子可能更苦吧。”   许牧唐的叙述戛然而止,苍老的男人坐在靠着墙壁默默擦眼泪,花白的发被日光照得更白了。   易楚抿紧了嘴唇心有不甘地看着他,“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你要是再努力一下,或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的。”   许牧唐低下头,干枯的手掌放在桌面,声音低沉得快要听不见:“可是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啊。”   “我的母亲没了,父亲也病倒了,家里穷的连米饭都买不起,我为了筹借医药费四处奔波,还好有人看上了我的画……爱情在生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易楚仰头,眼泪顺着鬓角滑落,声音悲怆又无奈:“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那易许又何其无辜呢?”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他一出生就要面对残缺的家庭,就要忍受丧母之痛,谁又来可怜可怜他呢?   许牧唐的双手垂落,仰头无声地叹息:“我对不起他和他的母亲,可也仅仅只能说对不起……补偿,都已经晚了……”   易楚伸手抹掉眼泪,抓起手包站了起来,“今天是我打扰了,您好好休息,再见……不,我不会再来。”   楚辞跟着她站起来,嘴唇动了下,终是选择沉默。   许牧唐冲她招手,“等一下,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父亲和母亲,感谢他们的善良,把易许养成了这么优秀的男人。”   易楚垂下眼睑,摇头,“不重要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认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第42章 希望你做我嫂子   夜里易楚约楚辞喝酒,地点就在秦沐阳开的酒吧。   进门就是喧嚣的摇滚音乐,楚辞捂住耳朵往里看了眼,秦沐阳不知从哪找了只乐队,里面正闹着呢。   易楚心情不佳,冲进吧台点了瓶最烈的酒,楚辞跟在后头拦她,冲服务员摆手,“不要那个,啤酒就行,啤酒就行……”   服务员还是上次那个,看到楚辞就咧嘴笑,转头抱了打啤酒抱到附近的小桌台上,回来时又从柜台里取出盘小点心递给楚辞,“姐,好久没见过你了。”   楚辞听着他的称呼忍不住皱眉,“别叫我姐,我可当不起。”   话没说完就被易楚扯着衣领拽进沙发,啤酒易拉罐用手指一勾,就听见“噗”的一声,易楚仰头喝下大半瓶啤酒。   楚辞掀起眼皮睨了眼她熟练的动作,轻呵一声,也拉开了一瓶,“没少喝酒啊。”   转眼的功夫易楚已经倒完了一整瓶,把捏扁的易拉罐往楚辞面前一拍,似笑非笑地偏头望着楚辞,“你比我强,连酒吧的服务员都认识了。”   楚辞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法解释,索性直接放弃。   易楚靠着沙发侧扶手,伸出胳膊又捞了一瓶,“楚辞呀,我们认识那么久,我还从来听你提起过你的事情,今天聊聊吧,畅所欲言。”   楚辞的大拇指摁进罐身,被空气里的酒精味熏得双眼迷蒙,她仰头,正对着天花板明亮的白炽灯。   “你想知道什么呢?”   易楚手撑着沙发坐起来,将另一只手的易拉罐塞进她的手里,“说说你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楚辞默不作声地喝了好几口啤酒,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易楚通红的脸颊,轻声道:“我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到西天拜佛取经,你信么?”   易楚把易拉罐从她手里抢走,自个仰头喝个精光,“我可相信你了,我相信你就是那只唐僧过河的王八!”   楚辞轻声笑,笑着笑着突然安静下来,明亮的白光下她的眼中光芒极盛,“有时候我觉得我过得比唐僧还苦逼,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比花果山的猴子还自在……这些事情,三言两语又怎么说得清呢?”   易楚也安静下来,握着酒瓶子看着前面一桌疯狂拼酒男女,嘴角扯出抹笑,“那说说我吧,我的人生简单。”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的,出生就拥有最完美的家庭,有慈爱的父亲,有温柔的母亲,还有保护我的哥哥,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   “可是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这样和朋友玩闹,甚至没有吐过一句脏话……我的父母给了我太多的光环,光环的前面是鲜花和荣誉,光环的背面是责任和负担,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拥有这样的生活,因为我无法选择。”   易楚眨了下眼睛,突然转头看向楚辞,“你还记得何晟睿吗?他妈的居然想把手伸进我爸的公司,就算我哥走了,那这个公司还有我呢!仗着我喜欢他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楚辞有点呆,半晌迟钝地握住易楚的手,“你和何晟睿分手了?”   易楚轻声笑了,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没有啊,我喜欢他,怎么舍得和他分手呢?”   楚辞沉默了,盯着桌上摆成一排的啤酒罐,伸手连续开了好几瓶。   “那说说我吧。”楚辞的声音很冷,中间合着吞咽啤酒的杂音,“我是个孤儿,父母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我连父母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易楚偏头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的爷爷奶奶,或者其他亲属呢?”   “有啊,他们为了争抢财产在殡仪馆吵得不可开交,好像还动手了。”楚辞嘴角噙着笑,笑容冷得可怕,“分完财产就把我丢在了孤儿院,没人再见过他们。”   “可真混蛋啊。”易楚恨得咬牙切齿,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楚辞摇摇头,面容平静。   “我被送进孤儿院后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也不会和别的孩子结伴做游戏,所以院里几乎没人喜欢我……那段日子过得糟糕透了,可人活着哪能一直安分地待在泥潭里。后来我就学会了讨好,学会用孩子的优势换来一切对我有利的东西。”   楚辞笑出声来,那笑声薄凉,惹得易楚忍不住跟着揪心,“我成了院里最受欢迎的孩子,还得到院长的特殊对待,几乎是一路顺畅地走到现在,没有父母亲人,却自在无忧。”   “其实你还是想得到关心与爱护的,对吗?”   易楚的问题一针见血,楚辞垂在身侧的手掌猛地捏紧,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摇头,“想能怎样?不想又能怎样?”   她是不幸的,年幼时便要承受双亲离世的痛苦。   她又是幸运的,陈伯用爱和耐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她学会了接受,接受命运的赐予和剥夺,在跌宕起伏的岁月里,不悲不喜地生存着。   易楚转身背靠着沙发长出一口气,“是啊,有些事情我们做不了主。”   楚辞没说话,低垂着眼睫听着酒吧里喧嚣的音乐声,这是秦沐阳最喜欢的音乐,他说这声音热闹,一个人也能听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的确挺热闹,闹得人连愁绪都要忘掉。   易楚独自喝完了整排啤酒,再说话时嘴里都仿佛吐着啤酒泡沫,她趴在楚辞耳边轻声笑。   她说:“楚辞,其实我挺希望你做我嫂子。”   楚辞偏头看她,明亮的眼睛仿佛有月光倾泄而下。   易楚还在笑,笑得孤单又悲凉,“我知道你喜欢他,早就知道,本来还想撮合你当我的嫂子……”   她抬起胳膊压扁了一个易拉罐,“可是现在我连哥哥都没了。”   楚辞的目光流转,起伏的心情在她破碎的笑声中归于平静。   “易楚,你喝醉了。”   易楚忽地对上她的眼睛,直白又犀利的目光让人无处躲藏。“楚辞,不要狡辩,你知道吗……你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 第43章 惹急的兔子   楚辞猛地从沙发弹起,撞得易楚倒向沙发靠背,同时带起桌上空荡荡的啤酒罐,“哗啦”一声,易楚和啤酒罐同时倒落。   啤酒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黑漆漆的角落,易楚则歪进松软的沙发,四脚朝天地来回摆动。   “不好意思,酒喝多了,头有点晕。”   楚辞弯腰去拉易楚的胳膊,结果被她直接带倒在沙发,倒下的瞬间头顶的灯光如车玻璃外的霓虹打眼前一闪而过,她听见易楚欢快的笑声,像是终于学会起飞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鸣叫。   “楚辞呀,你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易楚笑着坐起来,扶着桌角去够啤酒,结果摸到一堆空瓶子,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半眯着眼睛回头看着楚辞,被楚辞气鼓鼓的模样逗笑,扶着腰整个人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总不能只让你看我狼狈的样子,我们现在扯平了。”   易楚弯腰,绅士地向楚辞伸手右手。   楚辞剜了她一眼,还是把手掌伸进她的手心,坐起的时候耳边传来她仿佛叹息的声音,“不过你刚才真的挺可怕的,有点像暴怒的狮子,想吃人的那种。”   楚辞“哼”了一声,没搭腔,低头收拾自己被弄乱的衣角。   收拾完见易楚还趴在桌子角找啤酒,便伸腿踢了下地上滚动的啤酒罐,“别找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上班呢。”   易楚哼唧着站起来,裙角皱巴巴地贴在膝盖,她的脸更皱,不满地盯着楚辞,“我一直觉得你是哪种很会疯的人,怎么就不肯带带我呢?”   楚辞拿着两人的手提包,闻言偏头睨了她一眼,“知道为什么吗?”   楚辞勾勾手指,等人凑近了小声道:“有些人平时装得跟大白兔似的,疯起来比狮子还可怕……”   纤细的手指在酒吧的彩灯下转了一圈,停在某个喧闹的角落,楚辞的嘴唇扬起,露出痞气的笑容,“看到喝酒的那男人了吗?今天就有个疯狂的机会。”   何晟睿在众人的恭维下已经喝了半瓶洋酒,喝得身体都开始往天上飘,耳边又传来女人甜腻的声音,“来,何少,喝酒。”   洋酒的烈性味道和女人浓重的香水味刺激他的脑袋发涨,神志不清地接了那杯酒,还没挨近嘴唇,忽有一道疾风扑面而来,他反应快,下意识地抓住手边软趴趴的女人挡在身前。   一声惨叫传来,鼻端的酒精味熏得他快要呕吐,偏女人还在耳边嚎叫,他皱着眉把人推到一边,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人一圈打在左眼,接着是右眼。   力气不算太大,但足够他消化好久。   楚辞站在人群外为易楚鼓掌,拍了两声后被人一把拉住胳膊,易楚杀气腾腾地把她往人群里带,“去帮我打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我头晕,打不准。”   何晟睿已经坐起来,杀气腾腾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个女人,两只红肿的眼睛因张开的弧度过大有些抽搐,引得整个面部肌肉都是酸疼的。   那个被砸的女人也不是善茬,抓起桌上的洋酒瓶子对准了易楚,“他妈的!你不要命了是吗,敢砸老娘!”   易楚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盯着那女人,忽地跳上玻璃桌台,在女人震惊的眼神中夺走了酒瓶子,“谁要砸你?砸你我还嫌浪费酒呢!”   说话时身子一转,众目睽睽下把酒瓶子摔到了何晟睿头上,见了血,人群就热闹了,有人急忙拿出手机嚷嚷着报警,有人又要打急救电话,还有人撸起袖子要打易楚。   只有何晟睿顶着一脑门的血眼巴巴地看着易楚,嘴唇像通了电似地抖动着,一只手扒拉着桌沿,满脸的不可置信。   易楚弯腰,伸出手抹掉他脸上的血沫,脸上的笑甜美到诡异,“何晟睿,我允许你有野心,男人嘛,没有野心成不了大事,但我不允许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你既然答应当我男朋友,那就是我一个人的。”   何晟睿笑,一张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配着血淋淋的笑容,可怕又滑稽,“易楚,我真是看错你了。”   易楚顺手捞起桌上没喝完的洋酒,顺着何晟睿的额头往下浇,血污冲下,终于能看清人的眼睛。   她躬身,乌黑的眼睛亮得灼人,“不是你看错了我,而是你从来没有用心看过我,何晟睿,你可真是垃圾。”   楚辞在外面都看呆了,面前的女人哪是温柔无害的易家千金,简直是个吐着信子的毒蛇,够猛,也够狠。   秦沐阳拦住了几个要打报警电话的男人,手里拿着瓶啤酒碰碰楚辞的肩膀,“你的这位朋友了不得啊,比你还很。”   楚辞偏头,斜睨了他一眼,“看热闹看得很开心嘛。”   秦沐阳哼笑,“你来一次,我们这就发生一次流血事件,作为老板的我还要开香槟庆祝一下吗?”   楚辞把啤酒从他手里抢走,仰头喝了一大口,冲那边凯旋归来的易楚晃了下酒瓶,“嘿,美女,来一杯吗?”   “喝!”   易楚顺走了她的啤酒,一口气喝完,众目睽睽下走到吧台,点了一箱啤酒。   楚辞拍拍秦沐阳的肩膀,“留下陪我们一块喝,她喝不了这么多。”   秦沐阳耸了下肩,大步走到吧台,坐到易楚旁边的位置,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推到易楚面前,“今天我请客,痛快地喝。”   易楚握着易拉罐,偏头,满眼的水光,“我见过你……你经常出现在Y大,总跟在楚辞身后。”   秦沐阳吓得胳膊一抖,连回头去看楚辞,见她正打电话叫救护车,便放心地喝了口啤酒。   易楚抱着瓶子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你们这群人真是奇怪,喜欢就喜欢,干嘛非要藏着掖着,不嫌累吗?”   秦沐阳嘴里含着口烈酒,冲得喉咙直冒烟,“你倒没有藏着掖着,就是眼神不太好,看上了一个渣男。”   易楚笑得更大声了,“小弟弟,我告诉你哦,就算我看上的是渣男也比你强,因为……”   她突然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   “是吗?”   秦沐阳抬头,唇角带笑,眼中是空荡荡的荒原。 第44章 兄妹恋   易楚的酒量极好,一箱啤酒喝了大半才有醉酒的迹象,抱着楚辞的胳膊哭哭啼啼不肯撒手,嘴里不停念着脏话,全是骂何晟睿和易许的,手也不肯闲着,闭着眼睛在桌上摸啤酒。   楚辞无奈,一边哄着她,一边把啤酒往远处推,秦沐阳跟块木头似的坐在旁边看着她们闹,脸上挂着笑,时不时配上两句新的脏话,供易楚学习。   “秦沐阳,你是皮痒了吗?”楚辞拿起空易拉罐往他身上砸,“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只会捣乱!”   秦沐阳从吧台上跳起来,揉揉被砸中的部位,笑得痞气,“这不跟你学的吗?”   说着把易楚从座位上扯下来,冲吧台后的服务生招招手,“会开车吗?把她们送回去。”   瘦气的服务员立马点头,满脸殷勤:“会啊,老板,钥匙在哪?”   秦沐阳给他指了个方向,转头又一屁股坐在了高脚凳上。   楚辞使劲攥住易楚乱扒的手,掀起眼皮瞪了秦沐阳一眼,“买车了啊?”   秦沐阳冲她呲牙笑,跟只摇头晃尾的哈士奇似的,“买了啊,可惜我今天喝了酒,不然还能带你出去兜兜风。”   楚辞最受不了他这谄媚样,摇摇头拖着易楚往酒吧门口走。   服务员的开车技术挺不错,至少没把一直嚷嚷着气闷的易楚颠吐。   易楚住的是医院附近的单身公寓,地方不大,但环境和安保挺不错,楚辞在刚搬家时来过一趟,只记得大概位置,结果走到门口就被保安大叔拦了。   楚辞晃了晃易楚的脑袋,指着睁不开眼睛醉鬼向大叔解释:“她是这里的住户,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大叔鼻子上搭了个老花镜,瞅了半天忽然指了指前面黑漆漆的小路,“三单元的易楚是吧?刚才有个男的过来,就是找她的,估计现在人还没走。”   楚辞顺着大叔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浓黑,勉强能分辨出几片模糊的树影,哪里有人啊。   大叔也跟着看,看完摸摸头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原来是到哪里去了。”   楚辞转头,正好撞见易许往保安室看,目光交错,她的心颤了几颤。   怀里的易楚还在嘟囔,念得是何晟睿的名字,中间夹杂着几句脏话。   楚辞心道完了,慌乱地伸手去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可消停一会儿。”   被易许知道她带着易楚去酒吧喝酒,喝得烂醉不说,还和何晟睿打了一架就完蛋了。   易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光沉沉地盯着疯闹不止的易楚,从她乱糟糟的头发看到皱得不成形的长裙,那张俊脸越来越沉,最后不知看到什么,脸色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暗又压抑。   楚辞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在易许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时险些忘记了呼吸,她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被易许先声夺人。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楚辞的呼吸沉重,说话都要费好大力气,“易楚心情不太好,约我出去喝了点酒,没注意就喝醉了。”   听了她的回答,易许抿唇不语,俊黑的眸子落在易楚的裙角,忽地将人从易楚手里抢走,动作幅度太大,带起了她白色的裙角。   楚辞轻易地扫到她背后被血染红的裙角,她愣了片刻,抬头便对上易许阴翳的眸子,太凶了,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地吞下去。   “除了喝酒,你们还做了什么?”   楚辞错开目光,清凉的夜风扑在脸上,终于让她错乱的心跳得以平静。   她吸了口气,再抬头时眼神清明许多,“那血是何晟睿的,他们产生了一些矛盾,易楚用酒瓶把他砸了。”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安静地注视着易许的右手,他的手牢牢地环在易楚的腰上,用了很大力气,可以轻易地看到他胳膊上根根毕显的青筋。   是多么怕失去才会用上如此霸道的力气?   楚辞突然觉得头昏的厉害,那晃动的树影和浓黑的夜色,还有相拥的男女,成了不断在她脑海喧嚣的咒语。   她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睁眼时易许的表情和她想得一样,脸上是隐忍的愤怒,滔天的怒火憋得他胸腔都在震动。   楚辞抬手揉了下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照顾楚辞,我先回去了。”   转身离开时易许叫住了她,楚辞没有回头,只听见背后有声音徐徐传来:“楚辞,下次小楚再叫你出去喝酒麻烦告诉我一下。”   楚辞狠狠地攥住手掌,感受着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为什么要告诉你?易先生,请告诉我一个非要通知你的理由。”   “楚辞……”易许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那一声呼唤如同耳边呢喃,听得楚辞心仿佛被人闷闷地捶了一拳。   她没有再停留,逆着风慢吞吞地走出小区大门。   回家的路不长,她却走了很久,快要走到小区门口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抽干力气的僵尸蹲坐在路旁的花坛。   夜里温度低,冰得她的脑袋涨疼,她垂下脑袋,去翻手机。   已经是凌晨一点,手机的电量不到百分之十,她借着最后的电量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打出“德国骨科”几个字,屏幕跳转出现了词条解释,下面是一大串的恶俗小说和漫画。   楚辞长久地盯着“兄妹恋”三个字,直到手机屏幕完全暗下来。   夜风习习,她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趴在半人高的花丛中吐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喝得那么狼狈,吐得灵魂都快要散架,手撑着花坛站起来的那一刻,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悲伤就这么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捏着关机的手机一瘸一拐地往破旧小区里走,脑袋跟放电影一样全是十八岁那年初遇易许的情景。   金灿灿的阳光,洁白的栀子花,还有如王子般优雅绅士的男人。   那是她青春时代的梦,那是她牟足了劲也跨不过的坎。   而如今,梦想破碎,她童话王国里的优雅王子变成了茹毛饮血的猛兽。   易许啊,我该如何面对你啊。   楚辞捏着钥匙,突然哭出声来。 第45章 哥,你瘦了   易楚睡到凌晨就清醒了,睁开眼被站在床前的黑影吓了一跳,醉酒时记忆还在,她下意识地把人认成了楚辞,低头揉眼时才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房间里的灯被易许弯腰打开,骤然明亮的房间让易楚不适应地眨眼,等看清站在床头的人是谁,她好不容易归位的意识重新混乱。   易许搬了客厅的板凳,坐在了床边,面容平静地对上易楚的眼睛,看她从最开始的震惊转化为愤怒。   易楚咬牙,碰得牙齿都酸了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易许还是因她这句明显疏离的话变了脸色,“为什么要跑出去喝酒,还要在外面跟人打架?”   易楚被问住了,愣了好几秒忽地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瞪易许,“因为想要出去喝酒就出去了,因为看人不爽所以就动手了,易许,你的问题很莫名其妙。”   易许眸光深沉地望着她,不反驳,不解释,就用那么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睛将她包裹着。   易楚深陷那绵软的目光中无法脱身,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挫败感来,别过头重新倒进被窝不理他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易许似乎在她床边坐了许久,终是悄无声息地关灯离开。   白炽灯关闭,房间重新暗下来,易楚能看到外头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到地板,细碎的白光,如藤蔓般爬上她的床头柜,那上面放着个粉色的小熊闹钟,是易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喜欢得紧,就算上学都不忘记从家里带走。   想到往日对易许的依赖,易楚心中烦躁,伸手把闹钟倒扣在桌面。   一墙之隔,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易楚从床上坐起,换掉身上脏污的衣物,简单地扎了个马尾,推开房门。   易许果然还没走,拿着勺子在厨房煮东西。   易楚靠着卧室门站定,静静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烹饪。   易许的厨艺是突然变好的,记忆里易许每次下厨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好的一次勉强能入口,易楚狠下心吃完,结果被咸的喝了无数杯水。可留学回来情况就变了,易许能熟练地掌握厨房每一种器具的用法,烹饪出的食物色香味俱全,每每引得易楚食指大动。   易楚也很喜欢看他做菜,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衬衣袖口捋到胳膊肘,手里拿着翠绿的蔬菜,菜刀落下时发出的声音响亮而富有节奏,和他跳动的衣角完美融合。   是美食,也是享受。   可这次易楚只看了片刻,转头进了洗手间洗脸刷牙,再出来时易许已经把做好的食物端上饭桌。   鸡蛋番茄面,已经把她厨房里能利用的东西发挥到极致。   易许坐在餐桌的首端,安静地看着她。   易楚倾身,隔着层氤氲的雾气,她能看到易许黑色的眼睛,还是和当初一样明亮。   她说:“哥,你瘦了。”   易许眼神闪动,目光隐忍地看着她,良久低头把筷子递到她手中,“吃饭吧。”   易楚点头,筷子在面汤里搅了几圈忽地抬头,“哥,我们谈谈吧。”   易许没说话,直接站起来走向客厅的沙发,易楚紧跟其后。   “我去见过那个男人了。”易楚向来喜欢开门见山,一句话就引得易许变了脸色,“那人挺老的,比母亲还要老,身体状态似乎也不太乐观。”   易楚目光平和地看着易许,似乎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以为他有天大的苦衷才会抛弃你和你的母亲,又或者他为了你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可惜,都没有,他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自私、俗气,唯一你吸引你的大概就是那一身的病痛。”   易楚轻笑一声,面露悲伤,“就算你因为血脉亲情不忍抛弃他,也不至于非要抛弃我们啊。爸妈从来都不是刻薄自私的人,也从来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做的事情,这些你都知道。”   “所以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在母亲心上插刀子?”   易许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低头叹了口气,万千情绪在胸腔翻滚最终化为死一般的宁静。   他闭上眼睛,缓慢地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领养的,我见过母亲和那个女人的照片,很多张,夹在母亲的日记本里,我拿着日记本去找母亲,母亲把所有的事情就告诉我了。”   “她还带我去藏区拜祭那个女人……那是个特别偏僻的小镇,镇上连像样的公路都没有,还有个邋遢的男人非要找母亲要钱,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我的亲外公……”   易许出了口气,声音有点抖:“我太害怕了,害怕母亲把我丢在那个恐怖的小镇……这种恐惧笼罩着我好几年,期间我努力学习得最高的分数,学着讨好每一个人,享受着周围人对我的夸奖,我以为母亲不会把我送走了。”   “结果又有了你,那些说喜欢我的人都开始围着你转,我就更恐慌了……我拼命地对你好,宠爱你,让你离不开我,就好像我们俩是个共同体。”   易许抬手盖住了眼睛,房间里传来他压抑的喘息声:“易楚,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却只能卑微地抢夺……抢夺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易楚仰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可心里的哀愁却像那浓稠的夜色一样无法抹去,“所以,你并不喜欢我们……待在易家的每一天对你都是折磨……所以见到那个人之后你就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易楚哭了,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脸颊。   易许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良久,双手揉了把脸,站起来,双眼无焦距地盯着地板,踉跄着推开大门。   门咔哒一声合上,易楚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黎明将至,熹微的日光透过窗口落在餐桌,桌上两碗面已经完全冷了,面汤上的番茄红得像血一样。   易楚站起来,拿起滚到桌沿的筷子,拉开椅子吃面,边吃边哭,温热的泪和冰凉的面混在一起,吞进喉咙后变成了艰涩的苦。   她要吃饭啊,吃完饭还要去医院上班呢。 第46章 你喜欢自己的妹妹   楚辞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狭窄的小沙发上,胳膊腿因为长时间蜷缩无法动弹,手机屏幕还黑着,但从外面高高挂起的太阳可以判断时间不早了。   又在沙发上瘫了好久,楚辞终于能使上力气,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开机,屏幕上显示九点半,她迟到了半个小时。   楚辞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到洗手间洗漱,胃里空荡荡的,但显然没时间吃饭了。   十点一刻,医院的电梯人格外少,楚辞边等电梯边回叶文煜的消息,那人给她打了不少电话,再不发消息恐怕都要杀进她家里。   出了电梯,叶文煜的催命电话又来了,楚辞呵气,木然地按下接听键:“叶医生,我已经到医院了,正准备去查房,待会向你解释为什么会迟到。”   叶文煜火气挺大,“查房的事情我已经让别人做了,你直接到办公室来。”   楚辞掀起眼皮往前看了一眼,有护士端着托盘慌里慌张地往电梯口跑,擦肩而过时被楚辞拉住了胳膊,“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跑得急,说话时喘的厉害:“有人在病房里打架,我拦不住啊!”   电话那头叶文煜还在喋喋不休:“喂!楚辞可别过去,等我,马上就到。”   楚辞低头挂了电话,拍拍护士的肩膀,“你先去叫人,我去看看。”   许牧唐所在的楼层属于高级病房,房间布置很大,整个楼层只有五间套房,且很多时候是空的,所有楼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就能发现。   楚辞刚走过拐角就判断出发生事故的房间,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同时伴随着东西倒下的尖锐响声,接着人闷闷的叫声和说话声。   楚辞的脚步顿了一下,拐角的地方恰好对上病房的小窗,透过玻璃她可以看到病房中大打出手的两个人——易许和何晟睿。   何晟睿应该正在挂水,透明的塑料管还缠在左手上,另一端的药品却倒了,支架歪在床头挂砸烂了桌上摆放的花瓶。他脑袋上还缠着纱布,被易许摁住脖颈倒在床上,右手紧紧抓住易许的胳膊,也不反抗。   从楚辞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易许的背影,他还穿着昨天的白衬衣,衣角皱巴巴地贴在背上,整个人弓着身体,像只随时准备捕猎的狮子。   何晟睿在笑,声音像漏气的风箱一样滑稽,“你不应该高兴吗,易许?我和易楚分手,那你就有机会了啊,赶紧去找你的好妹妹谈情说爱去吧!”   一句话将埋在楚辞体内的炸/弹引燃,体内的热血瞬间涌入脑袋,她耳朵嗡嗡的,空荡荡的胃部又开始翻腾,她重温了昨天的感受,那种心脏被钝刀切割的痛苦。   易许暴怒,一拳砸在何晟睿脸上,接着又是一拳。   何晟睿还在笑,笑得跟午夜的幽灵,“我说错了吗,易许啊,你喜欢自己的妹妹,还怕落人口舌,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掩人耳目……可惜啊,易楚永远不会用正眼看你!”   又是一拳,何晟睿嘴角出血,张口都困难了。   站在拐角的楚辞一拳打在冰凉的墙壁,指关节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她咬紧了嘴唇,抬步冲进病房。   何晟睿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满脸是血地看着易许,可眼中还是挑衅的笑,像是在看跳梁小丑的表演。   “易许!你在干什么!”   楚辞的声音很大,震得自己胸腔都闷闷地疼。   易许抬起的胳膊停顿了两秒,还是砸在了何晟睿的脸上,力气很大,砸的何晟睿再也睁不开眼睛。   楚辞抄起桌上的果篮砸向易许,她一向手法很准,这次却歪了,果篮擦着易许的背砸到已经倾倒的支架上,支架哗啦一声倒下,带着药品落到一板,稀里哗啦全都碎掉。   易许站起来了,仍背对着楚辞,眼睛对着破碎的药品,片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辞冲到窗前,因药瓶的破碎,何晟睿的针头回血,鲜红的液体爬满了针管。   楚辞弯腰给他拔针头,手抖得厉害,连拔了两次才成功。   何晟睿已经睁开眼,艰难地咧开嘴,“你的技术也太差劲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医院。”   楚辞猛地抬头,刀子般的眼神对着他的脸,“何晟睿……易楚看你看得挺准,就是有一点不够准……靠女人上位的男人不叫有野心,那叫窝囊废!何晟睿,你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   何晟睿咧嘴笑,满嘴的血沫,“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感觉如何?”   楚辞手里还捏着针头,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懒懒的,手却狠狠地落下,刚拔下的针头又扎进肉里,何晟睿疼得浑身一颤,在病房里鬼哭狼嚎起来。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叶文煜听见动静狂奔进病房,正看见楚辞面无表情地把针头从病人手背上拔出来,末了还颇为仔细地用棉签堵住针孔。   何晟睿已经喊不出来了,眼神惊恐地望着楚辞,身体不停往后缩,嘴里吱吱唔唔不知道在念什么。   楚辞放下针头,站起来,抬腿把地上的玻璃碴踢走,转头冲叶文煜摆摆手,“你来看看他费了没,我有点头晕,出去透透气。”   叶文煜表情复杂地看着倒在病床上的猪头,问楚辞:“谁打的?你看到了吗?”   楚辞摇摇头,“没看到,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叶文煜颇为同情地看了何晟睿一眼,转头招呼小护士过来,“那你先出去吧,我先替他处理下外伤,至于废没废还要进一步检查。”   楚辞冲何晟睿扬了下眉毛,转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何晟睿终于能吐出几个完整的音节来。   这回她听清了,何晟睿说的是:“楚辞,你他妈可真阴险!”   楚辞没吭声,就听见叶文煜的暴喝:“闭嘴!还想再被揍一顿?”   何晟睿不说话了,整个楼层都安静下来。   楚辞趴在走廊的栏杆前,心里坠坠的,耳朵里还回响着叶文煜聒噪的声音。   原来她的猜测是真的,半梦半醒间她还安慰自己,也许一切只是她酒后的胡思乱想,谁料到林琪竟一语成谶。   兄妹恋啊,她仰头,抬手遮住了眼前泛滥的阳光。 第47章 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叶文煜简单地处理了何晟睿脸上的血迹,还没动手包扎,病房的医生就来了。   医生笑着同叶文煜道谢,他不说话,一边摘手套一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何晟睿,眼神挺耐人寻味。   何晟睿努力地睁大眼睛,露出黑色的眼珠,冲叶文煜咧嘴,“我告诉你啊,楚辞可不是只吃素的兔子。”   叶文煜把手套丢进垃圾桶,转身出了病房。   楚辞没有走远,就站在拐角处的栏杆边,双手挡在额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卸了身上的脏污,站到楚辞的背后,轻声叫她:“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会迟到。”   楚辞回头,脸色惨白,“昨天晚上出去打架了,打得就是病床上躺着的那位。”   叶文煜低头,看着医院楼下脚步匆匆的行人,低声道:“你这个玩笑不太好笑,换一个吧。”   楚辞扯扯嘴角,疲惫的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昨天喝多了,精神状态不佳,叶医生,我得请假回去睡一觉了。”   叶文煜偏头,看她眯着眼睛沐浴在阳光下,纤长的睫毛颤抖,像是一碰就会飞走的蝴蝶,他心里痒痒的,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道:“好,我送你回去。”   楚辞没拒绝,实在太累了,脑袋里像被人塞了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家里楚辞丢掉背包,直接倒头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五点多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手机里有未接电话,林安然的,楚辞想起自己在一周前拜托林安然帮忙改下论文,这个时候应该出结果了。   拨通电话,等了许久才有人接,竟然是林琪,她正在吃东西,说话都不清晰:“楚辞啊……我正在吃饼干呢,好久不见了,晚上请你吃饭来不来?”   楚辞的确很饿了,连坐起来的动作都十分费力,“好啊,地点就选在我家附近吧,远了太麻烦。”   换好衣服,林琪就把选好的地址发来了,就在她所住的小区对面。   餐馆就林琪一个在偏头翻菜单,正愁点什么菜时楚辞推门进来,“快过来点菜,待会林安然就过来了。”   楚辞点头,嗓子太干,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琪把菜单推到对面指着最纠结的两道菜问楚辞:“我是该点红烧的还是点酸菜的?两个好像都不错。”   楚辞不吭声,默默拿过玻璃杯倒水喝,两杯水下肚,喉咙总算不再冒烟,她看了眼菜单,声音还是很小:“点粥吧,我今天喝粥。”   “不是吧?”林琪惊讶,细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对,“楚辞你不会发烧了吧?打电话的时候就听着你的声音不对,我以为是刚睡醒呢。”   “没有。”楚辞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林琪,我问你件事……”   林琪放下菜单,抬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楚辞艰难地挑起唇角,“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你指的是哪方面?”   楚辞忽然泄了气,垂下脑袋,手握着玻璃杯,半晌不开口。   林琪了然,“你说的是易许吧?其实也不能说是窝囊,有些人呐,明明喜欢得很,但一辈子都不敢朝前走一步,可你不一样,你已经朝前走了九十九步。”   林琪的语气还挺认真,“你都走到他身边了,为什么不再往前走最后一步呢?”   楚辞忽然觉得喉咙发苦,她沮丧地摇摇头,抬头看着林琪,“就是因为我往前走了九十九步,要往前走最后一步时才发现我们之间隔了一条银河。”   “林琪,他喜欢易楚。”   楚辞的每一个字都很沉重,压得林琪连呼吸都忘了。   良久,她抚着胸口盯着楚辞苍白的脸,难以置信:“他们是兄妹啊!”   楚辞苦涩地摇摇头,“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兄妹……易许是被收养的孩子。”   林琪呆住,“所以他们一直都是情侣?”   “不是……是易许单方面的喜欢,易楚似乎并不知情。”   林琪拍了下桌子,心中愤愤难平:“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想把我当老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林琪握住楚辞的手,“听我说,趁早放弃吧,优秀的男人多的是,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过几天我就给你介绍几个……”   “你要给谁介绍什么?”   林安然不知何时进了店,胳膊缝里还夹着文件袋。   楚辞立刻坐正了身体,偏头掩去脸上悲伤的情绪。   林安然过来,把文件袋递给楚辞,“你的东西挺完美的,我就改了一点,回去看看,估计能直接交上去了。”   楚辞接了文件袋,放到手提包下面,转头时正巧看见林安然伸手摸林琪的脸,被林琪一巴掌打歪了胳膊。   楚辞叹气,权当没看见。   服务员开始上菜,楚辞面前果然摆了碗皮蛋瘦肉粥,林安然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打趣道:“怎么了,打算养生?”   楚辞横了他一眼,“吃饭都挡不住你的嘴?”   林琪在那边拍了他一巴掌,偏头冲楚辞笑笑,“你别理他,一天到晚就会手欠……楚辞啊,你过年不是回去了吗?我妈怎么样?”   楚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早问过了吗?怎么现在突然想起这个?”   林琪拿筷子戳了戳盘子,轻声道:“我想回去和她摊牌,反正我和林安然的事情就这样了,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早死还能早超生是不?”   楚辞喝了口粥,烫得舌头都麻了,又连忙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温水,“我跟你说,这两年你妈的脾气是消下去不少,但该有的脾气还是有的,尤其是当初你们俩闹成那样,她松口的概率……”   林琪和林安然都眼巴巴地望着她,楚辞又低头喝了口粥,慢条斯理地分析:“要想让她一开始就松口的概率不大,你得打持久战,慢慢地磨,说不定人心一软,就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林琪一脸失望地摇摇头,目光扫到林安然,头摇得更厉害了,“其实我也觉得悬,她的脾气都那么多年了……”   林安然难得像个人样,严肃地拍拍林琪的肩膀,“不用怕,这件事交给我了。” 第48章 如了你的愿   楚辞喝了热粥,回去又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精神多了。   买了早餐赶到医院时叶文煜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给许牧唐做检查。   许牧唐在医院休养了三个月,身体状态恢复得不错,这次检查后就应该考虑手术的事情了。   楚辞到办公室找东西,偏头就看见叶文煜在往身上套工作服,他个头高,书卷气又重,工作服一穿颇有些禁欲的味道。   楚辞脑袋里突然冒出来林琪的那句“何必非要在一个树上吊死”,于是朝叶文煜那边走了两步,抬头问他:“叶医生,有没有考虑谈谈恋爱?”   叶文煜整理衣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半晌低头望着楚辞,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楚辞被他看得心虚,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见耳边响起叶文煜斯文的声音:“感情的事,需要慢慢培养。”   挺绅士的拒绝方式,楚辞吸了口气,继续问他:“那你听说过一见钟情吗?”   叶文煜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盯着她,那双眼又清又亮,看得人心跳不由得加速,可楚辞没听到他的回答,外面有同事在敲门,“楚辞,快一点啊。”   人走了,叶文煜迟钝地收回目光,仰头时正好想起楚辞在灯光下对着他笑的模样,坏坏的,甜甜的,有点像仙侠小说里劫富济贫的女侠客,一个笑容,便把的心给劫去了。   许牧唐的体检报告出来,各项指标均良好,本人的精神状态也很饱满,手术的成功率很大,叶文煜拍板,通知家人,顺便确定手术时间。   通知下去,易许下午就到了医院,先去的病房,楚辞刚取了血样,正抱着记录本和许牧唐聊天,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易许,手一抖把血样给摔了。   许牧唐见状伸出了另一只胳膊,示意楚辞重新抽血,“你这丫头昨天不见人影,今天跟丢了魂儿一样,遇到什么事了?”   楚辞没说话,因为易许站在了她的背后,手有些抖,她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下,抽个血的功夫,手心就被汗水濡湿。   许牧唐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易许,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听说你昨天跑到医院打架了?还挺能耐的,都学会跟人动手了。”   楚辞把血样放好,端着托盘急忙往外走,刚迈出去一步,许牧唐叫住了她,“楚辞啊,昨天不是你最先赶到的吗?说说都看到了什么。”   易许也转头,清冷的目光望着她,只隔了一天,那张脸又憔悴了许多。   楚辞咬唇,冲许牧唐摇头,“我去晚了,什么都没看到。”   许牧唐冷笑,指着沙发高声道:“你们俩都坐下!”   说完眼神毒辣地盯着易许,“你打架是为了你的那个妹妹吧?既然放心不下为什么还要和人闹成那样?前段时间我一心休养身体,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些混账事!”   楚辞有些惊讶,没想到许牧唐竟然不知道易许做了什么。   “他们养了你二十多年,恩重如山,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易许,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识大体做大事的好孩子,没想到竟然这么狠心,这么糊涂,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易许安静地看着许牧唐,眼神清冷极了,“当初你要我入许家的祠堂,不就是要我和易家断了亲情吗?我现在如了你的愿,怎么,你还不高兴吗?”   许牧唐气得双手直哆嗦,楚辞连站起来安抚,冲易许摇摇头,“易先生,请注意照顾病人的情绪。”   易许勾起唇,嘲讽地笑笑,“当初你逼着我认祖归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许牧唐,我真看不懂你……明明过着有妻有女的日子,还非要跑过来掺和我的人生。”   “你是我的儿子!”许牧唐闭上眼,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沾上了血泪,“我已经对不起你的母亲,不能再对不起你了。易许,我只想让你叫我一声父亲,至于你想认谁做你的父亲,都是你的选择。”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像我那样,做出错误的选择,让自己在痛苦和愧疚中度过一生,孩子,去认个错,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易许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极紧,他转头望着床头柜上开得极盛的鹿子百合,轻轻笑了,“我不会后悔,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永远不会后悔,请你好好休养身体,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情。”   许牧唐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易许在病房里停留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离开。   楚辞拍着许牧唐的后背,等人逐渐平静下来,“许伯,您多注意身体,很快就可以动手术了。”   许牧唐叹气,浑浊的眼睛看着楚辞,“小楚啊,我是不是做错了?”   楚辞摇头,“既然老天爷安排你们再见面,那就说明一切都是正确的,你们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命运。”   楚辞弯腰,替许牧唐盖上被子,“既然易许肯费尽周章地把您送到医院,说明心里还是在乎您的,不要多想,眼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许牧唐躺倒在松软的枕头间,一滴浊泪顺着鬓角滑下,他握住了楚辞的手,轻声道:“要是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楚辞心中柔软,“您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女儿看好了。”   许牧唐点头,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李嫂瞧着也是伤感,过来开解:“先生别难过,做了手术,养好身体,后面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楚医生还忙着呢,您先放她过去上班吧。”   许牧唐松了手,楚辞拿过记录本和血样向李嫂点头致谢。   办公室里易许正在和叶文煜商量手术事宜,毕竟是大手术,各种风险与责任必须先挑明了。   易许的脸色很难看,全程心不在焉,有时被叫到名字也没反应。   见楚辞进来,叶文煜跟见到救星似的,“这人不知道怎么了,说话也听不进去,你去跟他说,挑重要的讲讲就行,正好我手头还有个报告没完成,就先走了。”   楚辞拧眉,没来及拒绝,叶文煜就一路小跑地出了办公室。 第49章 爱而不得   楚辞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转头拉着椅子坐到易许对面。   易许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仿佛蒙了层尘,雾蒙蒙的,透不进一丝光芒。   楚辞拿着手术风险单子照着念,两分钟就念完了所有的条款,放下,她靠在桌沿问他:“有什么要说的吗?”   易许抬眸,额前的碎发似乎要扎进眼里,“你全都听见了。”   肯定的语气,楚辞也立刻猜到他在说什么,扬起唇轻蔑地笑了,“听见又如何?你都敢做出来,还怕别人知道吗?”   易许沉默地审视着她,目光犀利,像是要透过表层看到她灵魂深处,“不要告诉易楚。”   楚辞心中钝痛,报复似的对上他的眼睛,“告诉她多好啊,藏着掖着不累吗?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你想说什么?”易许的手搭上桌沿,身体前倾,停在里楚辞很近的地方,“楚辞,你心里有话。”   楚辞挑起眉梢,盯着他脸上细小的毛孔,差点就伸手去掐他的脸颊,狠狠地掐,把那白皙的皮掐出血红的颜色来。   “易许,你做决定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有没有考虑过他们会不会为了你的决定痛苦绝望?”   楚辞的目光流转,像是春日里刚破冰的溪流,“易许,你真是个自私的人。”   “你难过吗?”易许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对上他的眼睛,“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很难过。”   撞进他眼睛的那一刻楚辞心里的防线全部崩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懦弱,见到易许,就像见到猫的老鼠,明明她才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一个。   易许松了手,后退,面上清清冷冷,仿佛刚才那个侵略性十足的人并不是他。   “手术的风险我都已经了解,尽快安排手术吧,时间确定后告诉我。”   楚辞审视着他,嘴角挂着抹浅笑,“好。”   易许拿起椅背的西装,站起来,“那我就先离开了,楚小姐,再见。”   楚辞靠上椅背,闭上眼睛,没有看他。   外面传来清脆的讲话声:“易先生你要走啊?可是叶医生想请你吃晚饭,说有事情要商量。”   易许停下,回头看了眼靠在椅背上的人,点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楚辞忍不住睁开眼,肩膀措不及防地被人按住,头顶传来易许低沉的嗓音:“楚辞,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楚辞怔愣,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   头顶的声音还在继续:“楚辞,你很喜欢他吧?所以你能明白爱而不得的痛苦吗?就像溺水的人好容易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伸手一抓,结果抓到了一把虚无的太阳光。”   “楚辞,我不想再看到她痛苦流泪,所以请你不要将那件事告诉她。”   楚辞的指甲顶在坚硬的桌面,力气太大,顶得根部疼到麻木,她张嘴,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好,我不会告诉她。”   易许站起来,转身走出办公室。   脚步声消失,楚辞睁开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抬起双手盖住了脸颊,肩膀抖动,却再没落下泪来。   叶文煜处理完报告出门正好拦住了易许,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楚辞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听到交谈声,她的意识逐渐恢复,可双腿酸得根本站不起来。   “楚辞,你怎么还在这里?”叶文煜走到她面前,瞥见她苍白的脸蛋,顿时慌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看吧。”   楚辞大口地喘气,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转身,易许正安静地看着她。   她低下头,默默活动着酸麻的双手,“没事,这两天作息不规律,有点头晕。”   叶文煜扶了下眼镜框,叹气,“本来想叫你出去吃饭,看你不舒服就算了吧。”   楚辞抬头看着他,“去吧,正好到饭点了。”   出了办公室楚辞才知道叶文煜说的吃饭是部门聚餐,而且易许也在。   吃饭的地点选在市里最豪华的餐厅,叶文煜请客,一帮人跟饿死鬼一样抢着点菜。   叶文煜不好意思地冲易许笑,“他们闹腾惯了。”   易许点头表示理解。   楚辞在低头看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旁边有人瞟了一眼,惊讶地张嘴:“楚辞你在看什么啊?”   “毕业答辩。”楚辞言简意赅,并没聊天的打算。   那人佩服地冲楚辞竖起大拇指,“这样的环境你也背得下去,真是厉害。”   怎么会背得下去呢?   楚辞心中悲凉,不过是借着枯燥的专业词汇躲避某些事情罢了。   点了菜,服务员开始上酒,一帮人照例开始找叶文煜敬酒,楚辞关闭了手机,拍桌,“叶医生酒量太差,醉倒了没人买单你们负责啊?”   有人顺杆爬,拿着酒瓶给楚辞倒:“叶医生不能喝,你能啊,我记着叶医生刚来那会儿,还是你替他喝的酒。”   一句话,楚辞又成了众矢之的。   叶文煜在那边急得拍桌子,“她不能喝,前两天刚喝酒伤了胃,一口都不能再喝了。”   “叶医生知道的还挺多的。”   一桌人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楚辞还好,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叶文煜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在那解释。   还是有人来敬酒,楚辞把手机揣进口袋,拿起酒杯准备往嘴里灌,耳边忽传来男人闷闷的声音:“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喝完就好好吃菜吧。”   说话的是易许,他站起来,高高的个头挡住了餐厅大厅的灯光,黯淡的光线里他手里的玻璃杯亮晶晶的。   楚辞心里闷着一口气,仰头把一整杯就干了,坐下时听见易许在叹气。   声音掺杂着些许无奈:“女孩子还是不好喝这么多酒。”   楚辞捏着冰凉的玻璃杯,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   他抱着箱子对她说:“小妹妹,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连语气都是相似的。   楚辞的胸口更闷了,沉着脸偏头看他,他拿起筷子夹菜,翠绿的菜叶,吃相斯文好看,跟大三时吃火锅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心中悲戚,一切似乎又没有变化。   那么,她该怎么办? 第50章 你不是怀孕了吗   饭后叶文煜执意要把楚辞送回家,路程遥远,书呆子为了不让过于尴尬,绞尽脑汁找话题,结果都被楚辞三两句话带过。   下车时叶文煜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楚辞,休息两天吧,你的状态很不好。”   楚辞摇摇头,慢悠悠地上了楼。   她失眠了,躺在床上眼前闪过的全是易许的脸,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折磨的她连眼泪都不敢流下。   深夜她终于合上眼,朦胧间入了梦。   梦里她穿着簇新的绿色工作服上了手术台,叶文煜操刀,锋利的刀刃滑过皮肉,鲜血四溅,她听见叶文煜在耳边叫着“止血”,可她动不了,双手剧烈地颤抖,直到那血液爬上她手里雪白的纱布,染红了她的眼睛。   手术失败了,有人站在手术室里呜咽地哭,叶文煜红着眼睛问她为什么,她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   易许也来了,他抱着许牧唐哭,身边是穿着白大褂的易楚,两个人抱在一起哀声痛哭,交叠的手掌上带着相同款式的戒指。   楚辞被戒指上的寒光闪到了眼睛,身子一抖从睡梦中醒来。   夜还深,月光明亮,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像条搁浅的鱼,张着嘴,拼命地咽下最后一口空气。   楚辞再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挨到天明。   七点一刻她就到了医院,值班医生揉着眼跟她打招呼,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时不时有患者家属提着饭盒出去买早餐。她挽起衣袖收拾东西,最后连地面都拖了两遍。   人出了汗就跟活过来一样,她拿着记录本进了电梯,老年人起得早,许牧唐这会应该已经吃过早餐。   病房门口,李嫂提着饭盒急急忙忙从病房里退出来,在电梯口看到楚辞时连出了口气,“楚医生啊,你快进去看看,出事了。”   楚辞心一紧,连迈开步子朝病房跑去。   许牧唐的身体并没有出问题,有问题的是过来探望的人,李嫂拉着楚辞的胳膊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这个人说是徐先生的女儿,可我看着不像是女儿,凶得很,倒像是来闹事的。”   楚辞站在病房外扫了一眼,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和许牧唐说话,黄色大波浪,栗色短外套,脸上画着很浓的妆,基本辨不清五官,跟那天在酒吧的妆容相似。   女人也注意到楚辞了,眯着眼睛看了两秒,突然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楚辞的肚子,“你不是怀孕几个月了吗?”   楚辞大脑迟钝地运转,刚想起了苗头,那女人突然像条疯狗一样扑来,高跟鞋敲打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女人喉咙的尖叫更让人难以忍受:“你个小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啪”的一声,楚辞被打蒙了,红着半边脸看着气氛的女人,眼睛危险期眯起。   李嫂在门口惊呼,边惊呼边指责女人疯狂的行为。   楚辞摸了下火辣辣的脸颊,抬腿就是一脚,把那女人踢翻在地。   女人也是个硬茬,捂着肚子疼得脸都扭曲了硬是没哭一声,反而伸头朝外面叫了声人名,恶狠狠地盯着楚辞:“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人!”   楚辞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冷得跟刀刃一般。   李嫂抱着楚辞的胳膊直叫娘,许牧唐在那边喊女人的名字,喊多了气息不足,倒在床边咳嗽起来。   片刻,女人叫的人来了,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模样应该是保镖。   “把她给我抓起来。”   女人手撑着地板往上爬,双眼恶毒地盯着楚辞,“我今天倒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保镖立刻伸出胳膊朝楚辞靠拢,楚辞睁大了眼睛,扬起手中的记录本朝保镖头上砸,同时身体快速移动,拿了桌上的果篮往保镖头上扔。   保镖的额头被篮子砸烂,血顺着额头流到嘴角,激的那男人发起狠来,怒吼一声朝楚辞扑去,楚辞立刻朝门口跑,边跑边朝李嫂大喊,“快去叫保安,给易许打电话。”   李嫂吓得丢了饭盒,叫喊着跑向电梯口。   楚辞揉了下酸软的嘴角,冲保镖呲牙,操起床头柜上的花瓶作势往他头上砸,男人见识过她的准头,怕了,下意识地往旁边躲,结果正中楚辞下怀,玻璃瓶子往侧边一甩,男人摔倒在玻璃渣上,肥厚的手背砸的跟刺猬一样。   楚辞过去踢了一脚,确定男人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转头朝躲在沙发后的女人走去,女人是个纸老虎,看到手下人被整成这样早吓破了胆,看到楚辞跟地狱修罗一般走过来,直接吓瘫在地。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打脸呢。”   话音刚落,她揪起女人的衣领就是一巴掌,力气很大,打得她掌心发麻。   女人的脸立刻肿了,哆哆嗦嗦地摇头,那边的保镖已经爬起来了,举着被血染红的手掌朝楚辞扑去。   楚辞松开手往旁边躲,被女人钻空子抱住了小腿,大腿被那男人狠狠踢了一脚,尖锐的疼痛挑战着人的极限。   楚辞怒吼一声,连日来压抑憋闷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疯了似地踢打,每一脚都踢在女人的身体上,双手抓住男人的手法,竟然直接站起来了。   李嫂来的时候她还在踢打,打得一米八几的保镖抱头哇哇大叫,等人被保安带走,她浑身的力量像是被人抽干,闭着眼睛倒在李嫂怀里。   易许和秦沐阳都来了,十来个人挤在保安室里对峙,楚辞是最后到的,她脸上的伤口没有处理,就顶着红肿的脸和扯破的白大褂进了房间。   女人在对着秦沐阳哭,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还哭得梨花带雨,仿佛自己是某个朝代的倾世美女。   楚辞拉了个凳子坐下,正好对着易许,从她进来易许就在看她,从掉了扣子的外套到破了皮的嘴角,眼神跟X光线一样没有停过。   楚辞冲他扬了下眉,伸腿踢了下秦沐阳的板凳,“秦沐阳,今天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了。”   秦沐阳还是玩世不恭的语气,转头,目光落到楚辞红肿的脸,表情顿时僵住了。 第51章 家事   “她打的?”   楚辞对上他的眼睛,笑得讽刺,“我说是自己摔的,你信吗?”   “你他妈还有脸哭?”   秦沐阳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扬起拳头朝女人脸上砸去,这一拳没落下,坐在旁边的易许伸手拦住。   “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了。”   秦沐阳红着眼睛看着易许,良久,垂下了胳膊,手却反抓住易许的手腕,“你就是易许?”   易许蹙眉,不解地看着他:“我是。”   秦沐阳猛地松了手,扬起嘴角笑了,笑着看看易许,又笑着看看楚辞,末了,对着还在抹眼泪的女人,冷声道:“许婧,下次再来医院闹事,打你的就不是她了。”   说完,拎着外套大步流星地出了保安室。   许婧还在那哭,哭得人心中烦乱,楚辞一脚踢翻了凳子,圆凳滚了几圈停在许婧脚边,动静挺大,直接把人吓呆了。   易许站起来,挡在许婧面前,“楚辞,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不行,我要报警!把你送到监狱里。”   许婧在他后面捂着脸嚷嚷,刺耳的声音惹得易许眉头直皱。   楚辞冷着脸,直接越过易许,弯腰一把揪住了许婧的衣领,“那就报警吧,我们来看看是谁先动的手。”   许婧脸憋得通红,嘴唇颤抖着,不敢吭声了。   “楚辞。”易许握住楚辞的手腕,语气温柔,“先松手,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楚辞吸了吸鼻子,胸腔的一口浊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临走前突然折身踢歪了另一把凳子,吓得许婧险些捧着脸跳起来。   全程围观的保安队长惊得扔掉手里的烟头,冲楚辞的背影竖起大拇指,“可真混呐。”   李嫂在医院大厅等着,看到楚辞连忙跟上,“楚医生啊,先生说想要见见你。”   楚辞动了下僵硬的面部肌肉,疼得她吸了口凉气。   李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辞的表情,忍不住念道:“先生刚才被气得不轻,我叫了叶医生过来检查,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下次楚医生可别这么跟人打架了,看着怪吓人的。”   楚辞垂下眼眸,笑容冷冷的,许婧要是还敢来,她倒是会佩服一下。   出了电梯迎面和叶文煜撞上,他正在摘口罩,看到楚辞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的手腕,被楚辞冰凉的眼神一扫,又默默垂下胳膊。   “楚辞,你脸上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刚才上楼他就看见楚辞脸上青紫的伤口,可那会她正在气头上,冷得很,说话都懒得理一句,吓得叶文煜愣是不敢张嘴。   楚辞挑眉望着他,“行啊,可是许伯要见我,你把东西拿上来吧。”   “好。”叶文煜脸上露出些喜色来,“那你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楚辞没说话,径直进了病房。   地面上的玻璃碴已经被清扫干净,连床头的花瓶都被换成了新的,楚辞拖着把凳子坐下,红肿的半边脸正好对着许牧唐。   许牧唐的脸色很差,靠着枕头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抖,总有种随时从病床栽倒的趋势。   “小楚啊,刚才的事情许伯给你道个歉,许婧那丫头脾气被惯坏了,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就算到许伯身上。”   楚辞偏头,一双眼睛跟明镜似的,“许伯不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您能顾得了她一时,也顾不了她一世啊。”   许牧唐合眼,躲过了楚辞的目光,“可她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楚辞转头,对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忽然轻声道:“她是您的女儿?看着可真不像。”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许婧都差了许家父子十万八千里。   许牧唐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你想的对,许婧她的确不是我的女儿。”   楚辞愣住了,抬眼细细打量着许牧唐的面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许伯就没必要为这件事向我道歉,她打了我,我也打了她,我们俩这就算一笔勾销了。”   “楚辞说得对,一笔勾销了好。”叶文煜换了件工作服,手上托着白色的托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走到楚辞跟前,“姑娘家,要是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楚辞横了他一眼,没吭声。   叶文煜把托盘放到桌上,拉了个凳子坐到楚辞跟前,开始戴手套。   楚辞懒懒地靠着椅背,眼睛掀出一条缝,看着叶文煜笨手笨脚地拿起冰块往她脸上敷,把手术刀使唤得出神入化的男人,竟然握不住冰袋,一只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楚辞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睛睁开,正巧望见他额头豆大的汗滴滚落鼻尖,“叶医生,你上手术台时就是这状态?还是我的连吓到你了?”   叶文煜张口,模样憨傻极了,“没……我这还没进入状态。”   楚辞于是又靠在椅背不动了,这次连眼皮都没掀开,只感觉到叶文煜仍抖着手,带着贴在皮肤的冰块都在抖。   敷完了冰块,叶文煜打开了药膏,刚打开包装就被楚辞夺了去,“算了,我自己弄吧,再弄下去怕你的手废掉。”   叶文煜尴尬地戳了戳手,脑门上的汗滴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易许处理完许婧的事情直接上了楼,推门看到躺在病床状态不佳的许牧唐,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烦躁。   那女人实在太令人心烦,聒噪、无礼、还爱胡搅蛮缠。   许牧唐看见他时脸色变得慌张,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易许站在床边,面色不佳,“您不是跟我说过,您已经和那边脱离关系了吗?”   许牧唐的脸色涨红,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易许揉了下太阳穴,声音极冷:“您知道的,我不喜欢那边的人,这种事情,希望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易许啊,话不能这样说,许伯一个病人,能管得了什么事情?”   叶文煜刚插了一句话就被楚辞勾住了脖子,“别人的家事少插嘴。”   说完直接勾着叶文煜的脖子往病房外带,临走前余光扫了易许一下,脸上冷冷的,“许伯的身体状态不佳,再受刺激的话手术肯定要耽搁。”   易许抬眸看着楚辞的脸,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第52章 许先生,再见   楚辞脸上的伤其实没什么大碍,但那保镖踹的一脚却是实打实的疼,在医院拿了化瘀的膏药,她直接借着受伤的理由请假回家了。   毕业季事多,她得把改好的论文交上去,准备毕业答辩的事情,所以这假一请就要好几天,正好,她也懒得到医院看到许牧唐。   瞧着那脸,憋屈得慌。   她运气不错,交上去的论文一遍过,后面就在家准备答辩的事情,到了定好的日期,直接带着电脑去学校进行毕业答辩。   楚辞性子冷,班里认识的同学不多,和室友打过招呼后直接坐到了角落。   易楚就坐在她左手边,往常这种场合基本上是易楚的主场秀,她优秀,得老师喜欢,人缘好,总有人围着说话,可今天她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摆放着厚厚的文件。   楚辞向她打招呼,“你瘦了。”   易楚扬唇,笑容苦涩,“要是以前有人这么跟我打招呼,我肯定认为人家是在夸我,可现在不行了,我觉得再瘦下去,我就要被大风吹走了。”   楚辞望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易楚把面前的文件摊开,打开了电脑,电脑屏幕的亮光打在她柔和的脸上,“楚辞啊,我已经从医院辞职了。”   楚辞愣了下,倒不至于有多惊讶。   “忙完学校的事情,我就回H城去,然后进我爸的公司,当个小职员。”   说话时易楚面带微笑,可楚辞却能从她眼中读出许多的无奈与不舍。   “我妈的病耽误不得了,等回去就做手术,做完手术我爸就放下公司的事情陪她休养,到时候我就是易氏集团的老大了。”   楚辞伸手捏她的脸颊,“那到时候我见你一面就难了,我的易总裁。”   易楚跟着她一块笑,笑着笑着眉眼突然黯淡下来,“可是我答应我妈的事情没有做到,我答应过她要带我哥回去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楚辞的呼吸一紧,抿唇舔了下舌头,试探地开口:“你有没有跟易许提过这件事,回去一趟应该不算难事吧?”   易楚仰头,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不用开口了,他不愿意跟我走的……你知道吗,楚辞,他在易家活得很不开心,甚至可以称得上压抑。”   楚辞惊讶地看着她,“不会吧?”   “对,就因为他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害怕爸妈把他送走,所以他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易家的人。”   楚辞攥紧了手掌,死死地盯着易楚的脸,“这就是他离开的理由?”   易楚点头,眼眶中水汽氤氲。   多可笑的理由,楚辞气得咬牙。   他们俩毕业答辩的顺序在挨着,答辩结束后直接找了借口离开,易楚要回医院收拾东西,跟楚辞顺路。   楚辞全程跟在她身后,压在喉咙口的话翻来覆去还是被她咽下,她看不得易楚悲伤的脸,还不能想起易许深沉的语调,两个人,她都不想伤害。   走到教学楼前时正好赶上学生下课,人来人往,楚辞沿着花坛边走,头一抬就看到躲在拐角处的易许。   胸腔下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的喉咙开始发痒,空下来的那只手抬起来,还未碰到易楚的衣角又垂下来。   离得更近了,楚辞都能看见易许脸上平静又哀伤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扯住易楚的衣角,直接带着她走到易许面前。   “还是说说吧,不给自己留遗憾。”   易楚闷闷地点头,走到易许面前打招呼,尴尬的开场白,易许抿着唇没应答。   人潮汹涌,易楚垂在身侧的手掌摊开又合上,最终鼓起勇气开口:“我要回H市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块回去……易许,母亲她想见见你。”   易许偏头,目光落在拥挤的人群,“易楚,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独自面对一切了。”   “是吗?”易楚的肩膀抖了一下,悲伤地看着面前最熟悉的人,“所以你是不愿意吗?”   易许不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易楚白着脸,死死地盯着他白皙的脖颈,良久狼狈地低下头,“算了吧,易先生……不,许先生,再见。”   坐在花坛边的楚辞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期间她数次想要冲上去质问易许,最后都忍住了,她没资格,也没有立场。   易楚的情绪差极了,沉默地出了校园就和楚辞告别,“抱歉,我现在不太想回医院,你自己回去吧。”   楚辞点头,欲言又止地拍拍她的肩膀。   易楚转头失魂落魄地离开,雪白的裙子被风一扫紧贴在皮肤,趁着她身材更加削瘦了。   楚辞心里不好受,一屁股坐到学校行政楼的台阶,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易许的微信头像,她点了好几下,最终暗灭了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往的学生逐渐减少,易许沿着花园的石子路缓缓走向学校大门,楚辞看着他一步三回头,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路旁高大的梧桐树下。   易许最后去了酒吧,楚辞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因为易许心中藏着事,竟没有发现身后的楚辞。   去的是秦沐阳开的酒吧,一进门那个瘦瘦的服务员就兴高采烈地冲楚辞打招呼,刚举起手就被楚辞用眼神制止。   “给我来一打啤酒。”   易许点了两大瓶洋酒,直接坐在了吧台上喝。   两杯酒下肚,白皙的脸颊就添了层红色,他本就生得优越,微红的脸给他添加几分魅惑人心的性感,于是刚坐下没几分钟,就有衣着暴露的女人蹭了过去。   易许全当看不见,自己抱着酒瓶,一杯连着一杯喝。   那女人不甘心,挺着傲人的胸脯往易许身边凑了凑,“帅哥,自己喝酒多没意思,一块喝嘛。”   说着伸手去摸他手里的酒杯,身体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贴。   易许转头,面色阴寒,红唇轻启:“滚!”   那女人被推到一边,红着脸边走边骂,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瞪易许。   楚辞躲在角落看得痛快,顺手开了瓶啤酒,大摇大摆地走到吧台处,把啤酒瓶往易许面前一推,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阴沉的声音:“滚!” 第53章 你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楚辞抓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抬手招来服务员也点了两瓶洋酒。   易许听到声音转头看她,脸色很臭,片刻,转头又倒了一杯。   服务员不敢上酒,可又害怕楚辞生气,只好先抱上来一瓶,央求着楚辞少喝点。   楚辞弹了下服务员的额头,打开瓶盖,直接对着瓶子喝,一口气下来瓶子里的酒少了小半。   服务员吓呆了,慌忙回去找手机,躲到柜台后头给秦沐阳通风报信。   易许把玻璃杯往前面一推,也就着瓶子往嘴里灌,两个人一会功夫喝光了整瓶酒。   楚辞撂下空酒瓶,转身一把揪住易许的衣领,将人压倒在吧台,“易许,发起火来挺像个男人啊!可做的事却不像男人能做出来的。”   易许动了动肩膀,从楚辞手中挣脱,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楚辞,你喝多了。”   楚辞拿着酒瓶子往前走,把易许逼到了角落,“我清醒得很……易许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撇脚的理由来骗他们?”   “其实我特别想问你,和易家脱离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楚辞踮起脚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在易家你还能和易楚和平相处,离开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还指望未来某一天重新回到易楚身边?”   易许目光闪动,显然被楚辞戳中了心事。   楚辞笑起来,明晃晃的灯光下,眼中有水光闪动,“你太不了解易楚了,她在乎你,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人一旦被最在乎的人伤了心,后面做任何事都无法弥补了。”   “易许,你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一句话激起了易许心中最恐惧的情绪,他反抓住楚辞的手,红着眼睛把人推开,楚辞没料到他有这么一手,被推的踉跄一步,直接倒向后面的高脚凳。   “你他妈还对女人动手?”   秦沐阳一手扶住楚辞,举起拳头就往易许脸上招呼。   易许反应迟钝,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两个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秦沐阳从小野惯了,长得又结实,再加上正在气头上,下起手来又准又狠,喝醉酒的易许在他手上跟待宰的羔羊一样,只剩下挣扎的份。   楚辞靠着高脚凳喘了几口气,摇摇晃晃地扑到秦沐阳身上,她力气小,只能勉强抱住秦沐阳的腰,“秦沐阳,别打了!”   秦沐阳转头,还没说话脸上都挨了一拳,“草!”   秦沐阳咒骂一声,反手又是一拳,易许被他打倒在地,脸上沾了血,挣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   楚辞死死地抱着他的腰,眼泪混着汗水沾湿了他背部的衣裳,“秦沐阳,不要再打了,再打就出事了。”   秦沐阳转身,大手钳住她的胳膊,涨红着脸吼:“心疼了是吗?楚辞,打他你心疼了是吗?”   楚辞低着头不说话,脸上被灯光照得水光一片。   秦沐阳松了手,靠在吧台上大口喘气,休息够了转头把酒打开,仰头喝掉大半,把空掉的酒瓶往吧台一丢,“别哭了,我送他到医院。”   说完冲服务员招招手,“去拿车钥匙。”   楚辞背对着秦沐阳擦眼泪,擦着擦着突然哭出声来。   那一声哭得秦沐阳心肝都碎了,额头冒着汗把人捞进了怀里,“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你可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楚辞还在哭,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秦沐阳衣襟。   秦沐阳什么场面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女汉子楚辞哭,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张着嘴念叨:“我错了,等他好了再让他打回来行不行?”   服务员拿了钥匙过来,见到这场面也慌了,手里转着钥匙圈嘴巴张得老大。   秦沐阳冲他使了个眼色,“看什么呢,快把人弄到车上去啊。”   楚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概是近来太过压抑,眼泪被酒精一催化就刹不住车了。   进了医院,闻到消毒水的问道,楚辞混沌的脑袋才逐渐清明,秦沐阳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把玩车钥匙,易许躺在病床包扎伤口,服务员冲着她嘿嘿地笑。   楚辞揉了下太阳穴,五脏六腑难受得厉害。   秦沐阳冲她挑眉,“酒醒了?不哭了?”   楚辞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抹干净,恹恹地瞪了他一眼,“不都是你惹的?”   “我惹的?”秦沐阳失笑,把钥匙塞进口袋,站了起来,“是我让你跑到酒吧喝酒?还是我让你对着个男人发酒疯?”   楚辞理亏,转头看着易许被包成粽子的脑袋,心里抽抽地疼,“下手可真狠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暴力?”   秦沐阳站到她的身后,俯身,下巴快要挨到她软软的发丝,“你喜欢他啊?”   说完兀自笑了,“我早该想到的。”   哪有年轻小姑娘会无端地对着个男人发呆。   楚辞脸色不太好看,“知道我喜欢,你还下这么重的手?”   饶是早就知道,秦沐阳还是被她毫不忌讳的语气伤了心,握着椅背的手收紧,他脸上依旧挂着薄凉的笑,“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才要打他。”   楚辞仰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看他不爽。”   秦沐阳站起来,白炽灯下,有片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楚辞,你把他看得太重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再想想有多久没有看过陈伯了?”   楚辞愣了一下,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每天都会准时和陈伯通电话,可这段时间她被诸多烦心事缠身,通话的次数少了很多,被秦沐阳这样提出来,她的脸顿时白了许多。   秦沐阳知道她有多在乎陈伯,放软了语气道:“陈伯的身体很差了,可他不愿意耽误你工作,一直都不肯说实话,楚辞,回去看看他吧。”   楚辞愣愣的,良久低下头,“对不起。”   秦沐阳无所谓地笑笑,“对我说什么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楚辞,要是喜欢就大大方方地追求吧,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再打他一顿,打得他爬不起来。”   楚辞摇摇头,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已经睡着的易许。 第54章 撒泼的女人   医生替易许包扎完伤口,秦沐阳拿着单子去缴费,服务员巴巴地跟在他身后,“老板,你是不是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去追求别的男人?”   秦沐阳抬腿给了他一脚,“滚去缴费,话多!”   楚辞独自坐在窗前给陈伯打电话,那边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准备挂断时突然接通了,是王姨的声音:“楚辞啊,这么晚来电话有事吗?”   楚辞清了清嗓子,“陈伯呢,今天忘记给他通电话了。”   “你陈伯吃完药就睡着了,手机一直响着,我就替他接了。”   楚辞握着冰凉的机身,想问她陈伯的身体状况,想了想又作罢,那边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接着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三床的病人该换药了。”   王姨打着哈欠跟她说话:“楚辞啊,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楚辞咬唇,声音低沉:“王姨,你在哪呢?”   王姨一听就知道楚辞听出来了,叹了口气跟她解释:“你陈伯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正在医院挂水,再挂一天就能回去了。”   “知道了。”   楚辞挂了电话,仰头看着外头弯如勾的月亮,打开手机买票,连续两天,车票那一栏都是售罄,回家,都成了件困难事。   秦沐阳交了费,回来给楚辞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楚辞独自在病房守了一夜,在易许睁开眼睛之前离开,下楼时遇到了正往嘴里塞包子的叶文煜。   “楚辞?你怎么在医院?”叶文煜被包子噎了一下,转头顺了好久的气呼吸才通畅,“今天的手术简单,你没必要来这么早的。”   楚辞呆呆地望着叶文煜通红的脸颊,脑袋里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来今天有一台手术要做,叶文煜操刀,她是二把手。   可是以她的状态……楚辞抿唇,狂奔着跑出医院。   到医院对面的酒店洗了脸刷了牙,她又到楼下吃了早饭,出去的时候天色突然阴了下来,叶文煜手里拿着把伞站在医院门口等她。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手术是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呢。”   楚辞心中绷紧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慢吞吞地跟着叶文煜到了会议室,几个人在商量手术方案,很常见的手术,再加上有专家叶文煜在,会议很快就结束。   出了会议室,楚辞问叶文煜:“明天你有空吗?”   叶文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明天?明天我要去市中心,把手头的课题交上去,怎么,你有事吗?”   楚辞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室。   再次拨通陈伯的电话时那边已经没人接了,楚辞心脏像是被上万只蚂蚁啃噬,挂了电话立马朝医院外头跑,站在门口等车时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陈伯的声音不大,但听着很有精神,“楚辞啊,有什么事吗?”   楚辞抚着胸口喘气,靠着医院大门险些软倒下去,“没事,就想见见您。”   “你不是今天有手术吗?第一次做手术可要上心点,我好着呢,不用你老操心,你就好好忙你的就行了。”   “陈伯……”楚辞张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紧张了啊?别紧张,陈伯等你手术成功了打电话报喜。”   楚辞挂了电话,仰头吐出一口气,拿着手机的手还在抖。   回办公室后楚辞补了两小时的觉,一觉睡醒精神充沛很多,便拉着叶文煜到食堂,边吃饭边询问手术的注意事项,手术前又把病人的诊断书反复读了好多遍。   做足了功课,楚辞心中就没有那么慌乱,至少上手术台的时候心是稳的。   手术完成是在两个小时后,阴沉沉的天终于开始落雨,细雨如丝,赶得刚刚变暖的天气又凉了许多。   出了手术室口罩还没摘,等在外面的李嫂就冲到楚辞面前,拽着胳膊往电梯口拉,“楚医生,又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   叶文煜慌忙扯掉口罩和手套,追上去时楚辞已经乘上电梯。   电梯上李嫂简略地把事情跟楚辞说了,还是上次那件事,许婧挨打后心有不甘,跑回去跟她母亲告状,她母亲脾气急躁,听完立马就买了机票回国,刚落地就杀到医院来找许牧唐算账。   听了李嫂的描述,楚辞其实挺想掉头离开,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可李嫂不肯撒手,硬是把人往病房里拉,“楚医生还是去看看吧,那女人厉害得很,满口的污言秽语,许先生根本招架不住啊。”   楚辞没办法,只能跟着她上了楼,还在走廊时就听见病房里摔东西的声音,李嫂也顾不得拉楚辞了,连迈开步子朝病房里跑。   “夫人啊,先生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您有话就好好说。”   李嫂搓着手跑进病房,愣了,那东西是许牧唐摔的,床头柜的花瓶被扔到沙发前面,玻璃碴正好落到女人脚边。   楚辞停在门口,掀起眼皮扫了那女人一眼,正好和女人的眼神撞上。   女人的脸上的肉很多,肥肉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但还是能看出那眼神很凶,看了楚辞两秒,女人扶着沙发靠背站了起来,身上的肥肉因为站立的动作抖动了几下。   “你就是那个打小婧的医生?瞧瞧,果然凶得很,哪像个姑娘啊,这分明就是个狼崽子啊!”   楚辞充满防备地盯着她,没有应声。   躺在病床的许牧唐扶着床头柜坐了起来,一只手掀开被子,往床下挪,李嫂“哎呀”一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许牧唐气得不轻,抖着胳膊,嘴唇发青,“你再敢闹事,我立马把你送出国,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回来!”   女人扭头,脖子上的白肉扭曲成奇异的形状,“你送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身体还能再活几天?许牧唐,还以为你是那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呢?做梦吧,等你死了,什么都是我们母女的了!”   许牧唐气得只翻白眼,指着女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辞一看这状态就知道要坏事,抬起胳膊一把推开女人肥壮的身体,朝病床跑去,“快把他扶到病床上去,快!” 第55章 陈伯病危   女人一看这情形乐了,“哎呦,这就不行了?刚才还嚣张的不行,我以为你还能再多撑几天呢!”   许牧唐两眼一翻,身体向后倒去,已经没了意识。   楚辞怒极,转身向后大吼:“你闭嘴!”   吼完就开始掀开许牧唐的上衣,做基本检查,偏那边女人不肯消停,扶着门还在骂:“你有什么资格吼我,我在跟我丈夫说话呢,我短命的丈夫啊,你要是死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保安,把这女人拖出去!”叶文煜的出现总算控制住情况。   被保安架走的女人还在喊叫,满口的脏话,全是辱骂许牧唐的。   楚辞气得手直发抖,若不是情况紧急,她定要冲上去撕烂那女人的嘴。   叶文煜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沉稳安定,“不要急,现在情况不乐观,需要进行抢救措施,你可以吗?”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一个小时后许牧唐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叶文煜摘了口罩,精疲力竭地靠着墙壁喘气,“不行了,我要回去休息,估计明天都休息不过来。”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楚辞也累得睁不开眼睛,出了病房,正遇上脑袋上还缠着纱布的易许,他的眼睛和嘴角好肿着,但到底年轻,伤势不算严重。   易许向她颔首,迈步进了病房。   楚辞实在没精力了,趴在栏杆上喘气。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的雨丝格外稠密,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激的人自打哆嗦,楚辞咬唇,人都是颤抖的。   叶文煜卸掉一身的装备,拍拍楚辞的肩膀,“楚辞啊,我那里有伞,你拿着用吧。”   楚辞摇摇头,步伐沉重地进了电梯。   回办公室后楚辞连喝了三杯水,瘫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只剩下楚辞一个人,外头的雨声渐大,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楚辞终于想起来要做的事情,低头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陈伯的电话响到最后都没人接,楚辞吸了口气,歪在办公桌旁点了重播键,电还是没人接,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回来了,楚辞冷着脸拨通了王姨的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   “是楚辞啊,你陈伯突然病发,被送进急救室了。”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了闷雷,楚辞挂断了电话,直接冲出办公室。   她穿得薄,出了医院身上就湿透了,薄薄的布料夹着细雨贴在肌肤,冷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公交已经停运,她咬着牙从口袋里翻手机叫出租,摸出手机时胳膊抖得厉害,身后有没带伞的路人沿着马路狂奔,胳膊扫到她的手腕,手机掉进水坑,黑屏了。   楚辞把手机从水坑里捡出来,用衣服擦干机身上的水渍,怎么按都开不了机。   雨下得更大了,细细的雨丝变成了水滴,哗哗地往人身上砸,楚辞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勉强地眯成一条缝,茫然地望着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   陆续有私家车驶过,明亮的车灯被雨水模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影,车轮溅起的污水落到楚辞的裤腿,有行人停下脚步,对着扬尘而去的私家车破口大骂。   楚辞抬手甩掉眼前的水渍,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她面前,楚辞被明晃晃的车灯照得睁不开眼睛,于是抬手挡住了光线,准备躲到花坛边。   车门打开,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冲进雨幕里,拉住了她的胳膊。   楚辞抬头,眼前出现了易许被纱布缠住的脸,他也被雨水淋湿了,纱布下的发丝紧贴着皮肤,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水滴,很滑稽,有点像盗墓电影里的木乃伊。   易许一眼就看到了她没有任何血色的脸,还有被冻得发紫的嘴唇,眸光闪动,他一言不发地拉住楚辞的胳膊,将人往车里带,力气大到没有反抗的余地。   车里的温度较高,身体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温差,又开始打颤。   易许把外套脱掉,不由分说地盖到楚辞身上,转头开了暖气,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并不着急走,等楚辞的身体不抖了,他递上一瓶矿泉水,“喝点,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楚辞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水瓶,开口时喉咙刺疼:“去H市,拜托了。”   易许乌黑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对面有车驶来,橙黄的灯光照亮她的脸颊,巴掌大的脸白得跟纸一样。   胸膛下的心脏颤动,易许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大概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外表柔弱,内心却比谁都要坚强。   车子发动,X市的万千灯火全都消散在绵密的雨丝中。   楚辞全程都睁着眼,渺茫地望着窗外或陌生或熟悉的景色,看得双眼发涩,显得倒在冰凉的车玻璃上。   易许关了暖气,打开车载音响,播放的是低缓的钢琴曲。   他说:“楚辞,休息一会吧,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顾别人啊。”   楚辞恍然,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守在手术室外茫然无助的小女孩,那时的易许送来一杯温暖的奶茶,告诉她“你要照顾好自己”。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楚辞的眼眶发热,她转头盯着易许削瘦的下巴,轻声问道:“你也要去X市吗?”   易许偏头,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对啊,母亲过几天就要做手术了。”   楚辞握紧了衣角,那是易许的西装外套,布料柔软,低头时还能闻到浅浅的洗衣液香味。   原来他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易许,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将自己的心藏了起来,露出带刺的外壳。   就像曾经的她。   楚辞仰头,将泪水倒回眼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易许,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对吗?”   易许看着她,眉眼温柔,“对的。”   细雨的沙沙声伴着他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我的母亲,还有陈伯,都是好人,上帝会保佑他们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楚辞靠着车窗轻轻笑了,对啊,上帝会保佑他们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第56章 易许,我爱你   楚辞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达H市,距离市医院只剩下十几分钟的车程。   音响里还响着钢琴乐,易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头上的纱布,露出额头和脸颊的伤口,有些经过雨水的浸泡已经发白。   楚辞攥紧了手掌,脑门全是汗,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盖在腿上的外套直接滑了下去,她连忙低头去捡外套,起伏间惊动了易许。   “你醒了?”   易许抬手关掉音响,眼睛扫过她苍白的脸颊,还是不放心地叹了口气。   楚辞喉咙干得厉害,声音硬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嗯……你脸上的伤。”   易许拧眉,碰了下脸颊红肿的伤痕,疼得呲牙,“没事,待会去医院再处理一下吧。”   楚辞便不言语了,缩紧了身体,紧张极了。   进水的手机已经完全坏掉,她不知道医院的情况,但又不想找易许借手机,就那么半是担忧半是希望地煎熬着。   车子驶入医院地下停车场,下车前易许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干燥的掌心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温热,他对上楚辞的眼睛,眸光明亮,“不要慌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辞点头,下了车,向医院大楼狂奔而去。   王姨还守在急救室外,人年纪大了,等到半夜精神都憔悴不少,看到从楼梯口狂奔上来的楚辞,顿时开始冒眼泪。   “楚辞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   楚辞的衣服还没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被她一把捋到头顶,脸蛋惨白惨白的,瞧着跟坟堆里爬出来的女鬼似的。   王姨看着心疼,非推着她病房把湿衣服换掉,“你陈伯已经这样了,要是你再病倒,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楚辞换了王姨的外套裤子,很大,松松地挂在身上,走路都灌风,但到底是干衣服,穿在身上清爽很多。   后半夜,急救室的灯终于亮了,医生护士陆续从病房出来,王姨抹着泪冲上去问情况,楚辞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喘气,双眼直直地盯着急救室里躺着的人。   陈伯被抢救回来了,但人还没度过危险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楚辞隔着玻璃见了他,他瘦了很多,脸上全是松弛的皮,原本花白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   王姨在旁边哭,边哭边念叨着陈伯受过多少罪,楚辞听得心酸,眼泪溢出眼眶怎么都憋不住。   易许的手落在了楚辞肩膀,他脸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缠满纱布的脸颊唯独那双眼睛亮得灼人。   楚辞转头,眼泪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簌簌而落。   易许眸光闪动,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哭吧,哭完了天就该亮了。”   楚辞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下巴碰到她毛绒绒的发丝,传来一阵奇异的触觉,易许忍不住偏了偏头,可怀里的沉甸甸的感觉却依然存在,她很瘦小,手环住的时候骨头都在扎手,跟抱易楚的感觉完全不同。   易许的心跳加快,很快那种奇怪的感觉变成了心疼,心疼得心脏某个部位发酸发酸。   楚辞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痛快地哭过后她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事情。   主治医生请楚辞到办公室谈话,还是那位医生,他鼻梁上的镜片越来越厚,乌黑的发都出现了杂色,看到楚辞,医生先低头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楚辞心情跌落谷底。   “老陈的病情我在春节就跟你说过了,情况好的话可以撑个一年半载,情况不好可能就三两月……我本来以为老陈的状况算是很好的,可没想到……”   医生说不下去了,镜片后的眼睛望着楚辞,脸上带着惋惜。   “孤儿院的事情太多了,那么一大群孩子,还要应付社会各界人士,老陈过得很不容易。”   所以陈伯为孤儿院耗尽了最后的心血吗?   楚辞的心跟被人动刀子划了一道似的,豁口处哗哗地灌着风。   易许的手落在她的肩膀,将人往身边带了带,“听医生说完,不要多想。”   “老陈虽然被抢救过来了,但熬过这一关的机会不大,医院肯定会尽全力救治……但还是请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楚辞艰难的抬起头,外头天已经亮了,熹微的日光将窗口的盆栽照得发亮,可她的世界却永远黑暗了。   出了办公室,她沉默地坐到监护室门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期间王姨过来送饭,楚辞抱着保温盒仰头叫着王姨,“家里亲人死了要准备什么东西?我不太了解,王姨,你帮忙准备一下吧。”   王姨的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捏着空荡荡的手提袋抹着眼泪离开。   易许蹲到她面前,打开保温盒,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长椅上,“吃点吧,我去给你买点水。”   楚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我要一杯奶茶,珍珠红豆的。”   易许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点头:“好。”   走廊里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楚辞眨了下眼睛,低头抱起米饭盒往嘴里扒饭,一口两口,含在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松了手,仰头坐在冰凉的地面,像条溺水的鱼,张着嘴奄奄一息。   提着奶茶回来的易许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连把奶茶丢到地上弯腰去扶她,手刚搭上肩膀楚辞就站起来了,眼睛盯着还在上下晃荡的奶茶向易许道谢。   还是那种甜腻的味道,楚辞捧着奶茶杯慢慢地喝,喝到一半突然转头看着易许,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奶茶吗?”   易许愣住了,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楚辞又转过头,默默地抱着奶茶杯,“第一次喝奶茶是在市剧院,你买给我的,很甜,甜得我喉咙都开始发腻,可是我却爱上了那种味道。”   她放下空掉的奶茶杯,转头看着他,身后是明晃晃的白炽灯,她眼中水光潋滟,仿佛藏了一条银河。   她说:“倘若世上非要有生离死别,那么在临死前我想要告诉你,易许,我爱你。”   红尘滚滚,我已经躲在时光的角落,爱了你六年。 第57章 我的乖孙女啊   陈伯去世那天天气很清朗,玻璃窗外全是金灿灿的日光,楚辞拉着椅子坐在床边和陈伯聊天,聊的是她儿时调皮捣蛋的故事。   陈伯说话都很困难了,每逢楚辞讲到搞笑处他都会笑,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浑浊又低沉,楚辞听得眼眶发酸,咬着牙往下讲。   从小讲到大,讲到陈伯握住了她的手,冲她摇头。   “小辞啊,陈伯还想看你结婚生子,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可是老天爷不给机会啊。”   楚辞的心顿时塌陷,握着那双干枯苍老的手,说不出话来。   “但是陈伯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都到这个时候了,小辞叫我一声爷爷吧。”   楚辞的眼睛模糊了,死死拉着陈伯的手摇头。   ——“我就要叫你陈伯,那样你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楚辞低下头,压抑地哭出声,张开的嘴巴灌进泪水,舌头根全是苦味。   “爷爷。”   她终于叫出了声,背后的医护人员全都在抹泪,病房里哭声一片。   陈伯的眼皮开始往下耷拉,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头,楚辞蹭掉了脸颊的泪水,扑到陈伯面前叫他:“爷爷,睁开眼睛吧,孙女还没向您尽孝呢!”   陈伯费力地看着她的脸,嘴角缓慢地扬起,枯木般的手掌落在楚辞的手背,“我的乖孙女啊。”   楚辞放声大哭,死死地揪住陈伯的手,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床头的机器发出尖锐的鸣声,医生红着眼睛宣告死亡,有人拖着楚辞的肩膀把人往后拉,楚辞不肯离开,双手抱着陈伯的胳膊,犹如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稻草。   僵持着,倔强着,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楚辞的喉咙已经哑了,张着嘴,像扮演着一幕哑剧,眼眶不断掉着泪。   一只宽厚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易许的声音仿佛穿过重重迷雾钻进耳朵,他弯腰将她抱起,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她正好对上窗外泛滥的阳光,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她安静了,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耷拉着胳膊躺在易许的怀里,眼前的光影起伏,她好像回到了刚进孤儿院的那天。   眼眶的泪水已经干涸,还有水滴搭在眼睫,她被工作人员拉进孤儿院,涂着红漆的大门拉开,面前是金灿灿的阳光,带着黑框眼镜的老人坐在花架下念书,听见声音转头,脸上还透着古书般的儒雅与绅士。   她想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陈伯那样的人了,救她于水火,免她半生颠簸。   楚辞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睁开眼睛泪水就往下掉。   易许在房间里陪了她一整天,也是不吃不喝,对着窗口,从日落站到日出,又从日出站到日落。   晚霞将整片天染红的时刻楚辞坐起来,靠在床头用眼睛描绘着易许的轮廓,脑袋混沌又迟缓地运转,她默默地想着,她青春时代的暗恋也结束了啊。   易许拒绝了她的告白,高大的***在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下,俊黑的眸子将她望着。   他说:“楚辞,我会照顾你,把你当成亲妹妹来照顾。”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终于成为了另一个易许。   易许转身,安静地看着她,良久走到床前,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楚辞,我们来聊一聊吧。”   楚辞合眼,靠着床头,没有说话。   易许却自顾自地坐下,低低地开口:“从易楚出生起我就在牢牢地盯着她,一开始是害怕她比我优秀懂事,会抢走母亲对我的爱,可后来就变了,我开始在意她的情绪,我喜欢看她笑,看她像个孩子一样疯闹。”   “我以为那只是哥哥对妹妹应有的关怀与照顾,直到后来看到她和何晟睿走到一起,我的心就像被人扎了一刀,恨不得冲上去把她从别人手里抢回来,对,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易楚该是我的。”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卑劣又自私的念头,可是太晚了,那份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埋下根源,这么多年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拔不掉了。”   易许惶然地戳着自己的心脏,颓废、落寞。   “我想过彻底的离开,跑到M国求学,我拒绝了家里的帮忙,打工做兼职,挣生活费,我以为这样就可以独立……可是我错了,只要易楚还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忍不住去靠近她。”   易许低下头,将脸埋在手掌心,“许牧唐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个救赎,我要借助这个机会完全离开易家,让我和易楚的关系断裂……也许未来某天她会忘记我这个人,成为别人的新娘,也许……”   易许停下来,喘着气,再也说不下去。   楚辞转头看着红艳艳的天空,发现自己已经不会难过了,心脏的部位空荡荡的, 似乎成了片荒漠。   她开头,声音清冷极了:“也许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心思,然后你们恩爱地度过一生。”   易许站起来,哀伤地看着楚辞,“你和我都知道,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   “可是人心都是贪婪的,他们每一天都在奢望着奇迹降临……楚辞,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忘掉她……”   楚辞吸了口气,喉咙有点干疼,“忘不掉也没关系。”   那就让我们就这么纠缠着吧。   易许摇头,语气坚定:“楚辞,忘掉我,你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楚辞双腿落到地上,将窗帘完全拉开,红色的晚霞,白色的楼层,还有远处川流不息的车辆,将时光拉得悠远又绵长。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片云,“易许,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如何。”   易许怔然,看向楚辞的眼神更加复杂。   楚辞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他,“为了你,我一路跋山涉水,从H城追到X城,从高中追到工作,六年了,易许,没有人能让我放弃。”   易许震惊,乌黑的眼睛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楚辞慢慢地往前走,身体虚脱,让她的每一步都十分艰辛,她走到易许面前,站定,“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没有你,也许我真的无法挺过来,也请你离开吧,我会处理好后面的事情。” 第58章 你考虑过我吗   陈伯的葬礼基本上都是由秦沐阳操办,楚辞的身体太弱了,被王姨强制留在院里休息,除去传统礼节和亲朋好友的吊唁,楚辞只去送了陈伯最后一程。   院里的孩子们一块去的,年纪大点的会低着头抹眼泪,年纪小的还在墓前商量下午去哪里捉迷藏,楚辞呆呆地坐在墓边看天,有小孩跑过来扯她的衣角。   “姐姐,姐姐,你吃糖吗?”   手心摊开,躺着枚水果味的硬糖。   楚辞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甜甜的汁液滑进喉咙变成苦味,她舔舔唇,任由那苦味流进她的心里。   秦沐阳紧挨着她坐到地上,当年叛逆的少年似乎一夜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楚辞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声音嘶哑:“我的心都空了,眼泪早就流干了。”   秦沐阳突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紧紧抵着她的发旋,“我回来晚了……我卖掉了那里的酒吧,准备留在孤儿院陪他,可是他却先离开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楚辞揽住了他脖子,声音悲戚:“秦沐阳,天大地大,可这世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秦沐阳红了眼眶,望着瓦蓝的天空,抖着声音道:“是啊,就剩我们两个了。”   傍晚的时候林琪和林安然一块回到H市,两个人直接拖着行李箱赶到孤儿院,楚辞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发呆,看到林琪时眼珠动了动,两人抱到了一块。   李妍在厨房里给孩子们准备晚饭,听到动静连围裙都顾不得解就冲了出去。   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欢喜在看到林安然的那一刻全都转变成愤怒,李妍浑身发抖地抬起胳膊,指着林安然的脸,嘴唇蠕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琪害怕地拉住楚辞的手,竟不敢朝前迈一步。   她能猜到李妍会不同意她和林安然的事情,可是却想不出李妍的情绪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楚辞挡在林安然面前,将行李箱推到秦沐阳脚边,“你把东西拉进去,我带着他们去看看陈伯。”   林琪一步三回头地被楚辞拉走,林安然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挺高的一个男生,耷拉着脑袋,脖子脸通红,隐忍到了极限。   墓地离孤儿院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刚办完葬礼,墓前的花还没凋谢,黄的白的摆满了小路,林琪边走边哭,快要走到时干脆不动了。   楚辞沉默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抬头,易许正站在墓前祭奠,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脸上的伤痕淡了许多,身上穿着纯黑的西装,面前摆放着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楚辞想他还是应该买鲜红的鹿子百合,够鲜艳,够热烈。   易许也看到了她,颔首示意后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琪哭累了,缠着楚辞的胳膊慢吞吞地往前走,走到墓前猛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林安然也跟着她跪下磕头。   楚辞安静地站在一旁,抬头,有候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她弯腰把林琪扶起来,嗓音淡淡的,“别哭了,哭坏了嗓子不划算……待会你妈肯定要找你算账。”   林琪看看她,又转头看看沉默的林安然,心里更加难过了。   李妍果然在孤儿院门口等着,一看到并肩回来的几个年轻人,连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大喊大叫,只静静地看了林琪一眼,低声道:“进来说吧。”   房间里的白窗花还在玻璃上贴着,桌上还摆放着没用完的祭品,李妍坐在靠门边的位置,看着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她盯着林琪的脸,面容悲怆,“你都考虑好了吗?考虑好和他在一起要面对的事实了吗?”   林琪低着头,抠着大拇指,“早就考虑好了,妈,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   “那你考虑过我吗?”李妍抖着手指,眼泪措不及防地落下来,“你考虑过你的母亲该如何度过晚年生活吗?”   “我性格强势,我脾气暴躁,我活该没有丈夫疼爱,可是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女人,我想让你过得好,想让你多陪陪我,我不想让你为了别人奔波劳碌……我不想老了之后只能躲在孤儿院里寻找安慰。”   “林琪啊,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   林琪的双眼全是泪花,悲伤又无奈地看着面前已经苍老许多的女人,一肚子辩解的话无从开口。   林安然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李妍面前鞠了一躬,“阿姨,我有能力照顾好您和林琪,请您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生老病死这些事情,谁都没法掌控……你想照顾好林琪,你想健康平安地活着,可是你能保证你的身体、你的病允许吗?”   “你有想过未来某天你倒在病床上再也爬不起来,撇下林琪和你们的孩子,她们该怎么活下去啊?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实在太难了,我不想林琪走我的老路。”   “我不是个伟大的女人,我是个自私的母亲,我想让我的孩子过最好的生活,有丈夫关爱,有孩子陪伴,一生圆圆满满。”   林安然红了眼眶,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很紧,两只胳膊都在发抖,他咬着青紫的唇再次向李妍鞠了一躬,“阿姨,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说完回头看了林琪一眼,眼中有水光闪过,被他硬生生憋回去了,“林琪,我先走了。”   秦沐阳陪着他出去拿行李,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林琪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抱着楚辞哭出声来。   李妍也在掉眼泪,低头擦擦眼泪,踉跄着走出门。   “楚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从前的李妍强势霸道,蛮不讲理,她可以硬下心来反抗到底,可是那个打死不低头的女强人突然跪下来了,声泪俱下地挽留着她,教她再也狠不下心肠说一句话重话。   楚辞弯下腰,细心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珠,问她:“林琪,你想和林安然分开吗?”   林琪立刻摇头,“不想,永远都不想。”   楚辞了然,站起来,手落在她的肩膀,轻声道:“好,我帮你。” 第59章 她是真的快乐吗   孩子们吃完饭陆续回房睡觉,闲下来的李妍坐在院里的花架下发呆,天气转热,草丛逐渐热闹起来,各种虫鸣声伴着晚风吹入耳朵。   楚辞拿了把剪刀到院里剪紫藤萝,浅紫的花蕾还没完全绽放,一串一串藏在绿叶后,她眼尖,几分钟就剪出一大把。   剪完了她也不离开,把剪刀和花放在花坛边,转身坐到了李妍对面。   夜色很浓,走廊的灯被王姨关了,但楚辞知道她肯定在看自己,说不定眼里还含着泪花。   “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吗?”   李妍的身体动了一下,很显然把楚辞的话听进去了。   “其实我也想有个完整的家,可我不想拥有像你这样的母亲。”   “你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楚辞轻笑一声,“和年龄无关,和信仰有关。我只相信我自己,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拥有的东西,我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争取过来,而不是一昧地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很爱林琪,你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是相应的,你也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小到穿衣饮食大到人生轨迹,她是你的女人,但更像是你的附属品……只要有你在,她就永远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她想做的事情?早恋?不好好学习?离开家乡?抛弃我这个年老的母亲?”   李妍的嗓门依旧很大,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楚辞嘲讽地勾起唇,果然,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   “对,就是这样,每次她做了你认为错的事情,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愤怒、暴躁、歇斯底里,用你强势的手段把她所有的想法压下,你说你在为林琪着想,可是你有问过她是真的快乐吗?”   楚辞站起来,习习夜风里她的声音格外冷:“大一开学第一周,她丢掉了行李箱中所有的旧衣服,她在商场里购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不知道买了多少件,她说‘楚辞啊,我终于可以选自己想要的衣服了’。”   李妍震惊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辞,可惜天太黑,她看不到楚辞的表情,茫然地张着嘴念道:“怎么可能……”   她从来没有听林琪提过相关的事情,每次她买什么林琪就穿什么,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   “知道林琪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好工作了吗?她从大三就开始投简历,跑项目,合同下来就抓紧时间签,因为她害怕你把她叫回家,安排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工作。”   “你为她安排的一切,也许是最平安顺遂的,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李妍身形巨震,靠在花坛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楚辞轻呵一声,弯腰将花枝全都揽入臂弯,“母女一场,你总要听听她的意见。”   言尽于此,楚辞迈开步子走向卧室,屋子里的灯亮着,林琪正坐在窗前等她,身上还穿着件粉色的卡通睡衣,宽松的裙摆一直耷拉到脚踝。她的脑袋也在耷拉着。   见楚辞抱着紫藤萝进来,林琪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开口:“你和她聊过了?”   楚辞点头,熟练地把花枝放进花瓶,点头,“谈过了。”   林琪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嘴唇动了动,没敢多问。   “林琪,要改变一个人很难,我们只能做到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命运。”楚辞握住她的手,正对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心中波动,“慢慢等,总有拨开云雾的时刻。”   林琪咬唇,低头不语。   良久,房间里传来一声叹息,“可是楚辞,我现在很害怕,林安然他会先一步放弃……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楚辞伸手把窗户推开,夜风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她眯着眼睛,表情柔软,“林琪,人都是有记忆的,走错的路不会再走第二遍……我相信林安然是个有血性有骨气的人,也相信他是真的爱你。”   “是吗?”林琪望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十分不确定。   楚辞坐下来,从抽屉里摸出两罐啤酒,当着林琪的面打开,“咔哒”一声,麦芽的香味冲击着味蕾,她嘴角挂着抹淡淡的笑容,扬起啤酒喝了一口。   “我向易许告白了,就在急救室外面。”   一罐啤酒喝完,楚辞往后一靠,合上眼睛静静地笑。   “他拒绝了我,还要做我的哥哥……我费尽心思追了他那么多年,是想白捡个便宜哥哥吗?”   林琪听得心疼,拉住了她紧扣在桌沿的手掌,“楚辞,你……”   楚辞将手掌从她手里抽出来,偏头又开了瓶啤酒,“是好朋友就别劝我,咱们都年轻,不在情爱里摔几个跟头,白瞎了这大好年华。”   林琪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好,那我们一块摔跟头,撞上南墙还不回头。”说话时手扒上桌沿去捞啤酒,被楚辞反手按住,两句话打发了。   喝不到酒的林琪就坐在床边看楚辞喝酒,窗外走廊的白炽灯忽地亮起,驱得夜色躲了好远,耳边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林琪听得清,那脚步是李妍的。   胸腔下的心脏被人猛地揪起,林琪睁大了眼睛对着窗口,楚辞还支着下巴慢悠悠地喝啤酒,李妍站在走廊的白漆栏杆旁看着她。   母女对视,林琪从未看到过李妍露出那样的神情,像是愧疚,像是悔恨,又像是失望,多种情绪挂在她皱纹堆叠的脸上,惹得林琪心里跟翻了醋坛子一样。   她知道母亲的心思动摇了,但还没到同意的地步。   李妍在走廊站了几分钟,然后默默地转头离开,走廊的灯随着渐远的脚步声暗下来,她的世界也顿时安静下来。   楚辞喝掉了最后一口啤酒,娇俏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站起来时浅色的裙角微扬,和窗外皎白的月光几乎要融为一体。   “楚辞,你准备怎么做?”   楚辞对上她的眼睛,表情淡淡的,“你是指易许吗?”   葱白的手指扫过她额前的发丝,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林琪想起楚辞以前的模样,短发、黑皮、运动服,最喜欢做男孩子们的游戏,现在她变了很多,像是长在春天里的柳枝,抽出曼妙的身姿。   她蓄起了长发,穿起了素色长裙,有着雪白的皮肤,还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林琪恍然,原来楚辞已经悄悄地为心中的梦想做了如此多的努力。   “他的父亲是我的病人,就算他拒绝了我,可还是躲不掉我。”   楚辞的语调清冷,眉眼间全是倨傲。   林琪点头,楚辞还是那个楚辞,即使深陷泥潭还骄傲如孔雀。   楚辞掐了把她的脸颊,问:“那你呢?”   “我啊。”林琪的表情顿时黯淡,“我先留在这陪你几天,尽快回X市吧。”   楚辞耸了下肩,对于她的选择不置可否。   夜深人静时,楚辞打开了手机,翻身开门走到花园拐角,拨通了林安然的电话。   小蜗牛,总要有人推她一把。 第60章 林安然遇车祸   楚辞起的很早,洗漱完就到厨房帮忙做饭,李妍在水龙头前洗菜,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楚辞一眼,然后匆匆移开视线,像是躲避。   锅里的粥已经在冒热气,王姨拿着锅铲把她往外赶,“你回去再睡一会,这用不到你。”   林琪在院里陪几个早起的孩子念唐诗,充满童稚的声音总是特别提神醒脑,一首诗的时间就把在房间里睡觉的秦沐阳吵醒。   顶着鸡窝头的大男孩拖沓地挪到楚辞身边,声音嗡嗡地和楚辞说话:“这么早?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不多睡会吗?”   楚辞没说话,安静地望着林琪,嘴唇抿成一条线。   秦沐阳揉了揉眼睛,狐疑地盯着她的侧脸,“楚辞,我总觉得你要干什么坏事。”   楚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待会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把李妍拉出来。”   “拉她?”秦沐阳抬起胳膊搭在她的肩膀,“楚辞,不是你的事情还是少管点,惹出事就麻烦了。”   楚辞冷冷地看着他,“能给我惹事的人,秦沐阳,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   想到那对撒泼打滚的极品母女和躺在病床上的许牧唐,楚辞就忍不住蹙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恐怕还没结束。   王姨站在厨房门口喊吃饭,早读时间结束,林琪把书本全都收起来放好,到餐厅时人基本都坐全了,她的位置就在李妍的左手边,而楚辞则挪到了她的对面。   孩子们吃饭闹腾,衬得他们的氛围也不算尴尬,可林琪只要看见旁边的人就浑身不舒服,急匆匆喝掉碗里的粥,就跑到一旁监督孩子们吃饭。   早饭吃到末尾,林琪放在桌沿的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时李妍偏头瞥了眼,视线扫到屏幕上闪烁的几个大字时脸色变了变,但终究一言未发地埋头吃饭。   林琪擦了手接电话,人拿着手机还没走到门口语气突然变了,“什么?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餐厅里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事情看她,尤其是李妍,已经丢了饭碗从椅子上坐起来。   楚辞淡定地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擦擦嘴,正好对上秦沐阳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琪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了,可人还扶着门框没动,外头阳光已经极盛,可以轻易地看到她耸动的肩膀。   楚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推开座椅站了起来。   李妍先她一步,像只打了鸡血的战士朝林琪奔去,边走边大声问道:“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他个没良心的,谁给他的本事?”   林琪转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扬着手,嘴巴微张,面部肌肉颤抖着,半晌才说出完整的句子:“妈,林安然出车祸了。”   一句话好像费劲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她就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起来,而李妍则像被人点上了穴道,白着脸,圆睁着眼睛站在原地。   楚辞偷偷拿出手机给林安然发消息,没人回复。   林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中回过神,双手擦着眼睛往李妍身边走,“妈,让我去看看他吧……”   李妍犹张着嘴,楞楞地站着。   秦沐阳已经拿出车钥匙往门口走,“别愣着了,在哪里,我带你去!”   林琪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死死地抓住秦沐阳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踉踉跄跄地跟着秦沐阳的脚步往外走,下台阶时纤细的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是稳了下来。   将要离开时秦沐阳突然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李妍招了招手,“李妍女士,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李妍灰败的眼睛转了一圈,对上林琪眼泪斑驳的脸颊,轻轻点头。   楚辞默不作声地跟上去,钻进车厢前又看了眼手机屏幕,林安然还是没有回消息,原本笃定的心突然变得不安。   事故地点里孤儿院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路上林琪一直在哭,先是沉默地掉眼泪,后来干脆靠在楚辞的肩膀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念着林安然的名字。   李妍坐在副驾驶,期间不停地往后看,着急、慌乱、不知所措,满眼都是哭成泪人的林琪。   她是真伤心啊,哭得嗓子都哑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可还在哼着那人的名字。   李妍疼得锥心,低头翻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推送果然有车祸的消息,她看着新闻图片上蔓延的黑色血污,心脏顿时发紧。   她是心狠,可还没狠到能眼睁睁看着年轻孩子离开,想到自己女儿笑盈盈地跟在那人身后的模样,她眼眶突然地热了。   楚辞说得对,女儿喜欢的,就是最重要的,只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一辈子啊。   捏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李妍抖着手机暗灭了屏幕,湿润的眼睛望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女人,再多的话都憋在心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   距离医院不远的街角全是警戒线,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疏散群众,瞧见那乌泱泱的人群与车流,林琪稍稍平静的心情又被甩到了悬崖顶,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连走路的力气走没有。   下车时全靠楚辞扶着,两个人险些一同跌到车门后的花坛上,李妍在旁边接着,抬手时眼泪也在往下掉,“你小心些,摔着碰着可怎么办啊。”   楚辞怀里一下空了,她晃了晃胳膊,茫然地看着街角混乱的场景,半晌突然又钻进车厢拿手机,消息还是没人回复,她咬唇,直接拨通林安然的号码。   无人接听。   楚辞的脑袋嗡嗡的,一时间忘记了行走。   秦沐阳捏住了她胳膊,眉头微皱,“出事了?”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仰头,脸都是白的,“可能……”   她不敢往下想了,迈开步子跑进医院大门。   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总是对医院格外惧怕,哪怕她是个医生。   上楼的时候楚辞的手都在颤抖,电梯里的人都在议论车祸的事情,伤几人,死几人,还有几家媒体记者堵在医院外被保安赶走……林琪又开始哭,哭声压抑,满电梯的人都回头看她,眼睛中流露出同情。   秦沐阳已经从手机上看到了相关的新闻报道,很严重的连环交通事故,伤亡人数还在统计,但从现场的图片判断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林安然真的在里面,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秦沐阳皱着眉偷偷去看楚辞,正好撞进楚辞的眼里,她已经完全没有早晨气定神闲的模样,缩着肩膀站在电梯角落,脸色苍白,眼波闪烁,嘴唇抿得发白。   他心里发苦,伸手把人拉到了身前,宽阔的胸膛正好将她完全包裹,“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电梯到达时林琪几乎是冲出去的,李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楚辞低着头和秦沐阳肩并肩走在一起。   前方就是急救室,入眼便是瘫坐在地的伤者家属,远处还有一群的医生护士,白大褂上的血迹还是鲜红的。   林琪被悲伤冲昏了头脑,流着眼泪往人堆里跑,跑进病房一看,里面全是陌生的脸,还有收拾东西的家属。   有热心人看她找不到人,便伸着胳膊指路,“撞伤的,不严重的几个都在这里,还有两个在那边抢救,还有的已经走了……这边找不到就去那边看看吧。”   林琪一听就气血不足向后倒去,李妍连扶着她往病床边挪,她不愿意,抓着李妍的胳膊连连摇头,“妈,我要去找他……带我去看看他吧……”   站在门口的楚辞眼睛也红了,扭头就往急救室门口走,两个急救室外头都有家属等着,不是林安然的亲属。   楚辞的心越来越沉,步伐也越来越快,将要走到目的地时她忽然停下来,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秦沐阳。   “上帝最大的爱好是不是捉弄人?他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啊。”   秦沐阳喉咙一梗,伸出胳膊握住了她的手腕,“还没到最后呢。”   楚辞垂下眼睑,轻轻摇头,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道锋利的闪电,将医院苍白的背景墙撕得粉碎。   楚辞吐了口气,扭头走了。   她太害怕在里面看到林安然,看到原本朝气蓬勃的大男孩变成了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昨天我给他出主意,我说你骗林琪自己病发了,让她紧张一下给李妍看,说不定李妍心疼女儿就同意了。”   “他还不愿意,他说要真是那样林琪该多心疼啊,我可舍不得她难过……可是今天他就没了……”   楚辞站在走廊拐角处,语调很平静,可远处的哭声却如锯齿切割着人的神经。   她揉了揉太阳穴,转头,视线扫到拐角处的病房,整个人都呆住了。   林安然正躺在靠门的病床,一只脚吊着石膏,脑袋斜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楚辞张嘴,声音都不是自己的:“秦沐阳?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秦沐阳点头,声音也有些抖。   楚辞立刻就跑病房冲,进去时动静大,林安然从睡梦里惊醒,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楚辞。   “林安然!”   楚辞叫了他一声,眼睛直发烫。   “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第61章 运气好的人   林安然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着楚辞,半天才敢开口:“怎……怎么了?”   楚辞冲到病床前,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不是遇到车祸了吗?”   提到“车祸”楚辞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连低头拿出手机给林琪打电话,铃声响到末尾,没人接。   秦沐阳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在这里,我去找她。”   楚辞把手机装回口袋,靠着床头柜长出一口气。   林安然还没反应过来,晃着白花花的腿偏头问楚辞:“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辞斜了他一眼,“你的手机呢?”   林安然摸摸身上,又看看空荡荡的床头柜,然后懊恼地抓了下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可能丢了……”   楚辞抿唇,声音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腿怎么回事?”   “骨折了。”   楚辞胸口起伏,连喘了几口气,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你他妈能不能说句完整的话?林安然,你把人急死才行?”   林安然被吓了一跳,拖着枕头往旁边挪了挪,“今天早晨买饭的时候遇到了车祸,你也看到了,情况紧急,我就过去帮忙处理下,手机可能就是那会丢的。”   楚辞凉凉地斜了他的腿一眼:“你的腿呢?”   “我不是帮了忙吗,骑着电车准备走,没注意摔了,骨折,被送到医院来了。”林安然无奈地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   说完转头看着楚辞,“你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楚辞转头,秦沐阳正往病房走,身后跟着两个相互搀扶的人。   “有什么事让林琪跟你说吧。”楚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林安然,我发现你的运气很好……以前好,现在更好。”   林安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见她唇角挂着抹浅笑,晃出了病房。   林琪脸上还挂着泪珠,头发散了,乱糟糟地垂在身前,眼肿得跟核桃一样,紧紧抱着李妍的胳膊,走路时腿都在打飘,瞧着跟逃饥荒的难民一样。   楚辞走到病房门口,还没喘口气,林琪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还活生生的林安然,那一瞬间跟个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双眼发亮地冲进病房,到底是身体发虚,还没跑进去,两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秦沐阳反应快,第一个冲上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林琪还昏着,一张脸白得跟只一样,唯独额头被磕得通红。   李妍看得心疼,拖着林琪的胳膊就在那哭。   林安然也是心疼得厉害,拖着打了石膏的腿往地上挪,行动不便,刚下床就跌坐在地爬不起来了。   楚辞拍了下空着的病床,朝秦沐阳使了个眼神,“把人抱进来,我去叫医生。”   转头又瞪了眼林安然,“你先老实一会,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李妍哭哭啼啼地进了病房,瞧见瘫坐在地的林安然,抹着眼泪把人扶到了病床,边弯腰还边骂人,把林安然骂得云里雾里。   楚辞叫医生过来时林琪已经醒了,正歪着头对着林安然哭,两只眼睛肿的就剩条缝,白净的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   林琪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简单的询问后医生给她挂了瓶生理盐水,扎针的时候林琪哭得更厉害了,像个备受欺负的小孩,咧着嘴仰头干嚎,听得病房里几个人心都在揪着。   楚辞拖着板凳坐在病房门口,揉了揉耳朵,冲站在对面的秦沐阳使了个眼色,“林安然这小子的运气可真好……老天爷都在拐着弯地帮他。”   秦沐阳正在低头翻手机上的新闻,闻言将屏幕翻过来在楚辞面前晃了晃了,“他运气好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楚辞拿起手机一瞧,忍不住连连摇头,脸上多是感慨。   林安然在街头仗义救人的情形被目击群众拍摄,转手发到了网上,多家知名媒体采用了照片宣扬好人好事,加上车祸事件备受社会关注,林安然的身影在网络上疯传,热心网友更是称他为“当代最帅医生”。   从车祸到现在不过两小时,林安然的姓名籍贯,连带着高中市状元的身份都被人扒出来了,于是网络上又是一片赞美声,不出所料,等待着林安然的又是一场新的媒体采访。   楚辞把手机还给秦沐阳,回头瞟了眼趴在床边,弱小得跟只兔子的林安然,忍不住直咂嘴,“我都有点羡慕他,这样一闹,李妍不同意怕是都难了。”   说完兀自叹了口气,抬手搭住了秦沐阳的肩膀,“走,喝酒去,我请客。”   楚辞的这场酒没喝成,走到医院门口时迎面撞上提着大包小包的易楚,两人不过十几天没见面,竟都憔悴得变了模样。   秦沐阳帮忙把东西提到病房,楚辞也借着机会拜访了林女士。   病房里放着钢琴曲,林女士坐在窗前听音乐,外头阳光明媚,碎金般的暖阳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时光沿着她身体柔软的弧线缓慢流淌,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美好。   听到病房外的声音林女士回头,没有预料之中的憔悴,相反的,她状态很好,虽身形清瘦,但脸上神采奕奕,嘴角还挂着抹恬静的笑容。   “妈,楚辞来看你了。”   易楚快步走到林女士身边,搀着人的胳膊,走到沙发边停下,冲楚辞和秦沐阳招招手,“过来坐。”   秦沐阳把东西放到墙角,回头看了眼楚辞,眼中夹杂着遗憾,“你们聊,我先去那边看看情况。”   楚辞点头,坐下时林女士正对着她微笑。   “听小楚说你在医院上班,工作累不累?”   “还好。”   林女士偏头看了易楚一眼,眼中有淡淡的忧愁,“陈院长的身体如何?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一直没时间到院里拜访。”   楚辞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女士还不知道陈伯去世的消息,心中斟酌片刻,她点头,“还好,就是总闲不住,整天忙这忙那的。”   “他就是那样的人。”林女士笑起来,整张脸都似乎泛着光,“忙点也好,老年人,忙着才有意思。”   楚辞心里发酸,每次她苦口婆心地劝陈伯多休息,陈伯总是笑眯眯地和她说着同样的话,可是转眼,人就不在了。   林女士健谈,又和两个孩子聊了会在孤儿院见过的趣事,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易父提着饭盒来送饭,易楚不愿打扰父母的二人世界,挽着楚辞的胳膊到医院对面的饭店吃午饭。   楚辞的精神状态不佳,大概被林女士无意戳到了伤心事,她脑袋里昏昏沉沉装的全是陈伯的音容笑貌,人刚去世时还未察觉,猛然记起时已经恍如隔世。   易楚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点餐时特意问道:“我见你和那个男人都在医院,是不是陈院长的身体出问题了?”   楚辞回神,表情怔然,“陈伯啊……他已经去世了。”   多少回忆,多少眷恋,全都被简单的一句话囊括。   易楚惊讶地睁大眼睛,脸色逐渐变红,良久,吐出一声“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楚辞端起桌上的冷饮,喝了一大口,早晨急匆匆地离开,到现在才觉得疲惫,“倒是你,阿姨的状态很不错,手术的日期应该确定了吧。”   易楚垂眸,僵硬的脸色有所缓解,“嗯,手术日期定在下周三,医生说成功的几率很大。”   楚辞轻呵一口气,衷心祝福:“恭喜。”   她想起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易许温柔又专注的模样,林女士会好起来的,上帝辜负了一些人,总要成全一些人。 第62章 山水不相逢   林安然果然被媒体记者堵在了医院门口,他还拄着拐棍,打着石膏的腿白得发亮,面对镜头一张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还是那个清秀俊雅的大男孩,但言谈间却成熟风趣很多。   楚辞在电视机前看相关采访,王姨正捏着针线给孩子们缝书包,听到电视机里林安然的声音抬头看了眼,笑了,“昨天我给李妍打电话,她倒是知道关心那孩子了,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啊。”   楚辞瞧着镜头下林安然被放大的笑脸,有些傻气,却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扬起唇角,这大概就是属于他的魅力吧。   秦沐阳回了一趟X市,把他几年的家当全都搬回来了,衣服鞋子,还有摆在酒吧的零碎,足足堆了一整车子。   楚辞帮他搬东西,整理房间忙了整个下午。   王姨在厨房里忙活,做了顿盛宴,算是为秦沐阳的归来接风洗尘。   吃饭时秦沐阳还在房间收拾杂物,楚辞过去叫吃饭,倚着门框一眼就看到他放了整柜的汽车模型,“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爱好?”   “早就有了。”秦沐阳放下手头的东西,抽出纸巾擦擦手,“走吧。”   楚辞却走到柜子前摆弄着小玩意,多是汽车模型,其中夹杂着几个著名建筑模型,顺着架子一眼看过去,有个东西格外显眼,是X大的模型。   模型很小,楚辞的巴掌大,但做工十分精细,大到建筑的窗户楼梯,小到树木的枝干树叶,全都栩栩如生。   楚辞拿起模型看了一圈,转头问秦沐阳:“你那里弄的X大的模型?”   秦沐阳看了那模型一眼,甩甩手,道:“那是X大的模型?不知道,朋友送的。”   楚辞点头,把模型放回去,却听见背后的人闷闷地说:“你要是喜欢可以拿走。”   “君子不夺人所爱,吃饭去吧。”   楚辞拒绝得干脆,她也的确对模型没什么兴趣,X大嘛,都藏在她的记忆里。   吃饭时叶文煜给她打了电话,询问她回去的具体日期,她本来其实想直接留在孤儿院帮忙,可王姨不愿意,还搬出来陈伯的遗愿压她,没办法,她只好一直拖延着回去的日期。   现在秦沐阳回来了,里里外外都没有让她插手的意思,不过他能力确实强,不仅能把院里的事情处理好,还凭着圆滑的手段拉来不少资助,这些东西楚辞自认为做不来。   和叶文煜聊了一会,两人敲定了最后的日期,许牧唐的身体状况恢复平稳,手术日期已经重新确定,她必须要在手术前一个月回去。   王姨猜到了电话的内容,端着碗眼巴巴地看着她,等人挂了电话立即开口问:“楚辞啊,你院里的领导又开始催了吗?”   楚辞点头,“我这周末就回去,院里的事情就摆脱您了。”   说完抬眼瞥见秦沐阳投过来的目光,她心一虚,又补充道:“还有沐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通知我。”   秦沐阳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没理她,低头大口地扒着米饭。   周末楚辞请秦沐阳去巷口的烧烤店吃饭,两人点了整盘的肉串和整箱的啤酒,老板豪爽,又送了不少的串串。   东西放了不少辣椒,楚辞被辣得喉咙冒火,秦沐阳却吃得飞快,串串啤酒,片刻功夫面前的残骸就堆得跟山似的。   楚辞不吃串串了,抱着酒瓶子喝酒,被辣椒烧红的喉咙接触到冰凉的啤酒,仿佛要嗞嗞冒火。   她站起来,一只脚蹬着椅子框,冲秦沐阳笑,“你知道吗,我在那儿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想到你……嘿,要是秦沐阳那小子在就好了,他比我还能喝。”   秦沐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周围烟火气息很重,烤串串的炭火还有破旧灯泡的橘黄灯光将夜色渲染得格外浓稠,她手撑着桌子倾身笑着,眼中光芒闪烁,仿佛藏着条银河。   他心中的那股躁郁之气又涌上来了,可再多的情绪都无处发泄,他低头,捞起桌腿旁的酒瓶,打开,鼻尖全是麦芽发酵的香味,“感谢你还能想起我,下次喝酒不用想,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奉陪。”   楚辞咯咯地笑起来,欢快笑声在一群男人的喧闹声中格外清晰,她抱着酒瓶挪到他身边,头发丝蹭着他的肩膀,朗声道:“秦沐阳,你要好好的,陈伯没了,你就是我的家人。”   秦沐阳的心口一疼,悬在半空中的手臂紧握成拳,终垂落身侧。   他们挤在烧烤店的角落里喝完了整箱的啤酒,酒瓶子咕咕噜噜滚了一地,桌上被辣椒染得通红的串串已经完全凉透,他们踉跄着脚步往回家路走。   初夏的夜风还是很凉,楚辞只穿了件短袖,缩着胳膊往秦沐阳身边挤,“天气还是很冷啊,我以为夏天都过去来很久了呢。”   秦沐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用手掌包裹住她裸露的胳膊,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背影融为一体。   风吹得树叶哗啦,秦沐阳听着那风声和楚辞温软的声音,脑袋像是被人塞了把棉花糖,又软又棉,脚步踏在坚硬的地面,他瞧着地面上亲密的影子,忍不住笑了。   他说:“楚辞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吗?”   秦沐阳抬脚踩在了影子上,“那时候你比我高,总喜欢跑到前面踩我的头,可我不愿意让你踩,又跑不过你,后来干脆就掉头跑,那样你就追不上我了。”   楚辞眯着眼睛笑,“是啊,那个时候你太小气了,被我踩一下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说话时她故意踩了他的影子一脚,“现在我跑不过你了,你就是往正方向走,我都踩不到你的脑袋了,可是你却能踩到我的。”   秦沐阳也笑起来,“或许你可以往反方向跑。”   “对啊,我要是往反方向跑,我们俩就离得越来越远了。”   秦沐阳脸上的笑容忽地僵住,是啊,他们之间的确越来越远了。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从此山水不相逢。 第63章 苹果   楚辞回去的第一天就在医院大厅遇到了易许,他穿着纯白的T恤和黑色牛仔裤,很清爽利落的打扮,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塑料袋,看到楚辞时自然地点下头。   电梯门打开,两人搭乘同一部电梯,楚辞偏头看了他一眼,“几楼?”   易许报出了许牧唐所在的楼层,楚辞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零零碎碎,多是吃的,从前他对许牧唐的态度总是爱搭不理,今天倒勤快得反常。   楚辞没有深究,她要先到办公室报道,当时走得太匆忙,手下的事情有太多都没处理好。   叶文煜在办公室门口守着,看到楚辞的那一刻连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有失约。”   楚辞把东西放到办公桌,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未失约,叶医生,你这句话有很大的问题。”   叶文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被你的不告而别吓到了,我还以为一天连续两场战斗把你吓走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吓跑。”   楚辞轻笑,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夹,未处理的竟全都被处理好并分门别类地放好,就连许牧唐的病情诊断都更新到最新的日期,表格上面潦草的字迹全是叶文煜的。   楚辞把文件夹拿起来,一行一行地翻看,“这段时间谢谢你,感觉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   “小事。”叶文煜往前走了两步,和她一块靠在办公桌旁,“楚辞,我很担心你,那天你不告而别,电话又联系不到,我是查了监控才确定你没事。”   他偏头,眉头轻皱,“楚辞,你还好吗?”   楚辞吸了口气,转身把文件夹放回桌面,“还好,至少不算太糟糕。”   顿了顿又继续道:“医院这边呢?那个女人没有再来医院骚扰吧?”   “暂时没有。”叶文煜的声音冷下来,“即使来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第二次。”   楚辞是去查房时才明白叶文煜话里的意思,许牧唐的病房外多了两个黑衣保镖,除了李嫂和易许,其他人进去都要出示相关证件,那对母女,恐怕压根无法靠近病房。   易许还待在医院没走,甚至搬了椅子坐在床前给许牧唐削苹果,父子俩聊着天,气氛难得的和谐。   见到楚辞托着病历本进来,许牧唐高兴地冲人摆手,“小楚啊,你终于回来了,先过来坐坐。”   楚辞偷偷看了易许一眼,他正好给苹果削完皮,红色的苹果皮从他的虎口间滑落,弯曲的细长条在空气中弹了一下,完整地落到他的掌心。   许牧唐指了指楚辞,对易许说:“给小楚吃,我刚吃完饭,吃不下。”   楚辞的心咯噔一下,眼见着易许站起来,将红色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手里白色的果肉递到自己面前。   楚辞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苹果,沉甸甸的,好大一个。   “吃吧,边吃边陪我聊聊天。”许牧唐笑得和蔼,“那天你突然不见了,问叶医生,叶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还以为你被那疯婆子吓跑了,再也不敢到医院来了呢。”   楚辞眼睛盯着泛着光的果肉,面皮上浮着层笑,“我胆子大得很,许伯您又不是没见识过。”   许牧唐立马想起来她在病房里跟人打架的那股狠劲,的确不是个胆小的人,甚至比门外守着的那两个男人都虎。   “你胆子大,是许伯小看你了。”   许牧唐歪着头,冲楚辞笑,“说起来我还欠你个道歉,家里事多,让你受委屈了,本来我该正式向你赔礼道歉的,可这身体不允许,就让易许代替我请你吃顿赔情饭好了。”   楚辞摇头,“不用了,这些事情跟您没有关系,道歉就免了吧。”   易许还坐在病床边,从楚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窗外阳光明媚,照得他薄薄的棉质T恤贴在脊背,她几乎能看到他背部凸起的骨块还有流畅的身体线条。   楚辞的脸有些热,手里的完好的苹果似乎更沉了。   “吃顿饭吧,正好借这个机会表达下我的感谢,谢谢前段时间你对我父亲的照顾。”   易许站起来,安静地看着她,纤长的睫毛被日光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   楚辞点头,咬了口苹果,竟然是绵软的口感,但甜度不减。   “可以,但是这两天医院事多,可能没有时间出去吃饭。”   易许回答的很快,“没关系,等你有时间通知我。”   “哦。”楚辞夹着病历本踱出病房,站在走廊转角处啃完了整个苹果,扔垃圾时看到手里空空的病历本,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都没做。   重新返回病房做了病情记录,楚辞回到病房开始恶补前段时间错过的东西,包括叶文煜帮她处理过的文件,她都要重新熟悉一遍。   将要下班时前台打来电话,有位年轻的男士在医院大厅等她,楚辞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窗外如火的晚霞。   换了衣服收拾完东西,到大厅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走出电梯楚辞一眼就看到前台嘴里的年轻男人——何晟睿。   见识过花花公子游戏花丛的模样,她实在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好感,可人既然堵到医院,就压根没给她机会逃跑。   何晟睿身上穿着套条纹西装,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脚上皮鞋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俨然商业精英的模样。   “楚医生,好久不见。”   楚辞呵了口气,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有事出去说,说完我还有事处理。”   何晟睿抿唇轻笑,露出漂亮的唇线,“正好到了晚饭时间,楚医生,我们边吃边说。”   楚辞看了眼是不是朝这边投递眼神的前台,烦躁地咬咬牙,“走吧。”   何晟睿全程都带着笑脸,像是十足的绅士,风度翩翩地将楚辞请进餐厅,点菜,倒水,服务周到。   他越是殷勤,楚辞就越觉得讽刺,“何先生,有话直说,我没有时间跟你打太极。”   何晟睿将倒了红酒的高脚杯放到楚辞面前,挑起眉梢,笑得像只狐狸,“我有事求你,自然要摆出求人的姿态来。”   楚辞被气笑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完,在何晟睿含笑的目光中,狼吞虎咽吃光了盘子里的意面,“您要是还不愿意说,我就先走一步。”   何晟睿抬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份意面,等饭的时候特意给楚辞添了杯红酒,“楚小姐,我想问你关于易楚的事情。”   楚辞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分手了?”   何晟睿手指搭在纯白的桌面,轻敲了一下,“没有。”   楚辞笑了,“既然没有分手,那她就还是你的女朋友。何先生,你到我这里找什么女朋友?”   何晟睿的脸色终于变了,细长的眼睛睨着楚辞,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楚小姐,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趣的……易许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楚辞双手握拳,露出防备的表情。   何晟睿了然一笑,“你喜欢易许,而易许喜欢易楚,那易楚和我在一起不正好成全了你?”   楚辞躬身,身体贴着桌沿,一下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你能成全我什么?易楚和谁在一起,都不能成全我。”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防着我?”   楚辞冷笑,犀利的目光将何晟睿扫了一遍,“因为你不配……何晟睿,你就不配当个男人。”   何晟睿眼皮跳了下,脸上还是那副虚假的笑容,“我不配?那你不是还愿意见我?要是我真的不配,而你心里真的没有想法,你今晚就不会和我坐在一起吃饭。”   楚辞抓起手提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我来见你,是因为易楚她真心喜欢过你……不过她的眼光是真的糟糕透了。”   楚辞真的被气到了,何晟睿的话倒无关紧要,真正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男人的态度,易楚在他眼里就像是块筹码,有一天筹码走丢,他站在谈判桌前和她一桩一项地交换条件。   她终于能理解易许的心情,旁观者清,看着在乎的人被垃圾男耍得团团转,那种感觉实在太憋屈和愤怒。   生气归生气,当天晚上楚辞还是给易楚通了电话,把何晟睿找她的事情向易楚说了。   听完楚辞的描述易楚抱着手机笑了,“他竟然还会去找我,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极其滑稽的语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楚辞觉得揪心,“他可能还会继续找你,你要是不想见到他,我可以帮你去说清楚。”   “不用。”易楚回答得很快,“他要找就让他找吧,男朋友找失踪的女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如果他继续骚扰你,让他到易氏集团来找我。楚辞,我不是傻子,能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虚情假意。”   “好吧,代我向阿姨问好。”   电话那边有几秒钟的沉默,接着是易楚低低的声音:“你见过我哥吗?”   楚辞犹豫一下,答:“见过。”   “那他还好吗?”   楚辞的心抽抽地疼,“还好。”   易楚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哦,那就好。” 第64章 你不怕我误会吗   挂了电话,楚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半夜时刮起狂风,接着便是电闪雷鸣,房间的小窗户没关,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楚辞爬起来关窗户,还没走到地方,腐朽生锈的窗户直接被风甩到地上,玻璃碎片混着铁锈砸到楚辞脚掌。   好在她穿得是包脚的拖鞋,没有被玻璃划伤,但脚背是肿了一大片。   外头开始落雨,豆大的雨点毫无阻碍地飘进房间,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破旧的木质衣柜,里面装着应季的衣物,肯定顶不起雨水的浸泡。   楚辞咬咬牙,抓着衣柜一角往旁边拖,东西又大又笨重,等拖到淋不到雨水的地方衣柜基本上全都打湿了,里面的衣服都泛着潮气。   房间的地面全都是湿的,随着雨势的加大还有涨水的趋势,楚辞把地面上搁置的东西全都收拾到小方桌上,再回到床边时被单都是潮湿的。   觉肯定是睡不成了,楚辞望着房间里明晃晃的水光,从衣柜里翻出把雨伞,拿着手机推门而出。   外头黑漆漆的,原本就昏黄的路灯被雨滴溅起的水雾模糊,变成了一团雾蒙蒙的黄色光斑。   出小区的功夫楚辞的衣服就被雨水濡湿,脚上的拖鞋更是全都泡在污水里,被砸过的脚背隐隐作痛,想来是肿得更厉害了,她没时间检查,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噪音吵得人脑袋嗡嗡的。   她撑着伞在小区门口站了片刻,最后决定去医院待会,可夜半车少,茫茫雨幕里压根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   好在小区离医院还算近,她干脆撑着伞步行,走进医院大厅时她哆嗦了一下,冷到僵硬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她合上伞,跑到楼梯间一口气冲进办公室。   值班医生被她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大跳,等看清人脸,忍不住冲上去惊呼:“楚辞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楚辞坐在椅子上休息,顺便脱掉贴在脚背的拖鞋,果然,被砸到的地方高高肿起,某些地方是乌青的,灯光下都能看到紫黑的血管。   同事给她接了杯热水暖手,手掌张开时表面的皮肤又白又皱,她呵了口气,在同事震惊的目光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   “楚辞,你是遇到抢劫的了吗?”   “没有,家里窗户破了,没地方去,就到医院来避避雨。”楚辞把水杯放到办公桌上,低头看了眼发红的脚背,“可不可以麻烦你去给我拿点消肿的药膏,搬东西时不小心被砸到了。”   同事点头,立刻跑出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条干毛巾,“这是我从后勤那边要的,可惜没有吹风机……要不去哪个病房借个吹风机来?”   楚辞拆开药膏包装往脚背涂药,走路时还不觉得,手碰上去才觉得疼,那边的血管好像都被砸裂了。   “不用了,我就在这呆一会,等雨停了,或者天亮了就回去。”   她还要回去修窗户,不然照这个势头,家里的东西全都要被雨水泡坏。   同事看不下去,站在旁边劝她,“你还是去借个吹风机吧,不然容易感冒,还有你脚背的伤,要用温水洗洗。”   楚辞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走路的时候不觉得多冷,坐下来休息时冰凉的布料往皮肤上一贴,刺激得毛孔都在收缩,不处理下恐怕真的会感冒。   她把药膏涂好,又喝了杯热水,转头向同事道谢,“麻烦你了,我去楼上看看,借个吹风机吧。”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偶尔传来值班护士踏踏的脚步声,楚辞沿着走廊一路往前,廊外大雨倾盆,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   陈伯的病房果然暗下来,楚辞在病房外站了会终是没伸手敲门,老年人睡眠浅,被吵醒后恐怕很难入眠。   转身离开时房门咔哒一声打开,易许的脸出现在昏暗的门缝间,“楚辞?”   他拉开门,走廊的灯照进病房,他黑色的影子就落在她的脚边。   楚辞没想到易许竟然在,惊讶的情绪过后便是羞窘,似乎她每次都要以最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易许面前。   她低下头,双手紧握,脸上的温度逐渐攀升,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打扰了。”   易许安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还滴着水的拖鞋上,眸光闪了闪,侧身为她让出一条路,“先进来吧。”   楚辞舔了下唇,不敢看他的眼睛,缓慢地挪到房间里。   许牧唐已经醒了,床头橘色的小夜灯照亮了老人的满头银丝。   楚辞心中愧疚,冲许牧唐鞠躬道歉,“打扰了,我向来借下吹风。”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的易许已经拿着吹风走过来,他应该是被吵醒的,头顶的发丝有点乱,身上的灰色睡衣有一边在卷着,长袖的袖口被挽到胳膊肘,吹风机的线头悬在弯曲处,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楚辞局促地接了吹风机,脚步还没迈开就听见易许淡淡的嗓音:“就在这用吧。”   楚辞看了眼睡眼朦胧的老人,抿唇,找到最远的插线孔,按下开关,温暖的风顺着发丝爬进脖颈,她身上终于有了暖意。   许牧唐似乎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听着外头哗哗的雨声打瞌睡。易许正站在门边跟人打电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楚辞捕捉到。   “买套女士衣服送到医院来。”   “年轻女人的。”   “身量很瘦,应该是最小码。”   楚辞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边呼呼的风声都成了背景,易许的每个音调起伏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只是吹风机里的暖风更加暖和了。   易许挂了电话,抬起长腿走到她面前,停下,“今天你值班?”   楚辞关掉吹风机,头发基本吹干,就是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太舒服。   “没有,家里有些事情,到医院来躲一会。”   易许蹙眉,目光又落在她脚上的拖鞋,“临时跑出来的?”   楚辞点头,把吹风机拔出来,放到桌上,“是的。”   “家里出什么事了?”   楚辞抿唇不语,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小事情,明天就解决了。”   易许眉头拧得更紧,但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偏头扫了眼沙发,“去那边坐会,你的衣服都湿了,光吹头发显然是不够的。”   想到他倚着门框打电话的模样,楚辞耳根发烫,低下头乖乖地坐到沙发上等着。   易许走到窗外,透过窗帘缝隙看了眼外头稠密的雨幕,眉头紧锁,片刻,又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来的时候带点生姜……就菜市场卖的生姜……买一点就行,尽快送过来。”   那边的许牧唐歪在床头睡着了,易许过去替他拉好被子,关掉床头的小夜灯。   房间登时黑暗,外面哗啦的雨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咔哒一声隔间的门被关上,易许打开了客厅的白炽灯。   楚辞被明亮的灯光惊了一下,转头,易许正往会客厅里走,手里还那着双干净的拖鞋。   “穿上吧。”   易许弯腰把拖鞋放到楚辞脚边,人却没离开,挺高的人就杵在她面前,双眼盯着她雪白的脚踝。   楚辞动作僵硬地脱掉湿漉漉的鞋子,脱掉一半忽想起自己被砸伤的脚背,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易许眼尖,轻易地捕捉到她红肿的脚背,细长的眉梢微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落到了她的脸上,“怎么弄得?”   “被东西砸的。”楚辞快速换好拖鞋,偏头躲过他探寻的目光,“已经处理过了,不用管。”   易许没吭声,转头安静地坐到她对面的沙发。   大雨哗啦,风声呜咽,房间里的两个人沉默到诡异。   半晌,易许忽然抬头,“外面的雨很大。”   这样的开场白实在生硬,楚辞望着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就听见他掷地有声的嗓音:“我想不出来你会因为什么半夜冒着大雨跑出来。”   楚辞喉咙发紧,片刻,自暴自弃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因为家里漏雨呗,这理由足够充分吗?”   易许显然被料到会是这样的理由,瞳孔紧缩,狐疑地盯着她苍白的侧脸,“你在什么地方住?”   楚辞猛地睁眼,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她勾起唇,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易先生,你是在查户口吗?”   “没有。”易许没有理会她的小把戏,表情认真,“你的户口我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楚辞耸耸肩,“易先生,你可真无趣。”   说完忽地倾身俯撑在茶几上,仰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灯光极盛,她都能看到他黑色瞳孔中的自己,“易先生,你这么关心我,就不怕我误会吗?”   易许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扇动,“你不会误会,这点毋庸置疑。”   楚辞倏地坐正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如她所料,易许这老男人果然风雨不动安如山,硬撩是撩不动的。   楚辞彻底无话,好在没过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易许过去开门,片刻又折身进来,手里多了个两个手提袋。   “把衣服换上。”   易许把手提袋放到茶几上,转头关闭客厅的门,出去了。 第65章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纸袋上印着某知名女装品牌的商标,里面装着件白色纯棉T恤和浅色宽松牛仔裤,布料摸着都挺舒服。   楚辞脱掉身上潮湿的衣物,新衣服都挺合身,柔软的布料紧贴皮肤,周身的凉意逐渐被驱散。   门外传来低低的敲门声,楚辞走过去把门拉开,易许靠着门框站着,眸光清浅地打量着她,“很合身,靠着沙发休息下,待会喝了姜汤去隔壁房间睡一觉。”   楚辞张大了眼睛望着他:“隔壁房间不是李嫂的吗?”   “李嫂老家有事,暂时回去两天。”   楚辞恍然,怪不得易许要在医院里守着。   姜汤是用病房的热水壶煮的,没有加红糖,味道有些冲,易许也意识到这一点,提着热水壶尴尬地看着楚辞:“要不你就喝点热水算了吧。”   “不用。”楚辞走到他身边,端起桌上冒着热水的姜汤,吹了两口气,直接往嘴里送。   估计易许把整块姜都丢进去了,味道比想象中还要辣,唇舌连带着喉管都是辛辣的生姜味,还好她忍得住,没有当场被熏得冒出眼泪来。   喝完姜汤果然满头是汗,楚辞把茶杯放回桌上,长出一口气,“谢谢你的衣服和姜汤,哦,还有吹风机,我到办公室休息一会就好了。”   “去隔壁睡一觉,楚辞,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易许的表情很严肃,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楚辞无奈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中百感交集,沉默良久,她轻声道:“易许啊,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易许呼吸一滞,没有回答。   楚辞也没打算听到他的回答,转身推门而出,在走廊晃了一圈后,还是听易许的话打开了隔壁房门。   窗外有白光划过,远处的雷声仿佛被蒙进羊皮口袋的鼓,声音沉闷又笨重,楚辞钻进被窝,彻底隔绝了外部的光线,只风声依旧,今夜的大雨似乎不会停歇。   楚辞眠浅,清早便被外面查房护士的脚步声吵醒,揉揉眼,翻身下床。   外面还在落雨,但风已经停了,易许还穿着昨天的短袖长裤,站在走廊中眺望远方。   楚辞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闪着灯救护车驶入医院大楼,又有不幸降临在某个家庭身上。   “昨天的事情谢谢你,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   一夜的大雨,她的出租房里估计灌了不少水,那些东西都要遭殃了。   易许偏头,额前垂下的发丝刚好遮挡住视线,“我送你回去,先等一会。”   楚辞没来得及开口拒绝,男人就迈开步子走进病房。   再出来时易许的臂弯多了件咖啡色外套,“穿上,外面可能有些冷。”   楚辞接过外套,是光滑的防水布料,贴在手心冰凉冰凉的。   她有些不愿意易许送自己回去,家里那个狼藉模样,让外人看到了终归不好,更何况那个人是易许。   “走吧。”   易许忽略了她的小情绪,捏着车钥匙径直朝电梯口走去。   依照易许的性格,这个时候估计也推脱不掉了,楚辞叹了口气,只好跟上去。   十分钟的车程,雨大,易许直接把车子开进小区,小区里连停车场都没建设,零星几辆私家车就近停在路边。   易许握着方向盘在破旧的水泥路转了一圈,发现这个问题后,偏头看了楚辞一眼,“你在哪里住?”   楚辞转头往窗外看,破旧的小楼经过大雨的冲刷显得更寒酸了。   “最角落的那栋楼,进出不太方便,你把我放到这边就行。”   易许顺着她说的方向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调转了车头。   车子停在小楼侧面的树下,易许先下车撑开伞,然后折身替楚辞拉开车门,“我送你上去。”   楚辞无奈,只能和他挤在同一把伞下进入楼梯间。   电梯早就坏了,因为楼层不高,也没人联系物业维修,每天上下楼只能爬楼梯。   楼梯狭窄,墙体上还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楚辞的视线总能落在易许的脸上,他正盯着转角处某个纸张,纸上彩印的女人傲人的胸部****。   楚辞的脸颊发烫,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转弯上了楼,不等摸出钥匙开门,楚辞都能猜到里面是怎样的情形,因为房间里的污水都已经漫到了楼梯口。   楚辞转头看了易许一眼,果然,他正皱着眉头盯着门缝下的污水,“房间里很乱,不适合会客,易先生,要不改日再来。”   易许挑眉扫了眼她手里的钥匙。“都走到这里来了,你还害怕什么?”   楚辞咬牙,把钥匙插进锁眼,门咔哒一声打开,一股子污水随着旋转的铁门流到门外,正好冲向易许的脚板,很显然,鞋湿了。   房间里的情况比楚辞想得还要糟糕,夜里风实在太大,敞开的窗口跟辆洒水车似的,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面立体地浇了个通透,地面上沉积的污水都能盖过脚面了。   易许的表情都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他抄手站在空洞的窗口前,脚踢了下落在地上的窗户框,扭头怪异地看着楚辞:“家里遭贼了?”   楚辞头疼掂起湿掉的被褥,耸耸肩,“年久失修,窗户被风吹掉了。”   “所以你就冒着大雨跑到了医院?”   楚辞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点头。   易许尽量委婉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许你走之前找东西把窗户堵住是更好的选择。”   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看了两眼,“最近两天都有雨,窗户必须要尽快修好。”   楚辞摊手看着泛着湿气的房间,收拾都无从下手,有点尴尬。   “我帮你联系人过来,先把窗户修好……”易许抬腿在仅有十几平方的房间走了一圈,继续道:“只是这房间暂时住不了人,再找个地方吧。”   楚辞吸了口气,房间里潮湿泛霉的味道让人头昏,“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易许低头拨了个电话,简单地吩咐了换窗户的事情,然后把手机装进口袋,走到楚辞身边,“我帮你把东西先收拾走,放在这里会出现问题。”   楚辞没动,“就放在这里吧,等天晴了拿出去晒晒就好。”   易许放在桌上的手僵住,偏头安静地看着她,漂亮的唇线紧抿,像是在思索什么令人头疼的问题。   “楚辞,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小区并不安全,找个安全工作到位,设施完善点的地方吧,那样也方便点。”   “易先生,我并不想搬家。”楚辞倔强地站在门口,梗着脖子和他对视,“这地方很好,便宜,离医院近,房间还小,很适合我。”   易许被她的理由气笑了,“我第一次听说有人把房间小当成优点来介绍。”   “不是吗?反正就我一个人,房间大了多寂寞。”   易许余光从她脸上滑过,终是妥协,“你说的对。”   楚辞坐在单身沙发上,蜗牛一样蜷缩着身体,冷冷道:“房间小,容不下两个人,易先生可以回去忙别的事情了。”   易许仍站着不动,“至少,让我看到这个漏雨的窗户修好。”   楚辞低着头没理他,没过一会就见男人不知在哪找到了扫把,开始清理地面上的玻璃碴。   他胳膊腿都挺长,尤其是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高大笨重,新买的扫把在他手里跟不听使唤似的,一片玻璃块扫了半天还是在水坑里滚着。   楚辞叹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抢过他手里的扫把,干脆利落地将所有的玻璃片扫进灰斗,那边易许把窗户框丢进了垃圾桶。   “趁这会没风,把地面的水拖走吧。”   清理完垃圾,易许又从卫生间找来拖把,埋头开始拖地。   楚辞看着他生疏的动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耸耸肩,走到他跟前抢走了拖把,“易先生,房间的水太多,不先扫出去是拖不干净的。”   易许仰头看了她一眼,抬步走到墙角拿了扫把,污水流动,他的裤腿已经湿了半截。   楚辞抿唇盯着他完全泡在污水中的运动鞋,半晌,双手攥着拖把跟在他身后拖地。   两人配合得还算默契,二十几分钟后,房间里的积水全都被清扫进卫生间。   外面传来敲门声,易许放下拖把过去开门,抬头时额头的汗珠滚落,被灯光照得如珍珠般闪亮。   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男人领着两个维修工人进了房间,原本就面积不大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男人的眼睛落在楚辞身上,片刻的打量后转头对着易许,“易先生,您可以先带着这位小姐出去休息。”   易许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十点多,挺尴尬的时间,静默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走到楚辞面前,“走吧,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都没有吃早饭,又干了半小时的体力活,都感觉到了饿意。   外头还飘着小雨,易许撑着伞站在入口前的台阶上侧身等着楚辞,“走慢点,前面有积水。”   小区的道路年休失修,多是凹陷的坑洞,此时都灌满积水,入口处的台阶下污水高涨,已经看不清道路。 第66章 医院闹事   易许先下了台阶,污水瞬间漫到脚踝,浓密的眉微微皱起,他偏着身子将伞面移到楚辞头顶,“拿着。”   楚辞抬手接过伞柄,还未拿稳,忽见他举起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   耳边的雨声喧嚣,有风擦着伞面吹到脸颊,带来男人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楚辞的脑袋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被那软绵绵的感觉堵住,唯有腰上那坚硬的触感很真实,他手指的轮廓,如烙铁般一顿顿嵌入肌肤。   风停了,她双脚踩在干净的地面,脑袋还是晕乎的。   易许重新接过雨伞,伞面偏移,大半都在楚辞头顶,“你想吃什么?”   所有的旖旎的情绪戛然而止,楚辞转身,跟紧他的步伐,“小区门口有家早餐店,我请你。”   这个时候早餐店早就没人,正准备收摊的老板娘看到一脚踏进店门的楚辞,连停下手上动作,伸头和她打招呼,“今天来的有点晚喽。”   说完看见合了伞安静地站在店门口的易许,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是带了人……长得可真俊俏呀。”   那语气,那表情,分明是误会了楚辞和他的关系。   被这场大雨破坏的心情因一句话突然晴朗,楚辞扭头冲易许招手,“进来看看吧。”   易许显然也听到了老板娘的那句话,微眯着眼睛望了楚辞一眼,然后弯腰将雨伞放到门口,折身进了小店。   店里的东西基本卖完,楚辞只好点了笼灌汤包,一份生煎,外加两碗胡辣汤。   刚出锅的东西都是热腾腾的,氤氲的雾气中楚辞的脸颊都是红的,她伸手拿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易许,“不要嫌弃这店面小,里面的东西可是最好吃的。”   易许握着筷子夹了个灌汤包,咬开,热腾腾的汤水落入口腔,味道的确很好,至少不比某些大酒店的差。   从早餐店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只是空气中还漂浮着水汽,远处的天也是黑沉沉的。   房间里的窗户已经被修好,年轻男人领着工人离开小区,易许仍不肯离开,帮楚辞将房间里的废料清理干净。   等房间里的狼藉全都收拾好已经到了中午,易许开车送楚辞回医院,走到半路易许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按下接通键,那边就是嘈杂的争吵声。   楚辞也听见了,皱着眉头偏头看他。   易许的表情不善,听完那段的叙述后脸直接黑了下来。   车速加快,楚辞双手攥紧安全带,她知道医院那边又出了意外。   闹事的人是许牧唐的妻子,秦晓,有前车之鉴在,易许特意吩咐过保镖不许放她进去,可他没料到女人的泼辣程度,竟直接站在病房外骂了起来。   秦晓嗓门大,医院本身就安静,一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跑过来围观,那保镖骑虎难下,自然马上给易许打了电话。   易许过去时秦晓正叉腰对着病房门口骂得起劲,旁边还有看客拿着手机全程拍摄。   易许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偏头冲保镖使了个眼色,“这层楼我包了,把无关人员全都赶下去。”   秦晓听到易许的声音立刻停下咒骂,转头,浑身的肥肉随着她的步伐颤动,“你来了啊,叫易许是不是?真是个野种,连姓都是野的,许牧唐还把你当成个宝。”   易许眼神阴郁,眼眸中酝酿着滔天怒火。   “生气啦?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我待在他身边二十多年,为他生儿育女,就连他手下的公司都是我的……可他竟然能为了你这个不明不白的人,抛弃我们母女!”   “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易许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低头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报警?你居然敢报警?”   秦晓听见他的声音就怕了,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圆睁着眼睛朝易许扑去,嘴里还冒着污秽不堪的话语。   保镖将她拦住,两个男人轻易地将她按在地上,秦晓脸上的肥肉被地板挤得变形,即使如此她还要抬头咒骂着易许。   易许皱眉盯着趴在地面的女人,他以为秦晓出身名门,起码会拥有最基本教养,看来是他错了,疯狂的人是不讲任何道理的。   病房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易许偏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有人先他一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许牧唐半截身子趴在床边,双手支撑着地面,正在往床下爬,脸颊因充血涨成猪肝色。   楚辞迅速跑过去,将许牧唐的身体扶正。   许牧唐不肯,扑腾着双手非要下床,“我要出去见见她,这女人越来越不识好歹了!”   楚辞将他强制按在病床上,“许伯,你应该相信易许,他有能力解决那些事情。”   许牧唐不动了,扑腾的双手无力地垂落,脸颊上的肉因激动还在颤抖。   楚辞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温水,“许伯,有些事我不该插嘴,但还是必须要说,您既然决定要和易许相认,就应该提前解决好那些事情。把他拉到身边,却不能给他安稳的生活,您这不是在害他吗?”   许牧唐脸色灰败地看着她,半晌闭上了眼睛,“你说的对,可是有些事情是没法解决的。”   楚辞满脸担忧地看了外面一样,秦晓还在骂人,声音都挤得变形了,还挡不住那些污秽恶毒的言语。   易许沉默地走进病房,视线扫过楚辞发白的脸,轻声道了声谢,然后站在了许牧唐面前,“我要把她送进警局,父亲,您有意见吗?”   许牧唐疲惫地看着他,摇摇头,“送吧,让她吃点苦也好。”   易许垂眸,盯着地板上小小的光斑,半晌,又道:“她毕竟是您的妻子,传出去影响很不好。”   “我会和她离婚。”许牧唐的声音低哑,“律师已经拟好合同,过两天就回办手续。”   易许掀起眼皮看他,眸光深沉,像是要透过他疲惫的面容看到灵魂深处去。   “这样,值得吗?”   留下一句话,易许折身出去。   外面警/察已经赶来,保镖正详细叙述着女人的罪行,眼见着自己真的要进警局,秦晓梗着脖子盯着易许,双眼冒火,恨不得将人烧出两个洞来。   “许牧唐,你竟然要把我送进警局!许牧唐,你不得好死!”   秦晓终于被警/察带走,尖锐的辱骂声在走廊中回响许久。   易许一言不发地回到病房收拾东西,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许牧唐一眼,“李嫂今晚就会回来,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楚辞留在了病房,许牧唐情绪波动太大,身体指标极不稳定,眼下必须要做一遍检查。   还好有了上次是件做铺垫,许牧唐的身体没有出现大状况,拿到检查结果的楚辞长出一口气,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她又错过了午饭时间。   下午的工作简单,楚辞向叶文煜请了一小时的假,到医院对面的餐厅简单吃了顿饭。   饭吃到一半楚辞突然接到叶文煜的电话,医院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是关于中午秦晓大闹医院的事件。   楚辞只考虑到秦晓的行为会对许牧唐的病情造成影响,全然忘记她泼妇般的纠缠方式对医院造成的负面影响。   围观者拍摄的照片上传到网络后被各媒体转载,各种版本的谣言纷纭而起,有人在八卦家庭私密,有人在讨论医患关系,更有无良媒体将矛头直接指向医院。   医院高层立即针对此事向公众作出解释,可网民们似乎并不在意真相,他们在无良媒体的带领下对医院口诛笔伐,甚至直接指向整个行业。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医院高层召集相关人员商议解决办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由当事人出面澄清,听起来很理所当然的办法,但楚辞总觉得不安。   某种层面来说,易许和许牧唐,包括易家人,都属于公众人物,如果由他们出面澄清这次事件,顺利解决还好,如果不顺利,被有心之人拿捏,牵扯出易许的身世问题……   楚辞心中不情愿,却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眼看着医院高层走进许牧唐病房。   许牧唐同意了医院的决定,事情因他而起,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医院的相关人员全都离开,楚辞忧心忡忡地来到病房。   靠在床头的许牧唐看了她一眼,说话时都是有气无力的,“小楚啊,你来了。”   楚辞抿唇,拖着椅子坐到床头,静静地注视着许牧唐满头的白发,“许伯,您不该答应的。”   许牧唐诧异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如果这件事被有心之人利用,牵扯到易许怎么办?”   许牧唐恍然,望着楚辞的眼睛渐渐变得犀利。   他张口,语气笃定,“小楚,你喜欢易许。”   楚辞眼睫颤动,点头,“是的,我喜欢他,所以我不想看到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许牧唐仰头不语,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   “嗯。”楚辞如释重负,从椅子上站起来,“许伯好好休养身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手术可能也会提前进行。”   “小楚。”许牧唐叫住了她,“你是个好女孩,放心大胆地告诉他吧。” 第67章 离婚协议   许牧唐还是接受了媒体采访,澄清了被无良媒体歪曲的事实,同时医院也向几家媒体发出律师函,谣言终于彻底消失。   互联网的记忆总是短暂的,很快就有新的事件吸引了网民的注意力,可是两天后一篇匿名的帖子,重新把这件事推上了风口浪尖。   那篇帖子看起来是个八卦贴,针对许牧唐的澄清引出许家矛盾的内幕,将箭头直接指向易许,帖子里易许的身份还是易家长子。   一篇帖子同时引爆了娱乐界和金融界。   吃瓜网友将两大豪门的恩怨是非全都扒了出来,有人骂易许忘恩负义、不知廉耻,有人叹易许经历坎坷、命运曲折,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当事人想要听到的声音。   与此同时,有人放出易楚进入易氏集团内部的消息,几乎直接坐实了流言,易氏集团的股票狂跌,同时遭殃的还有许家,许牧唐几乎每天都在和人通电话,吊在喉咙的那口气就没吐出来过。   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唯有楚辞在庆幸,被放出来的流言都不能伤到易许,真正属于易许的秘密,大概没人知道吧。   楚辞特意选在夜晚的时间给易楚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易楚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你都听说了吗?”   “嗯,你还好吗?”   易楚仰头,天花板的吊灯照得人眼花,“不怎么好。”   林女士刚做完手术,正处于恢复的关键期,易父每天都守在医院陪伴,公司的事情基本都落在她的肩上,她能力有限,为了处理好每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网上流言四起,起初她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只觉得心中难过,还幼稚地注册了小号参与骂战,只为了维护易许的形象。   直到有人把公司的情况分析摆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商场就是战场,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   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落在她的肩膀,她再也不是躲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了。   身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易楚回头看了眼来人,杏眼眯起,“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楚辞,帮我照顾下易许。”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楚辞听见那边传来何晟睿含笑的声音,看来已经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   楚辞吐了口气,继续刷着网上关于易许的新闻,真的假的,好的坏的,令人心情烦躁。   许牧唐终于向秦晓提出离婚,送出离婚协议的当天秦晓又跑到医院,这次她没有闹事,来之后站在病房门口叫许牧唐的名字:“你我夫妻二十余年,不最后见一面吗?”   许牧唐摆手放她进来,李嫂伸头看了眼来势汹汹的女人,悄悄出了病房。   秦晓手里捏着份文件,皮笑肉不笑地摆在了许牧唐面前,“离婚的事情我同意,但离婚协议必须要修改。”   女人肥胖的脸上皮肉抖动,俨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姿态。   许牧唐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抬眼淡淡地看着她,“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公司所有的股份。”   许牧唐喉咙里溢出一丝冷笑,黑色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公司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凭什么?”   “你的心血?那公司明明是我爸的!”秦晓睁大眼睛,弓着身体,尖锐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许牧唐,如果没有我爸,你现在就是个没出息的破画家!你的名,你的利,你的一切,都是我爸给的!”   “你爸给的?”许牧唐表情阴冷,“你爸给我的是个濒临破产的烂摊子,是我救活了它,是我给了它新的生命。你可以说你爸对我有恩,但今天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得到的!”   秦晓被切中要害,涨红了脸张牙舞爪地指着许牧唐骂:“呸,没有我爸你能做成什么?你有今天全是我们秦家给的,现在你要抛弃我们母女,那就把从秦家手里拿的,全都还回来!”   “不可能。离婚协议上的条件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就法院见。”   秦晓知道闹到法庭上她肯定落不到好处,甚至连许牧唐原本要给她的都得不到,她眉毛一扬,脖子梗直,抡着胳膊冲到许牧唐床边,“你敢!许牧唐,你要是敢如此决定,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许牧唐完全不畏惧她疯狂的行为,语气冰冷生硬,“如果我身败名裂,你也捞不到任何好处,秦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那如果你死了呢?”秦晓伸出了肥胖的手掌,抵在了许牧唐的脖颈。   门外传来一声呵斥:“你在做什么?”   楚辞冲进病房,一脚将秦晓踹开。   秦晓肥胖的身体撞向床头柜,柜上的杯子花瓶全都砸在她的身上,病房里传来杀猪般的尖叫,守在门口的保镖立刻冲进来,满是警惕地堵在秦晓面前。   秦晓的额头被花瓶砸破了一块,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她闻到了血腥味,伸手一摸,眼中有火花炸裂,“小贱人,我要杀了你!”   保镖没有给她爬起来的机会,弯腰便将她按在了地板上。   闻讯赶来的易许看到病房的情景,眼中掀起滔天大浪,“秦晓,你还敢来?”   秦晓的身体抵在床头柜的棱角,疼得脸都变形了,“我为什么不敢来,这是我丈夫的病房!”   易许冷冷地看着她,随手拿起丢在床边的文件,低头看了一眼,“马上就不是了。”   易许将离婚协议摔到地面,转身,守在门口的年轻男人拿着文件夹进来,“把这份离婚协议给秦夫人看看。”   男人蹲下身子,打开文件夹,尽职尽责地递到秦晓面前。   “把协议签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   秦晓眼珠转动,贪婪地看着离婚协议上的财产划分,算是很公平的结果,可她不满意,她想要的还有很多。   易许看穿了她的想法,眉梢微挑,表情深不可测,“我要是你,就会立刻把协议签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秦晓咬牙,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逼我签协议,我们秦家的财产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野种说话?”   易许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女人,轻声道:“把协议撕掉,报警,有人蓄意谋杀。”   秦晓顿时慌了,睁大眼睛四处观望,果然在角落处看到亮着的摄像头。   “别,我签!”   保镖松了手,恢复自由的秦晓浑身哆嗦着摸到文件,拿着笔的手停在签字栏,写下第一笔的时候仰头看了易许一眼,那双眼中分明是愤怒与不甘。   “你会后悔的!”   临走前秦晓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盯着被血染红的额头跑出了病房。   易许捏着一纸协议停顿了好几秒,然后转头将协议放到许牧唐面前,父子俩沉默地对视。   “既然父亲不愿意做选择,那我就替你选好。”   不带丝毫温度的语气,连眼神都冷到骨子里。   楚辞安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冷漠、狠辣、刻薄,陌生到让她不敢认。   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易许,有血性,有手段,是个真正的男人。   许牧唐捏着协议,张嘴,半晌终于发出声音:“易许,放过他们。”   易许笑了,薄薄的唇扬起,“纠缠不清的人好像是他们。”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楚辞检查了许牧唐的脖子,除了到浅浅的红痕,再没有别的伤痕。   许牧唐安静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末了笑着问她:“小楚,我看着是不是特别好欺负?”   楚辞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安静地看着他,片刻,继续手上的动作。   常规的检查结束,楚辞收好所有的器材,站在许牧唐面前,轻声道:“一个好欺负的人是不可能创建出自己的商业帝国。”   许牧唐发出豪爽的笑声,笑完,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可是我老了,再强的人都敌不过一个‘老’字。”   楚辞没有回答,许牧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如果他对一个人表现出弱势,那就意味着他想要让步。易许大概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对许牧唐这么失望吧。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许伯早就该做出选择的,这一点,您远远不如易许。”   楚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病房。   易许竟然没有离开,孤独地站在走廊眺望远方。   他似乎又瘦了,白衬衣贴在单薄的脊梁,莫名地生出一种秋日萧索凄清的悲凉感。   楚辞走到他身边,站定,偏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你还好吗?”   易许垂下眼帘望着她,黑色的眼眸仿佛有细碎的阳光闪过,“我很好。”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楚辞垂眸不语。   易许轻笑一声,自问自答:“回国之前他和我说过,他会和秦晓离婚,会和那边断绝关系,他说的很肯定,所以我就相信了……现在看来那时的保证不过是欺骗我的理由。”   他语气很轻,说话时举目望着远方,可楚辞从他脸上看到了悲伤,那种被很信任的人欺骗后的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伤感。 第68章 绑架(一)   “他还是很在乎你的。”楚辞望着远处楼下被风吹起的旗帜,声音清淡,“这世上多了一个爱你的人不好吗?”   易许偏头看她,满腔的愤懑被她镇定自若的表情压下,良久,他叹了口气,“挺好的,希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楚辞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秦晓气急败坏的模样,要这样贪婪的女人收手,恐怕有一定的难度。   果然,第二天傍晚下班后,楚辞在医院门口遇到了许婧,她画着很浓的妆,戴着夸张的黑色墨镜,靠在一辆红色的跑车前,她的身后还站着四个体型彪悍的男人。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没来及躲避,就被许婧叫出了名字。   “楚辞,你是叫楚辞是吧?”   许婧摘了墨镜,露出烟熏妆的眼睛,高跟鞋敲击在水泥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楚辞站在台阶上不动,身体却摆出防备的姿态,她算好了,只要许婧敢动手,她就立刻回神跑进医院。   “就是你,不错了。”许婧停在台阶下方,挑起眼尾轻浮地望着她,“听说你和易许很熟?”   楚辞抿唇不语,眼中的防备又多了几层。   “怕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许婧轻笑一声,脸上油腻的脂粉随着她面部表情变化挤成一团,“知道易许在哪吗?”   楚辞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摇头,“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说。”   许婧笑着转身,冲跑车两旁的男人招招手,“人总是要吃点苦头才会听话。”   楚辞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许小姐,现在是法治社会。”   她掀起眼皮望了眼医院门口的监控,“如果今天你敢动我,易许他会放过你吗?”   既然许婧认定她和易许有关系,那她就坐实了这关系。   许婧的脸色果然变了,她仰头盯着监控片刻,又转头看了眼四处稀少的行人,冲楚辞咬咬牙,满脸的愤恨,“脚踩两只船的女人,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秦沐阳。”   楚辞冷笑一声,“随便。”   说完转身返回医院,许婧还守在医院门口,她可不敢出去冒险。   回到办公室后楚辞给易许打了通电话,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起,“楚辞?有什么事吗?”   楚辞喉咙有些干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你在哪里?”   那边安静了好几秒,“M国。”   原来如此,楚辞垂下眼睑,声音低了许多,“刚才我在医院门口遇到了许婧,她应该在找你,注意安全吧。”   “她找你了?”   易许的声音提高,显然有些惊讶。   “嗯,只是问了你的行踪,没有动手。”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几秒,接着是易许低沉的声音:“楚辞,这样的事情不会在发生第二次,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我无所谓,倒是你,注意安全吧。”   挂断电话楚辞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许婧要干出些蠢事来。   第二天早晨秦沐阳给她打了电话,询问她和许婧之间的恩怨,楚辞把医院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秦沐阳的语气很不安:“楚辞,注意安全,许婧背后还有靠山,你得罪不起。”   楚辞眉头直跳,挂了电话后立刻给易许发消息,易许搭乘周三晚八点的飞机回国,两人约好在机场对面的咖啡馆碰面。   当天下午科里有台手术,楚辞是助手,下手术台就已经七点多,楚辞饭都顾不得吃就直接拎包跑出医院拦了辆车赶往机场。   出租车开到机场附近碰上了堵车,楚辞开窗看了眼外面一望无际的车流,直接付款下了车。   天色已暗,橙黄色的路灯点亮夜空,楚辞沿着马路边往机场走,已经快到八点,她拿出手机给易许发了条短信说明情况。   前方车流拥堵得更加厉害,有电动车插在汽车之间,堵得行人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楚辞耐着性子寻找通道,经过一辆黑色面包车时,车门突然从里拉开,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楚辞拉进车里。   楚辞下意识地张嘴呼救,还未发出声音就被人用布条捂住了嘴巴,昏暗的车厢里她看到许婧耳垂上闪闪发亮的耳坠。   女人转头对她露出奸诈的笑容,白嫩的胳膊抬起,楚辞的后脑顿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痛苦地眯起眼睛,视线逐渐黑暗。   机场拥挤的道路逐渐通常,挤在众多车辆中的黑色面包车平稳地驶过机场,许婧斜倚在座位靠背,从楚辞手边捡到摔在车厢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锁,划开后正好有消息弹出,是易许的回复:不用急,我在咖啡店等你。   许婧抬腿踢了楚辞一脚,躺在车厢的人不安地动了下,并没有醒来。   “还说你跟易许不熟?这不是熟得很吗?”   她抬手回复消息:出租车坏掉了,我可能暂时过不去,要不你到xx餐厅找我吧。   两分钟后,手机里果然弹出易许同意的消息。   许婧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楚辞醒来时车厢正摇晃得厉害,被保镖砸中的后脑又撞上硬邦邦的车门,疼得她耳朵都在嗡嗡叫。   许婧正靠着窗户抽烟,车厢里全都是呛人的烟味。   楚辞连憋了两口气,总算适应了这样恶劣的环境。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楚辞看清了车里的情况,除了许婧和司机,车里还坐了四个男人,前排一个,后排三个,都穿着黑西装,身材健硕。   她的手机在晃荡的车厢里滑动,最后落在前排座位下的角落,手机屏幕亮着,有电话打了进来,楚辞看了眼抽烟的许婧,伸手去拿滑走的手机。   还没摸到,头顶上方落下一片阴影,许婧的脚踩在了她伸长的胳膊上,后面的保镖立刻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醒了啊?”许婧偏头看了眼亮着的手机屏幕,笑得阴险,“别着急,一会你们就能见面了。”   许婧冲保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用布条蒙住了楚辞的眼睛,并绑住了楚辞的手腕。   楚辞全程都没有挣扎,她知道,许婧的主要目标是易许,安静些就能少吃点苦。   车子停下,有人哗啦一声打开车门,楚辞被两个男人扭着胳膊推下车。   楚辞的眼睛被布条蒙着,有依稀白光透过不料落进眼球,她来到了很明亮的地方,但仅仅是片刻功夫,保镖推着她走过明亮的光区,来到了一片空旷黑暗的地方。   楚辞听着耳边回荡的脚步声,推断她可能被带进了某个大型仓库。   保镖的动作很粗鲁,到地方后直接将楚辞推到在地,楚辞没有防备,脑袋撞到墙壁,眼前有几秒的黑暗,耳边全是嗡嗡的闹声,她能感受到许婧正逐渐靠近她,高跟鞋敲在地面的声音锥心。   “你不是很厉害吗?”   许婧停在距离她只有十几厘米的地方,尖尖的高跟鞋头几乎挨到了楚辞的脚踝,“上次你是怎么打我的?让我想想啊。”   许婧弯腰,恶狠狠地捏住楚辞的下巴,扬起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仓库中,楚辞脸上立刻显出几道红痕。   很疼,疼得半张脸都是麻的,楚辞咬牙,表情阴冷地对着许婧。   “不服气是吗?我告诉你,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抢走我看上的东西,楚辞,你是第一个。”   又是一巴掌,楚辞的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前方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保镖喘着气向许婧通报消息:“他来了。”   许婧站起来,冷笑着睨了楚辞一眼,然后转头问保镖:“一个人吗?”   保镖连忙点头,许婧笑了一声,“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楚辞舔了下嘴角渗出的血液,口腔里全都是猩甜的气味,反绑在身后的手掌紧紧攥起,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易许来了,是为了她来的吗?   仓库里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然后彻底安静下来,楚辞背靠着墙壁坐正身体,手腕晃动逐渐磨松了绳子。   外面传来混乱的打斗声,大约响了三分钟,仓库的门被打开,楚辞眼前再次亮起迷蒙的白光。   楚辞知道,易许也被抓住了。   易许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由两个保镖推进仓库,和楚辞挤在了一起。   易许靠在楚辞身旁,小声地说话:“你还好吗?”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楚辞的整张脸都是肿的,上面的手指印透着血印,他的眼眸顿时暗沉,转头阴冷地盯着许婧。   楚辞往他身边挤了挤,解开束缚的手掌搭上易许的手腕。   易许以为她在害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掌心相贴的那一刻楚辞的胳膊抖了一下,他手心的温度烫得她半截手臂都在发麻,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牵手。   楚辞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消去脑中旖旎的想法,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别动。”   许婧走到两人跟前,一脚踢在楚辞的小腿上,弯腰扯掉了楚辞眼前的布条,果然看到布条后楚辞愤怒的眼睛,“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谈情说爱啊?”   “许婧!”易许怒吼一声,脸颊涨红,“有什么事对着我来,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她无辜吗?”许婧笑起来,整个仓库都回响着她疯狂的笑声,“你们俩不都很狂吗?现在不都落到我手里了吗?” 第69章 绑架(二)   易许的胸膛起伏,眼中淬火,死死地盯住许婧,“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放弃公司的继承权!”许婧接过保镖递来的文件夹,打开,摊在易许面前,“这公司本来就是我外公的,凭什么落到你个外人的手里?”   易许飞快地将条款看完,抬头,眼中全是嘲讽,“公司到你手中,还有救吗?”   因为前段时间的身世风波,许牧唐手下的公司股票大跌,竞争对手借此机会纷纷出手,还有不少合作对象倒戈,为此易许不得不亲自飞去M国处理紧急事项。   这样的紧要关头,如果将公司交到毫无经验和能力的人手中,恐怕会被对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许婧被他犀利的言语刺得脸一白,旋即摆出凶恶的表情冲易许嚷道:“你只要放弃继承权就好,剩下的事情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易许冷冷一笑,偏过头不再理她。   楚辞已经解开了他身后的绳索,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口。   易许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头。   许婧将两人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尤其看到楚辞专注的眼神,胸口憋着的怒气顿时冲到脑门,她弯腰,一把揪起楚辞的衣领,“你还真是不要脸,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勾引男人!”   易许咬牙,语调激烈:“许婧,你放手!”   许婧吐了口气,松手,手臂垂落时指甲好似无意地滑过楚辞的下巴,留下一道骇人的红痕。   “想好了吗?只要你同意合约里的条款,我立马放你们出去。”许婧嘴角挂着抹阴冷的笑,“毕竟我们的父亲还活着,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易许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楚辞脸上交叠的伤痕,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公司目前并没有在我手中,许婧,你应该找的人是许牧唐。”   “不愿意是么?”许婧往前一步,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准备往易许身上踹,还没挨到布料,又突然停下。   易许的眼神太吓人了,像是藏了千万把尖刀的深潭,人堕进去就会骨肉分离。   许婧眼睛一斜,忽地对上楚辞凶狠的眼神,那脚调转方向,朝楚辞胸口踢去。   “许婧,你欺人太甚!”   易许怒吼一声,向她一步出手。   许婧本就因高跟鞋站立不稳,被易许伸手一推,立刻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啊!”   一声尖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靠墙坐的楚辞犹如一只灵活的猫,一跃而起,掐住了她的脖子。   距离许婧最近的保镖立刻冲上来抓楚辞,还未接近,被易许一脚踢翻。   楚辞凶狠地掐住许婧的脖子,黑白光影下一双乌黑的眸子亮得吓人,她扬手,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中,接着又是一巴掌,楚辞的手掌都麻的没有知觉。   易许又踢开了另一个冲上来的保镖,冲楚辞伸出左手,“先出去再说!”   楚辞松开手,起来时被尖叫不止的许婧抱住胳膊,指甲抠进肉里,疼得楚辞头皮发麻。   “我去你妈的!”   楚辞咒骂一声,抬腿狠狠踢向许婧的胸口,许婧惊叫一声,果然松开手,痛苦地蜷缩起来。   “来人啊,救救我!”   有保镖慌慌张张地过去扶许婧,楚辞站到易许身旁,同时抬腿踢向一个扑上来的保镖。   “我拖住他们,你过去把门打开。”   易许的功夫很强,保镖基本没有挨到他的机会,楚辞点头,在易许的掩护之下靠近大门,卷闸门沉重,楚辞弯腰抠着边缘费了很大力气才拉开半人高。   许婧已经被保镖扶起,指着靠近门边的两人惊声尖叫:“快,拿东西,千万不能让他们跑出去!”   保镖闻声立刻跑到墙角拿废弃的木棍,楚辞咬牙憋足了力气,终于将大门推上去。   “易许,快走!”   楚辞回身抓住了易许的手掌,向外跑的同时保镖举起木棍像她的头顶砸去。   “小心!”易许惊呼一声,手臂用力将楚辞拉进怀抱。   木棍砸在易许的脊梁,楚辞能明显感到身边的人身子晃了一下,易许咬牙将痛意压下,拽着楚辞的手拼命向外跑去。   楚辞咬紧牙关跟紧易许的脚步,视线交错,正好可以看到易许和她握在一起的手掌,那么紧,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耳边风声呼啸,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有一种不同于疲倦和愤怒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大脑。   甚至她产生了某种疯狂的想法,就这样跑下去吧,那么易许将会永远是她的。   跑过灯火通明的门面,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门口就是易许的车子,易许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   楚辞正在喘气,被易许松开的手掌攥着裤腿,掌心还残留着未干的汗液。   “快上车!”   楚辞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车厢。   车子发动,将餐厅门口举着木棍的保镖拉远。   楚辞的胸膛剧烈起伏,良久,终于恢复平稳,她转头,看着易许依旧坚挺的后背,保镖挥舞着木棍砸下来的情景历历在目,是易许救了她。   “你没事吧?”   易许偏头看了她一眼,“没事。”   路上车灯闪烁,易许的眼睛扫过后视镜,眉头忽地皱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楚辞心生疑惑,“怎么了?”   易许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偏头吩咐楚辞:“坐稳了。”   车子加速转弯,晃得楚辞额头青筋直跳。   “你的手机还在吗?”握紧方向盘的易许突然开口。   楚辞摸摸口袋,忽然想起落在面包车角落的手机,摇头。   易许不再言语,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眼专注地盯着前方,车速越来越快。   楚辞终于注意到异常,后视镜里始终有车对他们紧追不舍,而且不止一辆,看来许婧搬出了早就躲在背后的救兵。   经过一座高架桥时,易许倒转方向盘,超车转弯,终于甩到了两条跟屁虫。   窗外夜色暗沉,朦胧的路灯打在蓝色的交通牌,他们正沿着出城方向行驶。   下了高架桥,易许转弯进入一条狭窄的公路,沿着公路又行驶了半个小时,后面再也没有任何车辆。   他们来到了郊区小镇,时间原因,镇上的店面大多数都已经关门,易许沿着狭窄逼仄的街道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旅馆。   下了车,楚辞摸摸空荡荡的口袋,抬头看着易许,“我没带身份证。”   易许转身拉开汽车后备箱,从行李箱中找到一堆证件,其中包括身份证。   捏着薄薄的证件,易许侧目盯着楚辞的脸颊,“跟着我。”   两人只能开一间房,房间在三楼,出了电梯易许把房卡塞到楚辞手里,转身又按开了电梯。   楚辞连忙叫住了他,“易许,你……”   易许走进电梯,冲楚辞挥挥手,“我去买点东西,你先进去休息。”   楚辞点头,独自拿着房卡开了门,关了门正前方就是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中的女人头发散乱,脸颊红肿,衣服松松垮垮,脚上的白色板鞋更是辨不出颜色。   她对着镜子苦笑,嘴角牵动脸颊上的伤口,半张脸都疼得厉害。   楚辞眯起眼睛,抬手捂住了疼痛的脸颊,眼中逐渐狠辣。   小时候她打架的本事就很强,院里几乎没有孩子敢跟她动手,可她从来不会仗着自己的本事主动欺负别人,但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许婧,是第一个能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她底线的人。   楚辞吸了口气,伸腿将镜子前的矮凳拉到身边,坐下细细检查着脸颊和下巴处的血痕。   每一条手指印都很严重,薄薄的皮肤下能看到红得发紫的细小血管,尤其是被指甲划到的地方,有浅黄色的液体渗出。   楚辞用纸巾沾了温水擦拭伤痕,纸巾贴近皮肤的那一刻,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许婧,她默默地念着这人的名字,腾地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站了起来。   她拉开了房门,攥着房卡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到达楼层,里面正好站着易许,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   看见她的那一刻易许的眼睛眯了眯,“你怎么出来了?”   说话时抬步出了电梯,而楚辞却擦肩走进电梯,易许皱眉眉头,伸手将她从即将关闭的电梯中扯了出来。   旅馆走廊的灯光有点暗,楚辞的半张脸隐在黑暗处,抿唇一言不发地望着易许。   易许的目光在她脸上红肿的伤痕处流连,片刻,轻叹一口气,“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待在一个房间,我可以去车上呆一晚上。”   楚辞的胸膛起伏,暖色的灯光下缓缓抬头,“送我回去吧,我要到医院做伤情报告。”   易许安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依稀有亮光闪动,那眼神像条静止的河流,悲伤而又凝重地落在她的眉眼。   “楚辞,把这件事交给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房间门口带,“我会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处理下脸上的伤。”   走廊里清凉的穿堂风带来他好似呢喃的声音:“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第70章 要我帮你脱吗   房间的灯亮起,楚辞安静地坐在镜子前,身后易许带上门,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灯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下巴流畅的线条被照得熠熠生光,楚辞抬起胳膊,沿着镜子中的轮廓画出一道弧线,易许转头,她的手从半空垂落。   蘸了酒精的棉签贴上皮肤带来一阵凉意,同时还伴着轻微的刺痛,那种痛感随着他的动作缓慢转移,额头、脸颊、下巴,每一寸皮肤都是冰凉冰凉的。   楚辞眯着眼睛,正好可以看到镜子中他低垂的眉眼,乌黑浓密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在明亮的白光中上下翻飞。   房间里安静极了,有月光透过开着的窗户落进房间的地板,如同一簇悄然绽放的白玉兰爬上楚辞的脚踝,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易许的眸瞳间。   他放下手中的棉签,转身拿了管消肿的药膏,打开,挤在食指。   指腹接触的脸颊的那一刻楚辞的睫毛抖动,他的手掌很热,连带着指腹都是滚烫的,指尖细密的纹路一圈连着一圈,烫平了楚辞眉间的褶皱。   楚辞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吞吐起伏,每一下都在敲击着她的耳膜。   药膏终于涂完,易许撤回手掌,紧挨着镜子站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辞的脸,确认没有遗漏的伤痕后,他转身将药膏放回桌面。   转身时他的衬衣往上跑了一截,露出腰间精瘦的皮肤,楚辞盯着那块被灯光打了层光晕的皮肤,突然起了坏心思。   她眨了下眼睛,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果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疼痛。   易许瞥见她皱起的眉,眼尾上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还有伤口没处理?”   说话时往前一步,将楚辞结结实实拦在怀里,弯腰去检查她后脑的伤。   楚辞被他兜头抱住,鼻尖正好撞在他的衬衣纽扣上,冷而硬的触感令她浑身一个激灵,偏头,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腹部,脸颊上传来肌肉专属的质感。   楚辞心神摇曳,连忙深吸一口,鼻息间全都是专属于他的味道,很清淡,像是洗衣液的残留,又像是单纯的体香。   全身的温度都在上升,楚辞像被人丢进了火炉,细胞经过炽热温度的烫烤纷纷炸裂,她睁大了眼睛,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穿过发丝,温柔又缓慢地覆上后脑,指尖落下处传来痛感,她咬牙,竟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来。   “我们回去吧。”   易许撤回覆在她发丝间的手掌,后退,好在楚辞的脸颊还是红肿的,看出任何异常来。   “去医院检查一下,待在这里不行。”   楚辞沉默地站起来,将散在身前的长发拢到背后,“那些人还在吗?”   易许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会有人在那边接我们,你不用怕。”   楚辞吸了口气,偏头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月光,轻声道:“那走吧。”   回去的路上易许全程都很沉默,薄唇紧抿,侧脸的线条生硬。   楚辞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她已经很累了,下午的手术和夜晚的奔波让她没有精力乱想,可闭眼的时候她总会产生一种错觉。   那种错觉令她以为自己还躲在易许怀里,他温热的呼吸从头发丝慢慢爬进头皮,钻进每个细小的毛孔,毛孔扩张的感觉令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脑袋像是被人凿出一个洞,洞里风声嚯嚯。   楚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伤情鉴定,易许全程跟在她的身后,脸色阴沉,气场低得吓人。   “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在处理问题。”   楚辞手里捏着报告单,停在易许面前,秀气的眉眼盯着易许的眼睛。   “有些事我要亲手去做,那样才解气。”   说完她自己都不确定地垂下眼眸,其实她不相信易许会下狠手,毕竟他和许婧是兄妹关系,即使易许对她毫无感情,但有许牧唐在,他们始终不能真正撕破脸。   但她可以。   她所受的屈辱,还有易许的那一棍,都要有人来买单。   易许拧眉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手掌垂落,选择妥协,“你做吧,只是弄完要跟我去检查一下。”   楚辞点头,两人走到拐角处正好撞上易许的助理,那个穿正装的年轻男人。   男人确定易许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老板,许先生让您过去一趟……那个人也来了。”   易许掀起眼皮往上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如水,临走前转身盯着楚辞的侧脸,“我很快回来。”   男人往楚辞身边走了两步,问道:“你就是楚小姐吧?”   楚辞点头,目光停留在易许挺拔的背影。   “许先生也请了你,如果方便的话……”   楚辞打断了他的话,面色清冷地跟上易许的脚步,“走吧。”   还未走进病房就听见女人的哭声,细软娇弱,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鸟雀,一口气接不上另一口气,叫人听得心烦。   易许最先走进病房,俊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许婧,表情阴冷,仿佛结了层寒冰。   许婧捂着脸靠在椅背上擦眼泪,看到易许如狼似虎的眼神后,往病床边缩了缩。   许牧唐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松弛的脸上完全看不到血色。   “易许,你来了啊。”   易许没动,仍旧盯着许婧露出来的半张脸,悬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易许回头,看到了跟在助手身后的楚辞,逆着光,她脸上的红肿更加明显,每一道伤痕都好像打在他的心上。   愤怒、屈辱、心疼,复杂的情绪堆叠在胸口,憋得他快要喷出火来。   楚辞倚着门框站定,冷冷地看着趴在床边装可怜的许婧,刻意忽略了许牧唐投来的目光。   注意到楚辞红肿的脸颊,许牧唐脸色顿时变了,他垂眼看着趴在床边哭得要死要活的女人,胸中怒火熊熊燃烧。   “我问你,除了你说的,你还干了什么?”   许婧抬头,满脸泪水,鼻涕眼泪和红肿的伤痕混在一起,别提多可怜,“我都跟您说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多的什么都不敢干啊!”   楚辞垂下眼睑,扬起捏着纸张的手臂,“伤情报告单我已经拟好了,许婧,等着收法院的传票。”   许婧的脸色陡然一变,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楚辞,“你没有动手吗?看看我的脸,还有我的胸口,你有伤情鉴定,我也有!”   楚辞看着她不说话,唇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笑容格外阴森。   许婧扶着床站了起来,似乎要扑到楚辞面前,腿还没抬起来就被许牧唐厉声制止:“许婧,够了!”   许婧转头,泪如雨下,“爸,你看看我的脸,都快毁容了……要不是她先动手,我也不会让人打她啊!”   易许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凳,“许婧,你闭嘴!”   许婧捂着脸扁扁嘴,果然不敢继续。   易许迈开脚步走到许牧唐面前,犀利的眸子对准了自己的父亲,“做个选择吧,她和我之间选一个。”   许牧唐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易许,她是你妹妹。”   易许冷笑一声,“妹妹?那她什么时候把我当哥哥了?”   许牧唐知道易许的性格,脸色颓败地看向许婧,“你去给你哥哥道歉,快点!”   “不必了。”易许后退一步,眼中充满厉色,“今天的事情我会收集好证据交给警方,对与错,全都交给法律判定。”   易许在许牧唐灰败的脸色中转身,“明天我会去公司递交辞呈,您的东西我会原封不动地归还。”   楚辞呆立在门口,她想过易许会和父亲摊牌争论,但没有预料到他会以这样的决绝的方式表明一切。   易许走到门口时在楚辞面前停顿片刻,乌黑的眼睛望着她的脸颊,脸上闪过一丝暖色,“走吧,我带你去检查。”   楚辞默不作声地跟上,转身离开时耳边还响着许婧令人厌恶的哭声,真是烂到骨子的一家人。   许牧唐曾说许婧是刁蛮任性,在她眼里,那人就是单纯地坏,又蠢又坏!   检查结果在检查完毕的半个小时后出来,等结果的时候楚辞把易许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没人,暖色的灯光将两人笼罩,楚辞合上了窗帘,转头正对上易许疑惑的目光。   “把衬衣脱掉。”   她的声音十分疲惫,挺起来软而清淡。   易许下意识地将手掌搭在衬衣纽扣,抬眸不解地看着她,“你想要做什么?”   楚辞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前,“帮你检查下后背的伤。”   易许垂眸,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用了,待会我自己出去处理下就好。”   楚辞没理他,转头去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个医药箱,又从里面拿出简单的消毒工具。   转头,易许还呆立在原地,楚辞挑起眉梢,清冷地望着他,“脱掉啊,难道还要我帮你吗?”   易许低头叹了口气,真的挺她的话慢慢解开了衬衣扣子。   白色的灯光如长了翅膀的风,从他凸起的锁骨一路攀爬,他的身材和楚辞想象中的一样好,线条流畅,从健硕的胸膛到肌理分明的小腹,每一处皮肤都透着莹白,但那白却不能消减浑身肌肉带来的力量感。 第71章 可是我喜欢你   楚辞的耳根发热,强迫自己低下头,再往前走时易许已经转身背对着她了。   楚辞看到了他后背的伤,忍不住蹙眉,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红肿的痕迹从脖颈蔓延到后背,十余厘米的痕迹,经过衣物的长时间摩擦,表皮已经破损,流出淡黄色的组织液。   她拖了板凳让易许坐下,自己拿着棉签蘸了酒精给伤口消毒。   易许的皮肤很好,即使是后背,她也看不到任何粗大的毛孔,越是细嫩的皮肤就将伤口对比的越惨烈,楚辞屏住呼吸,艰难地处理着伤口。   她的脑海里全是易许奋不顾身地将她揽入怀抱的情形,还有他在病房里和许牧唐决裂的神情。   他说:“把事情交给我解决。”   他就真的在认真地解决,哪怕他要应对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楚辞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她已经被这个男人牢牢握在手心,再也跳不掉了。   消毒结束,楚辞拿到桌上的消炎药,涂抹药膏时她的手指僵硬得厉害,每移动一下都要使出极大的力气,像是在描绘一幅复杂的水彩画,每落下一笔都要经过严谨的思考。   楚辞转身拿纱布的时候易许阻止了她,“小伤,用不到纱布,去那边看看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两天。   楚辞拿了检查单子直接转身出去,易许在门口等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结果怎么样?”   “轻微脑震荡,没有大碍。”楚辞语气清淡,“明天再过来复查一下就行了。”   易许和她肩并肩往前走,“楚辞,把你的检查结果给我一份,我帮你带到警局。”   楚辞侧目看着他,“方便出去陪我吃顿饭吗?”   已经半夜,两个都没有吃晚饭,经过来回奔波,都是疲惫不堪。   易许迟疑了一下,点头。   夜色深沉,整个城市都无比安静,楚辞靠着窗户坐,看着窗外偶尔闪过的汽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易许始终在盯着她看,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打量。   服务员端来热腾腾的饭菜,楚辞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不到十分钟,盘子里的东西基本被清扫干净。   易许贴心地递来一杯温水,楚辞握着杯子平视着他,“易许,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她的声音平静,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说到底,今天吃了大亏的人是我,该讨回公道的人也应该是我。”   “可是她针对的人是我。”易许打断了她的话,“楚辞,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请你相信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楚辞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啪嗒”一声将杯子倒扣在桌面,“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这件事由你来处理不合适。”   “你的父亲,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心脏病,受不了一丁点的刺激。你确定你能狠下心来和他断绝关系吗?”   楚辞坐得笔直,灯光打在她的鼻尖,亮得令人移不开眼睛,“你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如果继续失去,你将会一无所有……易许,一无所有的滋味并不好受。”   易许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抿唇并不言语。   外面似乎起了风,枝叶摇摆,将路边昏黄的路灯遮住。   易许垂下眼帘,盯着桌面明亮的光斑,轻声道:“楚辞,我有点看不懂你。”   楚辞咧嘴,笑得艰难,“有什么难理解的呢?我讨厌许婧,所以不肯在她那里吃一丁点亏,可是我喜欢你……易许,我不想让你为难。”   易许深邃的眸瞳中倒映着她脸上仓皇的笑容,藏在胸膛下的心脏狂跳,莫名的情绪压得他喉咙发涩。   他低下头,声音沉闷,“楚辞,为了我,不值得。”   他见过楚辞疯狂的模样,年轻、热血,令他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热血沸腾,那个有血有肉的楚辞不该因他退缩,不该因他变得敏感、懦弱。   易许吸了口气,目光柔软又坚定,“楚辞,她应该受到教训,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和父亲好好协商。”   楚辞安静地看着他,良久,从座位上站起来。   “去警局吧。”   楚辞以绑架罪和故意伤害罪报了案,同时提交了手头的证据,易许全力配合,并联系助手调来了事发时所有的监控。   录完口供从警局出来时天都已经亮了,附近的早点摊子陆续出来营业,有提着篮子的大爷大妈挤在公交车站等着买菜,城市逐渐活了过来。   易许扶着车门询问楚辞,眼睛时不时瞟向前方热闹的包子铺,“吃饭吗?”   楚辞摇头,“没胃口,我要回去休息了。”   易许点头,弯腰钻进车厢,发动了车子。   一路无话,下车时易许转头叮嘱她:“楚辞,如果有人找你,不要理会,告诉我,我帮你处理。”   楚辞点头,步伐沉重地下车上楼。   许婧收到逮捕通知时还在病房里啼哭,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吓懵了,圆睁着眼睛呆在原地,嘴唇哆嗦连哭都忘记了。   被折磨了一夜的许牧唐早就精神恹恹,见状强打起精神询问情况。   许婧手里还捏着手机,颤抖着转头倒向病床,“他们真的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过来抓我,我不想进去啊!爸,你一定要帮我啊!”   许牧唐心中一震,脑海中浮现出易许临走前冷酷的侧脸,他果然不肯轻易收手啊。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能去招惹他,你们不听,现在过来跟我哭有什么用?连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他又怎么会听?”   许牧唐气息不稳,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早就被吵醒的李嫂连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扶着许牧唐的身体转头对许婧道:“先生身体不好,你先让他休息会吧。”   “你算是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   许婧怒目圆睁,固执地站在许牧唐身边,“爸,你一定要帮帮我,要是他不肯听你的话,你就把公司从他手里要回来!”   许牧唐抄起桌上的水杯往地上砸去,“哗啦”一声,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闭嘴,都到现在了你还想着公司!你跟你妈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人,你眼里要是有我这个父亲一丁点的位置,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许婧缩了缩身子,咬唇,心有不甘地看着许牧唐。   外面脚步纷杂,接到消息的警、察冲进病房带走了许婧。   许婧害怕极了,哭着回头叫许牧唐,一声比一声凄惨,许牧唐偏头倒在枕头间,叹着气,一声不吭。   李嫂重新倒了杯水,站在旁边劝他,“易先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不会真对许小姐下狠手,先生就放宽心。”   “李嫂说错了,我和许婧并没有感情可言。”   易许不知何时走进病房,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苍老的男人,目光沉静。   “我在想,她真的是我妹妹吗?她的性格,她的手段,还有她愚蠢的脑袋……父亲,她真的是您的女儿吗?”   许牧唐定定地看着他,浑浊的眼里风雨汹涌,但终是没有回应。   易许唇边带着抹嘲讽的笑,“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想法,当初我不愿意接受您的公司,是您,硬逼着我出手。而现在,您又纵容您的女儿从我手里夺走公司,一来一回,您不嫌累,我都嫌累。”   许牧唐脸上的表情突变,睁大了眼睛望着易许,“你说什么?”   “您不知道吗?”易许冷冷地开口,“她绑了我和楚辞,就是想要抢走公司的所有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要勾结外人。”   许牧唐表情灰败,靠在床头良久不语。   “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真正在逼您的人是谁。”   易许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许牧唐长久地躺在床边,眼睛固执地盯着一点,一动不动。   床头的手机震动,是秦晓的电话,许牧唐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性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把电话挂断,我要休息一会。”   李嫂点头,关闭了手机。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平稳,刚进入梦乡就依稀听见外面刺耳的吵闹声。   秦晓气势汹汹地来了,李嫂将人拦在门外好言好语地劝说,可秦晓哪里是讲道理的人,两句话后就扯着嗓子嚎叫起来,拎着手提包不顾李嫂的阻拦冲进了病房。   许牧唐睁开眼睛,却不想看到秦晓,只偏头对着窗外初生的太阳。   “许牧唐,我女儿是怎么回事?”   秦晓叉腰站在床前,正对着摄像头,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知道易许不是个好惹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许牧唐的声音疲惫,“她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惩罚?”   “做错了事?”秦晓提高了嗓门指着许牧唐骂:“要不是你偏心,把东西都留给易许,她会做出那些事情吗?你宁愿把东西都留给那个野种,都不肯给小婧吗?”   “秦晓,我给你们的已经够多了,唯一能留给易许的就是公司……那东西,就算给你们,你们也没有能力留住。”   秦晓气得直拍胸口,“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能力留住?就算我们没有能力,还可以找别人啊,小婧还没有结婚,找个有能力的丈夫不就行了吗?” 第72章 她真是我女儿吗   许牧唐突然转头,骇人的眼神紧盯着秦晓,“所以你是承认找了外人是吗?”   秦晓被他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理直气壮地叉腰道:“什么叫外人,那是小婧的男朋友”,能力不必你的那个野种差!”   许牧唐被她一句一个“野种”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让那个男人来救许婧,不要来找我。”   秦晓急得眼泪往下掉,“好啊,你就这么狠心是吗?许婧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看着她被送到监狱里面吃苦?”   “我的女儿?”许牧唐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看着秦晓,“她是不是我的女儿,你心里最清楚!”   秦晓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许牧唐。   当年她的父亲极其欣赏许牧唐的能力,有意让许牧唐入赘秦家,可她不愿意,那时候她有个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两人感情极好。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男朋友突然离她而去,而她正好检查出怀孕,无奈之下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许牧唐。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见过当初抛弃她的男人,甚至她自己都快忘记那段灰暗的过往,没想到许牧唐竟然知道。   她绝望地看着许牧唐,表情凄凉,因为她已经认定了许牧唐不会出手管许婧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许婧在外面闹事,被人砸伤送进医院的时候,我派人做了亲子鉴定。”   许牧唐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往事,从小到大,许婧不知道闯过多少次祸,每次都是他在后面处理后事。随着年岁的增长,许婧越来越刁蛮任性,小打小闹变成了拉帮结派,惹出的事情也越来越棘手。   经常出面处理事务的人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助理,局外人看得清,在又一次地处理完聚众赌博的事情后,那人小心翼翼地向他提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   许婧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外貌、性格、智商、气度,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就是在那时许牧唐想起了秦晓念念不忘的前男友,那个为了蝇头小利就抛弃爱人的愚蠢男人。   助手的话成了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他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所以立刻找机会进行了亲子鉴定,果然,许婧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多年的父女情谊令他不忍心说出真相,他一直在隐忍,而秦晓和许婧的胡作非为一点一点将他的耐心耗尽,真正的爆发点是易许的出现。   易许的英俊、优秀、绅士将秦晓母女的嘴脸衬托得更加不堪,终于,在一次争吵后他下定了决心,他要离开那片泥潭,他要将易许抢回来。   秦晓神色仓皇地跑出病房,许牧唐重新躺下,双眼盯着天花板,安静得像块石头。   中午李嫂提着饭盒来送饭,许牧唐手撑着枕头慢慢坐起来,双眼无波地望着李嫂,“把易许叫来吧。”   李嫂放下饭盒,擦了擦手,“还是先吃饭吧,先生您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许牧唐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易许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对面的餐厅吃饭,秦晓出入医院的情形都被他看在眼里,许牧唐给他打电话在他意料之中。   慢条斯理地吃掉最后一口饭,易许叫来服务员结账,走进病房时许牧唐正坐在轮椅上看摆在窗口的绿植,巴掌大的瓷盆里竟然开出朵。   易许坐在客厅的沙发,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您觉得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许牧唐滑着轮椅来到他面前,“她胆子小,在监狱里关几天就够了。”   易许轻笑一声,“这次关几天就够了,那下次呢?下次她再动手,您又准备用哪种理由为她开脱?”   “没有下次。”许牧唐的语气坚定,“我会把她送回M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易许垂下眼帘,轻轻笑着,并不言语。   “易许,她变成今天这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觉得意难平,可以把怨气都发在我身上。”   “那楚辞呢?”易许言语犀利,“楚辞因为你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受伤,这笔账怎么算?”   许牧唐脸上浮现出自责的神色,“我会向她道歉,并提出补偿。”   “既然如此,你还找我干什么呢?”易许站起来,表情悲楚,“按你想的做吧,我不会插手,如果楚辞决定不追究,我也无话可说。”   “易许,许婧她不是我的亲身女儿。”许牧唐的声音沉重,“她是秦晓和别人的私生子,这些年我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养,把她养成了蛮横骄纵的性格,可是我现在却要抛弃她。”   “后面的时间无论她犯下什么错,我都无法护着她,可是这次请你放过她,就当体谅下我这个不称职父亲的心情。”   易许一愣,转头呆呆地看着他,眉头轻蹙,抬起的脚步又落下,“她知道这件事吗?”   许牧唐摇头,“不知道,也请你不要告诉她。”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易许嘲讽一笑,轻声道:“其实你不该找我的。”   既然割舍不下从前,那就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许牧唐颓废地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到了今天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易许走后许牧唐亲自给楚辞打了电话,那边没有人接,李嫂在旁边劝许牧唐吃点东西,桌上摆的是刚从保温盒里拿出来的枸杞排骨汤,还冒着热气。   他滑着轮椅过去,安静地把碗里的汤喝完,冲打算盛饭的李嫂摇摇头,人没胃口,随便吃点就撑得厉害。   再次拨通楚辞的电话时终于有人接了,楚辞刚睡醒,声音还是沙哑的,听到许牧唐的声音时她整个人都清醒了,抬头,窗外阳光极盛,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楚辞,我想和你谈谈。”   楚辞吸了口气,恢复了清冷的声调:“等我去医院吧,下午就去。”   她起床洗了脸刷了牙,到楼下的小餐馆吃了饭,拎着手提包慢悠悠地往医院走。   路上楚辞给易许打了电话,那边接的很快,但接通之后就是一阵死寂。   楚辞侧目瞟了眼路边匆忙的行人,扬起了唇角问:“你是不是妥协了?”   易许沉默良久,终于答道:“是。”   易许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个字,愧疚、羞耻、又或者是心疼。   他不想伤害楚辞,却又不得不向许牧唐妥协。   楚辞说得对,那人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连着谁都剪不断的血脉亲情。   楚辞握紧了手机,轻声道:“我知道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其实易许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让她很感动了,可是人总是贪婪的,尝到了甜头就想要伸手抓住,却忘了那原本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楚辞去办公室跟叶文煜打了声招呼,直接进了电梯找许牧唐。   进去的时候李嫂正在陪许牧唐聊天,聊的是他们家乡新规划的小区,清一色的白墙红瓦,背后便是清澈的河流,翠绿的柳树从河流的一端一直种到小镇外头。   “许先生在那买处宅子,等做完手术就可以回去养身体,那环境好,身体恢复的快。”   楚辞敲敲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许牧唐抬头看了楚辞一眼,冲李嫂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我有话和楚辞说。”   楚辞向李嫂颔首示意,抬步走进病房。   许牧唐指指病床边的椅子,“坐吧。”   楚辞依言坐下,很近的距离,抬眼便可以看到许牧唐的满头白发。   曾经她就是坐在这个位置和许牧唐聊天,聊他们家乡成片的梧桐树,聊他们饶舌难懂的方言,聊所有能聊的轻松话题。   可现在她坐在这里,以敌对的姿态面对着许牧唐。   “昨天的事情,对不起。”   楚辞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摇头,“我说过,不是你做的事情,你不用道歉。”   “楚辞,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许婧犯下的错,是我种下的因,如果非要追究责任,我难辞其咎。”   楚辞轻轻笑了,那姿态,那神情,让许牧唐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性格模样真的和易许神似。   “所以呢?许先生,你是想让我报警抓你吗?还是你要代替许婧去监狱住一段时间?”   “放过许婧,我会把她送出国,她再也没有机会打扰你的生活。”   楚辞抿唇不语,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许牧唐的,眼中情绪翻滚,多是嘲讽。   许牧唐竟在她那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作为交换,我会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楚辞扬起唇角,脸上全是明媚的笑,那笑却让人毛骨悚然,“给我钱?给我名?还是要给我个完美的人生?”   许牧唐搭在被褥的手紧紧抓住床单,“你不是喜欢易许吗?我可以帮你。”   楚辞的脸色陡然一变,低垂的眉眼审视着他的脸,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开出这样的条件,易许知道吗?”   “不知道。”许牧唐呼入一口浊气,语气中透露着坚定,“可是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也很适合他,有这两点就够了。” 第73章 交易   “手术完成后我就会离开医院,你和易许的相处时间也到此为止,算起来只剩下不到一月时间,小楚,你真的甘心就这么离开吗?”   “如果你同意放过许婧,我会高薪聘请你作为我的私人护理,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医院,易许自然也在。”   许牧唐眼神犀利地看着楚辞,精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那是运筹帷幄的淡然笑容,楚辞平静地与他对视,半晌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病房。   许牧唐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虽然手段很卑劣,但目的总算达到了。   叶文煜正在电脑前写报告,抬头的瞬间扫到楚辞脸上的伤痕,惊得连按出一串乱码,“楚辞,你的脸怎么了?”   楚辞拿了杯子站在饮水机前接热水,闻言转头轻轻一笑,“我说是摔的,你信吗?”   叶文煜站起来,白大褂带倒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带倒一串,男人懊恼地叹气,蹲下身来去捡落在地上的小药瓶。   楚辞将水杯放在桌上,也弯下腰,办公室的灯光明亮,照得她半张脸上的手指印格外清晰。   叶文煜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极大,“楚辞,你又跟人打架了?”   “什么叫又?”楚辞嗤笑,站起来把手里的两个药品放到桌面,“我明显是被人打了一顿。”   “什么人?报警了吗?”叶文煜的表情明显严肃起来。   楚辞轻笑一声,腰靠在桌沿上,转头望着叶文煜,眼中带笑,那笑却让人感觉到十分凄凉,“报警了,案件从受理中。”   叶文煜跌进她黑沉沉的眼珠,张着嘴说不出话,面前的人给他的感觉好奇怪,尤其是她周身冷漠的气质,陌生得他都不敢认。   “许牧唐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吗?”   楚辞的问题打断了叶文煜的思绪,他张开嘴,全凭着记忆说话:“定下来了,就在下周三。”   楚辞眉梢微挑,仰头叹了口气,“就剩五天了啊。”   叶文煜摸摸头,下意识地解释道:“是病人主动要求提前手术日期的,昨天检查过,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以正常进行手术,院里也同意了。”   “哦。”楚辞应了一声,脑袋里浮现出许牧唐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他是早就为许婧铺好了后路。   办公室的门被人措不及防地敲响,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伸头往里面看。站在最前面的男警/察看到楚辞后目光定下,“请问您是楚辞女士吗?”   楚辞走到几个警/察面前,答道:“我是。”   “现在有人控告你涉嫌故意伤害罪,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楚辞冷清的眉眼挑起,似笑非笑地望着最前面的警/察,还未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是秦沐阳的电话。   楚辞冲警/察摆了下手,“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那警/察点点头,堵在办公室门口没动。   “楚辞?”秦沐阳的声音有些焦急,明显知道的某些事情。   楚辞后退几步,正对着窗口,轻声道:“在呢,有事吗?”   “我听说了许婧的事情,她现在被关进了监狱,是你做的吗?”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秦沐阳听见那笑声就知道事情和楚辞有关,原本就悬着的心顿时揪成一团,“那楚辞,你现在还好吗?”   楚辞偏头看了眼门口表情严肃的几个人,叹了口气,“本来挺好的,但是现在不太好。”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许婧她反咬了我一口,我可能要到公安局走一趟了。”   说完那句话楚辞就挂断了电话,秦沐阳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忍不住攥起了拳头。   外面王姨正组织孩子们出去做游戏,花花绿绿的小萝卜头们凑成一堆闹个不停,他抓起桌面的车钥匙,推门而出。   王姨在后面喊他:“沐阳啊,你现在出去干什么?”   他没应,一头钻进车厢,朝着X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赶到警局实在两个多小时以后,长时间的精神集中让秦沐阳的脚步有些虚浮,向值班的警/察说明来意后,那警/察冲他摇摇头,“负责人正在取证,等取证结束才可以见面。”   秦沐阳趴在柜台前,眼中透着红血丝,“那许婧呢?我要见见她。”   值班的警/察一听见许婧的名字,眼神就变了,来来回回打量了他好几遍,最后问道:“你要见她?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秦沐阳牙缝里蹦出来的,值班警/察见状冲他摇摇头,“你还是别去看了,那人脾气大得很,这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你再进去把人惹恼了,那我们局里都不得安生。”   值班警/察也郁闷的很,自从许婧被带进警局,那堪比喇叭的嗓门硬是没停过,又是哭又是闹,就差把房顶给掀了,偏偏上头有人打了电话,指明不能得罪这个精神好像不正常的女人。   下午有个自称许婧母亲的女人来访,也不知道那女人跟许婧说了什么,许婧的高音喇叭闹得更厉害了,有人过去试图劝说,结果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出来。   最后大概是闹够了,喊了值班人员过去,指着脸上的伤口说要报警,然后负责人就到医院把楚辞带了回来。   “你是那个楚什么的朋友吧?”值班警/察看秦沐阳满脸愁容,好心劝道:“不用担心,她过来就是调查些情况,调查完就会把人放了,在这等会就行。”   秦沐阳抿唇不语,眉头始终紧皱着,半晌从凳子上跳下来,握着手机走到警局门口,给朋友打了通电话。   打完电话他顺利见到了被关起来的许婧,她正缩在角落睡觉,身上穿着件黑色贴身短裙,裙角不知道挂在哪里破了个洞,露出雪白的大腿。   她脸上的妆全都挂了,浓黑的眼线一条一条地挂在脸颊,睁眼的时候泛出白色的眼球,模样格外吓人。   “秦沐阳,你来了啊。”   秦沐阳表情阴冷地看着她,如箭的目光落在她脸颊的红痕,“我跟你说过,有什么火气全都冲着我发,不许找楚辞的麻烦……现在,是忘了吗?”   “冲着你发?”许婧站起来,光脚站在冰凉的地面,地面上还有令她难以忍受的污垢,“你一声不吭地把酒吧卖了,把家搬了,我连你的人都看不到,去哪找你发火啊?”   秦沐阳胸膛起伏,满脸火气,“所以你就找人绑了楚辞?你在逼我现身?”   许婧大声笑了起来,眼中全是嘲讽,“秦沐阳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绑架楚辞是为了引易许出来,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许婧将秦沐阳陡然变化的表情看在眼底,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你最喜欢的女人成了别人的掌中宝,你还傻兮兮地过来找我算账,秦沐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男人,没想到纯的可以。”   “许婧,我不会放过你的!”秦沐阳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拳砸在铁质的大门上,骨节处泛出星星点点的红色。   许婧被他凶狠的动作下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笑望着他,“不用你动手,秦沐阳,已经有人帮她把我送进来了……我实在不明白,她那样一个粗鲁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竟然把你们都迷得神魂颠倒。”   秦沐阳淬火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的瞬间神色突然仓皇,他仰头,被走廊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晕。   易许已经出手帮了楚辞是吗?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他也终于彻底失去了梦想。   秦沐阳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局,在警局大门的台阶下遇到了楚辞,她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长裙,飘逸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裙角飞到膝盖,快要和她乌黑的长发连成一条线。   “秦沐阳,你还是来了。”楚辞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赴约的老友。   秦沐阳耸耸肩,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你都被抓紧监狱了,我还不来看看吗?”   俊黑的眸子落在她红肿的脸上微微一变,他仍扬唇笑着,可眼中明显没了笑意,“你又毁容了?”   楚辞抬手摸了把脸,指尖触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走吧,今天我请客,为你接风洗尘。”   秦沐阳跳下台阶,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吃什么饭啊,我请你喝酒去。”   楚辞跟着秦沐阳上了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楚辞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无声地挂断。   几秒后易许又打来电话,楚辞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易许应该正在走路,说话时气息都是飘忽不定的,“楚辞,现在在哪里?”   楚辞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轻声道:“去吃饭的路上。”   “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去找你。”   “不用了。”楚辞伸出食指敲了下车窗,轻轻笑了,“朋友请喝酒,你来了不方便。”   易许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他握紧了手机,喉咙有些发涩,“刚才叶文煜来找我了,我才知道……”   楚辞打断了他的话:“事情已经解决了,谢谢你的关心。” 第74章 总有人要回去   秦沐阳通过后视镜看到楚辞脸上落寞的表情,面皮上浮出一层浅笑,“易许啊?”   楚辞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防备。   秦沐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在里面见到了许婧,她跟我说的。”   “你们关系挺好的啊。”楚辞语气中全是嘲讽。   “这次我可不背锅,许婧都跟我说了,她抓你是为了引易许出来。”前面正好红灯,车子停下,秦沐阳偏头望着楚辞,“楚辞,你什么时候和易许那么熟了?”   “不。”楚辞摇摇头,“我和他不熟。”   秦沐阳只是笑,笑得眼里都仿佛生了荒草。   绿灯亮起,车子加速行驶,楚辞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张张嘴,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楚辞拿出来看一眼,是易许的短信:楚辞,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楚辞安静地看完短信,把手机丢回口袋,抬头,秦沐阳已经将车子开到他曾经的地盘。   “草!”   秦沐阳看着店门前挂着的卡通文字,忍不住咒骂出声,代表着他的青春与辉煌的已经变成了一家日料餐厅,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偏文艺卡通的装修,完全找不到从前的影子。   “要不要进去吃顿饭?我请你。”   秦沐阳垂眸看着楚辞,“你是存心膈应我的吧?”   楚辞耸耸肩,并不和他争辩。   秦沐阳心有不甘地看了眼日料店的招牌,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酒吧的音乐声很吵,秦沐阳费了好大功夫才和服务员沟通完毕,买来旁边酒店的灌装啤酒。   楚辞坐在吧台边看着他闹,等服务员搬了整箱啤酒进来,她拖着空杯子吃吃地笑,“秦沐阳,你逗不逗,非要跑到酒吧来喝啤酒。”   秦沐阳撕开纸箱,从里面掏出两罐啤酒放到楚辞面前,指着亮晶晶的易拉罐道:“你懂什么?在这里喝有氛围。”   秦沐阳又从纸箱里拿出两罐,顺手打开一罐,仰头喝了大半,黑色的眼睛在酒吧彩色的灯光里格外闪亮,“老子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六年,就是为了开家属于我的酒吧,结果酒吧只开了一年,就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真他妈绝了。”   楚辞打开手边的易拉罐,仰头抿了一口,麦芽的香味顺着鼻孔钻到人的心里。   她想起秦沐阳说自己要留在孤儿院时风轻云淡的表情,那人总是如此,表面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心都在滴血吧。   她将易拉罐放到吧台上,转头看着秦沐阳的眼睛,“其实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留在那里的,我想,总会有真正属于那里的人接替陈伯的工作。”   秦沐阳又打开了一瓶,一口喝掉大半,握着易拉罐的拇指将瓶子都捏扁了,“可是现在那个人并没有出现,楚辞,总要有人回去,不是我,就会是你。”   可是我不愿意让你回去,你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楚辞不说话了,低头安静地喝着啤酒。   有穿着黑色皮裙的年轻女人凑到吧台,手里还握着瓶淡黄色的洋酒,染了红指甲的手往秦沐阳面前一放,妆容精致的脸上全是笑意:“秦老板,你好啊。”   秦沐阳看着女孩的脸,眨眨眼,“叫什么秦老板,我早就退休不干了。”   女人笑得更灿烂了,白嫩的手抓起秦沐阳面前的玻璃杯,低头为他倒了杯酒,“好,那就叫你秦哥哥,秦哥哥,好久不见了。”   喝了酒的缘故,女人的咬字并不清晰,叫“秦哥哥”时听起来很像“情哥哥”。楚辞听着好笑,捏着啤酒罐子外头看着两人,嘴角挂着抹戏谑的笑意。   秦沐阳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女人的名字,可人既然来了,肯定没有赶走的道理,他笑眯眯地从人手里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秦哥哥好酒量,要不要陪我多喝两杯?”女人的胳膊搭在秦沐阳的肩上,身体软软地朝秦沐阳怀里倒。   秦沐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将杯子丢到桌面,一只手按住了女人不老实的手,“你秦哥哥今天有正事要做,喝不了酒,改天吧。”   女人不愿意,抱着秦沐阳的脖子不肯撒手,“你少骗我,上次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留了个假的手机号码!”   “流苏你干什么呢!”黑暗里突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嗓门,楚辞握着酒瓶转身,看到一个染着黄发,穿着黑背心的男人从包厢的位置走出来。   靠在秦沐阳怀里的女人听到那声音身体抖了一下,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眼中含泪地跑向那个黄毛男人,“磊哥救我,那个男人要非礼我!”   楚辞将最后一口就咽进喉咙,也从高脚凳上滑下来,后退一步,靠着光滑的墙体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   女人抱着黄毛的胳膊,娇娇弱弱地靠在人的怀里,说话时声音都是抖的,那泪水随时都要从眼眶里砸下来,“磊哥,我点了酒经过吧台,那男人突然把我拽过去,要我陪他喝酒,还摸我的脸……”   黄毛像个被点着的炮仗,胸膛鼓起,怒目圆睁地盯着秦沐阳,“连老子的女人都敢碰,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秦沐阳打开一瓶啤酒,仰头喝完,单手将易拉罐按扁在吧台,转头,脸上带着抹阴森的笑容,他忽略了黄毛张牙舞爪的模样,垂眸温柔地看着那女人,“你说我非礼你?”   女人眼中的泪珠落到脸颊,缩着肩膀朝黄毛怀里钻,“就是你,非拉着我陪你喝酒!”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包厢里走出来,都顶着各种颜色的头发,脸喝得跟染了色似的。   “有人敢砸我们磊哥的场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到吧台前,瞬间将秦沐阳包围。   秦沐阳脸上笑容阴森,目光移动时落到楚辞脸上,还轻浮地眨了下眼睛。   “没人要动你的女人,就那种货色,和她一块喝酒,影响心情。”   女人被秦沐阳的一句话气得脸蛋通红,“磊哥,他还在骂我,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磊哥怒气冲冲地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挥舞着拳头扑上来,秦沐阳侧身躲过一人的袭击,顺手抓住另一个的胳膊,轻轻一扭,那人便鬼哭狼嚎地抱着胳膊倒在地上。   一群酒鬼被秦沐阳轻蔑的眼神激怒,纷纷捋起袖子摆出进攻的姿势,楚辞见状放下手里的酒瓶,将宽大的裙摆打了结。   秦沐阳一脚踢翻了最先扑上来的啰啰,移动时转身躲过另一人的袭击,最开始被扭断胳膊的男人杀红了眼,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往秦沐阳头上砸。   秦沐阳提起一口气,偏头躲过,人群外的磊哥也抓起酒瓶往里面扔,一瓶两瓶,秦沐阳既要躲避飞来的酒瓶,又要躲避酒鬼挥来的拳头,一时间应顾不暇,身上挨了要几拳。   躲在角落的女人擦掉眼角的泪水,恶狠狠地看了秦沐阳一眼,伸手捞起桌上的洋酒瓶,往秦沐阳头上丢,楚辞眼尖,手疾眼快地扫气桌上未开封的易拉罐,将快要落到秦沐阳身上的酒瓶砸歪。   酒瓶歪到扑上来的混混头上,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反应过来的秦沐阳一脚踢翻了混混,转头冲楚辞勾唇一笑,楚辞紧盯着缩在角落的女人,见她心有不甘地抓起另一个空酒瓶,连上前一步,抬腿将女人踢倒。   女人尖叫着倒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喊:“这里还有一个!他还有同伙!”   酒吧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混混们见情况不对,连丢了手里的东西往后门跑。   秦沐阳摸摸刺痛的嘴角,竟见了血,他气愤地捞起一瓶洋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楚辞重新坐回了吧台,眉梢微挑,嘴角带着抹清淡的笑意,转头正要和秦沐阳说话,目光忽地落到酒吧门口的易许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易许正在和门口的警/察说话,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酒吧里闪烁的灯光看过来。   秦沐阳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对,转头一看,穿着一身正装的易许正往酒吧里走。   楚辞把易拉罐推远,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易许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你报的警?”   “不是。”易许将身上的西装外套拖下来,搭在胳膊上,“跟警察一块过来的。”   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拿起酒瓶子砸人,那股子狠劲就没变过。   易许转眼看了看坐在吧台前喝酒的男人,乌黑的眉在不经意间蹙起,“你总喜欢跑到酒吧喝酒,一喝酒就要闹事。”   楚辞挑了下眉,返回吧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这次你可冤枉我了,闹事的并不是我。”   被点名的秦沐阳转身,满脸疏离地打量着易许,半晌,将手里的易拉罐扔到易许手里,“喝点吗?”   易许接了酒,打开,坐在秦沐阳旁边的位置,“很多年没见过你,你在哪里工作?”   秦沐阳仰头灌了口酒,嘴里全是苦味,“在孤儿院。”   他转头,眉目清明,“我接替了陈伯的工作,易先生,别来无恙。”   易许举起手里的酒瓶,和他的碰撞在一起,“别来无恙。” 第75章 离开医院   在酒吧里喝完那箱啤酒,秦沐阳不顾楚辞的阻拦被朋友扶上了车,车子疾驰而去,剩下楚辞站在酒吧门口醒酒。   易许又穿上了西装外套,衣冠楚楚地站在她的身旁。   “你们的感情很好。”   楚辞点头,“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和亲姐弟差不多。”   “是么?”易许目视着远处无边的夜色并不言语,视线交汇的瞬间,秦沐阳对他的敌意简直无法隐藏。   楚辞看不出来,但他看得清楚,秦沐阳分明对她有情。   “你还没吃饭吧?”易许扫了眼对面正在营业的餐厅,“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楚辞语气生硬地拒绝了他,“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易许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楚辞生气的原因,“今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实在没想到她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楚辞偏头看他,清冷的眼中有流光闪过,“你是在代替许婧向我道歉吗?还是许牧唐?”   易许胸口一滞,又是惊讶又是悲伤地望着她。   是啊,明明他们应该是站在一处的受害者,可现在他却要站在敌对的那一方向她道歉。   楚辞后退一步,和他拉远了距离,月光将她脸上的表情照得悲伤极了,“易许,不要向我道歉,这件事,错的不是你。”   “对不起。”易许垂下眼睫,盯着地上摇晃的树影,“我为刚才的道歉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情……但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再骚扰到你。”   楚辞勾起唇角,满目凄凉地看着他。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   “不用了,这件事就此结束吧,我不会再深究,易先生,你也不要再提了。”   易许看着她悲伤的眼睛,欲言又止。   “天黑了,我该回去休息了,易先生,再见。”   楚辞强忍住心中的悲伤,逆着风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仿佛听见易许在叫她的名字,声音缥缈,仿佛梦中的呓语。   许牧唐的手术如期进行,那次交谈后楚辞再也没有亲自到病房查房,但仍是会认真检查值班护士的拿来的结果,详细询问病人的精神状态,手术来临前,楚辞做足了完全准备。   手术那天易许早早地守在手术室外,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唇边有青色的胡茬,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   进手术室时,易许看到了穿上手术服的楚辞,轻轻点了下头,楚辞垂眸,略过了他眼中的情绪变化。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也许是她和叶文煜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也许是她早就放宽了心态,手术过程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宣布手术结束的那一刻,楚辞吐出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扬起了唇角,叶文煜握住了她带着手套的手掌,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干得漂亮!”   两个人相视一笑,肩并肩走出手术室。   易许立刻迎上来,乌黑的眼睛望着楚辞的脸,想问的话憋在喉咙说不出来。   叶文煜摘掉手套,握上他的右手,“手术很成功,恭喜。”   终于结束了啊,楚辞仰头看着外面红艳艳的晚霞,摘掉口罩和手套,长出一口气。   “楚辞,晚上部门聚餐,要不要去吃一顿?”端着托盘的护士冲楚辞眨眨眼。   楚辞转头,正好撞进易许的眼里,恬静的脸颊一僵,她默不作声地偏过头,“不去了,我要回H市,明天有朋友订婚。”   说话时她故意掀起眼皮看了易许一眼,他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俊黑的眼睛里仿佛堆满乌云的城池,稍有风,便是暴雨倾盆。   是的,明天就是易楚和何晟睿订婚的日期,楚辞早就答应易楚会回去参加,易许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搞成那副狼狈的模样。   叶文煜听到对话,走到楚辞身边问道:“你今天夜里就要回去吗?”   楚辞点头,“车票已经买好了。”   说完冲一众同事们摆摆手,“我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楚辞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东西,出医院时正好遇到守在医院门口的易许。   易许大步走到楚辞面前,对上她清冷的眼睛,“我今天也要回H市,一起吧。”   “不用了,我已经买好车票。”   楚辞干脆利落地拒绝,在易许的注视下走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火车到达H市正好是半夜,出租车不好叫,楚辞在马路边等了半天都没见一辆空车,最后还是上了刻意绕路而来的易许的车。   气氛有些尴尬,楚辞偏头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说了声谢谢后再不言语。   易许主动和她搭话:“楚辞,你和他的谈话我都知道了。”   楚辞一惊,偏头睁大了眼睛看他。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楚辞思维迟钝地运转,半晌,终于听懂他的意思,心中微痛,原来连这样卑微的交易,他都了如指掌。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复杂的纹路,轻轻摇头,“您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割舍不断。”   “楚辞,现在不是要分出一二的时候。”易许的表情严肃。   楚辞摇摇头,笑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出一二,易许,你说过,不会再干涉我的事情。”   易许的嘴唇动了动,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终是选择了沉默。   一路通畅,车子停在了孤儿院门口,下车前楚辞看了易许一眼,“易许,你不该回来的,许伯那里正需要你。”   易许靠在椅背上没有出声,楚辞知道,他心里正难过着吧。   最开始得到易楚要订婚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因为她知道何晟睿并非良人,听着电话那段易楚的解释,楚辞的情绪逐渐发生改变。   那时候她脑袋里装的全是易许,他用最悲伤的语调问她:“楚辞,你知道爱而不得的感受吗?”   所有的爱只能说给自己听,所有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没有人能和他感同身受。   楚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孤儿院。   院里亮着盏暖橘色的灯,秦沐阳睡眼朦胧地站在灯下望着楚辞,待人走进了,唇边忽绽出一抹笑容,“是你啊,我还以为进贼了。”   楚辞睨了眼他乱糟糟的头发,将背包放到一旁的桌上,“赶得急,没来得及通知你,回去继续睡吧。”   秦沐阳自然地将包拎在手中,跟在她的身后,“怎么现在回来,遇到什么事了吗?”   “朋友明天订婚,我要过去看看。”   楚辞推开房门,打开灯,里面顿时亮堂堂的。   楚辞瞥了眼房间里的陈设,笑了一声,“打扫得挺干净啊。”   秦沐阳把包放在小桌上,抬手抓了下头发,闻言,骄傲地扬起眉毛,“那可不,我每天都过来打扫呢。”   楚辞笑看了一眼,突然问道:“你还睡吗?”   “怎么?”秦沐阳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楚辞对着小窗坐下,皎白的月光将花园里盛开的紫藤萝照得格外茂盛,她转过头,眼中仿佛有月光倾泄而下,“秦沐阳,我要离开X市了。”   秦沐阳一愣,表情呆滞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的病人已经做完手术,要回老家休养,我要做他的私人护理,跟他一块回老家。”   秦沐阳往前走一步,高大的身体堵在了小窗前,“他的老家在哪里?”   “Y市。”   “哦,那挺远的。”   秦沐阳看着花园里随风摇曳的藤蔓,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尖颤抖,有微风穿过指缝,他突然明白自己只抓到了一缕清风。   “去了还回来吗?”   “回来,但是不知道日期。”   楚辞眨眼下眼睛,心情跟着窗外的微风飘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下定了决心。   或许是不忍心看到易许颓废的模样,卑微又努力地想要拯救他;   又或许是知道易许明白一切后,想要破釜沉舟地搏一把。   她仰头对上秦沐阳悲伤的眼睛,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秦沐阳,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有个很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朝他走了九十九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我不想,也不甘心放弃,所以我要继续走下去了。”   秦沐阳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又是震惊又是悲伤地看着她,片刻,他转过头,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如果走不下去就回来吧,我……还有很多人都在这里等你。”   “那你呢……秦沐阳,你想要的东西呢?”   秦沐阳垂下眼睑,轻声笑了,那笑声震得他胸口顿顿地疼,“我想好了,这段时间我会找到合适的人接管孤儿院,然后我就回到X市去,继续开我的小酒吧。”   楚辞点点头,“这样也挺好的。”   “是么?”秦沐阳转头,强忍住颤抖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悲悯的情绪压下,轻声道:“我也觉得挺好的,一直留在院里挺没意思的,我还年轻,再出去闯一闯吧。”   他握紧了拳头,转身朝门口走去,临走前目光深沉地看着楚辞,“楚辞,祝你成功。”   楚辞扬唇笑笑,“秦沐阳,谢谢你。” 第76章 我要爱的光明正大   易楚和何晟睿的订婚仪式举办得很隆重,何晟睿包了H市最豪华的酒店,请了H市所有的知名媒体,会场内的闪光灯璀璨,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易楚挽着何晟睿的胳膊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两人脸上都是得体的笑容,举止间眼神交汇互动,俨然是恩爱情侣的模样。   楚辞来的时候易楚正偏头和何晟睿说话,她穿的是件低胸鱼尾款式的婚纱,偏头时颈部优美的线条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你今天很漂亮。”   楚辞将手中的订婚礼物递给旁边的助理,俯身笑着和易楚说话。   易楚停止了交谈,转头拉住楚辞的胳膊,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盈盈,“楚辞呀,你终于来了。”   楚辞抬眼望了下快要坐满的会场,充满歉意地抿唇一笑,“在外面买礼物,一不小心选过头了。”   “算了,你快进去吧。”易楚抬手指了下最前面的圆桌,“我没有请同学过来,医院的同事也没,你干脆就和我爸妈坐一桌吧。”   楚辞点点头,进去时目光在会场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易许的身影,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楚辞轻轻叹了一口气,往会场最前面的那桌走,还没走近,林女士就招着手把人喊了过去。   “小辞过来,坐到这里来。”   林女士化了妆,看起来气色不错,说话时眉飞色舞,声音清脆,先前的病态一扫而光,想来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只是身材依旧清减,动作间颇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   楚辞握着手提包走了过去,从容地和易父易母打招呼。   桌上没有别的宾客,林女士便拉着楚辞的胳膊小声聊天,先聊的是陈伯的事情,楚辞对此已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简要地说了孤儿院的情况便将话题带过。   林女士看出她不太想提陈伯的事情,转头将话题落到医院的事情上。   “听小楚说那人是你的病人?”   楚辞惊讶地看着她,见面前人神色自然的模样,瞬间明白易楚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父母说了,于是点点头,答道:“是的,昨天刚做了手术。”   林女士脸上笑容恬淡,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哦,看你的反应,手术应该很成功吧。”   “很成功,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楚辞抬眼看着站在会场门口的易楚,她穿着十几寸高跟鞋,拖着绣了繁华的裙摆,孤独又骄傲地站着。她心里,大概也是想见到易许的吧。   订婚仪式举行得很顺利,只是进行到最后一项时有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突然冲到会场中央,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喊出何晟睿的名字。   大众哗然,会场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在议论女人的身份,有人在猜测女人和何晟睿的关系,何晟睿显然没预料到没发生这样的状况,转身时脸都是白的。   桌上易父握住了林女士的手,一人面如止水地盯着何晟睿的脸,一人满是担忧地望着易楚站得笔直的背影。   楚辞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她认出来那女人就是当初在酒吧喂易楚喝酒的女人。   “何晟睿,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娶那个女人?我都有了你的孩子啊!”   女人提着裙角喊得声泪俱下,悲惨的模样引得在场很多女性的共鸣,媒体的摄像机对准女人的脸,闪光灯不停闪烁。   易楚转头,面对着满场的宾客,言笑晏晏地挽住了何晟睿的胳膊,“你怀孕了?”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向前,停在距离女人一两米的位置,妆容精致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恼怒的表情,“怀孕几个月了?”   在易楚强大气场下,女人的哭诉显得弱小又狼狈,她甚至不敢看易楚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何晟睿,外人看来就是情意绵绵的模样。   “一个多月了,都一个多月了。”   易楚的脸上顿时覆了层冷笑,“笑话,两个月前晟睿就寸步不离地待在我易家,你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被她逼人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她的确怀孕了,但坏的不是何晟睿的孩子,孩子的父亲让她跑到会场闹事,本来以为可以轻易地搅黄这桩婚事,没想到易家千金居然有这么高的段位。   女人吸了口气,她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寸步不离?易小姐记错了吧,我这里还有他上个月……”   何晟睿却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胳膊一条便找来了两个穿黑衣的保镖,“来人,把这个闹事的疯女人拖下去!”   “何晟睿,你不能这样!何晟睿,我不能没有你啊!”   女人哭喊着消失在酒店大楼,会场却议论声不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易楚身上,他们要看着这位订婚宴上的主角,易家的掌门人,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易楚眨了下眼睛,脸上重新摆出优雅得体的笑容,细嫩的胳膊挽上何晟睿的胳膊,面向着众人轻声道:“继续吧,让大家见笑了。”   仪式继续进行,宾客们适时闭上嘴巴,楚辞的目光始终落在易楚的脸,她像个设置了标准格式的机器人,脸上的笑容完美到极致,唯有那双眼,像是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让人看一眼便冷得忍不住呵气。   易父继续端着杯子和桌上的贵宾觥筹交错,全然没有焦急愤怒的迹象,在场的人唯一情绪外露的大概就是易母了吧,她双手抓着桌布,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易楚,是不是发出一声叹息,想上前制止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每个家庭都有不能与人诉说的秘密,楚辞沉默地喝着手边的果汁饮料,仪式一结束便向易母告别,匆匆离开酒店。   她来到这里是送出祝福,但目前来看,易楚并不需要这份祝福。   她已经很强大,强大到能分清利益和爱情的区别。   酒店门口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楚辞出示了好几遍证件,又被检查了手机相册才被放出来。   过了马路,楚辞回头看那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店,心中止不住悲伤,易楚精心准备的订婚宴,竟变成了笑话一场。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不期然地撞进易许的眼睛。   他还是来了,但是不敢走近酒店,只能远远地躲在对面观望。   眼神碰撞的那一刻,楚辞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未来得及收回的悲怮,那种伤那种痛,如黑暗里化不开的雾气,将人压得快要窒息。   易许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穿着纯黑色的手工定制西装,脚上踩着锃亮的皮鞋,连头发丝都被妥帖地处理,从上到下没有任何狼狈的迹象。   楚辞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他如高贵的王子般慢慢走来。   “她今天很漂亮。”   开场的第一句话,楚辞明显是故意的。   易许的眼睛眯了眯,忍不住转头朝酒店门口看了眼,他也看到了易楚挽着何晟睿站在酒店门口迎宾的场景。   她漂亮的脸蛋,如白天鹅般的脖颈,优美的身体曲线,还有那纯白的礼服,迤逦的裙摆从她纤细的小腿拖到脚边,那片刺目的白让他想起枝头盛开的栀子花,一簇一簇,随风招展。   看着面前人呆滞的神情,楚辞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放软了语调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易楚应该很想见到你。”   “不,曾经她会这样想,但现在不会了。”   易许眯眼,忍不住回想起易楚现在的模样,她冷漠坚强,脊背随时都绷得笔直,看任何人眼中都充满防备,她已经完全长大了,不依靠他的臂膀也能应对外面的豺狼虎豹。   “你还是不了解易楚。”楚辞丢下一句话,转身准备离开,脚掌抬起片刻又放下,“易许,我会答应许牧唐提出的条件。”   易许侧身挡在了她的面前,逆着光,她只能看见男人下巴处冷硬的线条。   “楚辞,不要那样做,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楚辞回答得斩钉截铁,“如果就此放弃,我会更后悔,易许,我不是你,做不到永远那样卑微又隐忍地看着一个人。”   “我要爱,就爱的光明正大。易许,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没资格要求我停下脚步。”   说完整段话,楚辞垂下眼睑不敢看易许的脸。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易许的眼中布满怜惜与哀愁,“楚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其实最开始得知许牧唐和楚辞之间的谈判内容,他心中是有气的,既气许牧唐将他当成一块筹码随意搬弄,又气楚辞搞不清状况,非要一意孤行。   可看到楚辞那双悲伤的眼睛,他心中的气顿时就变成了心疼。   他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知道其中的辛酸苦辣,所以始终不能对弱小又倔强的她狠下心来。   他想起自己冲许牧唐发火时,许牧唐对他说的话:“当断不断,藕断丝连,易许,真正害了她的人是你。”   可是谁又告诉他该怎么决断呢?   楚辞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空气里传来她清淡如烟的嗓音:“易许,我不会等你很久,到了某一天,我就会主动离开。”   到时候天高海阔,我们各不相干。 第77章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许牧唐的身体恢复很快,不过半月的时间就能下床走两步,但到底是年纪大了,走不了多久就累的喘不上气,所以多数时候还是躺在床上休养。   第二十五天的时候易许到医院给许牧唐办理出院手术,楚辞到病房为他做出院诊断,诊断进行到最后一项时许牧唐拉住了楚辞的胳膊。   经过这场大手术,许牧唐看起来苍老很多,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只剩下干皱的老皮,精气神比之前也差了很多。   “小楚,今晚我就会离开医院,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楚辞掀起眼皮,平淡无波地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许婧不是已经被你送出国了吗?我为什么不去?”   许牧唐收回垂落的胳膊,脸上却沾染了笑意,“那好,你收拾下东西,下午四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不必了,你把那边的详细地址告诉我就行。”   楚辞拿起桌上的记录本,转头就往外面走,迈出病房门槛的那一刻正好碰上拿着收款单的易许。   目光交汇,楚辞眼睫颤动了一下,偏头离开。   易许紧紧盯着她挺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眼见着她快步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键。   书呆子叶文煜仍旧伏在电脑前写报告,诺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楚辞将写好的辞职信从抽屉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叶文煜面前。   “什么啊?”   叶文煜搭在键盘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偏头茫然地看着她,黑色镜框被电脑屏幕照得泛绿光。   楚辞动动手指,将有字的一面送到他眼前,“辞职信。”   叶文煜睁大了眼睛,更加迷茫地看着楚辞,半晌张着嘴问楚辞:“你说什么?”   楚辞干脆把辞职信塞到了他的手里,“慢慢看吧,我的国宝医生。”   “不许动,就在这站着。”   叶文煜把薄薄的信纸捏在手里,颤颤巍巍地开了封,只看了两行,眼珠子都黏在纸上不动了,“楚辞,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楚辞被他呆愣的模样逗笑,拉了凳子坐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摆满的药品,“我要走了,但说不定还会回来……前提是你要肯收留我。”   叶文煜把手里的辞职信叠好,表情严肃地塞到楚辞手里,“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离开?”   楚辞扬了扬眉毛,语气轻松,“理由很简单,有更合适的岗位在等着我。”   “楚辞,你这个理由真的很难让人信服。”叶文煜低头叹了口气,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这情景让楚辞生出一种欺负了他的错觉,“别难过,说不定我很快就回来了。”   叶文煜摇摇头,对着电脑屏幕显示的的复杂公式连声叹气,良久,他将辞职信摊开在桌面,转身望着楚辞,清秀的眼睛难得露出严肃又认真的神情,“楚辞,这段时间有你在,我很高兴。”   楚辞心中一暖,对上他温柔的眼睛,“我也很高兴。”   叶文煜紧紧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眸瞳,那里面仿佛盛着汪清澈的潭水,水波荡漾,漾得他眼睛都痴了,“楚辞,到了那边要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找我。”   楚辞点头,“会的。”   叶文煜吸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请你吃顿饭,就当道别吧。”   转身离开时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这次就不叫他们了,我请你。”   叶文煜选了科室第一次聚餐来的餐厅,正值饭点,店里顾客很多,楚辞先过去占了位置,长胳膊长腿的叶文煜挤在前台点餐。   他脱了白大褂,换上休闲的短袖长裤,迎面走来时带着满满的书卷气,这人明明在医院呆了很多年,但举手投足间还仿佛是大学校园的青涩学长,单纯儒雅,对学术怀着一腔热血。   其实有这样的人做上司,楚辞心里是很高兴的。   叶文煜点了餐,从前台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两杯果汁,把橙汁递给楚辞时恰好有汗滴从他额头滑落,亮亮的一滴挂在他的鼻尖。   楚辞抽出张纸巾递给他,顺便接过果汁。   叶文煜眉眼低垂,愣愣地看着她手里捏着的纸巾,脑袋一晃,悬在鼻尖的汗滴落到了桌面,他喉结滚动,有些茫然地看着楚辞,不过片刻的功夫,只是微红的脸颊变得通红。   “拿着啊,把脸上的汗擦擦。”   楚辞忍住笑意,将纸巾塞到了他的手里。   叶文煜恍然,立刻接了纸巾擦掉脸上的汗渍,抬头时恰好撞进楚辞含笑的眼睛,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楚辞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在医院时也没见你这么呆啊。”   “我……”这下叶文煜的都脖子都染了红色,他呆呆地望着楚辞,连出了几口气总算把游离的神识拉回来,“我不是等着你帮我把汗擦了吗?”   楚辞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他看得一阵紧张,放在桌面的手忍不住揪成一团。   “叶医生,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叶文煜胳膊僵硬地抱着面前的果汁,低头喝了一口,“没……没有。”   “怪不得撩妹技术那么差。”楚辞轻笑一声,抬眼望着捧着餐盘缓缓走来的服务员,“叶医生,你是不是工资特别高啊?”   叶文煜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嗯?”   楚辞好像喜欢上逗他的感觉,“你好像很喜欢请客,每次部门聚餐都要一个人把单买了。”   叶文煜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她,“那不然谁买单啊?”   “AA呐。”楚辞把果汁挪到面前,看着服务员将各色菜肴摆在桌上,一道两道……楚辞脸上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两个人,叶文煜点了十道菜,“叶医生,你不会从来没跟人一块出去吃过饭?”   叶文煜站起来,绅士地为她摆好餐盘,“吃过,但每次都是别人请客。”   “哦。”楚辞弯腰帮他把面前的碗筷摆正,“作为你第一位邀请的客人,我很荣幸。”   叶文煜尴尬地搓了搓手,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要喝酒吗?”饭吃到一半,叶文煜突然放下筷子问楚辞。   楚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点头,“喝吧,你看着点。”   叶文煜立刻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瓶连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洋酒。   酒端过来时叶文煜如临大敌,“那我先倒一点吧。”   楚辞举着酒杯冲他笑,“叶医生,我发现叫你国宝医生简直太合适了……你不会真的没有喝过酒吧?”   叶文煜手一抖,杯子里的酒直接溢出来了,他有些尴尬地放下酒瓶,小心翼翼地把盛满酒的玻璃杯端起来,“是没有喝过,但我想喝一点应该没事。”   楚辞俯身,手里的杯子和他的碰在一起,“那祝叶医生研究顺利,工作顺利!”   叶文煜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仰头把一整杯就都灌进了喉咙,杯子放下时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红了。   “楚辞,我……”   楚辞知道那酒后劲大,连冲他摆摆手,“你快坐下,坐下再说。”   叶文煜像块秤砣一样砸在座位上,两眼飘忽地望着楚辞,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这酒好猛,楚辞,我好像要喝醉了。”   楚辞笑得肩膀都在抖,闻言冲他摇摇头,“知道自己要喝醉了那还不算醉,来,我们吃饭。”   叶文煜乖巧地点头,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只吃了两口就抖着手把筷子放下了,镜片后的眼睛水洗过一样干净透亮,“楚辞,我头有点晕。”   楚辞点点头,笑得更加厉害。   “楚辞,我脸好烫。”   “楚辞,我好像真的喝醉了。”   楚辞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很是无辜地看着他,“可是我的饭还没吃完,怎么办?”   叶文煜一只胳膊支在桌沿,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楚辞,“那你吃吧,我等着你。”   楚辞在他的注目礼下飞快地扒光了碗里的米饭,只是可惜了一桌子的菜肴,都还没动多少呢。   “吃完了,我们走吧。”   楚辞叫来服务员过来结账,转身拿钱包时叶文煜堵在了她的面前,“我请客,我付钱。”   楚辞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这人,喝醉了酒脑袋还挺清醒的。   楚辞放下钱包不动了,靠在桌沿看着叶文煜像个设置了程序的小机器人,四肢僵硬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手机屏幕的蓝光将他通红的脸照得水光润泽。   付完钱,叶文煜转身冲楚辞扬了扬手机,“我们出去吧。”   两人都喝了酒,车肯定是不能开了,楚辞走到餐厅门口替叶文煜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前楚辞不放心地问叶文煜:“你还记得自己住哪吧?”   叶文煜摇摇头,笨手笨脚地挪到楚辞面前,然后,弯腰把楚辞抱在了怀里。   楚辞心中咯噔一下,就听见耳边传来他软软的声音:“楚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叶文煜站直了身体,又笨手笨脚地挪进出租车。   这次换楚辞呆愣在原地,半晌,她抬眼望着乖巧地坐在出租车的男人,他的脸颊脖子都是鲜艳的红色,像只煮熟的虾子靠在车窗旁,碰到楚辞的眼神时还特别傻气地笑笑。   楚辞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她怎么觉得,喝醉的人是她才对。 第78章 烟雨小镇   楚辞到达Y市那天正飘着小雨,下了车人一股脑地往外冲,有人接的自然慢悠悠地上了自家车,没人接的提着行李箱抢出租车。   楚辞自然属于没人接的那一类,准确来说,她今天到达Y市的消息压根没和别人讲过。   雨下得并不大,细细的雨如丝线连缀在灰蒙蒙的天空,将整座城市都染得多了几分江南的柔美气质。   楚辞要到汽车站转车,从Y市到陈伯居住的小镇应该还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车站外面等了许久,楚辞总算挤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轻人,面皮白净,瞧着挺友善的模样。   楚辞坐定后,那司机便开始搭话,说的是普通话,中间夹杂着少许方言。   “妹伢,是来旅游的?”   楚辞摇摇头,“不是,我来找人的。”   说完报出了附近汽车站的地名,司机点点头,没过两分钟又偏头和楚辞搭讪,“妹伢,你是要到哪里啊?”   楚辞眼睫颤了下,有些不太适应这人的热情,但出于礼貌还是报出了大致的位置。   “哟,妹伢,我就是那的人。”司机一听这话眉毛都扬了起来,“具体是去哪的?你也是那里的人?”   司机语气挺激动,不像故意搭讪的样子,保险起见,楚辞还是摇摇头,“我不是那里的人,我朋友在那,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下了车人就过来接了。”   “哦,是这样啊。”   司机点点头,见楚辞表情淡淡,大约是不想聊天,就不再问东问西。   下车出租楚辞直接提着行李去车站买票,她来得巧,刚好有班去小镇的车要出发,于是连口气都没喘,她就捏着车票过去检票了。   赶到小镇时雨已经停了,时间还早楚辞便拉着行李箱上了街,车站对面就是条蜿蜒的小河,河边中的是李嫂口中的垂柳,那垂柳应该种很多年了,枝叶繁茂如盖,细软的枝条将河面都衬得一片翠绿。   车站前是宽阔的柏油马路,路边被雨水冲得干净整洁,路两旁的摊贩都摆着一次性的雨伞,应该是雨走得快,还没来得及收走。   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再转弯就走到了河边的小路,路面铺的是青石板,一米多宽,石板间留有微小的缝隙,缝隙里长满了碧绿的青苔。   楚辞的皮质凉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声响,伴着风吹垂柳的瑟缩声,还挺有韵律感。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弯弯的拱桥,应该是刚翻新,桥身都是簇新的白,两盘的栏杆上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子。   桥身有些抖,楚辞提着行李慢吞吞地往上走,走到最顶端时停下,有撑着船的老汉打桥下过,站在船头的鹭鸶伸长了脖子,一头扎进了水里。   楚辞看着稀奇,不知不觉间眉眼中染上了喜色,转头时正好看到桥下站着的男人。   他穿了套灰色西装,每个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着,脖子上还打了领带,那模样站在这样诗情画意的景色里,颇像个穿越而来的男人。   易许也在看她,琉璃珠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面上表情十分严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辞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这次不请自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易许,易许并不欢迎她,可以她那绅士的作风,肯定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两个人见面自然尴尬的厉害。   两人桥上桥下对视片刻,易许最先反应过来,长腿踩上桥身,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我……”楚辞张张嘴,觉得舌头有点打结。   易许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转身往桥下走,“走吧。”   楚辞垂下脑袋,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嫂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外头动静伸头一看,瞧见楚辞时眼睛亮了亮,连转身向堂屋里喊:“先生,楚医生来了。”   许牧唐正在堂屋里听戏,听见李嫂的声音连摸着拐杖往外走,他行动慢,等走出堂屋,易许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小楚来了啊,快进来。”   许牧唐冲楚辞摆着手,笑眯眯将人招呼进来。   易许目光深沉地看了两人一眼,提着行李箱默默进了屋。   楚辞在许牧唐的热情招呼下进了堂屋,可坐下后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安安静静地看着屋外郁郁葱葱的绿植。   桌上的收音机还放着戏,热闹的戏曲将屋子衬得愈发安静。   许牧唐看出来楚辞脸上的疏离,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小楚啊,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适应的尽管和我说。”   说完偏头看着易许,“你去带小楚看看楼上的房间,看上哪个就住哪个,我腿脚不方便就不上去了。”   易许又将放在墙角的行李箱提在手里,转头看了眼楚辞,“走吧。”   楚辞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她看出来了,易许生着气呢。   登上最后一阶楼梯易许就不动了,侧身靠在墙边,双眼盯着楚辞,满腹心事。   “楼上的房间都空着吧?”楚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象征性地问了下,便弯腰想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   易许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胳膊,不许。   “为什么要答应他呢?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   楚辞直起身子,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你错了,我没有不开心,这座城市很好,我喜欢。”   易许眨了下眼睛,躲过了她倔强的眼神,转身往开着的房间里走,“你就住在这个房间吧,宽敞、采光好。”   楚辞放眼看去,房间很大,里面的家具都是簇新的,除去基本的床衣柜,还有加了个小圆桌和梳妆台,窗帘开着,迎着阳光就可以看到外面如画的景色。   青檐红瓦,蓝天白云,光是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楼下李嫂在喊吃饭,饭桌就摆在堂屋中央,收音机已经被关掉放在了角落,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式,都是当地的特色菜,零零碎碎加一块有十余道。   李嫂正穿着围裙摆碗筷,见到楚辞和善地笑笑,“你这孩子来了也不提前说,好在今天易先生过来,我准备的东西多,不然还要让你饿着肚子哟。”   楚辞扬唇笑笑,“没事,我吃得少,你们一人匀一口给我就够了,实在不行,我就出去买点小吃,来的路上我瞧见了不少没吃过的东西呢。”   “哎呀,我在这地方住惯了,都忘了楚医生是头一回来,那些东西肯定都没尝过,明天我去就集市上给你买点回来。”   楚辞虽对许牧唐的作风不太满意,但对李嫂还是有好感的,淳朴的乡下女人,压根没什么坏心眼,当下就笑着向李嫂点头致谢:“那就等明天李嫂带我出去看看,还有啊,以后别叫我楚医生了,就叫我小……”   楚辞嘴巴张着,本来想说“小楚”,忽然想到令一个人,便改口道:“叫我楚辞吧,总是叫楚医生显得生分。”   “我还是跟着先生叫你小楚吧。”说着笑盈盈地看着许牧唐,“小楚刚到这来,肯定好多东西没见过,明天我们带她出去转转吧。”   许牧唐点点头,将目光落在易许身上,“明天你带着她出去到处看看,我身体不好,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   楚辞掀起眼皮向对面看了一眼,这许牧唐是真的要撮合她和易许了。   易许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吃了这饭我就回去,要去您陪着去好了。”   许牧唐一听就恼了,声音都大了很多:“你今天刚来就走?好歹也要在这住两天再回去啊!”   “李嫂照顾着你的衣食住行,楚辞管着你的身体状况,我留在这干什么?”   李嫂一看父子俩情况不对,连将盛满米饭的碗推到易许面前,“快点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牧唐却不肯,握着拐杖的胳膊直抖,“小楚今天刚来你就要走,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易许冷笑一声,扬眉嘲讽地看着许牧唐,“她是您请来的客人,要招待的人是您才对,还有,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无法胜任您给任务。父亲要是不想留我在这吃饭,那这饭不吃也罢。”   许牧唐气得丢了拐杖,两手拍桌,“易许,你的风度和教养呢?你在跟谁发脾气?”   易许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脊梁挺得笔直,“没有人规定我就必须要一直保持风度和教养,父亲,我并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说完这句话易许就走了,他步子大,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院门口。   许牧唐涨红了脸,喘着气恨恨地盯着门口,颤抖的手掌在桌面上拍了又拍。   李嫂饭都不盛了,站在旁边柔声安慰着。   楚辞将目光从门口移开,淡定地拿起筷子夹菜吃,她饿坏了,转车的时候就饥肠辘辘。   面上再淡定,可连动了几筷子都没夹出来东西,也显示出她慌乱的心情。   刚才易许的那番话其实很幼稚,有点像小孩赌气时和家长说的气话,这话要是别人说楚辞会一笑而过,可偏偏是易许,那个任何时候都优雅绅士的男人。   到底是被她逼到了什么程度,竟能够当着众人的面丢筷子走人? 第79章 我有喜欢的人   楚辞到小镇的第一顿饭到底没吃好,许牧唐生着气吃不下饭,李嫂只顾着担心,就楚辞端着碗也没什么意思。   放下碗筷,楚辞主动将桌上的饭菜收回厨房,东西都还没动,她舍不得直接倒掉,便都暂时放在桌案,等李嫂过来处理。   上楼洗了澡,吹头发时李嫂在外面敲门,“小楚啊,你睡了吗?”   楚辞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开门,李嫂也不进去,站在门边和楚辞说话:“明天我可能走不掉了,先生今天晚上生了气,我怕他身体出了问题没人照顾,要不你就自己出去转转?”   楚辞点点头,李嫂是拿工资吃饭的,凡事还是要以主家为重,不过说起来许牧唐也算是她的雇主,哪有工人不管老板跑出去玩的道理?   “这样的话我也不出去了,陪您在家里照顾许先生好了。”   李嫂连摆摆手,“不用,一个人照顾就够了,你还是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也好。”   楚辞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辞,“那我明天到附近走一圈吧。”   小镇似乎不算很大,街市的范围就更小了,她出去最主要的还是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至于欣赏美景,可以另选时间。   清早楚辞是被鸟鸣吵醒的,院子的角落里有棵梧桐树,树木很高,树干粗壮,应该有几十年的树龄,有喜鹊在树杈上搭了窝,一大早就开始站在树杈上鸣叫。   楚辞听着那鸟叫顿时没了睡意,洗漱下楼,许牧唐坐在院子里发呆,李嫂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楚辞过去帮忙洗菜切菜,动作麻利,看得李嫂忍不住夸赞,“你还会做饭啊?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楚辞切好了菜,便给李嫂让了个位置,“家里人多,做饭的时候忙不过来,我肯定是要搭把手的。”   当地人口味清淡,做菜多不喜欢放辛辣的调料,但李嫂在外面呆惯了,除了必须要保留口味的特色菜,其他的倒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早晨做的是臊子面,细面条,土鸡汤,猪肉糜,几种材料搭配,味道格外鲜美。   楚辞捧着碗就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吃,靠近河流的缘故,虽是夏天,天气却不燥热,时不时还有清风拂面,那感觉还挺闲适。   吃了饭楚辞便独自上街玩耍,小镇应该被开发改造过,路上有不少的游客取景拍照,路边的小摊卖的也都是当地的特色小吃或者手工艺品。   楚辞对那些商业化的工艺品不感兴趣,但小吃没少买,有些是听说过但没尝过的小吃,有些则是闻所未闻的东西,甜的咸的都有,走了一圈下来楚辞撑得是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回去的路上楚辞经过一个伞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老奶奶虽头发花白,但精神极好,性格也热情极了,远远地就喊着楚辞:“妹伢,来看看油纸伞吧。”   老人说不好普通话,但为了做生意还是尽量往普通话的方向靠。   楚辞看了眼摊上撑开的伞,伞面上都描着山水图,远远一看,那画色彩鲜明形象逼真,将原本就古色古香的油纸伞衬得更加精巧玲珑。   楚辞忍不住过去挑选了一把,伞面上画的是水乡风景,蜿蜒不绝的河流,错落有致的建筑,还有质朴的古桥,瞧着倒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老奶奶笑眯眯地向她介绍:“这上面画的就是前面那座桥,虽然桥的样子变了,可其他东西都是一样的。”   楚辞摸着伞柄定睛一瞧,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只是那画的颜色更素一点,不过素净的颜色更合她的心意。   楚辞当即出钱将伞买了,付钱的时候老奶奶还在和她聊天:“你是不是住在那里的人家?”   老奶奶伸手一指,指的是许牧唐的院子。   楚辞惊讶地点点头,“您怎么知道的?”   老奶奶笑得满脸褶子,“我就住在旁边啊,小姑娘,我们还是邻居呢!”   楚辞总算明白了老奶奶如此热情的原因,连笑着重新和人打招呼。   回去时李嫂正在门口等着,见楚辞进来连忙迎上去,“小楚啊,玩得开心不?”   “开心,这里的人都挺热情。”   李嫂一脸骄傲的样子,“那可不,我们镇子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你再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再待一段时间,某次李嫂带楚辞到附近菜市场买过一次菜,再出去时总有人笑眯眯地向她打招呼,男的女的,开口就是一声“妹伢”,楚辞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从善如流。   就是有一点,当地的方言实在拗口,她可以学了许多遍,都说不出一句地道的本地话。   许牧唐的身体恢复得极好,但楚辞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还是要进行日常的检查,这费不了多少功夫,领着高工资的楚辞没法闲下来,就跟着李嫂干上了买菜做饭的活。   李嫂一开始还不肯,后来看楚辞乐在其中的样子,便由着她放手去做。   美中不足的是楚辞和许牧唐的关系,两人关系好的时候亲的跟妇女一样,后来被许婧插一脚,楚辞就主动和许牧唐疏远了关系。   倒不是楚辞记仇,许牧唐那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有着过人的心机和手段,楚辞怕自己哪天就被人给算计上了,那滋味可不好受,所以只能敬而远之。   但许牧唐是真心喜欢楚辞的,但人脑袋死,又拉不下面子,连聊天都不知道怎样开场,所以只能时常看着楚辞的背影叹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易许,上次直接撂了筷子走人不说,现在竟然直接不过来了。   他气不过,给易许打电话,那边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后来被他念得烦了就直接摊牌了。   “我尊敬您是我的父亲才跟您解释,您和楚辞的交易我全都知道,您老叫我过去的原因我心里清楚,只是我不喜欢楚辞,不能任由您胡闹。”   “你不喜欢楚辞?你说这话谁信呐。”许牧唐气得直喘粗气,“我们还没相认那会,我去找过你多少次?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呢?你嘴上说着不喜欢小楚,可是谁把她接到这座房子里来的?”   易许被他的歪理搅得精疲力竭,“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许牧唐心里一咯噔,别真乱点了鸳鸯谱吧,“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   易许的眼神一黯,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这就不需要您操心了,父亲还是想好怎么处理楚辞那边的事情吧。”   说完直接面色阴沉地挂了电话。   许牧唐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气得直咬牙,他可不认为易许真的有喜欢的人,他只觉得易许为了应付他找的借口太敷衍,楚辞那孩子有什么不好?模样好,身杆顺,最重要的是性格讨人喜欢!   楚辞可不懂许牧唐心里的弯弯绕绕,每天除了吃饭和检查的时候和许牧唐有过简单的交谈,之外不是出去沿着河岸转圈就是在院里帮李嫂种菜除草。   她心里也苦恼,在小镇的生活虽舒适惬意,但终归不是她想要的,她盼望的人似乎在故意躲着他,连自家父亲的门都不敢登了。   对此,楚辞是有火不知道往哪发。   入了秋天气愈发凉爽,楚辞带来的单衣都不足以御寒,全都重新置办估计要花不少钱,还不如回H市将冬天的衣服都带过来,而且前段时间秦沐阳回了X市,她也得回去看看如今是什么人照看孤儿院。   说走边走,楚辞当即收拾了夏天的衣物,和许牧唐打了声招呼便踏上了回程路。   临走前许牧唐似乎怕她一去不复返,脸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话是一句都没多说。   楚辞看得好笑,她就是走也会光明正大地走,谁还能拦住她不成?   到达H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秦沐阳手插着口袋站在火车站外等着,楚辞看到他还挺惊讶,“你不是在X市吗?怎么跑回来了?”   秦沐阳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拎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挺轻的,我以为你回来就不走了呢。”   楚辞冲他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就不走了?那地方可好着呢。”   秦沐阳正往后备箱塞行李,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白净的脸上透着抹笑意,“我在X市看到易许了,你不是为了他才追到那边去的吗?人都不在了,还留在哪里干什么?”   “留在那养老不行吗?”楚辞扭头对着车窗,懒得理他。   秦沐阳仍贱兮兮地逗她:“楚大小姐,你追人的手段不太行啊,易许在酒吧喝酒买醉,你在别的地方养老。”   楚辞偏头瞪了他一眼,脸色不大好看。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自从易楚和何晟睿办了那场豪华的订婚宴,新闻媒体中便经常出现他们俩合体秀恩爱的场景,她是知道内情的,只当个消遣看,可易许不一样,看着心上人和别的男人成双入对,心里能高兴吗?   楚辞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易楚发消息,其实她也想知道易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80章 下个月婚礼   孤儿院的孩子们早就吃了饭,由生活阿姨哄着在宿舍睡觉,王姨知道楚辞今天要回来,特意在厨房留了饭,刚包的芹菜瘦肉饺子,水烧开下进去就行了。   楚辞端着碗热腾腾的饺子在院里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易楚给她打了电话。   两人聊了会近况,楚辞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何晟睿身上,易楚倒是没想到楚辞会关心这方面的事情,愣了一下便轻声笑了,“何晟睿啊,我下个月就要和他结婚了。”   楚辞的筷子在碗里搅了两圈,腾腾雾气蒸得脸都是热的,“要结婚了?”   语气中带着十分的不确定。   易楚的语气挺冷淡的,带着些许无奈,“对啊,要结婚了,不出意外的话,下星期何晟睿就会向媒体宣布我们即将结婚的消息……楚辞,没想到我是最先结婚的那个人。”   “为什么呢?我们都还年轻,多闯两年不好吗?”   楚辞端着碗往厨房走,剩下的饺子她完全吃不下了。   易楚走到明亮的落地窗前,满目霓虹,柔美的脸上漾出一抹笑容,“多闯几年还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爬到了这个位置,对于婚姻,已经没有了自由选择的余地,不是何晟睿,也会别的男人,本质是没有区别的。”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选何晟睿呢?至少我们还有二十多年的情谊在,他再狠,总要有所顾忌。”   楚辞攥紧了手机,抬眼,满目苍凉。   她想起了高中时期那个穿着白裙子的优秀女孩,穿堂风,她乌黑的发,她飘扬的裙角,那样美丽优秀的女子,却在感情世界里输得一败涂地。   不该如此的,楚辞的喉咙发涩,却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易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易楚眼睫颤动,笑得温柔,“不,你比我优秀的多。楚辞,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榜样,你可以在泥地里开出花来,我也可以。”   “下个月婚礼,我想邀请你作为我的伴娘,你要看着,我可以征服公司那群老古董,也可以征服何晟睿。”   易楚的语调温柔,楚辞却能听出她语言背后的力量,她早就看出来了,看似柔弱的易楚,有多么骄傲的脊梁。   “好,我会陪你一起往前走。”   电话那段传来易楚温柔的笑声,片刻,她继续道:“楚辞,听说你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楚辞心一紧,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对啊,我改行做私人护理了。”   “是去照顾那个人了吧。”易楚却轻而易举地拆穿了她的伪装,“你为了我哥真的是用心良苦……可是他傻,不知道一个人的真心有多可贵。”   楚辞垂眸,盯着脚边摇曳的树影,心里难受的厉害,“也不算全都为了他吧,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那时候你和我一块参加演讲比赛,你说你要到X大找一个人,找的是我哥吧?”易楚轻轻笑了,“我竟然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喜欢上他了。”   “可不是吗?”   楚辞慢慢走到院里的花架下,架子上的紫藤萝早就开败,但叶子仍旧是茂盛的,葱茏的绿叶中传来微弱的虫鸣,她听着那虫鸣声和易楚聊天,聊从前,聊她藏在心里的那份感情。   她和易许的事情除了林琪没人知道,林琪那人大大咧咧,不太会安慰人,但易楚心思细腻,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只是聊到最后易楚也开始怀疑易许拒绝楚辞的原因。   楚辞心里坠坠的,她差点忘记,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和易楚是情敌,可她现在只能和情敌聊感情,想来也真是搞笑。   挂了电话,楚辞到厨房收拾碗筷,秦沐阳却还捧着碗吃饺子,他跟个猴子一样,一口一个,仿佛完全不用咀嚼。   楚辞白了他一样,捋起袖子刷碗,“现在吃饭,刚才干嘛去了?”   秦沐阳往嘴里塞了最后一个饺子,含混不清地和楚辞说话:“找院长聊天去了,你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院长的人际关系可真牛!”   院里收到的捐助物资不仅翻了一番,还收到一大笔的拨款,院里马上就要建新楼了。   楚辞听着心里也高兴,马上擦了手要到前院会会那位新院长。   说来也巧,那位新院长也姓陈,但年纪不大,四十左右,正是一个男人在职场的黄金年纪,谁能想到他竟会辞职跑到孤儿院当院长。   陈院长知道楚辞和孤儿院的渊源,所以对楚辞的态度十分热情,两人先是聊了下孤儿院目前的发展状况,他和陈伯完全不同,陈伯带领下的孤儿院平平静静,没有事故,也没有新的设备,但新院长上任就要拉投资,建新楼。   楚辞挺认同他的看法,时代在进步,科技发展快,孩子们的生活水平自然要有所提升,以前的条件实在不利于长远发展。   介绍完孤儿院的发展状况,陈院长又拍着胸脯让楚辞放心大胆地出去工作,那语气,那架势,完全是把楚辞当成孤儿院的老人看待。   楚辞被他真诚的话语打动,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时都是热血沸腾的。   秦沐阳正在后院玩手机,见楚辞从办公室出来,连忙把手机塞进口袋,“怎么样,我选的人靠谱吧?”   楚辞点点头,“是挺靠谱的。”   秦沐阳一听立刻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不过我心里有疑问啊,陈院长看起来年龄不大,怎么突然到孤儿院工作了呢?”   秦沐阳闻言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陈院长前几年家里出了事故,孩子老婆全都丧命,一家四口就剩他一个,这情况他也没心思工作,消沉了很久,看到孤儿院在招人,就想过来做点好事,心里也痛快点。”   那还真是个可怜人,楚辞想到办公室里那人说起孤儿院发展是精神奕奕的模样,想来是已经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吧。   楚辞只在H市呆了两天,易楚工作太忙,连出来喝杯下午茶的时间都没有,林琪又在X市上班,她留下来压根没事情做。   期间就拉着秦沐阳到商场给孩子们买了些礼物,分发完毕后就收拾行李踏上了返回Y市的路程。   李嫂怕楚辞带的东西多,特意提前到小镇的车站接人,结果楚辞也就拉着个行李箱,下个月就要回去,带那么多东西没用。   晚饭李嫂做的很丰盛,三个人坐在堂屋吃饭,许牧唐似乎心情很好,不停地向楚辞介绍菜色。   吃过饭李嫂收拾碗筷,楚辞给许牧唐做检查,期间许牧唐乐呵呵地和她搭话:“楚辞啊,家里都还好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她家里的情况,楚辞愣了片刻,回答:“都还好。”   “你心里是不是还怪着许伯。”   楚辞想说没有,但觉得太过虚伪,于是干脆不回答。   许牧唐心里清楚,也不指望她违背意愿说假话,自问自答道:“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对,可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可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谱,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您已经尽力了。”楚辞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凡世尽力就好,不必说对不起。”   许牧唐不肯,“我觉得你还是适合留在医院,待在我这里做不成大事,白搭了你的学问……”   楚辞停下手里的动作,平静地看着他,她本以为许牧唐在害怕她不辞而别,原来是早就想放她走了。   “你是要辞退我吗?”   “不是。”许牧唐连忙解释,“你来这的原因我心里清楚,可是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你的时间,我心里愧疚,还不如放你走呢。”   楚辞截断了他的话头:“要走的话我会和您说的。”   许牧唐看着她冷硬的态度,无奈地摇摇头,“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我可以为你重新找个住处,你也不用每天跑过来看着我,要是易许哪天来了,我提前通知你就好。”   许牧唐已经完全服软,语气也很诚恳,楚辞被他的态度弄得无话可说,人都退到这个地步还怎么好意思端着姿态?   “不用搬出去住,一切照常。”楚辞拖着把木椅子坐在门槛处,眼睛盯着那梧桐树上黑色的鸟窝,“我并不讨厌您,只是心里憋屈的慌。”   “我知道你是个受不得气的人,这性格随我。”许牧唐连忙接上她的话,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带到商场上说不定比易许的能力都强。”   楚辞无奈地笑了,这老人为了讨好她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口贬低。   许牧唐本来是随口一说,说完细细一想,竟觉得有戏,“楚辞,你对商场的事情感兴趣吗?”   楚辞连忙摇头,“我是穷苦人家出身,大学专业是临床医学,连超市服务员都没做过,许伯还是别说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许牧唐仍旧不肯放弃,“我在M国的业务还没人管,只能临时交到外人手里,你要是想试试,可以去那边,如果真的可以,那边的业务就交给你好了。” 第81章 我还是没有忘记她   楚辞被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吓得不轻,许家的家业她又不是不知道,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都比普通人赚一倍还要多。   虽然这几年集团的发展中心移到国内,M国的那份力量仍旧不容小觑。她一个从孤儿院走出来的无名小辈,有什么能力和商场大佬们抗衡?   “许伯不要说笑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牧唐看她态度坚决,不好再劝,便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要是哪天想了,可以告诉我,那位置我就留给你了。”   楚辞只当他在说笑,不再做回应。   不过许牧唐这番推心置腹地聊了次天,楚辞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虽不像以前那样畅所欲言,但该有的关心一分不少。   时间过得飞快,新闻媒体上果然出现何晟睿公布的结婚消息,同时楚辞也收到了请柬,作为伴娘,她要提前两天回去准备。   许牧唐知道易楚要结婚的消息时也挺高兴,特意出去买了份新婚礼物托楚辞送过去。   婚礼的缘故,易父特意回到公司暂时管理事务,给易楚放了个假。   楚辞回到H市时易楚都已经帮她把礼服都准备好了,伴娘除了她还有同寝室的徐菲以及易楚的一位发小。   工作后的徐菲瘦了很多,但人还是温温柔柔的,说话时双颊飞红,妥妥的小家碧玉。   除了徐菲,大学很多同学都来了,无论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只要来自Y大,见面后都要热络地寒暄一阵,同时各种约饭喝酒的人少不得。   所以楚辞除了要准备婚礼的事情,还要时时准备着被熟人拉出去吃顿饭,其中有一顿是她们宿舍聚餐。   乐子玉还是老样子,嘴馋爱吃,进餐厅就抱着菜单不撒手,徐菲在旁边笑着提建议。   另一边的楚辞忍不住掐了把乐子玉肥嫩的脸颊,打趣道:“,你这么喜欢吃,干脆嫁个厨子算了。”   正河水的易楚噗嗤一声笑了,“楚辞你不知道吗?叶子宇的男朋友就是酒店的大厨。”   “哎呦喂。”楚辞也笑起来,“怪不得脸上长了肉,原来家里找了个会做饭的男朋友呀。”   乐子玉撇撇嘴,满脸嫌弃,“会做饭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让我减肥。”   一桌人都被她哀怨的表情逗笑,“这才是亲男友嘛!”   终于到了婚礼那天,楚辞因为前一晚留宿在易家,第二天早早地被拉起来化妆,请的是专业的化妆团队,她只需要坐着不动,工作人员便替她选好最合适的妆容。   化了妆,换好衣服,楚辞提着裙角去找徐菲汇合,刚出门正好看到易许迎面走来,他穿着一身定制的纯黑西装,锃亮的黑色皮鞋,头发梳得整齐,若是脸上再带着笑意,那就是完美的翩翩公子形象。   楚辞眼皮跳了下,握着裙角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她费尽心思地来到他身边,他却一声不响地躲远。   易许经过她面前时脚步停顿了一下,乌黑的眼珠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落在她重叠的裙摆上。   楚辞喉咙干哑,紧紧盯着他的脸色道:“易许,好久不见。”   易许猛地抬头,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好久不见……楚辞,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楚辞客气地道了谢,挪步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来的这两天,她见过很多易家的亲属,也挺易楚提起很多人唯独没有听到过易许的名字,她知道易许一定知道易楚结婚的消息,但不确定他会不会出席这场婚礼。   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易许微微侧身,离她很近,远远看去,两人宛若一对璧人。   “我想过不来,可是做不到,楚辞,我还是忘不掉她。”   楚辞瞳孔张大,脸上表情僵硬,是周围喧闹的声响提醒着她,她正参加易楚的婚礼,她不能失态。   打点完一切,一行人要坐车赶往酒店,楚辞和易许坐进了同一辆车。   楚辞全程都紧绷着身体,目视前方,连话都不曾说一句。   易许真是个语言高手,一句话便将她杀得片甲不留。   整个婚礼仪式楚辞全都在跟着流程走,婚礼的主角是易楚,她要做的不多,也就是在敬酒的时候帮忙挡几杯酒。   许是之前订婚宴上受了教训,婚礼过程没有任何意外,很快就进行到仍捧花的环节,楚辞没打算去接,可易楚转身的时候分明对她眨了下眼睛,接着捧花就落到了她的怀里。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楚辞抱着捧花呆愣地转头,一眼便看到坐在人群中的易许,他正抬头望着舞台中央,眉眼温柔,表情认真,那眼神时专属于易楚的。   楚辞忽然觉得手里的捧花有点扎手,可那是易楚的一片心意,自然没有辜负的道理,于是便扯出笑容向易楚道谢。   接下来就是敬酒环节,宾客过多,楚辞便跟在易楚身边帮忙提下裙角,顺便喝两杯酒,好在何晟睿也算绅士,一圈下来喝得酒并不算多。   最后终于到了易许那桌,满桌的青年才俊,楚辞独独盯着易许的侧脸,连酒都忘记倒了。   易楚知道她的心思,体贴地从她手中接过酒瓶,“楚辞,这杯酒你替我喝了吧。”   那边何晟睿已经和易许碰杯,一张脸上全是张扬的笑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舅子了。”   易许皱眉,脸上难看极了。   楚辞握着酒杯进退两难,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将酒杯举到易许面前,“这杯酒是我替易楚敬你的。”   说完不顾易许的脸色仰头喝完整杯酒,这时桌上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楚辞侧目,那掌声是从易许旁边的座位发出来的。   不等楚辞细看,坐在易许旁边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何晟睿立刻端着酒杯迎上去,两人应该是熟识,先是热络地寒暄,然后举起酒杯喝酒,喝完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易楚,“既然嫂子喝多了酒,那就让旁边的这位伴娘代替喝点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易楚自然不能开口拒绝。   楚辞冲易楚使了个眼色,然后端着酒杯笑盈盈地往前走了一步,“拿着杯就我就代替易楚喝了。”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杯。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我都干杯了,你怎么能留酒呢?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楚辞脸上仍挂着虚伪的笑容,“是我的错,这就喝完。”   好在剩余的人没有多加为难,简单地敬过一圈后就只剩最后一桌,临走前那男人又站了起来,叫的是易楚的名字,看得却是楚辞。   “待会敬完酒让这位伴娘坐到这里来吧,正好有个空位,一直站着挺累的。”   易楚下意识地便要拒绝,可垂眸看到坐在那一言不发的易许,眼珠微动,便笑着同意了他的建议。   敬完酒就基本上没楚辞什么事了,她到楼上房间换了衣服,参加婚礼求个喜庆,所以她准备了一套暗红色的连衣裙,她本就皮肤白,暗红的颜色一衬,更显得肤若凝脂。   楚辞回到会场时已经开席,那男人喜笑颜开地招呼她过去,人还没来,先体贴地拉开椅子。   “不知道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男人长得其实不差,但脸上油腻的笑容实在不讨楚辞喜欢,所以回答的语气也挺冷淡:“我姓楚。”   “哦,楚小姐可是我今天见过最漂亮的一位。”   楚辞听了着虚伪的夸奖,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这样一来就离易许更近了,本来她是无意之举,察觉到易许扫过来的目光时到有点故意接近的嫌疑。   于是楚辞僵着胳膊不动了,那边还要笑着跟男人打太极,“说笑了,今天最美的应该是新娘才对。”   男人是风月场的老手,听见楚辞的回答面部改色地解释:“嫂子已经是老何的人了,我们眼里哪敢有她?所以楚小姐还是这里最漂亮的女人。”   楚辞听着他的油腔滑调直犯恶心,可又不能撕破脸,只能寻遍找了个借口截断他的话:“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先吃饭行吗?”   “行,当然可以。”男人立马拿了筷子向楚辞介绍桌上的菜品,若不是楚辞将抗拒摆在脸上,他都要直接拿着筷子给人夹菜了。   易许静静地看着桌上最活跃的两人,原本就皱起的眉毛拧成疙瘩,终于在男人拿起筷子要给楚辞夹菜时,他忍不住出声,“楚辞,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楚辞听见身旁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像是遇见救星,连转头看向易许,她脸上表情切换太明显,易许抬眼多看了她两眼。   楚辞脑袋还嗡嗡的,耳朵里全是那男人热情的声音,半晌才想起来回答易许的问题,“嗯,挺顺利的,你呢?”   他们俩从来都没谈过工作,楚辞连他每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为了摆脱身边的烦人精,她只能硬着头皮聊下去。   “还好。”易许故意掀起眼皮看了眼那边着急的男人,手指点了下桌面,缓缓道:“基本都步入正轨,接下来就会清闲很多。” 第82章 嘴硬心软   男人在旁边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插话:“饭桌上就不要谈论工作了吧,让人听着脑壳疼。”   楚辞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和易先生好久不见,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多,先生要是听不下去,可以先吃饭,毕竟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句话把男人堵得死死的,他再不识趣也该知道楚辞对她没意思,便由着楚辞的话拿起了筷子夹菜。   有这样的人在旁边,楚辞也没胃口吃饭,倒是易许,很给她面子地主动开口聊天。   “你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   他口中的家里自然指的是孤儿院,楚辞了然,点点头道:“秦沐阳找到个很负责的人,院里的事情交给他很让人放心,牢你惦记了。”   易许左手搭在桌沿,右手垂落身侧,眼睛盯着面前洁白的餐盘,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这样也好,你们都可以放心地出去工作了。”   如此没话找话聊了几分钟,易许首先起身告别,桌上的人都和他不算很熟,打个招呼便畅通无阻地离开。   楚辞瞥了眼身旁仍盯着她的男人,连抓起手包跟了上去,“易许,等等我。”   现在不走,等会可就困难了。   易许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疑惑。   楚辞从善如流地跟上他的脚步,“好久不见,过去聊聊吧。”   易许嘴唇动了下,但没说话,默许了她的行为。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宴席刚进行不久的缘故,楼上空荡荡的,连服务人员也都全都被派遣到大厅去了。   易许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逆着灯光背对她,暖色的光线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黑色的影子落在光滑的地板,孤独的一道,看着颇有些凄凉的意味。   “你找我有事吗?”   易许的声音很轻,但落在安静的走廊足够清晰。   楚辞清了清嗓子,向他道谢:“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了。”   “不用谢,没有我,这种场面你应该也能应付。”   易许回答的疏离客气,楚辞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三两步走到男人面前,娇俏的小脸扬起,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可你还是帮忙了,易许,嘴硬心软可不是个好习惯。”   楚辞刚开口时还有几分不自然,可说到后面几个字,脸上分明沾染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易许抬眸,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点像只小狐狸,乖巧的时候比谁都安静,可调皮起来又让人无可奈何。   “你总喜欢这样……”易许嘴唇动了动,后半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个大男人,总被小姑娘调戏,想起来总是有些难以齿启。   楚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易许,你是为了躲我才不回去的吗?”   易许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没有,公司的事情繁忙。”   他不擅长说谎,不过短短几个字,耳朵红个通透。   楚辞并不揭穿他的谎言,抬手摸了下鼻子道:“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可以躲到别的地方去,但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情不见许伯,他一直都惦记着你。”   易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记恨他了?”   楚辞淡然一笑,“再多的恨也都被时光磨得没了痕迹,更何况许伯他其实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你倒看的开。”   易许回了一嘴,正要说别的,楼下突然传来音乐声,接着是何晟睿试话筒的声音。   楚辞挑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余光一扫,正好对上易许的眼睛,两人心照不宣地往楼梯口走去。   楼下的宾客都吃的差不多了,何晟睿抓住尾巴来了场真情告白,大厅中央的屏幕上放的是他和易楚的合照。   从年幼无知的儿童时代,到少不经事的青春时期,再到他们牵手相爱,俨然是一段青梅竹马的绝佳故事。   何晟睿拿着话筒讲诉他和易楚之间发生的小故事,边说便表达着对易楚深沉的爱意。   不得不说何晟睿是天生的表演家,一个话筒,几张照片,硬是被他说成一段旷世绝恋。   易楚似乎没料到还有这一出,短暂的怔愣后便站在舞台上陪他演这场戏,时而浓情蜜意,时而眼含泪花,那模样教楚辞都分不清真假来。   最后两人在一片起哄声中深情拥吻,闪光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抱在一起时楚辞可以偏头看了眼易许的表情,他很平静地看着今日的主角,脊背挺得笔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但楚辞还是看到他身侧紧握的双手,那么紧,让人轻易地就能看到他手背根根凸起的青筋。   楚辞忽然就有些心疼,甚至想伸手把他拉走,有些东西看不到,也就清净了。   还没来得及伸手,易许就已经转头离开,楚辞踩着高跟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易许这次没有上楼,而是直接朝酒店大门走去,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台上的那对壁人,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楚辞一直跟他走到马路对面,易许回头看着步步紧逼的楚辞,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往日她虽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但总是进退有度,他躲了几个月倒还躲出来麻烦了。   “楚辞,你应该知道我心情不好。”   易许的语言直白,楚辞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可她仍不愿意让步,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有些话我今天不和你说了,谁知道你又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易许眉眼松动,摊了摊手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   楚辞却不立即开口,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直看得易许不自然地偏头,她才摸了摸下巴解释道:“说的就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按理说你要是明明白白拒绝了我,再见面就把我当陌生人看,时间救了我还能死心。”   楚辞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完全没了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可你偏偏狠不下心来,每次说了过分的话,或者做了过分的事,总要想办法补偿。你说你这样,哪个能对你死心?”   易许眼睫颤了颤,“这样说还成了我的错?”   楚辞被他的眼睛一看,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其实她也没想和易许这么胡搅蛮缠,可不缠上去人家压根不理你,还是林琪教她这样的方法。   对待君子就得用小人的方法,不然不奏效!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楚辞根本招架不住易许审视的目光,三言两语就举手投降,“我就是看你心里难过,想办法逗逗你嘛。”   “谢谢你的好意。”易许偏头看着街角脚步匆匆的行人,眉眼依旧阴郁,“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   “你要是不想往外走,再过两年还是这样。”楚辞收敛了脸上的浮躁之色,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人呐,只有心放宽了,烦恼才能走出去,易许,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偏偏把自己困进去了呢?”   易许叹了口气,脸色不像之前那么难看了,“你还说我?先看看你自己吧。”   易许说完就大步离开,楚辞望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跟上去。   这样的日子,有人欢喜有人愁,各种滋味还是要自己品尝。   楚辞返回酒店和易楚打了声招呼,宴席还没散去,许多商场的人都等着过来给今天的两位主角敬酒,所以易楚只简单交代两句,就任由她提前离开。   楚辞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半个小时便回到了孤儿院,下车时陈院长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那模样那神态都像极了往日的陈伯。   楚辞心中一暖,连脚步都放轻了很多,可陈院长还是醒了,睁眼后见楚辞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今天阳光好,我过来晒晒太阳,没想到就睡着了。”   楚辞微微一笑,抬步走到门前,和他坐到了同一层台阶上,“以前陈伯也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边晒太阳边睡觉。”   陈院长揉了揉眼,身上的睡意消散大半,偏头看着楚辞毛茸茸的脑袋笑得温柔,“你们和他的关系都挺好,可惜我来得晚,没有见到那样令人尊重的老人。”   楚辞摇摇头,“我觉得您也很令人敬佩,能够放弃原有的生活,全心全意地照顾这群孩子,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做的出来。”   陈院长受到这样的夸奖,脸上露出几分羞赧的笑,“其实是这份工作救赎了我,来孤儿院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是个拖累,亲人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照料我,外人总要用同情的眼光看待我,我就想着死了算了,可是又舍不得。”   陈院长的脸上露出豁达的笑意,“可是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每次看到孩子们天真的笑脸,我都会觉得,活着真是件美好的事情啊。”   楚辞心中动容,看向陈院长的眼睛又多了几分敬佩,“院长说的对,人只要活着,再大的难关都能度过。”   陈院长被楚辞盯得不好意思,偏过头看着将要落下的红日,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道:“你看我,总喜欢和人讲大道理,都忘记问你今天玩得开心不。” 第83章 初衷   “很开心。”   楚辞回答得很快,说完眼前浮现出易许失魂落魄的表情,眼睛就黯淡下来。   “但我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他……很喜欢那位新娘,心里大概有些难过,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这种事情啊。”陈院长仰头想了想,安慰她:“这种事情别人的安慰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想明白了,这心里才能痛快。”   楚辞似乎很喜欢听他讲大道理,“可是要想不明白呢?”   “没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楚辞,人的一生背负太多的担子,除了你说的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社会责任,哪能只因为爱情就把自己难倒了呢?”   陈院长的声音温和,说话时眼睛看着楚辞,俨然是慈祥长辈的形象。   “你觉得爱情成了过不去的坎,那你就退回去看看,没有遇见爱情的时候,你又想要追求怎样的生活,你就按照之前的轨迹走不就好了吗?”   楚辞听得仔细,听完忍不住静下心来思考,没有遇到易许之前她想要怎样的生活呢?   她想要吃饱穿好,挣很多的钱,照顾好陈伯,也让院里的孩子衣食无忧。   如今回头一看,除了陈伯已经离世,其他愿望她全都已经实现,老天竟从未亏待过她。   陈院长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肯定是心里藏着事,但以他的身份又不好多问,就语重心长地叮嘱她:“楚辞,听王姐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聪明的孩子也有糊涂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犯傻,只顾着往前看,却忘了自己的初衷。”   楚辞点头,诚恳地向陈院长道了谢:“院长的话我全都记下了,谢谢您的提点。”   陈院长淡然一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算不得提点,只是自己悟出来的道理罢了。”   王姨在院里喊吃饭,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朵,楚辞也站起来,伸头往院里看了眼,“我们先去吃饭吧。”   宴席上她并没有吃东西,加上站了一天,她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吃过饭又哄了孩子们回去睡觉,楚辞便回卧室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好一切躺在床上她却睡不着了。   转眼过了六年时间,当年的少年全都变了模样。   易楚从少不经事的千金大小姐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商场精英,林安然从懦弱自卑的病弱少年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医学翘楚,就连一向胆小的林琪也能勇敢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只有她,六年前,她在跟随着易许的脚步走。   六年后,她还在跟着易许的脚步走。   为什么她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闯一闯呢?   她突然想到了许牧唐的那句玩笑话,M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第二天楚辞起来的很早,吃过早饭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H市,她想好了回去就向许牧唐提出到M国试炼的请求,她没想过要去接管那边的业务,新手,还是在底层磨炼一段时间最好。   许牧唐听到她的想法后十分开心,当即打电话安排楚辞的职位问题,同时连护照的事情都一并解决了。   准备好一切后许牧唐从那股子兴奋劲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楚辞,“你这次回去见到易许了?”   楚辞点点头,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许牧唐一见她这态度,便以为是易许做了什么事,伤了楚辞的心,当下心口就一股火气,可他不敢当着楚辞的面发火,于是等楚辞到厨房帮李嫂准备晚饭时,气急败坏地给易许打了电话。   易许本就因为婚礼的事情伤心失意,又来个人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再好的休养都要忍不住回几句,这下倒好,父子俩的关系直降冰点。   楚辞端着碗筷到堂屋时许牧唐正好挂断电话,脸上的怒气还没消散,楚辞一件这情形就猜出七八分,连忙解释道:“我要去M国的事情和易许没关系,我去那里是想要学点新东西,以后也多条出路。”   许牧唐把手机塞回口袋,缓和了脸色,“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   许牧唐手下的人办事很快,不过半天的功夫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就连机票都打包送了过来。   楚辞看着包裹里齐全的证件,看向许牧唐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分敬佩,这样的老人,身体虽被疾病折磨得虚弱,可手段和威严却没减弱半分。   除此之外,许牧唐怕她到那边不适应,还特意拉着她讲了半天的风土民情,连天气如何该穿怎样的衣服都事无巨细地说了,楚辞听得感动,自然全都细心地记下。   在Y市呆了两天后,楚辞登上了去M国的飞机,在飞机上楚辞还在担心到达后该如何开始崭新的生活,可落地看到许牧唐安排的接机人员,所有的顾虑都没了。   许牧唐心思细腻,不仅将公司那边的事情打点好,还特意为楚辞找好了住宿的地方,楚辞过来,只需要拎包住宿就行。   楚辞在公司里做的是基本业务,但许牧唐很明显并不想让她留在基础岗位太久,特意安排了公司老人时刻提点着她。   教楚辞的老人是个三十余岁的女人,名叫柯冉,人长得很漂亮,个头也高挑,但真正吸引人的不是她出众的外表,而是她的精英气质,光是站那,就有种压人一头的感觉。   楚辞在她的手下,不过两天时间就熟悉了公司的业务,剩下的时间柯冉有意地把她往谈判桌上带,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单子。   楚辞明白她的用意,但总觉得事情变化太快,所以在谈判桌上表现中规中矩,既不落了风头,也不展露锋芒。   几次下来柯冉的态度就发生变化了,她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直接给许牧唐打了电话,说楚辞并非当老板的料。   许牧唐一听就笑了,“你啊,总是个急性子,那丫头装得乖巧,真发起狠来,你可能都比不过哦。”   柯冉向来把许牧唐的话奉为圭臬,听完也不抱怨了,忍下自己的急性子,细心观察起楚辞的性格来。可是一连几天,她都没发现出什么亮点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柯冉总算看到楚辞露出“爪牙”。   事情还是和许婧有关,经过那次事件后她和秦晓就被送回了M国,并且被许牧唐警告:永远不能踏回国门!   许婧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凭她的能力是不可能和许牧唐抗衡的。   有气没处撒的许婧便时常跑到公司闹事,但又不敢把事情闹大,每次就过来为难几个人,得到点好处就走了。   到底是许牧唐的女儿,公司的人都秉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则,把人哄走就行,也不愿意用这小事烦扰许牧唐。   这次许婧又闲着没事跑到公司闹事,本是直接奔着公司高层去的,经过员工办公室时看到了楚辞的身影,这一看不要紧,新仇旧恨全都来了。   M国是许婧的地盘,这里可没有许牧唐和易许给她撑腰,报个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许婧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到楚辞面前,楚辞正低头处理面前的文件,听到声音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眼中自然带着几分蔑视。   许婧被她的眼神激怒,手一伸便夺去了她手里的文件夹,十几张纸洋洋洒洒地落到地上,楚辞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办公室的人一看情况不对全都站了起来,可没人敢得罪这尊大佛,心眼好地便跑到电梯口叫柯冉去了。   “好手段啊,第一次见你,你是秦沐阳的老婆,第二次见你,你是我爸的医生,这次见你,你都跑到公司来了。勾引了两个男人还不够,这次连老的都不放过?楚辞……”   楚辞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举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她脸上泼,里面装的是没喝完的咖啡,不烫,但粘腻的液体泼到身上也够恶心的。   “许小姐,请你自重。”   楚辞后退一步,可许婧拉开距离,她实在怕许婧突然发疯扑到自己身上。   咖啡浇到脸上许婧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抓起桌上的纸巾擦脸上恶心的液体,便擦便用愤恨的眼神瞪着楚辞。   楚辞靠在办工桌旁,眉眼清淡地看着她,“我是这公司的职员,工作完成的不好,自然有老板辞退,你一个啃老的人,有什么资格议论我?”   “我啃老?那也是我有个有本事的爸,你呢?”许婧总算擦掉了脸上的咖啡渍,气势咄咄地冲到楚辞面前,“还职员?这公司就姓许,我的公司我说了算!你们经理呢?让她出来!”   楚辞偏头看了眼,柯冉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压根没有出来解决事情的意思,看来是要故意考验她啊。   柯冉在场,所有的职员都回到原位处理自己的事情,压根没人搭理许婧。   许婧落了面子,看向楚辞的目光更加恶毒,“你个小贱人,我今天和你拼了!”   她就不信,这公司的人敢向着这个外人。   楚辞垂下眼睑,在她扑来的瞬间侧身躲避,同时一只手状似无意地带掉了桌上的固体文具胶,圆滚滚的胶棒落到地面,许婧一脚踩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第84章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办公室的其他人虽表面上在忙着,可耳朵尖着呢,一听这动静,立刻伸头偷看,看到许婧姿态难堪地趴在地板,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婧听到那笑声更加羞愤,胳膊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刀子般的眼神落到楚辞身上,“你个小贱人!看我不把你从公司赶出去!”   楚辞冷冷一笑,压根没有搭理她。   这时看热闹的柯冉终于不再袖手旁观,踩着十寸的高跟鞋走到了许婧面前,玫红色衬衣袖子被她挽到手肘,伸胳膊时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   “许小姐,快起来吧。”   许婧自动忽略了她伸出的手臂,狼狈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浅色的裙摆因沾染咖啡污渍,黑了一大片。   许婧愤愤地扫了下裙摆,目光灼灼地盯着柯冉,“马上把这个人赶出去!”   柯冉完全不在意她逼人的气势,靠着桌沿露出抹笑容,那笑却是对着楚辞的,漂亮的杏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   “许小姐,楚辞是总裁特意请来的人,我可没权利把人赶出去。”   许婧来过公司很多次,知道柯冉不是个好惹的主,转头狠狠瞪了楚辞一眼,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办公室。   脚步声渐远,柯冉貌似不经意地走到楚辞身边,染着红指甲的手搭在楚辞的肩膀,“今晚公司要谈个大单子,你可要到准时到达哟。”   楚辞心一抖,她知道,自己这下逃不掉了。   好在柯冉知道她虽有能力但经验不足,多数时候只是在交谈间刻意提点她两句,并给了她自由发挥的时间。   楚辞没有再故意隐藏锋芒,席间畅所欲言,再加上她态度不卑不亢,性格爽快大方,倒引来不少合作对象的眼光。   此后柯冉再不向许牧唐抱怨,一门心思地带领楚辞熟悉公司业务,不过月余,楚辞已经完全熟悉公司业务,并能在谈判桌上独当一面。   春节将至,楚辞请假回国过节,先去的Y市,到达那天正逢小年,小镇处处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门前都是红艳艳的爆竹碎屑,小河两岸的柳枝上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笼。   许牧唐倒没有放鞭炮,就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贴了簇新的对联,李嫂手巧,又在窗棂上贴上红彤彤的剪纸。   楚辞拉着行李箱进门时李嫂正在厨房切菜,许牧唐精神抖擞地在堂屋清点年货。   见楚辞进来,许牧唐连招手唤人进来,“来,楚辞,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楚辞把行李箱放到墙角,过去看了看,吃的用的,足足堆了半个房间,那架势让楚辞想起了每年都要兴致勃勃地到市场置办年货的陈伯。   他也是这样,吃得用的,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每次还要担心不够用,拉着她过去看看。   想到这,楚辞脸上多了抹笑容,“够了够了,再多就能摆杂货铺了。”   说话时她抬头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易许,看来他还是不想见到她。   李嫂早知道她今天回来,所以把晚饭做的特别丰盛,楚辞不太适应国外的饮食,但又没时间自己下厨,突然看到熟悉的饭菜,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许是看到楚辞吃得多,连着两天李嫂换着花样做菜,非要把楚辞前段时间掉的肉补回来。   好吃好喝地在小镇呆了三天,楚辞又拉着行李箱回到H市。   秦沐阳早就回到孤儿院帮忙准备年货,陈院长到底是没有经验,很多事情都要他提醒或者给点建议。   楚辞回去时院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但孩子们的礼物还没准备,回来的当天秦沐阳就扯着她的羽绒服帽子把人拉进车里,“走,特意给你留的任务,给孩子们挑选礼物去。”   过年自然少不了孩子们最喜欢的糖果和各种零食,女孩人手一份小饰品,男孩子多是些塑料玩具,从商场出来时两人手里都提得满满当当。   春节那天李妍和林琪也带着礼物到了孤儿院,林琪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看到楚辞就一个熊抱扑上去,两人笑闹着跑进房间聊天。   李妍则笑着去厨房帮忙,这几年她都是在孤儿院过得春节,人多热闹,比那个清冷的家好太多。   林琪还不知道楚辞跑到了M国,聊天时听楚辞提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好啊,楚辞,出国发财都不告诉我!”   楚辞笑着掐她的脸蛋,“告诉你,你还能跟我一块去?”   “能啊!”林琪头点得飞快,两眼放光地看着楚辞。   “得了吧,你能舍得林安然吗?”   少了李妍这层阻碍,林琪和林安然的感情突飞猛进,每天恨不得缠在一起,要不是林安然还在读书,估计早就把结婚证领了。   林琪听了她的话果然垂头丧气地摇摇头,“你别说,我还真不舍得。”   刚说完又扒着楚辞的胳膊问她:“那你能舍得易许吗?”   楚辞眼睫一颤,当然想啊,尤其是刚到M国那会,虽然许牧唐特意派人照顾着,但面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还是会忍不住伤感,闭上眼睛就开始想家,想易许。   可是等完全融入了那边的工作氛围,那份想念就淡了许多,像是深夜飘进房间的一抹月光,还没伸手抓住,就被风吹散了。   “林琪,如果我哪一天告诉你,我要放弃易许追求新的生活,你会相信吗?”   林琪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了她良久,确定楚辞是认真的后,她点点头,“楚辞,你一直都是很理智的人,唯一做过不理智的事情就是喜欢易许。如果哪天你放弃他了,那就说明你终于找回了自己。”   楚辞笑笑,转头看着院子里奔跑欢笑的孩子,拉着林琪的胳膊道:“我们也出去玩会吧,逗逗孩子们。”   这个春节过得很欢乐,如果非要找点缺憾,那就是少了院长的年终总结,饭摆上桌就开吃,那瓶早就准备好的白酒被丢在了墙角。   饭后三个年轻人坐在院子里喝啤酒,冬天酒凉,一口下去冰得人天灵盖都是凉的,可他们都很开心,相互依靠着讲童年的糗事,讲长大后的烦恼。   酒喝完的时候林琪趴在楚辞的肩膀上咯咯地笑,“楚辞啊,还有秦沐阳,以后我们的春节都在这里过,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楚辞揉揉她的脸,跟着她笑:“对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李妍带着醉酒的林琪回了家,院子里只剩下楚辞和秦沐阳抱着空酒瓶。   秦沐阳跟以前一样,喜欢把喝完的易拉罐一个一个拍扁,然后摞成高高的一叠,还没摞完,被楚辞伸手一推,哗啦全都倒进栏杆下面。   空气里传来楚辞欢快的笑声,她说:“秦沐阳,你怎么还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秦沐阳站起来,手掌正好可以盖在她的发顶,“明明你比我还要小。”   楚辞把他的手拍走,转身抱着柱子,笑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里繁星闪烁。   秦沐阳看得心跳如雷,“楚辞,听说你离开了Y市。”   “对啊。”楚辞声音清脆,“我去了许伯的公司,那里的工作好像更适合我。”   “那……”秦沐阳张张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你放弃易许了吗?   憋在心里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又被他压下,问和不问,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的。   楚辞扶着柱子站起来,脚踩在落在地上的啤酒罐子,身体晃了几晃,被秦沐阳伸手拉住,她眯着眼睛冲秦沐阳笑:“下次不要玩易拉罐了,容易误伤群众。”   明明是你把易拉罐推到地上的,秦沐阳在心里反驳,没敢说出来,因为楚辞的胳膊还在他手里,除去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他大概能感受到她胳膊的粗细,一虎口都没有,可真是瘦啊。   春节结束楚辞就直接飞到M国,她早就没有亲人,走亲访友这一项直接省掉。   长假过去,公司事务繁忙,楚辞几乎连倒时差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头扑进了公司。   期间许婧又来公司闹过一次事,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过就被柯冉给赶出去了,当天下班回家时楚辞在公司门口看到了许婧,她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M国男人说话,楚辞见过那男人,公司的某位高层,能说一口琉璃的中文。   大约是有男人在,许婧不想丢了面子,只偷偷瞪了楚辞一眼,便转头继续和男人说话。   倒是那男人很热络地和楚辞打招呼,“楚小姐,你好。”   “你好。”楚辞客气地回礼,脚步不停地离开公司。   那次以后,楚辞每次在公司看到那位高层,那人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言行举止风度翩翩,可是楚辞很不喜欢他,每次对上那双深蓝的眼睛,她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柯冉也注意到其中异常,旁敲侧击地提醒楚辞注意。   一个月后楚辞又撞见了许婧和那个男人,他们手挽手在某饰品店挑选商品,举止亲密,俨然是对情侣。   想到那男人过于热情的态度和许婧敌视的眼睛,楚辞不由得警醒,可又实在想不出那男人态度反常的理由,便只能尽量减少碰面的次数,躲在办公室当缩头乌龟。 第85章 在一起   春季天气回暖,经常在家里闷着的许牧唐拄着拐棍到门口溜达,半路飘起细雨,雨水打湿了石板路,老人没走稳便摔了一跤。   好在李嫂在旁边陪着,立马就把人扶了起来,许牧唐摔倒是没被摔到,就是吓得不轻,脸色不太好看。   李嫂不放心,回去给楚辞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一通电话下来楚辞才想起来自己到Y市的本职工作,她人虽早跑到M国,可那份工作却没有正经地递上辞职信,于是当天就收拾东西回国了。   许牧唐经过一天的休息气色好看很多,楚辞回来时还有精神出来迎接,三人吃过午饭,楚辞非要把许牧唐带到镇上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临走前又问李嫂有没有把许牧唐摔跤的事情告诉易许。   李嫂摇头,瞧着许牧唐不虞的脸色半天才开口:“没有呢,先生不让打电话。”   “告诉他有什么用?还不是派个什么破助理过来看看?”   许牧唐有些激动,一句话说完脸都涨红了,楚辞怕影响身体,连把人拉出去了,“行,不告诉他,我陪您做检查。”   她算是摸出许牧唐的性格了,嘴硬心软爱面子,有时候要当孩子哄着。   进了医院,全套的检查下来天已经黑了,检查结果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出来,楚辞又扶着许牧唐回了家。   春季多雨,头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第二天就飘起细细的雨丝,楚辞找出之前买的油纸伞到医院去领检查单子。   春季小镇游客多,下着雨也不能阻挡他们游玩的兴致,早有准备的手里都撑着做工精良的油纸伞,临时出门的便买了把塑料伞,许是雨伞面积大,两米宽的青石板路立刻就显得拥挤了。   楚辞领了检查单子出来就快到中午,外头雨下得愈发绵密,游客也少了很多,她的步伐终于可以加快。   李嫂正在厨房里做饭,院里飘满肉香,楚辞洗了手帮李嫂炒菜,开着的橱柜里放着不少青菜,楚辞特意多看两眼,转头问道:“还剩这么多菜,晚上吃不完呀。”   李嫂抬起头,隔着雾气张嘴,正要说话忽然想许牧唐的交代,又转了话音:“先生让多准备点蔬菜,大概有客人要来吧。”   楚辞点点头,没多想。   吃过午饭许牧唐叫住了楚辞,“下午我有朋友要来,你去帮忙接一下吧。”   楚辞点点头,问了具体时间便上楼收拾自己,她向来不喜欢梳妆打扮,尤其是呆在生活节奏慢的小镇,通常套件宽松的长裙踩着拖鞋就能度过一天,但若是出去接人还是要郑重点。   尤其是……楚辞眼珠转动,想起上楼时许牧唐别有深意的眼神,她要接的人定是易许无误了。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转弯处买伞的嚷嚷居然还认识她,招着手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还是不会讲当地方言,依旧用普通话回应。   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前便是那座刚被**翻新的拱桥,白桥碧水,烟雨朦胧,自然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就连楚辞也忍不住松缓心情,不急不躁地走上拱桥。   她站在桥上看远处撑船回家的老大爷,回头就看见站在桥下看她的易许,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灼得她心头一抖,手里的伞竟然顺势从桥上滚了下来。   泼墨的油纸伞堪堪停在易许脚边,楚辞眼看着男人弯腰将油纸伞捡起来,许是雨丝搭在身上太凉,她猛地从怔愣中警醒,僵硬着手脚下了桥,却不敢看易许的眼睛,伸着手去夺易许身后的行李箱。   易许自然不肯,一面将伞面移到她的头顶,一面提着行李箱往桥上走,嘴里念道:“让女士拿行李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这是易许的惯常作风,楚辞早就习惯,可每次听来都忍不住心中悸动。   两人走得很慢,但都无话,目光所及皆是初日江南花红柳绿的情景,路上游客虽多,吵吵嚷嚷倒显得热闹。   经过卖伞婆婆的摊位,老人远远地和楚辞打招呼,注意到站在楚辞身旁的易许时婆婆脸上的笑堆得跟花一样,男人个头高模样俊,瞧着跟楚辞般配得很。   于是便忍不住开口夸道:“你对象长得可真俊俏呀!”   婆婆说的是方言,易许没听明白,但楚辞却听得真切,尤其是听到“对象”两个字,耳朵根都红了。   回去时李嫂刚做完饭,正把小方桌往走廊摆,他们吃饭地点随意,有时候摆在堂屋,有时候摆在走廊,今日是因为下雨,许牧唐嫌屋里闷得慌,要在外面透气。   李嫂把桌子刚摆好,回头看见并肩走来的男女,顿时笑着要去迎接,许牧唐早她一步,住着拐杖便下了台阶。   前几天他就是这样摔的,楚辞哪敢真由着他下来,于是先走一步迎了上去,她今日穿的是双两三寸的带跟皮鞋,忙乱中没注意,鞋跟卡在石缝里结结实实崴了一下,楚辞没敢声张,咬咬牙将鞋跟拔了出来,面色如常地扶着许牧唐进了屋。   父子俩的关系依旧没有缓和,见了面都冷着脸,跟欠了互相多少钱似的,这情形一直到李嫂将饭菜摆上桌都没改变。   往常吃饭李嫂总会和楚辞说两句家常,许牧唐时不时也要讲几句,易许一来,桌上竟没人敢说话,尤其是楚辞,她猜到易许回来肯定是许牧唐一手操作,而操作的原因自然有她的一分。   不说话是因为心虚。   许牧唐比平常吃得要少很多,吃完饭就端坐在餐桌旁,双眼紧紧地盯着易许,易许压根都没动筷子,察觉到对面的目光直接丢了筷子,白净的面皮看着平静,可那双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楚辞想得没错,的确是许牧唐使手段把易许逼来的,前段时间公司谈了场很重要的项目,本来项目都谈到要签合同了,合作对象的女儿突然冒出来一眼就看上了易许。   男未婚女未嫁,易许不仅模样好看,还颇有能力,合作对象自然乐意撮合两人,开始易许还忍着,可那女人要求越来越过分,逼得易许直截了当地把人给拒绝了,这样自然也得罪了合作对象。   眼看着谈好的生意要黄,还是许牧唐出手把对方给稳住了,解决好公司的问题许牧唐就开始拿易许开刀。   你一个模样周正家世良好的未婚青年,好端端地为什么不肯找对象?   骂完易许脑袋不开窍,许牧唐又把话题转到楚辞身上:“人小姑娘长得好看,脾气好又孝顺,究竟是哪点配不上你?要我说你就别挑了,和楚辞把婚结了,家里的事情弄明白,外头也少了很多麻烦!”   易许捏着手机不说话,脑袋里自然冒出楚辞的脸,楚辞长得其实不算漂亮,充其量算是清秀,但那模样耐看,皮肤又白,的确能夸上一声好看。   至于脾气好,易许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拿着酒瓶往人头上砸的情形,这脾气,可真称不上好。   这样想着他心里倒没有原先抗拒,于是沉着声音和许牧唐说话:“我会好好考虑。”   今天回来,就是他考虑出结果了。   可想到身边就要多了个人,易许的心还是摇摆的,对许牧唐说完那句话自己心里都在打鼓,尤其是饭桌上还有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易许觉得喉咙发干,直接站起来逃到了楼上。   外头的雨似乎大了些,雨丝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易许心烦意乱地在窗口站了会,折身便听到楼梯口传来声响,那是高跟鞋落在木质地板发出的特有声音。   易许的眼睛眯了眯,他想起来刚进门时楚辞卡进石缝的鞋跟,于是便快步走到楼梯口,和楚辞撞到一处。   楚辞的脚踝果然红肿起来,易许紧绷的神经被她脸上怯懦的神情一刺,那就样施施然地弯腰攥住了她的脚踝,纤细的脚踝因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已经肿得很厉害了,一红一白的对比格外刺眼。   他收了手,站起来,心脏被窗外的雨声扰的发痒发酸。   他说:“我们结婚吧。”   说完自己都是一愣,对上楚辞震惊的眼睛时他又木讷地张嘴解释,以此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   楚辞沉默良久,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吐出一个“好”字。   易许被她的一个字堵住喉管,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胸膛起伏着转身,面对着窗外稠密的雨丝。   良久,他又转过身来,看到她清澈的双眸时心脏震了一震,“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着你。”   楚辞却摇摇头,表情固执,“易许,该认真考虑的人是你,我会等你,所以不要如此轻易地许诺,我会当真。”   易许呼吸一滞,想要伸手将她揽入怀抱,可双臂僵硬得厉害,连抬起的动作都很困难。   他放弃了突如其来的想法,将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我已经考虑好了……楚辞,今后我们就是一起的了。”   楚辞的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易许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去楼下找药箱,你的脚踝要处理一下。”   说完,逃一般地下了楼。 第86章 三年之约   回到房间梳洗完毕,楚辞整个人扑进被窝,双手颤抖地捏着被角缓了很久,终于从易许的话中回过味来。   要冷静是不可能的,她摸出手机向林琪寻求帮助。   林琪刚洗完澡正吹头发呢,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一行字吓得险些把手里吹风机扔了。   于是她头发也不吹了,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和楚辞打电话,开头就是一句:“楚辞,你疯了?”   楚辞吸了口气,手机都有些拿不稳:“没有,就在刚刚,易许亲口说的。”   “那就是易许疯了。”林琪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滴,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总之你们俩肯定有个疯的,过年的时候你不还跟我说要自己过吗?现在就要结婚?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   楚辞心里虽乱,但思维还是清晰的,“过年的时候说要自己过的是我,现在说要结婚的是易许,这两者不矛盾。”   “嘿!所以你是答应他了?”问完林琪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继续道:“不用说你肯定是答应他了,楚辞呀,我总夸你聪明,你这都聪明到哪里去了?他不是不喜欢你么?为什么突然要跟你结婚?你们俩连恋爱都没谈,就直接奔着结婚去了?”   “我不知道。”楚辞心烦意乱地扔出四个字。   林琪叹气,“没事,你就是口头答应了还可以反悔呀,你去跟他说结婚不行,先谈恋爱吧,等把问题弄明白了在结婚不迟。”   林琪的脑袋是罕见的灵光,几句话就把楚辞说服了。   “那好,明天我就去跟他说我后悔了。”   可易许压根就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第二天下楼时李嫂就把早饭摆好了,许牧唐笑眯眯地坐在餐桌旁冲她招手,楚辞一见那情形就知道许牧唐肯定知道她和易许的事情了。   对着老人热切的眼神,楚辞愣是没敢把夜里想好的话说出来。   易许就端坐在许牧唐身边,身上穿的是规整的西装,衬衣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见楚辞下楼,乌黑的眼睛就落在楚辞身上,那张俊俏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可楚辞却能平白地看出几分暖意。   早饭时间易许和许牧唐聊了几句公司的事情,许牧唐话里的意思是让易许尽快处理好国内的事情,然后飞到M国接管那边的事务。   楚辞本来正安静地吃饭,闻言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许牧唐,姜还是老的辣,竟然把坑全都挖好,就等他们俩跳进去呢!   用完早饭易许就要回去,楚辞又被许牧唐打发出去送人,过了一夜雨虽然停了,但天气还是偏凉,易许只让她送到门口便停下脚步。   “你回去吧,外面冷,小心着凉。”   因昨天得了教训,楚辞出门前特意套了件厚外套,走起路来只有出汗的份,可是听易许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解释,便点点头,站在走廊前的台阶上目送他离开。   易许走得干脆利落,连头都没回一下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楚辞失落地折回小院,许牧唐正站在堂屋门口看她,“别着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楚辞抬眼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点了点头。   这次回来楚辞特意向许牧唐辞掉了私人护理的工作,易许走得第二天就收拾东西飞往M国,临走前许牧唐特意叮嘱她要和易许好好培养感情,诸如此类,楚辞全都痛快答应。   抵达M国的第二周易许也来了,他是以公司总裁的身份空降而来,为此公司内部特意举办了一场欢迎仪式,楚辞就站在众多员工之中。   易许模样好,气质佳,又有总裁的身份加持,一露面就俘获了众多女员工的芳心。   楚辞被周围人欢欣鼓舞的心情感染,看向易许的眼神中不由得染上几分欢喜与爱慕,大概她的眼中的感情太热烈,易许一进门就碰上她的眼睛,平静无波的黑眸突然黯了一下,他抿紧唇快步走过公司大堂。   隔天楚辞就收拾东西搬到了楼上,她的办公室和易许的只隔了一面墙,收拾东西的时候柯冉就站在她旁边,惯常镇定的眼睛竟带着一丝艳羡,“我只知道你得到的是许总的青睐,没想到还藏着这层关系。”   楚辞没做回应,搬着东西上楼时正好和那个男人乘坐同一电梯,男人名叫Ja   ed,早年有段留学经历,又取了个名字叫许琛。   柯冉对许琛挺反感的,那人能力不错,但太过阿谀奉承,“许琛”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奉承许牧唐特意取的,只可惜许牧唐是个聪明人,虽肯提拔他,却不肯过于重用。   许琛看到楚辞后立即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并表示可以帮楚辞分担重物,楚辞不想跟他有所牵扯,态度冷淡地拒绝了。   许琛很是遗憾地摇摇头,电梯到达,二人同步走出电梯,许琛的办公室竟然就在楚辞对面。   开门前许琛热情地邀请楚辞共进午餐,那样热烈的眼神,很显然并非同事邀约那么简单,楚辞将东西放到脚边,顺手从口袋里摸钥匙,“不好意思,我中午有约了。”   说话时易许刚好从办公室出来,楚辞向他招了下手,“嘿!易许,中午一起吃饭吗?”   易许转过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片刻又转身看了眼许琛,顿时明白过来,“可以,我先帮你把东西般进去。”   楚辞闻言立刻拿出钥匙开门,为易许腾出地方,折身关门是余光扫到对面,许琛还在门口站着,表情阴翳,似乎察觉到楚辞的目光,他扬唇一笑,竟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收拾完办公室的杂物,易许和楚辞出去吃饭,地点就选在公司食堂,他们俩都没有避嫌的意思,肩并肩进了食堂,连菜都是一块选的。   易许还好,早就习惯了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倒是楚辞表情不太自然,直到买好饭菜坐定,那股子局迫感才逐渐消失。   饭吃到一半楚辞放下筷子和易许搭话,说的是早憋在心里的话,“易许,还是不急着结婚吧。”   易许扬眉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   楚辞在他的注视下继续道:“我不希望以后你因为责任和我捆绑在一起,但是我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机会,所以我们先试试吧,如果试过之后不能接受我,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易许还是那样看着她,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楚辞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要不然定个时间吧,三个月?一年?要不然你来确定吧。”   易许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突然道:“三年吧……这三年里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约定作废,如果没有,那三年后我们结婚。”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和她蹉跎的七年合在一起正好是十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楚辞仰头,忽然觉得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没有遗憾了。   敲定一切,易许又提起许琛那个人,他跟柯冉的语气相同,都是要楚辞远离那个人。   楚辞捏着筷子轻轻地笑,“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倒是许婧,他们似乎关系不一般。”   易许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些,眸光闪动,眼中多了几分深意,“楚辞,你还记得许婧之前做出的那些事情吗?”   楚辞自然是不会忘的,易许在她的注视下冷冷地勾起唇,“许婧虽然贪财蛮横,但杀人绑架那些事情绝对不敢做的。我和父亲早就怀疑,她的背后有人指点,经过前段时间的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是许琛做的,但是没有证据不好下手……”   楚辞只记恨许婧欺人太甚,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看来是她把豪门的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你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解决他的?”   易许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不仅是他,我要把公司里心怀不轨的人全都揪出来。”   楚辞在公司待过一段时间,亲身体验过商场的尔虞我诈,但也仅限于体验,对于易许说的事情,她只能说一声保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易许和楚辞都忙得不可开交,楚辞忙则是因为她成了易许的私人秘书,公司的许多决策与项目全都落在她的头上,而易许则一门心思地调查公司背后的隐秘。   许婧得到易许接管公司的消息时过来大闹一场,这次她并不是胡搅蛮缠,来的时候带了大批的媒体记者,直接堵在了公司大楼前。   “这公司原本是我外祖父的资产,因为祖父膝下无子就把公司交给了我的父亲,就算我父亲管理公司很多年,说到底这资产还是属于秦家的,可我父亲却要把公司交给一个没名分的野种!”   “我母亲为家庭操劳几十年,落下一身病痛,可父亲竟然转头就递给母亲一张离婚协议,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二十多年的父女亲情都比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重要吗?”   许婧将憋在胸中的话全都说完,直说得声泪俱下,肝胆欲裂,正是凄惨的时刻早就安排好的记者开始发问:“那在许小姐看来,这公司的归属权应该属于谁呢?” 第87章 找易家帮忙   许婧抹了把眼泪,镜头下一张脸更是楚楚可怜,“父亲非要给那个男人争点财产,我能理解,可是他不该把所有的东西都抢走。那男人原本在管着Z国的分公司,那就让他好好管着Z国的产业不好吗?M国的东西原本就属于秦家的,那就要归还给我的母亲!”   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得楚辞忍不住发笑,许氏集团的总公司就在M国,无论Z国的业务发展得多好都要归总部管,她这一出就是要把公司全都抢到手啊。   虽然公司内部人员早就知道许婧的德行,对于外头那场戏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不明真相的群众却实打实地被拉到许婧那边,许牧唐一夜之间从商业大亨变成了抛妻弃女的渣男。   许氏集团顿时被推上风口浪尖,公司背后的事情本就难以入手,被许婧一搅和,他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处理网上膨胀的流言。   待在老家的许牧唐一张机票飞到了M国,召开新闻发布会对甚嚣尘上的流言进行解释,可是易氏集团的股票依旧下跌,同时秦晓生病住院的消息被推上头条。   许牧唐气急攻心,再次被送进医院,易许接到消息时急匆匆地赶往医院,没料到公司门口全是媒体记者,一番交涉后到达医院,许牧唐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   楚辞也在医院守着,看易许脸上阴云密布便斟酌着语气安慰几句,易许低头沉默不语,不过短短几天就沧桑许多。   这段时间网络舆论真正攻击的对象是易许,他们八卦易许的身世,给他贴上了私生子的标签,没人关注他真正的能力,豪门,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私生子上位。   明明是最优秀的天之骄子却要顶着那样不堪的骂名,就连楚辞就赶到愤愤不平,眼下许牧唐也被卷入舆论,能证明易许清白的人……楚辞心中一动,最后话语权的就应该是易家。   可是当初那么决绝地和易家脱离关系,现在又怎么肯低头求助?   当晚易许守在医院,楚辞出去买了晚餐,许牧唐是病人,在她的劝说和责怪下勉强吃了半碗粥,易许基本上没动筷子。   楚辞把饭盒端出病房,转头订了回国的机票,如果非要选一个坏人来打扰易家平静的生活,那就选她吧。   飞抵着陆时恰好是凌晨,天蓝得就像水洗过一样,水平线的一端有橙色的阳光漂浮,楚辞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易家。   她本想先找易楚把事情说清楚,以易楚现在的身份出面澄清也有一定的作用,可易楚和何晟睿已经结婚,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只能先到易宅问清楚。   易母还在睡觉,易父在院里晨练,老管家把楚辞带到了易父面前,事到临头,楚辞也不废话,简单的问好之后便说明了来意。   听楚辞提到易许,易父看向楚辞的眼睛多了几分打量,“你这趟是为他而来?”   楚辞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易父折身朝屋里走,“那进去说吧。”   易父全程都没有露出异样的情绪,这情形让楚辞心里直打鼓,她知道易楚和易母都惦记着易许,却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心思。   坐定后易父并没有提帮忙的事情,反而定定地看着楚辞,“你说你是代替易许过来请易家出面澄清,可否告诉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请的?”   楚辞呼吸一滞,在易父颇具压迫性的眼神下紧张到发汗,“我……我是易许的女朋友。”   说完这句话楚辞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锐利,那眼神像是要剥开皮肉看到她的心里去。   “易许的女朋友?”易父反问一句,压根没有相信的意思。   楚辞攥紧了手掌,对上他的目光,“我喜欢易许,喜欢很多年了,前段时间他答应了我的追求。”   楚辞说得诚恳,易父的眼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易家?”   这话就带着考验的意思,易父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做事肯定要有十足的把握,还有一点,他要看看这个自称是易许女朋友的女孩究竟如何。   “因为易楚。”   楚辞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心里却直打鼓,她都不敢抬头看易父的眼睛,紧握的掌心全都是粘腻的汗水。   易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提到易楚的名字,易许和易家脱离关系的真正原因他是知道的,知子莫若父,他甚至先易许一步察觉到那份隐秘的感情,于是刻意将易许送到外地读书。   至于后来易许能如此顺利地和易家脱离关系,也是经过他的首肯。谁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他知道要忘记一段感情有多难,所以才对楚辞的身份产生怀疑。   楚辞的一句话直接打消了易父的怀疑,但又增加了一分忧虑。   “你和易楚本事同窗好友,现在又和易许是男女朋友关系,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楚辞点头,心中的担忧消失,易父说这话肯定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吧。   易父果然同意和楚辞一块飞往M国,两人出发前遇到回家看望母亲的易楚,不用楚辞过多解释,易楚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当下立即决定放下手中事务到M国帮助易许。   赶往机场的路上,易楚一直在看关于许氏集团的新闻报道,最近的一篇新闻稿就是在医院里对秦晓和许婧的采访,新闻视频里母女两人相拥流泪,处境极其悲惨,面对记者犀利的问题还是那样看似委屈让步的说辞。   镜头的最后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他穿着套浅色的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对镜头笑得优雅从容。   楚辞的眼神一黯,许琛,他还在许氏集团挂着职位,却敢明目张胆地站到易许的对立面,这个男人果然居心叵测。   飞机落地,易父立即联系许牧唐,两人联手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易许是在发布会时间地点确定后才知道的,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赶到酒店去见易父,还没下车呢,就看到手拉手坐在休息室聊天的易楚和楚辞。   楚辞没什么话说,倒是易楚结婚后身上的胆子减轻不少,往日活泼的性格逐渐恢复,抱着楚辞的胳膊就开始八卦她在M国的生活。   楚辞捡着几件有趣的事情和她讲了,转头就看到对着窗户发呆的男人,他还是那副狼狈的模样,发皱的白衬衣外套着件不合身的西装外套,嘴角青色的胡茬都没修理。   可楚辞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那双眼像是春季乍暖,破冰流淌的小溪一般,藏着活力,藏着阳光,那眼睛牢牢地盯着易楚,眸光贪婪,教楚辞心尖一疼。   初见的欣喜过后易许便恢复正常,眸光闪动间正好对上楚辞的眼睛,只是一瞬间,他被她眼中的光芒灼得心痛,连心虚地低头朝酒店大厅走。   易楚终于看到站在外面的易许,拉着楚辞的手腕往外走,“我哥来了,过去打声招呼吧。”   得不得说,易楚的气度可真是大,哪怕上次见面嘴里还说着老死不相往来,可下次见面又能笑盈盈地过去问好。   楚辞木讷地跟在她身后,全程盯着白得发亮的地板,看都没看易许一眼。   “小楚,你来了。”   易楚停在离易许两步远的位置,纤长的睫毛扬起扫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抹欢快的笑容,“哥哥呀,好久不见,你怎么混到如此地步了?”   楚辞被她话里的嘲讽意味引得忍不住抬头,视线里女人还是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可那笑却添了几分薄凉。   近墨者黑,易楚可真把何晟睿的功力学了七八分。   易许被她的话噎得不清,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那头易父刚换好衣服走下电梯,见三个年轻人杵在酒店大厅,便掩唇咳嗽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易许,你来的正好,我们边走边说。”   易许点头,恭顺地站在易父身侧,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应该是要商量新闻发布会的事情。   易楚盯着两人的背影,心有不甘地撇撇嘴,转头抱住了楚辞的胳膊,“来,楚辞你给我介绍一下公司的情况,新闻报道的多半都是假的,我看那对母女不去演戏都可惜了。”   楚辞盯着她丰富的面部表情,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易楚正挑眉望着她,“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楚辞,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楚辞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结个婚都学会拿人开玩笑了,易楚,你怎么就不学点好?”   “生活所迫呀,家里有个无赖,我就只能学着不讲道理。你别说,这招还真灵。”   易楚呵呵地笑,不由自主地想到何晟睿吃瘪,气得直拍大腿的样子。   楚辞先前还担心易楚生活不愉快,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到底是易家千金,磨人的手段还是一等一的强悍。   玩闹过后楚辞向易楚介绍了公司的情况,着重讲述了秦晓母女的无赖行为,至于易许提到的机密一概不谈。   易楚听完倒没过激反应,回味半天来了句点评:“听你话里的意思,秦晓母女就是对贪财无能的,能闹出这一出,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第88章 我后悔了   说完又轻声笑了,“本来这事我哥一个人都能解决,现在连我爸都被拉进来,那背后的指使可要惨了哟。”   易楚本来就是借着帮忙的理由出来透气的,虽然家里公婆不敢欺负她,何晟睿也处处忍让,可到底不是自己家,呆着别扭。至于易许面前的烂摊子,还不至于让她个半路出家的商场菜鸟出手。   专心看热闹的易楚没想到自己会被拖下水,许琛找到她时她已经把M国的景点逛了一遍,那时候易父的新闻发布会早就铺满M国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舆论风向也从一边倒向另一边,易楚都要收拾东西回国了,回酒店时被两个黑衣男人拦住了。   易楚外头朝男人身后瞧了眼,黑色跑车里分明还坐着个帅气的白皮男人,男人也看见她了,墨镜一摘,迈开长腿走到了易楚面前。   “易小姐,能否赏脸吃顿晚餐?”   易楚抬眼四处望了望,天色已暗,周围连个路人都没有,看来这顿饭是不得不吃了。   想到对方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来,应该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她就随手指了家附近还亮着灯的餐厅,“就去那里吧。”   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男人的脸,“你是易许公司里的人吧?消息还挺灵通的。”   许琛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对易楚临危不惧的模样有点意外,意外后就是欣赏。   同样是豪门大小姐,许婧遇到事情就只会撒泼辱骂,而这位可就聪明许多,而且模样也精致极了。   店里原本就餐的客人全都被许琛手下的人赶走,而服务员在上菜之后就不见踪影,易楚端坐在空荡荡的餐厅,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许琛。”许琛挽起衣袖倒了杯红酒,绅士地将酒杯放到易楚面前。   易楚把酒杯推到一面,身体前倾,紧挨着桌沿,明亮的眸子从男人脸上滑过,“许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回去晚了我父亲会着急的。”   “易先生乘坐的是昨晚八点的飞机,易小姐,M国只剩下你一个。”   易楚眨了下眼睛,仍没有害怕的意思,“你还调查出什么了?一并说了吧。”   许琛背靠着椅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易楚,脸上表情耐人寻味,“你是易家独女,五个月前嫁给何家独子何晟睿,易何两家因联姻获利无数,可你的婚姻生活并不快乐。”   男人端起桌上酒杯,鲜红的液体沿着杯壁一晃,留下一串晶莹又鲜艳的琉璃珠,“易楚,和我合作,我能帮易氏集团在M国立足。”   易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被灯光照得透亮的红唇轻启:“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脱离何家,做真正的易家千金。”   易楚掩唇轻笑,端起红酒杯一饮而尽,“我为什么要脱离何家,许先生,我和何晟睿青梅竹马,结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许琛只当她在狡辩,弯腰又替她倒了杯酒,“易小姐,何家那位的生活作风我早有耳闻,世上哪有女人能接受花心的丈夫呢?答应我,你只要按我的安排在媒体前念一份稿子,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易楚一手托着下巴,笑望着他:“你是想抢走易许的东西吗?就算你抢走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有什么意义呢?”   许琛的眼神一黯,原本带笑的脸立刻阴沉许多,“易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有利的。”   易楚偏头看了眼夜色里疾驰而来的黑色跑车,抓住手提包站了起来,“许先生,你真的找错人了,易许他是我哥哥,哪怕离开了易家,也是我易楚的哥哥。”   外面黑色跑车已经停在餐厅门口,易楚抬步朝餐厅大门走去,“许先生,好自为之。”   身后传来玻璃砸在地板的尖锐声响,易楚的眉头皱了下,加快步伐朝外面跑去。   易许已经从车里出来,阴沉着脸望着冲餐具发火的许琛,两个男人对视,不用言语便是硝烟四起。   站在前面的楚辞先拉住易楚的胳膊询问情况,易楚拍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有问题,转头冷静地看着易许棱角分明的侧脸,“易许,我高看了你的能力,连手下的人都管不好还当什么老板。”   这话毒,毒得易许满腔的火气都灭了,垂着眼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女孩。   记忆里的易楚总是乖巧的,偶尔也会撒娇胡闹,但都是温软可爱的模样,哪像现在,浑身都是刺,一开口都能把人刺得张不开嘴。   楚辞伸手扯了下易楚的手腕,“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去吧。”   易许又回头看了眼气急败坏的许琛,低头看着易楚乌黑的发,“我先送你回酒店,有话我们慢慢说。”   易楚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朝车门处走去。   “楚辞,你……”   易许张张嘴,欲言又止。   楚辞向他摆摆手,“你先送她,我打车就行。”   说话时路边正好驶来一辆出租车,楚辞挥手拦下,在易许复杂的表情下钻进车厢。   她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体贴呵护别的女人而无动于衷,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眼不见为净。   她没有回出租房,吩咐司机赶到许牧唐待的医院。   新闻发布会过后秦晓母女又过来闹过一次,许牧唐虽没有过激反应,但还是被气得不轻,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易许直接派人把病房包围得严严实实。   楚辞去的时候许牧唐刚吃过晚饭,正和李嫂聊天,李嫂是前几天被接过来的,这会正讲到院里的花开得有多好,转头瞧见楚辞,李嫂脸上表情顿时轻松不少。   楚辞向李嫂点点头,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削皮,“你们继续聊,我顺路过来看看。”   许牧唐不肯,偏着头叫她过来,“小楚呀,今天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能出院,我想着之后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就把你和易许的事情定下来吧。”   楚辞的手一顿,刀刃划在手上落了个口子,她皱眉盯着伤口处渗出的血珠子,伸手把苹果放到桌上,面不改色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许伯,我和易许的事情急不得。”   许牧唐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表情,立刻就恼了,“是不是那个臭小子又反悔了?当初他可不是这么跟我作保证的!”   “他没有反悔。”楚辞眉毛仍皱着,语调平缓又认真,“是我不想太着急,婚姻大事,总要慎重考虑。”   “你说的有道理,可机会是不等人的。”许牧唐拧着眉毛和她讲道理,“易许他就是个不开窍的,万一再生出些枝节,他变了卦,那之前的工作不就白做了吗?”   许牧唐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全都是在为楚辞着想,可楚辞听着却不是滋味,别人都想求段幸福美满的婚姻,而她却要靠算计得来,她不想。   “许伯,我已经和易许商量好了,先培养感情,可以的话再进一步发展。”   许牧唐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包含深意,“楚辞,你是不是后悔了。”   手指的伤口又有血珠冒出,楚辞眨了下眼睛把血迹擦去,手挨着桌沿站起来,“是的,许伯,我后悔了。”   她不后悔爱上易许。   易许和她想象的一样,优秀、绅士,且深情。   只可惜他的深情尽付他人。   她后悔自己这样莽撞地往前闯,如今想要回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许牧唐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他想起了另一个女人,那个把一生最璀璨的年华都给他的女人,到生命的末尾,她是否也后悔了呢?   “接下来公司还会有大变动,许伯您养好身体,这儿还需要您撑腰呢。”楚辞伸手拿走了削了一半的苹果,站起来,“你们继续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忙了一天的工作,晚饭前都收到易楚的求救电话又立刻通知易许救人,跑到现在才觉得精疲力竭。   李嫂见情况不对,压根不敢多说,把人送到病房门口才小心翼翼地解释:“你是个好姑娘,许先生可喜欢你了,老把你挂在嘴边。”   楚辞冲她笑笑,没有多说话。   许先生再喜欢她都没用,她喜欢的是易许。   走出医院电梯的时候她正好遇到等电梯的易许,四目相对,楚辞飞快地低下头,她是真的累了,懒得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易许看见她的瞬间松了口气,“楚辞,我就猜你会到医院。”   楚辞摇摇头,“不,我现在要回去休息。”   “一起吃顿晚饭吧,我请你。”   楚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用了,真想请的话,帮我点份外卖就行。”   易许不动,“楚辞,我们聊聊吧。”   “易先生。”空旷的走廊,楚辞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真的很累,没有时间和精力听你解释,而且,你也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   易许沉默地挪动脚步,为她让出一条路,“楚辞,对不起。”   楚辞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一句话滚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   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第89章 发酒疯   楚辞回到出租房洗完澡,果然收到送餐电话,易许点的是中餐,各种口味都点了一份,看着摆满桌面的饭菜,楚辞摇摇头,扔了筷子,转头进了厨房。   冰箱里还放着没喝完的啤酒,她全都抱出来,一罐一罐在地板上摆了一排,她盘腿坐在地上从头开始喝,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落下泪来。   伤感的情绪来得突然,来得汹涌,她抱着啤酒罐子边喝边抹眼泪,最后摸出手机给秦沐阳打了电话。   秦沐阳正和几个哥们喝酒吃火锅,周围吵得不行,楚辞也嫌吵,捂着耳朵冲电话喊了一声“秦沐阳,过来陪姐姐喝酒”。   喊完就挂了电话。   秦沐阳被她莫名其妙的电话弄的摸不着头脑,那边哥们闹着喊他喝酒,他就过去了,杯子刚端起来忽然感觉不对味。   楚辞那一声分明带着哭腔!   当下他酒也不喝了,夹着手机拦了辆车直奔机场。   这边楚辞挂了电话继续往肚里灌酒,一整排被她喝光,她还嫌不过瘾,摸着钥匙出去买酒。   酒量再好的人都有个度量,喝得晕乎的楚辞在小区里转了两圈没找到出口,最后摸到了易许住的那栋楼,她记性好,连几层几室都摸得清楚。   进了电梯到了易许家门口,砰砰拍了几声,易许刚洗了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忙过去开门,门只拉开一个缝,女人的纤长的手指就顺着门缝勾到了他的浴袍边。   易许的眉毛一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要把门关上,楚辞的声音先一步传进耳朵,“易许,开门呀。”   易许的手一松,门就被楚辞直接推开了。   房间里灯光透亮,照得楚辞睁不开眼睛,一头撞进易许的怀里,撞就撞了,她还不肯撒手,揪着易许的胳膊开始抱怨:“易许,你个王八羔子,老娘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易许的眉毛跳了跳,低头看了瞥见楚辞通红的脸,立刻明白这是喝多了过来耍酒疯。   于是一只手揽住人后背,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想把门带上,楚辞以为人要溜走,一个蛮力将人往后推,易许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到在地,即使地上铺了层薄毯,易许还是被摔得动弹不得。   这边手刚撑着地,那边楚辞又扑了过来,易许又被砸得结结实实,这会儿是真的完全动不了。   楚辞其实并没有完全喝醉,几分胆量又借着几分醉意压在了易许身上,她本就五官清秀,喝了酒的脸自带薄红,清透的一层,比新嫁娘的妆容还要明艳。   被酒水润过的红唇准确地压在易许的唇上,接触的瞬间,易许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单身二十多年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接吻,楚辞温软的唇落下时他原本推拒的双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全身的肌肉也是僵硬的,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他圆睁着眼睛盯着楚辞光亮的额头,发际线处细小的绒毛被灯光照得分毫毕现,那细细的丝仿佛在他心上蠕动,痒得他全身的细胞都在爆裂。   楚辞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心里存着气,每回看到易许绅士有礼地站在自己跟前,她都想把人捏在手里揉圆搓扁,甚至还恶作剧地想过这男人在床、上是不是还这么绅士矜持。   压抑许久的念头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楚辞狠狠抓了两把他胸前的肌肉,末了又咬了下他的唇瓣,仰头时指甲还停留在他白皙的脖颈,指甲上方自然是几道红色的指甲印。   易许已经回过神,张大了眼睛望着她,胳膊动了动,想把人挪开,这举动惹恼了楚辞,她低头又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原本就发红的脸颊顿时多了个清晰的牙印。   咬完楚辞就坐了起来,背靠着沙发,目光炯炯地看着易许,脸上挂着不服输的表情。   “易许,我真想咬死你!”   易许摸了把自己被咬过的脸颊,扯了扯松开的浴袍,躺在地上没吭声。   楚辞抬腿踢了他一脚,“易许,你是不是就掉进坑里爬不出来了?”   “不知道。”   易许丢下冷硬的三个字,手撑着地板坐了起来。   楚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颊依旧绯红,“忘了在哪喝过的毒鸡汤,说世上就没追不到的人。易许,老子算栽在你手里了。”   她扶着沙发慢吞吞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易许,“拿得起放不下,易许,我真看不起你,我更看不起我自己。”   楚辞咂咂嘴,满嘴的酒气,她就在酒精的熏陶下晃晃悠悠地摸到了电梯口,易许随便套了件T恤裤子跟在她后面,楚辞也不理他,直接摸到了自己小区楼。   进电梯前她还冲易许鞠了一躬,“今天的事对不起呀,就送到这里吧。”   易许拧眉,瞧着她轻飘飘的模样,险些咬断了后槽牙。   发了通酒疯楚辞进房间就倒头睡去,第二天醒来一摸手机,几十条未接电话,全都是秦沐阳的,楚辞一拍脑袋,迷糊半天终于想起来昨晚喝酒时打的那通电话。   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秦沐阳的声音挺大,跟炮炸一样就在那边嚷嚷开来:“楚辞,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立刻过来找你。”   楚辞被他问懵了,揉着太阳穴半晌才品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怔怔地开口:“你到M国了?”   秦沐阳听她这不着调的声音就猜出来个大概,抬手拍了下脑门问她:“昨天喝了多少酒?”   楚辞吸了吸鼻子,嗓子干得冒烟,便握着手机摸摸索索地下了床,“没喝多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得了吧,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去找你。”   楚辞平常看起来挺老成的,做事不慌不忙,让人放心,可要是喝起酒犯起浑,智商就跟喂了狗一样。   秦沐阳不放心,怎么着也得亲自去看看。   挂了电话楚辞连忙跑到卫生间洗了澡,热水一冲整个人就清醒起来,昨晚借酒壮胆干得事也就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味一遍后楚辞心里就只有一个字:爽!   以前总顾着易许的心情任何过分的事都不敢做,到头来把自己憋得要死,还没落到好,还不如像昨晚那样,管它结果如何,易许的便宜她是占到了。   还别说,那片胸肌的手感挺不错。   楚辞心情极好地洗漱完毕,又挑了件合身的衣服,刚跟公司请了假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秦沐阳穿着件灰色卡通T恤,黑色休闲裤,脚上还踩着双黑色的拖鞋,头发更是乱糟糟地盖在脑门,楚辞一开门就被他的造型吓到了,扒着门框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   “秦沐阳,你是沦落成流浪汉了吗?”   秦沐阳伸出右手抵住她的额头,硬是把人推进房间,顺便还带上了门。   门嘭的一声合上,楚辞看着秦沐阳不虞的脸色,有些心虚地咧嘴笑笑:“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去。”   秦沐阳没吭声,一双眼睛跟射线一样落在楚辞脸上,见人笑得没心没肺,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又垂眸看了眼她并没有略长胖的身材,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吃什么饭?来,告诉我,昨天打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   楚辞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把人拉到沙发前坐下,“工作遇到点事,压力太大喝了点酒,喝着喝着就想到咱们小时候一块偷酒喝的情形,没忍住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秦沐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楚辞,你唬谁呢?工作上能有什么事能让你气得掉眼泪?是不是易许那家伙又欺负你了?”   楚辞看着他阴沉的脸色,立马想到两个大男人互殴的情形,眼皮子立刻跳了跳,“没有的事,的确是公司有事,太棘手了。”   秦沐阳多多少少也关注过M国的事情,见楚辞这样就没有多问,“昨天你打电话让我过来陪你喝酒,酒呢,你自己都已经喝过了,准备怎么补偿我吧?”   “你不是第一次到M国吗?我今天就陪你四处扎转转,这儿的景色还是不错的。”   秦沐阳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楚辞领着他到小区外面的餐厅吃了顿早饭,吃饭时昨天陪秦沐阳喝酒的哥们开始电话轰炸,秦沐阳捏着筷子解释,他走得匆忙,又把国内要紧的事情托付给他们。   挂了电话一抬眼楚辞正拖着下巴看着他呢,秦沐阳挑眉冲她笑笑,“我虽然秀色可餐,可也不当饱,不吃饭看什么呢?”   楚辞呲了他一声,拿起筷子吃了口面条,把东西咽下去又抬眼看着秦沐阳,“刚才听你在电话里说要请假,请什么假?你的酒吧不开了吗?”   “酒吧我让一个哥们管着,至于请假的事儿……”秦沐阳垂眸笑笑,竟有些不好意思,“我报了个机构,打算学点东西。”   楚辞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秦沐阳,陈伯要是能听到你这句话,估计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秦沐阳横了她一眼,“得了,大学霸,你就是来挖苦我的。”   说完就低头吃饭,连楚辞问他学的什么都不肯抬头解释。   呵,这人还傲娇起来了。 第90章 被盯上了   吃过饭楚辞先带着秦沐阳去商场挑了套合适的衣服鞋子,毕竟不能穿着拖鞋逛街游玩吧。   楚辞在M国混的不熟,能认清路也就附近的几条街和前几天易楚非要拉她一块去的两个景点,楚辞照着路线走了一圈。   路上秦沐阳和她说了自己的安排,既然阴差阳错地来了M国,那自然要好好玩几天再回去,住的地方和要走的路线都不用楚辞关心,秦沐阳自己有成算。   陪秦沐阳逛了一整天,再到公司时楚辞发现里面变天了,许是易楚“受邀”一事给易许提了醒,公司那帮人说什么都不能留了。   所以楚辞请假那天,易许在大刀阔斧地裁员,从上到下,有二心的员工全都被安了罪名离开,最惨的是许琛,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被易许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楚辞没见识到那情形,就听办公室的同事议论得颇为热闹,说许琛走得时候脸都是绿的,那眼睛瞪得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同事边说变笑,楚辞靠在桌沿脑袋里却是那晚陪易许驱车赶往餐厅事男人的脸色,有慌乱、有阴狠,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楚辞并不意外。   想到许琛平日里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这样屈辱地离开公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楚辞想立刻去提醒易许注意安全,转头又想到自己喝醉酒干得蠢事,一股子热气就腾腾往外冒。   她是脸皮厚,可见到易许总会害羞的。   大概是楚辞在下意识躲避着,她一整天都没有遇到易许,倒是在晚上下班前遇到了等在公司门口的易楚。   易楚的状态很不好,脸颊上都是汗,额头的发丝混乱地贴在脑门,整个人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   楚辞一开始没注意,等走的近了看到易楚的脸色,惊讶张开嘴,还没说话易楚先上前一步,握住了楚辞的手腕。   “楚辞呀,陪我说说话吧。”   正好是晚餐时间,两人就找了个安静的餐厅边吃饭边聊,易楚显然没有吃饭的心情,手里捏着叉子,眼睛飘忽不定,脸色始终是惨白的。   楚辞被她闹得也没有胃口,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餐具,“易楚,你怎么了?”   易楚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几秒后才稳住情绪看着楚辞,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转头叫来服务员点了两瓶洋酒。   楚辞靠在椅背上看她喝了两口酒,手终于不抖了。   “我刚才又遇到许琛了。”   楚辞的神色一凛,“他没有做什么事情吧?”   问完她又觉得不安,看易楚这模样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易楚又低头喝了口酒,强迫自己稳住情绪,“没有,他只是说了我哥……易许公司发生的事情,还说要找我哥算账,我害怕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一点是楚辞早就想到的,看着易楚失控的面部表情,楚辞忍不住皱眉,易楚的样子不像是恐惧和担忧,更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无法承受的模样。   易楚有意隐瞒,楚辞自知问不出什么,就依言安慰她,“不用怕,这些事情易许肯定都能想到,他办事向来谨慎。倒是你,许琛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你,恐怕早就盯上你了,M国不安全,你还是早点回国吧。”   易楚点点头,咬牙喝完了半杯酒,“明天我就回去,机票都已经订好了。楚辞,你也要注意安全,如果易许那边他下不了手,肯定要花别的心思……”   楚辞看了眼外面逐渐变暗的天色,重重地吸了口气,“我知道,少喝点酒,我先送你回去,再晚点天就全暗了。”   易楚仰头喝掉杯底的酒,抓起手提包站起来,“那就走吧。”   走到门口易楚忽停下脚步,“不行,你也是女孩子,送了我你怎么回去呢?”   楚辞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的战斗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别乱想。”   易楚还是不放心,路上总在念叨,非要让楚辞留在酒店陪她呆一晚。   楚辞一边听着她念叨一边注意拦车,报上酒店名称后,两人就钻进了车厢。   易楚被车一晃,有了几分醉意,抱着楚辞不肯撒手,“楚辞呀,你还喜欢我哥吗?”   楚辞愣了一下,半晌点点头,“喜欢吧。”   即使易许总不肯对她留情,但喜欢了那么多年,说放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易楚往她身边蹭了蹭,仰头看着车顶,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我哥要是喜欢你就好了,那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明明是很美好的设想,易楚却说得格外伤感,那音调勾得楚辞都忍不住悲伤。   “喜欢这种事情,外人说的怎么算数呢?”   楚辞拍拍她的后背,笑得凄凉。   天色已暗,公路两旁的路灯全都点亮,橙黄色的路灯照得车玻璃全是细碎的光,楚辞转头看向窗外,余光扫到车前后视镜,司机的眼睛就这样落在她的眼里。   那是一双属于华人的眼,眉毛浓密,眼窝深邃,真正引人注意的是眸中的光芒,太阴狠,像是看到猎物随时扑上去的野兽。   楚辞的心一咯噔,简单的判断后她立刻漫不经心地转头看想窗外,流光闪烁,她的心跳如雷。   出租车司机是坏人仅仅是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许琛会这么沉不住气吗?楚辞不敢确定,眼下若是只有她一个还好说,偏偏身边还有个喝醉的易楚。   楚辞将靠在身边的易楚扶正,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出了手机,没有信号,这一事实让楚辞更加警醒。   此时出租车已经逐渐驶离城区,马路越来越开阔,周围的车辆也越来越少,楚辞急得脑门都是汗,偏头看见被车辆摇晃得正难受的易楚,眼珠一转,敲了敲车窗。   “司机停一下车,我朋友可能要吐了。”   司机连头都不抬一下,仍旧闷头开车。   楚辞见状心一横,伸腿踢向前排,司机竟然早有准备,身子一侧轻松躲过袭击,同时加快车速,飞速离开城区。   易楚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拉着楚辞的胳膊嘟囔:“楚辞,怎么了?”   楚辞一屁股坐回原位,双手抓住易楚不安乱动的手,眼神犀利地盯着前排的男人,“是谁派你来的?”   男人还是安静地开车,任楚辞问什么都不肯开口。   楚辞没辙,有易楚拖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分地坐着,看男人要把车子开到哪里。   易楚知道情况危急,不再闹腾,两人手握着手观察情况。   车子从城区一路往前,四周的建筑也逐渐稀少,最后变成了荒凉的野外,连路灯都没了,两道白色的车灯落在浓重的夜色里,耳边全是车辆轰鸣声。   渐渐地又有别的声音传入耳朵,易楚听得清,立刻就分辨出那是海浪的声音。   “楚辞,他们不会要把我们丢进海里吧?”   楚辞皱起眉头,许琛那个变态,如果真把他们弄到海上……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许多。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许琛仍有所图谋,而不是狗急跳墙拉得垫背人。   楚辞猜的不错,许琛的确不甘心,他在大学期间就在许氏集团工作,中间由于能力注重被许牧唐带在身边,一开始他是真的敬重自己的伯乐,为此还取了个“许”姓的中文名,可后来许牧唐又逐渐发掘了其他人才,逐渐将他遗忘,在他许氏呆了十几年,职位不但没有逐年攀升,反而有了被架空的趋势。   察觉到那个势头后许琛开始采取措施,先是在许牧唐那边拉好感,结果不仅没讨到好,还没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那之后许琛的心就没往正道上跑,他联系对家出卖机密,笼络公司下属,勾引许牧唐的独生女许婧,之后更是怂恿许婧绑架威胁易许。   要说这事不能怪许牧唐,许琛的确有能力,但能力有限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人品也不行,察觉到他的本性后许牧唐就有意疏远他,终归是一路提拔上来的下属,许牧唐也没动他。   要是让许牧唐知道自己栽培的下属人品如此不正,许琛恐怕早就被赶出公司。   许琛第一次找到易楚合作把握挺大,毕竟他们兄妹的矛盾,他摸得一清二楚,结果人请来,落得一句“他永远都是我哥哥”。   许琛气得不轻,这头又被易许羞辱一通赶出了公司,眼看着被逼到绝路,前头派出去调查易楚背景的人带来一条惊天消息:易许离开易家的真正原因是他喜欢自己的妹妹易楚!   想到易楚言之凿凿地反驳自己的模样,许琛忍不住发笑,这回可让他抓到了机会。   他又去找了易楚,把易许的龌蹉心思全都和易楚说了,看易楚那震惊到不能言语的模样,许琛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又趁热打铁提出了合作的想法。   都到如此地步易楚仍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并指着鼻子把他臭骂了一顿。   许琛本来就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被易楚辱骂后起了别的心思,于是便有了那个早就安排好的出租车司机。   站在游轮上的许琛迎着海风笑了,易许,这一次你肯定要败在我的手里。 第91章 二选一   车子停在海岸,楚辞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拽了出来,男人动作麻利,力气也大,几秒的功夫就把楚辞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   许琛站在游轮前方看着他们,黑色的风衣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楚辞冷得直哆嗦,咬紧牙关对上许琛的眼睛。   易楚已经完全清醒了,一张脸惨白,咬紧嘴唇恨恨地盯着许琛。   两人一前一后被人押送着登上游轮,停在了离许琛两步远的位置,易楚离得近些,许琛往前一步,伸手就能捏住她的下巴。   易楚被捏得生疼,却一声不吭,仍旧冷冷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许琛冷笑一声就松了手,接着转身走到楚辞面前,棕色的眼睛在楚辞脸上来回梭巡,嘴角带着几抹嘲讽的笑意。   “你不是挺看不起我的?”   楚辞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十足的轻蔑,许琛恨极了她这样的风轻云淡的表情,唇角一勾,脸上的表情顿时阴狠起来。   “今天我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许琛冲身边的男人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刻拿起绳索朝楚辞走去,原本就被绑着的手腕顿时又多了条束缚,那绳子很长,另一端被男人系到游轮边沿的栏杆上。   楚辞沉默地看着男人的动作,心中暗道不好,可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恐惧。   说起来楚辞只是在心里不待见许琛,实际上并没有做得罪他的事情,可许琛惯会察言观色讨好别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楚辞眼里的轻蔑,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女人轻视,许琛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眼下楚辞表现出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许琛,你不是不怕么?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么?那我就让你感受下真正的绝望。   绑好绳索,许琛大手一挥,押送楚辞上船的两个男人立刻过来将楚辞往船头推,楚辞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许琛的眼神愈发阴冷。   “你们要干什么?”   易楚一见着情形就慌了,转身想要把楚辞拉到自己身边,可她自己的手被绑着,身边又有男人守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辞被人推下海。   “许琛,你混蛋!”   易楚怒吼一声,发了狠地往前冲去,看守的男人没防备,叫她往前跑了好几步。   许琛看着易楚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开怀,伸腿便将易楚踢到在地,立刻有男人将易楚牢牢地按在甲板上。   许琛的心思没在易楚身上,当下大笑着看了易楚一眼就快步走到了船头。   楚辞并没有落进海里,男人拉着绳子将她吊在了半空中,夜晚海风极大,吹得楚辞黑发飘扬,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船上的许琛,一张脸因寒冷和疼痛变得惨白。   许琛双手搭在拉杆上,笑得肆意,“只要你开口求饶,我就拉你上去。”   楚辞咬紧嘴唇不说话,黑夜里那双眼睛亮得灼人。   许琛被她的眼睛看的心里发憷,伸手推了拉紧绳索的男人,“往下放,让她感受下夜晚的海水。”   男人手一松,绳子果然往下落了几十公分,楚辞的半截腿都泡在了海水里,即使处于夏天,夜晚的海水温度还是很低,楚辞的腿顿时被冰得没有了直觉。   楚辞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被绳子束缚的手腕因拉扯疼得愈发厉害,已经有血液顺着缝隙渗了出来。   易楚听到许琛恶毒的声音,自然又急又气,她上半身动弹不得,只剩下双腿拼命扑腾,嘴里咒骂着许琛,以吸引许琛的注意力。   许琛听到她的辱骂声果然回头,阴狠毒辣地眼神盯着易楚的头顶,一抬腿就猜在了易楚的小腿上,易楚痛呼一声,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真的是姐妹情深啊,你们俩,要说是亲姐妹我都信。”许琛的声音如地狱的修罗,“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陪她好了。”   一声令下,立刻有男人给易楚绑上绳索,易楚也是个硬气的人,一声不吭地被褪下船,和楚辞挂在了同一面。   许琛正要往船头走,另一头有男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汇报情况,易许正驱车赶往海岸,几分钟后就能找过来。   许琛顾不上收拾挂着的两个女人,立刻吩咐船长开船朝海中心驶去。   船速飞快,可苦了挂在船头的两个人,楚辞还好,她在船开之前勾住了船底的一处凸起,这样跑起来不适于四处乱晃。   而易楚则完全是随着船身和海风飘荡,是不是还会撞上船身的铁片,发出沉闷的声响,易楚肚子里灌的酒也全都吐了出来。   楚辞看得着急,大声地喊着易楚的名字,让她想办法在船身找到依附点,易楚听懂了她的话,又一次剧烈地晃动下勾中了某个梯子。   虽不用四处晃荡,在游轮前行时的海浪却无法躲避,易楚喝了酒,身体素质又比不上楚辞,一番折腾下来有气无力地悬在半空,眼睛闭着,头发散乱的贴在脸颊,若不是脚还用力勾着船身,楚辞都要怀疑她昏迷过去了。   许琛还想着给易许一个下马威,游轮跑到海中央就停了下来,没有海浪的袭击,楚辞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她借着船身的力往易楚身边挪了点,小声地叫着易楚的名字。   易楚被冻坏了,浑身又没有力气,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听到楚辞的声音哼了两声算是回应。   “你真是傻。”   楚辞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地嘟囔一句,她和易楚的关系的确不错,可楚辞自认为还没铁到能为彼此送命的份上,眼下易楚这样豁出命为她,除了感动还能说些什么。   易楚是善良,巴心巴肺地对别人好,也就是这样无论易许对她多好楚辞都产生不了怨念。   易楚听到她的话动了动脖子,凌乱的发丝中一双眼睛亮得跟琉璃珠一样,“楚辞呀,要是这事过了,我们就结拜成姐妹,亲姐妹。”   楚辞热着眼眶点点头。   游轮停了没有十分钟,另一艘游轮就追了上来,隔了老远楚辞就看到船头站着的男人,被海水冰得迟缓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许琛早就注意到易许的情况,早早地站在船头,就等着和易许对峙。   易许一开始只盯着船上的情况,没看到易楚后又把目光放到别处,瞥见船头半空中吊着的两个人的那一刻,易许的眼睛一黯,拳头砸在船身,坚硬的铁皮瞬间凹陷一块。   其实不怪易许冲动,原本两人经过海浪的冲刷就极其狼狈,易许搭乘的游轮停下时船上的灯刚好照在两人身上,白炽灯落在照得两张惨白的脸上,看着可不就像两具尸体。   头脑发热的那股劲过去易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眼看着对面意气风发的许琛,脸上如结了层寒冰。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全都带来了,立刻放人。”   许琛瞥了眼易许身后人手中的两个箱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狂笑,可却闭口不谈放人的事情,搭在栏杆上的双手敲了敲,踢了下垂在脚边的绳索。   “你带的钱只够赎回一个女人,易许,你想要哪一个啊?”   易许的眼中怒火滔天,“许琛,你不要得寸进尺!”   许琛一开始只打算把易楚抓走,结果找了楚辞喝酒,他心一横直接把两个人都抓了,而那边却只通知易楚准备巨款赎易楚。   许琛把易许的愤怒当玩笑看,“我没有时间听你啰嗦,二选一,你选哪个?”   易许阴沉的眼神从许琛脸上落到悬挂的两个女人身上,易楚被冻得头脑嗡嗡直叫,潜意识里只知道易许过来救她了,松了口气,任由自己软软地挂在空中。   楚辞还是清醒的,饶是耳边海风呼啸,她还是讲许琛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二选一,你选哪个?   楚辞慢慢抬起头,看清了易许的脸。   他正低着头往下看,额前浓密的发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的眼眸完全遮挡,但楚辞肯定能猜到他此刻的眼神,必然是怜惜、又小心翼翼的。   因为他正看着易楚。   楚辞缓慢地合上眼睛,闭眼的瞬间她看到了满天的繁星,可真亮啊。   其实如果让她选择,她也会选择先救易楚,毕竟易楚看起来要比她虚弱很多,可是现在做选择的不是她,是易许。   这样场景让她想起了网上流传度很广的段子:女朋友和亲妈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有人说肯定先救自己的母亲,毕竟母亲只有一个,女朋友没了还可以再找。   挺无情的答案,也挺现实的。   暗恋多年的女人和暗恋自己多年的女人,二选一,答案很明显。   等待回答的几秒钟,在楚辞而言仿佛过了漫长的一生,她听见海风呼啸的声音,听见浪花飞溅的声音,感受着身体的热量一点一点流逝。   这片海,就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将她的希望,她的欢喜全都葬送。   “两个我都要,条件随你挑。”   易许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楚辞瞬间睁开眼睛,她紧紧盯着易许的侧脸,心中的欢喜比海浪还要汹涌。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种啊。”许琛的笑声阴沉,“可是今晚你只能带走一个,剩下的那个等你带来易氏集团的股份转让书再来谈。” 第92章 她是被放弃的那个   “许琛,不要得寸进尺!”   易许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得寸进尺?真正得寸进尺的是你!”许琛对着海风嘶吼,“易许,要不是你步步紧逼,我会落到今天这副田地吗?”   易许的态度明显激怒了许琛,他往前一步,从掏出了腰间别着的匕首,“不愿意选择是吧?今天我就把她们两个都扔到海里去!”   易许的脸色顿时变了,“住手!钱给你,先把人拉上来!”   “你说拉哪个呢?”   许琛蹲下来,匕首对着绳子,仰头冲易许阴冷一笑。   易许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垂眸看了眼软软地悬在半空的易楚,伸出手指,“把人拉上来吧。”   楚辞没有看易许指的是谁,她呆呆地盯着远处波澜壮阔的海面,眼睛随着翻涌的海浪转动,身侧传来不少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有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易许还在说些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海水真冷啊,冷得她呼吸都快要凝固了。   易楚顺利地回到甲板,她实在太虚弱,被拉上来后就软绵绵地趴在地面,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琛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还悬在半空的绳子,冲楚辞喊话:“看见没,你的男朋友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喜欢自己的妹妹哟。”   楚辞的脑袋动了动,半晌终于抬起头,又黑又亮的眸子对着许琛,脸上仍旧是倔强的神情。   许琛憋在心口的那口气瞬间冲上脑门,“还不服气是吗?今天我非让你心服口服!”   许琛也不管那边瘫在地上的易楚了,蹲下身子就开始割绳子,手刚抓住绳子还没动刀子,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手的主人力气极大,眨眼间竟将人拉下了水。   “噗通”一声许琛落水,飞溅的水花砸在楚辞脸上,楚辞甩甩头,试图甩掉挂在眼睫的水珠,动作间她看到了还悬在船头的秦沐阳,他正对着楚辞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楚辞的表情有些呆,还没反应过来忽看到船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许婧,她像疯了一样冲到船头,撞向把控绳子的男人。   楚辞的耳边传来女人疯狂的笑声,那声音还没听真切,她就落在了冰凉的海水中。   她始终睁着眼睛,海水飞溅,光影迷离,她在错乱的水光中仿佛看到了易许的脸。   他慌乱地伏在栏杆,张大了嘴,叫她的名字。   楚辞脸颊的泪水和海水融为一体,冷、痛、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她想要挣扎,可被束缚许久的双手没有任何力气,只能感受着阴冷的汗水灌进嘴巴、鼻孔。   闭眼的那一刻,她邪恶地想到了易许,要是她就这样死去,易许是不是要愧疚一辈子?   可是她不甘心这样死去,用生命换来别人的愧疚怎么值得?   海水的扑腾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听到有人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楚辞……楚辞……”   她用尽力气蹬着腿扑腾,在力气耗尽的那一刻落入秦沐阳的怀抱。   真实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重量时秦沐阳颤抖的身体终于恢复平稳,他紧了紧胳膊,咬紧牙关冲出水面,水光四溅的时刻他酸痛的胳膊剧烈一抖,连带着他的心脏都在震颤。   楚辞在流光中睁开了眼,乌黑明亮的双眸望着秦沐阳的脸,男人张着嘴,脸颊的肌肉颤动,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有水光闪动。   有人划着小艇救出两人,楚辞平躺在软绵绵的汽艇一言不发,任由秦沐阳一层一层地往她身上盖棉被。   秦沐阳身上也全都湿透了,动作间有水滴不住地往下落,若是落在楚辞眼睫处她就眨眨眼,乌黑的眸子跟水洗过一般光亮。   楚辞就躺在小艇上睡着了,醒来时人就躺在了医院病床,秦沐阳拖着凳子守在床边,见人醒来立刻挺直腰背,紧张地看着楚辞。   “你醒啦?”   楚辞应了一声,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睛,对面的窗帘没有拉开,灯也是暗的,但从房间的亮度推算时间应该不早了。   秦沐阳伸手打开了电灯开关,房间顿时明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吃。”   “先倒杯水吧。”   楚辞渴的厉害,张嘴时唇瓣都黏在一起,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秦沐阳难得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细节,自责地摸摸后脑勺,转头给楚辞接水。   喝了杯温水,楚辞总算有了些精气神,但身体仍旧是软绵绵的,尤其是胳膊,又疼又木,完全使不上力气。   秦沐阳把杯子放好就急忙出去买饭,临走前楚辞特意叮嘱他带碗粥即可。   病房里少了秦沐阳顿时就空旷许多,楚辞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素白的天花板,双眼无焦距,表情也是木木的。   良久,她坐起来,慢悠悠地下了病床,走到窗前将紧闭的窗帘拉开,外头阳光繁盛,金灿灿的光芒刺得楚辞睁不开眼睛。   等眼睛适应了强烈的阳光,她垂下眼睫漫无目的地看着医院的景色,医院的绿化很好,花草树木都被阳光照得白得发亮,有穿着制服的病人在院里休息,也有人步伐匆匆地朝医院大楼走去。   易许就是其中之一。   楚辞的眼珠转动,迟钝地想到昨晚的混乱的场景,他应该是来看易楚的,毕竟易楚的情况比她要糟糕许多。   楚辞收回目光,又慢吞吞地回到病床,躺下前特意关掉了电灯。   有值班护士进来查房,简单地询问之后便带上门出去。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楚辞听得清,是易许在询问值班护士病人的情况,她混沌的脑袋稍微思索了一下,这才想到那位病人是自己。   楚辞出了口气,在易许进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昨晚的事情太过混乱和滑稽,对于易许,她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   要说完全不埋怨是假的,可是要埋怨她又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那干脆就躲着不见好了。   许是看人在睡觉,易许的动作很轻,轻到楚辞都不知道他在病房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她就那么躺着,躺到最后居然昏昏沉沉地睡去,最后是秦沐阳叫醒了她,高大的男人手里拎着个颜色鲜艳的饭盒,脸色窘迫地看着楚辞。   “医院食堂的粥不好喝,我到外面去买的,耽误得有些久,我怕凉了,你起来喝完再睡吧。”   楚辞点点头,靠在床头安静地把一碗粥喝个精光。   吃了饭,楚辞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但精神仍然不济,坐不一会就开始打瞌睡。   秦沐阳看出来她没有休息过来,又勤快地收拾了碗筷,让人安心躺下。   断断续续睡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楚辞的脸色好看很多,身体也逐渐恢复活力。   秦沐阳又过来送了饭,饭盒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丝瓜鸡蛋汤,红烧鲫鱼,还有碗白亮的米饭。   楚辞看着那饭不像是餐厅里的,就多问了一句,结果秦沐阳乐呵呵地抓着头发,炫耀道:“我借医院餐厅后厨做得,味道好得很,不行你尝尝!”   楚辞依言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就是卖相差了点,“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秦沐阳把米饭递到她手里,回答的飞快:“我早就会了啊。”   楚辞笑笑,低头专心吃饭,秦沐阳就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楚辞抬头瞥了秦沐阳一眼,“你见到易许了吗?”   秦沐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半晌才观察着楚辞的脸色,小声道:“见过两次,都是来看你的,但是你在睡觉。”   楚辞自动忽略了他怪异的表情,脸色有些冷,“他在医院里吧。”   “在。”秦沐阳心里更慌了,他了解楚辞,这人遇到事要是肯生气发脾气就说明事情小,要是连脾气都不发,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人,事就大了。   楚辞才不管秦沐阳心里的弯弯绕绕,手一挥把人招呼出去了,“你去把易许叫来,我有事和他说。”   易许过来时楚辞已经把盒饭里的菜带着汤全都吃完,撑得张嘴都要打饱嗝,瞧见站在门口的男人,她脸色都没变一下,将饭盒推到一边就坐正了身体。   “坐吧。”   易许没坐,笔直地站在了床头,一言不发地望着楚辞。   楚辞心里窝火,伸腿踢了下摆在床边的凳子,“你他妈坐啊!”   易许垂下头,脸色复杂地坐下。   楚辞没工夫跟他进行眼神对视,揉着红肿的手腕开口了:“昨天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易许了然,这是开始秋后算账了。   “许琛那伙人在警局,这辈子都不会出来了,许婧她受了伤,目前在医院养伤,具体怎么解决要问过父亲的意思。”   “我知道了。”   楚辞点点头,声音很平静。   易许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梗得心头发慌,“楚辞,你还好吗?”   “挺好的。”楚辞偏头瞥了眼还没收走的饭盒,“吃饭能吃两大碗,可以的话今天就能出院。”   “今晚还是呆在医院吧,明天再检查一遍。”   楚辞没回应他,安静几秒后突然转头看着易许的眼睛,“易楚还好吗?” 第93章 请你回头看看我   楚辞的眼睛很干净,像片幽深无波的潭水,易许能从她黑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平静中带着几分狼狈。   “她有点发烧,打了一天的点滴,情况已经好多了。”   “哦,那就好。”楚辞眨了下眼睛,一副很困倦的模样,“我想睡一会,不打扰易先生了。”   易许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忍不住皱眉,每次生气的时候她都要叫他“易先生”,表情和语调都格外冷静,从前还没有感觉,今天听着那三个字竟格外刺耳。   “楚辞,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楚辞挪动了一下被子,果然钻进被窝睡了,完全没有搭理易许的意思。   易许都想好了她清清冷冷地拒绝自己的模样,结果对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无奈地在床头坐了半晌,易许叹着气走出病房。   秦沐阳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见人出来立刻堵在了易许面前。   目光相对,还未开口就是满满的**味,秦沐阳的表情阴沉似水,如果不是楚辞还在病房躺着,这会他恐怕已经挥舞着拳头砸到易许脸上了。   “我守了楚辞十八年,退让了十八年,现在,我不会在后退一步。易许,如果不喜欢她,请你不要给她任何希望。”   秦沐阳的语气隐忍,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言语,到最后只变成了一声恳求。   他知道楚辞倔强,认准的事情撞上南墙都不回头,可是楚辞不傻,绝对不会在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上耗费一生的光阴。   他想,只要他耐心地等着,楚辞总会有回头的那一天。   易许长久地看着秦沐阳,无话可说。   秦沐阳错身进了病房,将脸上悲怮的表情全部收敛,站到楚辞面前时他又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   “楚辞,我发现你变能吃了!”   楚辞翻身瞪了他一眼,“秦沐阳,你闭嘴。”   易许听着病房里轻快的声音,平静的表情逐渐塌陷,他抬起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心脏还在跳动,可里面却空荡荡的。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楚辞又在医院呆了一晚,第二天医生过来复查,确认没有问题后秦沐阳乐颠颠地出去办出院手术。   楚辞换好了衣服,把桌上的垃圾丢进垃圾桶,转身出了病房。   问过医院前台服务人员,楚辞找到了易楚所在的病房,房间里只有个护工守着,易楚还在睡觉,脸色依旧苍白,看来还要在医院住上两天。   楚辞和护工打过招呼后直接走到电梯口,电梯按键的红灯映在楚辞的脸上,阴沉的脸仿佛结着冰。   许婧胳膊上正挂着点滴,病房里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她不敢睡觉,迷迷糊糊地盯着药水瓶,楚辞推门进来时她吓了一跳,看清楚辞修罗般的脸,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楚辞的动作比她的反应快多了,抬腿一脚便将她踢翻在地,她手腕上还扎着针头,倒下时针头带着药瓶架滑动,撞到床头柜时嘭的一声停下,床头柜上摆放的茶壶杯子摔了一地。   许婧顾不得疼痛,手掌撑地,尖叫着往外爬,挣扎时针头脱落,手背上全是从针孔跑出来的血液。   楚辞蹲下身,一把掐住了许婧的脖子,声音喑哑,像是道催命符在许婧耳边环绕,“想体验一下死亡吗?”   许婧嘴巴和眼睛都长得老大,像只搁浅的鱼瞪着楚辞,“你敢!”   楚辞冷笑,腕间的力量逐渐增加。   她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因为过度用力,纱布下的伤口崩裂渗血,红色的液体顺着她手背的青筋流淌,一滴一滴落在许婧雪白的脖颈。   许婧已经张不开嘴,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凸出,痛苦又不甘地瞪着楚辞,眼见着许婧的胸膛不再起伏,楚辞冷笑一声,倏地松开手。   许婧瞬间瘫倒在地,像只丑陋的蛤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楚辞推了她一把,将人推得正面朝上,“爽吗?窒息的滋味爽吗?许婧,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弄不死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许婧还在张着嘴呼吸,看着楚辞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她抬起了右手,指尖颤抖地对着楚辞,“你是个疯子!”   “是的,我是个疯子。”   楚辞扬起唇笑了,在许婧惊恐的注视下站起来,转头,外面是急匆匆跑过来的易许。   “楚辞,你冷静点。”易许还喘着气,额头的汗都没顾得擦,连忙冲到楚辞面前,“昨天秦沐阳已经把她扔下海,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楚辞低眉看了眼地上死鱼一般的人,轻轻摇头,“你来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如果觉得不满,可以随时来找我算账。”   丢下最后一句话,楚辞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秦沐阳刚出电梯,正往许婧所在的病房赶,半路看到楚辞连松了口气,“过来算账先叫上我呀,一声不吭地跑了听吓人的。”   说完瞥见楚辞沾血的纱布,脸色顿时变了,“你这是何苦呢?快,我带你找你医生。”   楚辞默不作声地跟着秦沐阳去包扎伤口,医生脸色很不好看,劈头盖脸地骂了两人一顿,楚辞全程都是木然的,倒是秦沐阳殷勤地向医生道歉,那副热络的模样让楚辞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时光匆匆,白云苍狗。   楚辞回到了出租屋,秦沐阳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后,并霸占了沙发的位置,每逢饭点就殷勤地打开冰箱寻找食材,楚辞由着他折腾,有免费的劳动力为何不用。   在房间里窝了三天,李嫂扶着许牧唐找上门来。   开门的是秦沐阳,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叫楚辞的名字,“你老板来了。”   许牧唐对于楚辞家里出现陌生男人的事情先是震惊,然后听到秦沐阳熟络的语气,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秦沐阳耸耸肩,自觉地走到门外。   许牧唐表情复杂地看着楚辞,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在沙发坐定后他先向楚辞道了歉,“前几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伯父先向你道歉,我把你请到M国,却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疏忽。”   楚辞挺意外的,许牧唐竟然不是来替许婧道歉的。   许牧唐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我准备把许婧送进监狱,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她已经被完全惯坏了,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性格骄纵,却没想到她已经胆大到这个程度。”   这样的处理结果是楚辞万万没想到的,看着许牧唐沉痛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许牧唐捏着拐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抬起头眼神殷切地看着楚辞,“刚才那个人是谁?你的朋友吗?”   楚辞看了眼关上的大门,不想多做解释,点点头算是应了。   “易许这个人糊涂呀,做父亲也没脸再替他说好话,楚辞,你好好保养身体,公司那边的事情先不用管,什么时候想回去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那就谢谢许伯了。”   许牧唐看着楚辞平静的表情,心知事情不妙,伤感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伯父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   楚辞站起来,扶住许牧唐的胳膊,耐心地把人送进电梯,折回来时秦沐阳正靠在走廊的墙边等她。   “你还打算留下来吗?”   楚辞脚步停顿了两秒,随即恢复正常,“应该不会了。”   秦沐阳跟上她的脚步,继续问:“那你还喜欢易许吗?”   “我不知道。”   楚辞站在门边,看着秦沐阳进去,然后关上了大门。   秦沐阳停在门后不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楚辞不要再等他了,不值得。”   楚辞眨了下眼睛,表情淡淡的,“我知道。”   她转身走到冰箱前,从冷藏室的最后一层抽屉里拿出一打啤酒,她从里面拿出一罐扔给秦沐阳,又拿出一罐自己拉开,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管往下,冰得整个人都是凉的。   “以前不甘心,觉得自己往前走了那么远,总能等到花圆月圆的时刻。现在明白了,不是任何事都能落得圆圆满满的解决,就这样也可以。”   楚辞仰头将易拉罐里的啤酒喝完,转头又开了一罐。   秦沐阳还维持着接易拉罐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楚辞,“如果现在放弃,你甘心吗?”   “不甘心。”楚辞笑笑,“不甘心又能如何?”   秦沐阳笑了一声,仰头喝完了啤酒,随手将易拉罐丢进垃圾桶,他看着楚辞,眼睛发亮,“我也不甘心。”   他大步往前,在楚辞错愕的目光中坐在了楚辞面前的沙发上,“楚辞,我喜欢你。”   秦沐阳抓了把头发,有些丧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逐你的脚步,可是你太优秀了,我努力追,努力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像现在,你明明站在我的面前,可我们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放弃。楚辞,如果可以,回头看一眼我吧,我已经等了你好多年。”   “秦沐阳。”   楚辞张着嘴,眼眶发热,三个字,千回百转。 第94章 报复   许牧唐的办事效率很高,隔天楚辞就从秦沐阳那得到许婧被拘禁的消息,虽然具体关多久还没定数,但楚辞就是心情好啊。   当晚秦沐阳没在厨房瞎折腾,两人跑到附近的餐厅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饭吃到末尾,楚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按下接听键。   竟然是秦晓的声音,楚辞只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皱眉,偏偏又不好直接把电话挂了,电话里不说清楚秦晓肯定要追上门来,到时候处理起来更麻烦。   秦晓这次难得收敛了脾气,诚恳地向楚辞道了歉,并以长辈的身份将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楚辞懒得跟她扯别的,只听她带着哭腔说了两句,便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秦太太还是有话直说吧。”   秦晓打了半天草稿的话就这么被楚辞切断,张着嘴愣了几秒后终于回过神来,还是那副悲戚的语气道:“楚辞呀,阿姨知道你早就出院了,向来身体也没有大碍,那就把小婧放出来吧,她已经被关了两天,算是受到了教训。”   楚辞听着她虚伪的语气忍不住发笑,就因为她身体无碍就要大方地原谅许婧蓄意谋杀的罪行吗?   许婧被关是许牧唐做出的决定,楚辞不想管,也乐见其成,所以对秦晓完全不必客气,“秦太太这些话对我说没用,许婧触犯法律是事实,我还有越过法律的本事么?而且要关许婧的人也不是我,要救人……秦太太还是先找对正主吧。”   秦晓怎么会不知道要关许婧的人是许牧唐,事发后她就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许牧唐,可那冷血的男人不肯松口,只说既然犯下过错那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许婧犯下的错不就是害楚辞落海吗,那她就去求楚辞不追究许婧的过错,当事人若是不追究,别人想出手也没办法。   秦晓早就猜到楚辞会一口拒绝,于是立刻摆出了自己的砝码:“五百万,只要你肯收手,五百万就是你的。”   楚辞神色一凛,语气中带着几分厌恶:“秦太太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挂了。”   切断电话时那边传来秦晓恼羞成怒的声音:“楚辞,你会后悔的!”   对面的秦沐阳将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楚,挑着眉梢问楚辞:“你又得罪人了?”   楚辞把手机放回口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早就得罪了。”   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M国可能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去办理离职手续,收拾妥当后我们一块回去吧。”   本来她就有心辞职回国,经秦晓一闹,她只能尽快离开。   那群疯子,她可惹不起。   作出决定事情就好解决了,当天晚上楚辞就订好了两人回国的机票,并写好辞职信,秦沐阳帮忙把出租房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只留下第二天要用的物品。   楚辞提前和柯冉打了招呼,只是目前她的老板是易许,辞职信还是要亲自交到易许手中。   易许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听到敲门声连忙回头,看到一身休闲装扮的楚辞时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挂断电话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对楚辞温声道:“坐吧。”   楚辞没回应,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从手提包里拿出写好的辞职信,规整地放到易许的面前,“易先生,我的辞职信。”   易许盯着面前的信封,脸色晦暗难明,“楚辞,你……”   “我要走了。”楚辞坦然地接过他的话头,“这里的生活不适合我,易先生,祝你今后的工作顺利。”   楚辞从易许办公室出来后径直走到自己办公室,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清理了一下,柯冉就站在旁边看她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脸上表情遗憾。   “我辛辛苦苦教了你几个月,你倒好,转头递上辞职信跑了。”   楚辞正往纸箱里放东西,闻言抬头看了柯冉一眼,“我不是个好徒弟,以后要是有缘再见,我们做朋友吧。”   柯冉拍拍她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下次见面你可要请我吃顿饭,就当是拜师费了。”   楚辞自然一口答应,两人虽说的欢快,可谁都知道一旦分别,再见面的几率恐怕很小了。   办完离职手续,楚辞抱着纸箱出了公司大楼。   秦沐阳就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等着,透过玻璃看到对面台阶出现的人影,他就立刻招来服务员结账。   楚辞也看到了秦沐阳,抱着纸箱就往马路对面走,纸箱不大,但重量在,所以她走得较快,将要翻过马路时忽听见秦沐阳一声惊呼,她下意识的抬头,余光一扫就看到左手边飞驰而来的汽车。   转眼的功夫那车就冲到距楚辞两米远的地方,秦沐阳手疾眼快地抓住楚辞的手腕将人往身边带,动作间楚辞手里的纸箱嘭的一声掉落,杂物瞬间落了一地。   两人来不及喘气,就见扑空的车辆突然转向,再次朝楚辞冲去,车速太快躲避已经来不及,秦沐阳咬紧牙关将面前的人朝旁边推去,这一推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楚辞被他推到在两米开外的水泥地面。   摔倒的瞬间汽车轰鸣而来,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爆炸,接着是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秦沐阳随之倒地不起。   那车撞完人仍不肯减速,方向盘一转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还有鲜红的血液,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梅红,一朵一朵连成片,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路人和周围店家的注意力,马路边顿时混乱一片,有人报警有人拨打急救电话,还有人试图和楚辞搭话。   楚辞死死地盯着倒地的秦沐阳,双目圆睁,瞳孔紧缩,脸上血色褪尽,浑身颤抖着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有人尝试着碰了下她的胳膊。楚辞像突然活过来一样,痛呼一声,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但被她咬牙挺了过去。   她看到秦沐阳正张着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她浑身颤抖地爬过去,手还没挨到衣角,忽见秦沐阳的嘴唇动了动。   楚辞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再叫她“楚辞”。   楚辞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一边叫着秦沐阳的名字,一边往秦沐阳身边挪动。   可是不等她将人抱进怀里秦沐阳就合上了眼睛,睫毛颤动的那一刻楚辞分明看见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又像是有话要说。   “秦沐阳……”   楚辞抖着双手替他检查伤口,鲜血、污渍、玻璃沾上他的衣裳,也落在她的手掌。   楚辞的手上全是血,满目的鲜红刺得那双眼都仿佛是红的,还好她的基础知识还在,清除污渍、止血、伤口基本处理,做完这一切楚辞整个都虚脱了。   警察和医护人员同时赶来,浑身是血的秦沐阳被抬上救护车,楚辞仍旧跪在原地,身体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脸色颓败地看着满目狼藉。   有警察过来调查情况,她张嘴,喉咙里全是令人作呕的猩甜味道。   放在地面的双手支撑着身体,她慢慢地站起来,玻璃碴扎进手掌心,血液顺着伤口渗出,和秦沐阳的混在一起。   她在人群后看到了神色仓皇的易许,藏在眼眶的最后一滴泪被她压下,她踉跄地走到易许面前,张口,声音都不成调:“易许,帮帮我。”   易许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进怀抱,可两人之间隔着数人,他只能声音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好。”   最后楚辞跟随救护车去了医院,易许留下来配合警察调查,有许氏插手,调查过程很简单,肇事车辆未出城区就被拦截,司机也在见过易许后供出指使着——秦晓。   很简单的报复与被报复的事件,背后的代价却是巨大的,警局立刻发布拘捕令将秦晓带入警局,易许将之后的事情交给助理便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急救室外空荡荡的,楚辞独自坐在最靠门的凳子上,弓着身体,下巴紧挨着膝盖,她原本就瘦小,这样的姿势让她只剩下小小的一团。   易许一处电梯就看到了这样的楚辞,像只蜷缩在角落的流浪猫,孤独又弱小。   易许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走到离楚辞两步远的位置,楚辞抬起了头,她早就没有在流泪,只是脸上残留的泪痕未擦,看起来格外狼狈。   易许的心口发闷,连呼吸都染上了伤感的气息,“会没事的。”   楚辞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急救室的门被从里拉开,医护人员陆续出来,楚辞只在门开的瞬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仍旧低着头坐在原地,还是易许先走到医生身边询问情况。   楚辞听着医生流利的声音,转头看着急救室里明亮的灯光,秦沐阳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两天后,秦沐阳睁开了眼睛,楚辞面色沉静地叫来医生,检查后接触结论,秦沐阳基本脱离危险期。   医生的语气是轻快的,但楚辞脸上未见笑容,因为秦沐阳的腿在车祸中受了重伤,楚辞早在给秦沐阳检查伤口时便意识到这一点。   曾经骄傲又活泼的大男孩啊,难道要在病床上度过余生吗?   不说秦沐阳,连楚辞都是不甘心的。 第95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秦沐阳的身体机能恢复很快,但由于腿伤的缘故始终无法下床,即使医生和楚辞闭口不谈,秦沐阳自己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借着楚辞出去买饭的时间,秦沐阳叫来主治医生询问情况,开始医生还听从楚辞的嘱咐不肯详谈,后来见秦沐阳实在执着便透漏了真实情况。   出了这样严重的车祸,他能保住性命已经属于万幸,那受伤最严重的左腿算是废了,即使休养出院,以后恐怕也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医生说完病情,见秦沐阳脸色实在太难看,就安慰道:“不要太难过,其实还是有恢复的希望,以前就有这样的病例,患者依靠自己的毅力和长久的锻炼恢复正常。”   医生的话秦沐阳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沉默寡言的楚辞。   出事之后楚辞一直待在医院照顾他,洗漱吃饭,端茶倒水,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是她在做。   期间他害怕自己长久如此会影响楚辞的生活,有意无意地提过要楚辞离开的话题,楚辞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直接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伯离开时我就说过,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即使楚辞不说,他也知道,楚辞这是要陪他到底了。   可是……秦沐阳低头看了眼被包得看不出形状的腿,他的人生已经如此了,又怎么能拖累楚辞呢?   秦沐阳掩饰的很好,在楚辞面前完全没有显示出伤感的情绪,吃饭、玩闹,看起来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傍晚楚辞再出去买饭时秦沐阳立刻拨通了易许的电话,他早偷偷联系过易许,这次打电话等在大厅的易许立刻乘坐电梯到了病房。   看着面前英俊沉稳的男人,秦沐阳心里多少有些酸涩,可再难过事情总是要办的。   还未开口,秦沐阳先叹了口气,那边易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猜中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想把楚辞托付给我?”   秦沐阳立刻张着嘴不说话了,易许看了眼他的脸色,轻轻摇头,“如果能被别人轻易劝动,她就不叫楚辞了。”   “可是你不一样。”秦沐阳的语气有些执着,“楚辞她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你说的话她可能会听。”   易许抿唇不语,从表情看很明显不认同秦沐阳的话。   秦沐阳却不肯放弃,继续道:“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有点过分,但我真的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小心地看着易许的眼睛,双颊发红,“易许,你可不可以假装喜欢楚辞,让她先和你在一起,哪怕过了这段时间再分开也可以。”   易许面色阴沉如水,一瞬不瞬地望着秦沐阳,“你这样又是何苦。”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秦沐阳急了,拖着病弱的身体喊着易许,“易先生,求你答应我吧。”   易许身形一滞,半晌,轻声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身后的秦沐阳果然不出声了,他皱起眉,缓步走出病房,一转弯就看到靠在墙边的楚辞。   楚辞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她听到了病房里面的对话。   易许的眉头锁得更深,还没开口就见楚辞提着饭盒走到他身边,“易许,晚上有空吗,我们聊聊。”   易许点头,楚辞飞快地报了地名和时间,然后提着饭盒面色如常地走进病房。   秦沐阳看到楚辞吓了一跳,白着脸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楚辞的脸色,见人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今晚买的什么?我可不想再喝粥了!”   楚辞冲他笑笑,从善如流地打开饭盒,“来,热腾腾的南瓜小米粥,趁热喝。”   秦沐阳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   等秦沐阳吃过饭洗漱完毕,楚辞看过时间,收拾了随身携带的东西准备前往约定地点,临走前秦沐阳挥着手叫她:“楚辞,你要到哪里啊?”   楚辞扭头,冲他咧开嘴,“出去吃饭,我可不能接受一天三顿都是清粥小菜。”   秦沐阳两眼一翻,假装昏倒。   为了方便照顾秦沐阳,楚辞选的地点就在医院对面,易许似乎早就在店里等着了,桌上的咖啡都见了底。   楚辞重新点了两杯咖啡,坐在了易许对面,两人腰背都挺得笔直,安静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   服务员端来两杯热咖啡,楚辞握着杯子冲了口气,看着杯子上方氤氲的雾气逐渐散去,半晌抬头看了眼易许。   “我们的三年之约作废了吧。”   开口就是这么敏感的话题,惹得易许连连皱眉。   楚辞故意略过他不悦的表情,沉声道:“追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该歇歇脚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肯吭声了,端着杯子小口地抿着热咖啡,她不太喜欢那样浓烈的味道,喝得时候一直皱着眉毛。   易许端坐在对面,面色不虞,那副模样让楚辞生出种她是无情负心汉的错觉。   等杯子里的咖啡完全凉透,楚辞仰头把剩余的半杯一口喝完,那滋味确实不太好受,楚辞苦着脸舔了下唇,面前立刻多了杯白开水。   楚辞挑眉看着那杯白开水没动,到今天她还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易许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个好男人,千好万好,可惜就是不肯把她看眼里。   她咂咂嘴,等口腔里的苦味散得差不多了,抽出张纸巾擦擦嘴,“这段时间我都很忙,许伯那边就劳烦你解释了。”   易许定定地看着她,没应声。   楚辞也不等着他回应,招来服务员连同易许之前喝得那杯一块买单。   付完款易许还端正地坐在原位,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楚辞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嘴唇动动,什么都没说,转头走了。   走到店门口时易许突然跑出来叫住了楚辞:“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楚辞脚步停下,却没回头,“陪秦沐阳看病,我查过资料,他的腿虽然伤得厉害,但完全康复也不是没可能。”   只闷闷的一声,楚辞听完抬步继续往前走,刚抬起一只脚忽听见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楚辞,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楚辞的全身一僵,随即抬起的那只脚落下。   夜风送来她清冷的声音:“不愿意……世上也没有如果。”   从今以后,我们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番外篇 何人与我共白首   八月末,H城骄阳似火,易楚擦掉额头的汗滴,把房间的温度又调低了几度。   冷气铺面而来,她因燥热微微泛红的脸颊逐渐恢复白皙。   坐在高脚凳上喝酒的何晟睿回头瞥了她一眼,笑着捞起瓶沁凉的洋酒,在易楚面前晃了晃,“来一杯?”   易楚挑起眉梢笑望着他,眯起的凤眼犹如两瓣漂亮的桃花,言笑间花瓣纷纷,颜色倾城。   她不说话,何晟睿就举着酒瓶看她,两人皆笑得风情万种。   “不用了。”   易楚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拿出瓶啤酒,青葱般的手指扣在拉环,食指一动,清脆的声响击碎了静谧的空气。   何晟睿搭在桌沿的手指轻轻扣了两下,嘴角的笑纹愈发深重。   易楚一口气喝掉半罐的啤酒,啤酒的寒气顺着喉管传到四肢百骸,那双眼在无形中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寒意。   “你生气了。”何晟睿端起杯子小酌一口,语气肯定。   易楚捏着啤酒罐坐到他身旁,眼波流转,脸上已然没了笑意,“离婚协议收到了吗?”   易楚的语气生硬,听来有不可回转的意味。   果然,何晟睿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拉下脸,骏黑的眼里仿佛有火花飞溅。   易楚若无其事地喝完易拉罐里的啤酒,然后抬手把罐子拍扁,拍打时白嫩的手掌被铝皮咯得发红。   易楚拍拍发红的手掌,身体前倾,乌黑的眼里带着几分薄凉的笑意。   “那人在绑架我之前和我谈过条件。”   易楚的声音有些冷,葱白的手指落到颈间,那里的红痕已经消除大半,但细细看来还是有道扭曲的伤痕。   “他说只要我肯配合他,他就帮我结束这段婚姻。原来,在大家眼里,我易楚已经沦落到依靠何家的力量保住我爸的公司。”   易楚勾唇,有点想笑,可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压根笑不出来。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你。”   易楚抬手将拍扁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站了起来,大厅的水晶吊灯投射出璀璨的光芒,把她的脸照得完美无瑕。   她冷眼看着面前像狐狸一样妖冶狡猾的男人,忽地仰头叹了口气。   所有人,包括你,都说我嫁入何家全为利益。   只有我明白,认识你的十余年里,我对你的爱从未变过。   可是现在,我不想继续了。   “等你想好了就把字签了吧。”   易楚呵了口气,步伐缓慢地朝楼梯口走去,脚掌落到第一层台阶的刹那,大厅里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何晟睿站在锃亮的白炽灯下,双眼含笑地盯着易楚的背影,“易楚,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易楚身体一僵,半晌动作缓慢地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结了冰霜,“我是说过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但何晟睿你要知道一点,人都是善变的。现在,我反悔了。”   说完这句话易楚飞快地上了楼,房间里属于她的东西不多,几件单衣,几瓶化妆品,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就能装完。   她来时就没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反而还少了很多。   离开房间前她最后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唇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   这场婚姻和她一样,从头至尾都是个笑话。   易楚搬回了易家老宅,易父易母早在月前奔赴藏区旅行,宅子里的佣人大都被遣散,只剩下一位老管家和一位家政阿姨,两人都在易家呆了许多年,养成了勤恳寡言的性子,对于易楚的归来并未过多询问。   实际上易楚也没有给别人询问的机会,把行李放回易宅后她就转身回到公司,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何晟睿到公司找过她,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捧着火红的玫瑰,站在跑车前接易楚下班。   下班时段,公司大楼前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艳羡于男人的英俊多金,哪怕他早就花名在外,这偶尔一次的深情都让所有女人疯狂着迷。   但这群疯狂的女人们并不包括易楚,她站在大楼顶层的落地窗前目光清冷地看着他,身后的助手正在按部就班地汇报项目进展情况,念到一半她忽然摆摆手让人离开了。   太累了,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工作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疲倦与困乏在看到何晟睿的那一刻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她坐到柔软的办公椅上,想要眯眼小憩一会,可闭上眼脑袋里全都是何晟睿的模样。   他穿着明黄色的卡通T恤,趴在易家老宅前的草地上喂兔子,爬起来时青翠的草叶还挂在T恤领口,他咧着嘴,漂亮的桃花眼眯得只剩两道弯。   那时易楚十三,何晟睿十五。   易楚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素色的长裙,坐在窗前的方桌上喝果汁,那杯亮色的果汁和何晟睿T恤的颜色一模一样,否则易楚也不会在花丛中一眼就看到他。   少年时期,何晟睿就是她生活中的那一抹亮色。   他聪明,却总是喜欢用聪明的脑袋捉弄别人。   他勇敢,勇敢地做出些离经叛道又惊世骇俗的事情。   她喜欢这样的他。   温柔时   可是……易楚猛地睁开了眼,可是她早该明白,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   和无心之人交心,注定伤心。   易楚黯然地垂下眼眸,忽然想起吵得声嘶力竭时她问过何晟睿的问题:   “这辈子,你还会不会爱上某个女人?”   他说:“会,但是易楚,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她又想起在M国时问过易许的问题:   “如果楚辞理你而去,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他说:“会,但我永远不会后悔。”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公司楼前人影稀疏,接她下班的何晟睿早就不知所踪,只留一束火红的玫瑰开得正艳。   易楚伸出手,似乎想捡起那束被遗弃的玫瑰,指尖碰到窗户时陡然停下,一束月光透过玻璃落在她的指端,一片莹白。   易楚望着那抹白,眼泪落得猝不及防。   无言问苍天:   何人与我度春秋?何人与我共白首?   唯有冷风吹:   无人伴我以春秋,无人伴我以白首。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