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骄纵玫瑰》作者:衾久   文案:   沈苏溪一直以为自己交了个不抽烟不喝酒、每天为了KPI劳心劳肺的社会主义上进小青年。   直到某天晚上,两人在微信里温柔地互道晚安。   转头她就进了酒吧大门。   同一时间,酒吧二楼的台球室,有人问:“江少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这来。”   江瑾舟一手插兜,一手拄在球杆上,先是懒懒地笑了声。   然后才说,“小姑娘纯得很,酒吧这地不会来的。”   他的视线起起落落,和底下的人打了个正着。   “……?”   就他妈还挺巧?   -   江瑾舟为了和年少时心动的女生在一起,回国后拼命从浪里小白龙伪装成玉面小飞龙。   朋友看在眼里,调侃道:“你可真能克制自己。”   江瑾舟笑笑,其实不是。   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个夜晚他想将她锁进怀里,再也不放。   他百般按耐自己,却在每每对上她的那一瞬间一败涂地。   “苏溪,别这么看着我。”   他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眼上,同时熄灭了窗外浮躁的灯火。   “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克制。”   -从今往后,只给你一人,无上宠爱   【假淑女&假绅士】SC双初恋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够浪   #我以为我够装了,结果男朋友比我还装   【排雷】:感情线甜,个人线有虐点   一句话简介:男朋友比我能装   立意:找回自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苏溪,江瑾舟 ┃ 配角:也就一堆 ┃ 其它: 第1章 1 有没有觉得今天头顶有点绿?   沈清女士生气了。   这是沈苏溪从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声,以及那似乎能抻住十公斤秤砣的歪唇中得出的结论。   沈清的火气总是防不胜防,但仔细揣度下来,也都是有迹可循。   一直以来,她都想把沈苏溪培养成一个亭亭玉立温柔娴静的淑女。   最好还是那种能花一整个下午做完全套造型,一身高定礼服,脚踩十公分水晶鞋,惊艳亮相在豪门聚会上——   顶着十万伏特的聚光灯,指尖轻捻高脚杯,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聊到米兰的时装周,不经意带上几句古驰香奈儿纪梵希爱马仕,偶尔从喉间溢出三两声嗔笑。   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女儿。   但沈苏溪连装装样子也做不到。   趁沈清去外地应酬这一难得机会,沈苏溪私下约了几个狐朋狗友,骑着小马驴走街串巷。   见天色还没暗下来,又相约去棋牌室探讨国粹精华。   却没想到,沈清临时改了计划。   回家不见沈苏溪,脚趾头灵机一动,直接把她引到五百米开外的“碰碰胡棋牌”。   推开包厢门,就看见沈苏溪抱腿缩在麻将椅上,白T短裤,细胳膊细腿的,全暴露在一堆糙汉子眼里。   火气顿时窜到头顶。   沈清一生气就使冷暴力,沈苏溪装不了睁眼瞎,只能装可怜。   “妈,我错了。”   可惜沈清不吃她那一套,小米椒往刀片上一揽,全给抛进锅里。铲子翻了几下,辣味蹿鼻,沈苏溪没被呛到,自己倒是捂嘴咳了好几声。   沈苏溪憋笑憋得难受。   沈清浸着水的眼睛忽地扫了过来,“在这碍手碍脚的,是想让我把你下锅炖了吗?”   沈苏溪:“……”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见对方鸣金收兵,沈苏溪倏地松了口气,驾轻就熟地回卧室换上她前两天刚给她买的连衣裙,顺便往脸上揩了些素颜霜。   进出动静把沙发上的人引了过来。   舅妈李淑珍瞅着她这一身打扮,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声:“这里又没男人,穿给谁看呢。”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   理就是犯贱。   沈苏溪略过她,只想对沈清犯贱。   哪成想沈女士在看到她这一身后,面色更加不虞。   略带审视的目光上下逡巡着,而后定在她那刚塞下一碗汤圆两瓶啤酒一打烤串后略微显怀的肚子上。   “我不在的这半天里,你到底往嘴里倒了多少垃圾?”说完,便眼不见为净地转了回去。   沈苏溪茫然地眨了下眼,然后听见烟熏火燎中又冒出一句:“我也没指望你瘦成排骨精,但起码的匀称总归要有吧。”   “……”   得。   老佛爷心情不佳,她干什么都是错的。   -   知道沈清心情差,沈苏溪没敢再往枪口上撞,一顿饭吃得连脸都见不着。   “小溪身上这条裙子不错,哪买的?”李淑珍突然问。   沈苏溪本来没打算理,沈清见她这态度,在桌底踹了她一脚。   顿了几秒,她才把头从碗里挪了出来,“大悦城。”   李淑珍问:“越看越好看,什么时候有空带佳佳去转转?”   佳佳是她女儿。   沈苏溪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笑说:“商场的衣服衬不出佳佳的气质。”   李淑珍乐了,以为她是在夸自己女儿,顺势问了句那该去哪买。   “出门左拐200米,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右转,再直走500米就是。”   沈清先反应过来,桌底又是一脚。   这次沈苏溪做足了准备,沈清踢了个空。   李淑珍绕了一大弯子,才明白这小崽子是在骂自己女儿土呢,说的那地方可不就是中老年女装批发市场。   沈苏溪笑嘻嘻地接收了对面射过来的刀眼。   她皮肤底子好,五官也生得精致,明眸皓齿,被辣油烫红的嘴唇往上一扬,牵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沈清见气氛不太对,连忙把话题一转,“听说佳佳最近谈了个男朋友。”   一想起这事,李淑珍脸色才好了不少。   “可不?大她五岁,独生子,还是个上市公司总经理,家里有房有车,模样也周正。”   她笑着说:“佳佳也是个省心的,刚考进了编制,在事业单位上班,工资虽说不高,但好在稳定踏实,福利也好,我这下半辈子是不愁了。”   沈苏溪飞快抬头瞟她一眼。   她身材矮胖,脸上肉堆在一块,笑起来直接把眼睛给挤没了。   看上去挺有福气的一张脸,怎么下半辈子就这么短?   沈清笑了下,没搭腔,给沈苏溪送了一筷子蟹肉。   舅妈跟着看过去,眼珠子一骨碌,把火苗往另一处引,“小溪你毕业也三年了吧,在家啃老也不出去找工作,实在找不到,咱也得找个有钱人傍着啊,老赖着你妈也不是个事。”   这话沈清听得不痛快。   虽说平时没少嫌弃沈苏溪,但也见不得能容忍外人编排她。护犊子情绪上来,顾不上姑嫂关系,撂下筷子呛了回去,“大嫂,她自己有主意,用不着我们瞎操心。再说,我养她一辈子不成问题。”   沈苏溪当下就给沈清竖了大拇指,沈清瞪她一眼,失意她安分些。   舅妈愣了下,“她都25了,也该找对象了,姑娘家过了25,上门说媒的人就少了。”   见沈清面色有所缓和,明白她也有那方面意思,便接着说:“我一朋友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我瞅着这俩人还挺登对。”   “都挺好”这三个字就有点意思了。细细拆分下来,似乎还能划出好几个词——   “不矮”,撑死了一米七。   “有模有样”,中等偏下。   “家里做小本生意”,开开小卖部。   沈苏溪看着隔空对视的两个人,有些无语,“别瞎忙活。”   其实她有男朋友。   对方条件不知道比这些三姑六婆介绍的歪瓜裂枣好上多少,离高富帅白富美也就差了——   “……”   两个富。   这一声成功引来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沈苏溪也不看她们,舀了勺番茄蛋汤在碗里,然后弯起唇角懒懒抬眼。   “他们配不上我。”   “?”   “……”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这话题在沈苏溪算是不了了之,在沈清那儿却没翻篇。   晚饭后,沈清把嫂子送到了路口,回来就看见沈苏溪从厨房探出半截身子。   “妈,家里的洗碗机去哪了?”   “你舅妈刚才拿走了。”   “……”   沈清拍拍沙发,对着她勾了勾唇。   在沈苏溪的印象里,沈清很少笑,现在这笑容看上去生硬又扭曲,就跟在跳霹雳舞一样。   看得她心里一突一突的。   沈清:“先别忙活了,过来,咱们母女俩聊会天。”   “……”   果然。   母老虎又开始算计怎么吃它小崽子了。   “妈,你别这样,我害怕。”   “……”   沈清收敛笑意,等她坐下后才说,   “你都已经25岁了,是该好好考虑以后的事了。”   沈苏溪愣了下才听明白,“沈女士,如果你想说的是让我去相亲这事,我觉得这是在祸害别人的人生。”   “……”   倒挺有自知之明。   不多时,沈清的电话进来。   应了几声后,她看着沈苏溪说:“你舅妈给你约了个时间,明天晚上七点在万达广场。”   饭桌上的随口一句就这么给定死了。   沈苏溪自然不答应:“不行,明晚我给狗蛋预约了结扎手术。”   狗蛋是她养的猫,昨天刚收到邻居的投诉说它拐了自己家的二丫,还把人肚子给搞大了。   沈苏溪又气又笑。   春天早过去了,这渣猫怎么还在发情?   她把这事和沈清说了,沈清不赞同:“狗蛋血气方刚的,谈个女朋友怎么了?”   狗蛋适时从窝里爬出来,冲着外婆喵呜一声,两颗眼珠子像不含杂质的琉璃,看得沈清一阵心疼。   沈苏溪冷着脸,扯过狗蛋在怀里掂了掂,觉得这肥猫又敦实不少,气得把这装傻充愣的猫崽子直接扔了出去,“沈女士,你想四代同堂这我没意见,我可不想让这么多的猫儿媳冲我喵喵喵。”   “……”   沈清要被这冷酷无情的狗崽子给气死了。   但在猫孙子和狗女儿之间,还是选了没心没肺的狗女儿,“明晚我带它去。”   沈苏溪还想挣扎,沈清眼一横,“没得商量,你就算在路上断条腿,也得给我爬到万达去。”   “……”   最终见面地点是沈清选的,万达广场顶楼的一家中档西餐厅。   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向欧式,脚下铺着杏色黑金边地垫,大理石餐桌有序地排列着,水晶吊灯洒下大片白茫茫的光,与落地窗外的灯红酒绿相得益彰。   沈苏溪到的时候,餐厅里的人算不上多,桌椅空出一半。   她没看过照片,但根据舅妈“都挺好”的形容,还是一眼拎出了角落里那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就是她今晚要拼多多的对象。   相当的“经济适用男”。   乏善可陈的一顿饭,沈苏溪食不知味,连对方名字也没记住,只记得他吹嘘到几乎处于爆炸边缘的牛皮。   尤其是那句“常青树盟校毕业”,沈苏溪数次想纠正他,那叫常春藤。   -   沈苏溪没回消息。   江瑾舟把手机撺回口袋。   这会正切到一首情歌,会所包间里起哄声不断,他听得心烦,起身正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被人叫住:“江少,不多待一会啊?”   音乐声停下来,所有人看过去,只见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一抵,推向说话那人。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今晚算我的。”   ……   十月的夜风裹着凉意,清淡月光被枝蔓抖落,地上剪影萧瑟。   江瑾舟走到会所门口的台阶上,从兜里掏出烟点上。   夹着烟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末端烟雾袅袅,他盯着手机出了会神。   不知过了多久,烟灰燃成长长的一串,被风抖落在屏幕上,也恰好在这时,微信传来一条消息。   点开看,不是沈苏溪。   陈旗:【有没有觉得今天头顶有点绿?】   江瑾舟觉得他意有所指,回了个【你色盲?】   陈旗:【我看到啊……】   江瑾舟等了三秒,耐心磨光。   【屁把你嘴给噎住了?】   陈旗在手机那头呵呵两声。   待会有你哭的。   他把拍到的照片传了过去。   江瑾舟不甚在意,抱着“闲着没事不妨给这龟孙点面子看看”的心态,两指夹住烟,把那张照片放大。   视线倏地凝住,久到烟灰再次成串。   他指尖捻着袖口在手机上擦拭几下,灰蒙蒙的屏幕缓慢显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简简单单的白T,常久披散的长发松垮地扎成低马尾。皮肤很白,唇色极淡,眼底浮着一团突兀的青黑,像手工捏出来的芝麻汤圆。   虽然隔得远,但胜在手机像素高,五官依旧分明。   江瑾舟认出来了。   是不回消息的沈苏溪。   指尖往旁边一滑。   秃头啤酒肚,身材五五分,一脸穷酸相。   江瑾舟把照片保存起来,顺手截去半边。   见他很久没回消息,陈旗猜测这哥们是被气着了。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女朋友背着你正和人相亲呢。】   江瑾舟交了女朋友这事,没几个人知道,陈旗恰好是其中一个。   他幸灾乐祸地等着江瑾舟气急败坏的反应。   没多久,收到一条回复。   一张图片。   还是对面那人自己的生活照。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细细一品,还有种“今晚就把你这个童子鸡煲了”的意思。   陈旗抗拒:【本人非gay,搞基不约!】   AAB:【给你脸了?】   随即又传了张照片过去。   这次是江瑾舟和沈苏溪的合照。   陈旗一头雾水:【不是,你到底几个意思?】   过了两秒。   对面回道:【给你洗洗眼睛。】 第2章 2 是张能让她原谅他贫穷这一事实的脸……   这合照陈旗有点印象。   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苏溪时给两人照的。   半年前江瑾舟一声不吭跑回国,回国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最开始陈旗还天真地以为他这算是浪子回头,结果几个月相处下来,才发现这货压根就是装的。   不过是一条浪里小白龙拼命装成玉面小飞龙,用来泡妞的手段。   偏偏人小仙女就吃温文尔雅这一套。   没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听说这件事后,陈旗第一反应是一朵娇艳玫瑰插在陈年夜香里了。   他妈。   这操蛋的看脸又装逼的世界。   陈旗在心里埋汰的同时,江瑾舟沿着马路牙子走了几步,地埋灯拨开草丛,稳稳当当地打在脚边,飞虫沿着光束来回穿梭。   颀长的身形散在路灯下,他仰头,将目光从屏幕上错开。   枝叶罅隙间漏下几点月色,在脸上错落成点点光晕。那光跑了下去,顺着紧瘦的下颌角和锋利的喉结,往松垮的衬衫里滑了下去,风把扣子吹散,藏青色领带也被卷到了肩胛骨处。   入秋的夜带着丝丝凉意,他这会却觉得热,单手解开领带,而后才将注意力放回到手机上。   他深谙对面那狗的尿性,难得有了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快的时机,不是一张照片就能草草了事的。   果然。   不到三分钟,手机里的声音夹着虫鸣,传了过来。   “沈小姐,我觉得咱们这事就算不能成,但你也不能一杆枪打死所有鸟啊。就算当不成夫妻,咱们也可以发展别的关系。”   沈苏溪的座位旁边立着一根廊柱,把陈旗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恰好给了他火上浇油挑事的机会。   离得近,录音很清晰。   那边似乎有人笑了声。   江瑾舟又点了支烟,单手把音量调大了些,进度条拉回初始状态,重新听了遍。   沈苏溪的确笑了,那笑声里有种说不起道不明的意味。   他还来不及探究,就听见她说:“别的关系?”   她的嗓音清淡,也听不出情绪。   “是的,我觉得沈小姐很适合当我的……”   话音戛然而止,很明显这是陈旗编辑过的。   江瑾舟脸色蓦地一沉。   陈旗一向把挑衅的分寸拿捏得死死的,在对方暴走前,把完整的录音送了过去。   江瑾舟直接快进到重点——   “我的客户。”   “……”   AAB:【耍我?】   陈旗:【让你放心,你女朋友目前还看不上他。】   AAB:【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眼瞎?】   陈旗:【说话归说话,你可别带人身攻击啊!】   江瑾舟轻哂,没再和他纠缠下去。   犹豫了会,手指从“加入黑名单”那栏移开,退回聊天界面,问陈旗这人是谁。   陈旗立刻回道:【不认识。】   “……”   合着逼逼叨叨半天,连个人名都没打听到。   要这狗有什么用?   江瑾舟吊着眉梢,把“滚吧”两个字打在屏幕上。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陈旗还想来句“你头顶的荧光绿好亮哦”,结果就收到“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陈旗:“……”   江瑾舟把陈旗放进漂流瓶任他自生自灭后,手指一滑,找到沈苏溪的头像,一段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到最后只发过去四个字。   “我想你了。”   -   收到这条消息的前一秒,沈苏溪被沈清抓了个正着。   这顿饭结束得匆忙,沈苏溪想着还有时间去商场逛会,也就不着急把衣服换回去,可没走出几步路,就和沈清打了个照面,对方怀里还抱着刚做完绝育手术,生无可恋的狗蛋。   “妈,你怎么来了?”沈苏溪摸摸鼻子,心虚不敢看沈清。   沈清本来是打算来个“暗访”,特地联系医生提前了半小时给猫孙子动手术,结果这缺心眼的狗崽子倒是给她来了个惊喜。   沈清没给她好脸色,扭头就走。   沈苏溪跟在她后面,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沈苏溪先沉不住气,跟沈清解释了几句,又把脏水往相亲男上泼了又泼。   “妈,你是没见到,先不提长相,那男的站起来还没我高。我要是穿双高跟鞋在他旁边,那摸他脑袋还不和摸孙子一样?”   这种时候只能对不起孙子了。   这话听着奇怪,沈清拉着脸问:“你没事摸他脑袋干什么?”   沈清这重点找的实在偏,沈苏溪一时没反应过来,过几秒生硬地转了话题,“他一大老爷们,一顿饭只吃蔬菜和汤,一看就不好生养。”   沈清瞥她一眼,当作没听到“好生养”那几个字,把话茬顺了下去,“吃蔬菜好啊,说明他饮食健康。”   “……”   铃兰巷的夜,屋里比屋外还热。沈苏溪辩驳得口干舌燥,从冰箱里拿了盒西瓜,一面解着保鲜膜,一面说,“蔬菜沙拉和罗宋汤是我点那1088的牛排套餐送的。”   她看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沈清,“舅妈说的对,这人是挺会过日子的。吃顿饭一分没花,还成功拉到一个客户。”   沈苏溪又把推销那事和沈清说了。   沈清顿时没话说了。   “以后可别搞这些了。我找不到对象是因为太挑,那些老光棍找不到是因为他们挫,对外说得好听,条件样样好,还不都是捡剩下没人要的。”沈苏溪晃了晃食指,“总之,各方面都配不上我。”   沈清:“……”   这张嘴,是个人都配不上你。   沈清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撇头就见沈苏溪竖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向她保证,“妈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的王老五女婿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把我给接出去。”   沈清觉得她是在空口开支票,嗤了声,“你先找个人吧。”   没多久,沈清就被一通视频会议叫走了。   沈苏溪抽空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小红点赫然。   她边看边往嘴里送了块西瓜,还没咬烂,眼睛定在四个字上拔不出来,喉咙下意识一滚,差点连籽一起咽了下去。   这人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   溽热霎时死灰复燃,沈苏溪沉沉地吐了口气,身子向空调出风口挪了几步,掌心忽地一震,手机差点摔了下去。   界面里弹出一则对话框,顶上显示“winter”,是她给江瑾舟的备注。   winter:【在忙?方便视频吗?】   沈苏溪下意识瞄了眼书房的方向,门开着,视觉盲区看不见沈清的脸。   她弓着身子跑回卧室,把门锁上后,又对镜拨了拨头发,捯饬了一番,主动拨了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不到两秒。   男人清俊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   屏幕突然晃了下,接着就看见他把头转了过来。   镜头前的那张脸偏冷白,鼻梁笔挺,唇线微翘。可沈苏溪最喜欢的是他那双眼睛,无需润饰,清朗得像是熹微的晨光,又深又透。   刚洗完澡,他身上罩着件宽松的居家服,发丝也兜着水汽,雾蒙蒙的。   那边先开口了:“在家?”   他声音带着些哑意,听上去莫名性感。   沈苏溪点头应了声,江瑾舟又问:“今天晚上出去了吗?”   也没提相亲这事。   “对。和朋友一起。”   怕他不信,她又说,“它身体里长了个瘤,好在是良性的,今天陪它去做了手术。”   “……”   江瑾舟默了默,“手术成功吗?”   可不?   这辈子都祸害不了良家妇女了。   沈苏溪点头,主动找了话题,“你那边转凉了吧。”   “下了几场雨,气温降了下来。”   “早晚温差大,你记得多加几件衣服。”   “好,我等你回来。”   他笑起来,细长的眼尾上扬,嵌在金边眼镜下,斯斯文文的。   沈苏溪及时截图保存,又退回去多看了几眼。   不得不承认。   江家小粥粥虽然是穷了点,但好歹生了张能让她原谅他贫穷这一事实的脸。   要不怎么说,上帝给人关掉一扇门的同时,还记得顺手打开一扇窗呢。   挂断电话后,她将门锁打开,走到窗边,两手撑着窗台,往外看去,孤灯残影一寸寸地化开。   庭院里架着两排晾衣杆,在风里一鼓一鼓的。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件短T。   本来就是oversize的T恤,她又另外买大了两个码,在L前加上了无数个X,似乎都能塞进五个自己。   有风灌进耳朵里,嗡嗡作响,沈苏溪想起了江瑾舟早些时候发来的那句“我想你了”,心里一噔,下意识把头别了过去。   对上落地架挂着的两条裙子。   一条立领蕾丝裙,领口镶着蝴蝶结。另一条是素色荷叶边收腰连衣裙。   一条穿给沈清看,另一条只在江瑾舟面前穿过。   回不回去都挺烦的。   就像现在。   她所有的浪漫主义都被刻上了江瑾舟的名字。   同时在兵荒马乱的现实中被沈清推着走。   好在浪漫主义尚未根深蒂固,现实主义并非暗无天日。   日子尚且过得下去。   这种想法持续到沈苏溪站上体脂秤的那一刻。   这日子没法过了。   “妈,我是不是胖了?”她哭丧着脸问。   沈女士高冷地回给她一个“你是不是瞎”的表情,“说说,几百斤了?”   趁沈清凑过来前,沈苏溪猛地抬脚把体脂秤揣进了床底,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沈苏溪靠着水煮菜捱了过去。   一周后,她打包行李准备回越城。   沈清问:“不是说好下个月才回去的?”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天晚上闺蜜秦宓打电话给她,“听人说江瑾舟病了。”   沈苏溪稍怔,前几天晚上视频通话不还好好的吗?   “他怎么了?”   “感冒了。”秦宓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沈苏溪冷酷无情地回了个哦。   秦宓:“……?”   哦?就这?   “真不回来?”   “不回去。”沈苏溪语气理所当然的,“不就是普通感冒,上次我发烧到39度,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捱过去了。况且他那体格壮得跟头牛一样,普通病毒真打不进。”   说得有理有据的,秦宓反驳不了,语塞半晌才出声,“下礼拜五晚上有个party,真不回来?全是你喜欢的——”   话音顿了足足五秒才接上,“年轻的肉体。”   全是……年轻的肉体?   靠。   心动了。   沈苏溪咬牙:“不了。”   这会答应就显得她太渣。   秦宓用遗憾的口吻说道:“我记得还有好几位超模。”   沈苏溪:“我去!”   秦宓:“……”   沈苏溪刚答应完,就后悔了。   “你还是先把照片发来吧。超模的。”   “你要他们照片干嘛?”   “要是长得丑,我就不去了。”   “……”秦宓服了。   回头沈苏溪就把归期告诉了江瑾舟,最后还不忘二十四孝好女友地提醒一句:“你记得多喝热水。”   收到这条没头没脑的消息,江瑾舟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回了个好。   隔了几秒,对面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姜茶也行。】   winter:【好。】   又隔了会。   【还是再贴个暖宫贴吧。】   江瑾舟:“……?”   他一大男人,贴什么暖宫贴?   关于女人,陈旗懂得比他多。   江瑾舟间歇性人性泛滥,把他从黑名单里捞了回来。   江大少爷难得主动递了台阶,陈旗先是在心里暗讽两句,然后才显山不露水地一脚蹬了上去,接受对方的不耻下问。   结合江瑾舟的只言片语,理性分析各种情况后,陈旗得出一个自认为最靠谱的结论。   嫂子这不就是生理期变相求温暖么?   陈旗这些年在女人堆里从来没翻过船,江瑾舟又知道沈苏溪例假不规律这事,没多想直接回了消息。   winter:【最近又不规律了吗?别熬夜,记得吃得清淡些。】   winter:【多喝热水。】   winter:【姜茶也行。】   winter:【再贴个暖宫贴。】 第3章 3 睡他个憨批。   盯着屏幕,沈苏溪脑子宕机了几秒,这傻逼直男,烧坏脑子了?   看上去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段话,实在让人无法看透对面那人的意图,她手指悬在对话框上迟迟没有反应,隔了半天,才咬牙回过去一个好。   “我看了下天气预报,越城那边降温了,自己多穿点,这天气最容易感冒。”沈清把她思绪拉了回来,“感冒就去医院,别到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沈苏溪:“……”   是的了。   她再不回去,江瑾舟迟早得把脑子烧坏。   她绝不是为了那些……   年轻的肉体。   红灯的间隙,沈清觑了她一眼,发现她笑得跟二愣子一样。   得,不用等发烧了。   这会就成了傻子。   推着行李箱没走出几步,沈清下车把她拦在进站口。   “找男朋友这事自己上点心,谁都行,但千万别找斯文人。”   沈苏溪没少从她口中听到对“斯文人”的诋毁,撇撇嘴不置可否。   “你记住了。”沈清硬要她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拽着她胳膊不让她走。   “斯文通常败类。”   -   沈苏溪在高铁上睡了一觉,两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   下车前,她去洗手间补了妆,怕坐下又把裙子弄皱,索性推着拉杆箱走到列车门那,等着广播通报。   东站人一向多,这一班又是终点站,所有人都往同一个地方挤,出站口乌泱泱的人潮涌动,沈苏溪只扫了眼,飘忽的目光蓦然定住。   那身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大概就是这人了。   越城今天最低气温低于二十度,江瑾舟在衬衫外套了件长款米色风衣,高个长腿,把寻常的打扮衬得更加挺括有型。   他也看见她了,笑着扬起手。   沈苏溪跟着笑了下,随即一僵。   秦宓说得不错,找男朋友也不能找太好看的。   放在家里当花瓶还行,要是搁在外头,那就是招蜂引蝶。   招的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个个粉装玉琢,漾开的笑就跟那路边的牵牛花一样。   乍一看,还以为春天又来了。   彼此还隔着一段距离,沈苏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脚步不停。   不知江瑾舟和那几个小姑娘说了什么,她们齐齐往这边看过来,神色莫名。   福至心灵,沈苏溪登时把肚子一吸,胸一挺,在不太敞亮的室内,及腰长发飘飘摇摇,被她做出了几分缥缈凌云烟的意境。   她正忙着凹做作造型的同时,江瑾舟往前走了几步,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很自然地虚揽了下她的腰,“走吧。”   那声音温软,和周遭的鼓噪截然不同,像含了一嘴的薄荷糖,清爽干净,听得人闷气纾解不少。   算了。   就冲着这磁性的嗓音。   她愿意原谅他这张招蜂引蝶的脸。   几个女生瞅着他们的背影,没忍住议论起来。   其中一个卷发女生蹬脚蹙眉,显得不太开心,“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怂恿我去要微信,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她在这一群人里长得最漂亮。   “这可不能怪我们啊,我们哪知道他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跟着有人说:“这身段,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怎么还是个跆拳道黑带八段。阿媛你要不要也去学个跆拳道   等你练到九段,说不准就能把小哥哥抢过来了。”   阿媛冷笑:“等我练到九段,她估计都成天山童姥了!”   -   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这会天色已经暗沉得快要塌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一吸鼻子,就能闻到隐在空气中的潮土味。   车停在东站临街的广场一角,走过两个红路灯口,高楼大厦初见雏形。   广场是新建成的,商业一体化,最近一个月又不少餐饮店入驻,江瑾舟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饭点。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问。   “你决定吧,我都可以。”沈苏溪捋了下被风吹散的长发。   江瑾舟把行李腾到后备箱,门一拉,站直身子后看她,“我听朋友说这附近开了家日料店,挺不错,要去试试么?”   沈苏溪笑着点头,嘴角的弧度牵不出两颊的肉。   她瘦了挺多。   在出站口,他就注意到了。   这二十天里,他只在手机里见到她。大概是在家被喂养了不少,那会脸部线条不再那么分明,不胖不瘦,恰到好处,气色最多算是稍显圆润的透白。   现在却像个被挤扁的糯米圆子,比那天送她离开还要瘦,腰若约素,裙下两条腿纤细笔直。   江瑾舟把目光收回,没说什么。   晚饭后,两人去了广场新开的电影院。排片不多,最近的时间只有一部爱情文艺片和一部恐怖片,豆瓣评分都挺高。   沈苏溪往恐怖片那栏多看了几眼,最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选了另外一部酸到掉牙的爱情片。   一场电影看得兴致缺缺,刚上车,沈苏溪就收到了秦宓的消息。   还没点开看,她听见隔壁的手机也响了几下。   “今晚十点,CAT。”言简意赅。   杀了个措手不及。   沈苏溪回:【不是明晚吗?】   秦宝必:【临时改的。】   suxi:【?】   秦宝必:【都和那边说好了,你可别临时毁约啊。】   “……”   他妈到底是谁临时毁约?   车内昏暗,沈苏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屏幕,忽明忽暗的微光扑在她脸上,面色白里泛青。   清晨下过一场雨,枯枝败叶横卧一地,车辆碾过不时有咔吱声响起,男人的声音在这时混进来。   “是不是累了?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苏溪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唇线微微牵起来又收回。   稍顿后,把肩背往座椅一靠,用虚弱的声调说:“我不累。”   她慢慢看过去,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倒是你,累了一整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自己还回味了一遍。   看看!   什么才叫演技!   就冲着这在黛玉和林有有间无缝切换的实力,不去当演员还真是整个娱乐圈的损失!   江瑾舟余光瞥她一眼,见她一副脸皮马上就要开始跳舞的模样,嘴角倏地一抽。   就这么开心?   -   沈苏溪想到一塌糊涂的房间,委婉拒绝江瑾舟送她上楼的提议。   她住的公寓一共八层,自带电梯,行李搬得不费力。   到家门口前,顿时傻眼。   公寓每层楼有四户人家,隔壁住着一个年轻女人。   自从她搬到这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地鸡毛。   这女人显然是个网购成瘾者,门口没一天宽敞的,有时候快递盒一多,经常跑到沈苏溪那边,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没好气地把垃圾全踢了回去,又踩着高跟鞋蹬蹬地在女人门前立定,结果拳头敲了半天,门里头一点动静都没。   人不在。   气泄了一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干,这会已经浪费了快半个小时。   刚把行李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化妆,秦宓骚气的玛莎拉蒂溅起一路尘土,停在她家楼下。   “这么早?”沈苏溪被秦宓拉下楼。   “改时间了。”   “……”   变形金刚怕都没你那么能变。   沈苏溪撇嘴,“我还没化妆。”   秦宓看她一眼,坐上驾驶室,在车里对她说,“你可以做个清纯的妖艳贱货。”   “……?”   沈苏溪忍住,“你总得给我时间换身衣服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从车窗突然伸出来的手上多出来一个购物袋。   沈苏溪看了下,是她们经常逛的那家店。   “送你的。”秦宓把头一偏,示意她上车。   这块区域偏,大晚上的没什么人。秦宓这车装的是防偷窥玻璃,都是坦诚过的人,沈苏溪没矫情,直接在车上换了。   就着亮光,秦宓抽空看了她几眼。   沈苏溪的长相属艳丽那挂,裸肩红裙把她皮肤衬的透亮,黑发如墨散开,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分明这种打扮才适合她,可偏偏妖精生了颗向善的白莲心,平时把自己捯饬清汤寡水的,一点味道都没。   还真是暴殄天物。   说实话,沈苏溪也偏爱这种风格,可惜她要讨好的那两个人都不喜欢,只能顾影自怜。   不多时,手机叮的一声。   秦宓听到旁边这妖精笑了下。   “发什么神经?”   “江瑾舟和我说晚安呢。”   秦宓哟了声,“那你怎么回的?”   那笑更恶劣了,“当然是告诉他老娘我这会准备勾搭小鲜肉去,睡他个憨批。”   当然是跟怂包一样回过去晚安了。   秦宓也笑:“你也就在我面前嘴嗨。”   沉默后的空间越来越闷,充斥着化妆品和香水的混合味,闻久了容易犯恶心。   沈苏溪开了窗,车窗才降到一半,秦宓就给升了回去,“别开,我这头发下午刚做的。”   说着腾出一只手,拨了拨肩上的大波浪。   沈苏溪不听,但这次只开了一条小缝,“有什么关系?上了床还不得压坏。”   “……”   要不这车给你开?   秦宓无视了她突然的荤话,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再回去?”   “明年开春吧。”沈苏溪拿出口红,对镜涂抹着。   听到这回答,秦宓见怪不怪,象征性地又问:“今年过年又不回?”   手一抖,口红溢了出去。   沈苏溪从包里抽出湿巾往被蚕食的血红嘴角仔细捻着,又拿出气垫补了下才说,“不下雪就回。”   秦宓开玩笑,敢情你还是天气预报啊。   拐了个弯,车驶入高架桥,万家灯火散落在夜幕下,整座城市随着车流不知疲惫地奔跑着。   而这话题随着沈苏溪的默然中道崩殂。   -   秦宓平时玩得开,认识不少三教九流,组的局也是千奇百怪,其中不少角色扮演游戏。   最开始看到“CAT”这三个字母时,沈苏溪没往酒吧那地想,下意识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宠物店。   去了才知道,这是家新开的酒吧,还在试营业期,生意红火。   沈苏溪关上车门,弓身对着秦宓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在门口等她。   看着秦宓的车开走后,她转过身,抬眼,目光停下了——   那背影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 第4章 4 就他妈,还挺巧?   在酒吧偶遇男朋友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尤其是晚安之后的“重逢”。   沈苏溪跟上前,渐行渐近的距离在台阶口被突然出现的一群人截断。   他们插在她前头,把磊落挺拔的身形挡得严丝合缝。   她抻长脖子也只能捕捉到一个乌黑的后脑勺,愣了几秒后又觉得是自己多疑。   光是长得像的人就那么多了,何况只是一个背影。   再者,江瑾舟今天穿得也不是这一身。   自认为进行了一番缜密的分析后,沈苏溪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掏出手机刷了会微博,背后瞪蹬的脚步声响起。   是踩着细高跟,小黑裙裹身的秦宓。   酒吧开在市中心的美食街上,外面支起一排小吃摊,烟熏火燎。里面也是吞云吐雾,颓靡的灯光下,音乐声震耳欲聋。   沈苏溪贴着秦宓耳朵,“人呢?都到了?”   “不知道。”   秦宓的细嗓子顷刻淹没在闹腾声里,沈苏溪没听清。   “你说什么?”   秦宓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拉着她穿过舞池,吧台边的动静小了不少。   然后说,“我看下微信。”   秦宓垂头的空档,沈苏溪向调酒师点了两杯玛格丽特。   鸡尾酒摆上吧台没多久,秦宓忽地抬头,往右侧的散台瞧去。   几张圆桌这会都坐满了人,今晚约的人林宓一个没见过,但靠着数人头,分辨出了哪桌才是她们要去的地。   这一瞧,直接傻眼。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沈苏溪浅浅抿了口酒,就听见身边这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吐了句脏话。   她刚想问怎么了,抬眸的瞬间,和迎面走来的男人视线相撞,含在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那人笑着,水光针打得过度的脸上似乎浮着一层油脂。   ???   哪来的猪刚鬣?   他的目标很明确,走过来看着秦宓问:“请问是秦宓秦小姐吗?”   秦宓在心里直骂爹,面上无辜又茫然,纤长睫毛抖了抖,声音里还掺着几分莫名其妙,“谁?”   然后扭头问沈苏溪,“你认识吗?”   胳膊猝不及防地被人拧了下,沈苏溪很快反应过来,“啊”了声,露出同款茫然,“谁啊?”   两个人边说边往洗手间方向走。   见身后没人跟来,才齐齐停下脚步,半边身子隐在门口盆景苍虬的枝叶里。   男人已经回到座位,和身边人聊了起来。   那两人的长相也很显眼,说的好听点那叫“无法承受的眼皮之重”,说的难听点“女娲怕都不敢这么造人”。   沈苏溪哟吼一声,差点吹起口哨,猪刚鬣绿巨人如画,这是麻将三缺一啊。   想着,她分出半个眼神看向秦宓。   从秦宓那副避之如蛇蝎的反应和吞了苍蝇的脸色中,沈苏溪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你说的超模?”   秦宓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硬是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照片嘛,失真正常。”   沈苏溪觉得她强词夺理:“美颜和重塑还是有点区别的。”   理亏在先,秦宓再没脸没皮也不敢和她较真下去,噎了半天,才总结出一个结论:“男人果然都是照妖镜。”   在ps上狠狠栽了一跟头的酒吧小天后秦宓去洗手间补了妆,出来后对沈苏溪说,“我随便转转。”   沈苏溪视线从左往右划去,恰好又对上猪刚鬣三人,鸡皮疙瘩瞬间抖了一地,急忙拉住秦宓,死乞白赖道:“我和你一起。”   秦宓笑着看她,同时一根根地拨开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宝贝,你知道酒吧里的哪种女人最有魅力吗?”   沈苏溪用脚指甲想想都知道她要开始装逼了。   果然,就见秦宓扬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当然是像我这种落单的漂亮女人。”   “……”   秦宓有时候说话确实欠揍,但不能否认,她那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几颗珍珠。   落单的沈苏溪很快招来不少搭讪的,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酒有些上头,每个人都被她拎出来同江瑾舟进行一番比较。   最后,意兴阑珊。   她得承认,如果男人都是狗,那江瑾舟就是个——   狗王。   有酒吧路过,沈苏溪问:“台球室在哪?”   酒保礼貌地给她指了条路。   沈苏溪下意识往二楼看去,刚抬起的眼神倏然凝固。   隔着不远的距离,男人身形隽秀,两手随意搭在栏杆上,衣领松垮却不凌乱,衬衫下摆半扎不扎地散在腰腹,较之平时,多了几分散漫倦怠。   而后,她的视线一寸寸地上滑——   这张脸。   “……”   操了。   -   也就在一个小时前。   临近九点的城市,困兽倾巢而出,越城的夜生活像初夏的荷叶,才露尖尖角。   和沈苏溪分别后,江瑾舟换上车里的西服,直接把车开到酒吧。   组局的人姗姗来迟,陈旗揽着一漂亮女人上了二楼卡座。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   女人模样清丽,弯起唇角笑了下,嘴边嵌着梨涡。   有人笑着调侃,“你小子艳福不浅,事业爱情双丰收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旗揽着女朋友的肩,大方包下今晚的全部费用。   对上他春风满面的脸,江瑾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似笑非笑地,“这么热的天,你俩贴着蒸桑拿?”   入秋的夜称不上热,最近几天更是凉意阵阵,他说这话纯粹一个酸字。   陈旗就喜欢看他吃柠檬,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偏过头哄着女伴,“别理他,他女朋友不让他碰。”   陈旗女朋友先是羞赧一笑,随后贴在陈旗耳边说了什么,哒哒往楼下走去。   一狗友耳尖,琢磨出陈旗话里的意思,顾不上玩色子,“江少爷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陈旗视线从楼梯口慢慢收回,刚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句,笑得差点喷出烟,“都谈三个月了,连小手都没牵上。”   笑声不断,大伙揶揄江少也有今天,却没人相信陈旗话里的真实性。   当事人黑着脸直接给了陈旗一脚,“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屁事?”江瑾舟几乎要夺下烟头往他第三条腿上烫。   陈旗往另一侧挪了挪,腾出安全距离后才说,“哪能啊?”他撑在栏杆上,下巴往楼下舞池一点,“带你来见见我新任。”   显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回国后的江瑾舟实在难约,不找个理由还真没法把这尊大佛给请出来。   当然,他借用的是沈苏溪相亲男这个由头。   江瑾舟知道自己被忽悠了,兀自嗤了声,掏出手机来看,低垂的眉眼在婆娑光影间显得更加漫不经心。   陈旗收敛笑意,在江瑾舟身侧坐下,这才注意到他空空如也的酒杯。   “不来点?”   陈旗开了瓶酒,作势往他杯里倒去,半路被江瑾舟截下,“拿走。”   “江少爷,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开车来的,不喝。”   有那么一瞬陈旗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一下,回神后就想给他颁个“喝酒不开车,文明到我家,欧耶”的锦旗。   “到时候给你叫代驾。”   江瑾舟放下手机,先是撩起眼皮看了陈旗一眼,然后拿起桌几上的酒杯,撇出一根手指,朝一旁的服务员勾了勾,“拿些可乐上来。”   陈旗觉得自己今晚的耳朵相当不好使,“你不是吧?”   他今晚是报着把江瑾舟灌得烂醉的心来的,自然不甘心看他转投可乐的怀抱,把酒杯往远处一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喝什么可乐,我可提醒你,可乐杀精。”   “我家老太太常说年轻时种下的因,老了都得还,你要是现在不行了,沈苏溪下半辈子的幸福怎么办?”   “行不行,”江瑾舟单手拉环,扬起下颌,当着陈琪的面灌下半瓶,转头笑得人畜无害,“你试过?”   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他妈早就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了,但也请你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谁让你配、不、上、我”。   “……”   最后陈旗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别过去九十度,嘴里嚷着:高睿上哪去了?   说着,人渐渐没了影。   有人刚勾搭上一漂亮妹子,三言两语套出对方的爱好,对症下药组了吃鸡局,邀请江瑾舟玩一把。   “江少,来吃鸡。”江瑾舟是这群人里的游戏王者,邀请他胜率翻个几倍不是问题。   江瑾舟正要应下,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谁叫鸡了?江少?”   不得不说男人对这方面有种天生的敏锐性,上洗手间回来的高睿还在楼梯拐角处就听见这个字音,三两步上前兴冲冲地问。   “叫你个鸡巴。”旁边那人放下酒杯,搡着他的肩,半开玩笑地说,“被他听见,小心让你没鸡。”   江瑾舟确实听见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斜了高睿一眼,“陈旗找你。”   高睿一愣,扫了一圈却没看见陈旗人影,“他找我有事?”   江瑾舟几不可查地耸肩,用平铺直叙的腔调回他,“不知道,可能是想你了。”   高睿:“?”   高睿当他是开玩笑,抛过来一根台球杆,“来一局。”   江瑾舟接过,示意他先来。接着把衬衫袖口往上撂了几层,精瘦的小臂经络分明。   高睿也不推脱,想起陈旗先前的一番话,推杆的同时随口问道:“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这来,给哥几个瞧瞧。”   开了个好彩头,红球直接进了。   “哟,今晚这运气不错。”   江瑾舟后退几步半倚栏杆,一手插兜,一手拄在球杆上,先是懒懒地笑了声。   然后才说,“小姑娘纯得很,酒吧这地不会来的。”   说完,看见高睿又进了一球。   有种一杆到底的架势。   江瑾舟觉得没意思,放下杆子,把脸别向另一边。视线起起落落,跟着头顶的光在跑。   忽地,他不动了。   似有所预感,楼下那人突然扬起了头,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小脸上彩光交替,怔忪跟着一闪而过。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交错的碰杯声和躁动的旋律里不期而遇。   “……”   “……”   就他妈,还挺巧? 第5章 5 不渣不色,还真玩不到一起。……   江瑾舟的脸色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不太好看。   沈苏溪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再自欺欺人,也没法改变狗王这张狗脸在狗群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这时,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了酒吧门口的那道背影。   当时就该冲上去,要真是他,还能揪住他脑袋,反咬一口。   现在好了,被“捉奸”的人成了她自己。   想到这,沈苏溪恨不得一掌拍扁自己国色天香的脸,以及那颗绝顶聪明、差几十IQ值就能追平爱因斯坦的大脑。   那眼神又黑又沉,看得沈苏溪心惊肉跳,她往后退了几步,脚底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妈!”   这块区域人多,撞到人不意外。沈苏溪没回头,听见嗓音是个女人。   对方又骂了声操,蹬了一脚过去,“你他妈没长眼睛吗?”   沈苏溪本来就心烦,刚想好的一套说辞被这人一嗓子和一脚,赶得一干二净。   踉跄几步,及时撑了把杆子才站稳。   几乎是下意识的——   “操操操,操你个几把玩意。”   这女人大概没见识过这么狂妄嚣张的肇事者,两膝贴在地上呆愣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   楼上楼下不过几十步的路程,前一句江瑾舟没听见,不代表这几声脏话入不进他的耳。   没戴眼镜的眼瞳缀着细碎的光,像含着凛冽的冰刀,狠狠扎向她。   女人看得犯怵,嘟囔了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后,悻悻离开。   插曲开始得急,结束得也快。   背后的沉默比乐队的鼓声还躁,沈苏溪压下心跳,慢腾腾地偏过头去,看似若无其事,指尖已经陷进肉里。   她准确地对上他的视线,失了几分颜色的红唇像即将凋敝的玫瑰,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一抖,花瓣扑哧地往下掉。   长出的花萼又把花冠收了进去,她沉默着别开眼。   意料之外,江瑾舟没来质问,反而在沈苏溪颤巍巍的目光中半蹲下。   “脚伤着了吗?”   指腹探上她的脚踝。   冰冰凉凉的。   沈苏溪一激灵,感觉他扼住的不是她的脚踝,是她未来几十年用来感受生命蓬勃力量的咽喉,吓得立刻把脚往后缩了缩。   “没,”她说,“不疼。”   大概过了两秒,沈苏溪脑中闪过一道光,感谢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让她在关键时刻记起了“先声夺人”这个词。   她重新看向已经直起身子的江瑾舟,梗着脖子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   白纸黑字印在词典上的注释读懂了七八分,精髓却半点没参悟。   一向能言善辩的她这会嘴巴跟打了瓢一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因为心虚说得磕磕巴巴。   江瑾舟像是没察觉出,“我来找你。”   沈苏溪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料到这个回答,大脑直接宕机,连那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也忘了问,甚至忘了他比她早进酒吧这个事实。   啊啊啊!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回???   我来反找你?   ——这逻辑是死了吗?   我梦游呢,别吵。   ——还能指望江瑾舟一路唱着摇篮曲,把她抱回去?   “……”   操操操!   哆嗦了半晌,总算把脑袋里的天线抽正了,沈苏溪记起了那位号称酒吧里最有魅力的落单的漂亮女人。   不待他反问,她先一步坦白:“秦宓失恋了,我不放心她,就跟着一起来了。”   闺蜜有什么用?   可不就是拿来利用的。   说完,她的眼睛就去寻秦宓的脸。   隔着酒池肉林里摇曳的舞步,秦宓正坐在吧台边,和一年轻男人打得火热。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红唇挑着,笑得明媚满满,哪有半点失恋的样子。   沈苏溪:“……”   见她发愣,江瑾舟错开目光,跟着看了过去。   “……”   “就,”沈苏溪喉咙一哽,咽了咽口水才说,“变心得还挺快。”   “……”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秦宓也在这时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沈苏溪赶紧拽住这根救命稻草,动动嘴唇让她想办法,找个借口圆回去。   秦宓顿了两秒,无辜地耸了下肩,示意自己无能为力,转头就和旁边的帅哥碰了下杯。   沈苏溪:“……”   沈苏溪百味杂陈,舌尖在门牙上轻轻一刮,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秦宓好像不需要我陪了,我们还是走吧。”   -   高睿这一杆打得稍微重了些,红球在洞口撞了几下没进弹。   他往后退了几步,两手搭在球杆上,等着江瑾舟破局。   过了一会,没等来人,高睿头一转,目光朝江瑾舟之前站的位置上扫去,那里也是空的,只有陈旗一个人侧着身子靠在围栏上,白兰地在杯中摇曳不停。   眼帘半垂,看的是楼下。   高睿把球杆随意搁在台球桌上,拿起酒杯,往前走了几步,右臂自然地往陈旗肩上一搭。   这会他还没发现楼下的人,问:“你家宝贝呢?”   这些人里,陈旗和江瑾舟走得最近,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江瑾舟有点洁癖,一条裤子轮着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刨去江瑾舟在国外的那几年,陈旗算是不离不弃地见证了他从开档裤鼻涕虫长成一“水灵灵”的长腿哥哥。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青梅竹马老夫老妻这一说法流传至今。   两个当事人都没理会,陈旗是不在意,江瑾舟是懒得开口。   “这不抛弃糟糠之妻,另觅新欢去了。”陈旗昂了昂下巴,高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愣住。   这个点的酒吧最热闹,人群熙攘,各个衣着光鲜,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   但气质这种东西实在玄乎,有些人就算隐在一万人海中,也能毫不费力地将别人的目光吸走,余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全成了陪衬。   高睿下滑的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白衣黑裤利落挺拔的江瑾舟。   而后是他身边同样扎眼的女人,黑发红裙,身姿窈窕。   这人高睿没见过,“这女的是谁?”   “新欢呗。”陈旗似笑非笑的。   “操,他真交了女朋友?”他以为陈旗是说说而已。   陈旗曲起手肘撞向高睿的腰腹,“合着我刚才说的全是屁话?”   高睿答非所问:“说说什么情况?”   陈旗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二楼视野开阔,就着灯光,底下那男人的小动作无处遁行。   高睿觉得稀奇,“玩真的?”   话虽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这伙人爱玩,女伴换得比衣服还勤快,爱情保鲜期在他们眼里无非是女人打在脸上的防腐剂有多耐受。   可江瑾舟不一样,他虽然爱玩,但从不玩女人。这么些年,他身边只出现过一个女人。   在他出国前那人也没了踪迹。具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高睿统统没记住,只隐约感觉不如江瑾舟这小女朋友生得好看。   毕竟认识多年,高睿心里也明白,能让江瑾舟上心的人,可不单单只有一副皮囊而已。   陈旗看他一眼,友善提醒:“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玩’这个字可千万别让他听见。”   高睿微顿,还没说什么,就见陈旗换了个姿势,对着卡座上的那几人勾了勾手指。   “哥几个赶紧过来,有好戏看了。”   这一窝狐朋狗友最爱看戏,尤其是江大少爷的热闹,因陈旗这么一句话,顿时来了兴趣。   转眼间二楼栏杆那已经倚成一排,全都吊儿郎当地托起下巴,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酒杯,注意力尽数落在台下那对光鲜亮丽却莫名别扭的情侣身上。   “哟舟舟这藏得够深的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早点带出来给我们瞧瞧。”   “完了,这要是被我那苦恋十年求而不得的妹妹知道,还指不定会怎么闹腾。   “你可滚吧,十年前你妹才三岁。”   酒吧的音乐声大,又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分明的轮廓和清瘦的身形却是勾画得清清楚楚。   跟近距离看偶像剧路透一样。   电光火石间,高睿突然哎了声,“阿舟这女朋友看上去有点眼熟啊,我好像在哪见过。”   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句,立刻招来戏谑,“你这狗,是个漂亮妹子你都眼熟,被江哥听到,小心他削了你。”   插科打诨的笑瞬间连成一片,掩过清脆的撞杯声,随即又被切换而来的爵士覆盖。   -   沈苏溪给秦宓发了条消息,不等她回,便和江瑾舟离开了酒吧。   午夜,这条街依旧热闹,烤肉味窜进鼻腔,勾起沈苏溪肚里的馋虫。   旁边还立着一尊佛,又想到酒吧的事还没翻篇,立刻把口水憋了过去。   还没走下台阶,背后传来男人润泽的声线,“苏溪。”   沈苏溪心里一慌。   完了。   秋后算账的来了。   沈苏溪被他叫住,停栖在烧烤摊上的目光无所适从地浮荡了一阵,最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一套说辞说服自己直面惨淡的现实。   等到她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发现他还站在入口处。   那里还堵着不少等位的年轻人,大多穿着休闲装,勾肩搭背地说着诨话。   他的身量看上去比那些人高出一个头,显得更加颀长高峻,黑色西装搭在他弯曲的手臂上,勾出疏冷的轮廓。   “怎么了?”愣了几秒,沈苏溪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有东西落在酒吧了,你在这等我几分钟。”   他的步子不急不缓,在沈苏溪的错愕下,把西装罩在她身上。   听到她说好,才折身返回酒吧。   很快,那道身影消失在云雾里,沈苏溪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处看,直到红毯在眼里快化成一团火,才从游离的思绪中晃回来,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长得惹眼,加上这么一身打扮,路过的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但也没人上去搭讪,光凭披在她身上的这件男士西装,合情合理地揆度出这位美人已经名花有主。   夜风渐起,积了一地的落叶被带着跑,簌簌声里揉杂着小贩的叫买声。   有零碎的雨渣子飘到肌肤上,激起一阵凉意,沈苏溪拢紧外套,走到其中一家烧烤摊前。   盯着烤架上成排的大肉串整整两分钟,沈苏溪实在没忍住,要了两串烤肉。   怕被抓个正着,她还特地挑了个稍远的摊位,四角棚挡住了两头的视线。   她来得巧,烤串递到手上时还滋着肉汁,酥肉上均匀地铺着一层辣椒粉,光看卖相,就觉得美味。   沈苏溪问老板要了纸巾,包在签子末端,贴着帐篷挪了几步,“CAT”招牌下不见那人。   还没出来。   她放心地吁了口气,正准备咬下第一口,余光里蓦地多出一辆黑色轿车。   车型很眼熟,沈苏溪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车牌号验证猜测,那辆车直接停在她面前。   她不自觉往旁边挪,这车也跟着挪,然后在她旁边慢慢停下。   可以说那猜测验证了80%。   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一半,沈苏溪下意识把头偏了几度,男人流畅的下颌线毫无遮挡地撞进眼底,然后才是棱角分明的脸。   “?”   “……”   哦。狗王。   快还是你快。 第6章 6 给狗吃的。   江瑾舟刚才回去拿了车钥匙,又被高睿这群嘴碎的拉着调侃了几句,一来一去耽误了几分钟,从地下停车场开到酒吧门口时,台阶上的人不见了。   发了消息过去,没回。   打电话,也没人接。   只好沿着街转了一圈,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她。   她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微抬,靓丽打扮和沉金冷玉的气质同市井烟火格格不入。   江瑾舟放慢车速,手臂随意搭在车窗上。   距离越来越近,能看清她尚未晕妆的脸,在四角棚吊起的节能灯下忽闪。   他多看了会,才把车窗升上一半,恰好遮住脸。   直到彻底逼近,他喊了声:“苏溪。”   沈苏溪一手一串烤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瞬间,一点胃口都没了。   “我不饿。”   嗯?   她刚才说什么了???   沈苏溪看见车里的男人在听到她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后,似乎笑了下。   没来得及细看,油汁掠过纸巾滑到虎口,她冷静地揩了下,“不是给我自己吃的。”   江瑾舟一手搭在车窗上,这边不允许停太久,他没有下车的打算。   好整以暇的姿势在沈苏溪看来直接变成——“难不成还是喂狗的?”   “……”   别说,还真是个好理由。   沈苏溪露出一个坦荡荡又极其圣母的笑容,顺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几□□为爱狗人士的自豪,“给狗吃的。”   沈苏溪忽悠起人来有一套没一套,牛皮比西伯利亚的风还能吹。   说白了,就是没脸没皮,还会自我欺骗。   不管江瑾舟信没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倒霉到了一定境界,老天看不下去,遣来哮天犬把她从自己刨的狗坑里拉了出来。   那两声狗吠听上去相当悦耳,紧接着画面里进来一条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   哈巴狗。   她煞有其事地看了江瑾舟一眼,然后才半蹲下身子,也不管这狗愿不愿意吃,直接把肉串塞进它嘴里。   没想到这狗还挺尊贵,就跟这辈子只吃过k9一样,嫌弃地连肉带签全给吐了出来,本来就苦逼的一张狗脸更苦逼了。   ?   还挺挑??   沈苏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   陈旗是对着车前玻璃跑来的。   先注意到的自然是驾驶室江瑾舟端正到堪称装逼的坐姿,啧啧两声,用套着意大利手工皮鞋的脚,直接踹上他这辆内外皆败的破桑塔纳。   “哟,您这车从废品回收站拖回来的呢。”   陈旗没见过这车,想了下,八成是江瑾舟为了装社会主义向上青年的假把式。   难为江少爷了。   江瑾舟没说话,眯了眯眼警告。   陈旗起先没反应过来,觉得他今晚未免太大度了,正想夸上几句,一声狗叫撕心裂肺。   循声而去,可不就是他家大爷吗?   大爷两眼汪汪,差不多过了两秒,陈旗看到大爷那能挤爆十个鸡蛋的双下巴前突地出了一只素白细腕。   等到那手离开后,大爷的嘴被一吊着肉的竹签给堵上了。   当着陈旗的面,这次它嚼了几口,似乎在说:你这比狗还不如的东西,看看我被人塞了什么比狗还不如的东西。   陈旗这辈子还没铲过屎,没法和狗共情,不知道在狗眼里自己已经成了比狗还不如的东西。   只看了哈巴大爷一眼,就将视线缓慢上移,认出沈苏溪后,脸色变了变,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多少。   他倒不担心江瑾舟的马甲会掉,担心的是江瑾舟因为掉马甲这事扒下他半层皮。   事实上,沈苏溪想着事,一句没听见,就连陈旗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   见这狗总算给了回面子,准备离开,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是嫂子啊,真巧。”   她抬眼,是有点巧。   车喇叭短暂地鸣了下,带着警告的意思。   陈旗讪讪把狗抱了起来,随口扯了个句:“大晚上的你瞎跑什么?”   沈苏溪总觉得他在指东说西。   “这是你的狗?”   “我女朋友的,也不知道看上哪个狗子了,小短腿蹿得比飞机还快,一不留神就跑没影了。”   陈旗眼咕噜一转,又说,“我女朋友非要出来找,可这大晚上的,女孩子出门哪里安全,我当然二话不说身先士卒了。”   沈苏溪:“……?”   身先士卒还能这么用?   陈旗撸着狗毛,没完没了地说:“女朋友嘛,可不得宠着,这点我倒是随我朋友……”   他的眼睛瞟向驾驶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说谁。   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车门撞了下,后腰直接抵到桌上的一整盆木签上,戳的他龇牙咧嘴。   江瑾舟把门关了回去,神色淡淡,“原来车门没关好。”   陈旗:“……?”   后面来了辆车。   这条街不宽不窄,又被流动摊点占去半壁江山,容不下两辆车并肩同行。   那人鸣了下喇叭,沈苏溪跟还在揉腰的陈旗打了声招呼,绕到副驾驶。   上车没多久,雨就开始下了。   车上很安静,沈苏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车驶进主干道后,才憋出一句:“陈旗的狗,长得还挺有……个性。”也只用有个性来形容了。   说着,她偷偷瞄了左边那人几眼,夜色里模糊不清的霓虹灯在他身上斑斓而过。   半晌,听见隔壁应了声,然后又没话了。   沈苏溪:“……”   沈苏溪把头别向窗外,水帘隔去她的视野,一切都看不分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短信叮了一下,江瑾舟在这时看过来,沈苏溪下意识迎上他的目光,不到一秒,心虚地别开。   然后把眼睛埋在手机屏幕上,装模作样地瞎点。   本来只是装装样子,结果一看,还真有不少未读消息,全是一个叫李晓乐的人炸过来的。   沈苏溪在越城开了个小书店,聘请了两名员工,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李晓乐,男的叫赵晨,两人是毕业两年的大学同学。   沈苏溪从历史消息看起。   李晓乐:【苏溪姐,我夜观天象,星罗棋布星月交辉,可真是个好天色。】   沈苏溪迅速撩起眼皮,车前雨刮器一升一降,前面的世界在清晰和混沌间来回变换着。   “……”   略过差不多十条彩虹屁后——   李晓乐:【溪姐,你没来的这一个多月里,经常有人来问我怎么不见店里的美女老板,于是我灵机一动……】   李晓乐:【你说我要是把你做成人形模特,往店门口一放,那生意还不是滚滚来!】   ?   ??   ???   沈苏溪身子微偏,后脑勺对着江瑾舟露出冷笑,也不管她睡没睡,气势汹汹地讥诮过去。   suxi:【你这样和老鸨有什么区别?你倒不如明天直接把书店改名成怡春院。】   李晓乐没睡,很快回了消息:【别啊苏溪姐,我不介意被你说成老鸨,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下海求生啊。】   suxi:【……?】   suxi:【拿我脸做人形模特?】   李晓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蹦哒了好几下,大方承认:【是啊!】   沈苏溪发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suxi:【你不如做梦!】   李晓乐:【……可你招财啊。】   “?”   “……”   suxi:【不行,放在外面会被人偷走。】   李晓乐:【我会看着的,下班前会把这宝贝锁在店里的,保证绝对偷不走。】   suxi:【他们可以砸玻璃窗。】   李晓乐回给她“好了,可以了,再说就烦了”的表情包。   最后,沈苏溪一句话定生死。   【你看天都这么晚了,不如早点洗洗睡,养足精神,明天又是可以做白日梦的一天呢【拳头】】   掐灭手机,沈苏溪神情冰冷,一副“丽春院已打烊,头牌今日不接客,出门右拐怡红院”的性冷淡模样。   对江瑾舟依旧保留几分心虚,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在自取灭亡,沈苏溪也懒得去找话题,闭眼靠在座椅上。   车开得四平八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幕,江瑾舟用余光看见了。   前面路口红灯,车一停,他把放回到后座的西装捞来重新披在她身上,又打开空调,对着出风口试了下温,指示灯跳成绿色。   三十分钟后,车停在小区外。   这小区地段偏,房屋老旧,但胜在安保好。过了午夜十二点,外来车辆不得进出。   江瑾舟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时间太晚,他没让沈苏溪再多睡一会,解开安全带靠过去,叫醒她。   没过多久,沈苏溪醒了。   被吓醒的。   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难得她还能做完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梦。   梦见江瑾舟的脸变成陈旗的狗大爷,然后追着她整整跑了十条街,最后她一脚跌进大爷因吃下猪狗不如的东西后,消化不了的稀便便上。   就很……绝。   江瑾舟盯住她,惊魂未定的眼睛浸润着水汽,隔了十余秒,听见她问:“到了?”   她的声音湿糯柔软,在雨声中不太明朗。   “嗯。”他应了声。   砸在车窗上的雨声节奏分明,“我没带伞,你车上有吗?”   “没有。”江瑾舟不带迟疑地说。   沈苏溪那栋楼离小区门口近,想了想,淋点雨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安全带啪嗒一声,车门也开了条缝,手腕上多出来的力量忽地把她拉了回去。   沈苏溪吓了一跳,“怎么了?”   “等会。”   “?”   江瑾舟没有解释,下车绕到副驾驶,把车门的缝拉大了些,西装被他兜在头顶。   沈苏溪看明白了,犹豫了几秒钟才下车,江瑾舟把衣服往她的方向挪了挪,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   进楼后,江瑾舟身上几乎湿透,沈苏溪衣服却是干的,只有手臂小腿上粘着些水珠。   见他这样子实在狼狈,沈苏溪难得善心泛滥:“我上楼给你拿件衣服,你在车上换吧。   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   她那什么时候有他能穿的衣服?   “上去吧。”   江瑾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沉沉地看着她,隔了几秒又说,“晚安。”   这声晚安直接把沈苏溪拉回到了踏进酒吧前,还坐在秦宓车上那会。   “……”   没等他离开,沈苏溪咬牙先背对过去,楼道的声控灯听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   他不探究,她自然喜闻乐见。   但心里多少有些纳闷,这是寻常男朋友该有的反应吗?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察觉不到吗?   难不成。   男朋友是个……傻的?   沈苏溪又回想了下和他在一起后的这几个月,就像一潭死水,怎么也泛不起波澜。   于是,在近乎压抑的相处氛围下,她找了个借口逃回家。   然而时隔半个多月,他们的相处模式依然奇怪,用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形容又不太恰当。   总是缺点感觉。   似乎比白开水还要寡淡。   压着情绪,沈苏溪每一步都走得沉闷。   “苏溪。”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苏溪一顿。   她停下脚步转身,借着微弱的光,去寻他的表情。   他走了过来。   清润的声音混着雨水。   “今晚很美。” 第7章 7 我想分手了。   沈苏溪转系前住的两人寝,室友是典型的浪漫主义文科生,酸掉牙的情话脱口成章。   而她认为的情话百句之首,正是“今晚的月色真美。”   标志性的日式暧昧。   文学鉴赏课上,教授戏谑称之为告白最佳语录,当然前提得是对方不能太直,这氛围没点浪漫因子和文学细胞的一根筋还真体会不到。   沈苏溪有多少浪漫因子不好说,但文学细胞在沈清的耳濡目染下培养出了七八分。   所以在男人清朗的嗓音响起时,她的脑子里倏然蹦出来这句话。   她不知道夏目漱石在将“I love you”这三个英文单词译成这话时是什么样的心境,只知道她的心在听到这四个字后慌了下。   像喝了一杯香醇浓郁的红酒,滑入肺腑,偏偏醉不了,只是浅尝辄止后的微醺。   今晚很美。   美在哪?   没有月亮的夜色,还是她?   雨还在下,房檐上的积水连成雨幕,映着街角昏黄的灯光,玻璃珠外的爬山虎覆上绿瓦灰砖垒砌的墙,凌乱招摇。   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沈苏溪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他说的应该是她。   他接下来的话确定了她的答案。   “苏溪,今天晚上很漂亮。”   傻是傻了点,眼光倒挺好。   沈苏溪强压下即将起飞的唇角,“你喜欢我这么穿?”   江瑾舟也看她,那眼神又沉又笃定。   “因为是你。”   沈苏溪自动把这句话脑补成了,“因为是你,所以喜欢。”   不安分的心又跳了几下。   这狗,今晚还挺撩?   静默片刻,楼道里的灯顺势一暗。   穿堂风歇了又起,江瑾舟侧过身,挡住了大半的风,灯光随他的一动作再度亮起。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看便挪不开眼。   雨水几乎要把衬衫吸进身体里,清晰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扣子散了几颗,胡乱地倾在一边,露出大截精致分明的锁骨,冷白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   不仅撩,还挺……   骚啊。   沈苏溪难得在这会还能想起自己今晚没有领教过的,且垂涎欲滴的年轻的肉体。   沈苏溪这些年跟着秦宓混,坏习惯沾染不少,活得又浪又渣,但好歹人性未泯,趁火打劫这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心里的道德底线没破,一双手倒是抖成了帕金森。她真怕自己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便急着把蠢蠢欲动的爪子别在身后。   手还没背过去,沈苏溪看见江瑾舟眼里的光闪了几下。   他靠近,同时带过去些许湿濡,抬起的袖口,凉凉地擦过她的肌肤,她被激得一颤,却没躲。   奇怪的是,明明有些冷,可她却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度。   脚底像踩了团棉花,飘飘忽忽的没有实感。   后脑勺倏地被托住,额间传来酥酥麻麻的湿意。   只一下,就消失了。   沈苏溪愣住。   带着水雾的眼睛对上另一双泠然的眼睛。   许久不闻动静,灯又跳灭了。   沈苏溪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肩上,密密匝匝的水珠勾着光,像是葬在深海里的琉璃。   “要不要上去坐会?”   她的声线在阒然里格外清晰。   她说这话时没别的意思。   只是刚才那一吻,自然却足够撩拨人心。像是春风过境,不着痕迹地逼走凛冬,余下桃花潭水三千尺的明朗。   雨声滴答,似有若无的香水味里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   男人声音也是哑的,“方便吗?”   当然——   不方便。   怎、么、会、方、便?   沈苏溪难得还保留了一分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冷静,点了下手机屏幕,故作为难地说:“还是算了,今天太晚了,路上开车不安全。”   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辜,江瑾舟快要被她气笑,结果这人还不消停。   “我前几天还看到新闻说有人雨天半夜上路,结果轮胎打滑撞到护栏翻车,脑浆崩了一地。”   “……”   江瑾舟想把她嘴堵上。   沈苏溪想去楼上拿把伞给他,江瑾舟拒绝了。   她就站在台阶上,看他一路淋雨进了车,红色尾灯亮了下,不久后连人带车消失在晦明风雨中。   路过602时,沈苏溪多留意了几眼。   地上那摊纸板纹丝不动,里面的人还没回来。   准备往门上踹上一脚,想想又把脚收回去了。   今天天气好,她不和没素质的人计较。   晕晕乎乎地洗完澡,沈苏溪抬手擦了擦镜子,腮间还是红的,一半被热气熏的,还有一半为的什么她大概是清楚的。   第一次见到江瑾舟在高三那年冬天,荒烟蔓草的季节过渡得太快,两条原本平行互不干扰的铁轨只短暂地交错了一下,又岔开。   七年后的重逢,在一个春天,捱过了最难熬晦涩的冬天,似乎什么都变得理所当然。   包括她学着张爱玲的那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也包括她听见他说:“在一起吧。”   没有标准的告白套路,甚至没有一句:我喜欢你。   只有一个意外,给了这段遇见创造了不少绮丽风光。   可能是他满足了她对“温煦”这个词的憧憬,也可能是她还记得七年前的那个落拓少年。   那就在一起吧。   在一起后的日子惺忪平常,没有情侣间的暧昧。   今晚却是不同的。   从他站在楼上看她开始,为她弯下身子,为她遮风挡雨。   不计较她的任性。   他说她漂亮。   他亲了她。   他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她波澜不惊的水塘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今晚很美。   沈苏溪又想起了这句话。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认真地肯定过她,不带其他想法。   干净又虔诚。   沈苏溪往自己脸上泼了几下冷水,余热消退后,抽出洗脸巾揩干水渍,慢慢抹起护肤品来。   坐在床边正吹着头发,电话来了。   出乎意料,是沈清打来的。   这么晚,是头一遭。   因为担心她,沈苏溪接得很快,一声妈还没叫出口,那边先是呜呜咽咽地嚎了一阵。   沈苏溪急得从床上蹦起,同时拔高音量:“妈,你怎么了?大晚上的别吓我。”   “你是谁?”沈清打了个嗝。   “……”   得,又喝醉了。   “你女儿。”沈苏溪跳下床,来回踱步,“你现在在哪?”   沈清似乎花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是你啊女儿。”她把女儿名字忘了。   “你旁边有人吗?”   旁边还真有人,那人对着听筒喊了声:“苏溪,我是你林楠阿姨,你别担心我会看着你妈。”   林楠是沈清工作上的朋友,关系不差。   沈苏溪连忙道谢,然后就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声声呢喃,更像自言自语。   她把音量调大,无数个“苏溪”砸进耳朵。   卡顿了一会,沈苏溪拜托林阿姨照顾好母亲,正打算挂电话,听见沈清迷迷糊糊地说:“溪溪,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可不能叫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剜了去。”   和回越城前的话别无二样。   沈苏溪愣了下,沈清又说:“千万别找斯文的,没一个好东西。”   一句话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今晚的好心情消了大半。   头发也不吹了,她靠在床头,无所事事地摁着壁灯。   黑暗里,屏幕突然亮起。   是银行转账退款消息。   没多久,又有短信传来。   【别再寄钱过来。】   【我不想再和你有半点交集。】   沈苏溪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秦宓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怎么还有空接我电话?”   “……?”   “滚吧。”   秦宓笑笑:“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了啊。”   估计也就只有江瑾舟那货,把人带走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他打你了?”她问。   沈苏溪被她的想象力折服,又送给她一个滚,但心里因她一句话舒畅不少,忘了刚才那通电话,手指卷着头发,提着嘴角说,“他亲我了。”   “……?”   秦宓在那头顿了好几秒才问:“亲哪了?只亲不干?”   回答她的是一道异常傲娇的声音:“额头。”   秦宓:“……”   这点出息。   “交往三个月就亲了下额头,看把你乐的。”秦宓笑话她,“你俩可真是意识流届的天花板,比柏拉图还要精神的优质青年。”   沈苏溪觉得她在酸,“欲求不满就上我这来酸?”   “哪能啊。”秦宓趴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然后压低音量,“我在酒店大床房呢。”   她打开摄像头,转了一圈,沈苏溪看见被磨砂玻璃低像素化的人影,操了声。   秦宓还在笑,对着镜头拨拨头发,“18岁的弟弟,体力就是好。这都七次了呢。”   “……”   沈苏溪轻哂,“你什么时候到的酒店?”   秦宓还没意识到她在给自己下套,也就认真答了,“就半小时前吧。”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   沈苏溪笑:“半个小时能干七次?宓姐,你还真当这是播种呢。”   “……”   饮食男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沈苏溪心一梗,对比起来那额头吻真不算什么。   本来还觉得自己吃到了山珍海味,还没回味一番,转头就看见有人在她面前炫耀了一桌炊金馔玉,原先那道珠翠之珍直接成了稀汤寡水。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秦宓跳过这个话题,“江瑾舟就没点别的反应?”   “没有。”窗帘半开,有光泻了进来,沈苏溪看着地上的光柱,突然觉得心口发涩。   沉默近一分钟后,又突然说,“我想分手了。”   她清淡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那边似乎啊了声,就彻底没了动静。   用的微信电话,沈苏溪起初以为网络不佳断线了,瞄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   “你倒是给个反应啊。”她故作轻松地说。   秦宓反问:“你想我给什么反应?好言相劝还是送你一首《分手快乐》?”   沉默的间隙,隔壁传来不小的动静,类似于椅子被撞到的声音,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这次回来的又不止一个。   说话声突然大了些。   这房子上了年代,墙体单薄,每个音都像过了遍扬声器,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男女间的那点事。   沈苏溪觉得烦,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闷在里面继续不说话。   秦宓的声音跟着她的呼吸在响:“苏溪,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但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自己知道吗?”   话题不了了之,沈苏溪越来越躁,抄起阳台上的晾衣杆往墙上重重一捅。   “干你妈啊干干干,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精力这么充沛干脆别拔吊了,拽跟绳子给我拔河去吧。”   隔壁静了片刻,更卖力了。   “?”   “……”   行,干不过你,你继续。   -   在酒吧偶遇江瑾舟这事秦宓也没料到。   和沈苏溪聊完后,浴室喷头的洒水声戛然而止。   她瞟了眼玻璃门,隐约可见男生利落甩头的影子。   在门打开前,她收回目光,找到江瑾舟的头像,输了长长的一段话,犹豫了下没有发送。   最后删得一干二净,用简单的三个字取代了没多少意义的道歉。 第8章 8 第三条。   那时,江瑾舟还在车上。车停在百米开外的一条街口,两侧的香樟树在风里连成一片。   空间逼仄,他将座椅往后一推,垮下平日里正经的坐姿,疏懒地靠在椅背上,暖风怼脸吹着。   闲散下来,才有空回想今晚发生的这些事。   事没理清多少,整个脑子全被那张俏丽的脸,严丝合缝贴在光润肌肤外的红裙,占得满满当当。   无端升上一股躁郁,他骂了声,然后伸手往扶手盒里找烟和打火机。   还没点上,就收到了秦宓的微信消息。   【第三条。】   “……”   什么意思?   江瑾舟夹着烟发了个问号过去,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   大晚上的,这人有病?   AAB:酒吧这事给个解释?   AAB:人?   ABB:?   江瑾舟盯着手机等她回复,那屏幕却没亮过。   等到覆在车前玻璃上的树叶被雨刮器甩开十三次后,江瑾舟耐心殆尽。   手机往副驾驶一甩,忽地想起一件事,又把它捞回来,给陈旗打了电话。   “有事?”陈旗连人带狗送走女朋友后,回到酒吧,那边环境音很杂,闹哄哄的几乎盖过人声。   江瑾舟一直没有开口。   陈旗心领神会,给身边人一个眼神示意,穿过长廊走到休息室。   江瑾舟听那边静下来不少,“你找个时间去保安室调监控。”   陈旗一头雾水:“你有病啊,好好的掉什么监控?”   他嘴里叼着烟,说话囫囵不清,江瑾舟没听清,不以为意地转着打火机,一面说:“今晚缠上她的那些人,CAT受不起。”   CAT是江瑾舟和陈旗合伙开的,有规定进入酒吧的会员都要进行信息录入,对脸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的那个她。   陈旗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后就被这霸总口吻整得又气又笑,“我看你是真有病,这他妈都是顾客,顾客是上帝这道理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为了这点事,就把上帝往外赶,况且沈苏溪又没跟人跑了,不就是被搭个讪,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懂个屁。”打火机点了几下都没出火,江瑾舟有些躁了。   见衬衫干得差不多,套上风衣直接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伞,往街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冷风吹着,先前的躁意顿时熄灭不少,嗓音跟着恢复到懒散状态,“你别和我扯顾客是上帝那套理论。我这酒吧可不是什么猪圈,所以就算他是匈牙利羊毛猪再世也不行。”   陈旗:“……”   “要不然,我见一次炖一次。”   他说话的腔调还是懒懒散散的,但陈旗对他了解颇深,知道他越是这个态度,实际上就越认真。   就冲着这股要把人凌迟,死得凉凉透后又从乱葬岗拉回来鞭尸的劲,陈旗半点不敢含糊,只能妥协。   回卡座时,整个人就像蔫了吧唧的小菜苗。   高睿递过去一杯酒,问他出了什么事。   陈旗把大致情况说了遍。   高睿啧啧称奇,“他那女朋友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连这种醋都吃?”   倒也不是真对江瑾舟的女朋友感兴趣,只是他回忆起那张脸,越想越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究竟在哪见过,像他这种七秒钟的金鱼记忆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江瑾舟那女朋友具体什么情况,陈旗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个书店老板。   不过陈旗也没想到江瑾舟这人谈起恋爱时,就变成了一只蚌壳,战战兢兢地护着他那怀里的绝世珍宝,自然防他们这些兄弟跟防贼一样。   要不是那回偶然遇见,连他交了女朋友都不知道。   “还是个文艺女青年啊,敢情江少爷喜欢这款的。”高睿抬高声音,一脸不可置信,“你那有照片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陈旗有也说没有,谁知道这货想用来干什么坏事,江瑾舟他可惹不起。   偏偏有人赶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凑上前,把自己今天晚上拍的照片分享出来,发到群里。   陈旗想阻止都来不及。   高睿仔细一看,脑袋里倏然弹出一个画面,没管住嘴:“她和我之前在展会上见到的一野模长得挺像。”   陈旗怀疑自己听错,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着高睿。   并非他们歧视野模这一职业,只不过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门楣观念根深蒂固,无利益不往来。   门不当户不对的,玩玩可以,谈恋爱也可以,但最终走不到结婚这一步。   晦暗的光打在照片上不甚明朗,为了验证猜测,高睿调高亮度又看了几眼,在陈旗的注视下,突然又摇头否定了先前的结论,“看着又不太像,感觉不太一样。”   陈旗像坐了把过山车,心脏起起落落了一遭。   他猛翻了个白眼,“没准的事你在这里逼逼啥,被江瑾舟听见,看不把你当匈牙利羊毛猪给炖了。”   江瑾舟收到群消息轰炸时,正好付完一支打火机和两罐黄桃酸奶的钱。   临窗找了个位子坐下,喝了两口酸奶,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群聊对话框。   【嫂子真好看。】   【比李雷和韩梅梅还要般配呐!】   【我江哥眼光就是好。】   江瑾舟:?   在这瞎舔什么?   消息往上滑了滑,一张算不上清晰的照片出现。   站位原因,只照进两张分明的侧颜。偏偏那时,舞池干冰化成云雾,两个人的对视在袅袅氤氲和错落的光影里添了些许暗昧。   江瑾舟放大照片,只盯着右侧的女人看。   大概是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收敛,眼睛微微睁大,单薄的身子定在那里,裙边稍皱,整个人显出几分惛懵。   裙子领口低,露出好看的肩颈线。   拍摄地点在二楼,从这个角度往下,雪山沟壑也被照了进去。   红白相衬。   像盛放在雪夜里的骄纵玫瑰。   江瑾舟眉宇瞬时凝成一团。   相当不爽。   这群人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难说不会对着这张照片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但距照片发送已经过了两分钟,撤回显然来不及了。   江瑾舟多看了会,按下保存,把它设置成屏保,然后在群里说:五秒内都给我把照片删了。   下一秒,直接发了个“0”过去。   群聊:“?”   跟着,自作聪明传照片到群里的“ylg666”收到一条消息。   【你被“AAB”移出群聊。】   ylg666:?   “cq666”被“AAB”移出群聊。   “gr666”被“AAB”移出群聊。   ……   ——直到浪浪七人组土崩瓦解。   “……?”   不是,我们干什么了?   这年头彩虹屁也夸不得了吗?   -   江瑾舟走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上车后,他将车窗开了条缝,露出烟头一点星光,淡淡的柑橘香被风送了进来,混着烟味久久未散。   就在他回过神打开车门看过去时,余光只捕捉到一个白色影子,消瘦孱羸,肩背却挺得很直。   像极了一个人。   -   凌晨四点,沈苏溪才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稳,隐约听见门锁开的声音,一个恍惚,人给惊醒了。   眯着眼看了下墙头的挂钟,九点整。   胡乱套了件开衫就往客厅去。   玄关处的女人听见动静,抬头看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是请来的家政阿姨。   沈苏溪靠在门边,笑笑说:“没关系,你来之前就醒了。”   随意扎了个丸子头,一脚刚踏进卫生间,目光一错,落在对方手里的塑料袋上。   商标赫然。   她去过几次,味道不错,价格也偏高。   愣神的空档,赵阿姨已经走到中岛台前,拨着塑料袋,把里面的包装盒拿出来,招呼她来吃。   沈苏溪把脚缩了回去,远远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鲜虾海鲜粥,一个水煮蛋,还有碟小菜。   “阿姨,太麻烦你了,以后不用帮我带的。”   正打算把钱转过去,赵阿姨突然啊了声,连忙解释:“这是我刚才上来时,碰见一外卖小哥,打眼到上面的地址,就直接给你带上来了。”   沈苏溪走过去,往订单纸上一瞧,果然地址和手机号都是她的。   底下还有一行备注:麻烦换成虾仁。   沈苏溪用勺子搅了下,红嫩的虾仁冒出一角。   这家店的鲜虾海鲜粥和别家不同,只有在顾客特别要求下,才会把大虾换成虾仁。   巧的是,她不会剥虾。   洗漱完,沈苏溪先回房拿了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其中还有陈旗的。   她没管,直接找到秦宓,拍了张照片过去。   suxi:【你替我点的?】   秦宓没回。   suxi:【白日宣淫?】   扒了几口粥,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沈苏溪撇撇嘴,刚退出聊天界面,团队负责人发了条消息过来:【上次画报的成片我去要来了,现在发你。】   紧接着,对方甩了好几张照片过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   这张脸——   怎么就这么会长!   沈苏溪一一保存后,挑了张最漂亮的上传到朋友圈。   然后,才想起点开和陈旗的对话框。   是一张照片,正是昨晚在群里传疯的那张。   陈旗在删除前私发给了沈苏溪。   环境和灯光的渲染下,那照片有种复古港风的味道,清清冷冷,又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靡丽。   沈苏溪看着照片走了神。   女人,果然不能在半夜做决定。   就冲着这张脸,她觉得她还能再忍会。   沈苏溪决定暂时放下分手这一念头,顺便给江瑾舟发出今日份的温暖祝福。   只是通讯录还没打开,目光就被微信“发现”那一栏上的小红点吸引走。   就让她看看谁最会吹彩虹屁!   点开那条朋友圈,沈苏溪倏地愣住。   迟钝了数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设、置、权、限了!   本来是没什么,但朋友圈里有江瑾舟和陈旗这两个人就挺要命的。   偏偏这两个人刚才都在她动态下点赞了。   “……”   很好。   这下马甲要掉。   就在她努力想补救措施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想起,吓了她一跳。   来电显示:二愣子。   “……”   行。   我先杀我自己。 第9章 9 鲁迅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沈苏溪咬牙接起电话,对面清润平和的嗓音传来。   “苏溪。”   沈苏溪颤颤巍巍地应了声。   鲁迅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表面越是平静的人,内心往往如野兽一般。   “我想到你昨晚喝了酒,今天早上还是吃点清淡的,对胃好。”   沈苏溪温吞地应了声,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粥是他点的。   心里忽然软了一片,直接把朋友圈那事给忘了。   非节假日车流量小,江瑾舟一路飞驰上了高速。他手指点着方向盘,轻声说:“我这几天都在虞城,你照顾好自己。”   “嗯。”她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搅着粥。   “等我回来。”   等到挂断电话,她从感动劲里缓过来后,忽然意识到他刚才是完全没提照片的事。   虽然他现在没问,可不代表以后不会问。   思索一番后,她又发了条朋友圈。   照旧是刚才那张图,只不过这次被批上“严厉打击肆意P图行为!!!”这么一行字。   底下很快有人评论。   点赞狂魔666:【我特么都点赞了,你居然又给我看这个?】   小弟一号:【怪不得刚才那身材和咱们溪哥这么不搭。】   “……”   滚吧。   沈苏溪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江瑾舟打个电话,看看他对这条新动态有没有什么反应,顺便再检测一下男朋友是不是真傻,就听见赵阿姨问:“苏溪,要给你把这外套熨一下么?”   什么外套?   沈苏溪偏头看过去,赵阿姨面朝她,手上撑着一件深色西装。   差点把它忘了。   沈苏溪顿了下,“不用,我回头送干洗店。”   她接过递来的西服,瞥见内衬标签上了一小串字母。   一下子愣住。   -   秦宓是越城一家知名杂志社的时尚编辑,经常为了捕捉一手素材,国内国外两边跑。   有次时装周,沈苏溪也跟去了。那场秀,展出的尽是意大利本土极小众品牌,其中一个,就是这件西装上的印花标签。   她对这品牌算有些了解。   手工制作,价格昂贵,关键没点人脉还买不到。   这衣服是江瑾舟……买的?   不能吧。   回头她把这事告诉秦宓,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沈苏溪退出查询页面,眼睛被近七位数的价格晃得有些花,“你说他从哪搞来的衣服?他手上又没多少积蓄。”   “……”   “你又知道?说不准是人家藏的深,财不外露你懂不?”   “他和我说过,他就一普通员工,哪来这么多钱?”   秦宓嗤了声,平时精明得跟什么似的,一谈起恋爱来活脱脱一脑残。   “不是买的,难不成偷的抢的?”   沈苏溪顿了几秒。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秦宓还以为她有所察觉,结果听见她从嘴巴里蹦出四个字:“这是仿货。”   “……?”   这话一说出口,就被沈苏溪自己立马否决。   大费周章去仿制一个几乎遁世无闻的品牌,还不如给自己整一全套水香。   江瑾舟有些时候虽然傻愣愣的,但也不至于干出这么吃力不讨好又丢份的事。   没过几秒,又被她否决,最后得出结论——   江瑾舟没钱。   这是假的。   秦宓哑口无言,嗯了好一会,旁敲侧击地试探道:“可能江瑾舟家里是真有钱。”   沈苏溪不走心地应她,“那还挺好,恭喜他又多了一个可以配得上我的闪光点。”   秦宓:?   “我也想过了,装穷不是长久之计,要是运气不好在分手前被人拆穿,到时候的场面还怎么hold?”   沈苏溪有板有眼地分析,“我是不介意被人说包养小白脸,但你想想江瑾舟乐意被人说成傍富婆吗?”   秦宓内心百味杂陈,“可真是了不起啊。”   沈苏溪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秦宓面无表情:“哦,我说确实是他高攀了。”   -   沈苏溪和江瑾舟之间确实不对等。   江家自江老太爷那辈开始发迹,钟鸣鼎食之家,祖上又有书香底蕴,在越城地位显赫。   江老先生三子一女,江瑾舟的父亲江盛位列老大。前些年,老爷子退居二线,其余三个子女又无心从商,集团董事长头衔自然而然落在江盛头上。   接手江氏后,江盛力排众议,逐渐把集团发展重心转移到尚待建设的虞城。   事实证明,他是个天生的商人,眼光确实毒辣。彼时还在牙牙学语的虞城如今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精壮青年,处显式微之势的江氏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门楣之别,高下立判。   江瑾舟这时候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女朋友口中攀权附骨的凤凰男,跟着导航,一路开到虞城。   到虞城郊外的时候,日色正好,没有越城的习习萧萧,层林尽染,一路烧到天边。   下车看见等在门外的江父江母,眉毛一挑,“不是说病到下不来床了?”   话是对江母赵菱说的。   上午八点左右,他接到江盛电话,声称江母醒来浑身提不起劲,家庭医生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   江盛电话给赵菱,赵菱在那头气若游丝:“不用担心我,在床上躺一会就好了。”   这装病伎俩,江瑾舟没少见识过。   但听见手机那边的声音,他终究软了心肠,没收拾行李就开车往虞城去。   被人戳穿,赵菱也不尴尬,笑得一脸灿烂,“这不见到我家儿子,病一下就好了。”   江瑾舟笑笑,不置可否。   -   江母给家里阿姨请了一天假,一桌的菜全是她亲自下厨。   江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赵菱给江瑾舟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后,主动挑起话题,“陈旗前些日子和我说,你俩合伙开了家酒吧,你这公司酒吧两头兼顾,会不会太辛苦?”   “酒吧陈旗在管,谈不上有多辛苦。”   “累了就把工作辞了,做点自己喜欢的。”   “知道了。”   “我看你比之前瘦了不少,多吃点。”赵菱又给他添了一筷子的菜。   江瑾舟稍顿,然后轻描淡写地回道:“你看差了,现在还比七年前胖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场面突然冷了下来,赵菱一哽,本来只是装病,这会倒真有了些苗头。   喉咙涩到难受,她发不出声,暗地里戳了戳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江父。   江盛正埋头数着碗里的米,被掐得防不胜防,咳了声才勉强挤出一句:“嗯,你妈说得很对。”   赵菱:“……”   三个人都不说话,显得本就空荡的房子更加岑寂冷清。   没多久,铃声从客厅飘出。   “我去接个电话。”说话的同时,江瑾舟已经走到客厅。   江父江母面面相觑,然后看着他拐进阳台,有风撩开银灰色植绒窗帘,从这个的角度,卓立的身影一览无余。   隔得远又是背对着,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怎么神神秘秘的。   赵菱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好奇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怂恿江盛过去看看。   偷听这事江盛干不出来。   他瞪眼,赵菱跟着瞪眼。   没瞪过她,只能装腔作势地抬抬眼镜,然后慢吞吞地起身往客厅挪去。   -   电话那边的声音轻飘飘的,“瑾舟,你到虞城了吗?”   “刚到不久。”   沈苏溪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突如其来的惊喜渐渐淡了下来,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苏溪刚才的语气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心虚?   要是沈苏溪知道江瑾舟这番心里活动,一定觉得他在自己身上开了天眼。   唯一不准确的是,这心虚还不只一点。   半小时前。   沈苏溪刚点上香薰,秦宓又打电话来。   “我现在手头上有份外快,你赚不赚?”   沈苏溪想都没想,“如果是给别人当理财师,那就算了。”   “……”   还真是。   “明明是请我给他们理财,结果一个个牛逼哄哄的,给个翅膀估计就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沈苏溪盘腿坐在沙发边的毯子上,剥着核桃说,“就上次你给我介绍的,长得肥头大耳的那个。不听我劝,私自把股票全抛了出去。说什么全绿啦,再不抛就得亏死啦。”   “抛售股票?我看他是把脑子全给抛出去了。”   沈苏溪冷哼一声,继续说:“他还在我面前说什么我有产业鄙视链,说我看不起他这个拆二代。”   哪能啊。   她这辈子最敬仰的分明就是他这种碌碌无为,只能混吃等死的啃老族了。   这人秦宓有点印象,不过点头之交。   有天突然被他在电话里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通。   一向奉行“顾客是上帝,甲方是上帝的爸爸”原则的秦宓也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脾气,直接把他号码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你怎么说?”   沈苏溪这嘴平时比炮筒威力还大,秦宓这会还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怼回去的。   半晌,听见一声冷笑。   “行行出状元,在我这里产业没有鄙视链,但是——”沈苏溪点点脑袋,“智商有。”   也就是这么一个充满鄙视的动作,意外带到茶几上的香薰,正好掉在装着西服的袋子里,火焰很快烧出一个窟窿。   “……”   沈苏溪怨气深重,小嘴叭叭地对着空气骂了近十分钟,怪天怪地就是没怪自己的手,直到从嘴巴里喷薄而出的气流扑灭了始作俑者,才罢休。   抱着一丝的侥幸态度,转头给江瑾舟打了电话。   “西服我拿去洗衣店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还你。”   江瑾舟一愣,就这事?   沈苏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这件西服哪买的啊,我想给我舅舅也买一件差不多的。”   江瑾舟顿了顿,“几年前买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赵菱看着折身回来的江瑾舟,试探性地问:“女朋友打来的?”   江瑾舟挑眉,也没否认。   猜测得到验证后,赵菱当机立断把昔日盟友推了出去,“是陈旗告诉我的。”   不等江瑾舟开口,她又问:“哪的姑娘,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的?”   “哟,陈旗怎么连这都没告诉您?”   江瑾舟笑着看她。   “……”   江盛打断:“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赵菱瞪他,“骂你儿子干什么?”   江盛:“……”   对着赵菱好奇的眼神,江瑾舟说,“老家在北城,和我同岁,在越城开了家私人书店。”   别的江瑾舟没说,甚至连名字也没提,赵菱明显还想再打探。   江瑾舟:“不告诉你们名字,是想让你们别去打探,她过得好好的,我不想这些事影响她的生活。”   这话看似妥帖,实际上冷硬又疏离,赵菱放弃打探念头,满桌的菜味同嚼蜡。   江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下意识啊了声。   这声在其余两人听来失了几分味道。   江瑾舟是不悦,赵菱是怕江瑾舟不悦,急忙挽救:“书店老板怎么了,我师弟之前还不是打算辞去教授职位,在学校附近开家书店。”   江母是大学教授,原先在越城A大教书,近些年才转来虞城。   江盛没说话,心里在琢磨她口中的师弟是谁。   见他没反驳,赵菱又打趣道:“‘山中莫道无供给,明月清风不用钱’这境界哪是你们这些铜臭味傍身的世俗商人能领会的?”   她这话一说完,江盛才想起了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随即想起一件事,“我听说苏家老夫妇要从国外搬回来了?”   赵菱脸色瞬间一变,江盛也意识到话里的不妥。   他们不该在这会提到国外。   在江瑾舟面前。 第10章 10 穷逼不配有。   视线凝固的位置上,江瑾舟挑着饭,充耳不闻。   这副样子,看得他们心里一咯噔。   连接三人的神经上崩着一根弦,稍稍加力就有挣断的危险,然而两边都没有顶风走钢丝的勇气,在国外的七年生活不由成了彼此闭口不谈的禁忌。   但无论怎么逃避,离开时的落魄,七年的流浪,哪怕他还是那个吃穿不愁的富家少爷,内在的完整都已经被蚕食掉一个角。   龃龉已生,弥合不易。   看似和谐,却处处暗藏雷池的一顿饭,最后在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匆匆结束。   吃完饭,赵菱先回卧室给陈旗打去电话,问他江瑾舟女朋友这事是什么情况。   陈旗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好一阵,才说,“这事,您还是自己去问阿舟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   她要是能问出什么名堂,还用得来找他?   赵菱面色不虞地下楼,啪啪的脚步声把江盛目光吸来,他很有眼力见地跟进厨房帮忙,结果被对方赶了出来。   “走走走,去陪你儿子聊会天。”   江盛面露难色:“他不见得愿意和我聊。”   “你不聊怎么知道?”赵菱头也不抬,“我们家就是太缺这样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了,我好不容易把他骗回家,你就不能抛下你那点脸皮,主动一回?”   江盛不吭声。   静下心来沟通这场景,搁在儿子小时候也没发生过几次,更何况是现在这拧巴的父子关系?   想到这,他打退堂鼓,凑到流理台前,把赵菱往旁边挤了挤,“我洗碗,你去陪他。”   赵菱突地把筷子往流理台里一扔。   劈里啪啦声闹了一阵,听得江父心口直跳,感觉对方下一秒就要发大招。   果然噪音消停后,赵菱斜眼看他,一向温柔的嗓音此刻染上薄怒,“当初要不是你执意把他送出国,至于会闹到今天这地步吗?”   用闹不太准确。   她也希望江瑾舟能闹。   可偏偏他一句话也不提,谁也不怪,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时时刻刻在鞭挞着她的心。   自己种下的因,无论结出什么的果,都得自己受。   江盛叹了口气,走回客厅时发现沙发上的人不见了。   江瑾舟已经回到卧室,虚扶阳台围栏,望着底下的梧桐树,徐徐吐了口烟,然后听见阳台门被打开,脚步声由远即近。   “给你敲门了,没人应。”   江盛左手上拿着一个玻璃杯,另一只手藏进兜里,在他身边定住。   “在家别抽烟,回头让你妈看见又得叨上半小时。”   江瑾舟这才偏头看他,烟夹在指间,笑得没个正经,“抽都抽了,要不您也来根?”   江盛咳了声,目光在江瑾舟掏出的烟盒上停了几秒,别开眼假意推脱:“我就不抽了。”   江瑾舟收回手,爽快应下:“行,那您就看看吧。”   “……”   “偶尔抽根也无妨。”江盛往他口袋瞧去,示意他识相点。   江瑾舟笑了下,递了支烟过去,顺便给他点上。   父子俩隔着一拳头的距离,安静地抽了会烟。   烟灰断在大理石护栏上,风一吹,瞬间散得没了踪迹。   透过白色烟雾,江盛侧过头看他。   五官和七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线条更加硬朗锋利。   像是把自己塞进一副坚硬冰冷的盔甲里,沉重的金属藏住了他的任性妄为。   年少轻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意气。   “虽然你心里面不说,但我和你妈都知道你还怨着我们。”   江盛和赵菱的教育理念不同,他大多从理性角度出发,认为一味逃避现实,用所谓的亲情感化,见效甚微。   说白了,还得直捣黄龙。   江瑾舟静了一瞬,才把含在口里的烟雾吐出来,“你们想多了,没那回事。我这些年在国外吃吃喝喝,行头一样不缺——”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力不从心地笑笑:“总之,我过得挺好,你们也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江盛不想就“怨不怨”这个话题和他争辩得脸红脖子粗,自顾自说:“当初送你出国也是迫不得已,我和你妈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江瑾舟觉得江父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既然不是他的错,那还有什么必要“迫不得已”?   听江盛提起出国这事,江瑾舟本来还没多大感觉,这会却被他这种不会聊天硬要聊的行为整得有些烦。   一支烟很快抽完。   江瑾舟又从兜里摸出一根,深深吸了口,强行压下心里的不悦。   “知道了。”   他不咸不淡地应道。   就在江瑾舟以为这场徒劳无功的交谈无疾而终时,被江盛突然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前不久,她来找过我们。”   这么多年,江家对她的名字讳莫如深。谈起时,也只愿用一个人称代词指代。   可是,没有人忘记她。   江瑾舟怔了下,属于她的名字从脑中突地闪现。   他也没忘记。   可能是忘不了。   “和我有关系?”   他没心没肺地笑出声。   江父皱眉,对他这态度不太满意,“当年那事也不能怪她。况且是我们家亏欠在先,她现在一个人在越城生活,你能帮衬的就多帮衬点。”   去了越城?   江瑾舟弹了下烟蒂,良久才回:“再说吧。”   -   刨去最开始在铃兰街生活的那几年,沈苏溪算是被沈清富养大的。   沈苏溪上小学那会,沈清跟人合伙开了间工作室,主要负责广告策划和企业形象设计这块,口碑人脉日渐积攒,不到十年工夫,就发展成了一家拥有几百位员工的中型企业。   在这之后,沈苏溪吃穿用度又提升了几个档次,除了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和别的豪门小姐别无二样。   直到沈苏溪大学毕业后执意要留在越城,沈清才中断她的啃老大业。   不过,她也没为钱发愁过。这些年,零零散散攒了不少钱,有的是沈清给的生活费,还有是她拍画报、做理财的收入。   全被她偷偷存放在秦宓那,急用的时候拿出来一看,才发现存折总额已经逼近八位数。   年初,她拿着这笔钱在越城市中心买了套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刚装修好,就遇上江瑾舟,这房子也就一直空置着。   也因为这么一大笔支出,导致她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买件近七位数的西服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她也没法羞着脸皮送人假货。   秦宓人脉广,认识一个能买到这个品牌的代购,沈苏溪问她要来联系方式。   那人隔了好半天才通过好友验证。   黄牛天上吹:【我托人给你问过了,这是今年的限定款,一共两种颜色,每种颜色只出两件,现在不一定还有货。】   沈苏溪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隔了半天。   这人发过来一条消息:【只有一件藏蓝色的了,你要吗?】   沈苏溪犹豫了一会,暂时也想不出别的方法,跟他商量好交易事项后,咬牙把钱转了过去。   银行卡余额瞬间枯竭。   狠狠搓了把脸后,给秦宓回去电话,应下那份外快。   又在微信上找到李晓乐,同时发过去一堆全身照。   suxi:【记得把人形模特做好看点。】   李晓乐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又被这姐的反复无常整懵了。   【苏溪姐,你不是死活不同意嘛?】   suxi:【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钱过不去,如果书店和我只能牺牲一个,那我愿意做那个为了爱与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壮士!】   至于节操什么的——   穷逼不配有。   说的倒挺好听。   李晓乐还想着先前的那段话,得寸进尺地内涵了一下。   【自甘堕落下海求生也愿意?】   suxi:【别拦我。】   suxi:【谁还不是条漂亮小鲸鱼?】   接着,沈苏溪轰炸了一波表情包过去。   【美丽,我的武器!】   【我们是什么?小可爱!】   【不讨人喜欢,只想做迷人的坏蛋!】   在李晓乐发来“omg,我眼睛脏了”前,沈苏溪果断退出微信装死。   这脸算是丢尽了。   -   江瑾舟只在虞城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沈苏溪义无反顾地继承并发扬了秦宓一贯的抠搜人设,秉着“多吃就会穷死,穷死不得超生”的原则,给自己画了几百张大饼,隔几分钟咬一次。   代购效率很高,加上标注的加急件,西装在江瑾舟回越城前递到沈苏溪手里。   本来打算当天就把这烫手山芋转送出去,结果江瑾舟打电话来说公司有点事要处理,就把碰面时间改到周六。   两人约在人民广场碰面,江瑾舟提前了二十分钟到。   车停在路边。   听到两声敲击,他偏头,车窗玻璃外是沈苏溪白净的脸。   大概是跑着过来的,坐进驾驶室后,沈苏溪还呼呼喘了几口气,额角带点晶莹,腮间隐约可见两道红晕。   “你的西服我拿来了。”   沈苏溪把袋子递过去,江瑾舟看它眼,接过,反手准备放后座,就听见旁边人说,“要不你拿出来……检查一下。”   江瑾舟目光移了上去,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沈苏溪瞬间升起被人揪住小辫子的惶恐,做贼心虚地挠挠耳垂,跟着不说话。   江瑾舟顿了几秒,然后把西装取出来,本来打算走个形式,轻描淡写地一瞥,接着又回到上面多看了几眼。   起初还觉得是光线问题,衣服有些泛白,仔细看了看,确实不是黑色,可衣服却是同一款式。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沈苏溪咽咽口水,定心后义愤填膺地说:“你也觉得有问题?”   “那这家店以后不能再去了。”   听这语气惋惜又愤慨,江瑾舟没猜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五秒后,沈苏溪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好好的一件西服就给洗褪色了。” 第11章 11 “你别忘了,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   秦宓在电话那头笑得不行,笑完后狠狠地鄙视了沈苏溪一番。   “没毛病吧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怎么能想出这么瞎的说辞?”   接着她又问:“江瑾舟怎么说?”   江瑾舟说的那句话,沈苏溪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没关系,穿了五六年,也差不多该褪色了。”   秦宓:“……”   等到沈苏溪又把这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后,秦宓才得出“自己耳朵没聋,只是对方脑子坏了”这个结论。   虽然秦宓心里亮堂的跟明镜一样,但为了配合他们的演出,还是虚情假意地顺着话茬下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已经有了挑拨离间的意味。   “你之前不是还说这是今年的新款?就算是水货,也不可能赶在正版前面造出来吧。”   沈苏溪还不至于为爱脑残到这地步,这显而易见的bug她不是没琢磨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二十四孝好女友装习惯了,一开始动脑就不由自主站在江瑾舟立场上,非常体贴入微地替他找好一套说辞:“应该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才这么说的。”   “……”   秦宓无话可说,觉得这俩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一个睁眼瞎,一个傻白甜。   天打雷劈的一对。   秦宓转移话题:“这周末,出来玩。”   沈苏溪的心理阴影面积从酒吧那遭后就没消退过,想也没想就拒绝:“那些年轻的肉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秦宓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这次是真的。”   管你真不真。   “没空,”沈苏溪义正词严地说,“你别忘了,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呢。”   -   越城这场秋雨持续了几天,把树上的叶子抖落地差不多后,到周六终于迎来一个大晴天。   天色比之前澄净不少,浮云纤薄,但街道两旁零星的泛黄枝叶,以及偶尔扑过来的风还是掩不住秋日萧瑟的气息。   没多久,车停在云水间门口。   这地方沈苏溪有所耳闻,年轻陶艺家陆平骁的私宅,每周只对外开放几个参观名额。   当时听江瑾舟说自己从朋友那得了两个名额时,沈苏溪还吃了一惊。   这样的朋友请给她来一打好吗?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笑眯眯地把他们带进其中一间工作室。   屋里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留着不能更短的板寸,相貌是那种混在人群中怎么也找不到的类型。   听小姑娘介绍,才知道这人就是陆平骁。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啊。   这种想法终结在沈苏溪有幸参观完他的新作后。   还真是苦瓜的长相,上帝的手。   陆平骁给他们简单上了节陶艺课后,继续把头埋回拉坯机里,任由他们自身自灭。   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沈苏溪坐在位置上无从下手,拿眼睛偷偷瞄着江瑾舟。   他已经脱下外套,袖口层层褶皱下,小臂肌肉劲瘦,纹理分明。   她目光缓缓上移。   他的手很漂亮。跟他的皮肤一样白,修长瘦直,骨节分明,不加任何修饰,就像陆平骁的作品,大方简练,却透着静雕玉琢的贵气。   他动作娴熟,沈苏溪没忍住问出声:“你之前学过陶艺吗?”   江瑾舟手一顿,迎上她的视线,淡淡说:“我也是第一次。”   沈苏溪看着他前面那有模有样的陶泥,又垂头看看自己的。   “……”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你的手就能生得比我巧?   沈苏溪瓮瓮地应了声,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陶泥上。   太过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直到大片的阴影罩住她,是他倾身下来,然后覆上她的手。   沈苏溪倏然一僵。   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在不太好味的泥味里,出奇的干净。   就像清晨山间的风,又像是雨后初霁混在空气里的松木香,清冽与沉郁参杂在一起,撩拨着神经。   “苏溪,水别加太多,要不然陶土不好定型。”   跟着,他呼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上。   “轻点力,慢慢的,别急。”他带着她,手心手背相贴,一路擦过柔软陶泥,灼热的气息发酵。   “……”   沈苏溪更僵了。   这感觉,怎么像,在打,素炮一样?   她目光无所适从地转了转,然后偏头看他的睫毛,真长。   又低头看他的手,真好看。   还巧。   摸起来肯定很爽。   在她越想越偏的时候,江瑾舟蓦地松手,回了座位。   意识逐渐回笼,沈苏溪端正小脸,后知后觉地肯定道:“嗯,你说的都对。”   “……”   半小时后,江瑾舟往她的方向看去。   “你做的……”他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她手里那坨究竟是什么,“挺有个性。”   被他这么一说,沈苏溪突然想起小学的一次绘画课。   教课的美术老师有着罗丹那双善于发现美的同款眼睛,画坨狗屎都能给你夸出花来。   在底下夸完一圈后,然后定在沈苏溪座位旁,沉默了。   过了很久,才僵硬着表情说:“苏溪,你这小猪画得真可爱。”   “?”   “老师,我这不是猪。”   “那是小狗?”   沈苏溪看着她没说话,一副“你这么笨,还怎么当我老师”的模样。   周围的小朋友听见动静,以为沈苏溪画了多么盖世绝伦的神作,纷纷撩笔凑了上去。   一看。   还真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作。   老师问:“不是小猪也不是小狗,那苏溪能不能告诉老师,画的是什么呀。”   有人忙地伸出小爪子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小马!”   “你傻啊,这明明是牛,我家养的牛就长这样。”   “你们都不对,沈苏溪画得明明是小脑斧。”   沈苏溪幽幽抬头,给了他们一个“你们这么笨,还怎么当我同学”的眼神后,重新低下头,添上最后六笔,对称的三条胡须,然后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回答:“当然是可爱的小猫咪啊。”   全体沉默。   最后那老师尴尬一笑,夸她很有创造力。   沈苏溪一战成名,诡谲离奇的画风在这节课后被传得沸沸扬扬。   那时,七八岁的小屁孩们文化知识没熏陶多少,缺乏基本的辨别是非能力,听风就是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猪狗不如这个词,直接套用在她身上。   最开始还是“哈哈哈,六班的沈苏溪画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知道被谁一传,变成“哈哈哈,六班的沈苏溪说下辈子要去当猪狗。”   最后又成了,“哈哈哈,沈苏溪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猪狗不如的沈苏溪适时亮起拳头,同时从博大精深的带妈脏话里,精简提炼出四个字:再哈没妈。   那些传言才戛然而止。   但她也明白了,她在绘画这方面是真的没有临摹天赋。   即便创造力已经开到了顶级。   她看向江瑾舟。   那眼神在明朗的白炽灯下,像沉在湖底被光勾拦着的黑玉,清明又磊落。   总算遇到个识货的。   沈苏溪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小美术老师就夸我创造能力强。”   “?”   “……”   江瑾舟看她老半会,磨磨手上的泥,坦荡荡地补上一句:“你们老师很有鉴赏水平。”   陆平骁起来喝水,正好听到这句话,在一旁惊呆了,一时分不清这两人和他究竟谁才是瞎了眼的那个。   沈苏溪被他这波夸奖迷得七荤八素,连基本审美都没了,洗干净手后,美滋滋地给秦宓发去消息。   suxi:【图片】   suxi:【快出来吹彩虹屁!】   秦宝必:【?】   suxi:【江瑾舟带我来玩泥巴。】   suxi:【看到没,什么叫鬼斧神工?】   秦宝必:【?我就看到了两个鬼。】   沈苏溪冷笑,罗丹那双眼睛她是不配拥有了。   suxi:【左边我捏的,右边是他的,他说送我,到时候烧制出来两个都是我的了。】   秦宓在那头沉默了两分钟,才回:【敢情你这是花了近一百万,捞了两坨屎回来啊。】   沈苏溪:“……”   沈苏溪用一张图,直白地鉴定出了秦宓这人是一点艺术天分都没有。   但不代表她会就此对微信里的所有人失去信心。   她把图上传到朋友圈,“第一次接触陶艺【笑脸】,ps:右边我做的。”   很快有人评论。   秦宝必:【……互删吧,我还要脸。】   小弟一号:【我沈哥就是牛逼,就这神韵,屎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小弟二号:【沈哥,咱呢还是别丢人现眼了,陶瓷这国粹真玷污不得,您还是赶紧回铃兰街,另一国粹欢迎您。】   悄悄地来:【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拉完屎不仅会回头看一眼,还要给它们封印保存的人,瑞思拜。】   沈苏溪脸越看越黑,隔了两秒突然转晴。   哟嚯,迟到的彩虹屁总算来了。   陈旗:【哇哦~这到底是什么尊贵的艺术品?!没能放进故宫博物馆简直是他们的损失!嫂子,你直接报个价,不多说我就买它!】   沈苏溪:“……”   虽然夸张了,但至少是人说的话。   -   江瑾舟靠在走廊的瓷砖墙面上,远远看见沈苏溪,亮堂的屏幕把她的脸映得透白,嘴边的笑跟着清晰可见。   他退出和陈旗的聊天界面。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而后视线里多出一根香烟。   “不抽。”   陆平骁收回手,把烟叼进嘴里,打火机一点,半晌才昂着下巴朝沈苏溪的位置一点,“女朋友?”   听到旁边这人应了声,“我说怎么突然想来我这小破地方了,一来还是好几天,原来是打着陶冶情操的名义,干着调戏小姑娘的勾当。”   江瑾舟目光还是懒懒散散的,最终看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陆平骁跟着看去,对着前面的漂亮女人,猝不及防想起从她手里出来的那坨东西,心肌一梗。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这对眼睛都不太好使的情侣。   “麻烦你们下次换公园游乐场这种地方约会去。”   “千万别再来糟蹋我这里的泥了。”   -   隔天,沈苏溪接到江瑾舟电话,说临时有事,没法带她去云水间。   “没关系,你先忙,过几天再去也行的。”   挂断电话,才想起家里没有装陶瓷的锦盒。   有人告诉她武林广场那有家专门卖锦盒的店,沈苏溪简单画了个妆,二十分钟后出门。   上沿街不少推销员,瞧见她,眼睛一亮,突突跑上前。   沈苏溪正想礼貌地来句:不买车不买房不考公不考研不养老不上保险不算命,谢谢。   微微抬眼,定住。   视线的另一边,虚晃的人形和斑驳的树叶里,藏着男人挺括的肩膀,不算敞亮的暖灯层层叠叠交错下来,熟悉的眉眼游离于阴影之外,分外清隽疏朗。   在他的身侧,间隔一个空位的地方,女人打扮时髦,棕色贝雷帽,一字领针织衫柔软贴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风韵。玖拾光   她在笑。   沈苏溪笑不动了。 第12章 12 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沈苏溪第一次见到秦宓是在初中开学典礼没多久的一次升旗典礼上。   女生站在主席台正中间,一板一眼地念着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上抄来的检讨书。   沈苏溪和她不同班,平时没什么交集,只听同桌说起过这人。   长得好,叛逆期,家里有钱,婊里婊气的。   沈苏溪看着她那一身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心想就这?   并不是。   秦宓没有愧对她的传闻,在落下最后一个字音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检讨书,然后扯开丸子头上的皮筋,大波浪洋洋洒洒地垂了下来,又把拉链往下一滑,裤子一脱,里面的超短裙比盛夏的天还要明朗。   也不管有没有走光的风险,九十度大鞠躬,在一众老师来不及制止而忿忿的眼神中,欠嗖嗖抛下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她的笑分外明艳。   莫名其妙的,沈苏溪也跟着笑了。   两人真正的交集,在初一下学期全年级组织的一次户外运动中产生。   松柏蓊郁的山间小径,她看见落单的少女,有泪淌在她脸上,像盛了一弯的月辉。   好看,却很空洞。   那时,沈苏溪对着那张荏弱的脸,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惝恍。   可能是在她的潜意识里,秦宓一直都活得张扬恣意,生命潦草的一笔不该添在她纯净的白纸上。   也可能是从她身上,沈苏溪看到了沈清的影子。   骄傲,孑孓。   鬼使神差的,沈苏溪第一次叫了她名字。   “喂,蹦极去吗?”   女生愣愣看她。   良久,擦干眼泪,笑着应下。   那天的风很大,把马尾吹得散散的。   到了蹦极台,沈苏溪立刻后悔,她忘记自己恐高。   可来都来了,反悔又觉得丢面子,就硬着头皮,在哭爹喊娘声里被绳子抛了又抛。下地的时候,腿还在抖。   秦宓笑话她,她也跟着笑。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秦宓时那样,笑得莫名其妙。   事后,沈苏溪听人说山上的蹦极台属于非法营业,已经被管理局查处。   回头她把这事跟秦宓一提,她们同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白捡了条命回来。   用秦宓的话说,她俩算是过了命的交情,这辈子都扯不开了。   至于江瑾舟。   不可能的。   你要问她为什么?   她不知道。   几场秋雨洗刷走了飘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阳光薄薄的一层,看似柔软的风吹在脸上,却带着泠冽棱角,割得人生疼。   隔着熙攘的人影,沈苏溪定在原地不知道看了多久,直至僵硬的手指渐渐开始复苏,她摁了下屏幕——   从店里出来到现在不过才几分钟。   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漫长。   度日如年是假的,局促短暂才是真的。   就好像在嘲笑她刚才的猜疑有多胡搅蛮缠。   沈苏溪吐了口气,等到情绪从跌宕慢慢转入平静后,强行把目光收了回来。   过了几天,这件事已经完全被她抛之脑后,最后还是秦宓主动提起。   也不是打直球过去,而是绕了百八十个弯——   “我那臭弟弟,居然背着我找了别的女禽兽。”秦宓扒着烧仙草里的芋圆,同时悄咪咪地瞟了沈苏溪几眼,“男人果然都是狗。”   沈苏溪装作没听出她家里的心虚,自然地接了话茬:“要不然你以为日了狗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   两人各怀鬼胎地保持了足足三分钟的沉默后,秦宓突然说:“要是你男朋友……先说好,我只是打个比方啊。”   秦宓整理了下措辞,又在心里过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后才慢吞吞地说出口,“要是江瑾舟他有事瞒着你?”   秦宓没想试探,只是昨天当她走出星巴克时,意外瞥见不远处的那道背影,一下子定住。   她和沈苏溪认识十几年,无论是身形,走路的姿势,还是说话的语速,都早已经刻在脑子里,根深蒂固。   所以,只需一眼就能认出。   她不确定沈苏溪有没有看到,或者该问看到了多少,看到后会不会误会什么。   心虚一旦开始滋长,就没完没了的,即便她和江瑾舟之间什么也没有。   昨天会遇到江瑾舟纯属巧合。   那会她刚杂志社拿完资料回来,路上经过一家星巴克,打算进去点杯咖啡,看到一个人觉得眼熟。   走进一看,还真是江瑾舟。   江瑾舟就排在她前面,有预感地回头,看她一眼后收回。   “……”   秦宓想跟老同学打招呼的手顿在半空。   两个人隔着一个空位入座。   坐下没多久,江瑾舟不知道给谁打去电话,说话的嗓音醇厚温煦,语速很慢,却很有节奏感,一下又一下,细细一听,还有种诱敌深入的侵略性。   秦宓秒懂。   等到卡布奇诺见底,江瑾舟屈指敲击桌面,引来秦宓的注意后,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他没给秦宓反应时间。   “越城酒吧这么多,非得挑CAT?”   之前的消息,秦宓一直没回,慢慢地,江瑾舟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偶然碰到她,才将这些问题重新搬上台面。   秦宓愣了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就被他这副“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越城皇太子”的吊样气笑。   “我要知道那酒吧是你开的,我还会付那白千块的酒钱?”   江瑾舟目光在她脸上游离了下,兀自笑了声,“也是。”   “……?”   看不起谁?   就在秦宓以为她终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的时候,屏幕突兀地亮了下。   她点开看,江瑾舟把那条消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秦宓把屁股挪了回去,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按了起来。   不久江瑾舟就收到几条消息。   其中一条网易云音乐链接。   《分手快乐》。   末尾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没头没脑的一段对话,两个人心知肚明。   “至于她为什么想分手,原因很简单,你让她害怕了。”   秦宓撂下这句话后,就去柜台打包了份芝士可颂,头也不回地走出星巴克。   其实刚才她还少说了一句,也是那天晚上她最后问沈苏溪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不是短暂的心动,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沈苏溪没说话。   不过她想,她的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喜欢上了,所以才会有了恐惧。患得患失的涩然,反复在沈清和江瑾舟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点后徒生的疲惫感,都将成为这场风花雪月的昂贵代价。   可惜沈苏溪没有那种体操天份,她既摆脱不了在平衡木上摇摇欲坠的惶恐,也没法为她在乎的两个人打造出一个你上我下、永不停歇的跷跷板。   她就是个普通人。   一个想要很多爱,偶尔会在爱里迷失自我的普通人。   聪明却经常犯浑,但清醒起来又比谁都冷硬。   也就是这份冷硬的清醒,才能让她明白,她对江瑾舟的这份喜欢只是冒了个尖。   可刚刚发芽的嫩苗又能抵抗多久的急风骤雨?   抗不了多久的。   秦宓说话的时候,沈苏溪的注意力已经偏到另一处。   隔壁一大妈正吃着从别家店打包来的酸辣粉,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眨也不眨地钉死在屏幕上。   估计耳朵听得不太舒服,她摘下耳机,把手机外放,音量调得老高。   狭小逼仄的空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就这么传了过来。   沈苏溪分出半个眼神瞧去。   嚯。   还挺激烈——   捉奸在床的小白花女主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衣衫凌乱“我爱你,但我更爱你老公”的闺蜜,“我拿你当姐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爱你,但我也爱你闺蜜”的渣男老公看不下去,“你别无理取闹了,我只不过是犯了寻常男人都会犯的错。”   小白花哆嗦着嘴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光着膀子的死渣男循循善诱:“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不好吗?”   ……   难得隔壁这位大妈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还能分出第三个灵魂,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隐私正被某个恬不知耻的小人窥视着,忙地把屏幕往旁边挪了挪,又支起敦实的手臂,挡住了沈苏溪的视线。   没等到沈苏溪的回答,秦宓突然把话题一转:“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有事瞒着你的话?”   沈苏溪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听到这句话,没过脑子就说:“怎么,你俩背着我有一腿?”   秦宓愣了几秒,急的跳脚,差点把天灵盖也给掀了,叉起腰,小嘴跟弹珠发射器一样,咻个没完。   沈苏溪大致总结了下,说的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三观皆无丧尽天良的美少女吗”、“我有钱有才又有颜,为什么要去勾搭江瑾舟这种又老又丑又苦逼的狗男人”、“你难道不知道追姐的人已经多到能把黑洞填满了吗”……   最后以一句“要是再有下次,咱俩同穿一条开裆裤的情分就只能用屠龙刀斩断了”草草结尾。   冷静下来,秦宓又问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价值取向问题。   “我问你,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掉进海里,你救谁?”   “我给你们丢两个救生圈,你们自己抱着吧,总有一天会飘到岸上的。”   “……”   “行,我换个问题,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出了车祸大出血,医院血库告急,可你的血又只够一个人的,你给谁?”   沈苏溪不假思索:“这还用问,当然是给你啊。”   秦宓心里的憋屈顿时跟放了个屁一样。   “好姐——”   但沈苏溪没给她机会表达她满腔的姐妹情谊,“江瑾舟他B型血,我一A型的凑什么热闹,赶着送他下地狱么。”   “……”   秦宓本来想从她那张嘴里听到什么“丑男人算什么,当然是亲亲好姐妹最重要啦!”、“要是你真有事瞒着我,那也只能是那狗男人的错!”   结果?   “沈苏溪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真的很欠扁,你能不能别老是用理性来分析感性?”秦宓气不打一处来,“算了,我跟你这种钢铁直女没话说。”   拿起包就要走,突然又被人摁了回去,抬头看到的是沈苏溪素白的小脸。   沈苏溪也在看她,语气是不容忽视的正经。   “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她凑上秦宓耳朵,神秘兮兮地问,“你老实告诉我,江瑾舟是不是已经在开始准备一百天纪念日了?”   “……?”   沈苏溪睨着秦宓一副吃了她陶泥的表情,眉尾一扬,用最刻薄的腔调明目张胆地威胁道:“我说的不对?”   “……”   对对对。   你牛逼,你逻辑满分,从你这张臭嘴里喷出来的屎都是香的。   沈苏溪见好就收,提起包准备走人,铃音蓦地响起,一通电话把沈清的声音送了过来。   “赶紧回来。”   支棱半晌,沈苏溪不确定地问:“妈你刚才说什么?”   握着手机,耳边是沈女士同复读机一样的冷漠声线,“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沈苏溪:“……?” 第13章 13 就她这样的,找不到这种冤大头。……   沈苏溪打车到半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清说的家是哪个。   等她绕回市区的碧海湾小区,沈女士脸色已经沉到发黑,颇有一种“风雨欲来,遍地菊花残”的征兆。   “妈你累了吧,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苏溪接过沈清搭在腕上的小提包,在她发难前,一脸赔笑着说。   沈清端着架子睨她一眼,没说话。   密码锁哒哒两声,沈苏溪推开门,飞快地扫了眼。   这间公寓一直空置,但该有的家具装潢门面一样不落。   为了随时应对像今天这种突如其来的查岗行为,她每周都会定期请人上门打扫,“顺便”制造点生活痕迹。   阳台和客厅仅一扇玻璃窗之隔,窗帘拉到两边,这会天还没暗,从玄关那正好能看到晾衣杆上的一排衣服,被风吹得影影绰绰。   沈苏溪装模作样地去阳台收了衣服后,回头就看见沈清站在博古架前,双手交叉环于腋下纹丝不动。   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感觉到一对火辣辣的目光,带着深切的鄙夷以及“这破烂值得拿出来炫耀吗”这种比“卧槽!我这水嫩嫩的脸蛋今年居然有四十五岁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自我怀疑。   直戳玻璃罩,把陶器烧得片甲不留。   心里突然一咯噔。   那天从云水间回来,沈苏溪就收到沈清女士发来的贺电——   陶泥好玩吗?和谁去的呀?这人我认识吗?   沈清基本不刷朋友圈,说起来这条动态还是嫂子李淑珍截图给她看的。   最后,李淑珍还阴阳怪气地附带了一句话:我说溪溪怎么就瞧不上我给她介绍的对象,原来是背着我们早就谈了男朋友。得,这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掺合了,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弄得两头不是人。   沈清云里雾里,点开那张截图。   沉默了。   虽然左边那个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但跟右边那坨狗屎比起来简直不能再天使了!   少女情怀她不是没有过,那种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存在的迫切心情她也体会过很多次。   但荷尔蒙和多巴胺总归是不同的,她见过的大多数男人,一身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就冲着女朋友捏出来的这坨狗屎,恨不得冲进马桶盖子一扣,销毁证据天下太平。   只有小混球这种睁眼瞎,还美滋滋地以为自己造出了二代兵马俑。   不过,也存在另外几种可能性,这男人也是个睁眼瞎,还有就是太宠了,宠到“你所有的一切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但显然不太可能。   就她这样的,找不到这种冤大头。   结论是定下了,但心里多少还有点猜疑,便借着出差这一契机,上门打探虚实。不过看到她今天素面朝天清汤寡水的模样,这种可能性也就跟着腰折了。   “你这东西——”沈清顿了顿,一时找不到合理的形容词。   “我觉得,还行?”沈苏溪觑着沈清的表情,小声逼逼,然后听见对方跟弹珠一样的叭叭三连击。   “这是你从哪个洞里刨出来的烂泥?”   “难以想象你这双笨手居然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恭喜你又多了一个可以炫耀的黑历史。”   随即转过来的那张脸写满了“啊这混账肯定是女娲亲手捏的,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苏溪:“……”   沈清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结束后,临近饭点,沈苏溪带她去了临街商场的一家法国餐厅。   吃完饭,又被沈清拉去逛街。   沈老佛爷腰背一挺,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都试试。”   沈苏溪无语了。   这架势,不知道的土匪进城抢媳妇来了。   隔了两秒,沈苏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妈,这钱该不会我出吧?”   沈清睨她一眼,“你最近很缺钱?那行,我来吧。”   被她怪里怪气的腔调一刺激,沈苏溪立刻答道:“不用,我来。”   “那行。”   “……?”   她就客套一下,她怎么能跟着就意思一下呢?   “宝贝借我点钱。”   沈苏溪借着上洗手间的由头,给秦宓打去电话,“救个急。”   那头先是传来幸灾乐祸的一声哎哟。   “知道打肿脸充胖子的下场了吧。说说,多少钱?”   听到对面报来的数字后,秦宓默了默,半开玩笑地说:“你又把江瑾舟衣服给烧了?这次还烧了不止一件?”   沈苏溪脚下一个踉跄,捏着眉心把事情大致跟她解释了一遍。   沈苏溪说话的同时,秦宓已经在查看银行卡余额。   她爹秦威海知道她最近正跟一屁大豆芽菜打得火热,隐隐有失去商业联姻作用的迹象,二话不说直接切断她经济来源。   失去一大笔养老保险后,再刨去这个月没节制欠下的信用卡账单,她还真腾不出这笔钱借给塑料小姐妹。   姐妹不是夫妻,本来就不是什么同林鸟,大难临头当然得各自飞。   这么一想,她委婉地给沈苏溪指明了另一条出路,“你要不把那两坨泥拿去卖了,怎么说也值个一百万。”   “……?”   “你上次还欠我那五百八还没还,赶紧把钱打到我账户上。”撂下这句话后,沈苏溪当机立断地掐断电话,仿佛再和对面那铁公鸡多说一个字,这火就能从头顶喷出来,把天花板烧个大窟窿。   她呼哧呼哧地刚从过道拐出,余光一扫,蓦地定住。   如果没看错的话,沈女士对面那人是江瑾舟?   ???   卧槽!这两个人怎么会碰上的?!   愣了半晌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拐了回去,跟壁虎一样扒着四肢贴住墙壁不放。   许久,才敢把头往外面探。   留给她的是一截卓立笔挺的背影,被橙黄的灯光晕染开涳濛轮廓,绀紫衬衫在微风拂煦里影影绰绰。   意识在蹬蹬的脚步声里逐渐回笼,沈苏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顺便提了嘴,“妈,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没什么,来问路的。”   沈苏溪傻眼,这回答听上去怪里怪气的,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   就在她想翻过这茬的时候,沈清突然说,“我看那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的,不知道——”   接下去的话不听也知道是什么。   “妈,你赶紧打住啊。”沈苏溪回头又往扶手电梯那瞄了眼,强装镇定地说,“别想了,现在这时代僧多肉少,长得人模人样的那些肯定是有女朋友了,人女朋友估计也是刘亦菲那卦的。”   看看,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沈清自然察觉不出自家小混账拐弯抹角地把自己也给夸进去了,但对她的话还是持有一定的肯定态度。   步子一顿,跟激光一样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逡巡,片刻点了点头,“也是,人家估计也看不上你。”   “……?”   这话就听得人心塞了。   怎么说也已经看上了好吗?   “妈,我也不差吧。”沈苏溪耸了耸鼻子。   先前在楼下逛化妆品专柜的时候,被柜姐硬拉着撸了全套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柜姐慧眼识珠手艺精湛,放大了她五官的每一处优点,精致又不失灵气。   但沈清怕是接受不了这种妖艳贱货的风格。   闻言,沈清偏过头认真看了她几眼。   这妆容要是放在自己二十多岁那会,肯定是喜欢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在她的审美点上,但毋庸置疑,这死丫头认真打扮起来确实像模像样的。   皮肤瓷白细腻,标准的柳叶眼,眼睑狭长微挑,卧蚕饱满,鼻梁下颌线条流畅,不笑时有种清冷冷的疏离感,笑起来又带点勾人的意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生了个小妖精。   “凑合。”对上沈苏溪询问的视线,沈清淡淡说。   “……”   逛完街后,将近八点,沈清还有一些文件没处理,直接坐车回了北城。   沈苏溪租的公寓离市区不近,坐地铁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今天又被折磨了一天,实在不想浪费那个时间在路上,便回了碧海湾。   刚摁下一个数字,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过道传来。   沉稳扎实,一下又一下,间奏极其分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越质感的男声。   “苏溪?”   突然的声音,让她吓一跳,等她停下动作转过头,江瑾舟已经来到她身侧,臂弯上搭着她送的那件西服,眼里有错愕。   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右侧还亮着的密码键盘,然后才落在她身上,“你怎么在这?”   沈苏溪眉心一颤,她是真低估了自己的狗屎运。   虽然这事在意料之外,但她平时没少扯谎,短暂的怔忪过后,就为自己找到了一套说辞,“秦宓让我去她家帮她拿点东西。”   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是她家,她当然可以出现在这,那这哥们来这又是干什么的?   她狐疑的目光让江瑾舟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手指,稍顿后坦荡荡地迎上前,“陈旗邀请我去他家。”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的一声,从里面走出两个高个长腿的男人,勾肩搭背地说着诨话:“待会有妹子来不?”   “谁知道?要不现在去叫几个,我看上次秀场那几个嫩——”   陈旗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往1502那方向扫去,看到杵在门边的那两个人,没忍住直接来了句“卧槽”。   他们刚才说什么混账话了?   妹子?秀场?嫩?   高睿跟着看过去,瞬间如老僧入定。   这对情侣的事在酒吧那天后,他陆续从陈旗那张漏斗一样的嘴里打探到了七七八八,知道江瑾舟这货为了泡妞,硬把自己逼成了社会主义上进青年。   他是没有给江瑾舟圆谎的必要,但高家的未来还需仰仗江氏,江瑾舟这会要是被人扒掉了马甲,冲冠一怒,指不定两家的合作也会跟着打水瓢。   他当不起这罪人。   所以在这种境况下,他毫不留情地摁下电梯,在电梯门马上关闭的时候,留给还傻在原地,即将孤军奋战的陈旗一个“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的充满落井下石意味的手势。   陈旗懵了:“……?”   你这样和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死渣男有什么区别?   沈苏溪听见动静,偏头就看见陈旗灰着一张脸走来,“真巧,嫂子你也在这啊。”   “这是你家?”   是不是呢?   陈旗瞟了眼抿唇不语、一副雕塑相的江瑾舟,后者凉飕飕地扯了下嘴角。   瞬间心领神会:“是的。”   怕她不信,装模作样地去掏钥匙,“啊我钥匙好像落公司了。”   空气倏然安静。   江瑾舟深深吸了口气,没把陈旗打包扔进漂流瓶,让他顺着洋流飘到北极和熊一起做朋友,是他这辈子交友路上最大的失误。   沈苏溪默了默,一言难尽地抿了下唇,然后提醒他说:“你这是密码锁。”   “?”   “……” 第14章 14 谁让她今天的美貌值是有点超标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   声控灯在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离心离德下,很有眼力见地闭上了眼。   江瑾舟在黑暗里顺势给了陈旗一脚,想让他便秘了两天的屎能顺着大肠把他那张狗嘴给堵住。   哪成想,这次陈旗非但没意会到,反而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发挥出往常舌灿莲花的十级功力,然后把这谎给圆回去。   “哦抱歉,我这人呢记性不太好。”   声控灯随他这一声重新亮起,陈旗耸了下肩,那表情看上去相当无辜,做作中还参杂着一种资本主义装逼不自知的迷之微笑——   “偏偏家里房产又太多,钥匙两只手都抓不过来,只能全部换成密码锁。但要是都设成同一个密码吧,又怕被小偷强盗他们盯上,只不准到时候一条龙服务全给洗劫空。”   “所以呢,我就多弄了几十个不一样的密码,这一时半会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   这信息量有点大,轮到沈苏溪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她也是第一次听人炫富炫得如此自然又清新脱俗,顺便还能在“家里有矿,但我找不到矿”,有钱又没脑子这两者之间取得如此微妙的平衡。   不光她瑞思拜,那个“每天在五万平方米的大床上醒来,面对两百多个女仆,却还是得不到满足”的大锤哥估计都要流下他那珍珠般的眼泪了。   这货落的恐怕不是钥匙,是脑壳里发霉了的浆糊吧。   江瑾舟到底上哪找的奇葩朋友?   对比下来,秦宓那抠搜富二代简直就是她的小天使了好吗?   -   之后在陈旗极力邀请下,三个貌合心离的人一起去吃了夜宵。   “嫂子,想吃什么?今天晚上我请。”   陈旗慢下脚步。   江瑾舟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他们的渐行渐进的距离。   沈苏溪以为挤到他了,跟着往旁边挪了一步,“我都行,看你们。”   陈旗想了想,这一顿不能请的太寒碜,排面还是得给江装逼撑起来的。   刚张嘴,隔壁一道男声混着泥土和花香悠悠飘来,“你之前不是说想吃烧烤的吗?”   话是对着陈旗说的。   江瑾舟偏过头,在沈苏溪的视觉盲区,带着不轻不重的警告和威胁意味,朝陈旗扯了下嘴角。   “……?”   陈旗秒懂。   他还真是想吃想得快要死了呢。   这条路尽头就是美食街,不远处霓虹灯牌一晃一晃,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依旧能听到从酒吧里传出来的重金属乐。   离得再近些,灯牌上的字母分明。   沈苏溪眯眼看去,“……”   哟嚯,又是“CAT”。   三个人随便找了家摊位坐下。   陈旗虽然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但对这些吃的没太大讲究,点完单后,大剌剌地支起手肘,盯着对面两个还在看菜单的小情侣。   见沈苏溪举着菜单,一副“油桌勿进”的生冷表情,下意识以为她是嫌弃这里的环境。   也不能怪她摆架子,就冲着她那白嫩的娇养模样,一看就没来过这种地。   陈旗了然,很绅士地干起店小二的活,抽了一叠纸巾在桌上东擦西擦。   他们占的位置是张小圆桌,沈苏溪那边坐着够不到,他只好起身走过去。   纸巾还没放下,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拦截在半空。   “我来。”白皙修长的手在泛着油渍的桌板上格外突兀,揩拭间却异常耐心。   陈旗无语了。   这狗还真是一点表现机会都不放过。   陈旗就近找了地方坐,看着江装逼劳心劳力的样子,暗自啧啧称奇。   没多久,烧烤上齐。   沈苏溪假模假样地说自己胃不好,晚上吃不了太多东西,就点了两三串肉和一小盆蔬菜。   她头发散着,低头时不时会有几撂滑下来,一来一去,渐渐没了耐性,也就随它去了。   却在这时,旁边的人忽然起身,不知道对老板娘说了什么,回来时手心多了两根橡胶皮筋。   “只有这个了。”   “啊?”沈苏溪愣愣看他,不明所以。   “我帮你扎上。”   “噢。”她受宠若惊,嘴巴跟打了瓢似的,“谢、谢。”   她的话音一落,酥麻柔软的触感便顺着瘦薄的耳廓直达后颈,从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密密匝匝地袭来,与她脖颈处的肌肤严丝合缝,带来若有若无的暗昧。   沈苏溪滞着呼吸一动不敢动,总觉得这货是故意的,但她偏偏找不到什么证据。   不过也不能怪他在公共场合按耐不住。   谁让她今天的美貌值是有点超标了。   另一边的陈旗看傻眼了,他是吃饱了撑的来这当电灯泡吗?   回座位后,江瑾舟静静看了她一眼。   那时,喧哗的人群隔去大半呛鼻烟味,白寥寥的节能灯光从四角帐篷另一侧打过来,女生雪瓷的脸被映得通透,低马尾疏散地搭在后颈,衬得脖子修长柔美。   忽然想起秦宓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稍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这摊烤得味道不错,陈旗吃得很满意没多久又去加了不少,等烤串上来后,越过江瑾舟,把自己认为全场最佳的五花肉推了过去,“嫂子尝尝这个,肥而不腻。”   刚烤出来的五花肉色泽焦黄油亮,沈苏溪几乎要屏着呼吸才能拒绝:“不用了,我快吃饱了。”   “哦行。”   “?”   “……”   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难道就听不出来她只是在、客、套吗?   餐盘在中途停住。   江瑾舟用食指和无名指的第一指节抵住边缘,缓慢推向沈苏溪。   沈苏溪愣了下,陈旗愣了两下。   江瑾舟偏头看沈苏溪,眼里有深深浅浅的笑意。   “这摊的五花肉不错,你尝尝,吃不下就少吃点。”   然后才对陈旗说,“你忘记你有高血脂了吗?你妈让我看着你,别吃太多油腻的东西。”   陈旗:“??”   我他妈?   但他也是敢怒不敢言,暗地朝狗男人比了个中指后,埋头干吃。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陈旗是个安静不了的主,没多久,又开始踅摸话题:“嫂子,你和阿舟在一起有三个月了吧?”   沈苏溪之前还想着该怎么旁敲侧击一番,现在好了,都不用她主动提了。   看来陈旗这小脑瓜子除了记不住密码,还是有别的可取之处的。   她放下雪碧,琥珀双瞳望着座位旁边的男人,笑着说:“嗯,马上要一、百、天了。”   听见没,这都快一百天了呢?   江瑾舟:“……”   这“一百天”三个字还真是被顿得毫无表演痕迹。   陈旗自然没听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顾打着哈哈,“时间过得可真快,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   闻言,话题的主人公双双一僵。   一直逃避的现实在旁观者不经意的一句话里,猝不及防地被重新摆上台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甚明了。   这边很安静,隔壁桌却突然开始吵闹起来,女生歇斯底里的哭声传了过来。   “我们在一起快一个月了,和你在一起的第二天,你说你想要我,我就把第一次给了你,可你现在居然为了一个老女人,就想把我给甩了!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分手,要我给那老女人腾位置,你做梦!”   沈苏溪微微侧身看去,那桌一男一女,男的脸色极其难看,女的哭得稀里哗啦,眼妆糊了一脸。   动静越来越大,渐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引来了。   老板见情况不对,隐隐有砸场子的危机,连忙拿着烧烤叉上前,顺势撸了把袖子,恰到好处地露出左青龙右白虎的玄武教纹身。   那死渣男一看,立刻慌了神,拽着痴情女胳膊就想走,可后者的屁股就跟黏在凳子上一样,纹丝不动。   “不分了不分了。你要是想我明天就去缝个处男膜,老子还你第一次还不成吗?”   -   这顿夜宵在这场闹剧和陈旗的一句话下,到最后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陈旗很有眼力见地撂下一句“下次见”后撤退,江瑾舟准备把沈苏溪送回家,却被对方拒绝了。   “太晚了,今天晚上我就住在秦宓公寓好了。”   江瑾舟摁车锁的手一顿,半晌点了下头。   快到小区门口,沈苏溪停下脚步,想让他别送了。   抬眼对上他,目光闪了闪。   茂密的枝桠像巨大的漏斗,把月色拦在了半空,在他脸上留下星光斑驳陆离。   不知怎的,脑子里倏地蹦出在烧烤摊听到的那句话:“和你在一起的第二天,你说你想要,我就把第一次给了你。”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能这么猴急?   能不能学学她男朋友?快一百天了,也就亲了个额头,要不是陶泥那次,到现在连手都没牵过呢!   越想越心塞,深情款款的眼神逐渐往一言难尽的方向转变,细细一品,那里面还有“卧槽,我男朋友该不会是肾虚吧?!”的惊恐。   可能是被“肾虚”这两个字吓到口不择言,她鬼使神差地加上一句:“秦宓今晚住星光城,所以就我一个人。”   就我一个肤白貌美的大长腿呢!   话刚说出口,沈苏溪就陷入深深的怀疑中,倒不是对她自己,而是怕江瑾舟的脑子和他的朋友陈旗一样装的全是浆糊。   可这暗示够明确了吧。   要不,再明确点?   这时,旁边飞快驶过一辆小摩托,沈苏溪下意识一躲,却忘了自己穿的高跟鞋,脚一崴,身子骤然往右侧倾倒。   却在下一秒,被人抱了个满怀。   灼热的气息吹散她的碎发,空气里有清泠的木香,撩起她波澜起伏的心跳。   沈苏溪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圈在她蝴蝶骨下方的手臂在同一时间倏然收紧。   “别动。”   他声音很低沉,像是大提琴的空弦之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在沈苏溪的耳畔铮铮作响。   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快飞出去了。 第15章 15 多亏了江瑾舟,沈苏溪被气得睡意……   多亏了江瑾舟,沈苏溪被气得睡意全无,干瞪眼到天亮,还顺便在被子上留下了两排显著的牙印。   脑子里光是想到昨晚的画面,就一阵心梗。   她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只记得胸腔处的跳动比两个人加在一起的脚步声还响——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   这样的躁动持续到电梯门的一声轻响,狭□□仄的楼道里,阴冷的穿堂风萧萧习习,从天到脚的热情被浇熄了大半。   沈苏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奔、放了?   要不然待会就请他喝杯茶,然后麻溜地再请他“滚”?   可这个点,有事没事请男朋友喝茶,你怎么不说请他喝洗澡水呢?   沈苏溪慢腾腾地摁下密码,在“啊我怎么会是这种狼女”的自我唾弃中,忽然听见背后的声音,“苏溪,晚上早点休息。”   “?”   她直起腰,身子转到一半,余光瞥见对面那人眉眼含笑地张了张嘴。   等等,她刚才听见什么了?   晚安?   “??”   等到身子全部转了回去,霎时呼呼的关门动作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   “你说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   说到一半,沈苏溪突然顿住,现在怎么搞得她很饥渴似的。   她饥渴吗?   怎么可能!她绝对是被江瑾舟这“有花堪折却任它萎”这怂包胆量给气的。   于是,在秦宓一声又一声的“嗯?”下,她硬生生把接下去这段露骨的话止在喉咙,换了种相对委婉又不失体面的说法:“江瑾舟可能不行。”   “……?”   秦宓想给这傻逼玩意儿开开脑瓢。   接着,就听见对面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看啊,那天晚上都过十点了吧,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两个人,女的还有一副花容月貌,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这叫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啊!”   “……”   “可你看看,江瑾舟干什么了,祝我晚安,神他妈晚安!我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咣的一声,茶几上的水果盘抖了抖,一颗冬枣滚了出来。   秦宓在另一边被她突然的一嗓子和一拳头吓得跟着一颤,两人心电图隔了十万八千里莫名其妙重合上。   缓了缓心脏,劈头盖脸地骂过去,“有病啊你,力气这么大怎么不去抡大锤?”   沈苏溪现在整个人丧的就跟朵很久没有得到过滋润、未来也不会得到滋润的小野花一样,秦宓说什么在她听来都不重要了。   她关心的只有一个。   “你不是他同学么,知不知道他前列腺有没有毛病?”   “?”   “……”   秦宓的口水几乎要喷出来——   我看你才有毛病,是同学就该知道他家老二有没有问题?难不成他还会举着大喇叭、脚踩风火轮站在主席台顶上,对底下的几千人喊上一句“我老二棒棒哒”?   沈苏溪关了电视,生怕一个没听清错过秦宓话里的关键字,哪知秦宓一直没开口说话。   这行为在她看来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好的,她枯了。   分手前也就只能打打素炮了。   两人不期而同地沉默下来。   想到什么,沈苏溪打开免提,给江瑾舟发去一条消息。   suxi:【当你觉得你自己不、行的时候,你就在斑马线上站会。】   她都说得这么明确了,江瑾舟该不会还没懂吧?   巧了,江瑾舟还真没看懂。   陈旗这狗头军师告诉他:“沈苏溪想压马路了。”   winter:【这周五晚上我不加班,我们可以去压马路。】   沈苏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这个意思了?   气得她立刻退出微信,对着听筒说:“不管他兄弟行不行,他脑子是真不行!”   秦宓:“?”   屋外咯咯的响声在这时传来。   沈苏溪竖起耳朵。   像是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多半是隔壁那个只能在晚上,才有蓬勃生命气息的女人回来了。   算算日子,自己似乎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她了。   沈苏溪一个激灵,也不管江瑾舟的前列腺毛病放在协和医院有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可能性,匆匆撂下一句“隔壁的小婊砸回来了,姑奶奶我这就去教她做人”后,掐断电话。   推开门的瞬间,柳依兰的半边轮子正卡在门槛上。   听见动静,她顿了顿,三秒内手臂依旧维持着拖拽的姿势。   趁她愣神的间隙,沈苏溪趿拉着拖鞋,一脚踩在过道的废物纸板上,又抬起另一只脚,抵死在门上。   柳依兰睨她一眼没说话,把行李箱收进屋子后,叠着双臂,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她。   “有事?”   “一些小事。”   沈苏溪靠墙笑盈盈地说。   柳依兰细长眉梢一挑,有点不耐烦的催促意味。   沈苏溪借机正儿八经地跟她聊起了鸡毛蒜皮的那些事。   包括到处乱扔的快递盒,希望她能好好收拾收拾,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康庄大道给堵死了。   漏水管道也麻烦早点找人来修一修,再晚些,渗水的墙角都能种蘑菇了。   还顺便提了嘴半夜要死不活的鸭叫声。   闻言,柳依兰笑了笑,精致的妆容下,正宫娘娘色气场十足,“男人一到晚上就管不住自己老二,能怪我?”   哟,你这话说得可就不严谨了。   怎么能一杆子打死所有老二呢?   沈苏溪差点想给柳依兰引见引见她男朋友,但这会还是相当捧场地鼓了几下掌,“可不,公鸡打鸣都没你那些个男人准时。”   “……”   柳依兰被堵到无话可说。   她忘了,要论脸皮,她就找不到比沈苏溪还要厚的。   不想再和这没脸没皮的女人讨论只有色彩没有营养的话题,柳依兰握在门把上的手蓦地一紧,但她显然低估了沈苏溪的脚力,门缝又大了些。   “我呢,出于友好和谐的邻里关系以及关爱残疾的人道主义精神,特地帮你们算了下时间。”   她纤长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得飞快,隔了几秒,一串阿拉伯数字连着几个小冒号一并跳入柳依兰眼里。   她戳着屏幕说:“看到没,你们的前戏开始得有多匆忙,正戏么撑死不过半小时,结尾呢又是那么的潦草,这样真不行!”   “……?”   柳依兰愣了老半会才听明白,差点被她气笑。   沈苏溪当然还不满足,“其实,我也是挺佩服你找男人的眼光,一个个基因就跟复制粘贴了一样。”   她看着柳依兰,卷起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挑衅十足地勾了下唇后,懒懒接上,“脱下裤子就能过儿童节,唐太宗吃了一辈子灵丹妙药都没能返老还童,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达到,可不就是了不起吗?”   自己的房事被人这么拿来议论,随便谁都会觉得难堪。   柳依兰面色沉了沉,猛地转回头看看家里有没有打狗棒霸王枪什么的,能好好治治这小瘪三。   恰逢走廊另一头的住户推门出来,往她们的方向看了几眼。   见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了,沈苏溪笑着地朝那人打了声招呼后,收回脚,贴心地替柳依兰的后脑勺关上了门。   声音还不小。   柳依兰的脸都快被她气僵了。   这天过后,沈苏溪本来以为又会有一段时间看不见柳依兰,结果两天后在商场里又碰着她了。   柳依兰正在试衣镜前大大方方地凹造型,听见一道极其耳熟的黄色声线,心里一咯噔,以一种猴子捞月的姿势,跟对面的女人进行了长达二十秒钟的眼神交流。   然后,两人同时露出了一副“你他妈谁啊”、“拒绝捆绑,老娘独自美丽”的表情。   “这件也好看诶,怎么办哥哥,人家都想要啦。”   沈苏溪手一抖,鸡皮疙瘩跟着掉了一地,吐槽的同时在心里对她表示了滔滔不绝的敬意。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副嗓子比动了几十刀子的脸还能变呢?   不瑞思拜都不行!   沈苏溪看中了一件奶白色短款呢子大衣,翻领处镶嵌着半边银白色羽翼,末端垂落矢车菊蓝泪滴形吊坠,被亮色灯光勾勒出细碎的光。   先前柳依兰的注意力一直落在沈苏溪这边,这会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这件大衣。   虽然两人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衣品和眼光是真的好。   想着,她往沙发上觑了几眼。   靠近橱窗的那一边,男人眉眼清俊,稀松平常的衬衫被他衬得质感十足,再看看旁边她带来的那头,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死肥猪。   不对啊,好歹也有钱!   就沈苏溪男朋友这穷酸样,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能当卡刷?   她慢慢收回目光,面上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我男朋友比你的吊”的得瑟相,小碎步哒哒上前,歪着脖子对导购指手画脚道:“我要试试这件,s码的。”   “稍等。”   导购查了下库存,“不好意思,这件只剩下m码的了。”   柳依兰犹豫了下,但一想到沈苏溪前天趾高气扬那劲,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别说大一码的衣服,为了压她一头,就算是xxxxxxl的麻袋她也愿意往身上披。   她半捂着嘴,欸哟一声,“一不小心和你看上同一件了,没关系吧。”   “……”   呵,那您可真是不小心呢。   沈苏溪露出得体的淑女微笑,“没关系,我不介意和你穿同款的。”   穿啊!有本事你就穿!反正丑的是你,谁他妈care!   可能是尺码不合适,这件衣服上身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艳,肩胛处太阔,沈苏溪的骨架撑不起来。   柳依兰也好不到哪去,她骨架更小,衬得头肩颈的比例极其不协调。   沈苏溪没忍住笑出声,柳依兰带着刀子的眼睛立刻杀了过来,“你笑什么?”   “笑您现在美丽得就像母鸡窝里的尖叫鸡。”   “……?”这小贱人。   小贱人见好就收,把衣服还给导购,“麻烦你了。”   江瑾舟放下杂志,“不喜欢吗?”   “m码给我穿太大了。”她套好外套,把头发从衣领里撩出来,淡淡扫向一旁,“就不买回去自取其辱了。”   柳依兰“买它买它就买它!”的豪气在听到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后,瞬间憋了下去,气得七窍生烟。   总有一天,她要弄死这小贱人。   -   沈苏溪从洗手间出来时,江瑾舟手里多出一个购物袋。   “这是?”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往里面瞄了几眼,在看到奶白色毛呢上的羽翼胸针时,猜测立刻得到验证。   惊喜是惊喜,但也不至于被砸昏头脑。   “刚才不是说没有码了吗?”吊牌标着s码。   这么快就有货了?敢情这家店平时都是用火箭调货的吗?   “导购说之前预定了这件衣服的顾客,刚才打来电话取消订单了,”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唇角微微扬起,“这次是我们幸运。”   沈苏溪已经被手心的温度烫得晕晕乎乎,完全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傻愣愣地被对方一路牵着走。   当天回去,她就把衣服重新烫了一遍,拍了张照片向秦宓嘚瑟,彩虹屁没收到,门铃猝不及防地响了几声。   她往猫眼上一怼,不认识。   “你是?”   那人很有礼貌:“你好,请问是沈苏溪小姐的家吗,我是a$s的柜员。”   这年头,柜员还带□□的?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打开门,登时傻眼。   “你们这是要……?”   ——撤柜到,她家吗? 第16章 16 似笑非笑。   一整排落地衣架,把狭窄的水泥地面堵得严严实实,只是上面挂着的各式各样衣服仿佛自带镭射光,让灰暗破败的楼道宛如白昼。   沈苏溪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一夜醒来,DNA突变”的公主梦后,更加没法淡定了。   这阵仗,这拿乔般的职业假笑,就算她把头发薅没,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光是她,她对面的柜员赵雨珊还处在微醺状态。   这柜员也不是普通导购,而是a&s越城分区主管。   下午她接到上司打来电话说,恒泰商场专柜出了点状况,具体什么状况也没明说,只交代了一句“对方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人”。   这话在她解读下成:“不管对方有多无理取闹,你都得乖乖当个孙子。”   等她马不停蹄地赶到恒泰。   哎哟,还真是一张得罪不起的小白脸。   她本来不认识江家皇太子,但她认识高睿,前女友的身份让她结识了不少他那个圈子里的权贵子弟。   江瑾舟就是其中一位。   “江先生,这不符合规定,a&s无权私自售卖顾客已经预定的商品,一旦出现首例,将会对品牌诚信度产生负面影响。”   赵雨珊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咧开一个端庄大气的笑容,希望太子爷能饶过她这种苦苦挣扎一线的农民子弟。   可惜这位太子爷的良心并没有和他的长相一样体面。   这话一出口,江瑾舟眼神迅速凉了下来,嘴角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缓慢上扬。   他不说话,光是勾唇的那个动作就完美诠释了晋江小说里用在男主身上的高频词——   似笑非笑。   赵雨珊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在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句话:“你再和我逼逼一句品牌诚信,信不信我让你们品牌变成灵牌?”   她刚要抛下节操,当个乖孙子给爷爷□□,就听见玻璃柜边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敲击。   “诚信度是建立在双方共同维持的基础上,有一方违约,另一方自然不需要承担责任,就目前的情况而言,a&s不见得是违约的那方。”   赵雨珊还没琢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柜台电话忽然响了。   “您好…是的……”赵雨珊抬头飞快扫了眼男人,神色古怪。   “嗯好的,我知道了…不麻烦的…嗯再见。”   挂断电话,她立刻叫店员去仓库拿衣服,两分钟后恭敬地递到江少爷手边。   就在赵雨珊长吁一口气,以为总算可以送走这尊大佛后,对方又开口了。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么无理取闹的爷爷!   江氏有他这种拿着企业信誉去博美人一笑的二代周幽王,怕是不用等到天凉,就要亡了!   但一想到对方给出的条件,她代表全体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的a&s员工——   忍了!   “沈小姐是这样的,”赵雨珊深吸了口气,“由于我们的疏忽,导致仓库漏发了质检不合格的产品,作为balabala……”   接下来的话沈苏溪一句没听清,脑子已经完全被“质检不合格”牢牢套住,也顾不上这其中的逻辑问题了。   她是真喜欢这件衣服,更何况还是家里狗王送的,怎么就突然不、合、格了呢?   这种不合格的衣服他们也敢出来卖?   差评没商量!   等到赵雨珊终于把事先准备好的八百字小作文背完,恰好对上面前饱含杀气的一双眼睛,接着人咻的一下没了影,三秒后,抱着一件大衣重新出现。   沈苏溪一双眼睛跟雷达一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了遍,还是没找出她说的不合格的地方在哪。   在这耍人呢?   “冒昧问一句啊,你说的瑕疵在哪里?”   “……”   你问她她怎么知道?   赵雨珊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大衣,那双眼睛跟进阶版的雷达一样,像模像样地检查起来,然后手指在肩缝处忽然定住。   “您看,这里有一个小黑点。”   “?”   “……”   沈苏溪眯着眼足足看了十秒。   哇哦,不用显微镜还真是发现不了呢!   在沈苏溪一言难尽的眼神里,赵雨珊故作镇定地抬手,指了指旁边占山为王的落地衣架,顺便含蓄地代表a&s表达了自己满腔的愧疚之情,最后指挥送货员务必将衣服完好无损地转移进去。   “为了表示我们a&s的诚意,往后的当季新款将无条件赠予沈小姐。”赵雨珊又加上这么一句。   沈苏溪算是a&s的忠实顾客。知道这是一个很懂营销的品牌,懂得如何去更好维持顾客关系,售后服务、定期回馈都是国内一众品牌中屈指可数的。   虽然这事听着怪玄幻的,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没多久,公寓恢复安静,沈苏溪懵懵地回了客厅,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十几件衣服晃花了眼。   先前没注意到,但现在仔细一看,还都是她喜欢的款式!   a&s是在她身上装了天眼吗?   这就必须得好评了!   沈苏溪兴冲冲地把每件衣服都试了遍,手机相册一口气多出了几百张,从里面精挑细选了九张图,正打算发给狗男人,手指倏地一顿。   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二十公里外的魔音——这裙子有点短吧,这背露得有多了吧,这v领都快叉到肚脐眼了吧?   当然这话江瑾舟是不可能说的,但也不排除身为直男的自信会不会让他产生了一种“大晚上的,我女朋友该不会是在邀请我吧”的错觉。   狗男人无福消受,但不代表塑料小姐妹没有机会欣赏她这种堪比艺术品的精致女孩。   这次秦宓消息回得很快。   秦宝必:下次再发全身照来,麻烦顺便备注一下哪个是前胸,哪个是后背,谢谢!   suxi:……滚!   两人侃大山了会,沈苏溪进入正题。   suxi:【今天a&s上门给我赔礼道歉来了……那架势,我差点以为自己是流落在外的迪士尼小公主呢。】   秦宓稍愣,问她:【a&s?就那卖衣服的?】   suxi:【人家叫国内一线女装品牌。】   秦宝必:【没差……你说重点,怎么回事?】   沈苏溪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迎来对面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秦宝必:【你今天去a&s,江瑾舟也在?】   suxi:【嗯啊。】   “……”   这句嗯啊就非常有灵性了,拆解下来,还带有一丝丝的炫耀之意,直接把秦宓拉回到两天前和江瑾舟的聊天记录上。   江瑾舟也没问什么,简单提了嘴沈苏溪平时喜欢逛哪家店。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小姐妹给她打来电话求救。   于是秦宓就把沈苏溪最近的惨状添油加醋了一番。   “她最近呢是过得不太好,穷到连漂亮衣服都买不起了,你要知道女人离了衣服首饰,那就跟鱼离了水一样,没什么区别……”   江瑾舟倚着扶手,不经意瞥见沈苏溪手里七袋八袋的衣服,沉默了。   但秦宓那时全然不知自己的话已经被拆穿。   在听到沈苏溪今天这段奇遇后,下意识以为江瑾舟这白目把她的话当真了,所以才会串通a&s送来秋日温暖。   秦宝必:【宝贝,珍惜这段被狗屎运糊住脑瓜的日子吧。】   suxi:【?】   suxi:【哎哟喂,我看你这是酸了吧。收起你的嫉妒心,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柠檬味了。】   沈苏溪甩了个“我这双眼看透太多了”的表情包过去。   秦宓回她一个“给爷整笑了”的小青蛙。   -   江瑾舟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CAT”二楼卡座和陈旗他们玩色子。   “3个6。”   “叫不叫啊?”   陈旗等了很久,都没听到江瑾舟的声音,眼皮一撩,才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楼梯口,背倚栏杆,嘴里咬着根烟,亮白屏幕在脸上打下一层薄光,眼角眉梢处的笑意若有若无。   suxi:【图片】   suxi:【好看吗?】   照片是沈苏溪从一众骄纵玫瑰中拣出的一朵小百合。   换种说法:最保守的一张。   其实,她发完后就有点后悔了,特别是最后的问题,的确谦虚到欠打的地步了。   就冲着这脸和这身材,能不好看?除非他眼瞎!   为了挽救一不小心暴露出去的嘚瑟,沈苏溪紧接着来了条:【衣服好看吗?】   吞云吐雾间,江瑾舟往陈旗的方向看了眼。   恰好陈旗起身拿酒,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精准一撞。   烟雾渐散,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嘴边不怀好意的弧度,陈旗盯得直发怵,眼观鼻鼻观心,主动把脑袋掰了回去。   扯开嗓子,生怕江瑾舟听不见,“继续啊。4个4,加还是开?”   江瑾舟暗嗤,然后移开目光,瘦直手指飞快摁下几个字。   聊天记录多出一行字,沈苏溪定眼一瞧,差点把舌头咬到了。   winter:【这是哪家的小公主?怎么会这么漂亮?】   ?   江瑾舟这是被人盗号了吗?还是被她的美貌闪坏脑子了?   她在那头剖析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在对话框里多出“你没”这两个字的时候,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刚才是陈旗发的。】   suxi:【哦。】   果然。   狗男人还是滚吧。   这声“哦”仿佛自带音效,隔着屏幕,江瑾舟都能想象出她抻着一张小嘴,委屈巴巴的模样。   沈苏溪刚准备发过去“再见晚安”,眼里倏然映进一句话。   轰的一下,整张脸烧得滚烫。   她拍了拍脸,做足五个深呼吸后,缓慢垂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目光停住了——   【但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第17章 17 我被狙击了。   沈苏溪没想明白江瑾舟这只装了“晚安”两个字的小脑瓜子是怎么突然开窍的。   暗戳戳的骚话一句接着一句,配合正儿八经的态度,反倒更让人招架不住。   本想让秦宓这恋爱大师替她分析分析,但不知道这女人是真的忙于杂志社的工作,还是正和十八岁肾倍儿好的弟弟打得火热,发过去的消息一律石沉大海。   几天过去没个回话,倒是沈清中途发来贺电。   “茶艺课学得怎么样了?”   虽然断了沈苏溪啃老的梦想,但她自己想要给混账女儿培养成淑女的美梦依旧健在,即便被朋友圈这坨狗屎冷不丁敲碎了一角。   当然是没去上课了。   沈苏溪眯眼笑起来:“学得挺好。”   不说别的,现在可绿茶了,简直进化到了无师自通的地步。   沈清在那头简明扼要地“嗯”了声。   隔了半分钟,沈苏溪听见她说:“什么时候回北城?”   语气淡淡,但话里的意思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这个“回”可不单单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回去,怕是要被沈老佛爷锁死在北城小巷一辈子。   “这事呢以后再说吧,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在这边过得挺好,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的。”沈苏溪打着马虎眼,就是不肯给个准信。   听筒里的声音随之沉了几分,“那边有什么好的,让你连家都不回了?”   好的东西可多了。   “我在这边,”她话滚到嘴边,陡然一转,“事业蒸蒸日上呢。”   -   事业来得比沈苏溪想象中的还快。   三天后,她受邀参加“之和”工作室推出的全新栏目《STILL》。   《STILL》模块下分多个主题,每个主题基调不同,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大故事背景下,将情景剧以静态画报的形式演绎出来,而这需要模特和摄影师的高度配合。   分给沈苏溪的主题是“初恋”。   她状态进入得比别人快,一瞬工夫,倒真有了几分初恋的味道——   细长吊带贴着瓷白肌肤,底下轻纱剪影分明,一袭长发浸在太阳灯打出的暖光里,晕开些金色轮廓。   加湿器氤氲的橙黄雾色里,每一帧都像是老电影里的慢镜头,晕染出山水迢迢的清冷气息。   这一幕被相机及时捕捉到。   摄影师叫王旭,在圈里小有名气。   这些年,有镜头感的模特他倒也见过不少,但很少有像沈苏溪这种轻灵和张扬并存不悖的。   所以在一众模特里,王旭最看好的就是她。   当初见她第一面,他就毫不吝啬地给她下了这样的定位:盛放于暗夜中的骄纵红玫瑰。   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野性,同时也是其他人无法复制的。   王旭觉得自己和沈苏溪之间,就好比钟子期和俞伯牙的关系,高山流水觅知音,缺了谁都不行。   这一身的技能难得有了用武之地,惊喜之余便多给她来了几张特写。   这边的动静大到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给引来了,几个初出茅庐的小模特见状没藏住歆羨的神色。   “这也太偏心了吧。”   这一幕柳依兰自然也看到了。   她撩了下头发,垂头欣赏自己新做的血红指甲。   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话里却是夹枪带棍。   “男人这心还不都长在火锅床上,你要是那功夫好,明天这主场还不是你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有人连忙接上,“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一件事,就上次,我还看见她从云澜负责人房里出来。”   小白花们纷纷捂嘴啊了声。   怕她们不信,刚才说话那人这回还给出了确切时间,“就七月六号那场秀,晚上我看见她进了负责人房间,第二天上午才出来,鬼鬼祟祟的,就跟做贼一样。”   沈苏溪刚结束完单人拍摄,一面解着耳坠,一面朝休息室走去。   走到半路,就听见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步子忽地一顿。   她们有意无意地放开声音,相隔不远的沈苏溪听得一句不落,荒唐的同时对她们的想象力甘拜下风。   她目光轻飘飘地从场间掠过,而后在这群光鲜亮丽的小麻雀身上定住,兀自嗤笑。   从她口中溢出的这声“嘁”很轻很淡,传到另一边,几不可察,但就是这种让人拿捏不住的态度,显然更有威慑力。   一瞬间,集体仿佛被摁下暂停键,愣愣地盯住她长达数秒钟。   她今天的妆走的是清纯少女路线。   底妆轻薄,腮红口红抹的都是奶茶色,深棕眼瞳澄净透亮,让讥诮的笑意多了几分人畜无害的意味。   十秒后,暂停键关闭。   可能是被亮闪闪的美瞳糊住了眼,几个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小模特硬生生地从她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里,瞧出了些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踩着十几公分的细高跟连连尿遁,落荒而逃的背影就跟群小鹌鹑似的。   其余几根老油条皆以搔首弄姿的方式,不着痕迹地拉开同柳依兰的距离,晃着挂满金银首饰的脑袋,眼神居无定所。   沈苏溪收回装腔作势的姿态,双手环胸转了过去,另一只脚还没收回,细碎的脚步声猝不及防地插入。   正是几天没消息的秦宓。   秦宓气呼呼地跑了过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也就过了两秒,沈苏溪面前蓦地多出一个手机。   屏幕亮着,停在微信界面,最新消息在半小时前。   一个定位,配上一行字:   【我被狙击了,速来!!!!!!!!】   沈苏溪和秦宓在标点符号的使用上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一个感叹号代表“给朕拖下去斩了!”   两个则是“朕已阅,跪安吧。”   三个感叹号“朕对你这小太监的话产生了一丝丝的兴趣,给你个机会继续逼逼下去。”   超过六个那就是操操操操操操!   所以这句话在秦宓解读下,自然而然成了“卧槽xxxxxxx,你要是再不来,我坟头草都要比你高了!”   秦宓并不在意沈苏溪的坟头草生命力有多旺盛,但一想到,今后每年还得腾出两个时间去给这没心没肺的小作精扫扫墓,心情一下子就不美丽了。   于是当着全体编辑的面,直接关掉PPT,最后在总编一脸想把她变成坟头草除了又除的愤恨目光下,夺门而出。   可真正到了沈苏溪说的这地方,“……”   操。   别说她秦宓明天的坟头草会有多高,怕是连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这狗女人,信她有鬼。   秦宓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意思很明确:解释可得死缓。   沈苏溪一点没被恐吓到,贴脸过去,同一种理所当然的腔调说:“可不就是被自己的美貌狙击了吗?这有问题?”   秦宓别过脸,冷笑:“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   这时,沈苏溪听见有人叫她。   她抬眼看去,王旭正向她招手示意,“苏溪,过来补拍几张。”   正要应下,余光一扫,发现秦宓神色有些古怪。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秦宓没动,眼睛还盯着那处看,沈苏溪跟着看过去,柳依兰正和一男模聊得起劲,“你认识?”   “有点眼熟。”   沈苏溪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了声,然后对秦宓说,“你在这等我会。”   补拍很顺利,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沈苏溪往王旭那边瞧了眼,见他正拿着相机和负责人贴耳交谈,明白今天的拍摄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便走向秦宓,“来都来了,待会就顺道送我一程。”   “你千方百计喊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司机?”秦宓嗤了声,用食指顶开她突然凑过来的额头,“沈苏溪,你现在出息了啊,敢拿我当廉价劳动力使唤了?”   其实不是。   她和秦宓有些时候是塑料了点,但毕竟有过命的交情。知道秦宓这次的头版还没定下,甚至有被小婊砸同事睡走的风险,恰逢这次之和的主办方也会来片场,便寻了个由头让她过来。   橄榄枝是抛出去了,但她似乎没福分接住。   之和负责人在拍摄进展到一半的时候,人就没了影。   白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错失的良机再提,和伤口撒盐并没什么区别,沈苏溪没打算和她解释,没脸没皮地笑了笑,“哪能啊,廉价劳动力好歹也是有回报的,咱们好姐妹就别讲这些虚的了。”   “……”   秦宓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不仅把她当成劳动力了,还是无偿使唤的。   沈苏溪和组织人打了声招呼,拎上小方包,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给柳依兰那些人,挽着秦宓就走。   刚走出大门,左肩蹭到另一个人。   她抱歉一笑,没太在意。   那人却在她们走远后,仍然盯着背影不放。   柳依兰的注意力随着沈苏溪的离开,自然而然转移到了男人身上。   这人叫石晋,越城“赫赫有名”的小开,她新结交的男朋友。   石晋却跟丢了魂似的,一点没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直到柳依兰提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他才转过头,挂上吊儿郎当的笑,旁若无人地在她臀部掐了下。   柳依兰推了他一把,石晋抓住她的手,撇了撇下巴,看似随口问道:“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顺着他给出的方向,柳依兰看了过去。   对面婆娑的背影泅在空濛雾色里,仿佛轻描淡写的山水画,寥寥数笔,勾勒出春和景明的光彩。   等到那身影完全融于混沌,她眼前骤然浮现出一双清高、满含讥讽的眼睛。   柳依兰浑然不觉手心已经被指甲嵌出几道口子,压下心里的嫉妒,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收回,对上男人略显浮肿的侧脸,无声一讪。   这几年她跟着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出入过不少声色之地,见惯了这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藏着的那点龌龊心事,锦衣华服轻轻一撩,里头的污秽就一览无余了。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柳依兰转念一想,生出别样心思。   亲密地挽上男人手臂,和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判若两人,就连声音也是嗲里嗲气的,“左边那个是我邻居,至于右边那个——”   她稍顿,笑道:“我现在还不认识呢。”   -   沈苏溪还没走出片场,远远听见围墙另一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其中一道嗓音温润清越,语速不急不缓,却在灰蒙天色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盛安很看好之和这次推出全新栏目,未来……”   ?!   耳熟!   太耳熟了!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进行了长达半分钟的眼神交流——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虽然我也想告诉你不是的,但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卧槽?那我是不是要凉?】   【倒也不至于,还有个办法。】   秦宓眼眸一转,忽然定下,对沈苏溪努努下巴,“去,赶紧的!”   “行,我——”沈苏溪抬头看过去,嘴里的话截然而止,面部有一霎那的抽搐。   眼睛里藏进了一个银河系的困惑:她在开玩笑吧!她一定在开玩笑吧!!   “你说的办法就是……”   沈苏溪突着额头上的青筋,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跌宕起伏的声调压平。   转而恶狠狠地瞪住秦宓,“让我钻、狗、洞吗??” 第18章 18 这对傻白甜,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短短五秒钟, 秦宓就从沈苏溪那双自诩像铜铃一样的卡姿兰大眼睛里瞧出了“你这么能,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我堂堂暗夜小玫瑰怎么能插进狗屎里”、“啊老天爷!我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才会踩上你这坨狗屎”……   秦宓一时语塞。   看看这富有层次感的表演, 没让她去祸害娱乐圈,奥斯卡的小金人都要暗淡无光了。   墙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苏溪不得不止住对秦宓的人道主义谴责, 飞快把眼神递向四面八方, 发现除了大门和狗洞还真没有别的自由之路。   难道她二十五年的光鲜生活,今天就要断送在这狗头闸上了吗?   就算她忍了,沈清能忍?只不准给她塞回娘胎, 求女娲娘娘洗把手再捏一遍!   秦宓刚想劝“要不就掉层马甲算了”,就见沈苏溪踩着高跟鞋一路敲回影棚, 同时留给她一阵夹着“我去洗手间躲躲, 你千万别告诉他”的风。   “……”   本来是没打算说的, 不过您这一嗓子下去,是个人都听见了。   秦宓把头转了过去, 猝不及防对上一副金丝眼镜,嵌在平光镜片下的眼睛闪着莹泽的碎光,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藏青领带质感精粹。   凭她在时尚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一套造型价格不菲。   秦宓早就对他这种斯文败类式的穿搭免疫了,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这对傻白甜,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不管对面这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一点想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六亲不认的步子刚抬到一半, 忽然想到什么, 她把脚收了回去,探究的目光转回江瑾舟脸上。   果然,他脸上半点意外之色都没显露。   看来这狗是有备而来啊。   不过, 这一打量,倒是让她注意到了三米开外的女人。   可不就是之和负责人、她明晃晃的未来头版吗?   “请跟我来。”头版抬手说道。   江瑾舟没再多分给秦宓半个眼神,擦过她的肩,往影棚走去。   “……”   秦宓在原地顿了会,跟着回了片场,刚找到位子坐下,低垂的视线里多出一双酒红色皮鞋。   头顶的声音凉飕飕的,“她还没出来?”   秦宓抬起头,一个眼神示意过去——估计掉坑里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小作精打来的。   秦宓自觉打开免提,对面呼哧的杂音传来。   “你现在在哪呢?怎么还有回声?”   “洗手间……隔断。”沈苏溪压低音量。   秦宓服了,“你不至于吧,非得给自己上两道锁?”   “至于。”沈苏溪贴在门板上,眼睛往缝隙一怼,“他会进来。”   “……?”   秦宓要是能预料到沈苏溪骨子里的傻逼德行,一定不会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和她结下过命的交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连屠龙刀都斩不断。   “姐,您进的可是女厕所!”   沈苏溪直接一个“废话”砸过去,“你当我眼睛瞎吗,不认识门口那小红人?还是你觉得我的脸皮已经厚到会进男厕所的地步?”   秦宓努力憋住想上扬的唇角,幸灾乐祸地看着脸色隐隐有和锅底媲美的江瑾舟,不答反问:“所以你是觉得江瑾舟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会进女厕所的地步?”   那边突然沉默,这边江瑾舟反复捏着眉心,周围的空气跟着冷了八度。   秦宓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最后只能由她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这样吧,我去把他引开,你呢找个机会赶紧出来。”   “不行!我一想到待会出门就有可能撞见他,我就——”沈苏溪屏着一口气接上,“无法呼吸。”   “……”   秦宓好笑又心疼,但这一丝的心疼并不能阻碍她想落井下石的心,“宝贝,虽然但是吧,我觉得你无法呼吸的原因可能是你待的那地,嗯,味道有些突出。”   “……?”   话音刚落,沈苏溪用余光扫到一坨造型不太美观的有机肥料,心口一疼。   偏偏这个隔断的连通器是坏的,连连摁了几下,也只飘出来几束雨丝。   她烦躁地用脚尖踢了下门,心里在“被熏死”和“被扒掉一层马甲”两个选择之间来回横蹿。   两秒后,隔间门开了一条小缝。那声咿咿呀呀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啪的一声,又关得严严实实。   起初沈苏溪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听到那道低沉的男声后,心下一凛。   卧槽!还真有男人进来。   显然还不只他一个人,柳依兰的声音也跟着透过缝隙传了进来。   她先是酿酿酱酱了好一阵,才说:“你先在这等我会,我马上回来。”   隔着门板,沈苏溪看不到柳依兰还贴心地给男人指了个方向。   蹬蹬的脚步声渐远,与之而来的是不轻不重的拍门声,间奏很短。   沈苏溪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心想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她刚出来,后腰忽然被人摁了下,力道不重,最后在臀部上方两公分处戛然而止。   她猛地一怔。   仿佛被摁下0.5倍速键,脸上的难以置信定格了足足五秒,才慢腾腾地把脑袋偏过去九十度。   这张丑脸和十分钟前影棚门口见到的逐渐重合,同时沈苏溪耳边响起柳依兰掐着嗓子的那几句话。   她就算再迟钝,这会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敢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送人头,那也怪不得她了。   这几下动静不大,秦宓开了免提也听不出来,只是后来那几声惨叫就有些惊心动魄了。   ——“脑子转不过弯可以,但也别进进水好吗?”   ——“就你这样的,连路边被狗撒过尿的口香糖都比不上,还想上老娘?”   ——“哟,看到那坑了么?你把头伸进去,说不准先烂的是它。”   “……?”   还真是别开生面的小嘴叭叭三连击。   等秦宓意识到这种情况下应该果断掐掉电话时,那边就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说是单方面的殴打也不过分。   秦宓耸耸肩,抛给江瑾舟一个“不瞒你说,其实我和她不怎么熟”的眼神后,挂断电话,踩着小高跟,去寻她的头版素材了。   -   江瑾舟解锁屏幕,重新点开一个小时前收到的短信。   顶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寥寥一句话,写的是一个地址。   底下配了张图——沈苏溪和一个男人交谈的照片。   拍照的人角度选得好,两个人的姿态从画面上看分外亲昵。   他把手机号发给陈旗,让他查查这人是谁,然后删除信息。   目光刚从屏幕上收回,眼底进来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唇角带笑。   不认识。   但这人似乎见过他。   “江少。”   柳依兰也没想到沈苏溪的男朋友会是□□的皇太子。   要不是那天她在a&s专柜多待了会,估计到现在也只把他当成一个穷酸小子。   更稀奇的是,沈苏溪似乎还不知道他男朋友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江少爷看清她的浪荡劲。   柳依兰之所以如此针对沈苏溪,都是有迹可循的。   在她看来,自己和沈苏溪之间的绊子可不单是那些七零八落的邻里纠纷,两人的孽缘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那是沈苏溪空降到团队的第一天。   这圈子本质上和娱乐圈并没有太大区别。   就好比一潭屁大点的清池,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在管,饲料也就那么点,可投养在水里的鱼却一天比一天多,难免会有食不果腹的。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潭死水。   饿死的是那些没嘴没脸却要面子的,熏死的是像她这种自甘堕落,把身体出卖给管事人的,唯一能够养肥的锦鲤就是沈苏溪这种既有脸又不要脸的。   最开始柳依兰也以为沈苏溪是有后台,才能在圈里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在上个世纪的破公寓大楼里见到她。   柳依兰觉得自己抓住了对方的把柄,沈苏溪却不以为意。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沈苏溪那次见到她时,嘴角嘲讽的笑。   如果说先前的种种是嫉妒,那么这一笑,足够让她记恨上她。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样。   明明待的同一个圈子,既然我不干净,你能好到哪去?   那你又凭什么看不起我?   在这种念头的趋势下,她先是通过杂七杂八的人要到了江瑾舟的手机号码,然后给对方发过去沈苏溪同别人的亲密照片。   石晋会来,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也好,反正都是能利用的棋子。   柳依兰收敛思绪,眉梢微吊,手链随着她撩头发的动作铃铃作响,“江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在a&s我们见过的。”   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江瑾舟没那耐心,目光凉凉看向她,写满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记住你”这层意思。   柳依兰也没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对方对她产生兴趣,更何况她今天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她故作讶异:“苏溪去哪了啊?”   说曹操曹操到,从洗手间门口拐出来的那人可不就是沈苏溪。   只不过和柳依兰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沈苏溪此时的状态不比拍画报时差。   奶茶色的唇蜜泛着润泽的光,白色吊带裙裾翩跹,顺着线条拂过匀称纤细的小腿,高跟绑带绕过细长脚踝。   分明是素净的打扮,却让她穿出了清冷孤傲的气质。   就像只,斗胜的孔雀。   柳依兰没看明白这是什么一情况,恰好这时,有人喊她过去补拍几张。   她回头一看,江大少爷早就没了影。   -   在沈苏溪高跟鞋响起的第三声后,江瑾舟就绕到了片场后门。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从女厕所晃出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子。   石晋一路扶墙出来,刚拐出门口,忽然头顶飞来一件西服,眼前一黑,把他脑袋盖得密不透风。   然后听见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拦下了他抬手的动作。   “挡着脸,才不会有人看见。”   听到这话后,石晋想起自己一去不复返的英俊容颜,猛地收回手,对这热心肠的哥们人品深信不疑:“还是兄弟你说的对。那贱人,再让我看见一次,我他妈搞她一次!哟哟哟——兄弟你轻点,我这里有伤!”   “哦抱歉。”   江瑾舟一路把他引到过道,抬眼看了下角落里的监控探头。   “到了。”   到哪了?   石晋还没琢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身上倏地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卧槽,你他妈有病啊!”他怒不可遏地挥手。   一霎的光亮后,西装又给蒙了回去。   “啊疼疼疼!”   “哥,我错了!别打了!”   “求你别打了!” 第19章 19 他们终于要带着各自的戏来了!……   过道的窗户开着, 江瑾舟目光遥遥,远处两道身影被葱茏竹林拦截,袅袅婷婷, 看得不太分明。   半晌,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   他扫了眼墙角的监控探头, 跨过地上的人, 兀自走到洗手间的盥洗台前, 戴上蓝牙耳机,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接通陈旗打来的电话。   “卧槽,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给你打了七八通电话,现在才接?”   陈旗最烦这种托人办事, 还一副大爷脾性的狗崽子, 这会说话口气有些冲。   江瑾舟当作没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 取下眼镜,缓慢抬头看向梳洗镜, 橙黄透亮的灯光映出了对面稍显局促的脸,细长的眼尾有些泛红。   他打开水龙头,哗啦的水声里混进一道低沉又带着些许哑意的男嗓,“出门扔了袋垃圾。”   这理由, 陈旗还真是无话反击。   卡顿了几秒,“你让我查的事呢,我刚才托人问过了。”   陈旗等了老半会, 也没等来对面的声音。   这会诡异的沉默, 让他无端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这位大爷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陈旗瞬间严肃起来,“机主叫柳依兰,一小模特, 越城人,家……欸等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他对着照片看了差不多两分钟,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她啊!”   江瑾舟眉毛一挑,霎那工夫,眼前跳出了那张因过度注射水光针而略显僵硬的脸,的确是陈琪年幼无知时会喜欢的网红脸。   “又是你前女友?”   “?”   “你这口味还是如出一辙的清奇。”   “……”   “什么时候去看看眼科,别让眼屎糊住了脑子。”   “……?”   这突如其来的三连击,没有给陈旗一点反驳的空档,听得他额角突突地跳。   就你有张嘴能逼逼?   你他妈这么能抬杠,怎么不继承阿基米德的遗愿,拿根棍子翘地球去?   陈旗深深呼了口气,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你是宇宙第一大度男,不能和这狗东西斤斤计较”、“忘了刚才这一茬,你依旧是英俊潇洒的旗哥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和江瑾舟脑子有坑一样正常,旗仔你可不能气不能气”……   两边同时沉默下来。   良久,陈旗重新接上话题,“柳依兰这女人在圈子里也算是大名鼎鼎,就谭家那二世祖谭晟你还有印象不?前些日子差点把他家老爷子气到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个。”   听到对面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后,陈旗继续说,“这女的不知道给谭晟灌了什么迷魂汤,不顾家里人反对,把她带到老爷子寿诞上不说,还当着老爷子那些贵客的面,扬言这辈子非她不娶。”   他嗤了声,“给老爷子气得当场带上了氧气面罩,醒来后直接断了这位二世祖啃老的生计,显然这女的不是什么善茬,知道这事后,二话不说就把人给踹了。”   “你要是现在去谭宅,说不准还能见到谭傻子跪在家门口两眼汪汪的场面。”   陈琪边说边点了根烟,“不过你查她干什么?”   这会陈旗已经知道了沈苏溪的另一个模特身份,吐槽这对戏精情侣的同时,心底忽然冒出一个猜测,“她惹你女朋友生气了?”   江瑾舟不答反问:“还有一个人,你帮我查查。”   细密的水流穿过修长手指,在白皙清瘦的手背上留下莹润水光。   他抽出纸巾擦净水渍后,两秒后指间骤然多出一张身份证,姓名那一栏挂着“石晋”两个字。   “……”   “查查查,什么都让我查!你当我FBI啊!”   那边不带犹豫地接上,“我当你是朋友。”   这狗矫情起来还挺让人别扭的。   陈旗在电话那头扭捏了几声,“行。”   “还有——”   “……?”   陈旗在忍无可忍的边缘徘徊。   江瑾舟唇角牵出一点笑,边走边说:“我刚才踩到了一坨狗屎,正好被监控拍到,你替我处理一下。”   “?”   敢情您这偶像包袱还挺重?   “记得把底片传给我,”路过石晋,他脚步一顿,扔下卡片后,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以后有用。”   -   “等等——”沈苏溪忽然拉住秦宓的胳膊,两个人停在马路牙子上“我们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秦宓要被这姐们的反复无常给气笑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去和他打声招呼,顺便解释一句‘哦不好意思,一见你我就开心到脚崴,一不小心就崴进了洗手间’吗?咱们都是公主,怎么就你脑子有病呢?”   “……?”   “所以,他刚才是真的看见我了对吧?”沈苏溪眉头慢慢拧成团。   ?   请问您是怎么突然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秦宓一言难尽的眼神在沈苏溪解读下成了满满一屏幕的“你完了!你马甲掉了!你要凉凉!”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马甲会掉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来应对这一切。   她和江瑾舟之间原本就是两条毫不相关的平行线,偏偏被一场风花雪月叉出一个交点。   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段交叠的轨迹越行越偏。   时至今日,早已超出了她计划中所能承受的距离。   她甚至不知道在这场梦醒来后,还会不会生出一份抵抗形同陌路的勇气。   不知道。   她不想知道。   也不敢知道。   想着想着,她烦躁地薅了把头发,脚尖在路边的落花上碾了碾。   片刻,突然翘起嘴角说:“有了!”   她凑到秦宓耳边,“我就说是你非要我来的,正巧片场缺了个模特,我就好心给他们应应急。”   “……”   “你觉得怎么样?这套说辞过得去吗?”   非常棒!   如果不是脑子跟轮胎一样会滚的人,还真听不出其中的漏洞呢!   秦宓很给面子地鼓了两下掌,“逻辑清晰,思维缜密,毫无破绽!我单方面宣布,福尔摩斯后继有人了!”   听出她话里的打趣意味,沈苏溪恶狠狠地蹬了她一眼,余光越过街口,在人行横道上,看见了半小时前才见过的人。   见她不说话,秦宓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跟着看过去。   冥冥暮色里,仿古灯适时亮成一排,一束一束的电线杆连成细密的网,把天边余晖割裂开,吹来的风带着雨后初霁的馨香。   街对面远远走来的男人,衬衫下摆微漾,双腿笔挺修长。柔和的灯光下,秀颀的身形像一颗落着雪的白杨。   不是江瑾舟还能是谁?   秦宓差点惊呼出声——   来了!他终于来了!   他们终于要带着各自的戏来了!   在和对面的人视线相触后,江瑾舟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却在走近时,很好地将表情藏住了。   出乎沈苏溪的意料,他第一句话是对着秦宓说的,“之和负责人有事要找你商量。”   秦宓刹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原来这狗是带着她的头版来了!   顾不上沈苏溪“别丢下你的小可爱”的一脸恳切,秦宓甩了甩头发,风风火火地往回走去,生怕头版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走。   沈苏溪:“……”   她喉咙里已经不止卡着一口老血了,十个肺都快给这无情无义的女人气炸了。   气还没顺过来,手心传来密密层层的热意,她一愣,抬头准确无误地对上江瑾舟的眼睛。   今夜晴朗,沐浴在月色下,他的眼眸不似往日的黑沉,一点点地染上星光,是出奇的亮。   “走吧,去看电影。”   沈苏溪眨了眨眼,满脑子问号。   什么情况?   这段衔接是不是太突兀了?   没等她捋清思路,人就迷迷糊糊地被送到了电影院。   -   没意思。   只有这个词才能精准地表达出沈苏溪在看到一众排片后的感想。   除了角落里上次就想看的恐怖片。   不过估计也快要下架了。   “就那个吧。”她随便指了部爱情电影。   须臾,江瑾舟目光从大屏幕移开。   沈苏溪抱着爆米花在廊柱旁等他,见他空手而归,“没票了吗?”   江瑾舟点了下头。   现在的电影市场已经扭曲成这样了?   这种无聊的片子,人气都这么火爆吗?   “只有《遗传厄运》了,想看吗?不想看的话,我们换家电影院。”   ?!   沈苏溪回想了一下刚才从他嘴里蹦出来的那四个字,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废话,当然要看!   你可赶紧去买吧你!   当然这种崩人设的话是不能说出口。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语气淡淡,“我都可以。来都来了,不看怪可惜的。”   影厅零星坐着几个人,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   电影进行到一半,沈苏溪感知不对劲。   凝聚在右脸的光火辣辣的,她把头别了过去,视线与江瑾舟短短相交。   嘴角忽然凝滞。   “……?”   该不会是她刚才没忍住狰狞的面目,被他发现了?   被抓了个正着,江瑾舟似乎也没有收回目光的打算,那双眼浸着荧幕投射而来的光,深沉又清透。   看得沈苏溪一阵心慌,她咽了下口水,把爆米花推过去,“吃吗?”   “你吃吧。”   “哦。”   “真不吃吗?”   江瑾舟摇头。   “……”   隔了几秒,她再次转过头郑重其事道:“其实,我也是有点怕的。”   “我知道。”   “……”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一声嘤咛。   缱绻的暗昧由远及近,猝不及防地缠绕住定格不动的两个人。   “……”   沈苏溪一下子听明白了。   前面的宝贝们,麻烦稍微收敛一下好吗?后面还坐着柏拉图的一对亲传弟子呢!   她下意识往后一缩。   同时扯了扯嘴角,“这音效还挺逼真。”   诡异又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很久。   “苏溪。”他看着她,突然说。   “嗯?”她问。   “可以吗?”   “嗯??”   突然的,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短短的几秒钟,酥麻的感觉在唇瓣一闪而过,许久不见的溽热在浮光掠影中乍然升起。   嗯???   来不及错愕,那股重力再次席卷而来,带着不紧不松的侵略性,堂而皇之地游走于唇齿的每一个角落。   耐心又细腻。   疲软一寸寸地涌上心头。   她不自觉扣紧了他的手臂,似是安抚,抚在她后脑勺的力量逐渐变得轻软柔和。   他一遍又一遍地攻城略地。   她也逐渐变得,溃不成军。   -   等到秦宓回到影棚,才知道负责人早就已经离场。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都怪她刚才被惊喜磨平了智商,连江狗什么德行都给忘了。   她立刻划开沈苏溪的手机号码,打算对江瑾舟进行一番体无完肤的人道主义毁灭,然而十几通电话得到的只有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直到晚上十点,沈苏溪才回过来一条消息。   suxi:【???十五通电话,你就这么想我?】   秦宝必:【呵。【微笑.jpg】   一声阴阳怪气的语气词后,秦宓发挥出了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文学水准,不加一个重复的形容词,把闺蜜的男朋友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边说边打开聊天记录,光是“江瑾舟这狗”五个字,沈苏溪曾经就提到过两百四十九次。   很好。   那她就替他圆个二百五的梦。   随着最后一句“你说的很对,江瑾舟这狗就是个四,除了二还是二”后,电话两头同时陷入沉默,微妙的氛围久久不散。   许久,秦宓听见沈苏溪叹了声气,绵长悠远地撞入耳膜。   “宓宓,这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那种会在背后讨伐自己男朋友的人吗?”   “……?”   嗯?   你、他、妈、有、少、说? 第20章 20 江瑾舟这狗。   没过多久, 沈苏溪就收到了秦宓的九宫图轰炸。   聊天记录格式还很统一——   【江瑾舟这狗,xxxxx……】   这脸打得就有点疼了。   沈苏溪搔搔下巴,用“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同款涵义回过去:“女人嘛, 都是口不对心的。”   秦宓最近被杂志社的小贱人穿了不少小鞋,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 又被江瑾舟勾起, 火上浇油, 有种愈烧愈旺的架势。   停歇两分钟后,妈卖批卷土重来。   沈苏溪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这么骂他呢?他对我多好啊, 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我。人又斯文儒雅,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秦宓默了默, “你确定现在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人?”   沈苏溪咧嘴一笑:“听不出来吗?我男朋友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着优秀, 比如——”   她顿了顿, 暂止没找到别的优点,只能用平平无奇的三个字总结, “长得帅。”   秦宓惊叹不已,接连“哇”了三声,“我手上有套全科体检,现在送你了, 你呢赶紧抽个时间去检查一下,别让苯基乙胺糊住了你的左脑袋瓜。”   听得沈苏溪好一阵无语。   自家小姐妹无理取闹了能怎么办,当然是鄙夷地宠着啊。   她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 “行了行了, 你就别再和我男朋友计较了,他不懂事,又怎么能衬出你的深明大义?”   “……?”   都这种时候了, 你把“我男朋友”换成“那狗”会死啊!   “这周五下午你不是不上班嘛,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见个好东西。”   沈苏溪要去的地方离家不算很远,八公里外的大学城。   她的书店就开在这块区域。   说是大学城,不是周末的缘故,路上的学生不算多,加上相隔一个红绿灯,人全被拦截在美食街的另一头,热闹和冷清泾渭分明。   对着门可罗雀的萧瑟景象,秦宓哟吼一声,“刚才我还在纳闷导航是不是想把我拐进深山老林,没想到是上你这小破书店来了。”   深山老林?小破书店?   说的什么蠢话?   等到沈苏溪反应过来,转头就见秦宓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肯定道:“居然还没倒闭,不得不说,这可真是市场经济体制下的一大奇迹啊。”   “……?”   心里那口气还没喘上来,耳边一阵狂笑,“这是什么啊操!”   秦宓把她脑袋掰过去,指着店门口的两个立牌,“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沈苏溪的莫名其妙在对上两张脸后瞬间灰飞烟灭。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这时磨砂玻璃门上倏地映出一大片黑色,相隔一秒,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苏溪姐!”   扎着马尾的女生伸长手臂朝她们挥了挥,沈苏溪差点被她这向日葵一般的笑晃花了眼睛。   但这并不能阻碍她想让她跟着灰飞烟灭的心。   李晓乐这嘴跟永动机一样,从见到沈苏溪那刻就没停下来过,说的大概是什么“哎哟喂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老板”、“你该不会是来送遣散费的吧”、“你再不来,就等着给我和书店收尸吧。”   沈苏溪直接抬手,捏住她嘴唇,口水没了,世界跟着清净不少。   然后指着立牌问:“我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   李晓乐看过去,瞬间笑没了眼睛,“你说这个啊!多亏了它们,咱们店的营业额翻了足足两倍。苏溪姐,没想到你光靠一张脸就能威震四海了!”   沈苏溪皮笑肉不笑:“可不?你都把我的脸安在奥特曼身上了,就差没上天了呢!”   秦宓笑得不行。   几人往店里走去。   李晓乐丝毫没察觉出沈苏溪的脾气已经处在暴走阶段,边打开报表边说,“虽然营业额上去了,但现在总体还是处在亏本阶段。”   秦宓在一边听得都快被感动哭了。   这么励志勤勉敬业的员工怎么就有这么废物的咸鱼老板,想挖墙脚!   她笑嘻嘻安慰道:“别怕,你们不是有奥特曼吗?”   本来还以为沈·迪迦·泰罗·苏溪会被气得彻底炸毛,结果等了半晌都没人应。   “你看什么呢?”   沈苏溪本能一愣,什么看什么?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定死在了窗边。   屋里开着灯,窗明几净,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帽子兜在头上,压低了碎发,有一撮弯向眼尾,带着朦胧的湿意。   他卫衣拉链开得低,露出里面一角白色T恤,衬得脖颈之上的皮肤更加冷然。   秦宓转了过去,一顿,头一回觉得这破书店亮丽到不行,“哟,是个漂亮弟弟啊。”   她几乎要吹起流氓哨,下一秒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撞撞沈苏溪小臂,“现在觉得江瑾舟人老珠黄了?也是,早该扔了,弟弟他多香啊。”   沈苏溪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似乎在谴责怎么会有她这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渣女。   还没说什么,李晓乐凑上来,“那男生我也是一个月前才见到的,”她想了想,“每天都来,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苏溪讶异:“我怎么不知道?”   李晓乐用幽怨的语气说:“因为老板您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了。”   是吗?   那还挺久。   沈苏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刚想把这话题带过去——   大约是察觉到什么,“漂亮弟弟”偏头看了过来,眉目比沈苏溪想象的还要俊秀,带着他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涩。   也不知道是不是板着脸的缘故,温旭的面孔被透亮的白炽灯光勾出了凛冽的轮廓。   沈苏溪稍怔。   这是很眼熟的一张脸。   这种念头在叮咚的提示音里中道而止。   她点开微信。   winter:【在忙吗?】   啧啧,这才多久没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来查户口了?   这样搞得她很有压力的好吗?   沈苏溪觑了眼旁边这几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拐进角落,手指哒哒地戳了起来。   【现在在书店。】   顿了两秒,她又在末尾加上一个语气助词“呢”。   发送后,自己还欣赏了一波。   看看这语气。   还真是恰到好处的娇羞呢。   对面秒回:【我下班后过去接你。】   也不是不可以。   沈苏溪打开表情包界面,找到一张OK手势的动图,结果被李晓乐“欢迎光临”的一嗓子吼到手指痉挛,一个“NO”赫然出现在聊天记录中。   “……?”   卧槽!   能撤回吗?撤回键跑哪去了?   显然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winter:【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   哦。   您这波体贴入微还真是消失得让人防不胜防呢!   沈苏溪秒变脸,正打算“一不小心”地把狗男人拉进黑名单,对面又回了两条消息。   winter:【我明天去你家接你。】   winter:【你等我。】   沈苏溪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行呗。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   这男人,真是一刻离了她都不行。   沈苏溪从角落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娇滴滴的笑容,引得秦宓肚子里未消化完全的营养盐类不停上泛。   虽然沈苏溪以前也作,但没现在这么矫情,往严重的说,矫揉造作也不过分。   而这些转变,似乎要追溯到——   秦宓贴过去小声问道,“片场回来的那天晚上你住哪的?”   “家里啊,怎么了?”   “就你一个?”   沈苏溪目光在她脸上打转了好一会,“这个难说。”   秦宓:?   果然!她的小玫瑰被糟蹋了!   哪成想,沈苏溪的下一句话是:“可能有鬼陪着我。”   “……?”   你还是滚吧!   临近饭点,沈苏溪邀请李晓乐和赵晨一起吃饭。   “我就不去了。”李晓乐看向店里仅有的“潜在客户”,狠下心拒绝。   “晓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赵晨立刻说。   沈苏溪不强求,比了个ok手势,对他们说,“今晚餐费到时候找我报销。”   最后,沈苏溪带秦宓去了附近的一家杭帮菜餐厅。   吃完饭,两人沿着广场外围逛了圈,中途一通电话把秦宓叫走。   沈苏溪打算给李晓乐他们带些小食,便拒绝了秦宓送她回家的提议。   等到沈苏溪走回书店,店里照旧冷冷清清。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角落里的男生还在,平摊在桌上的书似乎没有动过,几个小时过去,还是那点厚度。   沈苏溪坐着和李晓乐两人聊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穿上外套准备回去。   李晓乐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最近咱们这块区域好像不□□宁。听人说,这附近出了一个暴露狂,苏溪姐你一定要小心点啊。”   沈苏溪应下,临走前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往窗边看去。   -   从书店到地铁站这段路不算长,平时走的人就少,这会被接二连三的秋雨浇得更是凄清萧瑟,两边高栖的路灯也蒙着灰扑扑的一层沙砾。   十一月,昼夜温差大,湿气重得能把人压垮。跑进风里,是刺骨的冰凉。   没多久,前面的路变得亮堂起来,雨丝在光束里斜斜地跳跃着。   沈苏溪拢紧风衣,往另一侧挪了一小步,给路过的汽车腾了地。   不经意的抬眼,瞥见右前方广角镜里一道黑影。   镜面像是很久没人擦过,只能大致看出一个轮廓,垂着头,略显佝偻。   须臾,那道身影消失不见。   沈苏溪扭头,身后暮色沉沉,薄光在香樟树阻隔下模糊不清。   很快路过下一个广角镜。   她再次斜眼看过去,那道影子又出现,全身被宽大的黑色拢着,勾着背,依旧辨不清容貌。   却能看见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带着锋利的轮廓。   似乎只是一瞬。   凉意顺着脊背一寸寸地蔓延至头顶。   忽地,沈苏溪想起李晓乐的那席话,将慌乱慢慢压下。   与之同时,从心底升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小杂碎,今天要是不教训你,我就不配过父亲节。   夜色很沉,仿古灯点在街道两旁,幽深的绿色下泛着寂寥的光影。沈苏溪一下又一下地拧紧纽扣,再把腰带用力一束。   间隔两秒,她停下脚步,兀自转身,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   几乎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她就已经越过他身后,反手钳制住他,同时劈头盖脑地骂了过去。   “死变态,敢跟踪你爹?要不是你沈爹我今天心情好,你骨头能重组一遍。”   话音刚落,啪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她脚边。   借着薄光,她瞟了眼,愣住。   是一本连包装膜都没拆掉的新书。   忽然,心里的端倪展露一角。   不可能……吧?   沈苏溪僵持着姿势近半分钟,才扒着对方帽子,给他抡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圈。   抬眸的瞬间,和对面黑沉到看不出情绪的瞳仁撞了个正着,目光由冷淡转向怔忪。   她倏然松开手。   还真的是他。 第21章 21 你刚才怎么不说你萎了呢?   沈苏溪一米七的个子, 在生长激素分泌过于旺盛的男生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这种差距让她不得不抻着脖子去看他,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迎着光, 他唇线绷得很直,整张脸像风干了一夜的馒头, 硬邦邦的。   而后, 沈苏溪看见他戴在头顶的卫衣帽子慢慢掉落下来。   隐隐能闻见洗发水的味道, 西柚味的,清清爽爽。   没多久,他的头发就被雨打湿一层, 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沈苏溪撇开眼,目光穿过他的肩头, 飘向远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两个人都没动。   这片天又安静下来, 除了风过枝叶窸窸窣窣的响声, 似乎只有不太平缓的呼吸声,处处透着难掩又无法忽视的波澜情绪。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最终结束在沈苏溪的一句:“你跟了我一路?”   说话的同时, 她又把头别了回去,是看着他说的。   她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只是这句话里的实质含义自带咄咄逼人的意味,顺势拉平了反问语气, 听上去反而像是质问的肯定句。   隔得近,他眼里能映出她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   “没跟你。”她听见他说。   很哑的一副嗓子,没有同龄变声期少年的低沉或清润, 说是被烙铁烫过也不为过。   他抻了抻外套, 重新将帽子盖在头顶,又躬身捡起地上的书揣进口袋,擦着沈苏溪肩膀而过。   和逼近时那样, 走得也是无声无息。   那脊背逐渐弯出亘古不变的弧度,里面有藏不住的颓然,沈苏溪却莫名其妙地看出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桀骜。   只一瞬的工夫,她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林安!”   前面的背影倏地僵住。   下意识的一声,就好像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带着靡靡之音,一路敲进她的心肺。   连她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   可她显然低估了“林安”这两个字。   这措手不及的一击,瞬间击溃她高驻起的城墙堡垒。   今时今日,七年前的多数记忆已经只剩下了单薄的残影,可她仍旧能记得在孑孓独行的那段时光里,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不知疲惫地给过她连沈清和秦宓都不曾给过的温暖。   那个笑容腼腆的男生。   会讲冷笑话的男生。   ——死去的人。   “林安!”脚下仿佛被定住一般,沈苏溪只能遥遥冲他喊,眼睛逐渐开始泛酸。   良久,窸索的风声把沉哑的男嗓送了过来。   “你认错人了。”   她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   沈苏溪眯着眼睛,看他沿马路牙子往里一拐。   十余米开外是上了年代的筒子楼,一束一束的电线杆连成细密的网,把冷硬呆板的红棕木门、走廊处的低矮围栏切割得支离破碎。   沈苏溪眼睛钉住那幢楼没动,直到爬山虎在风里滚了第八次,男生微曲的身形才再次显露。   这次留给她的只是一道因距离不断缩小的背影,被忽闪的廊灯罩着,在清晰和模糊之间反复变幻。   昏黄灯光下,清冷迢遥的雾气蒙蒙,盯得久了,也就渐渐糊住了眼,有那么一瞬沈苏溪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咯吱的开门动静。   数秒后,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长久停留的目光慢慢收了回来,沈苏溪摊开手心,密密匝匝的雨丝在白寥光影下,有种化身为雪的错觉。   只不过不管是雨还是雪,都是冰凉冷峭的,怎么也捂不热。   今年的天气似乎冷得格外早。   冬天大概快到了。   就是不知道今年的北城还会不会下雪。   她真的。   太讨厌雪了。   沈苏溪叉起双臂埋在腋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   当晚,沈苏溪是靠床头的地西泮挨过去的。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从她混沌的意识里飘过。   起初,梦境里只有一条白茫茫的长隧道,隧道的尽头,隐约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影,伴随而来的是不绝于耳的对话声。   “沈家那对老夫妻还真是可怜,操劳了大半辈子,怎么说走就走了?”   “可不?老老实实的两个人怎么就养出了当婊子的女儿,还把自己亲爹亲娘给活活克死了。”   “真是晦气。小宝,你以后离那女人远点听见没?还有她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的就这德行,小的能好到哪去?”   沈苏溪想说不是的,可再怎么努力她都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由着那些污秽像浪潮一样不断袭来,亮白浪花吞没她。   她被卷到海里。   海里没有停泊的船,甚至没有半截可以仰仗的浮木。   只有另一边。   和她一样,孤立无援的沈清。   画面一转。   模糊的视线里,沈苏溪艰难认出这是在一中校门口。   等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对面多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她的鞋跟很高,指甲又长又尖。   沈苏溪努力想要去辨别她的神情,没来得及,一阵恍惚,她甩了个巴掌过来。   “是你害死他的。”她说,那声音跟她的长指甲一样尖锐。   湿漉漉的,有东西流了下来。   沈苏溪抹了把脸,是被稀释的血。   -   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像走马灯似的放个不停。   沈苏溪骤然惊醒,挺直身子,两臂撑着床侧大口喘气。   等到意识回笼,发现睡裙和枕头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一摸脖颈,也是汗涔涔的一片。   她抚着左脸,光脚走进浴室。   盥洗台前的镜子冒着细密水珠,沈苏溪抽出一次性面巾纸擦了又擦,才看清楚了这张脸,惨白荏弱。   她倾身凑近了些,镜子里的气色虽然不太好看,但皮肤照旧细腻,左脸也没有伤口,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实上通通发生了。   沈苏溪划开通讯录,找到沈清。   对面嘟声响了好几下才停。   两边都沉默了一阵。   “发生什么事了?”不寻常氛围让沈清心头一突。   沈苏溪指甲抠着指肚,过了很久才说:“妈,我昨天做了个梦。”   沈清等她说下去,耐心告罄前,对面才温吞地说了句:“梦见自己捡到了一毛钱。”   “……”   “然后乐得口水把自己给呛死了。”   “……?”   我看你现在还在做梦。   小混蛋爱内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沈清很快听出来她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饿了,没钱吃饭了。”   “……”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她是生了个山顶洞人吗?   沈清简直要被她气笑,大发慈悲地赏了她二百五的伙食费后,毫不留情地掐断电话。   沈苏溪觉得先前嗡嗡的声音又回来了,耳朵是一阵阵的疼。   她捏了捏耳垂,这才发现耳洞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炎了,有脓水溢出。   没过几分钟,手机铃声响起。   她没看直接接起,然后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苏溪,我在你家楼下。”   怎么把这事忘了?   不过。   耳朵,似乎,不怎么疼了?   江瑾舟居然还有这功效?   “你等会,我马上下来。”   话一说完,右耳又开始疼,沈苏溪忙不迭接上一句,“别挂电话!”   她转着抽绳,慢慢说:“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如果可以。   顺便再……止个痛。   -   这通电话在江瑾舟不厌其烦地轻唤声中结束,来电显示骤然停止在十五分钟又三十七秒。   沈苏溪换上之前被江瑾舟夸过的那条雾霭蓝针织连衣裙,鱼尾下摆蜿蜒至腿侧,底下一双奶白色小皮靴。   后半夜下了场暴雨,一地的秋日残痕平铺在沥青路面,苍旻浮云间柔光乍泄,带着雨后初霁的明媚撒向大地。   车停在绿荫下,江瑾舟半倚车门,薄光穿过枝叶的罅隙浮在他脸上,映出眼底松和的笑意。   沈苏溪鼻子一下子就泛起了酸意,想冲上去抱住他。   然而这念头只冒了个尖,就被自己一巴掌拍死,接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唾弃中。   完了!她被秦宓魔化了!她变矫情了!   她一贯“靠男人天诛地灭”的宗旨要被打破了!   可是亲都亲了,抱一下怎么了?   女朋友的专属福利,她又不是不配拥有!   等到温热的触感相贴,两个人同时微微一怔。   澄澈清明的冷杉木香绵延地撞入鼻腔,近距离的接触使得相互间清浅的呼吸声都变得绸缪缠绵。   说实话,还是有点难为情的。   沈苏溪红了半张老脸,直到罩在蝴蝶骨下方的手臂徐徐收紧,浑身的热气再次一哄而上。   这种羞赧持续了数十秒。   六公分的高跟加持,她的下巴正好卡在他挺括流畅的肩线上,稍顿后,她自然地将脸搭了过去,同时收住环在他后腰处的手臂。   郁结顿时舒缓不少。   “知道了,我说你烦不烦啊,不就才一天没见面吗?”   清亮却混着一丝不耐烦的女声霎时打破凝滞的暗昧。   沈苏溪分出半个眼神瞧去,女人统黑职业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她的嗓音只消失了片刻,再次响起时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我是这么矫情的人吗?屁大点事有什么好委屈的,还亲亲抱抱举高高,咱要点脸成不?!不说了!就这样!挂了!”   沈苏溪:“……?”   什么叫咱、要、点、脸、成、不?   她哪不要脸了?   喂!你给我站住了!   女人放下手机,眼睛一挑,发现了桑塔纳旁边站着的一对连体婴,表情略僵,一股诡异的氛围迅速向二十米外蔓延开。   视线碰撞,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炸开花,半晌两人同时收回目光,滑轮声仓促急遽。   沈苏溪恶狠狠地朝她的背影瞪了眼,然后撤出江瑾舟的怀抱。   有风撩起她的长发,其中一捋堪堪擦过她鼻梁。   她眯了眯眼,正要抬手,对面微凉的指腹忽地抚上她的脸颊,将那撂碎发揽在耳侧。   轻柔的动作像对待希世之珍一般,让她更加不自然了,傻了叭唧的话一股脑全吐了出来,“我刚才是崴到脚了。”   并不是故意要扑到你怀里去的。   其实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怕不是个傻子吧!   哪成想——   “我也崴了。”   那声音里含着半遮半掩的笑意。   在沈苏溪听来,变成了“行了,只要你不承认我不拆穿,就没人知道你确实是故意的”。   “……?”   你刚才怎么不说你萎了呢?   “是吗?”她耸耸鼻子,不动声色地挺直腰杆,“那还挺巧。” 第22章 22 卧槽!   这种悔不当初的情绪直到上车后还没完全止住, 惛懵间听见旁边的人叫了声她的名字,她偏过头去,“怎么了?”   江瑾舟淡淡道:“安全带。”   沈苏溪那声“噢”还没出口, 江瑾舟突然覆身过来,以一种半包围的姿势桎梏住她, 同时带过来清冽淡薄的气息。   哒哒的锁扣声让她不自觉往后一靠。   霎那一声哀嚎直击天灵盖, 就差没让桑塔纳变成敞篷车。   “卧槽!”   “?”   “……?”   她刚才说什么了?   她一温柔娴静端庄优雅丽质天成的窈窕淑女, 刚才说什么了!   卧槽?   卧槽??   卧槽!!!   两个人对视了足足半分钟,周围的空气跟着停滞不动。   非得形容的话,大概是——   死一般的寂静。   顾不上耳朵传来的痛意, 沈苏溪眼观鼻鼻观心,“阿切”三连走得极其顺畅。   “……?”   “不好意思啊, ”她指着自己说, “感冒了。”   “……”   沈苏溪心虚地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刘海, 往后一仰,后背紧贴座椅, 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   没多久,右肩被人握住,缓慢地将她往前送,而后在间隔五公分处停下。   ???   你想干什么?   难不成刚才那声“卧槽”的力量过于蓬勃, 激起了你内心的邪念吗?   虽然我知道我魅力无穷但咱俩还没发展到路边车play的地步麻烦请你冷静一下好吗??   “耳朵怎么了?”   满脑子的黄色废料被他这么一句瞬间净化。   啊?   沈苏溪下意识抬手,却在半路被人拦截,“别动。”   江瑾舟贴脸过来的同时, 沈苏溪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为了盖住发炎的伤口, 出门前她还作死地戴上耳钉,那会行动匆忙,倒不觉得有多疼, 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痛意,特别是刚才那一下,像针扎一般,刺得人难受。   “耳洞发炎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她忽然畏缩起来,连带着声线都在微颤。   江瑾舟收回前倾的姿势,挂档拉手刹,单手拉转方向盘,车速比以往都快。   不是去湖滨公园的路。   “现在去哪?”   “先去医院。”   沈苏溪揉揉耳廓,“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江瑾舟没看她,“这句话我希望能从医生那里听到。”   他语速和缓,但沈苏溪莫名听出了其中不高兴的成分。   这是生气了?   他在生什么气啊?   -   车刚开到市立医院,江瑾舟便接到了陈旗打来的电话。   “什么事?”   那边还没回答,沈苏溪先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有一行字。   “我先去挂号了。”   江瑾舟稍顿后点头,等到清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蓝白建筑里,他才将手机贴回耳际,陈旗咋咋唬唬的声音传来。   “牛逼啊你!当着监控的面打人,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吧!”   陈旗在之前那通电话结束后,第一时间找人黑了监控,没多久对方就把底片传了过来。   不过他最近忙着哄女朋友,再加上对于“江瑾舟踩到狗屎”这事还挺喜闻乐见的,也就没立刻回复江瑾舟,想着让这狗抓心挠肝个几天。   等他重新记起这事时,已经过去三天,打开一看,傻眼了。   这哥们踩的这坨狗屎还挺别致。   恰好还是他让调查的石晋。   至于江瑾舟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事实上陈旗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尤其是看到他对着镜头的那一笑,挑衅意味掐得死死的。   猜测马上得到应证。   江瑾舟坦荡应下,“没错。”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和“我今天吃了饭”一样平常,却让陈旗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这狗估计又在算计人了。   “他又怎么惹你了,一个两个的,该不会又和沈苏溪有关系?”   对面清淡地应了声,陈旗在心里感慨:红颜祸水,诚不我欺啊。   想到什么,他好心提醒:“要真是这样,你们可就得当心了,石晋这人虽然不行,但心思歹毒。就上回有个服务员不小心把红酒洒在他身上,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找人来把这人打了个半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知道了。”江瑾舟敲着方向盘,话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没别的事就挂了。”   “等等,”陈旗止不住好奇,“你把底片拿去干嘛?难不成你想在萎靡的时候,拿出来欣赏一下自己的英姿,重振雄风?”   江瑾舟一点没被他刺激到,反唇相讥:“你这话倒提醒我了,视频你可以拿去拷贝一份,英姿什么的多学着点,毕竟陈家就你一根独苗。”   陈旗忍了忍,“说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瑾舟这才笑起来,用的依旧是之前那套说辞,“以后有用。”   “对了还有一件事,”陈旗抢在他挂断电话前说,“那女的回来了。”   “我知道。”江瑾舟眯了眯眼。   陈旗踟蹰了几秒,“我前几天在市——”   “嘟嘟嘟……”   “……”   立医院看见她了。   -   前来就诊的人并不多,沈苏溪前面就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来,张大嘴巴。”   沈苏溪循声看去,说话的女医生年龄看上去和她差不多,模样清秀,大概是不爱笑的缘故,面部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嗓音却是异常温柔。   是个好脾气的医生。   很快叫到沈苏溪的名字,她快步上前坐下,然后侧过身撩起头发,把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等了老半会,也没等来回应,她转回去,正好迎上对面探究的目光。   林叶舒很快回神,避开她的视线,垂眼在病历本上写下几行字,语气生硬:“耳朵如果不要了,可以捐给别人。”   沈苏溪愣了下,这医生说话这么犀利的吗?   刚才不是还挺温柔的?   不光沈苏溪,隔壁的张医生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种感觉更近似于——女人间的敌意。   虽说林叶舒平时就对他们冷冷淡淡的,但该有的礼节通通做得很到位,刚才这种情况却是头一遭。   林叶舒头也不抬,“回去后先把脓水挤干净,再用棉签蘸少量双氧水涂擦患处,最后用碘伏消毒。沐浴前,最好在耳洞及周围涂上红霉素软膏,注意防护,不能让凉水碰到伤口。”   沈苏溪一条条记下,“好的,我知道了。”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冷硬。   旁边的张医生见气氛不太对,笑着调侃道:“挤脓水的时候有点疼,小姑娘可得忍着些,别掉眼泪啊。”   “没关系,”沈苏溪冲她礼貌一笑,“我不怕疼。”   掉眼泪?开玩笑!   骨折她都没喊一声疼,就这点伤怎么可能会哭?   -   沈苏溪取完药,在二楼楼梯口碰见了江瑾舟。   江瑾舟接过她手里的药袋,右手牵住她,“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捐耳膜了呢。   沈苏溪嵌紧他的手,“炎症感染了,不过不严重,应该过几天就能好。”   ?   等一下!   所以她刚才是放弃了一个卖惨的机会?   “但是呢!”她及时止损,“医生说这几天会比较难熬,伤口会很疼,特别是挤脓水的时候。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时硬生生给疼哭了。”   正从一楼缓慢往上爬的张医生:“……?”   这话她什么时候说过了?   “我有点怕,不过我会忍住的。我一点都不疼。”沈苏溪突然耷拉下脑袋,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然后在江瑾舟的视觉盲区,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卖惨、拉踩、口是心非——   好一朵身残志坚的小白花!   这波操作必须满分!   上扬的唇角还没收回来,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打了个正着。   沈苏溪:“……?”   张医生:“好巧啊,又在这里碰到了。”   江瑾舟不明所以,偏头看见沈苏溪轻扯了下嘴角。   可不就是巧吗?   她都怀疑上帝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监视器,说谁坏话就能立马被社会性死亡。   “这是男朋友?”不等他们回答,张医生笑着看向江瑾舟,“挤脓水的时候会很疼,我当时就给疼哭了,你记得好好哄着自己女朋友,千万别让她疼了。”   “……”   江瑾舟笑笑,“不会让她疼的。”   沈苏溪:?   突然在这说什么呢?   她怎么一点没听懂?   -   张医生从门诊大厅回到科室,兴冲冲地跟同事聊起刚才看到的八卦。   “就刚才那小姑娘,你们还有印象没?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   林叶舒眉梢微扬。   “有啊,怎么了?”有人搭腔。   “我刚才碰见她了,正和她男朋友撒娇使性呢!”说着,她绘声绘色地翘起兰花指,嗓子捏得很细,“我耳朵好疼啊!医生说待会还要挤脓水,会更疼,我有点怕……”   笑声不断,“这姑娘刚才还不是拍着自己胸口说‘这点伤算什么’吗?这变脸速度还挺快啊!”   “不过她男朋友是真温柔,说什么我没听清,笑起来不比电视里的男明星差。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是真的般配,我要是有……”   后面的话,林叶舒没听下去。   砰的一声——   剩下的医生面面相觑:“她今天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林叶舒一路跑到门诊大厅门口,忽然顿住。   她的目光越过凝着水光的玻璃窗,越过往来穿梭的人影,停滞在空中。   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不远处两道身形秀颀高挑,地上影子相偎,融不进一丝缝隙。   -   离开医院,沈苏溪直接回家,江瑾舟要给她上药,也就跟着上了楼。   她从卧室出来就看见江瑾舟坐在沙发上,缓慢将衬衫袖口向上折起,小臂肌肉劲瘦,解着塑料袋的手指素白瘦长。   沈苏溪多看了会,然后听见他叫她。   “苏溪。”   她端着果盘,正要过去。   江瑾舟忽然抬头,把眼神递到她那边,眸光略深。   半晌。   “过来躺好。” 第23章 23 此章没有标题(会被s)   沈苏溪一下子被这句话支棱起来。   她目光闪了闪, 半遮半掩地从花瓣状的玻璃果盘间越过,定在他清朗磊落的眼底,而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江瑾舟已经撤回视线, 双手仍旧慢条斯理地松着塑料袋,撕拉声里药水被分门别类地摆成一排。   现在不过上午十点, 阳台窗帘被绑带环住, 落在地板上的光束耀眼, 把客厅照得透亮。即便如此,屋里也还是开着灯,显得更加通透明朗。   有灯光扑在他手上, 掌心薄而窄,十指修长, 指节劲瘦, 冷白的皮肤微微凸起的淡青色经络, 顺着关节一路蔓延至脉搏,给人一种疏离冷淡的美感。   不等她回应, 江瑾舟双手往膝盖随意一搭,离开片刻的视线又转回她身上,还是那句话,“过来躺好。”   ?   沈苏溪眯了眯眼, 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日上三竿,是时候上床睡觉了”的蛛丝马迹,然而对面这人的眼神过分坦荡, 反倒让她升起了“卧槽, 没想到我是这种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禽兽”的自我怀疑。   晃神没多久,可有可无的一声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我给你上药。”   “……?”   “哦。”   不过下次请你一口气说完,不然我真的跟不上你比青蛙还能跳的思维。   沈苏溪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俯身放下果盘,脱下拖鞋跪坐在沙发上,两手贴紧大腿,在他身侧三十公分处定下。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江瑾舟笑笑,“别怕,放轻松。”   轻描淡写的一句,让沈苏溪脊背崩得更直了。   这人,故意的吧?   江瑾舟拍了下自己大腿,“躺上来,我先给你挤掉脓水。”   “为什么要躺着?”沈苏溪反应迟钝地问。   “方便。”   哪方便了?   “脓水会弄脏你衣服。”   “不会,”他看着她说,“我会小心的。”   “……”   听他都这么说了,沈苏溪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薄痩的脊背像风干了几夜的馒头,硬邦邦的撑成一团。   “嘶——”   “很疼?”江瑾舟贴着她耳朵问。   沈苏溪刷的一下红了脸。   其实算不上很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他的眼睛,真话全被她吞进肚子里,吐出来的都是可怜兮兮的卖惨。   “疼。”鼻子皱巴巴的,眼底还浸着一团水雾,她比了个手势,“不过,只有一点。”   这句话通俗翻译过来就是:我他妈快疼死了!但我是谁?身残志坚的小白花!为了你,我还是能忍的!   沈苏溪没忍住微微弯唇。   装模作样的分寸还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江瑾舟当作没察觉到她挂在嘴边的笑,“那我轻点。”   他的声线很柔,随着距离的拉近,蛰伏的暗昧霎时苏醒,阵阵滾热袭来。   沈苏溪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耳朵那儿的伤口疼,而是这男人说话的技巧实在是高深莫测。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安抚,都能被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似是而非的内涵让沈苏溪不自在地把脸别过去几度,吞吞呜呜地说,“其实,已经不疼了。”   闻言,江瑾舟眼角眉梢处都染上几分笑意。   手指拨开她的碎发,清瘦的耳廓连着修长瓷白的脖颈,鼻子挺俏,渗出细密汗珠。明晃晃的灯光下,皮肤是泛着冷意的白,此时却被热气熏出了两抹淡色,像晕染开的水粉颜料。   -   沈苏溪也不知道江瑾舟是不是故意在放慢速度,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事,硬生生被他拉长了半小时。   湖滨公园是没心情去了。   两个人磨蹭到饭点,沈苏溪叫了份外卖。   等餐盒摆出来时,江瑾舟忽然拦住她,“再点一份吧。”   沈苏溪没听明白,见他牢牢盯着桌上的蒜心炒肉和土豆牛腩不放,这才有了猜测。   点单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四菜一汤全是按着两人都去口味点的。   这些菜虽然算不上多辛辣,但确实不适合现在的她吃。   只是没想到,他会比自己还要细心。   “那我换一家。”她的声音变得细细软软的,微亮的屏幕精准地映出了她眼底的光,不难看出她的愉悦情绪。   被她感染到,江瑾舟跟着笑笑,“我来点,你先去沙发上坐会。”   慢腾腾地吃完饭后,沈苏溪发现江瑾舟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   她挠了挠脸,“你下午还有事吗?”   沈苏溪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微表情其实很好辨别,比如现在——   你的小宝贝正在向你发出赶人邀请,请注意查收。   “……”   活像个拔吊无情的死渣男。   江瑾舟选择无视,自然地贴近她,“苏溪,今天是周六。”   她会不知道今天是周六吗?   “我们说好要去湖滨公园走走的。”   这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一丝委屈,让沈苏溪无端升起一种心虚感。   这也不能怪她嘛!   她能料到自己一觉醒来会变成招风耳?   行行行。   你要留下就留下吧。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互不干扰地看了一个下午的书,晚饭照旧点了外卖,吃完后——   继续看书。   沈苏溪瞄了江瑾舟几眼,见他看得认真,心里冷笑三连。   这书就这么好看?   还赖着不走了?   半小时后,沈苏溪问:“要看电影吗?”   见他点头,她又说:“那你在这等我一会。”   等她再次从卧室出来时,手上多了几张碟片。   “你想看哪个?”沈苏溪摊开影碟,这些还都是她翻箱底找出来的……   纪录片。   孤男寡女共处,谁知道看爱情文艺片会不会发展成爱情动作片。   所以,装文艺女青年这念头直接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至于恐怖片,她是想看,可一对着那些血刺哗啦的封面,她脑子里就浮现出前几天在电影院里的那一幕。   ——他的唇很软,冰冰凉凉的,带点薄荷糖的清香……   嗯?   她都在想些什么?!   结束!赶紧结束!   江瑾舟眼神迅速从茶几扫过,逐渐裂开一条缝。   大象生子,长劲鹿甩脖子,河马大战鳄鱼怪,爱叫的狮子……   “……?”   这口味,很好很别致。   他默了默,“还是看回上次的《遗传厄运》吧,那天不是没看完吗?网络电视现在应该已经有资源了。”   看电影?   我看你是想干点别的事吧!   还有,那天没看完能怪谁?   沈苏溪闭了闭眼,在心里权衡后,把频道转向电影,在搜索栏目里摁下这四个字。   “未搜索到该影片。”   她骤然松了口气,转瞬即逝的轻松过后,有种莫名失落感。   没法用准确的词语形容,却压得胸口难受。   这时忽然响起的背景音,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片名没听说过,看起来像是一部惊悚片。   电影开场不到五分钟,沈苏溪无端升起燥热感,掌心略微带点湿意,她不自觉收了收,却意外碰到了江瑾舟突起的腕骨。   他顺势牵住她,忽明忽暗的屏幕隔开他利落的线条,裁剪得体的衬衫妥帖地垂顺而下。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江瑾舟不偏不倚地偏身过来,“怎么了?”   沈苏溪摇头不语。   两个人都没看电影。   背景音倏然和缓,是一首很轻柔的钢琴曲。   几秒后,江瑾舟把身子完全转了过去,忽然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沈苏溪愣怔着覆上他的手,同时问道:“怎么了?”   “苏溪。”等到她再次看清对面的人,一声低缓暗哑的男嗓侵入耳膜。   “别这么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给她反应时间,后颈的压力把她往前一带,随即而来的是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他在这时停下,“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克制。”   沈苏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心脏的跳动却在不断放大。   这种感觉和电影院那次截然不同。像是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前奏,紧接着,萦绕在她周围的所有侵略感在同一时间骤然收紧。   他在布局,而她成了釜底游鱼。   仿佛失去了抵抗能力,她闭眼攥住他的衣摆,任他灵巧地游走于她的唇齿之间。   他目光缓慢从后背蜿蜒而下,在腰间流连半晌,而后顺着大腿滑落。   啪嗒一声,是拖鞋落地的声音。   鼻间的热意渐退,江瑾舟绕过她未受伤的左耳,贴住她的耳骨。   空气里滚烫的气息有增无减,让她下意识一缩,猛地睁开了眼。   江瑾舟垂眼。   眼里是她异常羞赧的神色,有层水雾渐渐氤氲在她眼底,宽松的针织领口一路下滑,精致的锁骨被黑色的细吊带勾勒,像停栖在玫瑰上的黑蝴蝶。   蝴蝶张开翅膀,撩起不言而喻的蛊惑意味。   沈苏溪微微闪神。   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是不懂。   可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她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定格在被风吹晃的灰色植绒窗帘上。   掀开的一条缝隙隐约能看见窗外的天色澄净朴直,地上光影斑驳。   冬天到了吗?   没有。   下雪了吗?   没有。   那应该是可以的吧。   沈苏溪忽然笑了下,吃力又笨拙地挺起身子,勾住他的后颈,主动把唇印了上去。   稍稍消退的躁动卷土重来,他扣住她,在她恍惚之际。   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不是苏溪。   “溪溪。”   却在这时,叮咚的门铃声毫无节奏。   隔音不太好的木门后响起秦宓的声音,“溪溪大宝贝,你可爱的宓宓来了!”   沈苏溪:“……”   江瑾舟:“……?”   -   “我的宝贝!你看我给——”秦宓话音猛地顿住。   “?”   “……”   江瑾舟半倚着门檐,衣领崩开了几个扣子,松垮地斜在一边。楼道里灯光灰暗,一小截锁骨勾着薄光,暗昧不明。   秦宓眯起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如果她没瞎的话,现在是八点零五。   都这个点了,这狗怎么会在这里?!还穿得这么风骚!   他想干什么?   给个床拍小A吗?   秦宓眼睛顿时跟扫雷控制仪一样,上下来回扫射,恨不得让江狗原地爆炸、灰飞烟灭!   “你怎么在这呢?”秦宓觉得一个加重的“呢”并不足以表达出她内心的震怒,直接摔了手里的两大袋零食。   逆着光,刘海盖下的阴影让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太分明,但不知为什么,秦宓从他微垂的眉眼中自动脑补出了两句话:“你都能来,我这正牌男友为什么不能来?”、“这个点了,请你麻溜地滚,别打扰我干正事!”   秦宓:“……”   她大意了!   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第24章 24 舍不得。   沈苏溪趿拉着拖鞋, 小碎步走到玄关,看见僵持在门边的两个人,疑惑地问:“你们不进去, 站在这里做什么?”   “打个招呼。”江瑾舟有条不紊地扣着纽扣,抢在秦宓之前开口。   什么招呼能打这么久?   领导人国际会晤吗?   秦宓暂时抽回悬在江瑾舟狗头上的大刀, 视线轻飘飘地转向沈苏溪——   衣服穿得还算整齐, 就是这脸怎么跟苏木染的红鸡蛋一样?   她嘴角轻轻往上一提, 质问的意思很明显:“他怎么在这?”   沈苏溪暗地里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待会再说。   然后弯腰从地上拣起俩塑料袋的零食,中途被江瑾舟截下, “我来。”   沈苏溪轻点了下头,自然地抽回手。   这一幕秦宓看在眼里, 莫名觉得不对劲。   敢情她不在的这一天里, 这两个人是乘宇宙飞船去外太空谈了场恋爱吗?进展是不是过分神速了些?   秦宓没想到江瑾舟会在, 两大袋零食里还有12听啤酒,等她想起这事时, 江瑾舟已经扒拉开塑料袋。   非常好,这下想藏也藏不住了。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一记刀眼飞过去。   【你怎么买这个了?】   【你也没和我说过今晚这狗也在啊!】   秦宓瞪眼戳了戳手表,把主场找了回来。   【这都几点了, 他怎么还不走?留下来过年吗?】   【我怎么知道?】   【夜生活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把他给我赶走!】   沈苏溪不甘示弱地呛回去:【我一淑女怎么能主动赶人?】   【你不赶我去赶!】   江瑾舟这会完全没察觉出沙发两侧的人已经背着“赶走他”这个话题,进行了漫长的心灵感应。   他手指轻扣着易拉罐, 大概十余秒后, 抬起头看向秦宓。   凉飕飕的一阵风吹得秦宓鸡皮疙瘩泛了一身,她偏过头准确地对上江狗的目光,故作平静地抚了下衣服上的褶皱, “没办法,一不小心就失恋了,来我苏溪这儿借酒消个愁。”   沈苏溪一愣。   这理由怎么听上去似曾相识?   江瑾舟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换了个姿势,右臂搭在沙发椅背上,以一种虚揽的姿势将沈苏溪锁在怀里,沉哑的嗓音里挑衅意味十足。   “你也是不容易。”   他几不可查地嗤了声,若不是房间里面过于安静,秦宓还真听不见他这声别有深意的嘲弄,解码下来就是:你可真是了不起,我估计5G都快赶不上你被甩的速度了。   “……?”   沈苏溪发觉出这两人间诡异又不对盘的气场,虽然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硬着头皮跳出来圆场,端起果盘准备往他们嘴里送,想到什么忽然顿住。   这顺序先后又是个大问题。   她自己吃还不行吗?   不知道往嘴里塞了多少哈密瓜,江瑾舟忽然贴耳过来,声线压得格外低沉,“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   沈苏溪下意识地“啊”了声,可能连她自己也察觉到这声啊实在太有内涵可言,随即补上:“那我送你。”   走到半路,手臂被秦宓拽住,“大晚上的,你一女孩子出门多不安全啊,要是碰上了几个小偷小摸的怎么办?”   那不安全的应该是他们。   没等沈苏溪说话,秦宓目光凉凉看向江瑾舟,“你舍得让你女朋友千里迢迢送你——”她微妙地将话音一顿,“上路?”   “……”   江瑾舟丝毫不怀疑,他要是回答是,秦宓能立马送他上路。   “舍不得。”   他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每一个音,不紧不慢的腔调在岑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苏溪稍怔。   他毫无遮掩的一句话配合清润的嗓音逐字落下时,瞬间将她拉回十几分钟前,耳边是他一遍遍地唤着自己名字,他呼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上。   她微微侧身看向他,他已经穿好外套,白净清癯的脸,眼皮极薄,细细的两侧褶皱在末梢处相离,略微上扬的唇线,全映在她的瞳仁里。   这番深情对视秦宓实在是没眼看了,兀自咳了几声。   等到沈苏溪收回注意力看过去时,她飞快递过去一个“你给我老实待着”的眼神后,转头笑着对江瑾舟说,“我来送送老同学。”   顺便送你上西天。   -   “我很难过。”   沈苏溪从浴室出来就看见秦宓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耷拉着双肩,说话有气无力的,“你受伤这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苏溪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阵无语。   听这语气,就跟她命不久矣了一样。   沈苏溪在她旁边坐下,“多大点事。”   秦宓打开手电筒功能,对着沈苏溪右耳照过去,白光将她薄痩的耳廓映得通透,显得伤口更加红肿狰狞。   秦宓叹了声气。   其实,说很难过也不至于,只是她一向自诩沈苏溪不可或缺的存在,沈苏溪没告诉她这事本来就挺让她失落的,更膈应的是从江瑾舟嘴里听到——   “她耳洞发炎了,别让她喝酒。最近几天让她吃点清淡的,还有,晚上睡前记得让她吃药。”   瞧瞧,这是多么体贴入微的男朋友!   但这番话在秦宓听来就有种变相炫耀的成分,然后她又想起刚才的种种,觉得几天前刚走的姨妈有种回光返照的迹象,让她凭空升起一种萧瑟凄凉的滋味。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养了盆稀世名花,每天小心翼翼地守着它旁边,生怕它被风吹日晒,好不容易等它绽放,惊艳四座,却被一个叫“闺蜜男朋友”的龟孙子连盆揣走了。   真是悔不当初。   沈苏溪又靠近她几分,右肩一低,宽松的睡衣领口顺势而下,瓷白的皮肤锁骨平直,斑斑点点的红痕格外突兀。   秦宓眼尖,瞬间拔高音量,“你这是什么?”   她戳着那块地方,椎心泣血道,“那狗怎么能?怎么能……啃你呢?”   “……?”   沈苏溪猛地一噎。   她是骨头吗,非得用啃这个词?   她把领口往上滑了滑,“你来得巧,没啃完。”   秦宓松了口气。   还好。   不过,你这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挺……遗憾?   “你对他的敌意是不是太重了些?”秦宓的态度让沈苏溪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当初我说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啊。”   “这不是很正常吗?要是换成我被其他狗男人啃了,你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被”这个词就用得不太严谨了。   “不会。”沈苏溪深深看她一眼,“那也是他们吃亏。”   “……?”   见秦宓赌气不说话,沈苏溪起身从梳妆台上拿来手提包,左右翻找了一会也没找到。   她渐渐失去耐心,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   “你找什么呢?”   “即将送你的小手链啊。”沈苏溪笑着说。   秦宓飞快变脸,翘了翘嘴角,“那我就勉强原谅你这张不懂事的嘴了。”   她趴下去,跟着沈苏溪一块找。   脚边落着一张纸条,她随手捡起一看,嘴角的笑容慢慢垮了下来。   “林叶舒。”秦宓拧紧眉心。   不咸不淡的一声把沈苏溪的注意力引去,直到看见她手里的挂号单才想起这人是谁。   “你认识?”   秦宓立刻否认,“不认识。”   沈苏溪狐疑地眯了眯眼,却也没深究,“这医生说话还挺有意思。”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秦宓小臂,“你知道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秦宓敛起不断下压的唇角,继续听她说:“耳朵如果不要了,可以捐给别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言辞这么犀利的医生。”   秦宓立刻骂了声脏话,“她敢这么对你说?我明天回去就去撕了她。”   这下沈苏溪能确定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果然认识她。”   “……”   -   熬到沈苏溪入睡后,秦宓拿起手机,踮脚往阳台走去。   关紧阳台门后,她点开通讯录。   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她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你怎么回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他妈要是再信你一次,我就把我的姓倒着写!”   江瑾舟把手机往外挪了几分,等对面的声音消失后,不答反问:“什么意思?”   秦宓沉着嗓子:“你知不知道林叶舒回来了?”   江瑾舟眼尾一垂。   这人最近似乎经常被提起。   落地灯的微光静谧清浅,投在他脸上,柔和分明的五官,却因突然出现的这个名字,重新变得锐利。   顿了几秒,他答:“知道。”   秦宓深吸一口气,又说:“那你知不知道今天给苏溪看诊的医生就是林叶舒?”   他不知道。   两边同时安静下来,漫长的沉默后,秦宓捏着眉心问:“我当初提出的条件你是不是全给忘了?”   “没忘。”对面的声音很哑。   “我真是有病才会答应你。你呢赶紧给我把你身边的这些野花野草收拾干净了,要不然就给我麻溜地滚,别让苏溪再见到你!”   撂下这句话后,秦宓直接掐断电话。   公寓在江边,吹来的风湿意繁重,落在皮肤上,像抹了层冰碴子。   秦宓慢慢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她刚才确实有些冲动了。   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高三那年冬天,沈苏溪一个人来到越城找她,这是她转学后两个人的第一次相聚。   没有一句缘由,但她能明显觉察出到她近乎压抑的情绪。   哪怕在笑,那笑容里也不见得有几分真意。   沈苏溪就像张白纸,简单纯粹,轻描淡写的一点痕迹印在纸上就能无处遁形。可白纸也最容易被污浊,黑色墨水一晕,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认出最底下的那层颜色究竟是什么。   而这浅淡的一层,却是她藏进心底的秘密。   她们和其他朋友的相处模式不同,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更没有把对方蘸在锅底的焦痕再一次肆无忌惮袒露出来的狠心。   时刻提醒自己要为对方保留恰到好处的缄默。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种不闻不问似乎更加无情,可她们有各自的骄傲,而这种沉默就是她们守护各自骄傲最好的方式。   隔靴搔痒,却也聊胜于无。   所以,她不说,她自然不会去问。   出乎意料的是,有天江瑾舟忽然来找她。   “你喜欢她什么?”她记得她问,“你今天能喜欢她,明天就能喜欢上别人,那么她对你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吗?”   当时,江瑾舟没有回答。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没给他好脸色。   直到有天,沈苏溪忽然笑着说她见到了一个人,傻里傻气的。   秦宓心想,你那时的表情才叫傻。   但她也明白,这是沈苏溪在越城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真心展露的笑容。   之后的班级聚会上,秦宓把沈苏溪也带去了,她才知道她当时说的这人是谁。   而那天,是她第二次见到她的笑。   后来,江瑾舟又来找过她一次。   她照旧问他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次他说:“难得的冬日暖阳。”   她一直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对于他,她始终是不屑的。   成天混日子的富二代,配不上她的苏溪。   没多久,江瑾舟被送出过国。这些事也跟着渐渐淡去,直到半年前,他突然回国,想让她帮他。   她依旧没同意。   可这之后,她经常能看见沈苏溪漫出眼底的笑。   或许连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秦宓知道,这就叫心动。   所以这次,她妥协了。   同时,她跟江瑾舟提出了三个要求。   不要让沈苏溪难过。   不要让林叶舒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如果有天她提出分手,他必须无条件答应。   江瑾舟没有做到。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的原因。   当然这其中还有自责。   灯光倏地亮了起来,秦宓吓一跳,转身就见沈苏溪靠在门边,开篇就是一句:“我知道林叶舒是谁了。” 第25章 25 给我做你的噩梦去吧。   说是知道, 其实也只不过是对这名字有个大致的印象。   有次,沈苏溪去秦宓学校找她,偶然听见广播通报, 林叶舒这个名字在短短两分钟内响起过三次,全国数学、物理、英语三科竞赛一等奖全被她包揽。   当时沈苏溪还觉得这女生是真厉害。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茬忘了。   要不是秦宓今天晚上这一惊一乍的态度,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记起这名字。   沈苏溪无关痛痒的一句话, 让秦宓的警惕性瞬间升到满格。   她脊背崩成一条线, 眼神无所适从,半晌后期期艾艾道:“你在梦游,自己赶紧回床上躺好。”   沈苏溪翻了个白眼, 大方送给她一个“滚”字,“我看你现在不是一般的心虚, 大晚上的还跑到阳台打电话。”   其实刚才的话, 沈苏溪没听见多少, 但“林叶舒”这三个字,被秦宓咬字咬得格外清晰。   想忽视都难。   秦宓嘴唇白印明显, 可不就是心虚吗?   “我就知道,那医生怎么突然变脸了,原来都是因为——”   秦宓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编个理由把沈苏溪给忽悠过去,就听见她猛地接上:“你啊!”   “?”   沈苏溪走过来, 把手臂随意往秦宓肩上一搭,“你就承认吧,是不是把她心上人抢走了?”   “……?”   秦宓差点被自己卡在喉咙的口水给呛到。   傻白甜, 那是你好吗?   “我可太冤了, ”沈苏溪干嚎一声,看向秦宓的眼神活像在看只会逼逼“你很好,我不配, 忘了我吧,下一位”的死渣女,“你俩的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扯上我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在学校乱认哥哥,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劝?”   说着,沈苏溪想起初中时期的秦宓。   女生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又作又造,整个学校但凡长得好看点的、体格稍微健壮的,全能变成她哥哥。   也多亏了她,沈苏溪还能在排比拟人对偶夸张一众修辞手法外,精准掌握“绿茶婊”这个高级指代词汇。   “我不否认你在XY染色群体中混得风生水起,但你看看,你在女生堆里树了多少敌,”啪的一声,沈苏溪手心相碰,“现在好了,祸起萧墙!我可真是比窦娥还无辜。”   “……”   沈苏溪见好就收,在对方暴走的临界点及时止住话茬,留下一个堪称潇洒的背影。   秦宓对着她的屁股猛踹一脚,“给我做你的噩梦去吧。”   -   陈旗接到江瑾舟电话时,正在和一群狗友打牌。   他瞄了眼来电显示,没理。   铃声断断续续差不多十次后,好手气也被磨个精光,他不耐烦地推了推牌,招呼高睿替他一局,自己拿起手机走到包厢外的楼道口。   “我说这位哥,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每天晚上活得清汤寡水的,我的夜生活很丰富的好吗?”   这句抱怨后,等来的是对面接近嘶哑的声线,“我问你——”   “欸我说你这嗓子是被雷劈过了吗?”陈旗突然打断他,笑得直不起腰。   “……”   江瑾舟按了按指骨,声音依旧哑到不行,“林叶舒现在在哪?”   上次回家,江盛就告诉他林叶舒已经回到越城。   扪心自问,他是不愿意看见她的。   越城这么大,他不去找她,他们能遇上的几率自然微乎其微。   不过遇到了也无妨,小时候欠她的,他七年前就已经还清了。   然而他计算了一切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巧合又突然地出现在沈苏溪面前。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秦宓骂得不错。   他得承认,他就是个孬种。   陈旗收敛不着调的笑,手臂搭在窗边,正色道:“她来找你了?”   纱幔被风吹得四散,砸在墙上扑扑作响。江瑾舟侧过头,落地窗映进万家灯火,在朦胧的月色里,连缀成一条广袤千里的银河。   他稍顿片刻,“目前还没有。”   用“目前”这个词,是因为他很清楚以林叶舒的脾性,既然选择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越城,那必然会来找他。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也是前几天陪我女朋友去市立医院,碰巧遇到她,才知道她回来了,”陈旗说,“不过后来我听别人说,她回越城前推掉了B大的直博机会。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次就是冲着你回来的,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旗手指轻扣窗沿,“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虽然你和她之间的确没什么,但你有小青梅这事要是让你女朋友知道了,指不定要和你闹。女人嘛,表面上都爱装大度,实际上在情敌面前,心眼还不是小得跟针孔一样。”   江瑾舟走到阳台,兀自点了根烟,瘦削的两颊随他的动作忽地凹陷进去。   呛人的烟味被风彻底冲散开,散落在空气里,只一瞬的工夫,便没了踪迹。   沉默几秒,他半眯着眼说,“她们两个已经见过面了。”   陈旗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修罗场?   “那沈苏溪知道了?”   “还不知道,但林叶舒应该知道她。”   “所以你打算跟沈苏溪坦白?”   这声过后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江瑾舟把目光投向远处,西林湖畔的灯火在雪松的阻隔下影影绰绰,将层林染成了茶青色。   良久,“我去找她谈谈。”   -   隔天中午,秦宓接到紧急电话,杂志社那边出了点状况,要她下午去邻市的电视台一趟,和沈苏溪的饭局只能临时取消。   “抱歉啊,午饭只能你自己去吃了。”秦宓边往脸上揩粉底边说。   沈苏溪合上杂志,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事,我可以让江瑾舟陪我。”   “……”   秦宓扣上口红盖,侧过身子对着她,倩丽的红色泛着莹润的色泽,眼尾往上一挑,有种浑然天成的武媚娘气势。   她警告:“吃饭归吃饭,但你可千万别干其它事啊。”   秦宓一想起林叶舒那事,就恨不得把江狗剁碎了喂他的同胞兄弟。   “记住了啊,别让他抓住机会动手动脚。”   沈苏溪敷衍地应了声,想到什么,她问:“我觉得江瑾舟把我和他的一百天纪念日给忘了,再过几天就到的事,他到现在都没提过一次。”   秦宓挑了下眉。   这你就想错了,就江狗那心思,深的跟马里亚纳海沟一样,只不准在憋着什么大招。   “那真是太、不、像、话了!”秦宓顺势接下,“这种男朋友还不分,留着过年下饺子吗?”   “……”   让江瑾舟陪也只是随口一说,饭点沈苏溪自己去全家买了份咖喱牛腩饭。   回来的路上,在电梯里碰到柳依兰。   电梯门刚关上,就听见她怪里怪气地问了句:“就你一个人啊,你男朋友不在?”   沈苏溪掀了下眼皮,随口回道:“他在不在,和你有关系?”   柳依兰噎了噎,转移话题:“《STILL》下周二的拍摄邀请你了吗?”   沈苏溪是真的不想理她,这会也就没回答。   柳依兰见沈苏溪长时间不说话,以为她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喂你在想什么呢?”   沈苏溪下意识来了句,“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   柳依兰差点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哦你别误会,我呢可不是这意思。”沈苏溪跟她解释,“只是像你这种女配通常在小说里活不过三章,所以我刚才闲着没事给你算了下你迄今为止的出场次数。”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沈苏溪率先抬脚,紧接着回头觑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没想到你都出场四回了,还能活着!你呢现在赶紧回家,说不准吉尼斯组委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柳依兰被她的挑衅气得七窍生烟,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尤其刺耳。   眼看快要追上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   “下周二见,”她笑容渐深,“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什么意思?   沈苏溪转过身,802的红漆木门把她拦在外面。   -   因柳依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沈苏溪在片场多留了个心眼。   然而,直到拍摄结束,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慢慢放下戒备。   这次拍摄地点选在郊区的一个废旧公寓。   这块地形复杂,两侧是上了年代的居民楼,低矮且老旧的楼房被岁月侵蚀,斑驳凌乱,将本就逼仄的区域分成棋盘状。   这边出租车开不进来,沈苏溪只能徒步走到一公里外的十字路口。   却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脚步顿住。   “喂。”有人朝她喊。   棒球棍摩擦墙面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厚重的男嗓。   “这位妹妹,乖乖站在那别动。”   -   江瑾舟是掐点到的咖啡店。   看着对面的人,林叶舒稍稍愣神,这并不是她回到越城后第一次见到他。   除去市立医院那次,她曾在他小区远远见过他几回。   时间似乎无比偏爱他,这张脸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五官硬朗,将少年人的不羁和成年人的疏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矜贵却恣意。   她收回视线,妥帖地笑了下,抬手示意:“flat white,你喜欢的。”   江瑾舟淡淡扫了眼,扬了下手,有服务员走过来,“一杯冰美式。”   林叶舒无声一讪。   江瑾舟不打算跟她拐弯抹角,“你想做什么?”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   林叶舒垂下眼皮,勺子轻晃,将直球打了回去,“想知道能让你心动的人是什么样的。”   却听见对面的人突兀地笑了声。   “有意思吗?其实你在意的不过是从小到大围在你身边的一条狗,突然成了别人的忠犬。”   她骤然抬头,见他眉眼都带着嘲弄意味。   “这里没别人,你没必要装下去。”   半晌,林叶舒张了张嘴,快到嘴边的话被一通电话打断。   江瑾舟看了眼,毫不避讳地接起,那头的声音很快传来:“你女朋友现在在派出所,你赶紧过来。”   林叶舒蹙眉看他,然后听见他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高睿目光转向另一边,短暂地沉默了下,“你还是自己过来看吧。”   等到林叶舒回过神,坐在对面的人已经不见,大理石桌面映出了她那张分外惨淡的脸。   其实她也没改变多少。   但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   派出所。   张警官目光在女生身上来回逡巡,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真是你动的手?”   他手指的方向三个男人哀嚎阵阵。   “我说你一小姑娘,是怎么把人打成这样的?”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混混们见缝插针,呲牙咧嘴道:“是啊是啊,再重点都快成二级伤残了!”   沈苏溪冷笑,朝他们扬手示意,“我现在这一巴掌下去,你们可能会变成灰。”   三人瞬间安静如鸡。   见他们消停了会,沈苏溪抽回目光,眼波一扫,跟不远处的男人隔空相交。   “……”   几秒后,不太宽敞的房间倏地响起类似于娇嗔的女嗓。   “我的手好疼啊。”   所有人同时瞪大眼睛:“……?”   有毛病吗您? 第26章 26 女人的戏怎么就能说来就来?……   她略带撒娇意味的嗓音落下时, 秀气挺俏的鼻子跟着拧成皱巴巴的一团。   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人都看傻眼了。   社会主义小课堂怎么就被她变成了大型川剧变脸现场?   女人的戏怎么就能说来就来?   不对!刚才还不是女人呢!   沈苏溪眼尾缓慢垂了下来,同时压低肩膀,细细一看, 还有几不可查的颤抖幅度,一副“我待世界如初恋, 世界拿我当备胎”的凄凉模样。   短促的脚步声终于停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沈苏溪似乎都能听到拉链擦着另一条拉链而过的声音。   再次抬头时, 她才注意到他今天这身和平时很不一样。   黑色夹克衫, 前褶和袖围处都有不同图案的英文logo,宽肩窄腰,黑色长裤包住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他没带眼镜, 眼窝轮廓深邃,眼睑狭长微挑, 在眼尾稍纵岔开, 笑与不笑都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大概来得很急,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从额角碎发滚出的汗滴擦过眼尾而下, 嘴唇也稍稍干裂泛白。   江瑾舟微微侧身,整张脸匿在日光下,一大片阴影垂落下来,盖住了本就不太明晰的表情。   但沈苏溪无端感受到他的怒气。   等到她牵住他手时, 他晦暗的神色才有了片刻的松动。   他顺势收紧,然后安抚性地冲她一笑。   沈苏溪没来得及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就听到他先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高睿在电话里语焉不详, 江瑾舟只能大致推断出沈苏溪跟人发生了点“小摩擦”。   说摩擦还真是摩擦——   这群人怕都快被她擦掉了一层皮。   江瑾舟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另一边的几个人, 然后才落回她身上。   然而光是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瞥,就让三个混混警铃大作,心里直犯憷。   这他妈是要开启男女混合双打的前奏啊!   张警官年轻时也算在情场身经百战过, 这架势一看就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帅小伙是要给自己女朋友找公道来了。   他咳了声,清清嗓子才说:“有目击者报案声称沈——”他稍顿,及时撤回“大哥”两个字,“沈小姐当街殴打……人。”   说完,他暗自叹了声气,今天差点一而再再而三地口不择言了,光是对着那三张脸,“人”就差一点被他说成“猪头”。   三猪在旁边忙搭腔,并适时亮出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肥猪肚。   “是啊,你们都来评评理,这都给打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力的女人?从小挂着篮球框长大的吧!”   “苍天呐!谁来赔我这一去不复返的英俊小脸蛋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张警官拍了好几下桌子,才把乱哄哄的场面给镇住。   沈苏溪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他们先冲着我来的,手里拿着这么长的棒球棍,”她比了个手势,“还让我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我从小到大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说到这,沈苏溪忽然抬头看向江瑾舟,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怕,握住他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腿都软了。”她的声音软哒哒的,听起来快哭了。   她抚了抚胸口,标准的压惊手势,三个被揍得估计连亲妈都不认识的混混们,顿时齐刷刷地瞪起他们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   腿软??   我看你刚才拳头倒挺硬的啊!   张警官觉得脑壳痛,这算是他在派出所兢兢业业二十来遇到的最奇葩的一对受害者和加害者。   “不是我说,小姑娘你这下手也太重了些,这都已经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畴。”   沈苏溪抻长脖子辩驳,“那我哪知道自己潜力会这么大呀?”   几人瞠目结舌:“……?”   她在瞎说些啥?   殴打还分潜力?   “人在紧急情况下做出的事,是我单方面就能控制的吗?”   见他们都沉默着,她开始满嘴跑火车,“小学思想品德书上不就有这么个例子,父亲看见自己孩子危在旦夕,紧急之下徒手扛起了一辆轿车……这你们没学过?”   “……”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做出了寻常女孩子在遇到危险时该有的反应而已!”   “……?”   可别!   这“寻常”二字真配不上您!   江瑾舟定了定神,从双方的各执一词中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他几乎是笑着说的,“我会追究到底的。”   -   从派出所出来,时间刚过五点,天色蔼蔼,零落的几颗星子高垂于空,光芒微弱。   吃饭的途中,江瑾舟去消防通道给高睿打去电话,“问出来没有?”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高睿自卖自夸了几句,隐隐察觉出对方的不耐烦,这才将话茬止住,说起正事:“那几个小杂碎也是受人指使,不过你猜这人是谁?”   江瑾舟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便很快接上:“石晋?”   说是问句,语调却是平铺直叙。   哪知立刻得到对面疑惑的语气:“石晋?石家那二世祖?”   高睿并不知道江瑾舟和石晋先前有过节,更何况豪门也有品级之分。   江家和石家在越城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就江瑾舟这心高气傲的气性,哪会把一个三流世家的纨绔放在眼里。   这两句话一进耳朵,江瑾舟就明白了高睿想说的不是这个名字,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半晌又把烟放回去。   不是石晋又是谁?   片场见过的那女人显然是不会主动出手,还是说她在短短几天又傍上了另一个?   高睿自顾自地说:“是谭老爷子家的小孙子谭晟,就那个被女人玩得团团转的二货。不过这小子这次算聪明了一回,为了把自己择干净,转了好几个人的手,才转到这几个菜鸡混混这里。”   谭晟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江瑾舟想起来了,陈旗之前和他提过。   高睿口中的“女人”也就能跟着对号入座。   谭晟,柳依兰,石晋……   这几个名字在嘴里来回滚了几遍,然后他淡淡地说:“这次多谢了。”   高睿心里清楚江瑾舟的“谢”可不单是口头感谢这么随意。   这便是顺下了一个人情。   看来这趟罚单交得值。   他笑着说:“小事一件。”   隔了几秒。   “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听到这话后高睿的脊背瞬间绷直。   江少长大了懂事了,居然会说麻烦这两个字了!   “你说。”   “明晚找个时间,”说着,江瑾舟嘴角略微带起一笑,“请石家那二世祖去蓝海会所坐坐。”   高睿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回到了石晋身上,但这事和他没关系,他只管照做收下人情便是。   “行,定下时间我就告诉你一声。”   -   车辆渐渐驶离背静的郊外,在灯火阑珊处汇入高架。   沈苏溪能察觉出旁边的男人怒意未消,狭小的空间被闷气填塞,显出几分压抑。   她打开车窗,习习凉风进来,同时听见一道久违的男嗓,“大后天有空吗?”   她这种咸鱼哪天没空?   沈苏溪没反应过来,“那天有什么事吗?”   “那天,”江瑾舟将话音一顿,偏过头看她,眉眼松散下来,“想和你一起。”   怎么突然这样啊?怪让人难为情的!   沈苏溪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后天是什么日子。   霎时她眉眼弯起来,窗外路灯薄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映亮剪水般的双瞳。   “应该是有的。”   她压平语气说道。   车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   江瑾舟对她说:“我进去买点东西。”   沈苏溪点了点头,在他被玻璃门彻底拦截后,立刻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戳起来。   suxi:【姐妹出来!头脑风暴来了!!!】   秦宓秒回了十个问号。   suxi:【一百天纪念日能干什么?我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你跟我说说。】   秦宓:“……”   我的经验用你身上那岂不是便宜了江狗?   秦宝必:【很无趣的!你信我!一点意思都没!】   suxi:【有多无趣?你说出来,让我有趣一下。】   秦宓赏给她一个“脸都给你打歪”的表情包后,发过去:【吃饭游乐场电影院压马路,也就这些能干了。】   沈苏溪面无表情地哇了声。   suxi:【那你可真是无趣。】   秦宝必:【……】   收好手机的同时,车门开了,驾驶室递过来一瓶酸奶。   沈苏溪稍顿,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晚上似乎吃多了……点?   不过打架嘛,总归要消耗点能量的。   她为自己找到一套自认为非常有说服力的说辞后,没再扭捏,接过酸奶,“谢谢。”   二十分钟后,车开到小区楼下。   沈苏溪多坐了会,老神在在地靠着椅背,一副“等人伺候”的大爷相。   来!   别说我不给你拿走一个晚安吻的机会。   哪成想,等了半天对面也不见有半点动静。   很好,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不愧是柏拉图的首席大弟子!   正要下车,精神大伙倏然倾身过来,沈苏溪一个激灵,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   欲拒还迎的姿势刚摆到一半,听见他问:“安全带解不开了吗?”   “……?”   沈苏溪皮笑肉不笑。   不是安全带解不开了,我看是你脑子里的毛线球解不开了。   没想到,岁月不仅是把杀猪刀。   还是个降智神器。   紧接着啪嗒一声,锁扣代替狗男人说话——   “你听,这不就开了吗?”   “……?”   我!他!妈!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狗男人一般见识。   五秒后,老旧桑塔纳猛地震了下。   她一步一个脚印,把平底运动鞋踩出了高跷的气势。   心里憋着一口“我家的狗子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气,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快走到台阶,手腕处猝不及防的拉力,忽地将她往回带,浅杉木香瞬间充盈在她颈边,一点点烙下滚烫的印记。   等到沈苏溪彻底被他锁进怀里,她才迟钝地察觉到了先前隐匿在他怒意下的另一种情绪。   他在害怕。   怕的什么,其实显而易见。   两个人都不说话。   这片天很静,夜色澄澈如水,偶尔有树叶从脚下掠过,沉在夜里,快得像是吹过了一阵萧瑟的风。   他的怀抱很紧,沈苏溪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但她没有推开他,保持着这种不太舒服的姿势,然后抬手缓慢地在他后背轻抚着。   就和沈清在她很小的时候经常对她做的那样。   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   一遍遍地告诉他,别怕。 第27章 27 但是别人能有的,你也一定会有。……   江瑾舟不安的情绪并不单因她的涉险。   他曾经自负地以为只要他在她身边, 他便能护好她。   可是林叶舒出现了,今天她又差点出事,这些都在他的预设防线之外。   如果对方找来的不是这些二流子, 那后果又会如何?   他真的不敢想。   对面的民楼低矮破败,中间的一点亮光隔开了两侧的暗淡, 像是烟头上的火星, 突兀地燃烧着。   就在沈苏溪眼里的花火渐渐晕染成水雾时, 扣在肩背处的重压陡然一松,眼底出现了一长串不知名的刺绣logo。   同时,头顶有清冷的气息呼来, “大后天想去哪?”   沈苏溪愣愣抬头,她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刚才那一阵的沉默, 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在脑中设想出各种他会说的话。   可能是道歉, 也可能是安慰, 但就是没料到他会将话题拐回去。   他有意无意地想翻过这一页,沈苏溪自然顺着台阶而下:“去哪都可以?”   江瑾舟点了下头。   他的眼尾还有些红。   沈苏溪想了想, “那就吃饭游乐场电影院再压会马路吧。”   -   得知闺蜜这段宛若复制粘贴的行程安排后,秦宓对着手机听筒笑到不行:“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当时是谁嘲笑我无趣来着?”   沈苏溪走出电梯,无视她的阴阳怪气,“要不然我能提什么要求?我是想上天来着, 但他能行吗?”   秦宓无语凝噎好一阵。   “你这小脑袋瓜挺有意思的啊!是月球召唤你去填坑,还是火星需要你去除沙,咱能提点浪漫又符合实际的愿望吗?”   “我现在觉得吃饭游乐场电影院压马路挺好, 虽然这些放在你身上的确是无趣, 可我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况且舟舟和你那些狗男人也有天壤之别啊!到时候我们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化腐朽为神奇!”   舟舟?!   “江瑾舟到底给你惯了什么迷魂药?从江狗到我家男朋友,现在又成了……”   秦宓实在没嘴说出那两个腻歪矫情的字,“你这称呼换得怎么比光速还快?敢情你光之巨人奥特之母啊!”   沈苏溪:“……”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秦宓说的迷魂药或许真的存在。   药性最强的那一剂应该就在昨晚。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 耳边蓦地传来一道很浅的笑声,快到几乎捉不住。   紧接着,她听见对面的人说,“溪溪,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但是别人能有的,你也一定会有。”   她抬头寻他的脸,他的睫毛太长,有飞絮栖息末梢,他的眼睛太澄澈,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而且,会比她们拥有的更多,更好。”   一整个晚上她脑袋都嗡嗡的,潜意识里不断循环着这些话。   没想到只会替她解安全带的狗男人虽然身体不行,说出来的话倒是挺能撩拨人心的。   敢情他的满级技能是全开在这张嘴上了吗?   -   那头长时间没说话,秦宓失去耐心,“没别的事就挂了啊。”她实在不想再听这被狗脸糊了心智的蠢女人,嘚瑟自己迟来十几年的少女心。   “别挂啊,”沈苏溪阻拦,“我还没说——”   说着,她眼尾一抬,目光正好落在小区门口停车位边争执不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挺眼熟。   林叶舒?   “挂了!”她立刻改口,飞快往香樟树那一靠,眼睛偷偷瞄过去。   这条街行人寥寥无几,但因为隔得远,声音听得不太清晰。   从支离破碎的几个音节中,沈苏溪大致推断出现在的情况是林叶舒的车被蹭掉了一块漆,男人觉得对方的索赔要求有点不近人情,但林叶舒不愿意妥协,两个人就一直僵持着没谈拢。   先前在市立医院沈苏溪并没有想起这号人物,对林叶舒的印象不深。   今天再见,才注意到她的个子其实并不高,加上骨架小,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但给人的感觉却与她这副皮囊截然不同。   她的举止,干净利落的打扮,包括吐出的每一个字音,即便被距离模糊,也都含着志在必得的气势。   显然,这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沈苏溪感叹不已,秦宓可真是不得了。   到底是多没有眼力见才会招惹上这么一位情敌?   要不是被她这乱认哥哥的臭脾性毒害,自己至于现在见到这女人还得绕道走吗?   -   见识到林叶舒凶悍的一面后,沈苏溪又给秦宓打去电话,想劝她在渣女的路上悬崖勒马,自己摔了个狗吃屎事小,千万别再拖累无辜的朋友,哪知对方一直没接。   想让她陪自己逛街的念头也跟着中断。   但为了能在纪念日那天闪瞎江瑾舟的狗眼,她还是保留既定行程,去商场买了套新装备,回公寓后带着妆发重新试了一遍。   她把自拍发给秦宓。   suxi:【我为什么总是在被迫营业美貌!】   隔了半天,秦宓才回了个“哦”。   “……”   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suxi:【怎么样?这可是我后天要穿、的、呢。】   秦宓当作没听出她“呢”字里的娇羞,回过去:【凑合,是比不穿要强了点。】   “……?”   秦宝必:【需要帮你们预订大床房吗?】   suxi:【滚!】   suxi:【野猪行为.jpg】   然而这种期待没过多久就被折损大半,陈旗不知道从哪听说这件事,发微信给她。   陈旗:【嫂子,一百天快乐啊!】   虽然这话听着怪别扭的,但沈苏溪最后还是妥当地回了个“谢谢”。   过了几秒,对面又说:【你们打算怎么过啊?这么盛大隆重的两人世界,能邀请我去吗?我可以帮你们预定晚宴啊,包你们满意!】   看到这句话后,沈苏溪立刻炸毛。   你都说了是两人世界,掺一脚进来干什么?   还晚宴!是想来给他们的晚饭当汤底吗?!   江瑾舟把切好的牛排推过去,抬眼见她一副恨不得把手机吞了的表情,“怎么了?”   沈苏溪放下手机,轻扯唇角,“陈旗说他后天晚上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   你要是敢答应,下一秒就分手!   这事陈旗自然在江瑾舟面前提过,但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并得到一个漂流瓶的赠礼。   江瑾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把问题丢回给她,“你决定吧。”   “……”   说是让她决定,其实也没别的选择。   她只好硬着头皮回过去一个“好”。   很好!   纪念日嘛,不就图个热!热!闹!闹!   ——好!个!屁!   大概是被气到短路,沈苏溪不过脑地问:“那要叫上秦宓吗?”   你要是敢答应,这次真的分手!   江瑾舟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然后微微点头。   “……”   吃完饭,沈苏溪不情不愿地打电话给秦宓,“你周五晚上有空吗?”   快说自己没空!快!   “有啊。”   “……”   “我怎么记得你有一趟应酬?”   “什么时候的事?你记错了吧。”   “……”   “周五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快说你要减肥不吃饭!快!   秦宓顿了几秒,电光火石间想起沈苏溪先前跟她提过的一百天,好像就在周五?   “要!”   她不带犹豫的一嗓子过后,沈苏溪心肝跟着一颤。   非常好!   看来周五晚上就是他们的断头饭!   -   江瑾舟把沈苏溪送回家后,回了趟祖宅,江老爷子江望也在。   “谭家那边怎么回事?”江望眯眼看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带着不容忽视的探究意味。   江氏在越城根基深厚,家大业大,然而这些年他身体每况愈下,别说让江氏更上一层楼,能稳住当前局面已是不易。   偏偏大儿子远在虞城,其他几个子孙又无心集团的工作,只能将希望暂时寄托在被放逐七年的孙子江瑾舟身上。   可这小子出国前实在是混,江望也不信浪子回头那一说法,对他自然不放心。   但恰巧这个时候集团内斗严重。   他便借此来考验江瑾舟。   然而,江瑾舟出手比想象中的更加干脆。   江望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那些老狐狸的把柄,让他顺利夺回股份和投票权,并成功拿下当时能让集团化险为夷的一大项目。   在那之后,短短几个月里,江望已经暗地将大部分工作转手于他,自己就挂着个董事长的空头衔。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才彻底摸透了自己这位孙子到底是什么脾性。   和谭家的合作谈下来差不多一年,却在签合同的前夕,江氏突然决定放弃这笔投资。   谁的手笔,江望一眼便知。   江瑾舟有备而来,两指轻晃,身旁的助手立刻上前递给江望一沓文件。   江望越看越心惊,然后听见江瑾舟慢条斯理地说:“江氏没办法和信用缺失的人合作。”   的确。   做假账这事一旦被发现,非但谭家自身难保,就连江氏也会被牵连。   江望合上文件,半晌后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来都来了,今晚就住下,你奶奶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   “今晚就不了,”江瑾舟笑笑,“还有事要处理。”   -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蓝海会所厅前。   从车里出来的男人,在稍显晦暗的夜色里,五官依旧俊朗分明,线条轮廓流畅。   西装挺阔,身形笔挺颀长,透着淡漠疏离的矜贵。   很快有人迎上来。   江瑾舟刚被人领到包厢门口,陈旗侃大山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的江哥哥怎么还没来呢?人家都洗好等他这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包厢门开了一角,走进来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随即止住嘴。   高睿插话,“人在那呢。”   他下巴往西南角一努,江瑾舟看过去,石晋正和几个男人玩着骰子,整张脸被酒熏成了坨红色,泛着些许油光。   江瑾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石晋身旁的两个男人见此立刻给他腾了地。   石晋看向他的眼神中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惶恐。   他来之前就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江家继承人不好伺候。   恭维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对方打断,“你这伤恢复得不错。”   石晋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伤的不是脸,那这位太子爷又是怎么知道他受了伤?   但他还是象征性地回了句:“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江少的关心。”   江瑾舟哂笑不已,“看样子还是打得不够狠。”   石晋这下完全愣住,这时左前方帘幕缓缓垂下,他的脸色跟着越来越难看。   屏幕里不就是那天他被殴打时的监控录像吗?   只不过,打他的人居然就是江瑾舟? 第28章 28 回家,哄他的姑娘。   陈旗得知高睿替江瑾舟组了今晚的这场局, “邀请”的还是石晋这级别的人物,要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但这个名字近期出现得太过频繁,想忽视都难。   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但也不致于是那种不谙世事、只顾吃喝玩乐的二愣子。   人情世故这些他都懂。   所以, 只一霎的工夫, 他就明白了江瑾舟的意图,理解的同时又觉得荒谬。   这般大费周章地为沈苏溪出头,真的值得吗?   陈旗抬头看过去, 视线里石晋僵硬着身子,高脚杯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 红酒洒落一地。   不多时, 熏在他脸上的酒意连同血色一起褪尽, 像一块风化的石头,灰白惨淡到看不出人气。   棕皮沙发的另一边, 江瑾舟已经摘下金边眼镜,微翘的桃花眼抖落头顶倾泻而下的半截光晕,明明灭灭地铺在脸上,显得眉骨和眼窝格外深邃立体。   他不说话, 纤长瘦直的手指捻着一角手帕,在镜片上反复擦拭。   动作缓慢又轻柔,分明是松垮懒散的姿态却无端给人一种肃厉的压迫感。   斯文败类。   道貌岸然。   衣冠禽兽。   ……   等到陈旗差不多将自己有生之年学到所有贬义词全用在这人身上后, 后者总算动了动他那高贵冷艳的嘴皮子。   隔得远, 他听不清江瑾舟说了什么,只能看见隔壁那位自诩纨绔中的佼佼者吓到把自己抖成了筛子。   没多久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啧啧称奇,向高睿他们扔下一句“你们接着玩”后, 凑过去问:“你刚才说了什么,能把人吓成这龟孙德行?”   江瑾舟眉梢微吊,赏给他一个“我一向以德服人”的雷老虎眼神后,淡淡说:“没说什么。”   这话不假,一整个晚上他总共说了三句话。   哪知道这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怂包比他想象中还要窝囊,也算是对得起那不学无术的美名。   听他这么一说,陈旗更加止不住好奇心,“说来听听。”   江瑾舟轻嗤一声:“我让他闲着没事去验验DNA。”   “……”   陈旗服了。   看来这狗的小道消息还真不少。   这时候陈旗想起了谭家的那位二世祖,“做得有点过头了吧?你这都是在给江氏树敌啊。”   江氏忽然决定从谭家撤资这事,他今早听自家老头提起过。   很快,这事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没过多久,他又从高睿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得不说,这人做得是真绝。   项目中断,再加上后续融资困难,谭家这次怎么也得大出血。   本来就处于日渐式微的境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谭家在越城的地位声誉怕是要一落千丈。   陈旗不由感慨:江瑾舟这虐人一时爽,一虐还是一整个豪门世家,事后还不得火葬场?   江瑾舟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升起一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触。   “他们可不敢,相反还会死乞白赖地摇着尾巴,求江氏再赏给他们一块骨头。”   他好整以暇地晃着酒杯,修长的指间红色液体被灯光一勾,色泽莹润透亮。   “……”   是这个理。   有底气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陈旗沉默不语。   石晋,谭晟……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叫什么来着?   过了老半会,他脑子里终于跳出一个名字,“那柳依兰呢?”   “‘GLARE’年末有场秀,这是她上位的最好时机。”江瑾舟眼眸微垂,漫不经心地说。   陈旗似懂非懂,“你想断了她的后路?”   “苏溪也会参加。”江瑾舟扯了下唇角,“我想让她自己来。”   意思很明显:有沈苏溪在,就没她柳依兰出头的可能。   “……”   陈旗暗叹,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还真说不出这话。   其实他一直没明白,沈苏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自家兄弟做到这份上。   不仅把自己克制成了四好青年,还为她得罪了这么多人。   江瑾舟起身,西装搭在臂弯,金边眼镜再次盖住了深邃的眼窝。   陈旗叫住他:“不再多坐会?”   江瑾舟稍顿,忽地想起晚饭时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   细长的眼尾一扬,唇角跟着牵起一道明晰清越的笑意。   “回家。”   哄他的姑娘。   -   沈苏溪盯着屏幕将近几个小时,也没见江瑾舟发来半条消息。   气得两腿在火锅床上乱蹬。   这狗男人,难道不知道她生气了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经夸?   还什么“你决定吧”?   ——我可去你的。   两个人的纪念日,你非得让这么多人掺和进来吗?又不是举行婚礼,还真得图个喜庆?   不错!   相当不错!   看来周五晚上的大杂烩又多了个叫“男朋友”的辅料!   沈苏溪沉在对狗男人的无限怨怼中,完全没察觉到手机屏幕亮了好几下。   直到丁零当啷的门铃声响起。   她瞄了眼床头的时钟,距离十二点不到二十分钟。   都到这个点了,会是谁啊?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往猫眼上一怼。   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一小簇灯光从天花板浇下,分明的轮廓半遮半掩地藏在阴影里,不知怎的,唇角的弧度却看得异常清晰。   沈苏溪迅速解下门栓,正要开门,想到什么,手又垂了下去。   她都等了快五个小时,他怎么说也得等个——   五分钟……吧?   沈苏溪在原地踱了会步,嘴里数着时间,差不多五个六十秒后,她点了下屏幕,没注意到微信一长串未读消息,倒是看到了白晃晃的四个数字。   怎么才过去一分钟?   看来是计时器坏了。   这破手机也是时候该换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沈苏溪开门,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足足五秒钟,面带诧异地问道。   午夜气温骤降,穿堂风卷进冰凉的湿气紧贴肌肤而过。她穿得本来就少,这会更是被瑟瑟寒风激得浑身一颤,声线都有些不稳。   江瑾舟上前一大步,反手关上门,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她肩头,又将窄领往前一拢,“回房间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   沈苏溪愣了愣。   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   想带她去哪啊?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狗难不成是想拉着她开房?   她都没原谅他,他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不对,这和原不原谅没关系。   她就不是这么随便的人……这事起码也得等到百日那天吧。   沈苏溪后撤两步,拢紧衣领:“两天其实过得很快的。”   说完,她垂下头,清瘦的耳廓泛着明显的红意。   江瑾舟默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好气又好笑:“初阳城午夜有场灯光秀,我带你去看。”   “……”   不早说。   -   初阳城离公寓不远,地方偏僻,看秀的人比想象中的更少。   去的时候,灯光秀已经接近尾声。   两个人沿着初阳湖畔走了会,不知不觉间拐进了城西古镇。   近一点的城西街一片静谧,石拱桥下,乌篷船静静淌着,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打碎了镜花水月。   “怎么突然想来看灯光秀?”沈苏溪侧过脑袋看向身旁的人。   镇上的空气湿答答的,雾霭氤氲,空气湿答答的,青石板路上铺着一层水幕,她的步子有些打滑。   “零点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第九十九天,”江瑾舟扣紧她的手,稳稳牵住她,“比起一百,我更喜欢这个数字。”   这也是他为什么忽然改变想法,允许陈旗那些电灯泡出现在纪念日上。   他眼尾弯起来,缀着星光的眼底有深深浅浅的笑意。   沈苏溪一时愣住了,好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狗嘴怎么跟掺了蜜一样?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原谅他倒显得自己不够大度一样。   行吧。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原谅这狗男人了。   “我也挺喜欢的。”她的声音藏在围巾里,像含了一嘴的棉花,听得不太明晰。   江瑾舟只隐约听出了“喜欢”两个字音,笑意渐渐加深。   他侧目去寻她泛红的脸,察觉她的视线已经辗转到了另一侧。   台阶上坐着一大一小,小的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手里的仙女棒一星红光噗闪。   不知道为什么,沈苏溪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小时候,我也喜欢玩那个。”她指过去,“不过我妈觉得这东西不安全,很少让我玩。”   江瑾舟听出她话里的失落,“你妈应该是担心你。”   沈苏溪一噎,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脑袋瓜看着长得挺结实的,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是挺担心的。”   毕竟她把教授邻居的西装裤烧成了开裆裤。   “你在这等我一会。”   没等她回答,江瑾舟已经快步走向台阶上的小女孩。   他俯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女孩看过来,然后把未点燃的两根仙女棒和打火机全给了他。   沈苏溪接过江瑾舟递来的仙女棒时,人还在发懵。   半晌听见一道轻灵稚嫩的声音,“仙女姐姐,晚安。”   她循声而去,小女孩已经被大人牵进屋里。   仙女姐姐?   仙女??   沈苏溪没忍住翘起唇角,声线里是压不住的开心和得意,“她怎么叫我仙女啊。”   江瑾舟点燃仙女棒,呲呲声响起的同时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吗?”   !!!   这嘴可真能撒糖!   沈苏溪无比受用,一时忘了端起淑女的架子,直接放开了玩。   江瑾舟退开几步,视线定在同一位置。   他的姑娘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尾略微上扬,笑着像月牙。   太甜了。   他想起陈旗先前在蓝海问他的话:“你做了这么多,沈苏溪知道吗?”   他回答:“没必要让她知道。”   陈旗不明白,“那你做这么多事有个屁用?”   怎么没用?   他想宠她,想简单纯粹地让她感受到被人宠溺的滋味。   然后给她足够的底气,让她重新,做回自己。   -   沈苏溪没想到陈旗这人看着不着调,办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   晚饭定在雅竹轩,人均消费极高,关键没点关系人脉还搞不定。   沈苏溪没来过这,但和传闻中的别无二致。   中式建筑,青砖黛瓦绣楼高耸,内设独立园林,无需出院便可窥见山池亭阁的全貌。九曲回廊之上张灯结彩,碧波荡漾的水池间红锦鲤来回穿梭。   就冲着这环境成本,贵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对陈旗的印象瞬间由负转正,一路上还跟江瑾舟夸了他几句。   两个人被一汉服打扮的服务员引进VIP包间。   推开门便看见屏风上的两道虚晃的人影。   沈苏溪觉得纳闷,秦宓刚和她通过电话说路上堵车得晚点到。   那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等她看清那人长相时,不免一愣。   同时,整个房间的气压跟着他们的出现沉到谷底。   沈苏溪没察觉出身边人的异样,目光在陈旗和林叶舒身上游离,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不太自在。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旗、秦宓、林叶舒三个人是校友,那秦宓和林叶舒又是情敌关系。   ?   卧槽!!   所以,秦宓是从林叶舒手里抢走了……陈旗吗??? 第29章 29 看她不膈应死这朵小白莲。……   沈苏溪被自己的推论惊到, 但仔细复盘下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就冲着秦宓之前对江瑾舟的态度,分明是将对陈旗的气转撒在了他身上。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死直男啊,江瑾舟他怎么会和不着调的陈旗一个德行?   想着, 沈苏溪将视线偏了过去。   他的脸匿在暖色调的柔光下, 细长的睫毛与高挺的鼻子连成半弧状, 打下的一层阴影恰好将紧绷的唇线隐住。   不多时,她看见他眼皮动了下,而后沉黑的眼睛看过来。   “我们换个地方。”   沈苏溪察觉出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攥得她指骨发疼。   他似乎……很不开心?   刚才这话是对着她说的,只不过没等到她回答, 对面的女声率先插进来, “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林叶舒抬眼看过去, 在江瑾舟压迫的视线里,故作镇定地提起包, “下次找时间再聊。”   回答她的是不带犹豫的沉哑声线,“没时间。”   沈苏溪微微讶异,这是江瑾舟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直白地袒露厌烦的情绪。   原来林叶舒这么不受他待见的吗?   她虽然也不想和闺蜜的情敌待在同一个空间,但这会还是有礼有节地客套了一下:“既然你们都认识, 那就一起吧,多个人也热闹。”   热闹个头!   识相的就赶!紧!给!她!滚!   大概是九年义务教育没能教会这位不请自来的“朋友”“知趣”这个词,林叶舒看上去没听出她的潜台词, 揽着裙摆重新坐下, “那就打扰了。”   “……?”   沈苏溪顿时无语了。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陈旗见情况不妙,主动放弃明哲保身的空气人身份,连忙出来和稀泥:“咱们的主角总算来了啊, 来来来大家热烈欢迎!”   偌大岑寂的空间,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掌声。   啪、啪、啪。   三声结束,依旧没人搭理他,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陈旗悻悻地抓了抓脖子。   江瑾舟牵着沈苏溪入座后,陈旗收敛尴尬的神色,继续唱着独角戏,“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话还没说完,就和一道沉郁冷然的目光打了个正着。   “和你有关系?”   闻言,沈苏溪愣了下。   她目光缓慢下垂,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敲在桌板上的节奏分明沉稳,却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这下能确定了,他是真的……   非常不开心。   江瑾舟这话陈旗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翻译过来就是:这是你的主场?需要你在这自作多情?   陈旗自知理亏,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不说话了。   林叶舒在这时开口:“你也别怪陈旗,我今天也是偶然遇上他,才知道你和……”   她稍顿,两秒后笑着接上,“你女朋友也在这吃饭。”   不知道是因她故作亲昵的语气,还是话里有意无意想要表明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沈苏溪听得不太舒服。   她抬头,视线不期然与对面的女人在空中相遇。   林叶舒很快扯了下唇角,“沈小姐,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先前我们在市立医院见过。”   沈苏溪微微挑眉,跟着一笑:“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   闺蜜的情敌就是她的情敌,怎么能给好脸色?   看她不膈应死这朵小白莲。   果不其然,沈苏溪看见林叶舒表情一僵。   不过这人显然是个高段位的,面色瞬间恢复如初。   这时进来一段铃声。   沈苏溪从包里拿出手机,秦宓打来的。   “你已经到门口了?”她刚想回个包号过去,视线从左到右一扫——   流水的男男女女,铁打的三角关系,这是什么样的修罗场?   她立刻改口,“你站那别动,我这就出来!”   挂断电话后,沈苏溪偏过头对江瑾舟说:“我出去接一下秦宓。”   江瑾舟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他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冰冷,骤然缓和下来。   “不用,你坐着吧。”沈苏溪拦下。   林叶舒轻晃茶杯,看着对面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神情淡淡,倒是陈旗没绷住情绪。   “你说谁?”   沈苏溪看过去,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他,“秦宓,你老同学啊。”   陈旗面色越发古怪,嘴唇看上去还有些发白。   沈苏溪没想到秦宓这名字杀伤力能有这么大,看看这都给人吓成什么样了。   狗男人,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吧!   -   沈苏溪走到门口,秦宓已经不耐烦地在原地剁起脚,蹬蹬的声音在窸窣的浅淡风声里尤为突兀。   似是有所预感,秦宓在这时抬头,一看见她,便气咻咻地冲上前,扯了扯她的耳朵,“让我等,自己动作还这么慢!”   “疼疼疼!”沈苏溪捂着半边耳朵,连连后退几步,试图拉开和秦宓的距离。   其实伤口早就已经结痂,说疼算不上,只不过她一直记着江瑾舟的嘱咐,平时护理得极为细致,就等它自己慢慢愈合。   所以秦宓这突然的一下,让她本能一慌,生怕一个不小心牵扯到伤口。   跳出去两米远后,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大了些。   然而这反映在秦宓看来可不只是大一点这么简单。   她先是被她这大惊小怪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转瞬横起眉毛,恶狠狠地睨过去,“疼?你怎么回事?你以前爬歪脖子树摔断一条腿,都没喊过一声疼,现在就这屁大点伤口,你跟我在这鬼哭狼嚎?”   “……”   “我说你现在怎么这么矫情了?”秦宓恨铁不成钢地咬紧牙关,“而且娇气!”   “……”   沈苏溪不服。   娇气?   娇气惹你了?   你都能看上陈旗,那我一仙女娇气点怎么了?!   “这对眼睛明明挺漂亮的啊,怎么眼光就这么凄惨?”沈苏溪偷偷觑她一眼,小声嘀咕着。   秦宓没听清,兀自往前走了几步,见人还没跟上来,回头催促道:“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沈苏溪快步跟上,快走到包厢门口时,拽住她胳膊,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待会你不管看见谁,都不准给我砸场子啊!要不然我就跟你急!”   “我说你今天怎么啰——”   说话的同时,秦宓已经拐到屏风另一边,她的目光轻飘飘的,等看清了对面那人的模样,嘴里的话截然而止。   “操!”她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秦宓这声“操”被她压得很低,除了在旁边的沈苏溪没人听见。   果然。   这女人还是恼羞成怒了。   -   秦宓就站在原地不动,她先是狠狠地刮了江瑾舟一眼,而后吊着嗓音向林叶舒打了声招呼,“哟这么不巧,你也在啊。”   林叶舒很浅地笑了下,算作回应。   可秦宓不想就这么放过她,走过去,胳膊往她肩上一搭,散漫随意地说道:“老同学,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出去聊会天?”   陈旗梗着脖子插话,大概是底气不足,声线飘飘然,“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不能在这说的?”   秦宓这才注意到他,“哟,你也在啊。”   她口气很冲,“我们女生说悄悄话,有你什么事?”   沈苏溪真怕她们打起来,上前拉住她,“我是女生,我和你一起。”   秦宓掰开她手指,很认真地看她,“不,你不是。”   “……?”   -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沈苏溪见秦宓还没回来,心里越来越不安。   秦宓的战斗力她是知道的,光一张嘴就能把人骂哭,显然林叶舒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女人,这两个人撞在一起,还不得把天给掀翻。   事实上,秦宓和林叶舒那边虽然没有沈苏溪想象中的这般夸张,但也称得上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人刚到洗手间,秦宓便甩开了林叶舒的手腕,兀自打开手龙头,来回清洗了几遍,然后背靠盥洗台,两手环胸,审视的目光牢牢盯在对面的人身上。   半晌,她轻哂:“看来这B大的风水不错啊,都能把人养成小三呢。”   小三?   林叶舒顿感荒谬,面上一哂:“我认识他那会,你朋友沈小姐又在哪呢?”   秦宓抿了抿唇,想到什么,忽然笑出声,“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你跟在江瑾舟身边这么多年,成天把青梅竹马挂四个字嘴边,怎么也不见他多看你一眼?”   她昂着下巴,言辞间是不容忽视的得意,“我那朋友吧,虽说样样都比你好,但最大的优点还要数她能让江瑾舟死心塌地地对她,可你——能吗?”   这话可以说是直中林叶舒死穴。   但出乎秦宓意料,这般挑衅也没能激起她的怒气。   “所以呢?”林叶舒对秦宓咄咄逼人的架势不置可否,正对梳洗镜,将垂落下来的一绺碎发别至耳后。   低笑几声后,不答反问:“你是觉得三个月能赢过十年吗?”   绵里藏针的腔调瞬间将秦宓的火气挑至顶端。   她长这么大,遇到过不少贱人,但没见过像林叶舒这种又作又婊又贱的,是她低估了这朵千年老白莲。   空气倏然凝滞,静得几乎能听到两个人稍显局促的呼吸声。   林叶舒不躲不闪地看着秦宓扬起手——   预料中的一巴掌却没有落下。   秦宓纤细的手腕在半空被拦截,林叶舒微抬眼皮,明晃晃的灯光映得那只手近乎惨白,青紫色血管显得格外清晰。   她视线稍偏,是沈苏溪紧抿的唇角,蜜色口红光泽莹润,却无端瞧出了几分冷傲的疏离感。   秦宓一惊,还没找到合适的措辞,腕上的力量骤然消失,然后听见一道绷着情绪的女声,“没有未来的十年,不管过多久,也只会是十年。”   沈苏溪看不见自己当时是什么神情,只记得自己说:“可有些三个月,过后却能是一辈子。”   “这些话,我希望林医生能明白。”   “不过不明白也没关系,”她嘴角带着嘲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要脸的。” 第30章 30 对不起。   这话一出, 秦宓便了然刚才的对话沈苏溪是全听见了。   她捏住她柔软的手心,刚想说什么,沉寂不过片刻的氛围被对面的人抢先打断。   “是吗?”林叶舒笑意加深, 并没有反驳对方的话,而是无关痛痒地说道:“你还真是自信啊。”   沈苏溪眉色不自觉一沉, 只是语气照旧轻描淡写:“我不过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两个人的视线不紧不松, 在半空短短相交。   而后, 回应沈苏溪的是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沈苏溪眼帘一抬,林叶舒的肩背隔着一段距离,被灯光渲染出了朦胧的视觉美感。   她的瘦削单薄, 却挺得很直,落在地下的剪影平顺, 展露出来的棱角锋利得像是能把人划伤。   沈苏溪慢慢抽回目光, 长吁了口气。   她预料到了刚才那一幕的发生, 却没预料到话题的中心人物会是她和江瑾舟——   青梅竹马,三个月, 十年……   没一个字是她爱听、想听的。   她们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让她脑子发懵许久。   等她终于消化完毕,眼前浮现出的是不久前她在星巴克门口看见的场景,还有秦宓在阳台遮遮掩掩的那通电话。   所有的一切, 都掖着经不起推敲的繁冗细节——   江瑾舟对林叶舒的态度奇怪吗?   奇怪。   秦宓有承认过她和林叶舒之间的关系吗?   没有。   这些不过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狗血八点档。   但她万万没想到,现实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狗血。   果然,巴掌不打在自己脸上永远不知道疼。   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 抬眼就看见秦宓忽然抬起手, 白皙薄瘦的手掌朝着林叶舒而去。   潜意识驱动,她不带迟疑地上前拦住秦宓。   倒不是担心这一巴掌落下去,会收不住场, 而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她自己来。   不能脏了秦宓的手。   -   等到脚步声连同回音彻底消失后,不算宽敞的过道恢复寂然,冷冰冰的光束投射在沈苏溪瓷白的脸上。   卷翘的睫毛上隐隐闪着金色亮片,却因她紧绷的神情失色不少。   她沉默不语的态度,让秦宓一时摸不透,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溪溪,对不起,我错了。”   不该让她知道的她都知道了,除了“对不起”,秦宓还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沈苏溪没回应,缓缓侧过身,她个子纤长,盥洗台正好抵到她的腰侧,衬出了姣好的身材。   她抬眼。   敞亮的灯光下,镜子里的人肌肤白皙似雪,五官精致,眼眸透亮,眼尾处落着一粒小痣,红唇皓齿,多少带了些惑人的气质。   看久了,这张脸渐渐变了样。   依旧是她的身体,却莫名其妙被贴上了林叶舒的五官。   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沈苏溪眼尾下垂,嘲弄似的带起一笑。   其实,林叶舒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苏溪压下心头的烦闷,半开玩笑地接上:“下次还敢?”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让秦宓一哽,稍顿后在心里把那对渣男贱女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有瞒着我的事?”   “有的……吧。”   “……”   “又是和江瑾舟有关?”   “是的……吧。”   “……”   “你俩是不是背着我达成了什么协议?”   “应该……吧。”   “……”   沈苏溪舌尖往腮帮一抵,继而转过身,手臂支在台面上,“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秦宓立刻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认错态度看上去极为诚恳:“您问!”   回答不回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苏溪定了定心绪:“你们是为了我好才想着隐瞒我的吗?”   秦宓愣了愣,她没想到对方会抛给她这么一个问题,语塞良久才点头应道:“虽然‘我都是为了你好’这话听起来婊里婊气的,但我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撞了撞沈苏溪胳膊肘,嬉皮笑脸地想把这茬带过去:“咱俩什么交情,坑谁我也不会坑你啊。”   沈苏溪嘁了声,“话说的倒挺好听,平时也没见你少坑。”   “……”   秦宓跟着她出去,“就没别的要问的?”   “有。”   很多。   “我问你就答?”   “那倒不会。”   “那你说什么废话?”   “就象征性地意思一下。”   -   今天的场面可太难撑住了!   陈旗眼睛从左往右扫了遍,发现在场的人除了他自己,没一个是善茬。   且不说那对青梅竹马和现任女友,秦宓这女魔头怎么也在?   秦宓自然不知道这位老同学把她归类为天山童姥那一级别的人物,却也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太友善。   本来还以为就是林叶舒这小贱人,结果一抬头,就对上陈旗“我想打你又打不过你”的憋屈眼神。   忽地,她想起自己曾经当着全班人的面把陈旗骂哭这件事,眉尾一扬:“你是觉得十七岁的自己眼泪掉得不够惨,想在二十六岁这会继续讨骂?”   “……”   陈旗心口一疼,忙不迭转移话题:“来大家尽情点单啊,今晚这顿我包了。”   秦宓见他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嗤笑不已。   江瑾舟拿起菜单,平摊在桌面上同沈苏溪合看。   他手臂环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两个人贴得很近,气息几近交缠。   沈苏溪下意识往对面看去,林叶舒正翻弄着菜单,遮不住的嘴唇紧抿成线。   装不下去了?   沈苏溪眸光微闪,往旁边挪了挪,后背的热流沿着经络流向四肢躯干,心脏跟着热乎起来。   江瑾舟维持着同一姿势,“想吃什么?”   他呼出的鼻息就贴在她耳侧,沈苏溪没躲开,稍顿片刻后说:“虾。”   “龙井虾仁?”   沈苏溪摇头,手指点着图片:“白灼虾。”   菜没多久就陆续上来,沈苏溪夹了只虾到碗里,用筷子左挑右挑。   好不容易将虾头择下,这时她嘴边多出了一只剥好了的红嫩虾仁。   她笑了下,摁住耳际的碎发,把脸凑过去。   “好吃?”说话的同时,江瑾舟已经收回手,修长的手指在盘里拨弄着,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又耐心细致。   沈苏溪笑着点头。   等她转回去,看见的是林叶舒微微泛白的指尖和说不上好看的神色,而那人也在看她。   耀武扬威般的。   她勾起唇角,朝对方散漫一笑。   -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索然无味,原定的聚会也就跟着不了了之。   江瑾舟把沈苏溪送回公寓。   半个多小时后,车辆停下小区门口,沉闷的空气里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苏溪,对不起。”   在看到沈苏溪和秦宓一起回来后,江瑾舟就明白有些事情是兜不住了。   这是他的错误,他不想为自己开脱。   但他更不想她因误会而难过。   “我不知道她会来。”他的眼眸在晦涩光影里显得很深,“以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沈苏溪瓮声瓮气地应了声。   他有意无意地在对她解释什么,但这并是不她想要的。   说她无理取闹也好,放大藏在细枝末节里的暧昧情愫也罢,她就是不想从他嘴里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哪怕一个“她”也不行。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语气被林叶舒影响,“没关系。”   继而她笑着说:“路上小心。”   啪的一声轻响。   愣怔了几秒,江瑾舟推门出去,两侧的路灯要亮不亮地泄下一角薄光,前面的身影氤氲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消瘦的像一层纸片。   -   一回公寓,沈苏溪就把憋了老半天的气全撒在新买的定制抱枕上,其中一个是准备送给江瑾舟的。   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她像是这么大度的人吗?   想到什么,她拿出手机,点进秦宓的空间相册。   刷了老半会,才找到秦宓高中时期的大合照。   她一眼就认出了江瑾舟,而在他正下方间隔三排的位置上,林叶舒对着镜头浅浅地笑着。   就这么开心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婚纱照!   这可真是!   气!死!她!了!   沈苏溪又滑开秦宓那会发的所有动态,想从蛛丝马迹中把林叶舒这人扒个底朝天。   让她失望了,她这位情敌就跟活在没通网的山沟沟里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找到。   倒是让她发现了江瑾舟的QQ号,点开头像一看。   ——这个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   “……”   点击空间。   ——主人设置了权限,你可以申请访问权限。   “……”   一个两个的,都还挺神秘。   沈苏溪越想越烦,随便换了件卫衣就出门。   她的步子仓促,丝毫没有留意到停在街边的那辆桑塔纳。   走到路口时,正好有一辆空的士朝她的方向开来,她挥手拦下。   “去哪啊,小姑娘。”上车后,司机问。   沈苏溪还真不知道,“就随便开吧。”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瞄她一眼,“好嘞。”   车辆启动后,不远处的桑塔纳随即跟上,两车保持着一定距离。   沈苏溪往窗外看去,这是开往市区的路。   半个小时后,暮色被万家灯火映得敞亮。   她贴着车窗,目光在车水马龙中流连,微微泛白的光影在她脸上来了又去。   路边行人都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外套。   冬天真的快到了。   “大叔,今年会下雪吗?”   她忽然问。   司机笑着回:“这我哪知道哩,不过越城已经十多年没下过雪了。小姑娘喜欢看雪?”   “不。”沈苏溪闭了闭眼,“一点都不喜欢。”   又是一阵静默。   车在红灯前停下,前排伸过来一只手。   “小姑娘,擦擦眼泪别哭了。”   哭?   说什么玩笑话呢?   她这辈子被人打趴下,都没掉过一滴泪!   沈苏溪无语凝噎,接过纸巾撺进手心。   目光一错,看到车窗倒映的脸,晶莹的液体在灯火掩映下,像燃着熊熊火焰。   “……”   就挺突然的。   也挺丢人的。   她吸吸鼻子,硬着头皮犟嘴:“我这不是哭!”   司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我这是被风吹的。”   “我也觉得是被风吹的,虽然我们都没开窗。”   “……?”   -   江瑾舟跟着那辆的士绕了大半个越城,等它再次开回公寓楼下,亲眼看着沈苏溪进门后,他才回的碧海湾。   临近午夜,小区里一片沉寂。   萧索的夜风肆意地吹,树影摇晃,窸窣声不绝于耳。   他在花坛边抽了几根烟,静静站了十多分钟,才拐进公寓。   在楼道微弱的灯光里,靠近1501门牌号码的位置,他再次见到了饭桌上刚见过的人。   这次江瑾舟没再抗拒她的出现,就算她不来见他,他也会去主动找她。   有些事情没法一拖再拖。   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林叶舒弄乱他的生活,但他见不得他的姑娘因此受到伤害。   “你回来了。”   林叶舒从雅竹轩离开后,直接打车到这里。五个多小时的等待,她的腿已经胀痛得难受,直起身子时不自觉往前一倾。   前面的人却在这时侧身避开,她扶住门把手才堪堪站稳。   带笑的唇角耷了下来,很快又被她扯出一点弧度,“方便让我进去吗?”   “不方便。”江瑾舟倚在门上没看她,“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连一点踟蹰都没有,林叶舒逐渐败下阵来,强行咽下舌尖的苦涩。   “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疏远了?” 第31章 31 其实,你比谁都恨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林叶舒想要的答案, 其实很简单,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所谓的“青梅竹马”并没有别人想的那般纯粹。   在八岁以前, 他没有见过林叶舒,只是从父亲江盛口中听说司机林伯有个和他同龄的女儿。   所有的一切, 似乎都是从那年冬天开始偏离的。   那天越城罕见地下了场雪。   江父江母平时工作忙, 当天照旧是林伯来接。   车路过城西湖畔, 窗外白茫茫的雾色升腾,湖面结成湖蓝色的冰,阳光落在上面, 映亮薄薄的冰碴,显得通透澄净。   他让林伯停车, 推门就往湖中心跑, 身后是林伯的呼喊。   他那时候还不懂, 潜藏危机的发生只是一霎的事。   等到他恢复意识后,才知道他被救上来了, 而救他的那个人却死了。   林叶舒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因病去世,加上父亲意外身死,亲戚个个视她为扫把星,避之如蛇蝎, 唯恐一个不留神染上一身腥。   于是,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大概是出于愧疚和同情心理,江父江母商议过后, 决定将林叶舒接到家里, 对外声称是朋友的孩子。   可八岁的林叶舒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老成懂事,骨子里的傲气在那时就已经初显端倪。   她明白江家承诺给她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是自己父亲化成骨灰后凝结成的人血馒头。   所以即便在江父江母的极力劝说下, 她还是一意孤行地拒绝他们的善意,独自守着父亲留下的小平房。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平房被奇葩亲戚私自变卖,林叶舒投路无门,只好来寻求江家的帮助。   江家了解情况后知道,之前房产证上写的一直是这位亲戚的大名,当初林父从他手中买下,没有签署任何有效协议,但光有口头协议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根本无法挽救局面。   流离失所后,林叶舒终于向现实屈服。   江瑾舟至今能记得江父在林叶舒来到江家的前一天,对他说的那句话:“这是我们亏欠她的。”   也记得江母牵着林叶舒的手,笑意温柔:“从今天起,叶舒就是小舟的妹妹了,小舟要照顾好妹妹啊。”   更不会忘记,林叶舒在看他时,满含怨怼的一双眼睛,像淬着毒的冰箭,狠狠扎向他。   可那时候的她却笑得很甜,“哥哥好。”   那一天,2003年12月27日。   他的生日。   他多了个身份。   也多了个,包袱。   在此之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林叶舒的关系在经历一朝巨变后,从雇主和雇员的子女发展成相亲相爱的兄妹。   说得再好听些,还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与林叶舒之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债权关系。   他是债务人,而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债主。   被道德束缚住的第十年。   依然是个冬天,只不过这天没有下雪。   他从陈旗口中得知,林叶舒背着江父江母在酒吧打零工。   等他赶到酒吧时,场面已经乱成一团,躁动的背景音乐里,林叶舒被一小黄毛箍在怀里,身边多得是瞎起哄的二流子。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素白的脸被流转而来的彩色光束切割得四分五裂。   一瞬间,他想起了江母的那句话。   要照顾好。   妹妹。   迄今为止,他都没能分清楚究竟是他们传输给他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还是他的顽劣本性,驱使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一酒瓶,换来腰腹近十公分的伤口,以及,漫长的七年放逐。   他其实能理解江父的决定,江家能容忍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子孙,可社会舆论容忍不了。   再者有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推波助澜,稍稍的不体面都能被放大成罪不可赦。   这事一出,江氏的股票大跌,为了息事宁人,更为了保护他,他只能被迫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后来,伤口愈合了,不痛也不痒,只是多了条疤。   不过好在,他终于逃脱了这座被命名为偿还的囚牢,他自由了,十八岁时喜欢上的姑娘也是他的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林叶舒,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琐碎的回忆刚重塑完毕,楼道里暗淡的灯光忽然闪动,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江瑾舟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嗓音有些囫囵不清,但林叶舒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但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缅怀,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欠你的,江家——”他顿了顿,“和我,早就已经还清了。”   若不是江家的保护,她又怎么能在当初那场闹剧中全身而退。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家大少爷是为了一个女生才出手伤的人,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所以她才能一直端着她的尖子生身份,相安无事地进入国内最高学府,完成她的梦想。   穿堂风有些大,火焰被吹歪,江瑾舟点了很久都没点上。   他偏头,单手围住。   没多久,烟丝袅袅,透过手指缝飘了出来。   吞云吐雾间,他的脸被绵绸的白雾模糊,林叶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沉闷压抑的声线,像是在心脏堵了很久。   “所以林叶舒,我不再欠你了。”   林叶舒觉得荒谬可笑。   他只用了一个啤酒瓶,就妄图斩断和她之间的所有羁绊。   可能吗?   别做梦了。   “是,这些年你和江伯伯他们一直都在弥补我,可你们偿还的不过是欠我爸爸的人命债,那么我呢?”   她看着他,声线不太平稳,“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跟在你身边就像个小丑一样,寄人篱下也好,被人说不要脸也好,我都没有放弃过,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沈苏溪她有到底有什么好的?”   江瑾舟笑了下,“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他眉宇间满是嘲弄意味,“你口口声声的喜欢,不过是骗人的说辞。”   “其实,”他第一次回应她的视线,“你比谁都恨我。”   林叶舒心口随着“恨”字出现忽然一滞。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江瑾舟不是没想过。   沈苏溪会伪装,会任性,可她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真诚。   半晌。   他松散地接上:“你没有立场来问。”   -   那天之后,沈苏溪有一星期都没和江瑾舟见过面。   倒不是因她还在生气,而是对方发来消息说要去外地出差。   看到消息的沈苏溪,肺都差点给气炸。   出差?   他不来哄女朋友,居然还有心思出差?!   沈苏溪咬牙切齿地回过去:【要去几天?】   超过两天就分手!   对方秒回:【半个月。】   “……”   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沈苏溪指着自己脑袋,轻扯嘴皮:“麻烦给我染个头。”   理发师杨汽从善如流地让她选个颜色。   沈苏溪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了林叶舒偏亚麻的发色。   丑!死!了!   “渐变色!谢谢!”   从今天起,她单方面宣布:她将成为葬爱家族的一员!   葬爱人!葬爱魂!   杨汽被她这给个唢呐就能送人上西天的气势吓到,缓了缓心脏后,正准备招呼助手去拿染料,就听见这位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又吼了一嗓子:“不,还是绿的吧!”   不染一头荧光绿,怎么对得起她头顶的这片青青草原?   杨汽心里直呼牛掰!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仗着自己颜好就在头上为非作歹的顾客。   他的腰包告诉他赶紧答应,但他的良心实在看不下去:“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沈苏溪刚想说什么,秦宓的电话进来。   “你在干什么呢?”   秦宓对她还是有些心虚,这几天没少收买她,又时不时来打探消息。   “剃头准备出家呢。”   杨汽:?   女人可真善变!   秦宓想都没想,瞬间拔高音量,“你别冲动啊,把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   沈苏溪努努嘴,随手甩了个定位过去。   等秦宓到目的地的时候,沈苏溪刚撤下围布。   秦宓盯着她的头发,沉默了。   过了一会才说:“你在这洗了一下午的头呢?”   “还剪了头发啊。”沈苏溪撩起头发,“这不分叉都没了吗?”   “……”   “你干嘛去?”   “找把尺子量一量。”   “……?”   沈苏溪懒得理她,把目光投向Tony,说实话虽然他这脸长得确实有点草率,但手艺还是不错的。   “会锡纸烫吗?”   秦宓在一旁震惊了,“你现在的审美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不是,”沈苏溪淡淡说,“给江瑾舟准备的。”   一头锡纸烫,送给死渣男!   刚走出店门,路边传来一女生的哭腔。   “我无理取闹?”   “我不就是让你剥个虾,怎么就算当着别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了。”   “我又不是□□,哪来那么多台阶给你下?”   沈苏溪无语,感觉被内涵到了。   她偏头问秦宓:“我无理取闹了吗?是我非得让他剥虾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宓绕了好大的弯子才听明白。   摸着良心说,江瑾舟其实对她家的小作精并不差,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   “你没无理取闹。”   沈苏溪刚卸下的这口气却因秦宓的下一句话骤然提起,“但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恃宠而骄吧。”   秦宓自顾自点头:“不过应该的!女生嘛就应该被宠着!”   沈苏溪没心情听下去了,她现在就想给江瑾舟打电话,他要是实在忙,她也可以去找他啊。   她兴冲冲地划开通讯录,没人接。   “江瑾舟居然不接我电话!”她指着手机,一脸不可置信,这可是狗男人第一次没接她电话。   气死她了!   她不去找他了!谁爱找谁找!   秦宓这次没急着给小作精顺毛,沉默片刻,“说不准他在忙?”   “嗯?”   沈苏溪狐疑的视线转了过来,她不自在地别开眼,“也可能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后半句话沈苏溪没听见,她的注意力被前方逆行而来的摩托车勾走。   霎时秦宓感觉身上传来一股拉力,将她往另一侧带。   回神后,她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上下打量着沈苏溪:“你受伤没?”   “多大——”想到什么,沈苏溪改口,“手指划伤了呢。”   “在哪呢,给我看看。”   沈苏溪把手递过去,秦宓仔细检查了几遍,还是没找出她说的伤口在哪。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视力极限!”   她错了,这哪是被养娇气了,完全是养变异了啊!   沈苏溪置若罔闻,当着秦宓的面,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后,发过去:   【手受伤了,好疼啊~】 第32章 32 恃宠而骄,那也要有宠才能骄。……   陈旗从洗手间出来, 就看见江瑾舟抱着手机躺在病床上,眉眼间盛满笑意。   他这双桃花眼本就生得勾人,看人时散漫随性, 却透着难言的暗昧,眼尾一弯更是风骚。   啧。   不去坐台, 还真是浪费了他这副绝世鸭王本相。   好奇心驱使, 陈旗放下果盘, 不着痕迹地往他那边靠了靠。   似有所察觉,江瑾舟换了个姿势,半曲着腿大剌剌地靠在床头, 眼睛在他身上飘了飘,然后毫不避讳地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陈旗明目张胆地凑过去瞧了眼, 界面被一张照片占去半壁江山。   照片里的手指纤长清瘦, 被澄黄的光束一打, 多了些柔和朦胧的质感。   下面还有一行字加一个表情包:【手受伤了,好疼啊~】   【要抱抱.gif】   陈旗又重新看了几遍。   这伤口似乎长得隐晦了些?   再往下看, 床上这位几天前还要死不活的哥们回了句:【等我回来,有很多抱抱。】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柠檬,陈旗舌头都被酸得不利索了,“你俩矫不矫情呢?”   江瑾舟揿灭屏幕, 懒散地睨了他一眼。   陈旗随即看出这对眼神里满满都是对他这种不解风情的直男癌患者深刻的谴责:情趣这东西,你懂个屁?   “……”   陈旗由着这位恋爱脑在一边瞎得瑟,半分钟后才将话题一转, “有一说一, 你出车祸这事真不告诉沈苏溪啊?不趁这机会卖惨,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也就在一礼拜前,陈旗得知江瑾舟出了车祸, 吓得一激灵,这狗连他未来儿子的满月礼都没送,怎么就先走一步了呢?   等赶到医院才知道,车毁了人还在。   受的伤也不重,除了大腿被玻璃划开一道口子,不过这人也是运气好,避开了动脉,伤口不深不浅,没多久就能养回来。   江瑾舟笑着说,“她会担心。”   这便是不会说的意思。   陈旗无语了,丘比特这一箭是射进他脑子里了吧?   片刻,他想起一件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几天……林叶舒有来找过你吗?”   那天能碰上林叶舒,纯属巧合。   本来以为打个招呼就能结束的事,她非得跟来,大家从小一块长大,他自然不好意思抚开脸面拒绝,哪成想局面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真是悔死他了。   江瑾舟眉色悄然转冷,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陈旗不懂,“林叶舒到底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一个人消失了这么久,知道你回国后,立马回了越城,这是摆明了要和你不死不休啊。”   很多事情,江瑾舟没有明说,但陈旗隐隐能感觉到他其实并不喜欢林叶舒,小时候对她的好,更近乎于一种责任。   至于林叶舒对江瑾舟的态度,在他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也有些古怪。说喜欢吧,可能确实有点,但绝对没到死心塌地、非他不可的程度。   相反,更多的是一种“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过得好”的狠绝。   陈旗这问题非要回答的话,江瑾舟还是那天晚上对林叶舒说的那句——   她比谁都恨他。   而恨他这件事,江瑾舟是从初中开始意识到的。   有次,他被人诬陷作弊,证据是藏在口袋里的一张纸条。   而校服只转手过林叶舒一人。   很简单的逻辑问题,他一下便理顺了,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后来,他才明白她对他的怨恨不单因她死去的父亲,这恨里还掺杂着更深层次的嫉妒。   她恨他明明不及她,却能拥有高不可攀的少爷地位,即便碌碌无能,也能享尽所有人的宠爱。   而这些,都是她自封的平民身份无法带给她的。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陈旗等着他的下文,哪知对方迟迟不开口,正想作罢时,听见一道散漫低沉的声线浮起:“我记得你叔叔前不久成立了新的医药机构,明年有个和奥莱的合作项目,现在正需人手。”   奥莱是一所国际顶尖医学研究所,前几年研发出一种对抗癌症的新型武器,一时声名大噪。   且不说是研究所正式聘用员工,就连与它沾亲带故的合作方成员也是未来可期。   江瑾舟知道林叶舒有那野心,是绝对不会为了磨折他而赔上自己的前途。   一个小小的市立医院根本留不住她。   但他赌不起她那不依不饶的好胜心会持续多久,而结束这一切最快的方式就是让她主动放弃这场从一开始就两败俱伤的战争。   然后,他才能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留在哄他的姑娘上。   太久了,娇养的玫瑰也该盛开了。   江瑾舟没把话说全,但陈旗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的确,这是目前最体面的了结方式。再和这两女人耗下去,他的兄弟迟早得绝情绝爱,在头上点个九宫格。   想着,他豪爽应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   “等我回来,有很多抱抱。”   看到这条消息后,沈苏溪很没出息地红了老脸。   秦宓觑着她这副桃花朵朵开的模样,瞬间明白是江家那条贵宾犬又发来骚话了,也就骗骗她家小作精这种情窦初开的过龄少女。   她不屑地嘁了声,随即想起林叶舒那朵野花,刚想抄起打狗棒对着江狗狗头狠狠一击时,手臂被人猛地拽住。   偏过头,直接对上一张皱成麻花的小脸。   沈苏溪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有没有她的微信啊?”   “谁?”   “就那女的啊!”那三个字实在烫舌头。   见秦宓还没反应过来,沈苏溪碾着地上的落叶,又恶狠狠跺了几下,“看到没,就这货!”   “……”   “我加她微信干什么?”秦宓伸出手比了个数字,“整整三年,我就和她说过四句话!那姐清高的很,压根瞧不上我这种混日子的富二代美少女。”   沈苏溪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脸讨好,“那你现在加个呗。”   “?”   秦宓真想砸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才会让她想到“借着闺蜜的身份去视奸男朋友小青梅朋友圈”的主意。   “你这样,”秦宓掰过沈苏溪的身子,“晃一下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装进去一个游泳池。”   “……?”   最后,秦宓还是耐不过她的软磨硬泡,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看。   林叶舒高中那会就很少参加班级活动,所以秦宓也不敢肯定她在不在群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居然真的在,还是前不久刚加进去的。   沈苏溪一眼就看明白了闺蜜的神色,连忙凑过去,降低要求说道:“不加可以,你点进她朋友圈让我看看。”   秦宓被她的天真气笑,“你以为她是那种会设置‘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的人吗?”   话音刚落,林叶舒的动态便蹦了出来。   秦宓:“……”   沈苏溪抢过手机看。   屏幕里只显示了一条朋友圈,寥寥数语,却字字戳心,看得她火气蹭蹭往上窜。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想和谁重新开始呢??   这个小婊砸!   看她不嫩死她!   -   嫩死小婊砸的计划还没制定好,沈苏溪先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击垮。   吃完药,她直接瘫倒在火锅床上,蒙着被子睡得昏昏沉沉。   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暗下,万家灯火,星子散落天际。   这次流感来得又凶又急,一量体温,她已经烧到近四十度。   大概是委屈的劲头上来了,她戳开江瑾舟的对话框,劈头盖脸地发了一堆表情包过去。   【臭狗】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忽远又忽近】   【我希望你能反省一下你自己】   【看见男人就烦】   【男人都是又渣又搓的】   江瑾舟刚换完药,就看见这些消息,忍俊不禁。   随即打了电话过去,对面嘤嘤好久,忽然嘴里又跟装了炮仗一样,劈里啪啦地把他一顿狂喷。   “你这个死渣男!仗着自己腰好腿好,就到处沾花惹草。有了我一个小仙女还不够吗,非得去招惹那个姓林的老巫婆?”   从小到大,她一发高烧就开始说胡话,威力比灌下十瓶白酒还猛。   这会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在作死的草原上来回驰骋着。   “呜呜,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又臭又脏,啃起来还塞牙缝。”   “人间这该死的情情爱爱,全都去死吧,我要回到我的魔仙堡里去!”   很快,沈苏溪就骂累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门铃声吵醒的。   她眯着眼艰难认出来对面的人,不带犹豫地扑了上去,两腿夹住他腰侧怎么也不肯松。   “狗子,你再不来我父皇就要把我绑回天庭了!”   “……”   果然烧得不轻。   江瑾舟把她抱回卧室,哄了很久,她才乖巧地躺下。   正准备去拿药,衣摆被扯了扯。   他转过去看她,她烧得脸颊绯红一片,眼睛蕴着水汽,鬓角一搓碎发卷起,像羊毛,软哒哒的。   他坐回床边,亲了亲她的额头,“听话,我先去给你拿药。”   她还是不肯松手,“我是不是很过分,很无理取闹?”   江瑾舟一时没听明白,手指摩挲着她光滑却带着热意的脸,用近乎引导的声线问:“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让你出丑为难的。”她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江瑾舟手指一顿。   “我承认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剥虾。”她把头埋进被子,有细碎的呢喃闷了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我讨厌她。”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唇角没绷住,“我也不喜欢她。”   被子里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那你喜欢谁?”   “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一个。”   沈苏溪弯起唇角,很快又垮了下去,“你喜欢我哪啊,宓宓说我太恃宠而骄了。”   她又把头埋了进去。   “闷着难不难受?”   她还是不肯出来。   江瑾舟钻进她被子,拥住她,“秦宓说的没错。”   沈苏溪不满地挣扎着。   他摁住她,“不过呢。”   稍顿后,他声线里是止不住的笑意,“恃宠而骄,那也要有宠才能骄。”   这种宠溺,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只给你一个人。   -   隔天醒来,沈苏溪跟打了鸡血一样,元气是恢复过来了,但也把昨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到江瑾舟时,她愣了愣。   那声“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没问出口,视线轻飘飘地往下滑,路过半开的抽屉,然后定在他手里的小盒子上。   上面还有一串字母。   d……durex?   杜?   蕾??   斯??? 第33章 33 以后凑单别买这个。   沈苏溪不自觉咽咽口水。   再度抬头, 是他略深的眼眸。   不知怎的,她从他眼神里读出了“真没想到你是这么饥渴的女人”、“原来你早就对我有晋江不允许的脖子以下的非分之想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也只能献上我的贞操供你玩弄了”这几层意思。   “……”   简直要窒息了。   许久的安静氛围, 沈苏溪心如死灰,腹稿在舌尖滚了一圈, 而后随着他清润的嗓音落下时, 再度咽了回去。   “以后凑单别买这个。”   嗯?   “……”   哦。   这男朋友可真是个好梯子。   江瑾舟把盒子放了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把沈苏溪凌乱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故作镇定地捻了捻被角,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你说的对, 下次不会了。”   江瑾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朝她倾身而去, 手背在她额间轻轻一贴, “退烧了。”   听他这么一说, 沈苏溪才觉得自己身上被汗液浸的黏糊一片。   刚想下床,忽然记起自己睡觉不穿睡裤的习惯, 当即就把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缩了回去。   江瑾舟把空间留给她,“我去看看粥煮好了没有。”   等他走后,沈苏溪抱起衣服就往浴室跑。   洗完澡后,江瑾舟站在床边捻着小盒子的那一幕不自觉又浮现出来。   她踩着拖鞋, 一路哒哒地跑回床上,然后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   太羞耻了!   为什么偏偏被他看到了?   谁来告诉她,她的柜子里为什么会有这玩意?   这间公寓只有江瑾舟、秦宓和家政阿姨三个人来过。   显然家政阿姨不是那种热情到会关心雇主是不是性冷淡的人, 用排除法下来, 只能是秦宓这把避孕套当成健胃消食片家中常备的女人了。   想通后,沈苏溪从被子里飞快伸出一只手往床头柜探去。   等拿到手机后,又把自己蒙了回去。   二话不说点开秦宓头像, 气势汹汹地发过去:【你给我老实交代,我床头柜里的套套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等了几分钟,那边才回:【你疯了吗?我没事把那东西带去你家干嘛?我俩是你能用还是我能用??】   “……”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沈苏溪一时没法反驳。   又过了几分钟,对面传来一个“我亲爱的小宝贝”的表情包。   沈苏溪心里一咯噔,果然秦宓马不停蹄地补上:【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丢了一盒来着。】   “……?”   随便一丢就丢进柜子里,还规规矩矩地摆好了?   难不成她家的床头柜是超市收银台吗?   沈苏溪心口一滞。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纯洁无暇的小白花形象已经在家政阿姨和她的男朋友面前崩塌得连地基都没了吗?   她接连冷笑,像个没有感情的计生专员,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将秦宓打进早生早育的黑名单。   退出聊天框,她忽然注意到和江瑾舟的聊天记录停在昨天。   显示的还是“语音通话”。   她昨天什么时候给他打过微信电话?   等到她点进去,轰的一下,身上的热气差点都要把天灵盖掀翻。   光是看到这一长串的表情包,她都能脑补出自己这张嘴会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脚步声在这时响起,沈苏溪一个激灵,四肢猛地一缩,把自己闷了个密不透风。   江瑾舟见她这副“只要我看不见你,你就发现不了我”的鸵鸟状,兀自低笑。   蒙在被子里,沈苏溪自然没听见这几声轻淡的笑。   自闭了好一会,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慢腾腾地将身子挪了出来。   一霎的亮光后,抬眸对上他眼里清清浅浅的笑意,连忙又缩了回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她垂着眼皮没看他。   江瑾舟撩开她耳际被压完而显得卷翘的碎发,手掌略微往上一扬,带起她薄红的脸,缓慢地说,“出来喝粥。”   沈苏溪温吞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其实吧,我昨天被盗号了。”   坚定的语气配合坦荡的目光,煞有介事似的。   他那副表情看不出什么,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你如果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别放在心上,那些都不是我发的。”   “我知道了。”江瑾舟爽朗应下,笑意未减。   “……”   既然知道了,那能不能收收你脸上这副“女朋友无理取闹了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啊”的表情?   -   吃完饭,沈苏溪换了条裙子,搭件针织开衫准备出门。   江瑾舟堵住她的路,“烧才刚退,今天外面风大,多穿点衣服。”   行吧。   再次出来时,她身上是一件豆绿色呢子外套,松散地扎了个丸子头,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   江瑾舟视线一垂,落在她两条纤长白皙的小腿上,“再穿条裤子。”   “……?”   这位直男您眼神有毛病吗?   我穿的可是裙子啊!   沈苏溪自诩走在时尚前沿的女人,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目前驾驭不了这种新式穿搭,便回卧室把裙子换成毛衣,牛仔裤里又被逼着加了条连腿袜。   两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鲜水果。   江瑾舟付款的时候,沈苏溪退出队伍,顺手摁了下屏幕,一连串的未读消息映入眼帘。   点开一看,全是秦宓发来的。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人不如我意,是我无量;我不如人意,是我无德。”   ……   发什么神经?   怎么比昨天的她还疯批?   她把电话打过去,对面很快挂断。   片刻,微信叮了下。   秦宝必:【我干了件蠢事!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就以死谢罪!!】   suxi:【?】   秦宝必:【你要是实在生气,就多读读这些佛经,平静一下心情。】   suxi:【到底什么事??】   盯着手机屏幕足足三分钟后,秦宓才拐弯抹角地发来一句话:【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你现在就给我说。】   这条消息发过去,网线对面的人直接装死不回了。   沈苏溪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   秦宓很少跟人道歉,要真说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家,半小时后,无事发生。   她也渐渐卸下防备,但意识还处于放空阶段,一个踉跄倒向沙发。   头顶霎时传来一记闷哼。   不多时,手心湿濡,她愣愣垂眼,瞥见他浅卡其长裤晕开一片深色。   粘稠的血。   沈苏溪呼吸倏地一滞。   懵了足足十秒,她彻底慌了神,声线不自觉微颤,“疼吗?”   她是在手上装了把刀吗?   怎么碰一下就流了这么多血?   窗明几净,照着江瑾舟乌黑的眼睛多了几分亮色,同样将他脸映得更加苍白。   片刻,有什么东西覆了上去。   温温热热的,还裹着些汗意。   她垂眼看去。   他手掌宽大,手指细长,罩在她手上,盖得严严实实。   “不疼。”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见他额角渗出几滴汗,心口微滞。   都疼成这样了,还逞强呢?   江家粥粥真是令人心疼。   -   沈苏溪拿来医药箱,半跪在地毯上,江瑾舟把她拉到沙发的另一侧。   她踟蹰几秒,坐下,“你出车祸了怎么不告诉我?”   刚才江瑾舟把伤口的来龙去脉和她简要解释了遍,她听得越发不是滋味。   他一个人在医院躺着,可她却还怪他出差又不回电话。   太不是人了。   “怕你担心。”   他揉揉她的头说。   沈苏溪抿抿唇,别开眼,重新将视线放回在他被血浸透的地方,一时间手足无措。   斟酌再三,才硬着头皮说:“要不,你把裤子脱了吧。”   “……?”   江瑾舟眉尾稍抬。   忽然的沉默,瞬间让沈苏溪觉得自己是个“不分场合也要干大事”的禽兽。   她可太冤了!   “你别误会,这样我不好上药。”   她垂着头,但从江瑾舟的角度,依然能够清楚地看见她沿着耳廓蔓延的绯红。   他没忍住,手掌握拳抵嘴笑了笑。   笑什么啊?   沈苏溪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一套情侣睡衣,男款五分裤,正好卡在伤口上方。   她找出衣服递给他,慌忙转过身,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纱布被解下,伤口彻底袒露在视野里,大约有十公分,还在往外渗血。   沈苏溪把凝固的血块清洁干净,冷白的皮肤,显得伤口周围青紫突兀。   她手在抖。   不知道为什么,要换作她自己受伤,是绝对不会这种感觉的,但现在对着他的伤口,只觉得喉间一阵阵涩意。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脑袋已经一片空白。   伤哪不好,非得伤在这地方,一抬头就是……   所有遐想在门铃响起的顷刻回笼。   几乎是逃的,她连跑带跳到玄关,猛地开门,然后愣住。   许久不见动静,江瑾舟走过去,随即跟着一愣。   楼道里的光忽明忽暗,衬得沈清脸色更加难看。   审视的眼睛越过沈苏溪薄红未消的脸,最后定在江瑾舟染着血的纱布上。   沈清:“……?”   小混蛋这战况还挺激烈啊?   沈苏溪一瞅沈女士这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但不管对方有没有想歪,她有男朋友这事是兜不住了。   这时候只能祈祷江瑾舟别再火上浇油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沈清的语气不咸不淡,却让沈苏溪听得头皮发麻。   刚想挽救一下局面,“阿姨您好,我是苏溪的男朋友。”   沈苏溪:“……”   眼力见倒也不是用在这种场合的。   他这一开口,沈苏溪就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马上就能把她烧出几个大窟窿——   沈清女士要发飙了。 第34章 34 我将永远爱你。   等到沈清平心静气地坐下, 吃着刚切好的苹果时,沈苏溪才松了口气。   知情不报自己有男朋友这事算是翻篇了。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反应迟钝地笑出声。   对着沈女士那张冷脸, 她都差点给跪下,倒是江家粥粥一直维持着面不改色的状态, 脸上写满“阿姨, 我只是路过女朋友的家, 顺便来换条裤子”的坦荡。   是个狼人。   直到她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密密匝匝的汗意席卷而来,她先是一愣, 而后恶作剧般地明知故问道:“紧张吗?”   江瑾舟神情淡然,“不紧张。”   掌心都快被你造出一条瀑布了, 还不紧张?   沈苏溪憋着笑, 慢慢抽出手, 递过去一张纸巾,“天气热, 擦擦汗。”   “……”   端着果盘回到客厅,沈清已经摆好架子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沈苏溪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妈,吃点水果。”   沈清眼皮不抬, 老半会才闷闷地应了声。   江瑾舟主动找了几次话题,皆被沈清以“嗯”、“哦”这类语气词搪塞过去。   不待见意思明显。   一面是拘谨的男朋友,一面是压着火气的亲妈, 沈苏溪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但也明白她这时候插话就是给沈清本就处在爆炸边缘的情绪火上浇油, 于是识趣地在一旁不吱声。   沉闷的氛围里,沈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能给她什么?”   江瑾舟愣了愣,不过片刻工夫, 他笑着说:“以她至上。”   看似答非所问,却是他能给出的最高承诺。   沈苏溪忽地抬头。   简洁明了的四个字,却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沈清稍顿,终于抬起眼皮正视起这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婿”。   他的面部轮廓很深,皮肤是那种清冷的白色,眼尾略弯,看人时却没有轻浮浅薄的感觉,反倒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少年意气,两颊线条紧瘦流畅,规矩的坐姿显得他肩背平直挺拔。   单看外形确实挑不出毛病。   沈清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不说磨得有多世故圆滑,但看人肯定是比家里这一根筋的女儿准。   她目光在他脸上游离半晌,对面的眼睛不躲不闪,清明磊落。   再者,刚才的那句话态度诚恳,不似有假,是能让她满意的答案。   沈清语气骤然缓和下来,无关痛痒地问了几个平常问题后,见他仍然答得有板有眼,也就暂时认可了他。   江瑾舟待的时间不长,沈苏溪把他送到楼下。   在她即将转身的时候,他忽然环住她。   干嘛呀?也不怕被沈女士看到。   沈苏溪弯了弯唇角。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瑾舟眉眼松和,“其实,以你至上还有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边的碎发,酥酥麻麻的。   沈苏溪不太自在地侧了侧脖颈。   半晌,听见他的声音再度亮起。   “我将永远爱你。”   -   “站那傻笑什么?”沈清觑了沈苏溪一眼。   沈苏溪收敛笑意,凑过去给她捏捏肩膀,又捶了捶腿。   沈清不想看她这副假殷勤相,把脸别过去的同时,轻飘飘地说道,“你的眼光总算是好了回。”   自小在打压式教育下长大,沈苏溪很少从沈清那张高贵的嘴里听见对她的肯定,不免讶异。   继而没脸没皮地笑弯了眼睛,“还行吧,他也就到了勉强能配上我的程度。”   “……”   沈清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打量着她。   她这会已经卸下薄妆,初愈的脸气色称不上好看,嘴唇也有些干裂起皮,松垮的丸子头碎发垂落,整个人看上去不修边幅。   也就是能、配、得、上、我的程度?   小混蛋究竟是多大的脸才敢说出这种话?   沈苏溪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不妥当,咧嘴冲沈清笑了笑。   这时沈清想起一件事,语气凉飕飕的,“我看你房产挺多啊。”   沈苏溪一时没话。   其实在沈清找来这儿时,她就明白了秦宓口中的“干了件蠢事”到底有多蠢。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清的脸色,“这公寓是我租的,”见对方火气有死灰复燃的架势,连忙补上,“我这不在替你考验你的未来女婿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图我的人,还是我们家的钱?”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未来女婿”时有多流畅。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成功把沈清噎住。   图钱不至于,难不成还真图人?   长得人模人样的,眼光似乎不太行。   沈苏溪正想说些什么转移沈清的注意,就被门铃声打断。   她下意识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江瑾舟,连忙趿着拖鞋过去开门。   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您好,”对面递过来一个薄薄的文件袋和一支笔,“您有一个快递请签收。”   沈苏溪瞥了眼寄件人和寄件地址,没看出什么名堂,刷刷两笔,送走快递小哥后,直接在门口把文件袋拆了。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资料。   等看清照片上的人后,她的脑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嗡嗡作响,转瞬即逝的空白后,是乱成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繁杂思绪。   她就这样定在原地好一会,面前的云雾才慢慢散去。与之同时,被欺瞒的感觉逐渐加重,堵得她心口难受。   江瑾舟的事,大多是秦宓告诉她的。   父母都是国企员工,家境最多算得上小康水平。   沈苏溪又把目光放回照片上,男人西装挺阔,熟悉的眉眼分外清隽疏朗,扶住话筒的那只手修长白瘦、骨节分明,不笑时,给人一种疏冷的压迫感。   她看得很仔细,连同他身后半遮半掩的几个红字也映入眼帘。   ——□□。   小康水平。   这就是秦宓口中的小康水平?   她怎么不知道,越城江家是小康之家?   什么时候亿万资产才是小康水平的及格线了?   这两个沆瀣一气的骗子!   什么“我将永远爱你”?   给我爱你的钱去吧!   “站那干什么?”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沈清走过来,眼皮一垂,“那是什么?”   沈苏溪故作镇定地把照片放回文件袋,“没什么,员工寄来的资料。”   沈清没放在心上,敷衍地嗯了声。   -   沈清这次的合作不太顺利,对方提出不少苛刻的要求,两边陷入胶着状态,谈了几天也没谈下来。   在此期间,她一直和沈苏溪住在小破公寓里。   所幸柳依兰最近几天都没回家,晚上听不见那些擦枪走火的声音。   相处了几天,沈清实在看不下小混蛋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你这一天天不出去,老待在家里做什么?”   沈苏溪大大方方地表露出自己甩手掌柜的身份,“书店有人会管,我不去也没事。”   她去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亏。   “你男朋友呢?”沈清狐疑。   这哪是蜜恋期的人,成天一个人宅着,和丧偶有什么区别?   “估计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沈苏溪咬牙切齿。   沈清没听清,“说什么呢?”   沈苏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他业务繁忙着呢,没空和你女儿玩。”   家大业大的,可不就是忙吗?   这话不假,最近几天江瑾舟又跑去外地出差,两个人见不到面,只是每天都会打来几个电话。   沈苏溪还在气头上,每次都装作没听见,间隔半天才回过去消息。   通电话的时候也回答得很敷衍。   江瑾舟察觉出她在闹小脾气,却不知道从何而起,但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他不对。   便趁着出差的空暇,亲自去专柜挑了条锁骨链寄到她家。   沈苏溪收到快递的时候,惊喜了一阵,等到项链挂在脖子上,差点闪瞎她的眼后,才意识到自己太没骨气了。   她是这么好哄的人吗?   ——好像……是的。   但这种渐消的怒气,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碰到林叶舒时,瞬间又升到满格。   那会,她正在电话里鞭挞秦宓,“你把我另一个地址透露给我妈这事我就不和你算账了,但江瑾舟这事你别想我就这么放过你。”   秦宓先是口头求饶了好一阵,然后就事论事地回道:“你不也有很多事瞒着他吗?”   你又真相了?   沈苏溪噎了噎,“这能一样吗?”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我瞒的事能和他的相提并论吗?我的多平淡无味啊,不就是家里有点小钱,开书店的同时顺便兼职拍拍画报吗?可你看看他?”   她举了个例子,“这就好比你瞒着别人中了十块钱的彩票,和中了一个亿的,两者之间能一样吗?”   “……”   秦宓无语了,她第一次知道双标还有个替代词叫“刮彩票”。   沉默片刻,她说:“要是你真没法原谅他欺骗你这件事的话,你现在就不是冲着我发脾气,而是直接和他提分手了。”   沈苏溪被堵得哑口无言。   说实话,在江瑾舟掉马的当天,她的确很生气,但也从来没有动过要分手的念头。   对面的沉默恰好给了秦宓把主场拿下的机会,“江家未来少奶奶的身份不好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有事没事喝喝下午茶、做做SPA……我看你就暗自窃喜吧。”   “……?”   沈苏溪真想顺着网线去给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塑料小姐妹一拳。   她像是这种只会想着混吃等死的咸鱼吗?   虽然她说的那些,她确实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   最后,沈苏溪嘴硬道:“总之,他骗了我就是不对。”   她底气不足地挂断电话,托腮看向窗外。   飘飘然的目光越过稀疏的枝叶,蓦然定住。   真是见鬼了。   先前在小区门口看见林叶舒,现在又收到这份匿名信件,她就算再蠢也明白了其中的联系。   这件事除了这吃饱了没事干,成天唱着十年的女人外,还能有谁?   林叶舒也看到她了,轻扯了下嘴角,然后朝着便利店走来。   自雅竹轩那一遭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   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林叶舒也就没必要再和她虚与委蛇,“他没和你一起啊。”   对方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让沈苏溪听出来“他果然玩腻你了”这层意思。   “……”   这该死的小婊砸!   “我男朋友都和我说了,”她加重了男朋友这三个音,而后眉梢微扬,将话锋陡然一转,“咱呢要点脸,别到时候连个体面的退场方式都没了。”   林叶舒似乎没想着隐瞒自己的意图。   被她这么毫无顾忌地拆穿后,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女人间的磁场就是这么奇怪,光是那么一笑,沈苏溪就看出她心里憋着大招没使出来,顿时如临大敌。   然后,听见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他是为了我,才会被江家放逐了整整七年。” 第35章 35 沈苏溪这人其实特别好哄。   沈苏溪因林叶舒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挑衅, 惛懵了许久。   她说江瑾舟是为了她,才会被江家驱逐。   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漫长的七年。   沈苏溪得承认, 这句话确实击中了她的软肋。   虽然疼,但也不至于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去相信一个试图挑拨离间的外人。   冷静下来后, 她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段记忆。   那是她和江瑾舟七年前的最后一次偶遇。   或许称不上偶遇, 他是直直朝她走来的。   迎着光,他脸上的青紫被冷白的皮肤映衬得格外突兀。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犯了一个错误。”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 她没听明白,他也没给她时间问明白。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他忽然低身凑近她。   那时, 他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 或许已经有懵懂的情愫滋生出来, 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沈苏溪没推开他。   凛冽的冬日, 橙黄的阳光薄薄的一层,意外柔和了刺骨的猎猎寒风。   她没觉得冷。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可能要很久才回来。”   他的声音沉闷,“你能不能……”   能什么?   她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问出声。   相隔太久,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模糊成了褪色的老旧照片,定格在过去冗长的甬道里。   可她仍旧清晰地记得, 不过相见数面的少年, 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贴近耳骨的地方,有灼热的眼泪在燃烧。   烧出的那一片赤诚, 曾如此真实而又笃定地降落在她心上。   和他在一起后,她从秦宓口中多多少少探出了当年的事。   而秦宓给出的回答是:江瑾舟家里出了点事。   具体什么事没明说。   虽然秦宓的答案模棱两可,但她本来就是象征性地一问,所以并没有探究到底。   直到今天,被林叶舒重新搬上台面。   沈苏溪默不作声的态度,让林叶舒以为自己这一杆直击球效果显著。   “看来他是真的没告诉你啊。”   她的表情照旧看不出喜怒,但她刻意地拉长了每个音节,并不难听出她话里的得意。   沈苏溪敛神,回给她一个没心没肺的笑,继而晃着手里的黄桃酸奶,懒懒散散地说:“我这男朋友呢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   林叶舒微微眯眼。   随即听见啪的一声,酸奶瓶被扔进垃圾桶。   沈苏溪擦过她的肩,同时留下轻描淡写的声调,“怎么就为了一个白眼儿狼,把自己七年的时间给赔进去了?”   仅凭林叶舒的一面之词,她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   只是单纯地认为,即便江瑾舟当年是真的为了林叶舒才会被江家放逐,这件事也不该成为她对人炫耀的资本。   林叶舒。   她不配。   -   秦宓被沈苏溪约出来的时候,刚替自己母亲取得了一场正宫捍卫战的胜利。   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神经,却随沈苏溪凉飕飕的一句“你和江瑾舟到底瞒着我什么?”后,重新绷紧。   同时心里又觉得奇怪,小作精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   其实在离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饭局后不久,她深思熟虑了一番,最终决定把她和江瑾舟之间的协议告诉沈苏溪。   但遭到对方明确的拒绝。   “别,我不想听!既然你都说了你们瞒着我是为了我好,那就请你继续瞒到底。”   ……   “是你自己说不想知道的。”秦宓觑她一眼。   沈苏溪抻长脖子说:“那我现在打自己脸不行?”   要是没有今天这一遭,她还真不想知道。   但人都上门来挑衅了,她一味的逃避,又能逃到哪去?   沈苏溪不能否认,林叶舒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知道如何才能循序渐进地插足别人的生活,等到对方后知后觉地竖起城墙壁垒,想将她排挤在外时,她却早已经成为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那是长在人心上的一颗毒瘤。   很疼,切除的时候更疼。玖拾光   可如果不将它清理干净,它又会越长越大。   秦宓斟酌了下,决定将问题的掌控权还回去,“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她摊开手掌起誓,“我这次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瑾舟当年为什么要出国?”沈苏溪抿抿唇,半晌说:“你说他是家里出了事,说明白点,究竟什么事?”   秦宓没想到沈苏溪会问这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并不是她有意要隐瞒这件事,而是她真的不知情。   先前只是听人聊起过,江瑾舟在酒吧闹事,至于为什么闹、闹成了什么样,全被江家雷厉风行地压下。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流言,说江瑾舟和社会上的混混拼酒,拼不过人家,气急败坏直接拿酒瓶子给人脑袋开了个瓢。   这事传着传着,逐渐变成江瑾舟看上的女生被几个流氓搞了……   一个比一个荒谬。   而当时和江瑾舟关系最近的两个人,陈旗和林叶舒,也对这事闭口不提。   林叶舒?   秦宓眸光微闪。   怪不得沈苏溪会突然提起这事,八成又是这位小婊砸在背后乱嚼舌根。   “林叶舒怎么和你说的?”   沈苏溪没正面回答她,“她怎么说的不重要,倒是你,别想给我转移话题。”   秦宓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你都说了她的话不重要,那你还放在心上干什么?”   “……”   说得好有道理。   “你别信她说的,”秦宓瞅着她黑沉沉的脸色,循循善诱道:“那女人脑子有病,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又必须都得爱她,满嘴的瞎话,你就随便一听,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苏溪舌尖往前牙一抵,很听话地哦了声,然后问:“所以,他为什么要出国?”   “……?”   合着她刚才说的全是废话?   话题又绕了回去,秦宓只好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一字不差地转述一遍。   沈苏溪被气得手上青筋都跳了出来:“岂有此理,他竟然敢、敢……”   秦宓正寻思着要不要去隔壁药房买个速效救心丸——   “敢在十八岁前就进酒吧,”沈苏溪气咻咻的,比了个二的手势,“我第一次去酒吧都二十岁了!靠!居然被他抢先一步了!”   秦宓瞠目结舌,这重点是怎么被她拎出来的?   “你居然不生气江瑾舟为了接近你装斯文人这件事?”   秦宓觉得稀奇。   沈苏溪没秦宓这么大的反应,在江瑾舟身份暴露后,她就认清了这狗相当不简单。   资本家都是吸人血的,看沈清就知道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接近她就一定要装成斯文人。   难道她脸上写满了对斯文人深深的渴望吗?   秦宓解释:“那年同学聚会转到你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你喜欢哪类男生,你当时的回答就是斯文的,江瑾舟估计是把这话放心上了。”   “?”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沈苏溪声音发虚,“哦我当时说的是我爸。”   “……?”   秦宓跳过“你又没见过你爸,怎么知道你爸是这类人”的问题,“你爸是男生?”   “男人至死是少年。”   “……”   紧张的氛围随着这几句玩笑话渐渐淡去,沈苏溪将原先的话题抛之脑后,脑子里回荡的全是秦宓那句“江瑾舟估计是把这话放心上了”。   说实话,他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她还是挺开心的。   秦宓一瞅她现在如沐春风的表情就明白:她这毛算是又给顺下了。   沈苏溪这人其实特别好哄。   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不管对方打过她多少个巴掌,只要在最后给她一颗糖,就能把她哄回来。   在很多人眼里,她这种性子叫做“贱”,但秦宓知道,她只是太缺宠爱和安全感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江瑾舟能不能带给她。   星巴克里开着空调,秦宓觉得有些热,把头发扎了起来。   沈苏溪打眼到她左侧脖颈处的抓痕,“你家弟弟挺厉害啊。”   秦宓没明白,沈苏溪指了指她的伤口。   “你说这个啊,”她眉色淡然,“来之前和我爸养在外面的三儿打了一架。”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变得犀利起来,“仗着自己年轻还有几分姿色,妄想吹吹枕边风,就能让秦威海那老混蛋给她扶正。”   “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小模特而已,等秦威海玩腻了,我看她还敢在我和我妈面前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苏溪眼神微凉,刚才的愉悦又退了几分。   对于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比起林叶舒,她自然是相信江瑾舟的,但她并不相信自己。   她至今不明白,江瑾舟为什么会喜欢她。   还喜欢了……这么多年。   手机铃声响了几声,沈苏溪以为是江瑾舟打来的,一看来电显示。   李晓乐。   “……”   都这个点了,狗男人今天居然还不打个电话来!   是想上天吗?   沈苏溪重重摁下接听键,对面的声音很急,“苏溪姐,你快来书店,这边出事了?”   除了快倒闭了,还能有什么事?   “被火烧了?”   李晓乐没心情和她开玩笑,打来摄像头,画面对准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明明是她儿子在书店乱跑乱跳,现在磕到膝盖了,非得说是赵晨推的他,总之你快来!”   沈苏溪拿起包准备走。   秦宓不放心跟了过去,中途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情绪很不对劲,只好折返。   -   书店外堵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尖锐的女嗓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里传了出来,“这事你们不负全责,我就不走了!”   沈苏溪眉心一跳,哪来的泼皮无赖?   女人看到进来的人,神色更加不悦,眉毛几乎快竖到鬓角,“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她指着小男孩膝盖上的伤,“看看这都给我儿子伤成什么样了?这事你们必须给我负全责!”   沈苏溪这会还是客客气气的,“如果监控证实确实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不会推卸的。”   女人不乐意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造假?”她语气忽然缓和下来,“我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这样,你们赔个千把块钱,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这下看戏的人都明白了,这女人就是来碰瓷讹人的。   赵晨拉住李晓乐,朝她摇了摇头。   沈苏溪沉默了会。   小孩在书店受伤,他们这边多多少少也有责任。   她可以妥协,也可以退让,但不代表她会被人糊弄到盲目的地步。   她偏过头,让赵晨去掉监控,然后又对女人说,“先带孩子去处理伤口,到时候再提赔偿的事。”   伤口处理好了,不就给了他们逃脱的机会?   女人自然不答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现在就给我赔。”   一边小孩还在哭。   沈苏溪无语了,“这真是你的孩子?你没听见他一直在喊疼吗?难不成他是你钓钱的工具吗?”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怒了女人,她挥手就朝沈苏溪而去。   沈苏溪是能躲开的,可她的余光瞥见了她干瘦的手指,上面是血红的指甲。   扰乱了她的心绪。   一秒两秒……   意料之中的痛觉却没有传来。 第36章 36 装可怜这套在我这里没用。   忽然的虚影让沈苏溪眼睛有一瞬的不适, 她微微眯眼,半晌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女人挂着碧玉镯子的手腕上嵌着另一只白皙宽大的手。   她视线稍偏,这张和林安相似的脸, 让她先是一怔,随即升起本能的抗拒, 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突然出现的男生身上。   他皮肤很白, 像是被水泡久了的病态的苍白, 极薄的眼皮下眸色黢黑,若有若无的警告含义看得女人心里发怵。   但腕上不断传来的痛觉很快将她激醒,见对方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彻底被激怒,空出的那只手拿起搁在书架上的包就往他脸上砸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不多时, 李晓乐喊了声:“你的脸流血了!”   沈苏溪稍怔, 上前一步后侧身看向他。   男生左脸被划开一道细长口子,血滴一路流至下巴, 在白净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瘆人。   女人刚才在气头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这会被李晓乐的一嗓子吓到意识回笼, 继而心虚地别开眼,“我…这可不关……”   沈苏溪没给对方机会狡辩,转头交代赵晨:“报警。”   女人一听要报警, 自觉理亏, 先前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走。   一场闹剧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看戏的人群渐渐散去。   沈苏溪重新把目光转投身后, 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她问正在低头收拾的李晓乐:“有看到人去哪了吗?”   李晓乐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谁,“好像是往右边的方向去了。”   -   沈苏溪是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边上见到的男生。   在书店时,光想着应对眼前的纠纷,这会才注意到他其实穿得很少。   入冬的天,气温跌至十度以下,他就跟不怕冷似的,只穿着一件薄衫。   裤腿也被他挽上去了一圈。   他还没看见她,敏捷地抬腿跨上自行车,一脚踩着脚踏板,一脚点地,裤腿又缩上去一截,露出的小腿肌肉匀实。   沈苏溪微微闪神。   不单是这张脸,他给她的感觉太像林安了,看似荏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沈苏溪停在他身后。   男生转过头,微显错愕,没有接过她递来的袋子,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那眼神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沈苏溪按了按指骨,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先替你简单处理一下,或者现在就去医院。”   良久,对面的人才回:“你来。”   “……”   沈苏溪噎了噎。   其实她也就是意思一下。   上沿街商铺林立,沈苏溪率先走到其中一家尚未营业的店铺门口,在台阶上坐下,然后看着男生利落地将车停靠在花坛边,快步向她走过来。   在他即将坐下的时候,沈苏溪忽然往另一侧挪了一步。   “你在怕我?”他的嗓音照旧又沉又哑,“你为什么要怕我?”   小破孩问题还挺多?   沈苏溪自然不承认,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她撕开棉签包装袋,语气有些无奈,“多读书多看报,没事少给自己加戏。”   刚拣起一根棉签,还未侧身对着他,远远听见一阵局促的脚步声。   而后,落在地上的脚步越来越重。   她下意识抬起眼皮,一愣,手就这么定在半空,“你怎么过来了?”   江瑾舟攥着手里的西装,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少年,然后定在沈苏溪身上,“秦宓打电话给我,说书店出事了。”   他说话时气息还有些不匀。   江瑾舟这次没说谎,接到秦宓电话的时候,他刚从外地应酬回来。   秦宓当时的原话是:你如果还活在越城的话,现在赶紧去苏溪的书店,有人在那里闹事。   等他赶到书店,店员说事情已经了结。   他沿着书店外围找了半圈,才看见沈苏溪。   却不止她一个。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又斜了过去,在空中与带伤的少年短短相撞,不由暗嗤。   不自量力的小屁孩。   玩的还是他当年玩剩下的苦肉计。   “我来吧。”江瑾舟上前,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苏溪往旁边挪去,偏头看他扒拉了两下药品袋,跟着装在里面的棉签蓦地全散了出去。   三个人都顿住:“……”   沈苏溪下意识欸了声。   怎么感觉他是故意的?   “刚才没注意到封口袋是开着的。”江瑾舟神色自然地解释了句,然后低身捡起已经沾上灰尘的棉签,“我再去买一包。”   沈苏溪拦下他,“你不认识路,我去买。”   他顿了几秒才点头,“路上小心。”   江瑾舟慢慢收回视线,眼尾一垂,随手甩下成袋的棉签。   男生眯眼看过来。   他懒散地笑了声,“谈谈。”   -   沈苏溪买完棉签回去的路上,余光瞥见榕树边的半截蓝色校服。   校服很眼熟,是她高中时穿过的。   今天不是周四吗?   北城一中的学生怎么会在这儿?   走得稍近些,她看见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探头探脑地往马路对面瞧去,目光递去的方向正是江瑾舟他们所在的位置。   ?   她在看江瑾舟??   居然又是江瑾舟???   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狗男人!   “看什么呢?”   冷丝丝的声音打在女生脖颈处,让她不自觉缩了下脖子,回头看见来人,愣了半晌,眼里的光一下子蹦了出来,“姐姐!”   “……”   “谁是你姐姐了?”沈苏溪立马撤下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   这就叫起姐姐了?   她是梦回大清,把自己当成姨娘了吗?   女生没把对方的疏离放在心上,自顾自说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劝他回学校啊?他已经快半学期没去上学了。”   “谁?”沈苏溪有些莫名其妙,而后顺着女生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是来越城找你的,所以只要你让他回去,他一定会听的。”   闻言,她眉心拧起,“你认错人了,他不是来找我的,我不认识他。”   女生嘴角忽然垮了下来,以为她嫌麻烦,不愿意帮这个忙。   “你怎么能这样呢?”   “……”   这样是哪样了?   知道女生看的人不是江瑾舟后,沈苏溪懒得继续和她刚下去,撇开她径自往马路对面走去,没多久又鬼使神差般地折返回来,“他叫什么名字?”   “陆礼!”女生响亮地回道:“陆续的路,礼貌的礼。”   “哦。”   “你想起来了?”   “确实,”她正儿八经地接上:“不认识。”   -   沈苏溪在拐角处和陆礼打了个照面,“你去哪?”   没等他回,江瑾舟快步上前,截下他的话,“他说要自己回去上药。”   陆礼脚步一顿,面上轻哂,随即头也不回地绕过他们往花坛走去。   沈苏溪狐疑地抬了下眉,“你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   江瑾舟牵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也不想知道,只是单纯地看这动机不纯的小屁孩不顺眼。   所以就真情实感地对这人进行了一顿普普通通的口头上的爱的教育,哪想到对方这么不经挑拨,三言两语就缴械投降。   沈苏溪瓮声瓮气地哦了声,没再问下去。   陆礼连人带车停在路边,他左手插兜,右边胳膊搭在车把手上,两指夹着一根烟。   烟丝顺着火星徐徐升起,模糊了前面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   倏地,他想起男人刚才说过的话。   用着极为冷静却散漫的腔调——   “装可怜这套在我这里没用。”   “我那女朋友心肠软,就算路边的小猫小狗受伤了,也会带它们回家疗伤,”   “所以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心思,别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现在你只有脸上的这点伤,但保不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   等到沈苏溪傻乎乎地跟着江瑾舟上了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还在气头上。   怎么就上了他的车了?   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江瑾舟分出半个眼神看去,见她板着脸,一副“别和我说话,我还在生气,哄都哄不好的那种”的模样,没忍住低笑出声。   车里很静,这一声显得尤为清晰。   沈苏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偏过头,男人唇边的笑意还未彻底散去。   他笑了!   他居然还敢笑??   是她平时脾气太好了吗?都把他惯成了这德行?   江瑾舟把车停在路边。   冬季的天暗得稍早,不过六点,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昏黄的灯光被黑色轿车隔绝在外。   车顶灯忽然亮了起来,沈苏溪看见他的眼瞳跟着一亮。   本来以为刚才那笑声已经足够让她提前进入更年期,哪知他又说,“我很开心。”   “……?”   那你最好一口气开心死!   停了两秒,江瑾舟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生气。”   秦宓先前打来的那通电话,还提到了一件事:林叶舒有意无意地在沈苏溪面前扭曲七年前的真相。   结合这个信息点,不难猜到沈苏溪现在生气的原因。   ——吃醋了。   沈苏溪没听懂。   江瑾舟看着她说:“我和林叶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过多地解释,而是给出了一个承诺,“过不了多久,她就没有办法再打扰到你了。”   沈苏溪受到秦宓影响,看过不少撒狗血的言情文,再者有江瑾舟现在这明晃晃的太子爷身份在,很难不将他同那些霸总对号入座。   而霸总常说的话是什么?   ——你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所以,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请小婊砸滚啊!   想通后,她忍着笑,假惺惺地说:“这样不太好吧。”   最好能送她到外太空。   “我向你妈妈保证过,一切以你至上,至于其他没有关系的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他唇角弯起来,笑得斯文又败类。   紧接着,啪哒一声。   沈苏溪压着波澜的心跳,匪夷所思地看向他,“你怎么把安全带解了?”   “这个姿势会舒服点。”   “?”   “……”   -   沈苏溪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蜜色口红已经溢出唇线之外,看上去就和肿了一样。   她之前是有多有眼无珠,才会觉得自己男朋友是个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   就冲着她现在的这张嘴,说是被狗啃了也不过分。   妆补得差不多后,沈苏溪才敢进门。   一进客厅,就看见沈清坐在沙发上,脸色晦暗难明。   目光下垂,对上她身侧的一沓照片,心里一惊。   “妈,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但沈清没给她机会解释。   “你跟我回北城,就现在。” 第37章 37 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秦宓收到沈苏溪的求救短信时,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起初,她对这串陌生号码并没上心,当成垃圾短信瞥一眼就过, 但对方不依不挠地又发了几条。   她多留了个心眼。   这次才看出了端倪——   小时候,沈苏溪又皮又野, 三天两头把铃兰街搅得天翻地覆。   左邻右舍的投诉让沈清不胜其烦, 便干脆利落地限制了沈苏溪的自由。   直到她和沈苏溪成为朋友后,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用键盘坐标制定了一套密文,就为了应对沈清突然而来的禁闭。   而今晚她收到的这三条消息解密下来:   【SOS】   【SHEN SU XI】   【HOME·N】   秦宓很快回了个电话过去,但没有人接。   两间公寓里也都没有人。   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信息末尾的N是什么意思, 当晚就开车去了北城。   “说说,什么情况?”秦宓抬腿碰了碰沈苏溪的脚尖, “你妈怎么突然把你绑回北城了?”   “你问我妈去。”沈苏溪躺在火锅床上装死, “女人心, 海底针。我妈心,黑洞针。”   沈苏溪是真不懂沈清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态度, 明明前几天还小江长小江短的。   如果说是因为知道了江瑾舟的真实身份,似乎又有点牵强。   因为在她眼中,沈清是个没有门楣等级之分的人,就冲着之前给她找的那相亲对象就知道了。   可要不是这个原因, 又会是什么?   秦宓听完沈苏溪言简意赅的转述后,沉默了会,想到一个可能性, “所以, 你妈是觉得你配不上他吗?”   “……?”   沈苏溪甩了个抱枕过去,“你还是闭嘴吧。”   秦宓弯腰躲过,笑得幸灾乐祸, “谁让你没事留下那些证据。”   沈苏溪抓了抓脖子,神情有些不太自然,“照片拍得有点帅,就没舍得扔。”   “……”   这可真是个实在的理由。   秦宓问:“你妈不同意,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沈苏溪耸了耸肩,“不知道。说不准明天她又改口了。”   秦宓想起刚才进门见到沈清那张沉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这无端而来的气可不是明天就能消的。   “江瑾舟知道这事吗?”   “手机全给缴了,给你的那些短信还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发的。”   秦宓对沈清这波操作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于吗?你都这么大了还来小时候的那套,你妈怎么不给你绑身上呢?”   沈苏溪早就听习惯了秦宓的埋汰,这会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凑过去,挂上讨好的笑,“你要不在这多住几天?”   秦宓知道她是想把自己当成联络江瑾舟的通讯器,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的手臂,“你别做梦了,就算我答应,你妈也不许。说不准今晚就让我卷铺盖走人。”   沈苏溪嘴角慢慢塌下来。   秦宓视若无睹:“再说这都快年底了,杂志社工作很多,我真没法翘班。”   明天一天的假还是她死皮赖脸向总编求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秦宓也做不到真的撇下沈苏溪不管。   第二天傍晚离开北城后,就给江瑾舟打了电话。   -   昨天一整晚没睡,不到七点沈苏溪脑袋就开始昏沉。   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有人在放烟花。不多时,变成了啪啪的鞭炮声。   动静持续了好半会也不见消停,把她磨得睡意全无。   到底是哪个龟孙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天上地下劈里啪啦?   她气哄哄地走到窗边,重重甩开窗户,把头探了出去。   目光逡巡了一周,蓦然定在被香樟树挡住的半截身体上,纯黑长裤,两条腿笔挺修长。   有点眼熟。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那道身影往旁边挪了几步,没有枝叶的遮挡,整个人全然暴露在青瓦灰墙边。   他慢慢抬起头,橙色的灯光淌在白净瘦削的脸上。   隔着较远的距离,五官看得并不是很清晰,但沈苏溪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心跳声跟着被放大。   像屋外的鞭炮。   路灯下的雾气氤氲成云烟,江瑾舟融在夜色里,影子被拉得狭长。   他朝着二楼最南边的窗户挥了挥手。   这时,新一轮的烟花升空,彩色光束映亮大半边天,而后汇聚成了太阳的形状。   再之后,三串字母陆续出现。   “winter”   “warming”   “sun”   连在一起是“冬日暖阳”。   沈苏溪再度把头垂下,目光在他脸上游走,绕过他的眉眼,在上扬的唇线处停下。   稍愣。   这种烂俗的戏码她在小说偶像剧里看到不少,但现在却让她心跳不断加速,像有一颗种子,在心尖破土而出,转瞬绽放成花。   忽然,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歇片刻,沈清的嗓音在不轻不重的开门声后响起。   沈苏溪一惊,连忙把窗户关上。   “你在干什么?”沈清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往窗外看去。   沈苏溪拉了拉窗帘,挡去对方探究的视线,“看烟花。”   沈清没多问,转移话题:“你换身衣服下楼,小良在等你。”   小良是沈清朋友的儿子,小沈苏溪八岁,从小就喜欢跟在她身后。   沈苏溪一面拿衣服,一面问:“他来干什么?”   “找你去他家辅导功课。”   沈苏溪一噎。何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就算让他头悬梁锥刺股,也撩不开他对着教科书逐渐耷拉下去的眼皮。   现在却来找她辅导功课,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沈清最开始也不信,直到她朋友亲自打来电话,她才放下疑心。   交代几句,便回了书房。   -   北城临海,昼夜温差小,虽然湿气也重,但不像越城那般刺骨寒凉。   沈苏溪在打底衫外随便套了件卫衣就下楼,心里想着待会怎么找机会和江瑾舟碰面。   听到动静,何良回头打了声招呼。   沈苏溪跳过和他寒暄的过程,“你小子在憋着什么坏水呢?”   何良一下子听明白了,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是你男朋友拜托我的。”   男朋友?   沈苏溪反应过来,随即瞪了他一眼,“你不早说?”   何良跟上,“他当时就站在路灯下,动也不动地盯着你家的方向,我还以为是哪个变态,吓得我直接上去给他抡了一拳。”   说着,他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沈苏溪听得有些心疼,当即给他抡了一拳,“是眼屎多到把你眼睛糊住了吗?你见过哪个变态长他这样的?”   “……”   “我这不没抡到吗?”何良委屈,涨红脸反驳,“不仅没抡到,还被他反抡了一拳,现在手臂还疼着呢。”   沈苏溪收回顿在半空的手,很不走心地说了声抱歉,“可能是我家狗子把你当成变态了。”   “……?”何良气得瞪大了眼睛。   恋爱中的女人可真会拉踩!   半晌,何良又说:“我爸妈这几天都不在家,所以溪哥你放心浪,晚上不回来也没事,大不了我打个电话和我妈说下,让她再和你妈说一声。”   他话里多次出现的“妈”,把沈苏溪的大半注意力引走,以至于让她忽视了“晚上不回来也没事”这句话。   她蹬蹬的脚步声忽然一停,“你妈居然信了你的话?”   “怎么不信?”何良理所当然地说,“溪哥你从小学习好,自然不懂像我们这种学渣,只要表现出一点天天向上的心,家里人立马就能把你当佛一样供起来。”   “……”   何良举手保证,“所以你夜不归宿这事就交给我,绝对给你瞒得妥妥的。”   沈苏溪拨了下额角的碎发,用矜持的声调说:“谁和你说我要夜不归宿了?”   何良以为她是认真的,啊了声,“溪哥,原来你不行啊。”   “……?”   沈苏溪刚想给他脑瓜一记,余光瞥见拐角处的身影,直接撂下何良,跑了过去,扑到男人怀里。   那背影透着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娇羞,何良看得瞠目结舌,回神后连忙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两人,拍了几张照后发到狗友群里。   何良:【快看溪哥和她的男朋友。】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   潜水的人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我是溪哥的左腿:【说明白点,哪个是溪哥?】   何良回:【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那穿着绿油油卫衣的确实是溪哥。】   群里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近一分钟,而后炸开了锅。   我是溪哥的左膀:【溪哥这是变性了?】   我是溪哥的右臂:【溪哥这是变异了?】   我是溪哥的腿毛:【溪哥这是变种了?】   ……   -   铃兰街里住着一群爱嚼舌根的人,沈苏溪不敢太明目张胆,没多久就松开手。   “是秦宓告诉你我在这的吗?”她笑得眉眼弯弯。   江瑾舟没忍住揉了揉她脑袋,点头的同时,唇角跟着牵起一笑。   沈苏溪不知道秦宓和他说了多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妈她——”   江瑾舟打断了她的话,“走吧。”   她下意识地问:“去哪?”   “先去开房。”   “……?”   沈苏溪以为江瑾舟是浪荡本性一时没藏住,才会随口说出这个回答。等到她被他牵进一家酒店,才恍然他先前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以及随后对前台人员说的那句。   “一间大床房。”   一路上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脑袋懵懵的,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这地步。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还被沈清锁在家里,明明昨天他还在越城。   可这会怎么就在北城一家酒店的床上了?   耳边水声哗哗作响,隔着磨砂质感的玻璃,他挺拔的身形只有模糊一道的暗影,此刻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述的暧昧。   过了一会,浴室门打开,廉价的沐浴露味道被空调风送了过来,沈苏溪莫名觉得好闻。   她拽下卫衣帽子的抽绳,在手上缠了会,打结又解开,循环好几次,才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能换洗的衣服。”   说完,她就把头埋了下去。   过了几秒,她听见头顶传来几声轻笑,“来的时候出了一声汗。”   像是故意的,他只说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   似乎在委婉地表明“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可没想着要你留下”这层意思。   “……”   那您可真爱干净。   江瑾舟喉结轻轻滚动,眸光略深。   她鼓着腮帮的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他指尖抠了下掌心,最后附身过去亲了亲她的鼻尖,“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回、去?   回去??   这狗还真的没有半点要留下她的意思呢!   沈苏溪微滞,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在脑子里死灰复燃。   “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第38章 38 他舍不得。   气氛倏然凝固下来。   耳边空调的呼呼声不绝于耳。   沈苏溪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的……不近人情。   说得严重点, 简直就是对男朋友的男性尊严进行了公开处刑。   江瑾舟黢黑的眼睛还定在她那,烧得她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她抿了抿唇,半晌脸颊处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脸怎么这么红?”   你还有完没完了?   换做之前,沈苏溪肯定会认为他是出于关心才会问的这句话, 但自从认清他的本性后, 就再也没法用纯洁无瑕的眼神去看他了。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莫名透着一种即将带你风驰电掣的感觉。   黄色画面感十足。   “可能是空调开太高了。”她挺直腰背说。   江瑾舟了然, 顺手关掉空调,又打开半边窗户,有习习的风被送了进来, 很快吹散了房间里的热气。   他又折返回来,半蹲在她身前, 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还是很红, 再坐会。”   沈苏溪一口老血卡在喉咙。   瞬间脑补出了他的潜台词:骗谁呢?你不就是因为害臊才会脸红的吗?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莫名的, 她脑海里突地蹦出泼妇当街互揪头发的场景,等到她回过神来, 自己的两只手正死死攥着江瑾舟的头发。   以一种不给他抓秃就不罢休的架势。   抓的地方还是中国娃娃俩小啾啾的位置。   “……”   “……”   气氛再次凝固。   沈苏溪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揽平他的头发,“你头发上刚才有东西。”   江瑾舟扯了下嘴角,垂眼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掌心。   “……”   这男人绝对是老天派下来打她脸的。   她稍顿后, “大概是头皮屑。”   “……?”   江瑾舟倒没有被她的假话冒犯到,反而犯贱似的在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愉悦感,就像上次她当面对着他发脾气那样。   能够毫无遮掩地袒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这样的她, 变得更加可爱了。   但这样的怡悦并没有维持多久, 秦宓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再度浮现在他耳边。   “苏溪她妈妈好像不同意你俩在一起,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   他回想起在公寓里和沈清的那次见面,言行举止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而她当时也未表现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接这通电话的时候, 陈旗就在身边:“其实这事解决起来也容易,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   江瑾舟心里很清楚陈旗出的就是个馊主意,但在原始情欲的驱使下,他还是为此心痒了片刻。   就在刚才,这种欲望重振旗鼓,可等到冷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一时的快感,他更在乎的是她的感受——   他,舍不得。   江瑾舟重新抬头去寻她的脸,她两颊的绯色减退,只留下耳尖的一点薄红。   他又贴近几分,把人拥进怀里,偏头亲吻她的耳垂。   “别生气了。”   他带着蛊惑的声调猝不及防地撞进沈苏溪的耳膜,她不太自在地侧脸躲开,缓过后,又靠了回去。   继续嘴硬道:“没生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瑾舟收紧了手臂,缓慢地说。   沈苏溪愣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行,她懂了。   这是要提前选个黄道吉日沐浴焚香后才肯办事啊。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不对劲。   他什么意思?   她是那种男朋友千里迢迢来看她,她却满脑子装着黄色废料的人吗?   刚想推开他,义正词严地表明自己纯洁又坚定的意志力,摁在她肩膀的力量忽然一紧,“你妈那边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猝不及防又提起这事,语气显得轻松,让她不自觉一顿,绷紧的弦稍稍松驰下来。   但一想到沈清的脾性,又有些不放心。   这事哪有他想的这般简单啊。   -   沈苏溪回铃兰街后,先去了趟何良家。   大门开着,她站在台阶上喊了声,没多久就看见何良趿拉着拖鞋跑下楼,手里还拿着一个游戏机。   见到她一个人站在院门口,何良语气里满满的不可置信,“溪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随即,他把头探向门外,四处张望了会,“你男朋友呢?”   “回酒店睡觉去了。”沈苏溪掏出两片口香糖,一片给了何良,一片往自己嘴里扔去。   “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睡?”   “……?”   沈苏溪一言难尽地瞅了他一眼。   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何良见她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啊?”   沈苏溪给他一拳,“再多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不行。”   何良见好就收,立刻噤声。   “以你目前的水平,功课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补好的,所以明天上午九点。”沈苏溪眯了眯眼,“你懂我的意思吧。”   何良:“……”   -   隔天是周六,何良准时出现在她家。   得到沈清的首肯后,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大门方向走去,只不过脚还没踏出去,隔壁张萍率先在门口堵住了他们的路,同时亮起一嗓子,“溪溪,你这是去见男朋友啊!”   “?”   沈苏溪愣了下,随后倒吸一口凉气。   沈清的顺风耳把她引了出来,目光在僵硬成一条直线的沈苏溪身上审视半晌后,笑着看向张萍:“你说笑了,她哪来的男朋友?”   “小宇和我说的啊。”张萍还没察觉出现在这微妙的气氛,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溪溪这男朋友模样是真俊,要我说啊两人是顶顶般配。”   “……”   沈苏溪这时已经从旁边抖成了筛子的何良那,猜到了张萍的宝贝儿子是怎么知道这一小道消息的,恨不得立刻送他们回炉重造。   沈清的火气在这句话后,显然快要压不住了,何良很有眼力见地撤离现场,临走前还不忘拉上张萍。   “阿姨,小宇在家吗?我有功课要问他。”   “在是在,”张萍深深看他一眼,“但他上次才考了年级倒数第二,恐怕帮不了你。”   “没事,我年级倒数第一,在我前面的都是大哥。”   两人的声音慢慢淡去。   几米开外,何良回头给了沈苏溪一个“上帝与你同在”的手势后,继续向张萍讨教她儿子能取得年级倒数第二的秘诀。   沈苏溪:“……”   这不讲义气的兔崽子!   -   沈清的火气在进门那一刻,彻底兜不住了,“你昨晚去见他了?”   虽然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过一霎的动容。   从在越城的那一面开始,她其实就明白了江家那孩子是真心的。   只是……   见事情瞒不住了,沈苏溪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是去见他了。”   沈清被她的坦诚气笑,“我为什么会带你回北城,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叫“带”?明明是被绑回来的。   沈苏溪较劲似地拔高了音量:“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明白!”   这话说的跟绕口令一样,但沈清听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你要是实在喜欢像他这样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   再找一个同款吗?   沈清倏地顿住,没再把话题续下去。   沈苏溪却不依不饶道:“你就算给我找几百个一模一样的也没有用!我喜欢的人只是他。”   至于为什么喜欢他,最开始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有少年时期懵懂的心动,但这不足以构成更深一层的喜欢,也或许是他身上有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影子。   可等到他萧肃清举的假面被揭开时,她意外的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   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一个无解难题。   直到有次秦宓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再那么紧绷了?”   她才恍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像两个极端,修身连衣裙是沈清明令要求穿的,T恤是她给自己套上的。   可不管是连衣裙还是T恤,都不是她想要的。   没有扣子,永远都松弛不了她的人生。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瑾舟慢慢成为了她心上的一颗纽扣,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将她绷住的情绪松解。   换种说法,是他给她了足够的宠溺,才能让她肆无忌惮地做回自己。   而这些,也只有他能给。   沈苏溪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沈清忽然抚住肚子的那一下。   缓过后,沈清手臂撑在沙发背上,哑着嗓子问:“你非得要和我犟到底吗?”   沈苏溪语气软了几分,“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意。”   “你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气压接近凝滞,僵持了近两分钟后,沈清绷着唇线问她:“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不答反问:“那你觉得那个姓苏的又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守在这破地方这么多年?”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同时一怔。   沈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张因生气而泛红的脸在一瞬间褪成了惨淡的灰白色,干裂的嘴唇抖动明显,“谁告诉你的?”   沈苏溪扬起下巴,头顶的白炽灯光照得她眼皮滚烫,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却没躲开沈清的目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她没有骗沈清。   沈清自己也不知道,她一喝醉就开始谈论起过往。   是她和一个叫suxi的人的全部过往。   该听的沈苏溪都听了,不该听的她也都听了。   suxi,苏溪。   太可笑了。   原来她的妈妈一直试图从她身上,去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胸腔里的闷痛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就连喉咙也是一阵阵的疼,可她偏偏还能说出那些能将沈清伤到骨子里的话。   “你在这里等他等了二十几年,那他呢?他早就把你给忘了!他不要你了!不要我们了!”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沈苏溪垂下眼皮,用极尽平稳的声调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   不知跑了多久,沈苏溪终于停下。   她张嘴深深吸了口气,卷进去料峭的寒风。   渐渐的,她的情绪缓和下来,与之而来的是绵密却尖锐的悔意。   在沈苏溪心里,沈清和那些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别无区别,只不过比她们要更加胆小,更加害怕失去。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恐慌下,催生出了她近乎疯狂的控制欲。   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否认她爱她的事实。   沿路有人在叫卖糯米糕,浓郁的米香味穿过蒸笼飘了出来,把沈苏溪的意识拉回到了过去。   她记起有次和沈清吵架,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跑出来。   那天很冷,就在她准备回家低头服软的时候,沈清出现了。   她没有穿鞋,脚底被磨破了好几个口子,血和灰尘混在一起,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跌跌撞撞地过来,沉默很久,才说了四个字。   “回家吃饭。”   ……   吧嗒,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滚了下来。   滚烫的,像团火焰。   没多久,沈苏溪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双皮鞋。   很熟悉的纹理。   她缓慢抬头。   在更加灼热的怀抱里,她说:“我犯了一个错误。”   他也说:“别怕,我陪你一起去改正。” 第39章 39 因为我们都爱她。   下午一点, 北城的第一场冬雨倾斜而下。   浓稠的湿意顺着寒风,拐进了清冷寥寥的长廊,狭长的空间里充盈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两侧等候椅上零星坐着几个人, 沉默无言的氛围将本就低沉的气压降至最低。   忽然,一记耳光打破了沉寂。   不带情绪, 响亮又干脆。   所有人看过去, 女人靠在墙面, 蜷曲的双膝紧贴胸口,半明半暗的光影模糊了她消瘦的身形,也将她发红的眼眶彻底隐没。   不多时, 她的手再度扬起——   取代巴掌声的是塑料袋落地的声响,继而是一道低哑男嗓, 一字一顿地。   “你在干什么?”   沈苏溪愣愣抬头, 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宽大, 指节纤长,掌心还是温热的。   方形吊顶灯整齐划一地洒下小撮亮白光束, 印出男人分明利落的五官,被光勾缀的冷白皮肤给人一种疏冷的距离感。   带着明显的怒意。   江瑾舟也在看她,她眼睛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半边脸被细长的红印侵占, 看上去憔悴狼狈。   他弯下腰,将她抱回椅子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   良久,沈苏溪开口说道:“其实, 我妈对我挺好的。”   过道里有推车滑过, 她等器械托盘碰撞的蹭蹭声结束后才继续说:“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但我想要什么她都会给我买。”   “有次我看中了双溜冰鞋,非得要她给我买, 她怕我受伤死活不同意。可当天晚上,她就去把那双鞋买下了,还嘴硬骗我说是外婆送我的。”   说着,她眼前猝不及防浮现出沈清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幕。   她把下巴埋进衣领,“但我好像经常惹她生气。”   也经常把事情理想化。   她以为只要她回去对沈清道歉服软,沈清就会像以前那样原谅她。   可是这次没有。   沈清躺在推车上的灰白脸色给她上了足够深重的一课——   “suxi”是那根能将沈清扎到遍体鳞伤的刺针,而“沈苏溪”才是将那根针推到她心上的刽子手。   江瑾舟偏头看她,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睫毛上覆着的亮白水雾。   “出国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皱着眉头看向他。   她记得他说过的那些话,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我犯了一个错误。”他静静看着被灯光照得通透明亮的灰色大理石地砖,自顾自地补充道:“和你今天说过的一字不差。”   他并不想在她面前旧事重提,但他没法对着她衰败的面色无动于衷。   “但是苏溪,现在的你和过去的我是不同的。”   她等着他接下去的话,他却忽然握住她的肩膀,贴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皮,顿了会,才说:“我犯的错它所产生的代价只能由我一个人熬过去,但是你不同,你不是一个人。”   “所以,你别怕。”   沈苏溪盯住他又沉又暗的眼睛,心跳蓦然漏了半拍。   其实,刚才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就像在沙漠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又艰险的跋涉,穷途末路之际,蓦地望见前方的一弯绿洲。   不够广阔,却能带来希望。   片刻,她将手送进他的掌心,“不怕了。”   -   沈清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缓慢撑开的眼皮在看见沈苏溪的那刻,忽然又给阖上,满脸的抗拒就差没写着“你走,老娘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沈苏溪热脸倒贴冷屁股,“妈,你醒了啊,肚子饿不饿啊?”   沈清还是没理她。   她继续唱独角戏:“饿了也得忍着啊,医生说你刚做完切胃手术,今天一天不能吃东西的。”   “……”   那你问什么?   沈清抬起眼皮,恰好对上她“果然被我气到睁眼了”的得意神情,更气了。   沈苏溪很快收敛笑意,看着沈清依旧苍白的脸色,心情复杂。   几个小时前,她还呼天抢地地对着手术室喊妈,结果没多久就被医生告知她亲妈沈清女士得的只是胃、溃、疡,只需要做个简、单的切胃手术。   就他妈挺尴尬的。   她那和珍珠一般宝贵的眼泪终究还是错付了。   “妈,你伤口疼不?”   算算时间,麻药已经过了。   沈清没应她,环视了下房间,阴阳怪气地从鼻间溢出一声冷哼,“就你一个人啊。”   沈苏溪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她的潜台词,瞬间笑没了眼睛,“妈你想见他啊。行,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她作势就要起身,沈清一个刀眼横过来。   “我说笑呢。”   沉默了会,沈苏溪转移话题:“我这人呢,就是个混蛋。”   沈清睨她一眼,像是在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下,开始掰扯起自己的辉煌事迹,“八岁那年,我调戏路边的野狗,结果被狗追着跑了两条街,在路口被电瓶车撞倒,右腿粉碎性骨折。”   “九岁,偷摘邻居家的柚子树,结果摔成了轻微脑震荡。”   “十三岁,和混混打架,最后还是你把我从警局捞出来的。”   “十八岁……”她忽然顿住,扯开一个笑,“十八岁那年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沈清感觉肺都要给她气炸了,“你是嫌我切了半边胃不够,非得要我把肺都给摘了吗?”   “哪能啊。”沈苏溪还是那副懒散的腔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这人特别混,没人管真不行。所以你呢,赶紧把病养好,以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争取活得比我长。”   沈清面色不太自在,声线里比以往多了层扭捏,“你这小混蛋,在这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活得比我长?”   沈苏溪笑嘻嘻地看着她,没搭腔。   忽然,跑去关了灯。   一片昏暗中,沈清感觉床下沉了些。   鼻尖有淡淡的苦桃香。   沈苏溪怕压到沈清的伤口,只能将半截身子挂在外面,小嘴说个没完。   沈清的耐心在一个小时后怠尽,“医生说我需要静养。”   “……”   冷漠无情的女人。   沈苏溪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风吹动起纱幔,微敞的缝隙里泄进半轮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忽然开口:“我留在铃兰街,不是因为那个人。”   她的声线清淡无力,却依然在岑寂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苏溪偏过头,沈清的轮廓被夜色虚化,看得不太分明。   半晌她问:“那是因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等不来答案的时候,沈清突然抱住她。   脖颈处的热流让她一颤——   沈清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在沈苏溪的面前,哭了。   -   秦宓得知消息后,隔天早上赶到北城。   寒暄几句,找了个借口把沈苏溪叫出病房。   “你妈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来得巧,正好在门口听见沈苏溪跟沈清说:“我们各退一步,我和他分手,但你得让我留在越城。”   她愣了下,余光瞥向身侧的江瑾舟,刘海盖下的阴影很好地将他表情藏住了。   秦宓叹了声气,“真要分手啊。”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放鞭炮庆祝,但这些天江瑾舟的行动和沈苏溪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现在并不希望他们以分手的结局来回应沈清的反对态度。   沈苏溪的意识还停在秦宓前一个问题上,她想起昨晚沈清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我留在铃兰街,是因为你的外公外婆。”   沈苏溪外公外婆因为车祸去世的时候,她不过六岁,很多事情都忘了,只记得他们是很慈祥的人,对谁永远都是一副笑脸。   “以前的我只会逃避,把所有骂名都留给他们承受。”沈清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亏欠了谁,唯独对他们,我是悔的。”   “你舅舅他们想把房子卖了,可铃兰街是我从小到大的家,家人没了,家不能再没了。”   “你外公外婆他们太寂寞了,这一次,我想好好陪着他们。”   被沈清轻描淡写带过的骂名,沈苏溪其实听过不少。   小时候,她每次跟人打架,沈清都会问她:“就因为他们说你没有爸爸?”   而当时她的回答都是:“他们可以说我没有爸爸,但不能说你没人要。”   更难听的话,她没有告诉沈清。   她那时候太小了,不懂婊子荡妇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这些却能在铃兰街的噼里啪啦声中反复听到。   还有争吵声。   哭声。   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也不敢问沈清,“妈妈,爸爸他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沈清有多不容易。   在别的女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里,沈清却用一双柔软的手托起了她的孩子。   可她那时候分明也只是个孩子。   也是养尊处优的孩子。   父母的掌上明珠。   ……   秦宓等了很久才等来沈苏溪的声音,“我一直觉得,我妈没有我会过得更好。”   秦宓抿了下唇,轻扣窗台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你妈不是靠你才能撑下去的?”   两个人静默许久。   “我真不知道,”沈苏溪烦躁地薅了把头发,“做猪多好啊,为什么非得做个人?”   “……”   秦宓被她这通猪里猪气的发言噎了好一阵,才拐回上个话题,“你确定要和江瑾舟分手?”   沈苏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谁和你说我要分手了?”   “我在门口听见的。”   沈苏溪回想了下,“那是我用来哄我妈的。先在北城虚情假意地分个手,等我回越城,还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秦宓无话可说。   沈苏溪点着下巴继续说:“不过舟舟应该不会同意。”   “?”   “毕竟他爱我爱的是有些深了。”   “??”   “他到时候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该怎么办啊?”   “???”   秦宓彻底没话说了。   沈苏溪这沙雕天分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要不然怎么会在悲情的时候,还能做到这么……搞笑。   -   另一边。   江瑾舟在沈苏溪离开后去了趟病房。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话虽这么说,但沈清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半分讶异。   江瑾舟将花插进瓶中,“您说笑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看您。”   沈清一点想和他寒暄的意思都没有,“你们的事,我没办法同意。”   “但您也没有再反对。”江瑾舟笑笑,神情异常轻松。   沈苏溪先前说的那句话,看似是她退让了一步,实则却是沈清做出了妥协。   现在只要找到沈清不赞成的原因,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沈清深深看他一眼,认输似地软了语气:“她性子急,爱惹事,回越城后就麻烦你多看着点了。”   “自然。”   临走前,沈清突然叫住他,“你就那么确定最后我会答应让你们在一起?”   江瑾舟脚步一顿,转过身。   “因为我们都爱她。”   他笑着说。 第40章 40 男人这小脑袋瓜,有点意思。……   沈苏溪在北城无所事事地待了十天。   沈清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以“眼不见为净”的缘由,二话不说把她赶了回去。   回越城后,沈苏溪先把行李搬到碧海湾, 晚上和秦宓约在附近的一家清吧碰面。   不过八点,清吧里只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没多久, 穿着吊带长裙的女歌手走到舞台中央, 云雾氤氲在她周围, 舒缓慵懒的爵士乐从模糊的光影里飘出。   秦宓的声音在这时响起,“稀奇,你妈竟然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她对沈苏溪能这么早回越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苏溪轻点着高脚杯, 纤长素白的手指被酒柜顶上的澄黄光束一打,多了些柔和朦胧的质感。   不多时, 她将手收回, 托起下巴, 神情恹恹的,“她嫌我成天叽叽喳喳的, 吵到她静养了。”   “……”   这理由听上去有点扯淡。   两人沉默了一阵。   秦宓主动提起沈苏溪分手这事,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要不我待会替你点一首《流着泪说分手》?”   一周前,她得知江瑾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小作精的分手提议, 吃了一惊。   但随即想起自己曾经提出的第三条要求:如果有天沈苏溪提出分手,他必须无条件答应。   又觉得理所应当。   只是没想到这人还挺讲诚信。   没过几天,她在路上碰见他, 对方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   顿时明白:这狗准是在憋什么大招。   沈苏溪怔愣了下, 睨她一眼,眼神里含着对假闺蜜“我都这么难过了你居然还要火上浇油”的谴责。   “假分手成真分手这事是我能意料到的吗?”   她灌下一口酒,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烧灼感, 缓过后才说:“我又没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答应,他怎么就答应了?”   斑斓的灯光来回穿梭,影影绰绰,给人一种看走马灯的错觉。   一瞬间,把她拉回分手那天。   那天,她把江瑾舟约到了“7-ELEVEn”。   就是这么巧,还下起了雨,像极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她动扯西扯半天,见铺垫得差不多:“我们先分开吧。”   虽然不是出于真心,但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哽了一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清润的男嗓切断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等我回到越城,我们就复合”。   沈苏溪当场就愣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好。”   来之前,她脑补了千千万万种的可能性,比如江瑾舟死缠烂打、跪地哀嚎、装疯卖傻……   总之,就是不同意。   为了应对这些突发状况,她甚至准备了一长串不同的说辞。   类似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不能这样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们得顾全大局懂不懂?”   “你适合更好的,而不是我这种最好的。”   然而,一句都没有用上。   就因为爱她爱到撕心裂肺的男朋友,对于她的分手提议,爽快地答应了。   她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舟舟应该不会同意。”   “毕竟他爱我爱得是有些深了。”   “他到时候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该怎么办啊?”   这脸打得就有点疼了。   隔着几百公里,她都能感受到秦宓一副要笑不笑皮肉抽搐的模样,写满了对她自作多情的鄙夷。   果然,秦宓嘲讽了她一句还不觉得满足,“有些人呐,作着作着就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去了,好惨哦。”   “……”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支起脑袋,懒懒散散地问:“不过他真的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沈苏溪摇了摇头,眼尾一垂,“他还说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让我注意保暖别着凉了,晚上别熬夜,说我肠胃不好,少吃点辛辣的……”   秦宓差点被呛到,瞪大眼睛:“他真这么说啊?”   “是啊,”沈苏溪眉眼苦兮兮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吧台,“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   “……”   秦宓暗嗤。   不是你不像人,而是他太绿茶了。   秦宓看着沈苏溪悔不当初的模样,有感而发:“我算了算,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去找他求复合了。”   她对这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在小作精眼里:复合等于服软,而服软就等于道歉。   她性格向来倔,除了沈清,目前没有人能做到让她毫无顾虑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但不知为何,秦宓潜意识里认为江绿茶能做到。   沈苏溪被她的话噎住。   求?   她是这么没有骨气的人吗?   “我回越城已经有7小时48分钟了。”她忽然耷拉下唇角,“可他还没来找我。”   怕江瑾舟错过她回来的消息,她还特地连发了十条朋友圈,用的同一个内容:“我回越城了!”   由于没有设置仅xx可见,微信列表里的人全看见了,都以为她脑子抽风了,要不然就是网络在跳霹雳舞,足足给卡出十个节点。   她丢了这么大的脸,结果江瑾舟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宓反问:“所以呢?”   沈苏溪冷笑,“他不来找我,我就不去见他。”   秦宓挑眉笑道:“你也就只有一张嘴能逞强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先跑去求复合。”   沈苏溪:“……”   上帝这次又给了你预言家身份?   “敢不敢打个赌?就赌《GLARE》这期的蓝蝶项链。”秦宓指着杂志上的图片,挑衅地勾起唇。   不敢这两个字沈苏溪说不出口。   秦宓了然,老神在在地掏出手机,“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我家阿姨,储物柜里还能不能放下你送的东西。”   “?”   “哦差点忘了,这储物柜还是你打赌输给我的呢。”   “……”闭嘴吧。   隔壁的男嗓忽然插进来,“我像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吗?”   沈苏溪下意识对号入座,抬高音量劈头盖脸地怼了回去,“回头草怎么了?它不香吗?”   男人:“……”   秦宓:“……”   “你谁啊?”男人不耐烦地吊起眉毛。   秦宓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连忙替她和这人道歉,又点了点脑袋,用嘴型示意:她脑子有病。   沈苏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是有些过激,不太自在地别开眼,趴在吧台上装死。   这一段插曲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来。   没多久,一位穿得跟社会精英一样的男人走过来搭讪:“ 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沈苏溪头也不抬:“因为爱情它太无理取闹了。”   “?”   秦宓刚道完歉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嘴角抽了抽,没来得及说什么,精英男抢先开口,用的还是《分手快乐》里的台词:“别伤心了,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遇啊。”   沈苏溪虽然喝得有些上头,但还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毛遂自荐的意味,偏头打量了他几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家是没镜子给你照吗?还是女娲在捏你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塞了几块‘自信’的泥巴进去?”   “……”   秦宓捏了捏眉心,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堵上,再说下去,整个清吧的人都怕是要被她得罪光了。   男人估计看出了她女人皮囊下壮汉的灵魂,没再纠缠,悻悻地离开。   沈苏溪又点了几杯热酒,秦宓拦也拦不住,看着她一个劲地往下灌,喝完一杯就说一遍:“男人这小脑袋瓜,有点意思。”   等到杯底尽数见空,她终于没扛住醉意。   趴下的前一刻说的是:“不过这个酒吧没意思。”   秦宓见她跟滩烂泥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无奈之下,掏出手机给江瑾舟打去电话。   -   从秦宓口中,江瑾舟知道了沈苏溪已经搬回碧海湾。   清吧离小区很近,只隔着一条街,他背起她,徒步往公寓走去。   沈苏溪喝醉后老实不少,一路上安分地趴在他背上,偶尔会拿脸蹭蹭他的脖子,呼出的热气带来难忍的酥麻感。   江瑾舟僵着脊背,软下声音对身后的人说:“听话,别乱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立刻老老实实地趴好。   只不过没坚持多久,又开始乱蹭,环住男人脖颈的手忽然往喉结滑去,还意犹未尽地捏了一把,“好硬。”   “……”   江瑾舟额头突突地跳着,“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了!”   静默两秒,耳边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你凶我?”   也不知是哭岔气了,还是被吓的,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嗝,顿了几秒,用他的衣服揩了下眼泪,“你居然凶我?”   他一下子慌了神,又开始哄她。   她不听,自顾自说着:“你们男人可真有意思,在一起时宝贝宝贝的叫着,一分手就想把你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   “还是说是女娲在捏你们的时候,又多塞了颗绝情丹进去吗?”   “……”   沈苏溪开启十级嘴炮技能的途中,江瑾舟已经把她送回家,摁下秦宓告诉他的密码,又哄了差不多半小时,才让她规矩地在火锅床上躺好。   就她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敢把她一个人丢下,便跟着躺下。   手臂一揽,把她锁进怀里。   忽然,沈苏溪用手指戳了戳他脸颊。   江瑾舟抬眼,视线下垂,昏暗的房间显得她那双浸润着水光的眼睛分外通透。   “帅哥,聊会天呗。”   “……”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她眯了眯眼,像是要看清他,“你和我男朋友长得有点像,帅得有些千篇一律了。”   “……”   “我和我江狗认识也算有七年了吧,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会他连毛都没长齐呢。”   江瑾舟觉得好气又好笑,脑子里被“江狗”和“毛都没长齐”这两个词占得满满当当。   “我十八岁之前没离开过北城,可我怎么在越城见到他了?”她耸了下鼻子,隔了老半会,忽然“哦”了声,“我想起来了,高三上学期我偷偷跑到越城去了。帅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越城吗?”   他还没说话,她笑嘻嘻地看他说:“因为那会我太害怕了。”   “怕什么?”江瑾舟眉心拧起。   她却岔开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记得我是在711碰见他的,那天下雨了,我没带伞,哦那天我还捡到了我家狗蛋……”   像是在回忆,她这次又停顿了好一会,“他把伞给了我,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跑了出去,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有钱,是可以自己买的。”   “?”   “……”   江瑾舟一噎。   她这张嘴是去开过光吗?威力怎么能这么大?   沈苏溪将话锋一转,“我其实不想分手的,可他偏偏就答应了。”   说到这,她声音里重新染上哭腔。   “他没答应。”江瑾舟盯住她的脸,话音里有些无奈。   大概是累了,没多久沈苏溪就睡了过去。   江瑾舟还在看她,她脸上泪痕未消。   他很少见到她哭。   但似乎只需要一个濛濛的眼神,他所有的惶然和气恼都能偃旗息鼓。   她不自觉的进攻毫无章法可循,让他光是应对眼前这一击,就已经精疲力尽,腾不出半分力气和时间去猜透她的下一步。   不管怎样,她总能占了上风。   就像她认知里的第一次。   ——可只有他知道 ,那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41章 41 能不能……喜欢我?   江瑾舟在高中时代是名副其实的混。   逃学、泡吧、斗殴……把校规上明令禁止的行为踩在脚底。   江父威逼利诱过几回, 他非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   没多久,越城上流圈的人都知道:名门望族江家出了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转变发生在高三那年冬天。   在刻着“江淮一中”四个字的深灰色石碑旁, 他第一次见到了沈苏溪。   起初只有一个被纯白短款羽绒服撑起的略显臃肿的背影。   马尾辫高高扎起,深蓝牛仔裤紧密地包住两条纤长的腿, 显得又瘦又直。   陈旗先看见的她, 对着她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招引大家一起来看,“两点钟方向,有双好腿, 目测不是我们学校的。”   其余几人跟着看过去,高睿无语:“光看一条腿, 你就知道了?”   陈旗当作没听出对方的潜台词, 点着下巴继续分析道:“看样子这位妹妹是在等人……”   “卧槽!她该不会是在等男朋友吧?完了, 朋友们!我没机会了!”   高睿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背影杀手懂不懂?况且就算这妹妹没有男朋友, 又有你什么事?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有阿舟在,她还能看上你不成?”   猝不及防被人拉出来夸奖一通的江瑾舟闻言,唇角挂上吊儿郎当的笑, 不甚在意地嗤了声,“真是麻烦。”   几人停顿几秒钟,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张帅脸一不小心又被人看上了, 还真是麻烦。   “……”   好欠扁的一条狗!   这茬很快过去, 陈旗几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去。   有信息进来,江瑾舟掏出手机瞄了眼,林叶舒发来的, 大概是说今天和他一起回江家,让他等她一会。   没空。   他无声一哂,把手机揣回口袋,刚抬脚,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江瑾舟立刻听出来了,是秦宓。   喊的什么?   xixi?   下意识的,他把目光重新偏了几度,女生慢慢转过来——   很白净的一张脸,下巴用浅粉色围巾裹住,秀气的鼻尖被风吹得通红,泛着红晕的两腮之上,双瞳如水般透亮。   她五官精致明艳,眉眼一弯,眼底的秋水便溢了出来,潋滟生姿。   即使是在素颜的状态下,也难掩惑人的气质。   并不是高睿口中的背影杀手。   相反,她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过五点的天,暮色渐沉,有晚霞弥漫开来,她眸色染着瑰丽的色彩,一层层地亮起。   他稍愣。   半晌,她朝他小跑过来,而后她厚重的羽绒服擦过他的夹克外套,呲呲的摩擦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类似于苦桃的味道。   他迟缓又僵硬地回过头。   听见秦宓又叫了声:xixi。   在这之后,才是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你怎么这么慢?我腿都快冻僵了。”   秦宓笑着说:“谁让你要风度不要温度,只穿这么一条裤子。”   “哪是一条啊!加绒的,顶俩呢。”   ……   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淡去。   直到陈旗回头喊了他一声,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之后的几天,他脑子里一直循环出现她的脸。   像是沾了露水的玫瑰,氤氲在纯白朦胧的雾气里,引人一步步向前。   心尖仿佛被啃噬掉了一角,有些麻,有些痒,还带有点苦桃的清香。   这种感觉说的好听点,叫一见钟情。   再直白露骨点,不外乎见色起意。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才是在“7-ELEVen”。   那天如沈苏溪所言,下了场雨。   隔着绵延而下的雨幕,女生只露出半张侧脸,轮廓精致,只不过被鬓角的湿发衬得有些狼狈。   鬼使神差般的,他快步走出便利店,将伞塞进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跑进雨中。   没跑出几步,他就后悔了。   刚才应该和她说句话的。   一句“再见”也是好的。   这天之后,江瑾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她。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终于从秦宓口中打听出了她的全名。   但同时也知道了她不是越城人,不久就要回北城的家。   ——回家。   江瑾舟暗嗤,不过一个过客而已,凭什么让他记了这么久?   如果说第一眼的心动是见色起意,第二眼才是真正喜欢上,那么第三眼,应该就能确定是这个人了。   所幸,那时他对她还没有到达执拗的地步。   为了将这份初出萌芽的情愫压下,他日夜泡吧,试图用游戏的拳击声驱赶她残留在他脑海里的影像。   如他所愿,他对她的记忆慢慢褪去。   可偏偏,机缘巧合给了他第三眼。   班级组织聚会,秦宓把她也带去了。   真心话大冒险上,有人问她:“喜欢哪类男生?”   她的回答他至今记得清楚:斯文的。   游戏中途,江瑾舟余光瞥见沈苏溪凑到秦宓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秦宓回道:“那你小心点啊。”   而后,沈苏溪起身离开。   江瑾舟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上去。   他看见她拐进陈旗的帐篷,解下系在玻纤杆上的细绳。   细绳末端连接着陈旗上午捕来的野鸟。   沈苏溪没有察觉到紧随其后的人,径自走到小树林。   她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   江瑾舟猛地将身子往旁边一侧。   许久不见动静,他才稍稍探出身,眯眼看去。   只见澄澈的阳光之下,鸟儿张开翅膀,淡青色的羽翼熠熠生辉。   它朝着天空飞去。   恣意的,奋不顾身的。   最后,是女生清浅温雅的嗓音,混在窸窣的声响里,依然清晰。   “你自由了。”   ……   自那天起,他的行事做派渐渐向那些他向来不齿的三好学生靠齐。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们只当他是浪子回头。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单纯地想要为她做出改变。   单纯地想要成为她喜欢的人。   后来,江瑾舟又去找过秦宓一次,秦宓问他:“沈苏溪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回:“难得的冬日暖阳。”   秦宓没听懂,“难得?”   江瑾舟笑笑:“难得。”   酒吧事件之后,他只见过她一回。   出于私心,那次他没再克制。   那是他们最靠近彼此的一次,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哭。   ——去他妈的男儿老泪不轻弹。   丢点脸算什么?能让她记住他就行了。   最好能记一辈子。   耳边清浅的嘤咛声仿佛老式挂表,在滴答滴答声里,一点点地将人拉出时间的漩涡。   江瑾舟垂眼看她,忽然想起那天他对她未说完的半句话,“你能不能——”   那时的你想说什么?   他低眉浅笑,自言自语地接上:“你能不能等我回来?能不能……喜欢我?”   大概是做噩梦了,沈苏溪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嘴里喃喃着什么。   江瑾舟没听清,又凑近几分。   浮光掠影里,他看见她嘴唇微动,轻微的声音溢出。   三个字,“对不起。”   -   沈苏溪被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   意识恢复清明后,身体的感官被一点点放大。喉咙像被烧灼一样,连同发胀的脑袋,疼得难受。   她闭眼划开通话键,秦宓的声音随即被送了过来,“这么早就醒了啊,你怎么不再多睡会?”   “……?”   那你打屁个电话?   沈苏溪被她气笑,哑着嗓子怼回去:“我劝你把嘴咽下去再说。”   “……”   秦宓自觉理亏,转移话题:“江瑾舟在不在你身边?”   沈苏溪莫名其妙,下意识扫了眼房间,不答反问:“这是我家,他为什么会在?”   “昨晚我让他送你回来的啊。就你那体格,我怎么搬的动你?”秦宓的语气理所当然的。   沈苏溪默默消化这个信息,心跳忽地漏了半拍,连忙直起身,“那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吗?”   “这我哪知道,”秦宓嘴上皮一下,“不过你可以检查一下自己身体有没有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苏溪秒懂:“你可滚吧。”   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卧室,绕了一圈,不见江瑾舟的影子。   “走了,”她不敢相信地抬高音量,“他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秦宓笑了下,怂恿道:“这就想他了,那你赶紧约他出来啊求复合啊。”   “不可能。”   “不就是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作死提分手’吗?就这么难说出口?只要你服个软,复合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我这辈子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沈苏溪皮笑肉不笑,“一,怕我妈把我逐出家门。二,我脑子有病。”   “……”   -   沈苏溪在客厅傻坐了近半小时,屏幕明明灭灭好几下,也不见微信传来半条消息,终于失了耐心。   这人怎么回事?   学田螺姑娘,做好事不留名吗?   没等来人,倒把肚子先等饿了。她随便换了身衣服,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盒饭,提着袋子在小区花园逛了会,才回的家。   摁密码的时候,电梯那传来动静。   碧海湾小区每单元结构相同,一层楼只有两家住户。   她记得没错的话,隔壁住的好像是……陈旗?   她刚想回头打声招呼,那脚步声已经停在她身侧。   她视线往右偏去,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   他怎么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毕竟是深爱过的人,看见她为自己买醉,这会心里估计疼得要死,当然没法真的抛下她不管。   行吧。   那她就勉为其难原谅他的不辞而别。   也顺便考虑一下复合这事。   沈苏溪笑着把脸转回去,手指往回戳,“你走错了,我家在这边呢。”   江瑾舟就跟没听懂似的,卡顿好几秒,才说:“没走错,这是我家。”   “?”   沈苏溪眨了眨眼,然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密码锁上飞舞。   片刻听见滴滴两声,仿佛在说——   别自作多情了,我又不是来见你的。   “……”   进门后,沈苏溪许久没能回过神,脑袋里像飞着一团苍蝇,吵的她心烦意乱。   恍恍惚惚间,她给秦宓打去电话。   开篇就是一句:“我男朋友和他兄弟同居了。”   “?”   “完了,他不干净了。”   “……” 第42章 42 好鸭。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 让秦宓跟着沈苏溪失智了近半分钟。   她捏捏眉心反问:“昨晚的酒是把你脑袋灌傻了吗?”   “……”   沈苏溪把刚才发生的一幕转述给秦宓,顺便提了嘴之前在碧海湾碰见陈旗这事。   秦宓默了默。   她一直知道沈苏溪谈恋爱时的脑回路清奇,但没想到会是这么扭曲。   “你真以为陈旗那种眼高手低的富二代会买下这小破公寓吗?”   她和陈旗好歹同学三年, 不说知根知底,但也没少见识过这被她骂哭的怂包奢靡享乐的行事作风。   所以说, 这公寓是陈旗的可能性为负数。   “要我说啊。”秦宓把手机夹在耳后, 一边涂着指甲油, 一边懒懒地说,“那公寓只可能是江瑾舟买的。”   沈苏溪眨了眨眼,脑袋里的弦嗡的振动一下, 随即冒出一个可能性,“他该不会是为了我才买下这里的房子吧?”   “……?”   这又是哪来的自信?   秦宓毫不留情地泼盆冷水过去, “你买房是国家大事吗?昭告天下了吗?他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吗?”   虽然她平时会透露点消息给江瑾舟, 但这事真没说过。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谁, 沈苏溪不依不饶地分析着:“江家继承人是没豪宅给他住,非得上这来?敢情他们家风这么朴素?”   秦宓懂她的心态, 无非是想得到“原来我男朋友爱我爱得这么深沉”这个结论。   懒得再和她磨下去,秦宓提了条建议过去:“这样吧,你去找陈旗问个清楚,总好比自己在这儿抓耳挠腮强。”   当然, 也不能排除陈怂包和江狗狼狈为奸的可能性。   本来觉得这结论挺合理的,现在被秦宓这么一说,沈苏溪倒有些不敢确定了。   挂完电话后, 她接着剖析了老半会, 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犹豫了会,还是给陈旗发去消息。   -   江瑾舟接到陈旗电话的时候,恰好在线上谈完和陈旗叔叔陈军的融资项目。   陈军和奥莱的合作进展得并不顺利, 银行拨款迟迟不下。   如果在短期内无法获得庞大数量的资金支持,合作只能不了了之。   江瑾舟得知这件事后,第一时间联系陈兆,以私人名义投入了一笔可观的资金。   陈旗作为沟通方,自然知晓他这一决定,这个项目虽说前景不可估量,但实际评估下来风险性极大,稍有不慎,赔上的就是全部身家。   江瑾舟对陈旗的担忧不以为意,一个林叶舒根本不值得他冒这个险。   这是他反复考量过后的抉择。   “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无关紧要的声线响起时,陈旗瞬间反应过来,对面那个人不仅是个把沈苏溪挂在嘴边的恋爱脑,还是让整个江氏运作的真正“操盘手”。   “行吧,不过事先说好了,你到时候要是赔得连条底裤都不剩了,那也和我没关系啊,要找就找我叔叔去,咱俩的情分可不能因为这事断了啊。”   说着,陈旗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叔叔派人去找过林叶舒了,不过她没答应。”   江瑾舟淡淡接上,“但也没拒绝。”   “……”   还真是。   这人是在他脑袋里装了监听器吗?   陈旗问:“要不要再加点条件?”   “不用。”江瑾舟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再等等,她会同意的。”   见他这么自信,陈旗倒觉得没有必要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卡顿几秒,他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哦刚才你女朋友找我来了,向我打听你这房子的事。”   江瑾舟手指一顿,随后清淡的应了声。   这反应听上去不是特别在意。   陈旗有些纳闷,但没细究,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什么也没和她说。”   他语气轻快,一副讨赏的腔调。   江瑾舟却嗤了声。   这声冷笑直接泄露了他现在并不是很愉快的心情,陈旗很快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江瑾舟不说他不说,那沈苏溪又是怎么知道这房子不是他的。   江瑾舟……不说?   “是你自己坦白的啊,”陈旗摸摸后颈,“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呢?不怕沈苏溪知道你的真面目后把你甩了啊。”   “……”   “不是吧,真被甩了啊。”   陈旗这撮盐撒得有些准,让江瑾舟一时没话反击。   陈旗当他默认了,哟吼一声,差点没跳起来,整张脸瞬间笑成菊花。   没想到这狗也有今天,还真是……   喜闻乐见!!!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江瑾舟坦诚。   陈旗持续落井下石:“不是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这种人生大事你怎么不告诉兄弟一声呢?”   这次江瑾舟没再被他刺激到,手指摩挲着下唇,忽地低笑出声,反唇相讥道:“有些人就算没分手也还不是过着被分手的日子?”   说的就是陈旗被女朋友冷暴力这事。   “……?”   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风水轮流转,江瑾舟老神在在地把玩着打火机,被他刻意顿开的语调显得慵懒随意,“有些人的分手不叫分手,叫情趣。”   “……”   “就这样吧,挂了。”他笑得散漫,“我得去哄哄女朋友了。”   -   沈苏溪看到门后的人,想起刚才那幕,不自在地抓了抓脸。   怕又在自作多情,连那句“你要进来坐坐吗”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着,不多时听见江瑾舟开口问道:“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   凝滞的氛围一瞬间消散,那声“当然可以”几乎是被她喊出来的。   “……”   沈苏溪舌尖往腮帮一抵,转而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语调里毫无波澜,“我的意思是,”她抬手示意,“你请。”   “……拖鞋有吗?”   还真有。   昨天她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鬼使神差地多买了双男士拖鞋,还是江瑾舟的码数。   沈苏溪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正巧昨天超市活动,拖鞋买一送一,我就顺便多拿了一双。”   她看着他穿上拖鞋,流露出几分讶异,“还挺合适。”   江瑾舟看她一眼,笑笑没说话,越过她走到厨房,“吃饭了吗?”   “还没有,”沈苏溪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买了盒饭还没吃。”   “什么盒饭?”   “照烧鸡排饭。”   江瑾舟稍稍抬眉,把袋子搁在流理台,转过身。   沈苏溪没煞住脚,直接撞了上去。下一刻,蝴蝶骨上热流攒动,将她的身子稳住。   她还没做出回应,对方就收回了手臂,只不过他的手还落在她脸上,拨开她贴在鼻梁处凌乱的碎发。   “你胃不好,昨晚又喝了这么多酒,盒饭别吃了,我给你煮碗粥。”   沈苏溪眨了眨眼。   大少爷这技能开得还挺满啊,连下厨都学会了。   她点头应了声,殷勤地将大号围裙递过去。   江瑾舟自觉往头上套,发现还挺合适,“这也是买一送一的?”   “……”   他的语气正经,让人听不出半点歧义。   但还是让沈苏溪脸不自然一红,梗着脖子应了声,然后又把头垂了下去。   江瑾舟勾起唇角笑了笑,没再执着这个话题,“帮我系一下。”   沈苏溪丝毫没察觉出他们的这种相处方式套在刚分手几天的情侣身上有些奇怪,下意识应了声。   等了老半会,见他没有半点要转身的意思,只好上前,拉住两边的系绳,穿过他垂落腿侧的双臂,慢慢贴过去。   隔得近,都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更加急促失控。   她从他怀里缓慢抬头,压的他低领毛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流畅的肩颈线和平直精致的锁骨。   柔白的胸膛肌理分明,在清和的灯光下,有种玉瓷般细腻的质感。   一句“好鸭”脱口而出。   沈苏溪:“……”   江瑾舟:“……?”   哦。   气氛陡然凝滞,连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浅木香都变得不太真切。   沈苏溪咽了咽口水,连忙撤身出来,强行挽救:“系得真好呀。”   “……”   她若无其事地退到一边,把空间留给他。   江瑾舟当作没听出她这波生硬的转折,笑着说:“那以后都让你来系。”   沈苏溪还没挖掘出他的潜台词,他就转了回去,侧对着她将袖口挽上两层,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拿出食材。   清洗,滤水,切菜……   不可否认,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清泠泠的白,十指劲瘦骨节分明,沁润着水光,像被淘洗后的精致玉石。   她多看了会。   他的动作娴熟优雅,就像平时没少练过一般。   原来她魅力这么大,都让他做到这份上了?   罪过了。   忽然,沈苏溪想起秦宓早上说的那些话:“不就是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作死提分手’吗?就这么难说出口?”   她张了张嘴,将服软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   好像也没这么难说出口。   她出神的空档,江瑾舟已经准备好食材,放在电饭煲里煮。   他转过来,恰好对上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他问。   被抓了个正着,沈苏溪本想顺理成章地将事先演练过的台词一字不落地再对他说一遍。   下垂的眸光瞥见他围裙上的猪头,以及旁边的几个字:你配吗?   “……”   说不出口了。   她随便扯了个话题,“圣诞节那天晚上,你有空吗?”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和在邀请他过节有什么区别?   “你别多想,那天秦宓和男朋友一起,”她咬牙说完,“我想着如果你也是一个人的话,我们就搭下伙,要不然就太冷清了。”   江瑾舟听她说完才回答:“有空。”   他刚想揉揉她的头发,想起自己手还是湿的,抬到半空便收了回去,眉眼间漾开笑意:“那天晚上,我带你出去。”   沈苏溪愣了下。   其实她本来只想着在公寓看看电影凑合一晚上,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不可以。   她装作在犹豫,刻意顿开几秒,“好。”   喝完粥后,碗也是江瑾舟洗的。   没多久,他接到一通电话,“工作上出了点事,我去一趟公司。”   沈苏溪想到江氏秒秒钟几个亿的进账,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没多加挽留。   算了。   一时的快乐比不上下半辈子精致体面的贵妇生活。   江瑾舟走后,沈苏溪抱着靠枕躺在沙发上,心里想的是圣诞节那天晚上该怎么过。   没分手还可以按照正常情侣那样提出吃饭逛公园的要求,但现在干什么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烦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忽然传来痛意。   痛感逐渐加重,像有针在搅动,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   她忍着痛,划开江瑾舟的号码,顿了几秒后,给秦宓打去今天的第三通电话。   “快来碧海湾。”   她的声音虚弱到模糊,秦宓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   沈苏溪快被疼死了,哑着嗓子回道:“男人的爱,大概是毒。”   还是那种能让人穿肠烂肚的毒。 第43章 43 宣示一下主权。   秦宓很快赶到碧海湾, 带沈苏溪去了趟医院,诊断结果为急性胃炎。   挂吊水的时候,不忘数落她:“你这胃什么情况, 怎么三天两头出问题?”   沈苏溪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什么三天两头, 明明好几个月没出问题了。这次大概是饮酒过量了。”   “知道自己胃不好还死命往下灌, 小心有一天真把它作成月球表面, ”秦宓认真看她,转而说:“你这样不行,待会还是去预约做个胃镜, 仔细检查一下。”   沈苏溪一听到要去做胃镜,脸刷的一下又白了, “打死我都不去!”   “我知道会不舒服, 你忍忍就过去了。”   “不去, ”沈苏溪摆手拒绝,“我这辈子只能接受一种管子进我的嘴。”   “……”   她瞅着秦宓忽然变得微妙的神情, 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热牛奶,接着晃了晃玻璃瓶身,笑道:“思想放得纯洁点啊,我说的是吸管。”   “……”   周末的缘故, 来看病的人不少,等侯椅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前排一小伙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耳朵黄色废料,回头一言难尽地瞄了她们几眼。   秦宓的脸朝着沈苏溪, 眼皮一抬, 便恰好对上那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的眼神,本来没觉得刚才那些话有多么不正经,这会倒生出了几分尴尬。   她赶紧岔开话题, “不趁机打个电话给江瑾舟卖惨?”   “小毛病,卖什么惨?”   沈苏溪交着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完全没有一小时前半死不活的样子。   秦宓想起她在电话里的那句“男人的爱,大概是毒”,唇角一下子没绷住。   “当然是告诉他,‘我中了你爱情的毒,你得对我负责’。”   沈苏溪噎住。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宓托着下巴眨了眨眼,“我相信他一听到这话,下一秒就能和你复合,你也就不用再每天晚上,只能抱着贴有他照片的抱枕揩油了。”   “……”   沈苏溪磨了磨牙,转过头刚想跟她犟嘴,眼睛扫到她右耳旁的一道抓痕,“你这又去跟谁打架了?”   秦宓把夹在耳后的长发拨回出来,“就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三儿,又来我家兴风作浪了。这次不一般,直接住进来自己当成女主人,对着我妈指手画脚。”   说到这,她嗤笑出声,“这事我本来不知道,前几天回了趟家,正好被我撞上了,没忍住和她打了一架。”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却听得沈苏溪心口发酸,“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撕逼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干架这种事留给我。”   “行啊,”秦宓大咧咧应下,“下次一定叫你。”   挂完吊水,秦宓提上药品袋,一路挽着沈苏溪胳膊。   走了几步,沈苏溪实在忍不住提醒她,“我的胃已经不疼了,腿脚也没毛病,你能不能别这样?”   秦宓正要开口,二楼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道近乎嘶吼的男声。   两人停下脚步看去,皆是一愣。   林叶舒就站在灰白的大理石地砖中间,双手插在外衣口袋,肩背笔挺得像条绷紧的弦,半边脸在错落的光影下显得晦暗不明。   而她的对面,一国字脸男人涨得脸红脖子粗,额角青筋暴起。   他气急败坏的状态更显得林叶舒像个事不关己的过路人,面容冷硬的和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没什么区别。   一拳打在棉花上,男人被彻底激怒,扯过林叶舒的衣领,嘴里骂得很脏。   林叶舒却始终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对他的谩骂充耳不闻,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偶尔动了下嘴唇。   她的声音很轻,加上被距离稀释,沈苏溪一点没听到。   长廊上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中还有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替她解围。   秦宓显然也没有出手相助的心,摇头称奇道:“看来这女人比我想象中的还不受待见啊。”   继而,她偏过头问旁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这人也是个医生,她看了眼秦宓,解释道:“闹事的人是林医生一名患者的弟弟,他姐姐患了听神经瘤。几天前,林医生给她做了手术,但手术没有成功,损伤了脑神经,导致他姐姐出现面部神经瘫痪,间歇性耳鸣这些并发症。”   “其实听神经瘤切除手术风险大,治疗难度也高,加上他姐姐发现得晚,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   “但这人不知道从哪听说,林医生在手术前喝了酒这种荒唐的传闻,直接把手术失败的原因全部推卸到她身上,这不现在来讨说法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从肩头飞过去一只板鞋,标准地砸在男人的国字脸上。   紧接着听见当啷一声,银色的刀锋在冷白灯光下泛着锐利的色泽。   这一幕的发生显然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群中晃过一道白色影子。   沈苏溪踢开地上的小刀,反手擒住男人,顺势给了他一脑瓢,“给我老实点啊。”   这时,有两名保安赶来,闹剧结束。   秦宓跑上前,把鞋子递给沈苏溪。   沈苏溪接过穿好,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同时分出半个眼神看向林叶舒。   后者恍惚抬头,视线在半空和她撞了个正着。   “我可不是为了你,”她撇了下嘴,漫不经心地捋捋头发,“我只是没穿好鞋子,又太久没活动过筋骨了,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啊。”   不说还好,一说就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林叶舒眼皮微颤,缓慢撩起后又垂下,绕过她们直接走了。   秦宓看傻眼了。   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活到这么大,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她先是在心里骂了几句这过河拆桥的女人,而后怒其不争地点了下沈苏溪的额头,“要你圣母了吧,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沈苏溪笑着说:“哪是圣母啊?我只是手脚痒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们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林叶舒倏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恰好看见沈苏溪侧脸上扬着的半截唇线。   许久,她才将目光收回来。   -   从医院离开时接近黄昏,秦宓把晚饭的决定权交给沈苏溪。   说是由她,但还是提了不少要求,“火锅烧烤这些别想了啊,你这几天得吃清淡的。”   沈苏溪想了想,“金沙商业区新开了一家粥铺,就去那里。”   江氏集团在越城的总部就位于金沙商业区,这样一联想,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有些明显了。   秦宓一下子反应过来,好笑道:“你到底是去吃饭,还是去找偶遇的?”   被拆穿后,沈苏溪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却也没否认,“你赶紧开车吧。”   医院离商业区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这个点,露天停车场堆满了车。   秦宓找了半天没找到停车位,打算掉头把车停在相隔一条街的中汇广场地下车库。   往后视镜一看,目光滞住。   后面有人鸣喇叭催促,她没理会,扯了下沈苏溪的袖子,“后斜对角,站在黑色宾利旁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江瑾舟啊?”   沈苏溪一听名字,刷的一下把头探了出去。   一看,还真是他。   这时前面有辆车开走,秦宓把正准备开门下车的沈苏溪拽了回来,车头火速拐进停车线内。   她调整车位的间隙,沈苏溪再度把头伸出去。   天色愈暗,两侧的仿古灯倏然亮起,她眼睛一晃,朦胧间一道红色的影子从面前经过。   高跟鞋落在水泥地面上,哒哒作响,伴随而来的,还有女人身上甜腻的香水味。   然后。   她在宾利前停下。   -   江瑾舟刚下车,江母赵菱的电话进来。   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看看?”   “你怎么又提这事了?”   “你又想搪塞我还不是时候?”赵菱音量高了几度,“我今天下午见到你堂弟的女朋友了,两个人腻歪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扯证了,就是不知道他俩孩子出生前,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你那神秘的女朋友。”   江瑾舟默了默,“妈,小开今年才二十一岁,暂时结不了婚。”   “……”   赵菱气不打一出来,“你别在这转移话题,陈旗都告诉我了,你和你女朋友几天前就分手了。”   “……”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江瑾舟捏捏眉心,“没有分手,跟我闹脾气呢,我这不还在哄吗。”   “这都多少天了,你还没哄好啊?”赵菱难以置信,“你这样对得起我和你爸送你的这张面皮吗?”   “……”   赵菱又琐碎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听见脚步声,江瑾舟抬头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正要收回时,目光不期然与坐在玛莎拉蒂副驾驶的人撞上。   隔着稍远的距离,他还能看出她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这下怕是真的要使劲哄了。   -   秦宓解开安全带,看见沈苏溪就跟被封印住了一样纹丝不动,她催促道:“下车啊。”   沈苏溪回过神,温吞地应了声,下车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宓看她完全没有要和江瑾舟打招呼的意思,心里纳闷,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愣了几秒后,把头转回去,快步跟上前。   “你这样和逃有什么区别?”   “撞见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难不成我还要上前礼貌地跟他们打声招呼吗?”沈苏溪语气有些烦躁,“我没上去淬那女人一唾沫,已经是我能表现出最大程度上的礼貌了。”   秦宓刚想纠正她话里“男朋友”的时态问题,便看见她将脚尖一转,又往回走去。   “你干什么去?”   沈苏溪被气得有些上头,想也没想就回答:“宣示一下主权。”   秦宓:“?”   她压着火气,快步走到江瑾舟面前,一句话没说,踮起脚勾住他脖子,把嘴唇贴上去。   停留三秒后,凑到他耳边很轻地说,“分手礼物。”   见下马威立得差不多了,她松开手,准备撤开。   后腰忽然一紧,整个人又被带了回去。   “礼尚往来。”   他的声线同样压得很低。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偏过头,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唇瓣。   与方才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不同,这次显得细腻绵长,温热的呼吸相贴,侵略感十足。   沈苏溪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忽然响起的鼓掌声瞬间把她意识拉了回来。   再之后,是道清丽的女声,含着雀跃,隐约还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哥你千万别停啊,让我先录段视频给伯母他们看看。”   哥?   伯母?   沈苏溪:“……”   哦。   行。   玩还是你们豪门子弟会玩。 第44章 44 今夜有狗今夜打。   “哥。”   “录段视频给伯母他们。”   “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停下就不是男人了。”   “继续啊, 大家正看得起劲呢。”   ……   沈苏溪一想到傍晚发生的那一幕,整个人都快裂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先别慌。   或许都是些……小场面。   不就是把前男友的堂妹当成了情敌,一怒之下, 当街强吻前男友吗?   不就是小堂妹真情实感地夸了她一句:“我嫂子真是威武霸气呢。”   而她没带脑子地回“还行,主要是美色误人”吗?   大概, 也不是, 小场面……   丢脸不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人设也崩得彻彻底底了。   沈苏溪眼前又浮现出江瑾舟微妙的表情,怎么看都带着一种“分手之后,前女友对我越来越渴望了, 让我如何是好”的迷茫以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   啊!   操啊!!!   沈苏溪抱着被子来回翻转了十几种姿势也没睡着, 认命地拿起手机刷微博。   看到一个关注的博主发了条新动态。   【网友匿名投稿:逛街撞见男朋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气得我上去就给了那对狗男女一巴掌……然而男朋友告诉我这只是妹妹,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妹、妹!现在他们家都知道了这事……谁能来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   她点进去, 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希望广大女同胞们引以为戒:下手前请三思,毕竟男朋友口中的有些妹妹是真的妹妹!出手一时爽,事后就是对方全家送你的火葬场了。】   “……”   这条评论让沈苏溪有理由相信,江瑾舟全家这会正对着他俩的接吻视频看得津津乐道。   全家的意思是, 这里面还有前男友的亲爸亲妈。   复合顺利的话,也就是她未来的公公婆婆。   “……”   脑子被搅得天翻地覆,彻底没了睡意, 以至于她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去“GLARE”秀场,化妆师给她上妆的时候,哀声载道个没完。   “溪姐,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黑眼圈都快能和熊猫做朋友了,我知道我技术高超,但你也不能这么考验我啊。”   沈苏溪稍顿,她甚至怀疑对方吐槽的目的就是为了变相地夸自己惊世骇俗的化妆水平。   等到她抬眼看向化妆镜的时候,已经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她咽了回去。   早上出门匆忙,连镜子都没来得及照,现在一看,确实是张国宝级别的脸。   她无所谓地摆了下手,“你自由发挥,能盖住多少是多少。”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化妆师也不敢含糊。   “GLARE”今天这場秀非同一般,被邀请来的嘉宾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所以对于像沈苏溪这种半路出家的小模特来说,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场秀。如果能在角逐中脱颖而出,今后的事业不说顺风顺水,多少也有了层保障。   沈苏溪的皮肤底子很好,莹白如玉,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会就衬得黑眼圈更加突兀,上了两层遮瑕都没盖住。   化妆师对自己今天化的妆不甚满意,“溪姐,你看看这样行吗?实在遮不住了。”   沈苏溪飞快扫了眼,“很好,就这样吧。”   她对镜调整了蝴蝶发夹的位置,“我一向靠气质碾压。”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多想,单纯为了安慰化妆师,但被有心人听到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沈苏溪双手交叠,缓慢转过身,去寻那声轻笑的来源,意料之中对上柳依兰满含讥嘲的眼。   稀奇的是,柳依兰很快把眼神收了回去,再无下文,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这耐人寻味的态度,让沈苏溪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没从那张微僵的侧脸上瞧出什么,视线垂落之际,倒瞥见了她锁骨处的细长伤口。   左肩处也有一道未消的淤青。   还未来得及细想,啪的一声,化妆间的门被人重重摔开,所有人循声看去——   女人黑色皮衣,妆容艳丽,眼角眉梢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风情,却被冷硬的表情添上了“不好惹”三个字。   她八公分的细高跟敲在地上,蹬蹬蹬,就像往人心上打地基,听着刺耳难耐。   沈苏溪愣了愣,一句“你怎么来了”随着秦宓忽然停住的脚步胎死腹中。   然后看着她抬手,施力,甩下。   动作一气呵成。   众人像被点了穴,定在原地不动,只能从细微的表情中看出怔愣。   柳依兰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不多时,她松开手,红色巴掌印配合眼眶里将掉不掉的水花,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有人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这段凝滞的沉默,“你是谁啊?怎么能打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宓盛气凌人的姿态震慑住,分明是质问的意思,却被她说得磕磕巴巴,有种示弱的含义。   秦宓面上一哂,斜眼睨过去,“你算什么,在这教我做人?”   那人被她凉飕飕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连忙往后缩了两步。   沈苏溪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位当事人。   秦宓这一巴掌,结合之前她颈上的伤痕和口中的“模特小三”,不难猜出她和柳依兰之间的恩怨。   想通后,沈苏溪笑嘻嘻地拍了下收,把众人的目光吸引来后,说:“我朋友估计是有事想要找柳小姐商量商量,大家都散了吧。”   “……”   这种商量方式还真是客客气气。   在场的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精。   柳依兰就算傍上多少个富豪,撑死也就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小模特。   但这女人的身价明显不一般,全身高定不说,就连咄咄逼人的姿态间也都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骄矜。   像是豪门被富养长大的小公主。   化妆师和模特陆陆续续离开,沈苏溪犹豫了下,最终跟在他们后面,反手关上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动静隔着一扇木门传来。   还有秦宓不再克制的声音。   “我警告过你,你自己要犯贱就犯贱,别动我妈。”   “你不就是想和秦威海那老东西过一辈子吗?”   “行啊,再有一次,我让你俩的骨灰过一辈子。”   ……   沈苏溪后脑抵在墙边,磨着从盆景上掉落下来的叶子,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切。   差不多第十次后,门开了。   柳依兰从她身边经过,步子踉跄不稳。   不得不承认,秦宓今天这架势有些狠,就冲着柳依兰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走T台,能走到电梯那不错了。   但这也怪不了任何人。   她轻嗤,但就是这几不可查的一声,让前面的人倏地停下。   -   秦宓正靠在窗边,听见声响后,她头也不回地说:“抱歉,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个夜叉朋友了。”   沈苏溪走上前,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觉得挺酷。”   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秦宓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歪着脑袋点上。   烟丝刚冒出来,沈苏溪立即从她嘴里夺下,娴熟地吸了口。   秦宓讶异:“什么时候学会的?”   “高三。”   秦宓沉默半晌,重新点上一根,然后听见旁边的人轻飘飘地补充道:“从我妈那偷来的,第一次吸的时候,那味道呛的我手抖个不停,烟灰直接掉在狗蛋身上,烧了它一撮毛。”   秦宓微滞过后笑起来。   沈苏溪问:“你呢?”   “初中。”   她叹气,“我发现在叛逆这条路上,你们永远抢在我前面。”   “你要是真想叛逆,谁拦得住你?”   沈苏溪不置可否,转移话题:“刚才柳依兰跟我说了些话。”   见秦宓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她解释:“就刚才被你打哭的女人。”   秦宓猛地直起身子,“她说什么了?”   沈苏溪默了默,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没什么,说你比我还剽悍。”   “……”   心里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但秦宓没追问到底,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被她一掌拍开,“我待会可是要上台艳压群芳的。”   “上台表演啃竹子吗?”秦宓笑笑,自然地将话题转移。   “……”   “滚吧。”   -   经过化妆间这段插曲,沈苏溪果然没在秀场上看见柳依兰。   结束后,有人凑上来:“溪姐,刚才那人真是你朋友啊。”   沈苏溪从她臂弯里撤回自己的手臂,敷衍地应了声。   小模特悻悻地抿了抿唇,转而说:“我听人说柳依兰在给人当二奶,我就知道,那女人一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货。”   沈苏溪哇了声,侧过身拿正脸对她,“你还会算命呢?那你看看我这面相怎么样?是不是平时也没少用这张嘴伺候人?”   沈苏溪虽然不记得她的名字,但对她这张硅胶脸印象深刻。有次恰好撞见她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沈大娘以身搏位”。   要不是自己脾气好,当场就能送这长舌妇上西天。   小模特愣神的空档,沈苏溪已经走远。   -   庆功宴设在雅竹轩,独立大包厢,屏风左侧有一小型喷泉,喷泉灯在雾色里层层叠叠,又被冷白灯光稀释,清淡到毫无美感可言。   多亏了秦宓在化妆间出的风头,沈苏溪跟着火了一把。   陆续有人捧着一杯酒过来,皆被她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回绝。   那些人自讨没趣,转头就尬聊起来。   “哇,你这指甲哪做的?真漂亮啊!”   “就淮南路新开的那家网红店啊。你别说我,你这新包才是真好看,Y家新出的限定款吧,我记得限量一个,你居然抢到了。”   ……   听着小麻雀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商业互吹,沈苏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还Y家新出的限定款。   那玩意还在你们秦奶奶的衣帽间里积灰呢。   手机忽然响了几声,沈苏溪点开看,江瑾舟发来的。   上一条是她回给他的消息:【在雅竹轩吃饭。】   winter:【哪间包厢?】   沈苏溪回了个包厢号过去。   winter:【待会一起回去。】   正准备回复,她感觉自己的大腿正被什么东西罩着,有点烫,还有点痒。   她垂下眼,一惊。   那是一双不太好看的手,手指骨节分明却不长,指甲半圆形,嵌进肉里,能看出指尖还带着些润泽,显得邋遢又恶心。   挤压在心底多年的慌乱,在这一刻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   沈苏溪猛吸一口气,指甲深深嵌进皮肤,再度将恐慌压下。   抬头的瞬间,认出这人是“GLARE”的副总监赵翔。   像是认定了她不敢推拒,那手又往上挪了几公分。   “……”   我他妈!   隔壁座位上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沈苏溪再度吸气。   “我这人呢脾气不太好。”她笑盈盈地说。   所以,去他妈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九年义务教育只教会了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夜有狗今夜打。”   她攥紧高脚杯起身。   却在这时——   耳边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类似于重物倾倒的声音。   还来不及察究,浅木香味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第45章 45 再去补一脚。   沈苏溪心口一滞。   这味道太熟悉, 以至于她根本不用去寻对方的脸就能认出。   江瑾舟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高脚杯,逐渐游离至她脸上,没有说一句话, 背过身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准确无误地踩上赵翔的手。   铆足了狠劲般的反复碾轧。   他的视线却是直勾勾地朝着正前方。   若无其事的姿态, 可偏偏能让人心生胆寒。   所有人被这位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和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怔到失声, 偌大的空间, 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哀嚎声。   这下是真成翔了。   赵翔嘴里大喊助理的名字。   但就现在这局势,哪还有人敢上前触霉头。   等了半晌,也不见一个人影, 赵翔疼得冷汗直流,顾不上骂脏话, 弯着身子, 试图掰开踩在自己手上的皮鞋。   袖扣却意外勾到桌布一角。   酒杯餐盘摔落一地, 噼里啪啦的动静后,有一两个胆小的模特直接惊呼出声。   沈苏溪被这几声尖叫拉回神。   从她的角度, 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无处遁形,被清冷的白光堆叠出了一种春寒般的陡峭感。   她愣了愣。   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在她面前袒露情绪。   完全不同的人格。   乖张,阴鸷。   却莫名带感。   陈旗的包间就在隔壁,听到动静后, 火速赶来。   对着眼前这一幕,他脑袋不自觉慢了好几拍,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他下意识回头, 是经理闻声前来救场。   陈旗把人堵在门口,“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去吧。”   因为是熟客, 经理自然认识陈家二少爷。而这前来“闹事”的男人,他也一眼就认出了。   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但他也怕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在心里快速组织了下语言,正欲开口,就见这位江少爷忽然又给了地上的人一脚,继而转过身看向另一侧的女人。   眼神里还似乎写着“现在轮到你了”这层意思。   经理:?   还想搞车轮战呢??   在场的工作人员平时没少被赵翔压榨,心里都巴不得他能被好好收拾一通。   于是各个带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一边,安静等着这场闹剧会怎么进展下去。   沈苏溪作为当事人,自然没他们这种闲情逸致。   说实话她刚才是很火大,要不是江瑾舟忽然出现,她手里的杯子怕是下一秒就能扣在赵翔这狗头上。   即便他现在已经替她出气,但这也并不足以消灭她心里的恶气。   自己遭的罪,当然是得自己讨回来才爽快。   这会她已经完全忘记要维持人设这事,只想着怎么让赵翔这狗逼出丑。   她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拿起桌上的红酒,慢条斯理地倒满。   高跟鞋触地的声音不急不缓。   五秒后,她停下。   所有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只见她笑意盈盈,缓慢将杯身倾倒,通透润泽的红色液体一滴不落地浇在赵翔头上。   时间被凝滞的氛围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酒杯被摔得四分五裂。   像是刻意计算好了距离,飞溅出的碎碴堪堪擦过他的耳际,划出细长口子。   包厢里忽然沉寂得有些诡异,稍顿后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沈苏溪唇角向下抿着,视线稍偏,注意到赵翔被踩成猪蹄的左手。   干脆买一送一,凑个一双算了。   谁让她一向大方。   她无畏地笑了笑。   “站得太久,脚都麻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有招没使出来。   这姐果然不负众望,不紧不慢地抬起了自己高贵的右脚,随即狠狠地砸向地面,或者说是赵翔健在的另一只手。   一下不够,连着跺了好几下才收脚。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赵翔的脑细胞早就死在了江瑾舟这一脚上,完全没察觉出身前这两人不一般的关系。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沈苏溪就是个没钱没势、可以任他欺辱的小模特。   所以她这劈头盖脸的几连击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心里瞬间燃起一团更旺的火焰,直接把自己还受制于人这一惨状抛之脑后,忍着痛意,脏话一句接着一句飙出。   他满嘴喷粪的行为,配合这邋里邋遢的模样,与跳梁小丑别无二样,沈苏溪觉得滑稽可笑。   笑过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段插曲本可以就这样暂时过去,但赵翔刚才的那通谩骂,恰好触及到了江瑾舟的底线。   碾着赵翔手掌的皮鞋忽地抬起,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攥起男人的衣领,狠命地将人甩向餐桌。   接二两三的碎裂声后,场面一度失控,但他依旧没有停手的打算。   陈旗离得远,来不及制止他这番发疯似的举动,只能远远扯着嗓子冲他喊道:“你他妈是想再被驱逐一次是吧?”   像被人一棍子打醒,江瑾舟的手停在半空。   他微滞的空档,另一条手臂被人拉住,那股力量缓慢下移,穿过掌心,暖意源源不断地传来,捂热冰凉的体温。   他回头看了沈苏溪一眼,平静呼吸后,拉着她便往外走。   在即将路过陈旗时,低声说道:“替我处理一下。”   陈旗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女人,片刻后点了下头:“行,我会看着办的。”   -   直到腕上的桎梏消失,沈苏溪才从波澜的心跳声里抽回自己的思绪。   眼见前面的人步子越迈越大,她忙不迭使出杀手锏,“疼。”   江瑾舟顿住,转过身。   沈苏溪已经蹲下身,右手捂着脚踝,扁嘴苦兮兮地看着他。   路边清冷寥寥的灯光泄下一角,他眼角处的红意依旧明显。   同样明显的,还有他半遮半掩的怒意。   江瑾舟吐了口气,明知道她在装模作样,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再怎么都没法狠下心。   他无可奈何地上前,“哪疼?”   “脚崴了。”   江瑾舟弓身拿背对着她,“上来,我背你。”   生怕他反悔似的,她立刻趴上去环住他的脖子。   走了几步,江瑾舟忽然问:“为什么要忍?”   沈苏溪愣了半晌,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哪忍了?   这不还没来得及拔刀吗?   知道他误会了,但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的说辞解释。   江瑾舟当她默认,声线压得极低,“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委屈自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记住……”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沈苏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被提到嗓子眼,而后又随着他肃厉的声线逐字逐句,安稳地降落。   “我一直在。”   沈苏溪反复摩挲这段话。   解读下来的意思很简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顶着。   ——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顶着。   她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她想起秦宓曾经说过的话:“这些年,你充当着你母亲和我的英雄,事事挡在我们面前。可是苏溪,你自己呢?你最应该保护的人是你自己。”   秦宓说的,她不是不懂。   从小到大,为了守护她想守护的那些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可就在刚才,他让她觉得她的身前也站着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也在被人当作掌心之宝那般的保护着。   沈苏溪心脏陡然漏了半拍。   会说话的狗男人可真叫人难以把持。   行吧。   她戳戳他的肩膀,“你先放我下去。”   “脚不疼了?”   “……”   沈苏溪:“莫名其妙就不疼了。”   江瑾舟:“……”   反正人设都崩得差不多了,沈苏溪索性破罐子破摔,被白光浸润的眼尾带着凉意,斜斜地扫向雅竹轩的雕花大门,冷嗤一声。   而后把脸贴在他耳边,“你给的底气可不能这么浪费了,所以——”   她顿了顿,眉梢扬起,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恣意,“再去补一脚。”   -   自从两个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膜被戳破后,沈苏溪有想过去找江瑾舟复合。   好巧不巧的是,这几天他都没住在碧海湾。   发去的消息也只得到零零散散的几句回复,类似于“早点休息”、“好好吃饭”这种平淡的关心。   他的口吻其实和之前没多大差别,却无端让她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种情绪在接到秦宓的电话后攀升至顶。   “我们杂志社不是和‘GLARE’有合作吗?今天我从同事那里听说了一件事。”秦宓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就那副总监赵翔,你应该知道的。”   秦宓接下来要说的话,沈苏溪大致能猜到一些。   那晚回去后,她就升起些悔意。   她被针对不要紧,大不了放弃模特这工作,老老实实地当沈清女士的舔狗,但江瑾舟不一样。   “GLARE”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品牌,和江氏集团旗下一文化传媒公司有过不少次合作。   而她打的那人,赵翔,名义上是“GLARE”的副总监,实则是该品牌创始人的亲兄弟。有传言说,这位创始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伏弟魔。   另外,目前江氏仍旧是江望坐镇董事长的位置。外界有关他这位长孙的信息少之又少,所以她根本无从知晓江瑾舟在公司处于什么地位。   以及,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遭受苛责。   这几日,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这茬,尽数被江瑾舟用“我没事,你别担心”的说辞搪塞过去。   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似乎已经成真。   “也就是前几天的事,赵翔在雅竹轩被江瑾舟打了,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话没问出口前,秦宓心里的答案就已经确定了九分,能让江大少爷魔怔的人,除了她家的小姐妹还能有谁?   沈苏溪沉默半晌,然后把这事大致说了遍。   “这事我站江瑾舟,”秦宓咬牙切齿,“没把赵翔这狗逼的骨头拆了,算是便宜他了。”   “……”   秦宓又骂了几句,想起正事,“你听我说,千万别激动啊,旁边有什么易燃易爆品的,都先拿远点。”   “你再不说,我先自爆。”   “……”   这暴脾气。   “GLARE已经单方面中断了和江氏的合作,”秦宓咬了下唇,“另外,赵翔那狗好像把江瑾舟给……告了。” 第46章 46 卖惨难道不是你教的?   陈旗听说江瑾舟被警察友好地“请”走后, 秉着隔岸观火的吃瓜群众心态,快马加鞭赶到警局。   恰好撞见大型和解现场。   说是和解,无非是双方用权钱换了个平静。   一出警局大门, 陈旗便问道:“你整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你家老头都没发火?”   他怎么不知道, 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江望, 私底下原来是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爷爷。   还能原谅孙子这种无理取闹的周幽王行径。   江瑾舟搭着西装纽扣, 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GLARE’最近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用不了多久, 就会被秀艺这些新生品牌赶超。一个失去了商业价值的合作伙伴,不如趁早脱离关系。”   陈旗听懂了。   江瑾舟的背后有江家, 别说打几个人, 只要不触犯底线, 江家怎么着也会力保他。   至于“GLARE”那边,虽然恨不得想弄死他, 但若与整个江家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中断合作怕是他们能做出的最硬气的决定。   这样看来,江氏似乎才是那个最大的受益者, 当家太子爷不仅替自己女朋友出了口恶气,还顺势让一个没有发展前景的小伙伴主动退出江氏阵营。   这算盘打得够精明。   陈旗搡他一拳,“你小子不愧是地窖里的桔子。”   江瑾舟当作没听出他在骂自己阴险, 漫不经心地提唇笑了下。   对于打的那个人恰好是合作方的亲弟弟这事, 他也没料到。当时的场面,让他顾不上权衡利弊,只是单纯地想替沈苏溪出气。   换言之, 用这种方式“赶走”“GLARE”并非在他的算计范围内。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没什么好追悔莫及的,只能将局面往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引导。   陈旗想起一件事,“石晋又是怎么回事?当初在蓝海会馆不是被你吓得屁滚尿流吗?这会怎么又有勇气拿着你打他的监控视频告你?”   话一说完,他就琢磨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恍然大悟道:“合着这视频是你给他的?我说你留着那种犯罪证据想做什么呢?原来是在这等着。”   虽然这层关系理顺了,但他依旧没弄明白江瑾舟做这件事的出发点。   江瑾舟拿眼尾扫他,“不是你教的?”   “?”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陈旗一阵无语,“我什么时候教你挖坑给自己跳?”   江瑾舟笑笑,那表情满满的“赏你一个‘教’字,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的蔑视。   “……”   “卖惨难道不是你教的。”   “……?”   卖什么惨?   陈旗还想说些什么,无意间瞥见围栏边上的一团白色,立刻把话头咽了下去。   他往前多走了几步,答案随之确定几分,“欸你看右前方那人是不是沈苏溪?”   江瑾舟立即看过去,顿了几秒,然后对陈旗说:“你先走。”   陈旗:“?”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陈旗面带幽怨地睨了眼这长着一颗硕大恋爱脑的塑料兄弟,认命地朝另一方向而去。   江瑾舟在原地停留了会,才重新抬脚。   沈苏溪会出现在这里,他并不觉得意外。他进警局这事,在越城的上流圈子已经传开。   秦宓作为秦威海的女儿,又在和“GLARE”有合作关系的杂志社工作,自然听说了这件事,而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转告沈苏溪。   正因为料定了这事,他才会借此机会让监控派上用场。   他承认,自从他确定了沈苏溪的心意后,自己就变得越来越贪心。   想要她再多爱他一点。   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是有所预感,沈苏溪回头看去,眼底的光一瞬间亮堂起来,苍白到看不出血色的脸跟着重焕活力。   江瑾舟的视线却在慢慢凝固。   沈苏溪在他面前几乎都是精致考究的,很少像今天这样不修边幅,大衣纽扣错开一排,下身潦草地搭着睡裤拖鞋。   察觉到他不断下滑的视线,沈苏溪跟着低头看去,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   所以她是带着这副鬼样子跑了几公里吗?   网友们说得不错,爱情果然能让人失智。   她嘴唇微张,定了几秒后,又闭了回去,一副被自己丑到心梗的悲戚模样。   刚把脸别过去,身侧传来男人的声音,“吃饭了吗?”   沈苏溪转过来,撇嘴回给他一个“我连裤子都来不及换,还能挤出时间吃饭吗”的表情。   江瑾舟抿了抿唇,说:“先吃饭,”他微顿,“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沈苏溪没应他,说实话她现在是一点胃口都没。   不光是因为他这一遭经历,更主要的还是就自己现在这副挫样,继续在大街上晃荡,要是遇到熟人,那她这精致美艳的形象还不得毁于一旦?   哦,不对,是已经毁了。   江瑾舟觑着她的表情,短短几秒钟就从“我这盛世美颜终究被人间这情情爱爱玷污了”、“还吃?你怎么不把我睡裤拖鞋吃了呢?”变成“算了还是吃吧,既然都已经委屈了这张脸,可不能再委屈自己的胃。”   “……”   秦宓的形容不假,沈苏溪确实有种能将悲情发展成喜剧的魔力。   让人心里的郁结疏解不少。   沈苏溪自然不知道他已经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卓别林二代,摸了摸后颈,勉强地应下,“行吧,就先吃饭。”   她扫视一圈,见还没人往这边看,顿时把腰背一直,迈着笔挺的正步,颇有种“只要我够自然,就没人注意到我”的磊落坦荡。   江瑾舟忍着笑,在后面跟上。   不知想到什么,陈旗忽然转过身,看着前面两人相隔数米的距离,若有所思。   -   沈苏溪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面馆,离警局不过几百米,穿过一个巷子就到。   小巷深处地面未干,湿意繁重,汤汁的鲜香随着穿堂风混进鼻腔。   面馆店面不大,简单地摆放着几张木桌,看上去干净有序。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却还是坐着三两个食客。   听见门口的动静后,几个人条件反射般的齐刷刷抬起头,顿住——   这场面就挺微妙的。   看上去就和大妈诱拐了有钱人家的傻白甜少爷一样。   只见这位少爷殷勤地上前买完单,又殷勤地替大妈拉好座椅,全程保持言笑晏晏的狗腿样。   没想到是真爱啊。   沈苏溪察觉出这些人的目光异样,只当他们是接受不了自己今天走的前卫风,要是知道这届食客脑补能力这么强,一定会掀起锅盖扣在他们头上。   过了一会,服务员端着两碗面上来。   沈苏溪闷头吃着面,注意不到对面的人一直没动筷子,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碗底变空,又夹了几筷子的牛肉过去。   沈苏溪愣愣抬头,“你怎么不吃?”   没给他时间回答,她又说:“你听话,先别说话。”   江瑾舟:“?”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让我先捋捋。”她擦了擦嘴,又把头埋了下去。   “……”   秦宓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直接搅乱了她的思绪。   跟着柳依兰在化妆间门口对她说的那番话再度浮现出来。   其实也只有零散的几句怨言——   “你得意什么?不就是傍到了江家继承人?”   “你真以为那种家世的人会看上你?少做梦了,大家都不过玩玩而已。要是他玩腻了,你的下场不见得比我好。”   然后,她又从她口中听见一个名字“石晋”。   她对这名字没什么记忆。   之后在网上一搜,发现这哥们的辉煌事迹还不少,其中不乏高清不打码的照片,偶然蹦出几张被糊化的小鸡仔。   起初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才意识到他就是之前她在片场女厕所遇上的猥琐男。   网上给出的有限信息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江氏收购石青文化。”   石青文化正是石家的产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秦宓陡然将话锋一转,话题的中心人物恰好变成了石晋。   “赶巧了,石家那二世祖也趁机插上一脚,还拿出了江瑾舟打人的监控。”   “其实这事本来也没什么,就怕有心之人把江瑾舟七年前的事重新抖出来。三人一旦成虎,事态就会往越来越严重的方向发展。”   -   等回到碧海湾小区,沈苏溪才将贴在江瑾舟嘴上的封条撕下。   她转过身看着他:“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听见江瑾舟应了声,她才继续说:“你是因为我才打的石晋?”   这问题问得有些蠢,毕竟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只是想听他亲口承认罢了。   “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苏溪倏地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进她眼里。   她揉了揉眼睛,却被江瑾舟误会成在哭,心里顿时觉得后悔。   不该这么逼她的。   他抱住她,“我没事,你别哭。”   “?”   哪只眼睛看见她哭了?   行吧,就当她哭了。   沈苏溪眨眨眼,环住他的腰身,“那我们这算复合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他揉揉她的头发,不答反问。   “……?”   所以就她一个人跟林黛玉一样,真情实感地为分手这事颓废了这么多天吗?   -   隔天,沈苏溪准备出门倒垃圾,陈旗就站在门后。   “……”   “你走错了,他住隔壁。”   陈旗生平第一次当和事佬,面上有些尴尬,“我不是来找他的。”   那就是来找她的呗。   她什么时候和他熟到这地步,都能单独见面了?   沈苏溪如临大敌,“什么事啊?”   陈旗丝毫没觉得她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反倒对她升起几分愧疚。   昨天她和自己兄弟那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还历历在目,这架势明摆着两人还没有复合。   他总觉得这俩人会分手,和那天他把林叶舒带去雅竹轩脱不了干系。   沈苏溪要是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一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给他一脑瓢并淬口唾沫:“关你屁事!少他妈给自己加戏了!”   见他长时间不说话,沈苏溪被磨到没了耐心,语气里带上催促意味,“有事吗?”   陈旗在心里斟酌着用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说:“嫂子,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明白了。”   -   陈旗说话的语速不算慢,可能是他略沉的口吻,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   话题结束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沈苏溪说:“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周六晚上,替我把林叶舒约出来。”   陈旗不明所以。   她笑笑:“我想让她知道,她曾经弃如敝屣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心头至宝。”   “如果她这次想抢,那就尽管来试试吧。” 第47章 47 你要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   陈旗走后, 沈苏溪回自己房间待了一下午,临近黄昏,才敲响隔壁的门。   等了几分钟, 也不见半点动静。   犹豫了会,她摁下江瑾舟告诉她的密码。   客厅很静, 没有开灯, 落日余晖将窗格阴影倒映在实木地板上, 给昏暗的房间稍稍加了些亮度。   书房的门开着条小缝,一捧稀薄的橙光溢出。   沈苏溪走近,轻轻推开门。   视线里, 江瑾舟正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百叶窗下漏出几道光, 冷白肌肤半明半暗。   她没穿鞋, 脚步声几不可查。   但他还是察觉出了细微的声响, 倏地睁开眼,有些冷淡的目光在转向她后陡然变得松和。   “怎么过来了?”   沈苏溪下意识就想像以前那样嘴硬回去, 稍顿后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早被看透了。   再装下去,和被人白嫖奥斯卡影后级别的演技有什么区别?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硬生生将“你别管我,我只是闲着无聊随便逛逛”变成“我想你了呗”。   随即没羞没躁地笑起来。   江瑾舟顿了顿, 朝她走过去。   沈苏溪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自己送的那件情侣睡衣,胸口还大剌剌地敞开一片。   ?   这人该不会是在暗示她什么?   思绪刚发散出去,身体忽然腾空, 整个人被放到书桌上。   因这番大动作, 边角的文件哗啦啦掉了一地。   沈苏溪手指不自觉揪上他的衣领,岑寂的环境里,心跳声闷在胸腔里越来越急促。   这么突然吗?   她才刚进门就想来书房play吗?   猴急到连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留给她吗?   一连三个“吗”表现在她脸上直接成了“啊我这该死的让人无从抗拒的美貌”。   “……”   她的心思太好猜, 江瑾舟一眼便看出了。   换作别人,他直接一盆写着“给我清醒清醒吧”的冷水泼过去,但对上她,他只觉得可爱。   想亲。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在沈苏溪愣怔的间隙,他已经将她下巴往上轻轻一带,冰凉的唇瓣顺着额头逐渐往下,清冽的气息最终在唇齿间停下。   算起来,这是他们的第四次接吻,沈苏溪依然青涩地不知道如何回应,一路被他带着走,揪住他衣领的力道加重几分。   等她渐入状态,江瑾舟却忽然停住动作。   沈苏溪仰面愣愣看他,一时没弄懂是他累了想换个姿势,还是确实如她想的那样……   他不行。   “我先去给你拿双拖鞋。”他摩挲着她的脸说。   “……?”   沈苏溪怀疑自己耳朵刚才又间隙性地聋了下。   江瑾舟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捡起,起身时,余光扫到她一言难尽的眼神,写满了“现在把男朋友送进协和医院抢救还来得及吗”的困惑。   “……”   没多久,江瑾舟回来,手里多出一双全新的浅紫色毛绒拖鞋。   沈苏溪很快忘了刚才那一茬,晃着纤细莹白的双腿,笑盈盈地说:“准备得倒还挺充分。”   江瑾舟半蹲下身,扣住她脚踝,将拖鞋套进去。   “还不够充分,”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唇角微微弯起,“忘记买围裙了。”   “?”   沈苏溪卡顿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行。   这人又开始内涵她了。   这次她再不反击,还真是对不起沈女士送她的这张炮仗般的嘴。   “你是在暗示这家里少了个女主人吗?”   江瑾舟没立刻回答,将她抱到躺椅上。   躺椅空间不算小,两个人待在一起也不显得挤。   沈苏溪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姿势,头顶凉凉的气息飘来,“那你答应吗?”   她猛地直起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但整张脸写满了对他“你这算是求婚吗?”、“这么草率的吗?”、“一双拖鞋就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吗?”的质问。   江瑾舟:“……”   一条围裙就让你脑补成这样了?   江瑾舟抿唇默了默,把她脑袋摁了回去,“这家里是少了个女主人,所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两人之间微乎其微的距离,呼出的气息湿热,被染上一种蛊惑意味。   以至于沈苏溪想也没想,直接点头答应,“那我找个时间收拾一下。”   话音一落,她的意识倏然回笼,忙不迭改口证明自己并不是那种贪图男朋友鲜活肉体的人,“当然,也不一定有时间。”   她又想起一个问题,“搬过来那我住哪?”   “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你说你住哪?   这话在沈苏溪听来就不是那个意思了,她偏过脑袋,瞅着他这副中看不中用的身体以及眼底的两团青黑,支棱半晌,“所以你是想找个人,单纯地哄你睡觉吗?”   江瑾舟哑口无言。   对上这张嘴,是个人都没辙。   正欲开口,铃声从书桌的方向切过来。   他起身,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谈的是工作上的事情,沈苏溪自觉地站在一旁不出声。   沉默的空档,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这趟的目的。   陈旗说的那些话就像敲在她心上,钝钝的痛意袭来的同时,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雅竹轩,江瑾舟见到林叶舒时的抗拒姿态。   她只当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直到听到秦宓的转述后,才了然这种无声的抵拒与他七年前出国有关。   却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是非曲直。   原来被爱和道德绑着走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等江瑾舟挂断电话后,她凑上前,“你生日那天想要什么啊?我到时候给你准备个大惊喜啊。”   事实上,已经在准备了。   但这似乎还不够。   江瑾舟一阵好笑,这还能叫惊喜?   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沈苏溪说:“我本来是想悄悄给你准备的,但我不确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毕竟是你25岁的生日嘛,趁着还年轻,让你当回king。”   “……”   这话听着有些诡异。   江瑾舟主动略去后半截,凑到她耳边,缓慢吐出一个字。   沈苏溪脸刷的一下红了。   她强装镇定道:“你要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   -   回自己公寓后,沈苏溪给秦宓发去消息。   suxi:【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商场走一趟呗。】   秦宝必:【你不是没钱了吗?】   suxi:【?多久之前的事了?】   suxi:【KFC的鸡被人剁去一对翅膀后都能再长出来,我没钱就不会自己再赚回来了吗?】   秦宓被她的歪逻辑噎得无话可说。   几秒后,沈苏溪传了张自拍过去。   suxi:【我这张脸状态怎么样?】   秦宝必:【能看出来已经25岁了。】   沈苏溪威胁道:【我劝你好好说话。】   秦宓虚情假意地回过去:【红润有光泽。】   “……”   真是不走心的屁,连彩虹都没夸出来。   秦宝必:【不是我说,你突然在这发什么神经呢?】   suxi:【准备给江瑾舟过个风风光光的生日啊,没我这门面担当,场子怎么撑的起来。】   秦宓觉得不对劲:【你俩什么时候又好上了。】   看到这条消息后,沈苏溪才反应过来,复合这事她忘记告诉秦宓了。   于是,她在微信里简单提了几句。   秦宓甩了整整五行的“……”过去。   秦宝必:【你俩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本小说了,标签足够精彩。】   沈苏溪咧着嘴角问:【虐恋情深还是破镜重圆。】   秦宝必:【过家家。】   suxi:【……】   聊着聊着,左上角蹦出一个数字。   沈苏溪退出对话框,是李晓乐发来的。   她点开一看,还是熟悉的配方。   略过十条彩虹屁后,李晓乐进入正题:【溪姐,平安夜快乐啊!】   沈苏溪陷入自我怀疑中,退出微信看了眼日历,没瞎的话是22。   “……”   一个连数字都不认识的人,居然还干着会计的活。   怪不得书店一直在亏钱。   李晓乐:【今年平安夜你会来书店和我们一起过节吗?】   沈苏溪秒回:【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呢。】   言下之意:这种容易擦枪走火的夜晚,我才不屑和你们这群单身狗为伍。   李晓乐:【……】   刚收到对面的这条消息,沈苏溪脑海中闪过一张脸。   suxi:【这些天,陆礼有去过书店吗?】   李晓乐有些懵:【谁是陆礼?】   沈苏溪按照记忆中的影像,大致形容了一遍。   李晓乐:【自从那天有人来闹事后,他就很少来了,每周大概一两次吧。不过,这几次都不是他一个人来,还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   沈苏溪一下子反应过来,李晓乐口中的这人是谁。   李晓乐:【溪姐,那天你真不来?】   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悬挂了很长一段时间,李晓乐才收到回复。   ——去。   -   平安夜那天,江瑾舟忙着工作,沈苏溪一个人去的书店。   寒潮来袭,气温骤降,猎猎寒风吹得人头皮发麻。   沈苏溪裹紧外套,又从包里掏出围巾,把自己缠得严严实实。   视线一飘,瞥见书店门口的歪脖子树旁一道畏畏缩缩的人影。   瞬间无语。   这人上辈子是树袋熊吗?   怎么每次见她旁边都有一棵树?   沈苏溪上前拍拍女生的肩,半开玩笑道:“又来找你那小男友?”   女生吓了一跳,转过身,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老半会,才想起这人是谁,随即亲热地叫了声姐姐。   沈苏溪友情提醒,“麻烦在前面加个小。”   “……”哦。   她视线一垂,女生的校服外套上别着一块校牌。   北城一中   夏禾   高二(9)班   沈苏溪:“你不上学,成天跑到这来干什么?”   夏禾看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还藏着“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责备。   “你不劝陆礼回学校,他不回,我就不回。”   “……”   沈苏溪觉得好笑,“我早和你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他……至于你说的‘他是因为我才来的越城’这话,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吗?”   “那是自然,”夏禾脱口而出,“他和我说,他必须找到你,就当替他——”   话没说完,她忽然停下,连连后退几步,几秒后,模糊的声线从指缝间漏出:“你别再问了,我不能告诉你的。”   沈苏溪的注意力早就被夏禾的前半句话拉走。   替他什么?   她循循善诱:“你不把话说明白点,我又怎么帮他?”   夏禾把脸别过去,不知道在看什么,良久才看向她,“他不认识你,但他哥哥认识你。”   沈苏溪忽地一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而探究的欲望盖过了她逃避的本能。   她几乎是哑着嗓子问道:“他哥哥是谁?”   回答她的是一道同样哑到不行的嗓音。   “林安。” 第48章 48 可她想要的是偏爱。   沈苏溪僵硬地抬起下巴看过去。   男生看上去与之前的阴郁少年完全不同。   他把头发梳理得很短, 干净利落的寸头,衬得两颊线条更加紧瘦流畅,皮肤晒黑了些, 但还是偏白,和她的不同, 是那种健康的暖白色。   “林安, 是我哥。”陆礼的眼睛轻轻扫过夏禾, 而后看向她。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就像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锁住她的目光却很深。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天色变得灰蒙暗淡。风裹着细碎的冰凉,融进她的眼里。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讷讷地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 “下雪了吗?”   她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陆礼不自觉一愣。   倒是夏禾率先反应过来, “没有。”   沈苏溪揉了下眼,温吞地哦了声, 往前走几步,在台阶坐下。   见对面的人还停在原地不动,她扯开一个笑,拍拍身侧的位置, “坐吧。”   陆礼没回答,偏头看了夏禾一眼,等她离开后, 才走过去。   沈苏溪把下巴埋进围巾, “我都不知道,林安还有个弟弟。”   她说话的声音囫囵不清,以至于陆礼迟缓了好几秒, 才从末尾两个字音中分析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叉着腿,将双臂支在膝盖处,沉默半晌后,压着声音说:“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妈离婚,我哥跟着我妈,剩下我和我爸一起生活。”   沈苏溪第一次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有些讶异,侧目看向他。   像是在回忆,他的目光遥遥落在正前方,声线越来越平淡。   “我哥去了北城后,我们私底下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和我讲了很多事情,新的环境,新的朋友,还有……”   他喜欢的人。   林安不知道的是,他在描绘他的新旅程时,同样给陆礼带来一份懵懂的憧憬。   想真实地感受一下他的生活,想知道他喜欢的女生究竟是什么模样。   陆礼默了默,岔开话题,“我和我哥约好,等我考上北城一中,就来找他,只不过,他和我谁都没等到。”   说着,他嗤了声,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正欲往嘴里送去,却在半路被人拦截。   他皱眉看过去,沈苏溪慢慢将烟碾成两截,“你哥他不喜欢别人抽烟。”   “……”   陆礼把烟盒放回去,转而笑得吊儿郎当,“你既不是我哥,又不是我嫂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气氛并没有因他这句半开玩笑的话得到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冷凝。   沈苏溪脑海里松散零碎的记忆跟着被唤醒,逐渐成形后,朝着她接踵而至——   是七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天的冷像刻在骨头里,稍稍一喘息,泠冽的风便顺着喉管往下,呛得肺腑阵阵的痛。   她仰头,窗外下着雪,是洁白无瑕的雪。   之后的记忆不再明朗,隐隐约约能听见哐当的敲击声,再次回神后,她已经逃回了家。   手机里却多出一条发给林安的短信。   “救我。CG”   二十几通未接来电,显示的是同一串号码。   等她回拨过去,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第二天,传来林安出车祸的消息。   没多久,她在北城一中的校门口遇到林安的母亲。   重重的一巴掌后,是她愤怒的质问:“如果不是你给他发那种短信,他怎么会出门遇到这种事。”   “是你害死他的。”   不远处,汽车的喇叭声将沈苏溪混沌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狠命跺了下脚,等恢复知觉后,说:“那条短信不是我发的。”   陆礼懂她的意思,“我知道不是你发的。”   她看他。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像你这种不锈钢的嘴,就算被人打个半死,也不可能发出这种求救信号。”   “……”   你这张嘴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陆礼收敛笑意。   他来越城不光是为了见哥哥放在心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学六年级,我生了场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如果不是当时你转给我妈的那笔钱,我可能就死了。”   “所以,是你救了我。”   “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场意外,我妈之所以会迁怒于你,只是想让你记住我哥。只要还有人记住他,他就一直都在。”   “至于你,没必要再补偿什么了,别再转钱过来了。”   “你早就不欠我们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沈苏溪自然能听懂。   只不过消化这些信息并不容易。   十二月的天暗得稍早些。   暮色已经沉下去,万家灯火争先燃起,在云雾里缀成一条朦胧的银河。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衬得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格外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沈苏溪忽然笑出声。   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也能心平气和地与林安的家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那些她拼命想要逃避的过去,等到再次被人揭开后,其实也没有沉重到能将她压垮的地步。   她似乎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能扛。   这声笑将陆礼的注意力吸走。   他静静看着她,不过一分钟,她晦暗的眼底倏地蹦出一道亮光,唇角跟着被带起一笑。   他稍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街对面的人西装挺括,身形挺拔。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沈苏溪起身,“行了就到这吧,你呢赶紧回北城上学去,我也要过节去了。”   陆礼叫住她,“你喜欢过我哥吗?”   虽然执着于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但他还是想知道。   她脚步蓦地一顿,转过身对着他说,“不会。”   不是没有而是不会。   “为什么?”   这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好。”   可她想要的是偏爱。   只有那样,才能给她足够的,恃宠而骄的底气。   陆礼愣了愣,等他回过神,她已经扑进男人的怀里。   他想起之前和她见过的几次面,都不是很愉快。   她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放松恣意过。   陆礼将口袋里的情书掖好,缓慢沉出一口气,扬起头,和林安相似的眉眼逐渐展露出释怀的笑意。   哥。   你心里的太阳。   已经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太阳。   -   “你来接我啊。”   不等江瑾舟回答,沈苏溪抻长手臂环住他的后颈,整个人跟八爪鱼一样挂了上去,“我累了,要充会电。”   这话不单是撒娇,她是真的觉得累了,就好像有一团棉花压在胸口,明明很轻,却偏偏让人喘不过气。   她对陆礼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百分之百的实话,却只占据了整段故事的三分之一。   所有人都在惋惜和哀悼林安的死亡,却没有一个人问起那条信息究竟是谁发的,以及它为什么会出现。   没有人知道。   可她知道。   身边的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沈苏溪终于松开手,笑盈盈地说:“充好了,我们走吧。”   江瑾舟目光从书店门前的台阶上收回,转过身,以半蹲的姿势对向她,“不是累了?上来我背你。”   沈苏溪缓缓眨了眨眼。   男朋友有点贴心。   她没扭捏,直接将身子贴上去,“现在去哪?”   “先吃饭。”   她应了声,踟蹰半晌又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你再给我点时间。”   江瑾舟稍顿后继续抬脚,她不安的情绪他多少能感知到,似乎都和那个男生有关。   她不愿意说,他自然狠不下心深究到底。   沈苏溪将脸贴在他背上,良久听见他说,“别怕。”   -   吃完饭后,两人打算去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   节日的缘故,票卖得所剩无几,只好将观影地点改为碧海湾。   因回去前在商场逛了一圈,到家时接近十一点。   江瑾舟在调试电视机的时候,沈苏溪抽空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Merry Christmas Eve!”   配图是她和江瑾舟在圣诞树前的合照。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将男朋友那张帅得七荤八素的脸po到网上。   发完后,竟有了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她盯着屏幕,安安静静等着底下一堆人的彩虹屁。   然而朋友圈的这群单身狗们,就和被柠檬撑死了一样,过去两分钟,评论区依然空空如也。   没等到“绝配绝配,什么神仙爱情”这种类似的吹捧,倒先等来了秦宓的问候,直击天灵盖。   秦宝必:【你发这东西,屏蔽你妈了没?】   “?!”   “……”   操操操!   她还真忘了!   沈苏溪连忙删除那条朋友圈,点开沈清女士的头像。   suxi:【妈妈!】   沈清女士一如既往高冷地回了个“发什么神经?”   suxi:【妈妈,你的朋友圈多久没刷新过鸭?】   沈清:【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闲?】   “……”   那就是没看过的意思。   沈苏溪松了口气,甩过去一长串萌萌的表情包。   沈清女士忍无可忍,直接回了个250的红包。   suxi:【谢谢妈妈赏赐!】   退出微信后,沈清点开两分钟前保存的那张合照,神色微滞。   -   看电影的途中,沈苏溪脑子里不时飘出不久前,和江瑾舟同坐沙发上看电影的场景。   有点欲。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甚至还升起了一些……期待。   直到电影结束、江瑾舟送她一首晚安曲后,想象中的画面都没有发生。   说是看电影还真是看电影。   这么坐怀不乱,怎么不去少林寺念经打坐呢?   不过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质疑男朋友不行的傻大妞,而是成长为一个默默在心里记下“前列腺有的医”热线电话的知心大姐姐。   洗完澡回房后,她把烂熟于心的号码发给江瑾舟,刚摆出“两眼一闭,谁也不爱”的姿势躺下。   莫名觉得枕头有些硌。   不是她这种豌豆公主能接受的舒适度。   她直起身,伸手往枕头底下探去。   是一只红袜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轮廓有些锐利。   想到什么,她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等到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时,那种躁动就像快压不住一般,一哄而上,几乎要涌到眼睛里。   薄而瘦的掌心之上,水晶王冠莹泽透亮,羽翼状的纹理间嵌入澄净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夜里流光溢彩。   她视线垂落,借着月色,看清了卡片上的两个单词。   ——My Princess 第49章 49 美色误人。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离干净。   顿了足足十秒, 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缺氧的感觉消失后,扑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传来,不断敲击着记忆的大门。   沈清从小将她当成公主养, 可能给予她的永远只是物质上的娇宠。   表面上的公主,内心却比乞丐还要落魄潦倒。   久而久之, 她开始抗拒这种精致的豢养生活, 任由自己野蛮生长。   那时, 身边所有人都将她当成假小子看待,就连比她小的孩子也是一口一个“溪哥”。   却没有人知道。   她和所有女生一样,也有一个纯净美好的公主梦。   想真正被人当成公主那般宠溺着。   在把手里镶满钻的王冠蹭成秃驴前, 受潜意识支配,沈苏溪猛地跳下床, 抓起衣架上的睡袍就往身上套。   刚开门, 猝不及防与江瑾舟打了个照面。   他的脸背着光, 消散在阴影看得不太清楚,但沈苏溪明显察觉到他在对上她的那瞬间愣了下。   有鬼。   沈苏溪眯了眯眼, 在短短几秒内,视线从上而下,将他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打扮得人模人样的。   不像是来女朋友家里串门的,倒像是去高级足浴店洗脚的。   “你要去哪?”她拧了拧眉心, 霸道地将身子一侧,直接堵住他的路。   江瑾舟没想着瞒她,“陈旗他们约我出去。”   这个点了, 约你去开房斗地主吗?   “有女人在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说这话时的语气就跟打翻了一整缸醋一样酸溜溜的。   “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我怕把自己堵到心梗。”   江瑾舟笑笑, 往前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后,说:“跟我一起去?”   他缓慢柔和的声线里带着一种引诱的意味,说实话,沈苏溪听得有点心动。   但一想到临时“抗林”盟友陈旗也在,便立即打退堂鼓。   要是和他的眼神交流不到位,被有心之人看见,到时候怕是两张嘴都解释不清,甚至还有将暗地里的计划全抖出去的风险。   所以这趟,说什么也不能跟去。   “我就不去了。”沈苏溪故作大度地挥了挥手,表情略严肃深沉,写满了“这都是爸爸我给你这小崽子的自由”这层意思。   想到什么,她垫脚勾住他的脖子,把嘴唇贴上去。   江瑾舟还来不及回应,她忽然狠命似的在他唇上来回侵占着。   等她撤身离开,他的唇角已经红了一大片。   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   她的心思显而易见,江瑾舟自然察觉出了。   他没忍住弯了弯唇,手臂放在她后腰处,将她往上一带,先前的吻又加深几分。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松开她。   他接起,陈旗的声音传来:“被外星人绑架了还不来?”   他看了眼面色泛红的沈苏溪,眼里笑意不减:“美色误人。”   沈苏溪:“……”   -   江瑾舟到达蓝海会所后,对着一屋子的花花草草沉默半晌后,眼神凉飕飕地飘向陈旗。   陈旗接受到“这就是你说的兄弟局”的死亡质问,顿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哪能料到高睿会带妹子来,一带还是好几个。   个个浓妆艳抹,身上的气味重得就跟在香水里浸泡过三天三夜一样。   陈旗恬不知耻地装傻卖萌道:“紫薯粥红豆粥蜜枣粥小米粥,我亲爱的小舟舟!”   江瑾舟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将毛衣袖口提上一截,同时不忘侧目甩给他一个“屎果然又把你脑子糊住了”的眼神。   陈旗:“……”   这时,陈旗想到和沈苏溪的计划,瞬间脑补出了江狗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直呼:“好旗旗,你果然是全天下最爱我的男人!”   他一改被江瑾舟嫌弃的沮丧神情,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舟舟,我先在这祝你生日快乐。”   江瑾舟睨他一眼,正准备泼红酒过去让他洗洗脑子,就见高睿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妆容精致的女人。   陈旗这下算是明白了,高睿带妹子来的目的。   江瑾舟眉心皱起又松开,好整以暇地晃着酒杯,眼神轻飘飘的,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高睿收到的消息还停留在江瑾舟和女朋友分手那会,所以这会才会自作主张地想给他和自家妹妹牵线。   但看他现在这态度,倒有些吃不准自己是不是干了件蠢事。   事实证明,高睿是真的干了件蠢事。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江瑾舟不仅半点眼神没分给他妹妹,还顺便友好地将他打进黑名单。   高家小妹伤心欲绝,要不是高睿拦着,差点扑上去,揪着江瑾舟衣服质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就真的这么差吗?”   陈旗在一旁简直无语,他一直没想明白江瑾舟这拽得跟王八一样的臭德性,是怎么招来这么多小蝴蝶的。   高小妹给他的回答是:“我就喜欢他这种有内涵的男人。”   “……”   陈旗闻言多看了江瑾舟几眼。   半明半暗的薄光下,他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微红,乍一看有种禁欲的美感。   切。   说什么内涵?   还不是看中了这张狗脸。   -   另一边,沈苏溪一想到江瑾舟还在外面浪,抱着被子滚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睡着。   她打开微信,正想不着痕迹地查一波户口,一看,聊天界面还明晃晃地停留在“010-xxxxxxxx”。   ——协和医院的号码。   “……?”   她的脑子是放在炉子上烤过吗?怎么能发这种东西过去?   她连忙发了一堆带着王冠的自拍过去,试图把这串号码掩盖掉。   然而对面的人就跟个睁眼瞎一样,完美地避开了她不灵不灵的美貌,将那串枯燥乏味的数字复制粘贴后,又发了一遍过来。   底下还有一行字:这是什么?   沈苏溪:“……”   这哥们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做到对着她惊世骇俗的美貌心如止水的?   难不成她已经勾不起他的邪念了?   还是说他根深蒂固的前列腺毛病,一路指引他发现这串号码的?   沈苏溪越想越不得劲,果断拿出床头柜里的折叠镜,然后打开台灯,对镜就着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   这不是挺美的吗?   那就是他老二的问题了。   沈苏溪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啊发错了,本来是要发给秦宓的,她上午还问我要来着。   隔了两分钟。   winter:【那我替你转发过去。】   沈苏溪:“……?”   倒也不必。   winter:【很漂亮。】   他忽然转移话题,沈苏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网络延迟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suxi:【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啊?】   winter:【上周去江城出差时买下的。】   江太子出手,这玩意怕是价格不菲。   沈苏溪心里乐开花,明面上还是虚情假意了一番:【太贵重了吧。】   她就喜欢贵重的!   陈旗凑过来,一不小心瞄到屏幕,连忙出声制止,“一看你就是个傻逼直男,怎么能这么回!”   江瑾舟挑了下眉。   陈旗:“当然得回个‘不贵重,在我心里你最贵重’啊!”   “……”   江瑾舟本来没打算理他,但一想到他丰富的恋爱史——似乎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陈旗见他扭扭捏捏的就跟个黄花大闺男一样,恨铁不成钢地抢过手机。   江瑾舟伸手夺回,一来一去间,陈旗手一抖,直接将“不贵”两个字发过去。   江瑾舟:“……”   沈苏溪:“……?”   -   沈苏溪眨了眨眼,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秦宓的消息在这时进来,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沈苏溪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料到江瑾舟真的把那条消息转发给了秦宓。   她装傻充愣地发了个问号过去。   秦宓的电话很快打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少给我装傻!杂粮还能自己变成饼吗?要不是你在背后授意,江狗会发我这东西?”   “……”   十几年相爱相杀的塑料情还真不是假的。   秦宓:“我说你们这对戏精挺有意思的啊!合着你俩谈情说爱,结果最后变成我平白多出一根纳米针来?”   沈苏溪心虚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你还真拨了这个号码啊。”   秦宓:“?”   重点不应该是她被冒犯了吗?现在怎么倒成了她脑子有坑还闲得发慌?   秦宓气咻咻地逼逼了好一会,话题不知怎么拐到她在拍卖会上被人抢走了心头之好这事上。   沈苏溪对她去拍卖会这件事表示惊奇,“你有那闲钱?”   秦宓嗤笑,“秦威海最近在给我物色联姻对象呢,当然是得先拿钱堵住我的嘴了。”   “那他的钱是准备的多不到位,都不够你拍下一头花。”沈苏溪火上浇油。   “……”   那是王冠!   高贵的王冠谢谢!   沈苏溪很不走心地问了句:“到底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抢我们宓姐看中的宝贝?”   匿名拍卖会,秦宓自然不知道拍下王冠的人是谁。   但经过一番合理揣度后,得出来最有可能的结论:“估计是哪个闲得蛋疼的傻逼富豪,买给自己金丝雀玩玩的。”   稍顿后,她又说:“她要是能把这东西让给我,我下辈子给她做牛做马都不成问题。”   “……”   沈苏溪:“我看你是魔怔了,不就是一个王冠吗?”   还什么166万欧?用502黏几颗水钻上去就能值这么多钱?骗傻子吧?   做工再精致比得上她手上这个?   虽然……不贵。   想着,她忽然听见细微的一声轻响。   下意识低头,就看见地板上落着一颗细小的钻石,勾着月光,差点没闪瞎她的眼。   “……”   沈苏溪找到胶水,仔细将钻石粘了过去。   不多时,听见秦宓又说:“看到我发你的图片没?是个女人都没法拒绝。”   沈苏溪把王冠放好,点开图片。   “……”   对面好一阵的沉默,秦宓问:“人呢?跟机一样挂了?”   沈苏溪瞥了眼被胶水糊得乱七八糟的王冠,忍着心痛回道:“我在算算自己的身价,够不够它上面的一颗钻。”   “……?” 第50章 50 你晚上得和我睡。   别说她的身价够不够上面的一颗钻, 退一步讲,她配和这凝聚着爱与金钱的宝贝作比较吗?   答案当然是,她不配。   秦宓放大对面发过来的照片, 像被摁下暂停键,定格足足两分钟后, 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   落在沈苏溪耳朵里, 就成了“傻逼富豪和金丝雀原来就在我身边”、“你这败家娘们”、“天凉了, 江氏也该破产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时候火上浇油,但我就是忍不住啊”……   沈苏溪:“……”   知道自己一眼看中的东西转手到了小姐妹那里,还被她撸秃后, 秦宓心情大好。   秉着“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就好多了”的塑料姐妹心态, 虚情假意道:“不就是一个王冠吗?”   这话似曾相识, 并且精准地戳到了沈苏溪的痛处。   听着电话那头嘤嘤呜呜的声音, 秦宓也觉得自己过了,便收敛笑意, 给她提了条建议:“这样,你找人去把你这头花修复一下,如果复原不了,那你就只能……”   沈苏溪的心跟着被吊得老高。   秦宓补上:“把自己赔给他吧。”   “……?”   明知道她在开玩笑, 但沈苏溪还是忍不住往那方面想,想着,便有几分当了真。   挂断电话后, 沈苏溪又研究了会床头柜上, 这扼住她咽喉的166万欧。   是她有眼无珠没能瞧出它的身价。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隔着一扇门传来。   人在心虚的时候,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被放大成晴天霹雳。   而此时门外的脚步声,就像是在通知她“我回来找你算账来了”。   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踮脚走到玄关处, 把眼睛往猫眼上一怼。   光线不算明朗的楼道里,出现两道模糊的重影。   沈苏溪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眯了眯眼,那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她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江瑾舟,然后才是搭在他肩上的一颗像被泼了红油一般的猪头。   这画面就挺诡异的。   江瑾舟循声偏过头,稍愣后,右手不着痕迹地搡了下陈旗。   忽然失去支撑点,加上被酒熏坏了小脑,陈旗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向墙壁倒去。   紧接着,空气里响起一道类似于核桃被开瓢的声音。   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这一下,把陈旗的意识砸了个三分醒。   大概是痛觉神经还处于麻痹状态,他不仅没喊疼,反而咧开了一个宛若智障般的笑容,“舟舟,晚上一起睡啊。”   沈苏溪:“……?”   这是喝了多少酒,就敢当她的面挖墙脚了?   江瑾舟眼神凉凉地扫过他,转而问沈苏溪:“还没睡?”   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一脸不可置信,“你要和他睡一起?”   江瑾舟还没回答,倒是陈旗抢先开口,“哟嫂子你也在呢?”   沈苏溪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见他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一个字都没透露出去,我发誓,这就是咱俩之间的小秘密。”   沈苏溪:“……”   赶紧给我闭嘴吧你。   “小秘密?”   沈苏溪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给这蠢货一脚,抬眼就对上江瑾舟似笑非笑的神情。   “……”   陈旗算是让她深刻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她不由分说地拉过江瑾舟的手臂,试图将这话题带过去,“你晚上得和我睡。”   就陈旗这张嘴,她还真放心不下让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   她不含杂念的一句话,在江瑾舟听来就不单纯是这个意思了。   慢慢的,他的眸光加深,却在这时——   “舟舟舟舟!我们去哪里呀?”   陈三岁吊着嗓子的童声,骤然切断两人间的旖旎气息。   “……”   “……”   江瑾舟再度看向沈苏溪时,就见她一脸“看吧,我让你和我一起睡,单纯是为了救你”的坦荡。   -   没多久,陈旗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沈苏溪大气不敢喘一下,但都到这地步了,她也不好收回之前没过脑说出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跟江瑾舟走进卧室。   她慢吞吞地挪到床边,坐下,然后一寸寸地往里挪。   最后咻的一下,将整个人埋进被窝。   江瑾舟视线一路追随着她,忽地想起陈旗在蓝海醉酒后吐露的真言。   说的恰好是他和沈苏溪之间的“小秘密”。   看来陈旗这人除了蠢和没有眼力见外,还是有别的可取之处。   至少让他知道了他的玫瑰到底有多在意他。   江瑾舟敛神,目光扫过床上的人,勾唇笑了笑。   直到浴室淋淋的水声传来,沈苏溪才敢把头探出来。   呼吸恢复顺畅,鼻尖萦绕着清浅的冷杉香味。   没多久,水声消失,她下意识闭紧双眼。   更短的间隙,床边忽然下沉几分,同时带过来一阵灼热清冽的气息。   沈苏溪瞬间绷直脊背,两只手攥紧被角。   秦宓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怂包。   江瑾舟摁灭床头灯,手臂自然地往她腰上一搭,不给她反应时间,便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冷杉香味又重了几分。   一秒,两秒,三秒……   沈苏溪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不到半分钟,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的呼吸跟着一滞。   他一路往下,在唇间浅尝辄止后,忽然停住。   对上她在黑暗里分外澄澈的眸子。   “苏溪,我记得我说过的。”   他沉哑的嗓音混在夜色里,有种暗昧的质感。   沈苏溪反应慢了半拍,眼睛还直勾勾地停在他脸上。   他抬手,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眼上,同时熄灭窗外浮躁的灯火。   “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克制。”   她愣了愣,不太自在地别开眼,嗓音轻了些,“那我也没让你克制啊。”   房间里忽然飘起一声轻笑,比窗外的月色还柔。   “那礼物,现在送?”   沈苏溪还没琢磨出他这话里的意味,嘴唇便被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堵住,连带着大脑都停止运转。   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宽厚的掌心正在她身上游走,留下灼人的温度。   她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   他再度停下,见她没有抗拒,才将吻落回到她颈侧。   顺着她的锁骨蜿蜒而下。   仅隔两秒,啪啪的敲门声响起。   两人皆是一怔。   沈苏溪逐渐找回游离的意识,然后就听见陈旗在门外嚷个没完。   大概是在说——   “傅文佩,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哪?”   沈苏溪:“……”   江瑾舟:“……”   本质上还是蠢,并且没有眼力见。   -   隔天,秦宓对着沈苏溪容光焕发的小脸,投去匪夷所思的一瞥。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问,沈苏溪解释:“没有什么事情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   她就随口一说,怎么还当真了?   刚想说什么,目光一掠,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拍拍沈苏溪的手臂,“欸你看那人是不是林叶舒?”   这名字早就被沈苏溪打进黑名单,以至于她一听到“林”这个字,就气咻咻地进入十级戒备状态,眯了眯眼,顺着秦宓指的方向看去。   那人已经拐进专柜,但就凭着这白莲般的气质,沈苏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确实是林叶舒没错。   “她进男装店干什么?”说完,秦宓脑子里就蹦出一个猜测,“送给江瑾舟的生日礼物?”   沈苏溪皮笑肉不笑地哦了声。   秦宓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你还能忍?”   “礼物嘛,多多益善。”沈苏溪笑着说,“有什么好气的。”   “……”   秦宓忍着痛,“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捏成骨灰了。”   沈苏溪悻悻地松开手。   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谁,她又说了句:“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嗯?”   “看着吧,她也没多少时间能蹦跶了。”   -   周六。   夜色阑珊,细碎的星子像流沙一般平铺在空中。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霓虹灯牌闪烁不熄。   CAT的大门被打开,高跟鞋哒哒的落地声里,女人外披短款毛呢西装,单件黑色纱裙摇曳生姿。   微卷的长发被拦在耳后,一侧别着蝴蝶发卡,素白颈间环绕细长缎带,垂落月牙状红宝石,锁骨流畅平直。   前短后长的裙摆翩跹,衬得两腿纤细修长,细瘦伶仃的脚踝上浮着一圈浅金光晕。   哒、哒、哒。   大半的眼睛跟着她走上二楼。   秦宓早在半小时前就到了,听见动静,她放下手里的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忽然一滞。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您刚才是去走红毯了吗?”   沈苏溪无视对方阴阳怪气的腔调,在卡座边角停住,冷着表情耸了下肩,虚搭在肩膀上的外套自然滑落。   而后才往秦宓的方向走去,揽着裙摆,慢腾腾地坐下。   完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小玫瑰依旧抱着一大束正版玫瑰花,扬着脖子。   一副“老娘很高贵,土鳖请撤退”的做作相。   秦宓对着她这装逼不自知的傻逼劲,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沈苏溪拂开她的手,把玫瑰轻轻放在一边,“别动,我送舟舟的。”   秦宓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送男人玫瑰啊?”   “不行?”沈苏溪懒懒抬眼。   “行,你想干什么都行。”   她装作没听出秦宓话里的调侃意味,兀自拿出随身镜,仔细检查着妆容。   眼线没晕,修容恰到好处,唇彩沁润莹泽——   完美。   心满意足地将镜子放回包里,余光里倏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沈苏溪一愣,下意识把脸别过去。   哦。   不是江瑾舟。   这人明显是来搭讪的,殷勤地递了杯酒过去。   沈苏溪无视了他,抱起一束玫瑰,抚过层层叠叠还沾着露水的花瓣,笑着说,“男朋友送的花真好看。”   秦宓又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还真是睁眼说瞎话的一把好手。   对方的话里是明确的拒绝意思。   可身为男人,最多的就是自信了。   那人没有气馁,把酒杯放在桌几上,刚想开启自己舌绽莲花的技能,手机响了几声,一看来电,是他惹不起的爹,只好作罢。   秦宓觉得无聊,拿出手机和弟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两个人都没说话,显得空间有些安静。   二楼的包厢是半开放式,相邻间只用一块隔板隔开。   忽然,旁边的说话声模糊地传了过来,“江大少爷怎么还没来?”   沈苏溪立刻跑过去,耳朵紧贴隔板。   高睿倒了一杯酒,递给刚才说话的那人,“过五分钟就到。”   说是五分钟还真是一分不差。   江瑾舟懒散地应下接连响起的招呼声。   陈旗的声音跟在后面。   紧接着听见有人问:“这你女朋友啊?”   在座的除了陈旗和高睿,没人见过他女朋友,所以才会有这种疑问。   “女朋友在家。”   江瑾舟声音还是懒散的,但莫名让人觉得疏冷。   沈苏溪挑了下眉,片刻后听见一道同样疏冷的嗓音。   “你好,林叶舒。”   其他人显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漂亮女人更感兴趣,听她介绍完名字后,立马有人用开玩笑的腔调接上,“你和我们江少什么关系啊?”   这是江大少爷第一次带女人来,还不是女朋友,那她这身份就有点意思了。   “我们是,”她稍顿,“朋友。”   话音刚落,空气里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紧接着,高睿啊了声,表示自己记起这张脸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也是江淮一中的吧?”   说完,他猛拍了下大腿,语气笃定几分,“是的没错了,我记得你那会经常来网吧找阿舟。”   “……”   陈旗真想把这没有眼力见的蠢货这张臭嘴堵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睿这话就说得很有歧义,瞬间让人脑补出一段花季雨季的爱情故事。   这群人平时开玩笑惯了,这会也就没收敛,接连起哄道:“敢情这是初恋啊。”   对他们的埋汰,江瑾舟一直处于默不作声的状态。   看似是默认,实际上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些林叶舒自然能察觉出,她喉间一哽,将脸别过去不再看他,“大家说笑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关系。”   闻言,江瑾舟眼皮微抬,无关痛痒地笑笑。   如果说高睿的话能给人一定的遐想空间,那她口中的“现在只是”四个字,无疑将这种隐藏的暧昧情愫撩拨至最高。   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的人,此时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俩以前肯定有过一段。   秦宓放下手机,余光瞥见沈苏溪一副气到不行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   沈苏溪抬头,目光还是阴测测,看得秦宓一阵发怵。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倒满酒,转头笑得云淡风轻,“没什么,就是想请人喝杯酒。”   渣男贱女最适合喝酒了。   秦宓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端着酒杯往隔壁包间走去。   插科打诨的笑被忽然多出的脚步声打断。   众人齐刷刷看去——   女人卷发垂落腰际,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橙光下像被裹了层金粉,红唇衬得人越发明艳。   恰好应了那句“衣香髻影,楚楚动人。”   但美人现在似乎并不开心。   她敲着高跟鞋,一路走到林叶舒面前。   然后抬手,酒杯悬在对方头顶不足两秒后,倏然倾倒。   她的声线顺着酒水一同溢出。   缓慢,却不夹一丝温度。   “给你脸了?” 第51章 51 她爱他,而他也爱她。这就够了。……   恰巧这时, 一楼舞台中央的歌手退场,短暂的空白后,包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卧槽!   这女人哪冒出来的?   怎么一上来就整出这么劲爆的一幕?   她刚才说什么了?   给你脸了?   不是和电视剧里那样虚情假意地说句“抱歉, 手抖了”,而是直截了当地骂过去。   彻彻底底地将对方的尊严踩在脚底。   众人就跟向日葵一样, 将视线牢牢对准这位自带光芒的女人, 越想越觉得她剽悍勇猛。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看向她的眼睛里都被自动带上层厚重的猛男滤镜——   眼神犀利,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看的出来平时没少打拳揍人。   这到底是哪跑出来的金刚芭比啊!   沈苏溪再眼瞎, 此刻也察觉出了这群死直男心里是怎么看她的。   不过泼都泼完了,还能指望她把林白莲头发丝里的酒全接回去吗?   她双手环胸, 下巴微抬, 眼角眉梢处满是骄矜, 将居高临下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写满了“老娘就看你不爽怎么了?”   林叶舒不明白沈苏溪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更料不到自己会被她泼一脸的酒。   一向冷静的她,在这一刻也有些崩不住了。   她推开旁边人递来的手帕,“沈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线虽然颤抖, 但不难听出话里的质问语气。   也就是这一声“沈小姐”,才让众人恍然大悟:居然还是老相识!   沈苏溪不躲不闪地迎上她冰冷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从容不迫的神色, “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她理所当然又不带修饰遮掩的声音响起后, 众人忽然意识到这场面似乎还缺了个男人。   三角形嘛,结构最稳定了。   于是,他们再次整齐划一地看向江瑾舟。   ——你带来的女人被人泼酒了啊, 你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却见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机。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他的五官轮廓模糊,只有上扬的唇线略显清晰,透着毫不掩饰的纵容。   ?   纵容?   这剧情走向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在座的人皆是满头雾水,只有陈旗和高睿两个人脑袋还算活络,但此刻的局面不是他们能插手的,赶着送人头还不如当个冷酷无情的观众。   林叶舒心里再愤怒,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和沈苏溪僵持下去。   她的自尊心耗不起。   “先失陪了。”   沈苏溪微微侧身,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眸光闪了闪。   稍顿后,转头笑着说,“我也先失陪了。”   她含笑的目光扫过江瑾舟时,又加深了几分。   一屋子的猹:“……?”   这是还想来第二轮?   穷寇莫追啊芭比。   “等等。”   不带情绪的一道男嗓,在岑寂了片刻的空气里乍然升起。   沈苏溪停住脚步,身子缓慢转过去。   江瑾舟已经走到她面前,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又细致地替她拢了拢前襟。   而后倾身贴着她耳际说:“不想给他们看。”   -   沈苏溪到洗手间的时候,林叶舒正在共用盥洗台边对着烘干机吹头发。   似有所预感,林叶舒将头一偏,视线在半空中与她相交,停顿半晌,放下头发,走到梳洗镜前,自然地拉近与她的距离。   沈苏溪无声一哂,安静等着她的反击。   不过半分钟,冷冽的声音在空荡的环境里响起,“沈小姐倒是厉害,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也敢在他面前使出来。”   林叶舒笃定江瑾舟会喜欢她,不过是被她刻意伪装出的人格蒙骗而已。   只要认清了她的本性,他是绝对不可能再继续陪她玩下去的。   江瑾舟不可能喜欢她的。   沈苏溪知道林叶舒想传达的意思,心里一阵好笑。   学着她的语气,像模像样地回道:“多谢夸奖。不过,我家阿舟就喜欢我这样的,你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沈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林叶舒怒极反笑,“我想你大概是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   沈苏溪眨了眨眼,“你说过这么多废话,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不然,她心里非常清楚林叶舒的意思,无非是那句“他是为了我,才会被江家放逐了整整七年。”   只不过,她之前就不信这女人,更何况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   沈苏溪微滞片刻后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将林叶舒的阴暗面挑出,“我不明白,他用自由换来的你的未来,就这么值得你炫耀吗?”   “你以道德的名义绑住了他这么多年,那你自己呢?”   “你自由吗?”   林叶舒的心理其实很好理解,就和她每次想起林安一样。   林安因她而死,他的人生停留在了最好的十八岁,他没有未来了,那她还配拥有幸福吗?   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自己不配。   但是,她有江瑾舟。   她对他的喜欢足以盖过那份愧疚。   所以,现在的她才能坦然地接受他给的所有宠溺。   至于林叶舒,她与她唯一的不同点是,她拿到的是受害者的身份牌。   她的父亲因江瑾舟而死,这么多年,她都在利用他的负罪感来替她的未来买单。   纵然她是喜欢他的,可这份喜欢抵不过她对他的绵延恨意。   在她的潜意识里,他根本不配拥有幸福,至少不能比她幸福。   说不清楚孰是孰非,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沈苏溪这次的直击球恰好打中了林叶舒的死穴。   一瞬的工夫,她感觉空气都朝她挤过来,压得她四肢百骸疼痛难忍。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冷不丁传来江瑾舟的声音,叫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苏溪。”   不多时,她从镜子里看见上一秒还处于咄咄逼人状态下的女人,像小女生一般扑进他的怀里。   然后,才是腻到让人难受的嗓音,“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啊?我的战斗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声线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来接你回家。”   林叶舒第一次感受到挫败。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分给她半点眼神,也没有对她说过半句话。   可这一切都比不过沈苏溪的一句:   “你自由吗?”   她抬眼看向梳洗镜,女人柳眉红唇。   妆补好了,只是心里的缺口还能补上吗?   林叶舒。   你真的自由吗?   -   沈苏溪被江瑾舟带回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哦。   忘记让他当回king了。   也浪费了那上千块钱的玫瑰花。   “我们就这么走了,把他们晾在那,是不是不太好?”沈苏溪把外套递还给他。   江瑾舟接过,把西装挂回到衣架上,“都是些不重要的人。”   沈苏溪:“……”   陈旗他们怕是要哭。   就算是些重要的人,江瑾舟也已经管不上了,他现在脑子全被沈苏溪在盥洗台边说的那些话占得满满当当。   在他印象里,她似乎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爱他”这些话。   而这些情话,在他看来,远远比不上那一句“他用自由换来的你的未来,就这么值得你炫耀吗?”   她让他意识到,他并非孤身一人在舔舐着自己长达七年的伤疤。   她懂他的痛,也在为他而痛着。   他转过身,目光在投向她时,不自觉加深。   澄净的灯光下,她莹白的肌肤像被罩上一层朦胧却细腻的薄纱,天鹅般的肩颈线条极其优越,被红宝石点缀着,堆砌出明艳华丽的质感。   纱带勾勒出细腰轮廓,两腿纤长笔直,伶仃细瘦的脚踝上缠绕着成精致的蝴蝶结。   想要一点点地,解开。   在原始情欲的驱使下,他低沉的嗓音都带上了暗昧的质地。   “今天我生日。”   沈苏溪:“……”   她还能不知道吗?   “所以,可以拆礼物了吗?”江瑾舟没再拐弯抹角。   “……”   在这种情境下。   拆礼物无非等于——   拆她。   沈苏溪心口一滞,吞吞吐吐地地说,“应该可以吧。”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他的呼吸节奏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随即,失重感铺天盖地般的袭来。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放到床上,意识还没回笼,他便重重地吻过来。   半晌,沈苏溪才找回自己意识,她皱了皱鼻子,神色有些抗拒,敲了几下他的肩,“还没洗澡。”   “等太久了,等不及了。”   他将她的双臂绕在他的后颈,再度俯身吻上,同时腾出右手抽开她腰间的蝴蝶结,黑色玫瑰花瓣顺势一片片地剥落下来。   月辉淌在她玉瓷般的肌肤上,暗昧的气息在一瞬间攀升至顶。   她双臂自然垂下。   他停顿片刻,双手交叠,脱下底衫。   屋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摁灭,模糊的光影里,沈苏溪的目光在他精瘦的肌肉轮廓间流转。   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只能被带着在炙热的泉水中来回游走。   窗外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将头一偏。   半遮半掩的窗帘间,有白色的东西在飘。   像雪,无暇的雪。   等到再度被灼热的触感侵袭,她猛地一颤,嗓子哑得可怕,“下雪了吗?”   江瑾舟一怔,后撤几公分,不自觉也看向窗外。   随即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滚烫得快要将他掌心的皮肤灼伤。   “外面下雪了吗?”   他别过脸,见她眼睛微红,两侧泪痕明显,彻底慌了神。   “别哭。”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告诉她答案,“没有下雪。”   沈苏溪愣了愣,半晌后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像沉在湖底的黑玉。   黑玉里藏着她。   只有她一个。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就算外面在下雪也无所谓了。   她爱他,而他也爱她。   这就够了。   想着,她忽然笑出声。   那笑容很短,像是风过玫瑰一般。   可偏偏那玫瑰水还浸着水,艳色欲滴。   她主动把嘴送了上去,再之后,是她的整个人。 第52章 52 她说,我自由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   半睡半醒间, 沈苏溪听见有人在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混在雨声里,有种粘腻的感觉。   她缓慢睁开眼, 随即被刺眼的日光晃了下,只模糊地看见男人光裸在外的肌肉线条。   “一大早, ”刚睡醒的缘故, 她嗓音有气无力的, 显得格外低哑,“就赶着来伺候我呢。”   “……”   一大早,就开始做梦了。   沈苏溪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再次睁眼,迷迷糊糊对上他腰腹一道明显的伤疤。   彻底清醒了。   昨晚她的意识一直处于涣散状态, 房间又黑, 自然没注意到。   不难猜出, 这就是当年他在酒吧被人捅伤的地方。   她无法想象那时的场面有多混乱,可一想到他被血浸湿的身体, 躺在医院里惨白的脸,心里便一阵阵的疼。   她直起身,屈膝挪到床边,指尖还覆上那道疤, “疼不疼?”   话一说完,注意力就被下面的一串黑色印记勾走。   像是纹身,印着“ssx”三个字母。   沈苏溪一下子就明白了。   没想到, 这人还挺闷骚。   她反手扔掉苦情女主剧本, 倏地笑弯眼睛,“你纹错了吧?”   “嗯?”江瑾舟将她的手攒进掌心。   “应该纹j&s的啊。”沈苏溪腾出另一只手在他腰间描绘着那三个符号。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应下了。   “那我找个时间重新纹, 就纹在你最喜欢的地方。”   沈苏溪的脑海里还残留着昨晚两人交缠的画面。   以至于他的话音刚落,她的思绪就不自觉地被带偏到羞耻的方向,甚至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她逞一时口舌之快,“别了吧,那地方太脆弱,我怕你承受不住。”   “……”   沈苏溪觑着他一言难尽的神情,弯了弯唇角。   得意不过几秒,就听见他轻飘飘地来了句,“也是,毕竟事关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   “……”   沈苏溪反应迟缓了半晌。   她大意了!   没想到江家粥粥开黄腔的功力比她还要高深!   江家粥粥见好就收,岔开话题,“起来吃饭。”   “没力气,有本事你喂我。”   “……”   “那你得等会。”   “?”   “我先去找人借个围兜。”   “……?”   沈苏溪简直要被气笑。   秦宓说得没错。   男人上床前后就是两个德性!   -   两人腻歪了一个周末,周一沈苏溪接到《STILL》的邀请,要去外地拍摄两天。   回来的隔天,就被秦宓月约在星巴克。   沈苏溪听她说自己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后,愣了愣,“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秦宓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累了,打算回家混吃等死。”   “……”   真是单纯又不做作的理由。   沈苏溪:“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这份工作。”   “说不上喜欢,就是为了给秦威海添堵。”   想到什么,秦宓拿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说起辞职,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关于林叶舒的。”   听到这个名字,沈苏溪不自觉挑了下眉,手上晃杯勺的动作不停,明面上摆出一副“谁是林叶舒,老娘可不认识”的神情。   却暗戳戳竖起耳朵,心口不一道:“手下败将的事我可不感兴趣,要不然会被人说成没有风度。”   “……”   那天晚上又是谁追到洗手间来着?   “不感兴趣?”秦宓问,“那你突然靠得这么近干什么?”   “……”   秦宓没再笑话她,开始说正事:“我听人说,林叶舒离开市立医院了。”   沈苏溪手一顿,眉心慢慢拧起,“怎么回事?”   “就上次医闹那事你还记得吗?”不等她回答,秦宓继续说,“那天之后,她在工作时间喝酒的这个传闻越闹越大。”   “没有医德的医生,哪家医院敢要?更何况这女人一向心高气傲,天天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怎么受得了?加上有院方施压,辞职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沈苏溪消化完这一串信息后问道:“可之前那医生不是说这事都是假的?”   秦宓在杂志社工作这么多年,知道一个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能够产生多强大的杀伤力。   这会也就见怪不怪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重要吗?”   她嗤笑,“现在这个社会,你只需要投下一颗种子,就会有无数的人替你揠苗助长。真相在闲言碎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满足自己那张嘴才是最要紧的事。”   沈苏溪抿抿唇,没再搭腔。   但因为秦宓的这一席话,她忽然想起上午回老公寓处理转租手续时,意外在小区门口遇上林叶舒这事。   也不算遇上,只是远远地看见她的背影,旁边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小货车。   想着,沈苏溪问:“那她之后要去哪?”   “谁知道呢?出国也不一定。”   这话题被忽然响起的叮咚声打断。   沈苏溪拿起手机看了眼,江瑾舟传过来一条消息:【今晚得加班。】   “……”   跨年夜还加班,江氏可真没人性。   suxi:【大概几点?我过去找你。】   隔了将近一分钟,对面才回:【十点左右。】   suxi:【OK。】   觉得不够,沈苏溪又发了个“比爱心”的表情包过去。   秦宓也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零点一起跨个年啊。”   沈苏溪眼睛还定死在屏幕上,头也不抬地回道:“没空,十点的时候我得去接男朋友,未来的总裁夫人可真是太难当了。”   秦宓:“……”   -   另一边。   江瑾舟刚摁灭屏幕,便有电话进来。   三两句话后,空气陷入凝滞。   迟迟没等来对面的回应,助理试探性地喊了声:“江总,要让她上来吗?”   江瑾舟还是没回答。   自酒吧那晚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叶舒,倒是从陈旗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也知道她答应了陈旗叔叔的邀约,加入与奥莱的合作项目中,不久便要出国。   正因为如此,他才摸不准她来找他的目的。   如果仅仅为了告别,似乎又说不过去。   他抿了抿唇。   许久才说,“让她上来。”   -   沈苏溪提前半小时到了江氏总部。   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江瑾舟一声,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便去附近的商场租了共享充电宝。   重新开机后,发现有二十几通未接来电,全是江瑾舟打来的。   她回拨过去。   嘟声响了好一阵才接通,对面的人一直不吭声。   沈苏溪莫名有些不安,眼皮直跳,“出什么事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   她本来就是急性子,这会便忍不住拔高音量,“你说话啊。”   “我在碧海湾。”   他的声音很哑,听得沈苏溪心里一阵慌乱,顾不上追问,匆匆挂断电话后,在路口拦了辆的士。   等她赶到碧海湾,一走出电梯门,便看见1501门口缩着一团黑影。   顿了两秒,才认出来这人是谁。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抬头准确地对上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才来?”   仔细一听,他的声音里还藏着不容忽视的委屈。   她走近几步,才察觉到他眼尾明显的猩红。   不免一怔。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颓靡的一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脆弱。   “我给你打了这么多通电话,你为什么都不接?”   “……”   这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大概是蹲的时间久了,他起身的动作不太稳,略显狼狈的模样像一只无人看管的野猫。   探出的爪牙锋利刺人,却被微霁的灯光磨平,柔和又温煦地挠在她心上。   沈苏溪的心霎时软成了一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副样子,却也没有急着问,只是将手递过去给他牵。   江瑾舟愣了愣,顺势收紧,一言不发地拉着她进门。   直到走进卧室才松手。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不多时,沈苏溪听见里面传来淋淋的水声,更加莫名其妙了。   这人是在闹别扭吗?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江瑾舟才从浴室出来,身上披着一件墨蓝色真丝睡袍,腰带松垮地系着,刘海被打湿一层,显得眉眼倦怠疏离。   他在床边坐下。   沈苏溪贴过去,试图哄他开心。   说了十多个笑话,也没见他有半点反应。   就在她以为他要保持这突如其来的大姨夫臭脾气,一脚跨过2020时,他却忽然开口。   “她说,我自由了。”   寂静的夜,窗外月色如水。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侧。   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贴近耳骨的地方,有灼热的触感在徐徐燃烧着。   她知道。   那是他的眼泪。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苏溪听见自己问:“她是谁?”   江瑾舟收紧手臂,声线恢复平静,在说出“林叶舒”那三个字时冷到极致。   虽然沈苏溪心里早有了猜测,但听到他的回答后,还是下意识一怔。   “她还说什么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但江瑾舟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想知道他的过去,更想参与到他的未来中。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只想让他别再难过。   所以,她必须得知道林叶舒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江瑾舟眼尾一垂,意识被她这一声慢慢带回两个小时之前。   故事里的信息量很大,但林叶舒只用了寥寥数语——   “顺你的意,我马上就要走了。但在临走前,有件事我想和你说清楚,是关于我父亲的死。”   她的语气轻缓,却让江瑾舟呼吸一滞。   也就是这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放下,那座名为“偿还”的囚牢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挣脱出来的。   林叶舒没有给他任何缓冲时间,继续说,“他的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我不恨你。”   说着,她忽然笑起来。   所有人都说,她恨他,恨到骨子里,想用道德绑住他一辈子。   他们都说错了。   她并非是想用他的愧疚来为自己的未来买单。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用来自欺欺人的手段,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江家的补偿,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馈赠。   而这些,都是她的父亲处心积虑为她博来的。   用他仅此一次的生命。   “江家所有人都把我父亲当成你的救命恩人,不对。”   江瑾舟终于抬眼看她,她嘴角弧度不减,“我爸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要是没有那天发生的意外,他也会铤而走险采取另一种手段。”   她喉咙忽然一哽,顿了半晌才接上,“用你的赎金。”   这些,都是她偶然听到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并不懂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等到她懂事后,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江瑾舟害死了她的父亲,而是她的父亲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他很清楚,如果他就这么死去,江家必然不会亏待他唯一的女儿。   他算准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点。   她到底需不需要这些。   林叶舒敛神,“所以江瑾舟,你和江家不曾欠过我们半分。   她闭了闭眼,“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江瑾舟才有了些反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莫名想笑,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早就被抽空,怎么也扯不动嘴角,只能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呢?   林叶舒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是个自私的人。   自然不会因为隐瞒了这么多年真相而产生的愧疚感,选择告诉他这些秘密。   那又是为什么?   她收回视线,第一次笑得这般轻松,“因为我也想要自由。”   正如沈苏溪所言,她在反复折磨他的这十余年里,其实同样也在折磨着自己。   现在放过他。   亦是饶恕自己。   她还有她的锦绣前程要去奔赴。   -   江瑾舟仅用了十分钟,就讲完了这些事。   但沈苏溪知道,这段简短的故事构成的却是他晦涩难捱的十七年岁月。   万籁俱寂。   她退出他的怀抱,微微侧身捧住他的脸,好一会才问:“你爱我吗?”   他没有说话,但灼灼的目光告诉了她答案。   “我也爱你。”   江瑾舟眼皮微颤,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就这么映在他眼底。   那些破烂事好像也没有这么糟心了。   通通被滞留在了过去。   而他的未来,她一直都会在。   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忽然,窗外啪的一声,烟花升空,映亮纤薄的纱幔。   让沈苏溪想起北城那晚的花火。   ——“winter warming sun”   也想起了他站在路灯旁疏朗清隽的眉眼。   “新年快乐啊,阿舟。”她笑盈盈地说。   江瑾舟安静看着她。   良久。   他拉过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际,贴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然后笑着回她,“新年快乐。” 第53章 53 江瑾舟这嘴是拔罐器做的吗?   沈苏溪以为江瑾舟的颓败情绪会延续一段时间, 结果隔天一早他就满血复活了。   一副“权当大姨夫没来过”的抖擞状态。   倒是沈苏溪想起自己昨晚的矫情劲,有些心梗。   活到二十五岁,她什么时候这般真情实感地对别人说过“我爱你”这几个字?   ——就连沈清女士也没这种耳福。   江家粥粥真是好大的福气!   沈苏溪臊眉耷眼地看向他。   他就站在床边, 侧身对着她。   窗帘缝隙间漏出一道光,衬得他冷白肌肤半明半暗, 松垮的衣领上喉结锋利, 勾勒出的肩颈线条流畅利落。   比年少时多出些成熟稳重的气质, 眉目间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俊。   是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皮囊。   这样看来,能享受到这福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察觉到她的注视, 江瑾舟偏头看过去。   被抓了个正着,沈苏溪反应迟缓了几秒, 愣是从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读出了“现在知道你男朋友长得帅了吧”、“爱我真的一点都不亏”这两层意思。   “……”   男人果然都是装满了自信的奇妙动物。   沈苏溪倒打一耙:“现在知道你女朋友长得好看了吧。”   本来只是想借此掩饰她真情表白后的尴尬。   哪成想, 江瑾舟还真顺着话茬夸下去, 类似于“这是哪来的仙女”、“一大清早就被你的美貌闪瞎眼了呢”这种彩虹屁。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沈苏溪丝毫不觉得心虚。   可偏偏他看她时的眼睛太过深邃, 就跟在讲情话似的。   听得她越来越难为情。   她把脸藏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才听见他将话锋一转,“可以起来准备了, 陈旗他们已经到了度假村。”   他不提,沈苏溪倒还真忘了这茬。   酒吧那天之后,陈旗才知道她和江瑾舟其实早就已经复合。   被蒙在鼓里伤心了一阵后, 转而兴冲冲地说要给他们庆祝, 地点就选在镜湖度假村。   都是一群不太熟的人,虽然她一向自来熟,但为了避免尴尬, 还是把秦宓也给叫上了。   顺便平分一下尴尬。   本来对这趟还挺期待的,但哄了眼前这位大龄男婴整整一晚上,她现在连抬腿的力气都没,只想死在床上。   沈苏溪不情不愿道:“我累了,腿也酸。”   江瑾舟看着她说:“我一晚上没动,你怎么会腿酸?”   “……?”   沈苏溪脑袋里藏的废料,让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觉得这人是真了不起,昨晚还哭哭啼啼的,几个小时后就能当着她的面开起黄腔。   支棱不过数秒,身上便有大片阴影覆盖而来。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昨晚本来想和你一起好好跨个年,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他饱含惋惜意味的话在沈苏溪听来,就成了“本来想和你好好上个床的,只是没想到横空跳出个林灯泡”。   “……”   沈苏溪伸手推了推他,“不想动。”   “那就别动。”   “……?”   他随即低头吻住她。   这吻不再是生涩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狠劲,就像要把昨晚欠下的债补齐似的,不留一丝克制。   沈苏溪被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心跳声敲懵了,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眼前的日光跟随着不断晃动。   她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泄尽,意识也跟着渐渐涣散。   这下怕是真的要死在床上了。   -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接近下午一点。   然后开车到秦宓的住所,将她捎上。抵达镜湖度假村,时间又过去一个多小时。   度假村依山傍水,空气清新的像被过滤了一遍。   只不过接近深冬时分,凛冽的寒风里满是肃杀之意,生机全都消匿于凋零的草木中,遥遥望去,枯黄绵延至天际。   沈苏溪意兴阑珊。   但听到江瑾舟说,度假村里有个大型跑马场,她一下来了兴致。   顿时感觉自己腰不酸,腿不疼,又可以了!   因为迟到了几个钟头,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全在别墅里候着了。   其中还有几个是见过沈苏溪的。   那天在CAT发生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以至于他们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一声“嫂子”便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震耳欲聋,直击心肺。   惊得沈苏溪在“跪安吧”和“我不当大哥的女人好多年”之间来回横撺后,最终选择闭麦,留给他们一个淡然处之的微笑。   同时不忘飞快地扔个秦宓一个“论生命无法承受的崇高地位”的眼神,将装逼神态拉至满级。   等秦宓察觉到隔壁投过来的这意味深长的一瞥时,沈苏溪已经将目光收回。   没能和她来次眼波的较劲,倒是注意到她脖颈处的红印,恰好被中领毛衣遮去半边,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上洗手间时,秦宓指了下那道印子,“友情提示,你这有道被狗啃了的印记,记得遮遮。”   大概是做贼心虚,沈苏溪很快反应过来,咻的一下抬手捂住,又慢慢松开,对镜看去。   换了好几个角度,也没看见秦宓说的印子,只能问她,“很明显?”   都怪江瑾舟,白日宣什么淫?   秦宓斟酌了下用词,“还行。”   沈苏溪那口气刚松到半路,就被秦宓又堵了回去。   “但我有个问题。”   “?”   “江瑾舟这嘴是拔罐器做的吗?”   “……”   那你这嘴是鹤顶红凝成的吗?   -   沈苏溪意识到自己在酒吧表现稍微出格了些,为了给江瑾舟挣回些面子,硬是凹出一副娴静端庄的样子。   就连被人邀请去马场,也只是挥挥手笑着拒绝。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们走后,这片马场就是我的天下了!   江瑾舟当她是害怕,像个导游一样,非常有耐心地引她到换衣间换好马术服后,又牵着她走到马场,最后还把她抱到马上。   这些都不算什么——   等到身后密密匝匝的气息将她裹住,沈苏溪彻底无语了。   “不是,你上来干什么?”   “先带你走几圈。”   “……”   大可不必。   沈苏溪:“我会骑马。”   江瑾舟:“可你会怕。”   沈苏溪:“……”   江瑾舟双臂绕过她,拉住缰绳,而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隔着马术帽,沈苏溪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自下而上地沁入她的肌肤。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的黄色废料,驱散出自己纯洁无暇的灵魂。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余光一瞥,发现左侧的标牌正与她的肩线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记得不错的话,上马那会也不过和它隔着几十公分。   就这速度,骑的还是马吗?   抓只蜗牛放旁边,没准还它快。   马场和别墅仅隔着一圈导电围栏和落地玻璃窗,不管从哪边看去,视野都格外清晰。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沈苏溪往别墅那瞄了几眼,见大厅里的人全都没了影,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   江瑾舟的语速缓慢低沉,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这几个字音,有种在诱导你说出“那就再多骑一会”的感觉。   沈苏溪并没有被他这么一出美男计蛊惑到心智,“我的意思是……”   她咬咬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又不失礼貌地向他表示“你该下马了”这层意思。   见她许久不吱声,“嗯?”   沈苏溪:“你影响到我风驰电掣了。”   “……”   江瑾舟觉得他这辈子大概率是和这冷酷无情没有半点情趣的女人拿错剧本了。   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下马,把空间留给她一人。   却在半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冬日的太阳光泽莹润透亮,落在她略施薄妆的脸上,带着珠玉般黑沉的眼睛都缀了层亮光。   他的思绪慢慢被拉回到昨天。   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心迹后,他其实多少有些后悔。   林叶舒口中的真相,烙印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成了烧焦的锅底。   刷一把,还能再用。   只是那橘黄色的疤痕却再难消除。   他已经疼过一次了,他知道那种感受,所以他才不希望她替他再疼一次。   可是后来,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你再给我点时间。”   有那么一秒钟,他贪婪地希望他们两个之间是毫无隐瞒的。   如果他先走出这一步,那她会不会跟着朝他走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里,他的意识慢慢回笼,只见玫瑰拽着她的那根缰绳,在澄澈的光景之下恣意绽放。   -   晚饭前,有人提议来场“你有我没有”的游戏。   但有江少和他女朋友这两尊大佛在,他们也不敢太放肆,便稍稍变动了规则:随机抽出一人,由他指定一件事,在场的人除他外,与他话里意思相反的都必须接受喝酒的惩罚。   被抽到的人:“在座的人中,有你的初恋。”   这指向性就很明确了,就差没加上一句:“江少,我给你放水来了!”   江瑾舟很给面子地笑了下。   不出所料,在场唯一一对情侣没有喝酒,只是——   众人齐刷刷地往陈旗看去,对方写满了“别看我,谁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   “……”   陈旗是个直男,在座又只有两名女性。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撬墙角,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众人看他的眼神从好奇慢慢转向同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江少的女朋友就这样了,她朋友性格能含蓄到哪去?   母老虎嘛,一待就是一窝。   沈苏溪对这事倒没多大反应,就冲着陈旗之前对秦宓的态度,不是“爱而不得,心生恨意”又是什么?   她没记错的话,秦宓之前说把他气哭过。   没想到,陈旗这人还有抖m属性。   男人,果然都欠。   这插曲很快过去。   下一轮,被抽到的人说:“在座的人中藏着掖着一个惊天大秘密的,”那人补充,“先说好,八岁尿床那种级别的事可不算啊。”   沈苏溪顿了几秒,才拿起酒杯,中途被江瑾舟截下,“我来。”   她稍滞,几不可查地点头。   秦宓离得近,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垂下眼皮若有所思。   -   饭后,江瑾舟有事被叫走。   沈苏溪便和秦宓沿着镜明湖散了会步。   中途沈苏溪提了嘴林叶舒那事。   事关江瑾舟的过往,所以具体的她没有明说。   听她讲完后,秦宓沉默许久才问:“他在你面前算是彻底毫无保留了,那你呢?”   沈苏溪有些疑惑。   秦宓坦诚:“虽然我一直没有问你,但其实我心里挺好奇的,高三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沈苏溪眸光闪了闪,言辞含糊:“就想你了呗。”   秦宓一眼看出了她在逃避话题,但没有追问到底:“你就告诉我,这件事伤害到你了吗?”   夜晚的穿过光秃枝桠的风,凛冽刺骨。   沈苏溪揉了揉被风吹痛的眼皮,“算是吧。”   秦宓神情凝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苏溪自己没意识到,但她都看在眼里。   你要问:沈苏溪她开心吗?   自然是的。   但这开心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在刻意地引导所有人认为她是开心的。   秦宓最后说:“这是你自己的事,至于说不说,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   秦宓出于好心的一番话,却让沈苏溪不自觉惝恍许久。   回到碧海湾后,也没有缓过来。   江瑾舟进浴室不久,沈清的电话打来。   “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沈苏溪敷衍了句:“再过会。”   沈女士冷笑两声:“你这过会,是打算过一辈子吗?”   “……”   沈苏溪连哄带骗几句,沈清的毛才给顺下来。   想起什么,沈清说:“今天我遇到你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了。”   “你说谁?”   “叶兆,你班主任。”   她话音刚落,沈苏溪便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想吐。   她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将下巴搁在栏杆上,冰冷的触感慢慢将她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却在沈清提到“叶雪”这个名字后,恶心反胃的感觉再度涌上。   “今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女儿叶雪也在。听她说你们班最近在组织聚会,她弄丢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就把你微信推给她了。”   所以今天来加她的那个人是叶雪?   沈苏溪一阵好笑,“你能不能别随便把我的微信给别人?”   她的语气很冲。   沈清稍顿,难得没有责备她说话的态度,而是问:“你高中那会不是经常和待她一起?”   “妈。”   她压着声音说,“人都是会变的。”   回到卧室,沈苏溪随手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抛。   莫名的,她笑出声来。   心里的火却越燃越旺。   不多时,铃声响起。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妈,你能不能让我静静?”   电话那头的声音隔了老半会才传来,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请问你是哪位?”   沈苏溪愣了愣,而后退出通话界面一看。   “……”   哦。   这不是她的手机。 第54章 54 有他穿开裆裤的照片吗?   江瑾舟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 就看见沈苏溪呆坐在床边,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他目光一垂,瞥见她手里屏幕敞亮的手机。   显示正在通话中。   听到动静, 沈苏溪回神,飞快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趿拉拖鞋, 往客厅溜去。   赵菱在礼貌地问完那句“请问你是哪位”后, 迟迟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也想去静静了。   却在这时,手机那头响起男人的声音,“妈。”   听这嗓音, 是她亲儿子没错。   赵菱装傻:“刚才那叫我妈的姑娘是谁啊?”   江瑾舟正欲开口,余光看见沈苏溪扒拉着门框, 慢慢将脑袋挪了出来。   一副心虚到不行的模样, 却在他的视线慢腾腾地转过来时, 立刻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大概是在质问:都怪你, 为什么要和我用一样的手机?还起一样的备注!   他半开玩笑地回道:“既然叫妈了,还能是谁?”   沈苏溪以为自己幻听了。   见他还是他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一个刀眼扫过去。   江瑾舟刀枪不入,笑说:“她脸皮薄, 您就别再逗她了。”   赵菱:“?”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台词?   赵菱卡顿了几秒,喜笑颜开:“那你这几天抽个时间把她带回家, 让我和你爸看看啊。”   出乎她的意料, 江瑾舟这次很爽快地应下了。   “还有件事,你苏叔叔他们一家一个月前回来了,你找个时间去南山……”赵菱顿了顿, “看看他。”   江瑾舟对赵菱口中的“苏叔叔”印象已经很模糊,只记得小时候在国外见过他一面。   后来也听赵菱提起过几次,是她曾在A大任职时期的师弟,双方的父母也有十余年的交情。   出于情理,他也该去这一趟。   “我知道了。”   -   沈苏溪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骗到虞城的。   通往别墅区内部的主路正在修葺中,车辆无法入内,江瑾舟便把车停在五百米外的露天停车场。   沈苏溪萌生退意,攥着安全带不愿下车,“还是再坐会吧。”   “……”   江瑾舟:“所以今天又怎么了?”   沈苏溪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这三天里你光是胃就难受了七八次,”江瑾舟淡淡瞥她一眼,“还有感冒了整整两天,然后隔天就私下约了秦宓去吃冷饮。”   什么叫私下?   最多就是背着你而已。   沈苏溪噎了噎,“我说我现在是真不舒服,你还信吗?”   江瑾舟没回答,微扬的眉梢告诉了她“你看我信吗?”这个答案。   “……”   见她一副“我今天就要和副驾驶锁死了”的坚定表情,江瑾舟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沈苏溪听着那道清脆的啪嗒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像坐了回跳楼机,忽地腾空。   这片区域虽不及市区热闹,但路上也有不少行人。   闻声纷纷看过来。   沈苏溪难得红了脸,敲敲他的肩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说:“快放我下来,我走还不行吗?”   看她松口,江瑾舟从善如流。   重新拿回身体主导权的沈苏溪,忽然蹲下身,“我脚疼。”   她推开他的手,抗拒到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疼到背和抱都没用的那种。”   “……”   江瑾舟跟她僵持了会,转而道:“我妈她一直都想生个女儿,把她当成公主养。当初知道自己生了我后,气得三天没睡着。”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所以为了满足她自己的这个愿望,从小我就被她当女孩养。公主裙,小皮鞋这些,别的女生有的,我就必须得有。”   沈苏溪:“?”   这不就是沈女士二号吗?   沈苏溪忽然有了兴味,歪着脑袋看他,眼睛又黑又亮。   “有照片吗,我想看。”   江瑾舟毫不犹豫地点头,“有,回头给你看。”   他说的这些,完全是复制了陈旗小时候的悲惨遭遇。   虽然陈旗这人是丑了点,和他没有半分相像。   但拿张扎着两小辫的背影照,应该能骗骗她。   江瑾舟穿裙子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   以至于沈苏溪还没开始质疑他话里的真实度,便已经站起身来。   江瑾舟笑笑:“脚又不疼了?”   沈苏溪:“不疼了。”   “……”   她挺直腰杆,摆出一副孔雀即将开屏的架势。   随后掐着高贵的嗓子说:“毕竟是公主,再疼也不能失了风度。”   “……”   -   沈苏溪今天穿了身淡粉色羊毛大衣,白色皮靴,黑色长发被她侧编成辫子垂在右肩,耳廓上方别着一枚精巧的水钻发夹。   硬生生地将平日里的明艳感压下,给人一种清新甜美的感觉。   赵菱眼前一亮,非常不含蓄地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   近看,注意到她皮肤细腻柔软,五官也生得精致。   只是看久了,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她来不及抓住。   江盛在一旁见缝插针地打断:“该吃饭了。”   赵菱:“……”   上了饭桌,沈苏溪已经没了进门前的紧绷感。   江母身上没有那种让人无所适从的感觉。   反倒让她觉得亲切。   江父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也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甚至在他身上,有种和铁血商人格格不入的蠢萌感。   完整的家庭成员,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是她和沈清没有的。   让人羡慕。   “爸爸。”她脱口而出。   这一声,全场像被按下消音键,视线齐整整地凝聚在她身上。   江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出现了一条裂缝。   里面大概还有“我应该在桌底不应该在桌边”这层意思。   沈苏溪还没理出措辞,来挽救这尴尬到窒息的场面,就听见江盛沉沉地“嗯”了声。   沈苏溪:“……”   倒也不是在叫你。   赵菱瞬间笑弯了眼睛。   这不解人情的老男人总算有了回眼力见。   午饭后,赵菱兴致盎然地邀请沈苏溪下午一起去逛街。   沈苏溪是真喜欢她这未来的婆婆,和她在一起,有种身心舒畅的感觉,前几天被沈清的那通电话扰得心烦意乱的情绪也渐渐跟着消散了。   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临走前,江瑾舟对赵菱说:“妈,你别吓到她。”   闻言,赵菱回头觑了眼正在客厅里和藏獒玩得不亦乐乎的沈苏溪。   “……”   看上去也不是会被她吓到的性子。   逛了一下午的街,沈苏溪已经和赵菱打成一片。   女人间革命友谊建立得就是如此容易。   没有什么是衣服,包包,高跟鞋,化妆品这些不能解决的。   回来的路上,赵菱就开始数落起自家儿子的臭毛病了,“溪溪,阿舟这人,是不是经常惹你生气?”   沈苏溪眨了眨眼。   没等她回答,赵菱自顾自地说:“他就那臭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从小就跟他把一样,阴阳怪气的,老爱内涵人。”   这点沈苏溪深有体会。   特别是每次对上他皮笑肉不笑、满是“我原谅你的小任性”这种类似的表情,她的鸡皮疙瘩瞬间就能起一地。   赵菱:“虽然人臭毛病一堆,但这张脸是真的没话说,从小就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一样。”   沈苏溪被“瓷娃娃”这三个字夺取注意力,“阿舟小时候是不是穿过裙子啊?”   赵菱很遗憾地叹了声气,“我倒是想给他穿,可那小子死活不让。”   “……”   行。   她又被这人骗了。   那就别怪她心狠了。   沈苏溪压低声音说:“那有他穿开裆裤的照片吗?”   赵菱给了她一个算你识货的眼神,“都珍藏着呢,回去偷偷给你看。”   沈苏溪笑没了眼睛,“谢谢阿姨。”   “怎么又改口了?”   “……”   赵菱眯眼看过来。   那架势就跟现在不叫一声“妈”,明天孙子孙女就不能打酱油了似的。   赵菱本来也就只是开开玩笑,怕再不依不饶下去人真的要给她吓跑,便岔开话题道:“你看看你爸妈他们什么时候有空,两家一起吃个饭。”   说是岔开话题,实际上围绕的还是那一个点。   沈苏溪:“……”   要沈清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这吃的就不是饭了,怕是炸药包。   沈苏溪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妈最近忙着工作。”   “那你爸爸呢?”   沈苏溪稍顿,吐出一口气后,笑了笑,“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没见过我爸。”   她不想隐瞒。   何况这种身世也并不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至于赵菱怎么看,她也无法左右。   在门楣观念上,赵菱和沈清一样,不会因为不对等而限制两人交往。   沈苏溪轻松吐露出来的这番话,没让她感到膈应,相反有些心疼她。   赵菱刚想说什么,被对面忽然传来的苍老女声堵了回去。   “小菱。”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眼神渐渐聚焦后,笑意忽地滞住,然后一点点地垮下去。   天越来越暗,星子成群结队地钻了出来,街边的路灯亮起,和月色一样朦胧。   远处的一切都看得不太清晰。   等老人走进后,她的视野才变得清晰,连同对方被岁月蹉跎出的皱纹都看得异常分明。   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用,相似的皮囊那套说辞来欺骗自己了。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重了,沉沉地向她压过来。   连带着手脚都开始冰冷。   苏母的目光打了个愣,定在赵菱身侧的人身上。   “这位是?”   赵菱笑着介绍:“阿舟的女朋友。”   苏母嗯了声,问:“叫什么名字?”   赵菱惊讶于她的态度,但也没细想,刚想开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   这就挺尴尬的。   要怪还得怪江小粥。   连名字都不肯透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报局出来的。   沈苏溪将表情藏住,沉着声音说:“苏溪,沈苏溪。”   肉眼可见的,矮她近一个头的年老妇人,眉眼间的颓败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有什么新的东西展露出来。   那是头顶的灯光都无法照亮的阴霾。   或许,还藏着别的情绪。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探究,耳边传来赵菱的声音。   “沈、苏、溪?”   她缓慢侧身。   对上她的眼睛,赵菱忽然明白了,之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答案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似乎只需要,一个验证。   -   江瑾舟在虞城有自己的房子,平时有阿姨来打扫。   赵菱听他说晚上要回华庭,意外没有多加挽留。   江瑾舟将带回来的水果放在流理台上,刚准备打开水龙头,身后贴过来一个人,带着洗完澡后未散的湿气。   沈苏溪将双手环在他的腰腹,“我累了,你再让我充会电吧。”   他轻轻卸下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是傻子。   自然能察觉出她和赵菱回来后,陡转急下的氛围。   不像是闹了矛盾,就是觉得别捏。   就好像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空气微滞。   江瑾舟眼尾一垂,落在她光裸的双脚上,面色一沉。   拦腰将她抱到沙发上,替她拂去脚上的灰后,才拿鞋给她套上。   一片寂静里,她忽然开口。   “阿舟,我今天见到爸爸的妈妈了。” 第55章 55 娇生惯养地长大。   江瑾舟很明白沈苏溪话里的“爸爸”指的并非江盛, 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对于沈苏溪的家庭,他其实不甚了解,只知道她是由母亲一人带大。   她从未见过他的父亲。   想必沈清也不会告诉她关于她亲生父亲的信息。   既然如此, 她又是如何认出她口中的“爸爸的妈妈”?   微凉的阴影里,她的眼睛浸润着水光, 像是一层无形屏障, 拉开了同他的距离。   让他觉得, 他好像永远都走不进她的心底。   “你爱我吗?”沈苏溪的声音涩到不行。   她手指攥住他的衣角不放。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江瑾舟顿了下,对上她的眼睛, “我爱你。”   他不是那种会将情话挂在嘴边的人,但如果她想听, 他说再多遍也不觉得过。   他托起她的脸, 撩开被眼泪打湿的碎发,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而后将她带倒在沙发上,双臂牢牢锁住她。   他传过来的温度, 让她重新获得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我妈不知道,我其实见过我爸,还有他的家人。”她停了半晌,“在照片里。”   “我妈她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提到他, 所有关于他的信息、他和我妈的过去,我都是偶然听到的。”   沈苏溪在说每句话之间,都有好几秒的停顿, 像是回忆, 又像是在挣扎。   “我妈是A大的学生,而他…我的爸爸,是她的老师。在我知道这些事情后, 我背着我妈把高考志愿改成了A大中文系。”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任职的地方。   这些信息足够让她调查出,她向往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轻而易举的事情,偏偏让她心生退意。   她怕他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一直当他是有苦衷,才会抛下她和妈妈。   可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抵抗不了世俗的压力。   单纯地想要逃避他该承担的责任。   单纯地。   不要她们了。   她不敢想。   一想,便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同时也替沈清不值。   在她进A大后,她从其他授课老师口中得知,她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辞职。   她才决定找人调查他的下落。   恍惚间,她想起秦宓在镜湖度假村那晚最后对她说的话。   “其实你只是在害怕,怕靠得太近,你在乎的那些人,会离你越来越远。”   “你说的对,我很怕。”   沈苏溪一向爱逞强,就算再疼也会笑着说没关系,所以秦宓压根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承认,一时愣怔。   然后,她说:“我就是个胆小鬼。”   她就是个胆小鬼。   所以在那时,即便她下定决心要调查他的下落,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在私家侦探给出的资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脸,还有他的父母。   她名义上的爷爷奶奶。   以及他在国外的地址。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那之后,沈苏溪便知道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我是为了他才读的中文系,但我只坚持了一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只有她知道。   她把头转了几度,看向掩映在玻璃窗上的阑珊灯火,眼里的光细碎不明。   “大一快结束那会,有人来学校找我,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她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的天太冷了。   明明开了暖气。   “她说她是苏锡的妻子。”   “苏锡,’锡飞常近鹤,杯渡不惊鸥’的锡。”   “苏锡,他是我的爸爸。”   她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深深嗅了口他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攫取到他的力量。   “这是我第一次从陌生人口中知道爸爸的名字。”   苏锡,苏溪。   多么讽刺。   沈清念念不忘的这个人,早就把她给忘了。   江瑾舟一怔。   忽然的沉默氛围给了他足够时间,来整理这庞大的信息量。   她的自白,赵菱的不寻常。   似乎所有的细枝末节都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顺利拼凑成一条完整的线。   “后来呢?”江瑾舟问。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很多细节她其实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也忘了那个女人后来对她说过的话。   只记得自己说。   “别去找我妈。”   “求你。”   按秦宓的话说,沈苏溪高傲骄横。   她会逃避,但绝不会求饶。   就算她的死穴上被人抵着一把利刃,她也不会因此屈服。   可偏偏那时候,她打碎了自己的脊梁骨,生生将尊严献上,任由对方践踏。   不知道是不是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取悦到了女人。   她笑了很久,红唇似火,非得把人灼伤才肯罢休。   沈苏溪那时所有的恣意骄傲,也的的确确全被她烧成了灰烬。   可抛弃尊严一次,能换取沈清的一时安宁。   沈苏溪觉得值。   “不是这样。”   忽然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停住去寻他的脸。   “苏叔叔他没有结过婚。至于你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苏家曾经选中的联姻对象。”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剂强心针打在她身上。   “你妈妈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   沈苏溪沉默近一分钟,忽然笑了下,“那我爸爸呢?”   江瑾舟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的间隙,沈苏溪想起在铃兰街的生活。   “小时候,我几乎没开口叫过叔叔这两字。张口闭口就是张爸爸,何爸爸……”   “住在铃兰街的人都说,我逮着人就喊爸爸,就是个货真价实恬不知耻的狗崽子。”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是真想有个爸爸。”   那样,沈清就可以不用再哭了。   而她,也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沈苏溪将自己的意识从回忆里狠命拽出。   紧接着,眼前浮现出那张苍老的面孔。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波澜。   其实过去的种种放在现在已经无足轻重。   最多想起时,会觉得一阵慌乱。   就像往心脏里注射了小剂量的麻醉,虽然还能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疼痛感,却又不是那样的痛。   用一句话说,这些都是能忍受的。   ——如果他们今天没有出现的话。   差点忘了。   还有叶兆和叶雪。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剥夺了她逃避的机会,然后不断推着她往前走。   告诉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必须得去面对了。   即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永远都当不了自己的英雄。”   她的声音轻而慢,“阿舟,我想我妈了。”   大概是哭累了,沈苏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隐约听见耳边有道声音,轻柔地像春日里的风。   “做不了自己的英雄没关系,你以后的风雨我都会替你挡。”   “你只需要躲在我的身后,娇生惯养地,长大。”   -   等沈苏溪熟睡后,江瑾舟将她抱到床上,便连夜驱车回到江家。   在他的意料之中,书房的灯还亮着。   赵菱就站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相框。   整个人全然不见白日里的热情,看上去有些倦怠。   隐在昏黄的落地灯光下,又清冷得像是冬日山涧的泉水,被雾气缭绕着,神色显得朦胧不清。   她已经将发髻散了下去,垂落在耳际的头发,打下的阴影恰好将照片上的三个人割裂开。   他走过去,视线微垂。   照片的最左侧,男人高大俊逸,含笑的眉眼堆垒出儒雅随和的气质。   五官看久了,越觉得像一个人。   而他的右侧,赵菱的左侧。   那张脸,酷似年轻时候的沈清。   赵菱慢慢从回忆中抽回意识,看见对面的人时,丝毫不觉得惊讶,坦然地将相框递过去。   江瑾舟接过,耳边随即传来赵菱略显乏力的声音,“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眼熟。直到傍晚在门口碰见苏家的人,又听她说起自己的事,我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哪。”   接下来的一句话,近似呢喃:“沈苏溪,苏锡,沈清……”   赵菱含糊的说辞,结合沈苏溪先前的那席话,早就足够让江瑾舟理顺其中微妙的人物关系。   连他一个旁观者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更何况是身处漩涡中心的沈苏溪。   他瘦长的手指摩挲着边框,沉默许久,将照片还给赵菱。   这种场合之下,总要有人说点什么。   赵菱等着他先开口。   “江家还有您和爸,从小就给了我很多别人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法拥有的东西,所以我这一路走来,才能比他们更加平坦顺畅。”   江瑾舟声线压得有些低,“可是有一天,我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石子绊住了脚。”   赵菱讷讷看他。   她心里很清楚他说的这块石子是什么。   江瑾舟眼神定了定,“我摔倒了,没能站起。这条路空无一人,我等了足足十年,才看到一丝曙光。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就消失了。”   她盯着他在阴影下虚化的轮廓,默不作声。   “接着又是一个漫长的七年,这次不同,我等来了一个人,是她将我拉了起来。”   救他的那天,她笑容明媚。   很美。   让他想要永远地将她的笑定格住。   可是最近的她好像经常哭。   或许她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将过往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也或许是如秦宓所言,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但无论如何,都是他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玫瑰就应该傲然又恣意地盛放着。   “阿舟……”赵菱出声。   他打断她:“她救了我,这次也该轮到我拉她一把了。”   “所以,妈。”   他笑笑,“得辛苦您给我讲一段长点的故事了。”   -   隔天起来,江瑾舟已经收拾好行李。   沈苏溪疑惑:“要回去了吗?”   原定计划是在虞城待三天。   江瑾舟点头,“送你回北城。”   沈苏溪“啊”了声,却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行程,“那你妈妈他们知道吗?”   “早上打过电话了。”   她还是觉得就这样不告而别有些不礼貌,便和江瑾舟在去北城前,先去了趟江家。   经过昨天这段插曲后,赵菱似乎缓过来了,见到她时,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她口袋。   沈苏溪不明所以,手刚要往口袋摸去。   赵菱拦下她,用口型回给她“开裆裤”三个字。   她随口一说的事,没想到赵菱还真放心上了。   她笑笑,刚要道谢。   却见赵菱忽然抬手,揉着她的头发,“苏溪,替我向你妈妈问声好。”   沉默老半天,沈苏溪才点头应了声。   -   虞城距离北城不算远,两个小时的路程。   江瑾舟将沈苏溪送到铃兰街口。   “那你呢?”沈苏溪问。   她的精神太过疲乏,以至于休息了一晚上,还没能彻底松弛下来。   一上车便睡了过去。   等到终点,她才想起“她回北城了,那江瑾舟要去哪”这个问题。   江瑾舟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递到她手上,“我已经在附近订好了酒店。”   沈苏溪一下子笑出来,“你把地址发我,等我回去收拾好行李,就来找你。”   江瑾舟揉揉她脑袋,“好。”   沈苏溪想起先前被隔壁大婶举报交了男朋友那事,四下张望了足足十秒钟,确定没看见熟人后,才敢垫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下。   江瑾舟弯唇笑了笑,“再亲一会。”   “?”   沈苏溪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带,加深了吻。   她还停留在愣怔的阶段,眼睛瞪得很大。   不多时,半边视线穿过他的肩头,直勾勾地盯在马路对面的人身上。   吓得她连忙逃出他的怀抱。   江瑾舟挑了下眉,大概是在问“这才亲了多久就不行了?”   沈苏溪真想把他踢进车里。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越走越近的人。   喊了声。   “妈。” 第56章 56 赢了,余生美满。 输了,一无所……   对上沈清晦暗不明的神色, 有那么几秒,沈苏溪觉得自己比隔夜的黄花菜还要凉。   没遇上隔壁大婶,倒是把本尊给盼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妙缘分?   奇怪的是, 沈清这次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过激的情绪。   微抬的眼皮轻飘飘地睨过来后一眼便收回。   若非听到从她鼻尖哼出的那声嗤笑,沈苏溪还以为沈女士已经眼花到了人畜不分的地步。   沉默不语的氛围, 让沈苏溪一时拿捏不准沈清此刻的想法。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同时背对江瑾舟, 冲他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就此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沉稳有力。   她讶异地侧头看过去,手上的阻力在同一时间消失。   男人清隽的侧颜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他将拉杆箱换了个位置, 腾出右手牵住她。   吓得沈苏溪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甩开, 牵住她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她目光从上而下降落于他手掌, 意思很明确:还不松, 是想等我妈看见把你的手给剁了吗?   但直到回家,他都没有松开手。   沈清像是一点都不讶异他会跟来, 径自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背对他们丢下一句话,“你跟我进来。”   她话里的指代性不甚明朗,但他们都清楚她喊的是谁。   沈苏溪露出为难的神色, “妈,他还有事呢,下次吧下次再聊。”   沈清在这时停下脚步, 回头觑了他们一眼。   沈苏溪硬是从那凉飕飕的眼神里读出“母老虎的崽子就这点胆子吗?”   “……”   江瑾舟捏捏她手心, “没事,你在客厅等我。”   沈苏溪:“……”   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整个书房跟着安静了会。   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又难缠的拉锯战。   最终还是江瑾舟率先打破僵局, “阿姨,本来打算明天正式拜访您。今天事出突然,什么都没准备,请见谅。”   沈清像是刚注意到他的存在,缓慢抬眼看他。   极薄的眼皮,眼尾岔开的线条与挺拔的鼻梁相得益彰,偏偏他嘴唇和眉梢处自然微翘,压下极致的冷硬,反而多了几分散漫的精致。   只是不同于之前见过的两面,他这会看上去有些疲惫,眼下浮着一层淡青,但他的眼瞳一如既往的黑沉深邃,能将人的注意力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吸走。   极佳的相貌,谦逊的礼节。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但想的跟说的是两回事,“我看你准备得挺充分,一来就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沈清嘲讽似地带起一笑,“上门挑衅吗?”   对于她的阴阳怪气,江瑾舟只是无关痛痒地笑笑。   稍顿后,直入话题,“昨晚我母亲给我讲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沈清背对窗户,整个人被拢进斜阳,留下明暗不定的一张脸。   饶是这样,江瑾舟还是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皮在听到刚才这句话时,猛地颤抖了下。   他继续往下说,“这个故事,我觉得有必要让阿姨您知道。”   书房在二楼,外头装着一层防盗窗。楼底是一片花坛,花叶繁茂,三两枝条穿过防盗窗,抵在了玻璃上。   偶尔有鸟雀飞过,停在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很吵。   沈清却因他这番话,变得异常平静。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对那个人彻底死心了,还是在她的潜意识里依旧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想听听他所谓的,她应该知晓的故事。   她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他:“那就麻烦你了。”   江瑾舟微微点头,思绪恍若回到昨晚,顺着记忆慢慢将整段故事复原。   那已经是二十八年前的事情。   二十八年前的沈清,刚成为A大的学生,而苏锡正是她的其中一位授课老师。   院里最年轻的教授,儒雅斯文,深受学生的喜欢。   沈清亦如此。   交集在她成为他的课代表后,逐渐增多。   时至今日,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先主动迈出的那一步。   只知道在逾了那条伦理线后,事态便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赵菱是唯一的知情者,也许是骨子里的乖张,也许是被他们炽热的情愫感染。   她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成了两人之间传递信息的媒介。   在替他们打过无数次掩护后,这件事最终还是被人发现。   养出来一个没有师德的“禽兽”,苏家一瞬间从备受敬重的书香门第,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颜面扫地的苏父苏母,强行控制了苏锡的自由。   一架飞机,自东向西。   将他禁锢在异国他乡。   偏偏那个时候,沈清得知自己怀孕,便辍学生下这个孩子。   对于一向眼高手低的苏家而言,沈清无疑是个勾引他们儿子的狐狸精,巴不得将她从他们的生活中碾碎,不留一点痕迹。   正是因为这种心态,苏家才没有打探过沈清离开A大后的消息,对沈苏溪的存在全然不知。   “出事前几天,我正好被外派到英国。直到我回国,才听说这件事。”   赵菱说,“在出事后,苏家便断绝了同外界的联络,苏锡的下落我也是通过很多人才打探到的。至于沈清那边……”   说到这,她忽然笑起来,“我被她骗了。”   赵菱后来去过铃兰街一次,满屋子的蜡笔画,让她愣了愣,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我那时还没见过苏溪,但沈清对我说,这是她哥哥女儿画的。”   江瑾舟:“那您信了?”   赵菱说:“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有人拜托我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她的生活…这话里自然包括我。”   “所以那一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和苏家一样,硬生生地将她从自己的生活里逼退出去。”   江瑾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问她:“后悔吗?”   “怎么不后悔。”赵菱垂下目光,“后悔出国,后悔在那个时候没有给过沈清一点帮助,但所有的后悔,都比不上苏锡的死。”   屋里倏然安静下来。   沈清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却随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被重击砸醒。   随后,她像被抛进了深不见底的冰川之下。   透骨的冰凉一点点地沁入肺腑,逐渐麻木神经。   可偏偏,她的意识在一点点地恢复清明。   怎么就死了?   他怎么可以死?   他该过得好,才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痛苦。   这个点,外头的天色依旧敞亮。光晕落在她指尖,却捂不热半分。   她颤着手指打开桌角的台灯,将手掌贴过去。   许久,她问:“怎么死的?”   “巴比妥服用过量。”江瑾舟的声音很轻。   安静之后,是死寂。   在极端的冷静状态下,江瑾舟埋在时光深处的记忆慢慢涌现出来。   也包括,年幼时在国外同苏锡的唯一一次见面。   和赵菱给他看的照片不同,那个时候苏锡已经瘦到两颊凹陷,眼睛是装在骷髅上的。   衬衫罩在他身上,空荡得像骨头里只藏着一溜风。   没皮没肉。   等风跑走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在苏家待了两天后,江瑾舟发现,这位苏叔叔沉默寡言,总爱一个人站在阳台,眼睛看的永远是同一个方向。   江瑾舟问他:“叔叔,你在看什么?”   苏锡告诉他:“看我的爱。”   这是江瑾舟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声线里带着涩涩的哑意,可他的语气却很温煦。   像是在怀念。   江瑾舟不懂他口中的爱,与自己经常听到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于是他问:“爱是什么?”   苏锡目光遥遥,就在江瑾舟认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说道:“要么同她一起生,要么……”   他顿了下,“要么离开她,一个人死。”   江瑾舟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单纯地抓住了一个“死”字。   赵菱说过,它没有什么好的寓意。   分明是悲戚到极致的氛围,苏锡却忽然笑起来,仿佛因这句话在一瞬间重新恢复骨肉血气。   四方斜阳衬得他笑容温润俊雅。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爱。”他说。   这天过后,江瑾舟看见苏锡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苏家所有人都为此而欣慰不已。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直到有一天,江瑾舟意外撞见他和赵菱的谈话。   “师姐,我没的选了,只有离开这个家,我才有机会摆脱他们的控制。”   赵菱怒极反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死。”   赵菱说的,苏锡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不过要逃脱这座囚牢,他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不把自己逼到绝境,怎么知道前面是无尽深渊还是柳暗花明。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   剑走偏锋,稍有不慎献上将会是整条命。   苏锡笑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菱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他却没能等来她的帮助。   ——他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几天相处下来,江瑾舟感知这位苏叔叔是一个极尽慈爱的人。   就连死,嘴角也都带着温和的笑容。   年少时阅历尚浅,看不穿皮囊之下的本性。   待到他也如他那般,真真切切地爱上一个人后。   才明白。   他并非温柔至极。   而是将所有的轻狂和放纵都给了一人。   那是一场豪赌,孤注一掷。   赢了,余生美满。   输了,一无所有。   江瑾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赢是输。   只知道在他不存在的下半辈子里,依然有人无怨无悔地等着他。   而他,凝着满腔爱意却已尸骨无存。   -   窗外的日色渐淡,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哑着嗓子问:“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是。   江瑾舟摇头:“我很明白您的顾虑。”   因这些往事,他才恍然悟出沈清忽然反对他们交往的原因。   他的母亲赵菱是旧人,同时和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沈清并不希望苏家那些人发现沈苏溪的存在。   但同时,她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藏着掖着过一辈子。   所幸苏家一直没有调查过她们,而赵菱在那天之后也没再来过北城。   只是她没想到,和平了二十几年的生活还是被这段巧妙的关系给打破。   她终究要再度面对赵菱。   也可能是,整个苏家。   这种顾虑,赵菱也有。   “苏家看中门楣,同样也格外重视传承。他们看不上沈清,但他们一定会让苏锡的孩子回到苏家。”   她说,“所以阿舟,想让她彻底放心地将苏溪交于你,你就必须给她足够的信任。”   江瑾舟敛神。   “阿姨,苏溪的背后不只有您,”他看着沈清,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整个江家。”   “有江家在,苏家动不了她。”   沈清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江瑾舟将空间留给她。   在即将搭上门把手时,耳边传来沈清极为压抑的声音。   “他现在在哪?”   薄凉的阴影随着他清冷的声线逐渐扩散。   “南山墓园。”   -   沈苏溪贴在门后好一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她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落地钟。   什么话能说这么久?   共建地球生态文明吗?   她心慌之际,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等她转身,直接撞进他怀里。   人还有点懵,下一秒下巴就被对方托起。   “干什么啊你?”她视线一偏,书房的门还紧闭着。   “我妈怎么不出来?”   江瑾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睛定在她脸上,莫名其妙来了句:“今天比昨天更漂亮了。”   “……?”   沈苏溪立刻被带跑。   干什么啊?   怎么突然夸起人来了?   她傲娇地翘了翘唇角,“你还挺有眼光。”   话音刚落,江瑾舟的手便往上挪了几公分,掌心贴住她的耳朵,将所有的躁动隔绝在外。   连同书房里忽然响起的,那道近乎绝望的哭声。   而后,沈苏溪看见他张了张嘴。   大概是在说,“别怕。” 第57章 57 明天,带我去见见他吧。……   何良得到亲妈指令, 邀请沈清明晚来他家过腊八节。   平时两家走动多了,何良早就把沈清当成半个妈看待,连带着沈家也成了自己的半个家。   一放学便敞着校服, 大剌剌地窜门来了。   一声“阿姨”在看见对面奇形怪状的三个人后胎死腹中。   这场面微妙得就跟偶像剧和家庭伦理剧,同时出现在一个频道里似的。   他站的位置处于其他几个人的视觉盲区, 这会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直到他咋咋唬唬的声音响起, “你俩秀恩爱能不能收敛一下, 都把阿姨羡慕到眼红了。”   “……?”   江瑾舟蓦地松开手,与此同时,沈苏溪歪着脑袋往书房看去。   沈清就站在门边, 周遭浮尘漫漫,被透过窗格的残霞映亮大半张脸, 柔软到没有了棱角。   眼尾堆叠的红意, 却像蛰伏着一个巨大的猛兽, 将锐利的爪牙硬生生嵌进自己的皮肉中。   看得沈苏溪喉咙一哽。   她压下惴惴的情绪,咧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妈,你这是被我们感动哭了呀。”   “……”   沈清无视了她傻里傻气的笑,摆出一副“亲崽子勿近”的冷漠姿态,偏头看了眼时间, 转而说:“家里没菜,晚上你们自己解决。”   何良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一听到有饭蹭, 整个人机灵不少, 见缝插针道:“我也要去,带我一个呗。”   沈苏溪:“……?”   有你这电灯泡什么事?   活到这么大,还能保持这么一颗纤尘不染的傻白甜心, 真是难为你了。   沈苏溪倏地扭头,刀眼咻咻地向何良飞去。   何良活了将近十八岁,虽说没有养出半点眼力见,但欺软怕硬这一原则倒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接收到沈苏溪这不太友善的眼神后,立刻噤声,整个人跟装了弹簧一样,捂着耳朵,哒哒地往楼梯口跳去。   见碍眼的电灯泡走后,沈苏溪慢慢把脑袋转回去,将沈清刚才的话细细琢磨了一遍。   要是她没理解错的话,这话就相当于默许了他们的交往。   她抑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很不走心地关怀了句:“那您呢?”   沈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您”,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没想到拉扯这小兔崽子二十几年,唯一的一声“您”还是借“未来兔女婿”的光得来的。   “去一趟,”她的声音哑到不行,更像是磨着声带挤出来的,“虞城。”   选在这个时间点去虞城,沈苏溪没法不想多。   她心里警铃大作,“你去虞城干什么?”   沈清皱了皱眉,“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刚回来就想把家拆了吗?”   “……”   沈苏溪一时分不清沈清这算不算是在转移话题,潜意识里的担忧驱使她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清没说话,但眼神里透露着“我凭什么要带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去”这层意思。   “……”   沈苏溪眼神定死在沈清身上,想从她那瞧出一丝不寻常的迹象。   但沈清全程保持着一副“莫挨老娘”的冷淡表情,倒让她有些摸不准她此刻的想法。   沈苏溪:“我给你当保镖去啊。”   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她都能撞上苏家那些人,自然不能保证沈清不会同他们狭路相逢。   又或者,如果沈清本来就是去见他们的呢?   沈苏溪说话的时候,手指不断揉搓着衣摆。   江瑾舟知道,那是她不安的表现。   他半垂眉眼,沉默着牵住她的手。   沈苏溪稍愣。   紧贴着她掌心的皮肤和暖,让她心里踏实不少。   对上沈清不由分说的坚定表情,她只能妥协道:“那你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沈清很轻地“嗯”了声,眼神散漫一飘,不动声色掠过江瑾舟后蓦地收回。   江瑾舟了然这是她在向他要个保证,稍顿后几不可查地朝她点了下头。   直到沈清离开后,何良才将半截身子挂进来。   “姐夫,”笑得比舔狗还要甜,“求喂养。”   “……”   “……”   -   三个人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秉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坑人原则,何良毫不见外地要了两份牛排套餐。   倒是沈苏溪全程吃得心不在焉。   何良以为她是在男朋友面前凹“小鸟胃”的人设,中途兴冲冲地掏出手机,在狗友群里爆料。   何良:【你们是没看见溪哥啊,谈个恋爱就跟拍好莱坞文艺大片一样,反正我是没眼看了。】   【没图没真相!】   何良摁下静音键,摄像头往对面一怼,但因为心虚,没对准就按下了确定键。   画面里只进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   【溪哥的手是变种了吗?】   何良看着手的主人将切好的牛排换到沈苏溪的面前后,才垂下头,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何良:【吵什么吵,人家男朋友正伺候着她呢。】   何良:【溪哥这装逼架势,我看套个护甲套都能成慈禧老佛爷了。】   何良:【比我家那对成天黏在一起的亲爹亲妈还要腻歪。】   【点赞.jpg】   【那你也是欠,人小俩口谈情说爱,你跟去吃什么柠檬?】   何良冷笑,对着菜单拍了张照片:【当然是跟去吃两份2888的套餐鸭~】   【……】   【操!】   【给我们滚吧!】   -   回酒店后,沈苏溪给沈清发去消息。   suxi:【妈,你到虞城了吗?】   沈清隔了几分钟才回消息:【快到了。】   又过了半小时。   suxi:【妈,你到酒店了吗?】   沈清这次的消息照旧延迟了几分钟:【你没和江瑾舟在一块?】   “?”   什么意思?   suxi:【在呢。】   沈清:【那你怎么还这么闲?】   “……?”   洗完澡后,沈苏溪又给沈清打了通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她一下子慌了神,连着打了十几通过去,耳边依旧只有间奏分明的嘟声。   江瑾舟从外面回来。   她正盘腿坐在床边,身上套着件宽大的睡裙,弯着背,趁得颈骨凸起明显。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朦朦胧胧地将她的上半截身体罩住。   她光裸的两条腿素白纤细,几乎要与纯白地毯融为一体。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团轻薄的面粉,羸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循声抬头,视线满满聚焦,“我妈她不接我电话了。”   江瑾舟双手叉在她腋下,试图将她带起。   沈苏溪施力下压,和他僵持着不愿起来。   他只好作罢,曲着膝盖看她。   沈苏溪眼睛还是湿漉漉的,“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有些事情一旦被搬上台面,伤人亦伤己。   所以在沈清面前,她只能装傻充愣。   装作看不懂她为什么哭。   也装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虞城。   江瑾舟维持着同一姿势,将那段故事再次转述于她,但这次略去了最关键的部分。   这些事情,最好还是让沈清亲口告诉她。   沈苏溪安静听着,眼神逐渐散漫到没有焦距,直到他的手抚上她的双肩。   将她的意识慢慢剥回。   “你的爸爸很爱你妈妈。”   她瓮声瓮气的,“那你呢?你爱我吗?”   “我爱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那你会像他那样消失吗?”   江瑾舟被她眼里的水光晃了下,耳边飘过来苏锡淡到模糊的声线。   “要么同她一起生,要么离开她,一个人死。”   可他理解的爱不是这样。   该是。   “我会永远陪着你。”   至死。   沈苏溪愣了半晌后笑起来,张开双臂冲他撒娇,“你抱我。”   等到身体腾空后,她飞快圈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放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   “别乱动。”他哑着嗓子说。   沈苏溪火上浇油,二话不说吻住他的唇,而后转移到他的喉结,轻轻啄吻着,将缱绻的气氛挑逗至最高。   一个天旋地转,人仰面倒在床上。   她缩着脖子躲他的吻,伸手推了推,郑重其事道:“我觉得我的肚子里大概装了个……”   她还没说完,江瑾舟脑子里就蹦出“宝宝”两个字。   不免愣怔。   片刻,听见她说:“乞丐。”   “?”   沈苏溪:“我饿了。”   江瑾舟:“……”   江瑾舟无可奈何地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唇角带着些许顽劣的笑,盛放出许久不见骄纵光彩。   “想吃什么?”他问。   “烧烤。”   “换个。”   “烤串。”   “……”   江瑾舟:“不怕胃疼?”   沈苏溪想了想,“疼了再说。”   江瑾舟:“……”   -   沈清是在出站口看见的赵菱。   “这么多年,赵老师一点没变。”她压下冷硬的神情,提唇笑了笑。   对上熟悉的眉眼,赵菱有一刻的恍惚,半晌才回:“阿清,倒是变了很多。”   她打量许久,“变得更加漂亮了。”   “……”   沈清噎了噎。   她算是明白拐走她家女儿的,那张净出甜言蜜语的嘴究竟遗传自哪了。   灯火通明的城市,一辆宾利汇入车流。   半小时后,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餐厅门前停下。   点完菜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时隔多年,沈清再次见到赵菱,心里自然百味杂陈。   有追忆,有感慨,却唯独没有厌恨。   那是苏锡的决定,怪不得任何人。   但赵菱不是这么认为。   来的路上,她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等到真正和她面对面时,所有的腹稿在顷刻间消散殆尽。   到最后,也只挤出一句:“苏溪是个好孩子,你把她教得很好,我很喜欢她。”   沈清抿了口茶,趁她在说出“不如今晚就把日子定下”这种话前,反夸一句,“你也是。”   赵菱笑说:“那还是你教得更好。”   沈清轻轻嗯了声。   赵菱:“……”   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两个人又成了无话不谈的良师益友。   她们聊了很多,唯独不提旧人。   《梦中的婚礼》在饭局尾声响起。   赵菱觑了眼对面的人。   在她印象里,沈清的性子开朗乐观,不似现在这般沉稳又锐利。   她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在苏锡离开后的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他定时传来的邮件。   信上寥寥数语,勾画的却是一个人求而不得多年,却至死不渝的真心。   “阿清。”赵菱突然叫了声,“这是苏锡留下的。”   她点开屏幕,把手机递了过去。   沈清依旧是那副平静到极点的神色,但赵菱察觉到她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在听见“苏锡”这两个字时,不自觉缩了缩。   半晌她才接过手机。   开着暖气的茶餐厅,水晶吊灯撒下的光华丽明艳,猝不及防地将人拖入婆娑的梦境中。   等到曲子结束,沈清才缓慢将目光垂了下去——   “师姐,请帮我还她一个清静的余生。”   沈清莫名想笑,笑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眼底已经一片模糊。   “师姐。”她说。   赵菱应了声。   “明天,带我去见见他吧。”   -   江瑾舟将车开到最近的美食街。   不到八点,街道两边已经支起长长的流动摊点,烟火气在夜色下缭绕不绝,风中裹挟着肉汁的咸香。   今夜的北城格外的冷,源源不断的风钻进四角帐篷的缝隙中,吹得沈苏溪一个激灵。   江瑾舟已经见惯了她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尚态度,解下自己的围巾,缠住她的脖子。   “去车上等。”江瑾舟拉她起来,“打包带回酒店吃。”   沈苏溪犹豫了下,点头。   走出帐篷后,江瑾舟又替她拢了拢围巾,以半拥抱的姿势替她挡去大半的风,然后才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   街的对面,有一双眼睛牢牢定在他们身上。   像是被墨水浸染后的玻璃球,深沉得看不出原有的光泽。   身旁的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黑黢黢的弄堂,什么也看不清。   “你在看什么啊?”   叶雪收回视线,“没什么。”   “那我们赶紧走吧,他们还在包间等着呢。”   叶雪突然啊了声,“你先上去吧,我有东西落在车上了,我得回去取一趟。”   那人问:“什么东西啊,非得回去取。”   叶雪顿了顿,随即笑着说。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第58章 58 本为天上鹰,何苦笼中鸟。   江瑾舟把沈苏溪送回车上后, 没有多加停留,便往回走去。玖拾光   昨夜刮了场大风,抖落一地的细长枯枝, 有落叶埋在上头,被风卷起簌簌作响。   他踢开盘旋在脚边的残叶, 不多时手机铃声响起。   他拿起, 随意瞥了眼。   是赵菱的来电。   “人我已经接到了, 吃了饭现在回酒店了。”   赵菱在电话里头说:“苏溪这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思细得很, 我想她心里肯定知道她妈妈来虞城的目的。”   江瑾舟眼前倏然浮现出一对湿漉漉的眸子。   他冰凉的手指抵上喉咙,曲指捏了捏。   停顿几秒后, 同意了赵菱的说法, “她知道。”   赵菱:“你转告她, 她妈妈有我照顾着,让她放心。”   “我知道了。”江瑾舟应下, 脚底拐了个弯,在巷口左侧的卷帘门前停下。   两边都心照不宣地静滞下来,压抑感逐渐在混沌的夜色里蔓延开。   赵菱试图活跃气氛,“对了, 今天她还跟我夸了你。”   她补上:“夸我把你教得好呢。”   “……”   江瑾舟跳过这个话题,“她还说什么了?”   赵菱默了默,“她让我明天带她去南山。”   “嗯。”他若有若无地应了声。   “明天你也来一趟南山吧, 把苏溪也给带上, ”赵菱说,“虽然她母亲没有明说,但我能察觉出她想让苏溪来见见…她的父亲。”   江瑾舟下意识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   他的视线被层层玻璃窗阻隔, 只能看见橙黄的灯光下,那道模糊斑驳的轮廓。   他想起下午同沈清的那番对话。   在他说出那句“有江家在,苏家动不了她”时,沈清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想让整个江家成为她们母女与苏家博弈的筹码。   她自嘲似的问道:“江家做这笔买卖,不怕血本无归?”   江瑾舟笑笑,“不是买卖,自然无关本金和利润。”   他话里的坦荡,让沈清不免多看他几眼。   江瑾舟适时将话锋一转,“虽然我没有资格对您说这些,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将真相告知于她,并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沈清沉默数秒,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真相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二次伤害。”   江瑾舟避而不答她的问题,转而说,“不知道您有没有从苏叔叔那里听到过,他的梦想是开一间书店。”   “可是现在看来,这梦想似乎过渡到了另一个身上,”他看着她说,“阿姨,苏溪她了解得远远比您想象中的要多。”   这番话就像一把剪子,锋利的刀口将沈清一直逃避的现实狠狠戳破。   沈苏溪为什么要去A大。   为什么要开书店。   这些她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去想。   “一直以来,她都按部就班地过着您想让她过的生活。同时,她对父亲的期待,推动她不断寻找着他留下的足迹,然后一步又一步地重复着他的人生。”   江瑾舟说:“你们烙在她身上的印记,已经重到让她分不清什么才是自我。”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沈清话在嘴边滚了几遍,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我爱她。”他神色坦荡,不急不缓地将每个字音压得很沉。   “可我不会因为爱她,而让她去成为另外一个人。”   在最开始交往的那几个月里,沈苏溪为了他将自己伪装成另一种人。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完美滤镜,她的每一次伪装,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没有点破。   这并非是用沉默来粉饰太平,而是他知道,当着她的面将这一切拆穿,然后告诉她“我喜欢的只是你”。   远远比不上,给她足够的恃宠而骄的底气,让她重新做回她自己。   如他所愿,她在他面前活得越来越自我。   却也仅仅是在他面前。   直到她告诉他关于父亲的那些事,他才明白她身上的另一层束缚究竟来自于哪。   本为天上鹰,何苦笼中鸟。   他想替她解开这道枷锁,所以才会对沈清说这些话。   现在沈清已经迈出了这极为关键的一步,那沈苏溪呢?   ——“那你呢?你爱我吗?”   ——“那你会像他那样消失吗?   在她问出这两句话的时候,他便明白这次退缩的人是她。   许久没得到江瑾舟的回应,赵菱问:“阿舟,你有在听吗?”   “我知道了,”江瑾舟言简意赅,“我会和她说的。”   “那行。”   赵菱又老生常谈地嘱咐了几句话,挂断电话。   江瑾舟揿灭手机,掏出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咬住。   正欲点上,忽然察觉不远处一道探究的目光。   他抬起头。   目光来自一个年轻女人,身形消瘦,黑色披肩长发趁得那张脸又小又白。   在沉闷的夜里,平添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朝他慢慢走过来。   江瑾舟收回视线,眼尾一垂,摁下打火机。   有火星冒出,却不见火焰。   半晌,视线里多出一只手,清冷的白光映得她手背青紫血管分明。   叶雪摊开掌心,将打火机又递过去几分。   笑道:“用这个吧。”   江瑾舟头也不抬,身子往外一侧,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手,烟被碾碎后,抛进了巷口的垃圾桶里。   叶雪对着他的背影,笑容稍滞。   片刻,她走到垃圾桶边上,手停在桶口足足五秒后,蓦地一松。   啪的一声,打火机掉了进去。   她往斜对角看去,想到什么,又把脚缩了回去。   而后掏出手机,点开高三(一)班的群聊。   叶雪:【我今天在路上遇到苏溪了,她好像不愿意来我们的聚会。】   群里很快有人回。   【她这架子够大的啊,诚心诚意邀请她还不愿意了,我们还不想她来呢。】   【光是想起那张就跟欠了她几百万的臭脸,我就觉得晦气。也只有阿雪愿意和她继续来往。】   叶雪唇角弯了弯,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你们都误会苏溪了,她其实很好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此话一出,群里铺天盖地的拉踩声一哄而上。   【这人就挺婊的,对着男的就笑的跟花一样甜。怪不得我们班的男老师成天把她挂在嘴边。】   这人补充:【阿雪,我说的当然不是你爸爸,你可千万别误会了。】   叶雪眉梢微扬:【没事。叶老师私下里也经常夸苏溪,将她当作半个女儿看的。这都是她应得的,她的成绩、能力各方面确实都比我好。】   【什么比你好?高考状元还不是你拿的?我看她就是有张嘴能吹。】   【可不,就跟她妈一样不要脸。】   先前中立的潜水者忍不住出声:【你们这话有点过分了吧,那些也都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啊。】   【是啊,我倒觉得沈苏溪她脾气挺好的。】   这两句话很快淹没在声讨大军里。   开完批斗大会后,有人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别说了,人家还在群里呢。】   【怕什么。这号多少年没亮过了,估计早被她给扔了。】   叶雪点开沈苏溪的头像。   她没有设置任何的权限,空间里只有七年前的唯一一条动态。   “,”   稍顿后,叶雪重新进入群聊。   【我找个时间再去劝劝她吧。】   -   第二天上午,沈苏溪在电话里把最近发生的事,大致同她讲述了遍。   空气静滞许久。   秦宓把夹在耳边的手机拿下,走到窗边,沉着声音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沈苏溪指甲刮蹭着指腹,半晌回道:“我不知道。”   昨晚回去,江瑾舟便问她,明天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趟南山。   她记得自己说:“再等会吧。”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秦宓抿抿唇,换了只手拿手机,试探性地问:“你之前瞒着不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沈苏溪愣了下。   她摇了摇头,意识到秦宓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见,又补充道:“不是。”   挂断电话后,沈苏溪收拾东西,直接回了铃兰街,半路上遇到何良。   何良问:“怎么就你一个呢?姐夫呢?”   “……”沈苏溪睨他一眼,“昨天那顿饭还没让你吃爽吗?”   “是挺爽的,回去直接和抽水马桶锁死了,”何良眉眼哭兮兮的,心有余悸道:“有钱人家给的东西,果然不是我这种底层劳动人民受得起的。”   “……”   沈苏溪继续往前走,何良跟上。   快到家门口时,他忽然开口道:“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和你说了,昨天晚上,有人来敲你们家的门。”   沈苏溪脚步一顿,身子朝向他,“谁?”   何良回忆了下,“应该是对夫妻,年纪挺大的,穿得也挺气派。   他拿他们同江瑾舟比较,“应该是有钱人,但看上去没有姐夫贵。”   说完,他看向沈苏溪。   她攥着包袋,骨节处泛着明显的白意。   “姐,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   何良木讷地应了声。   两秒后,眼睛一瞪,拍拍她的肩膀,“欸就是他们。”   沈苏溪垂下手臂,有预感地回头一望,呼吸随即滞住。   猜测得到了验证。   半晌,她转回去对何良说:“我妈要是回来了,你别告诉她有人来找我们。”   何良拉住她手臂,“你要去哪?”   “处理点事情。” 第59章 59 你们配吗?   何良还没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一情况, 沈苏溪就已经挥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寒风将云层吹得稀薄,阳光浮在表面, 有种流金般的质感。   迎着光,沈苏溪的眼睛略感不适。   她脚步逐渐慢下来, 微微眯眼, 朦胧间看见苏母忽然将身子转了回去, 停顿数秒后,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去。   司机正恭敬地等在车边。   车窗没有装防偷窥玻璃,车内环境看得清清楚楚。   沈苏溪不着痕迹地往里睨了几眼, 意识到今天来的只有苏母一人。   踟蹰几秒,她坐上后排。   直到奔驰驶入高架后, 车内依旧沉寂到可怕。   司机不由从后视镜偷偷瞄了眼, 后座这对貌合心离的祖孙。   一个正在闭目养神, 一个脸朝向窗外,同款“虽然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 但我和你一点也不熟”的高冷模样。   说起来自家老夫人也挺奇怪,明明下车前还逮着他问个不停。   类似于自己这身打扮怎么样,会不会把人吓跑这种话。   结果现在又换上了这副冷漠无情的态度——   只要是个人,估计都能被她吓跑。   见苏母端着架子不说话, 沈苏溪也懒得开口,兀自把头别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旁边沙哑的声音传来。   “今年25了?”   沈苏溪愣了愣, 似有似无地回给她一个“嗯”。   两分钟后, 苏母又问:“大学念的A大?”   “……”   苏母:“听说你在越城开了家书店。”   “……”   沈苏溪觉得苏家的人还挺有意思,明明都已经把她调查了个底朝天,现在却在这里虚情假意地跟她唠着生分至极的磕。   她想笑, 笑到一半忽然又止住,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她把电话挂断。   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在去虞城的路上。】   对着她发来的这行字,江瑾舟想到一种可能性:【是苏家的人?】   沈苏溪没隐瞒:【是。】   【你先别告诉我妈,我不想让她担心。】   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苏母蓦地睁开眼睛,偏头看过去。   盯得久了,她的五官逐渐模糊,继而和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人重合上。   久违的熟悉感让苏母心口微滞。   许久,苏母重新找了个话题:“听赵菱说,你现在和江家那小子在一起?”   沈苏溪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才答:“是。”   “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沈苏溪把手机放回口袋,偏过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松散地笑了下,“谈婚论嫁的地步。”   “……”   江瑾舟高中干出的那档子事,苏母也有所耳闻。   她皱了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你和他不合适。”   沈苏溪面上一哂。   她语气温和,却让人听不出一点敬意,“您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随着她这一声,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氛围,在一瞬间降至冰点。   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   -   抵达虞城,沈苏溪才见到了名义上的爷爷。   他只觑了她一眼,便对一旁的佣人说,“张姐,带她去楼上。”   苏母想说些什么,目光在两人间游离片刻后,把话头咽了下去。   沈苏溪轻嗤,没有多加停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张姐在走廊尽头停下,拿出钥匙开门后朝她点头示意。   沈苏溪定在原地近半分钟后,才抬脚走进去。   房间很大,陈设色调简洁。床的一侧是嵌入式书架,摆满各类书籍,冷冰冰的房间多了不少书卷气。   靠窗的位置,架着一台黑色三角钢琴,阳光一打,锃光瓦亮的,清清楚楚地把人映了上去,连带着顶盖上的照片都泛着盈盈微光。   她走进,目光停下了。   ——那张照片上藏着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的父亲。   苏锡。   -   沈苏溪下楼的时候,苏父苏母已经坐在沙发上。   似乎在等她。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随即有人递来一份文件。   沈苏溪稍顿后打开,飞快地扫了一遍。   文件上的信息简洁明了,罗列出了苏家的全部产业。   所以。   他们这是见动之以情不行,准备走利诱的路线了吗?   她合上文件的同时,苏父的声音响起,“你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这些都将会是你的。”   他言简意赅,一点要和她废话的意思都没有。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他。   得体的着装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精神,眼角堆垒出的纹理被镜框挡去大半,却没能遮住他眼睛里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令人心寒的偏见。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沈苏溪愣怔了好一会。   他对她是这般模样,那当年的沈清呢?   他们又会是如何侮辱她的?   一声冷嗤打破凝滞许久的氛围。   沈苏溪懂他的嘲弄,舌尖在门牙上轻轻一刮,“我刚才不说话,可不是被你们开出的条件说到心动了。”   “我只是在想,”她将双手撺进口袋,指尖挠着内衬,笑得散漫无礼。   “我待会要说的话会不会违背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因她这一番话,苏父第一次抬眼正视她。   “从头至尾,你们都没有提到过我妈,”沈苏溪按了按指骨,笑意薄凉,“她就这么让你们难以启齿吗?”   她目光往上偏了几分,对上苏父的眼睛后,才继续往下说:“生我的人是她,养我的人也是她,可怎么到了你们这,她连拥有姓名的资格都没了呢?”   “苏家会补偿她的。”苏父顿了顿,沉着嗓子说:“至于你,她给不了你的,我们都会给你。”   就算他不开口,沈苏溪也能猜到他会这么回答。   毕竟现在的苏家除了钱,什么都没了。   她指着茶几上的文件,“所以,这些就是你们说的补偿?”   苏父抿唇不语。   苏母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她的手反复抬起后又放下。   沈苏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变空了,“你们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缺席了,直到现在才出现,还说要把我缺失过的东西全都补回去。”   哪有这种道理?   她眉色淡下去,却还是笑着说,“我要我爸爸,你们能给我吗?”   不能。   “我要我的妈妈幸福,你们能给我吗?”   不能。   “我和我妈这二十多年受尽屈辱的生活,你们能让它重来吗?”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那还提什么补偿?   她的嗓音慢慢变高,升到最高点后,骤然缓和下来,“你们能给的,无非就是一个体面的苏家公主身份,普通人艳羡的富足生活。可这些,需要你们给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配吗?”   这时,有佣人端着饭菜路过客厅,她踮着脚,大气不敢出一声。   等她走后,沈苏溪继续说,“公主身份已经有人给我了。至于富足的生活,我快二十六岁了,我有手有脚,难道还给不了自己吗?”   见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沈苏溪起身,和来的时候那样,没有打招呼就准备离开。   在半路,被人扯住胳膊。   那力道很大,拽得她踉跄了几步,手掌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   却被一侧的凹槽滑出细长口子,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回头看去,苏母歇斯底里的面容撞进眼底。   “你不能走,你得把阿锡赔给我。”   沈苏溪瞬间无语了。   这还有完没完?   倚老卖老就别怪她不尊老爱幼了啊!   沈苏溪面无表情地掰开苏母的手,目光掠过餐桌上的八珍玉食,莫名觉得讽刺。   “你们有钱人家这辈子都不用吃剩饭剩菜。”   但铃兰街的人不同,他们没有富足的资本可以挥霍。   总以为吃不完的剩菜放进冰箱,第二天拿出来热热还能凑合着吃。   可惜,冰箱再神通广大,也保鲜不了糜烂的内在。   一毫克的亚硝酸盐也是毒。   更何况是从一开始就变了质的亲情。   苏母愣在原地,紧接着听见沈苏溪说:“小时候,家里算不上富裕,但我妈也没让我吃过一顿剩饭。”   “我是被富养长大的,所以……”   她将话音一顿,字字锐利,“你们不要了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捡回去继续吃?”   再度陷入死寂。   许久,一道沉哑沧桑的男嗓切进来。   “让她走。”   他的下一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沈苏溪却心知肚明。   “她会后悔的。”   -   傍晚,气温骤降。   沈苏溪将毛衣领口高高竖起,盖住下巴后,缩着脖子继续朝前走。   路边树影婆娑,灯光有些暗淡,显得冷冷清清。   却在这时,高跟鞋急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转身,被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撞,差点没稳住,手机啪嗒掉到地上。   顾不上捡,就被人死死抱住,对方铆足了劲,压得她骨头生疼。   而后,是沈清不再掩饰的哭声。   沈苏溪愣住,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从另一侧缓慢走来的江瑾舟和赵菱两人。   “沈女士,你有点失态啊。”她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沈清的背说,“哭归哭,眼泪鼻涕可别蹭到我衣服上啊。”   “……”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沈清揩了揩眼泪,松开她,抬手往她肩上打了几下,“死丫头,你乱跑什么?他们让你来你就来,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   沈苏溪笑着躲她,“你怕什么呀?依法治国都写入党章了,苏家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给绑了吗?”   沈清气不打一处来。   江瑾舟拦下她,“阿姨,我先带苏溪处理一下伤口。”   话音刚落,沈清和赵菱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伤哪了?”   沈苏溪摊开手心给她们看。   近五公分的伤口,暗红色血液已经凝固成块。   沈清眼神凉下来,“他们伤的?”   “自己蹭到的。”   “……”   沈清问:“在苏家蹭到的?”   沈苏溪点头。   沈清冷笑,“果然,人和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苏溪:“……”   -   江瑾舟带沈苏溪回了江家,佣人将医药箱送到二楼卧室。   沈苏溪坐在床边,眼帘半垂。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深邃的眉骨,挺拔的鼻梁,眼下青黑明显。   他的动作极为细致耐心,却无端给人一种沉闷感。   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不是也在怪她自作主张?   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沈苏溪的心猛地一颤,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贴过去,蹭蹭他的肩头,“如果我今天不和他们一起走,他们还会没完没了地找上门。倒不如趁着我妈不在的机会,去这一趟。”   江瑾舟顿了几秒,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她,“你忘了苏叔叔是怎么去的国外。”   “没忘啊。”沈苏溪语气轻松,笑盈盈地说,“有你在,借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我。”   江瑾舟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会。   沈苏溪忽然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昏暗的环境里,江瑾舟的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   片刻,什么东西砸到他的手背上。   一下又一下。   像浇在冰川上的沸水。   一半冰冷,一半滚烫。   却都让人难受至极。 第60章 60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分明是无声的, 却比敲在窗户上的风声还要沉闷。   江瑾舟抓住她的手,抵在嘴边吻了吻。   片刻才放下,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痕, 状似无可奈何地问:“怎么又哭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丢人,沈苏溪吸吸鼻子, 狡辩了句。   刚止住眼泪, 她说话还是一抽一抽的, 带着明显的哭腔。   江瑾舟依稀听出这几个字:“是眼泪自己动的手。”   “……”   他主动给她台阶下,“是我逼眼泪向你动手的。”   沈苏溪蓦地一噎。   这种瞎话倒也不必接下去。   沉默许久。   “我会去苏家,其实就是想看看他生活过的痕迹。”她食指柔柔地挠了几下他的袖子, “我想见他,可我不敢去墓园, 所以只能去他的家看他一眼。”   她儿时的玩伴不少, 但他们和她不同。   他们有父亲, 可以肆无忌惮地冲着自己的父亲撒娇。   沈清确实给了她很多东西,让她的童年比别人看上去更加富庶。   可父亲, 才是她心里无可替代的存在。   江瑾舟耐心道:“那你见到他了吗?”   沈苏溪呼吸突然变轻了,绞着两只手,半晌才点了点头,“他比我之前在调查报告上看见的帅气多了。”   她眯了眯眼, 像是陷入回忆,“他房间里有很多照片,这种感觉就挺奇妙的, 就好像我跟着走完了他的一生。”   还有他快乐的一面, 失落沮丧的一面。   她看到了完完整整的苏锡。   可那些都不是活着的苏锡。   “阿舟,我好想真正见他一面啊。”她的眼泪又掉下来,“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瑾舟稍顿:“只要你想,就可以。”   苏锡在去世前曾交给他一张录像带。   直到前天晚上,他才翻出来看了一遍。   在录像里,他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苏锡……和沈清。   是沈苏溪爱的两个人。   可画面里唯独少了她自己。   最幸福,也最残忍。   沈苏溪忽然停下,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我爸已经变成天上的星,一抬头总能看见的?”   “……”   沈苏溪觉得荒唐:“你这是哄小孩,还是在骗鬼呢。”   “……”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恶劣,怎么说他也是想让她开心。   她的负面情绪也确实因此平复不少。   但道歉的话她一时又说不出口。   沉默半晌后,试图用美色转移他的注意力,“阿舟,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   江瑾舟起身半蹲在她面前,将嘴唇贴过去。   大概是之前哭得太凶了,在他的唇离开后,沈苏溪猛地打了个嗝。   声音还挺响。   沈苏溪:“……”   江瑾舟很给面子地摆出了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   “……”   沈苏溪:“你还是再亲一下吧。”   江瑾舟:“……”   -   当晚,江瑾舟便开车将沈苏溪和沈清送回北城。   自己住回酒店。   半夜,沈苏溪起来上厕所,听见卫生间传来闷闷的声响。   她走过去,那动静大了几分,哭声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倏地愣住。   很久以前,她就觉得沈清太寂寞了。   所以,她经常对她说:“妈,你找个人好好陪你吧。”   可沈清总是回她:“不了。”   “为什么?”   这次沈清没有回答她。   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沈清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会是什么。   但现在她懂了。   她的母亲甘愿独自一人,跨过这漫长又艰难的二十余年的理由。   ——“因为我太爱你爸爸了。”   -   江瑾舟还有工作要处理,打算两天后回越城。   年底,书店有很多事情需要沈苏溪回去处理,但她一想起沈清压抑的哭声,怎么也放不下心。   沈苏溪:“我想在这里多陪陪我妈。”   江瑾舟理解她的决定,“那你等我些时间。”   沈苏溪觉得他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   病怏怏地过了三天异地恋的生活后,沈清实在看不惯她这副性冷淡的模样,转给她一笔钱,让她哪暖和去哪待着。   平白得了一大笔钱,沈苏溪的郁闷稍微缓和几分。   但总归还是不太舒畅。   秉着“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的心态,天天跑到何家,也不管何良愿不愿意,非要给他辅导寒假作业。   有高材生免费替自家兔崽子辅导吊车尾的功课,何母自然喜闻乐见。   期间,何良投诉过多回:“苏溪姐的教学态度不端正!”   何母当他说瞎话,给了他一脑瓜,“再诽谤一句,我替你苏溪姐寄律师函给你了。”   何良:“……”   这点何良倒没撒谎。   沈苏溪每隔几分钟看一眼手机,明显心不在焉,一加一都能被她算成零。   沈苏溪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忽然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吓了何良一跳。   他仔细想了想,她这状态,似乎是从姐夫离开北城后才出现的。   何良顿时福至心灵,给她指了条明路,“你要是实在想姐夫,就回越城见他呗。谈个恋爱怎么扭扭捏捏的,平时揍人倒是挺爽快的。”   沈苏溪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先爽快地揍了他一拳,然后拿出通话记录给他看。   何良还没看清,她就把屏幕掐灭了。   “是你姐夫他缠着我不放。我一小时不接他电话,他就当我死了一样。我又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他老打来我也是很困扰的。”   “……”   何良听着有些不对劲,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亲妈在楼下呼唤他。   秉着“宁可浪费一分钟,也绝不多学一秒”的原则,他连忙趿拉着板鞋,二话不说跑下楼去。   同一时间,江瑾舟的电话打来。   沈苏溪对着来电显示冷哼了下,晾他两秒后才接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怪:“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一个小时前打的,你居然现在才回?”   何良走得急,回来得也快。   在门口听见这么一声后,脚底一个打滑。   听见动静,沈苏溪心里一噔,僵硬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相交,半晌后同时心照不宣地挪开。   沈苏溪镇定自若地瞎掰道:“你想我了啊,但想归想,你也没必要隔一小时就打一通电话啊。”   江瑾舟:“……”   沈苏溪:“我也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女朋友,既然你要忙工作,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忙完,我再打给你,先挂了。”   江瑾舟:“……”   还真是说挂就挂。   何良回到座位,两人若无其事地打开课本,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沈苏溪瞥见桌角的成绩单,抢在何良反应过来前,拿起看了眼,惊讶道:“756名?”   她这语气就挺奇怪的,似乎还有一种“你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的意思。   沈苏溪:“你妈老说你垫底,你这不是还行吗,中等偏下还是有的。”   “……”   何良送给她一个“大清早亡了,你为什么还在裹小脚”的表情,“北城一中,2021年,每个年级段只有756名学生。”   “……”   “我记得你上次还考了755,”想起这事,沈苏溪没忍住鄙夷的笑,“真没想到你还有退步空间。”   何良在谈论成绩这事上,早就刀枪不入,坦诚道:“没有退步,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至于上次就是个意外,年级第一旷考,我这不沾了他的光吗?”   他看向沈苏溪说,“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智商这东西不都是一脉相承的吗?”   “……”   “就冲着你刚才那句话,足以看出你的智商值得这756。”   何良不服:“这话可是吴福禄说的,他可是成天在班上夸你和林安来着,说什么我曾经教出了两个不得了的学生,现在他的弟弟又被我教得这么优秀……吧啦吧啦一堆有的没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秒就要换上小裙子,变成小魔仙了。”   他本来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但吴福禄这人太能逼逼了,以至于他想忘记这名字都难。   沈苏溪愣了下,一脚踢开“吴福禄”,敏感地捕捉到另一个信息点,“陆礼是你同学?”   “嗯啊。年级第一呢。”   何良说这句话时,语气自豪得就跟“我的同学是年级第一,四舍五入我就是年纪第一了”一样。   “……”   沈苏溪想离这傻狍子远点,谁料何良忽然抓住她手臂不放,“姐,你来给我开家长会吧。”   沈苏溪眼前倏地蹦出一张脸。   “不去。”她不带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   “丢人。”   “……”   何良:“我都跟人夸下海口,说你一定会来的,大伙都等着见你一面呢。”   沈苏溪:“……?”   她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吗?非得来瞧上一眼,对比一下自己有没有进化完整?   沈苏溪沉默数秒,问:“你们班主任是谁?”   何良说了个她没听过的名字。   过了老半会,她才点头应下。   -   家长会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   沈苏溪被分到最角落,而左一的位置空空如也。   直到家长会正式开始,那个位置依旧没有人来。   何良的班主任还挺狠,把所有人的期末成绩都用投影仪展示出来。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看的时候,教室里鸦雀无声,所以显得这道嗤笑格外突兀。   他们整整齐齐地看过去。   角落里的女人正笑到不行。   ??   都倒数第一了还这么开心啊!   还是说已经被气傻了?   沈苏溪收敛笑意,正色道:“挺好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进步空间。”   “……”   班主任犯了替别人尴尬的毛病,随口说了几句,便把场子交给其余任课老师。   就在沈苏溪听得兴致缺缺的时候,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落在地上的每一个间奏,都极其统一。   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   细微的回忆刚露出一角,就被随即而来的一道女声斩断。   她讷讷地抬头。   忽地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冷水。   毫无防备的冰冷,瞬间席卷至五脏六腑,仿佛下一刻就会冻到让人失去意识。   女人站在讲台桌前,眉眼弯弯,黑色长发垂挂在两侧,额角处别着水钻发卡,缀着光,与唇边的梨涡相得益彰。   分明是很甜美的长相。   叶雪环视一圈,视线在转向角落时陡然一紧。   半晌笑着说,“好久不见。”   沈苏溪知道,这是对着她说的。   仅仅是她一人。 第61章 61 笑得太假了,看着就恶心。   沈苏溪觉得荒唐至极。   她自认为躲过了叶兆, 却没能躲过他女儿。   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叶雪会回到北城一中授课。   叶雪还在笑着。   嘴唇一张一合,具体说了什么, 沈苏溪一句没听清。   她不是什么爱往回看的人。   可是不管过去多久,埋在土里的记忆匣子总能被人再次翻出。   打开后, 那些算不上干净的记忆便能争先恐后地涌出去。   初中那会, 秦宓是她唯一的朋友。秦宓在女生堆里的人缘差到极致, 因而连带着她也成了女生的眼中钉。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一个至交总好过一堆虚情假意只会说漂亮话的塑料姐妹。   直到秦宓在中考结束后去了越城, 她才后知后觉升起一种恐慌情绪。   进北城一中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流言, 关于她和沈清的。   那些令人难堪的话, 沈苏溪在铃兰街没少听到过。   清者自清, 她不屑解释。   但也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视她如蛇蝎, 避之若浼。   只有林安和叶雪依然愿意站在她那边。   至少当初她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药盒和一条写着“救我。CG”的短信出现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药盒。   是叶雪动的手。   ——差点毁掉她。   而CG。   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是叶雪用她的手机发了这条短信,间接害死了林安。   林安的葬礼结束后,沈苏溪质问过叶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雪笑得坦荡, 看上去还带着点无辜,完全没有伤害了两个人后的愧疚。   她不答反问:“你还不明白吗?”   也就在那时,沈苏溪脑子轰的一下, 噼里啪啦地炸出千万条思绪。   所有的思绪汇聚在一起, 无非只有一个结论——   不是叶雪变了,而是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她。   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   后来,沈苏溪偶然得知, 先前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是叶雪传出来的,便更加确信这个结论。   只是沈苏溪想不明白,叶雪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   -   家长会结束后,在大操场进行的散学典礼也差不多落幕。   沈苏溪正准备给何良发消息,对方先传过来:【溪哥,你在公告栏那边等我,我回趟宿舍就来。】   沈苏溪回了个“行”,便把手机揣会兜里,在走廊上看见叶雪正被几个家长围拥着。   她收回视线,往另一头走去。   前几年,一中进行过一次大面积的修葺扩建,但总体布局未变。   顺着记忆,沈苏溪很快到了何良说的公告栏。   等了老半会,也不见人来,耐心告罄。   也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一转,在公告栏张贴的红榜处停下。   榜单上记录着历届高考状元。   沈苏溪的视线缓慢垂落下来,在“2013”那一栏,不出意外看见了叶雪的名字。   以及她对着镜头异常甜美的笑容。   沈苏溪忽然想起高三大大小小的联考,她和林安一直占据着年级前二的位置。   用吴福禄的话说,那年的高考状元必然在他们之间产生。   不管是谁,都轮不到叶雪。   可最后,偏偏就是她。   她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顺便——   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了两个人的未来。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   在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身后响起间奏分明的脚步声。   沈苏溪下意识转过身,瞬间对上叶雪含笑的脸。   明显的有备而来。   她神色一下子僵住。   叶雪像是没察觉到,又朝沈苏溪走近几步,笑说:“之前有学生家长在,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   她顿了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沈苏溪怀疑自己听错了,气极反笑,“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地步了?”   等到这句话说出口后,她忽然意识到,对着面前这个女人,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局促。   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打造出了一副坚不可破的盔甲,重新有了和对方战斗的底气。   她微滞过后笑起来,拖腔带调地说,“你能不能要点脸呢?”   叶雪显然没有被她这句话伤到,神色自若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叶雪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却始终不见她开口。   这沉默在叶雪看来,就如同缴械投降一般。   她唇角微微弯起,“我那个时候不懂事,现在知道后悔了,这件事就不能让它翻篇吗?”   “你忘了当初你被孤立的时候,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   不懂事?   翻篇?   好朋友?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呢。   沈苏溪忽然笑起来,“林安不在了,可你为什么一点愧疚都没有呢?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现在拥有的……”   她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玻璃窗里的人,“所有光环呢?”   叶雪手指倏地一缩,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没人发觉。   沈苏溪盯住面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凭什么做错事情的人是你,承担后果的那个人却是我?”   她深埋在心底的戾气,几乎要在这一刻复苏。   为什么?   因为她太懦弱。   凭什么?   凭叶雪太恨她。   “想要翻篇是吗?”沈苏溪撑起一个笑,一字一顿地,“那你去死吧。”   叶雪的笑容一瞬间淡了下来。   沈苏溪看着她,莫名觉得爽快。   她装了这么久,只有现在的表情才是真的。   静默片刻,叶雪笑了下,是那种平静到没有波澜的笑。   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紧接着,沈苏溪听见她来了句,“听说你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听到这话,沈苏溪不免一愣。   铃兰街总共就那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便能闹得人尽皆知,这事自然也藏不住。   只是她没想到叶雪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等到她回神,叶雪已经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说,“恭喜你啊,总算可以不用逮着一个人就喊爸爸了。”   -   何良离开宿舍的路上,恰好碰见陆礼。   好生和差生之间,向来隔了一条银河。两个人平时基本没交集,但不知道为什么,何良今天看见他,觉得特别亲切。   非得找个原因,大概就是强行碰瓷认下的学霸姐,让他升起了一种“我也是学霸本霸”的错觉。   他搭上陆礼的肩,毫不生分地说,“礼礼,待会一起回家啊。”   “……”   陆礼甩开对方的手,板着脸拒绝:“不顺路。”   何良严重怀疑他想说的是“你不配”。   他怎么不配了?   都是年级第一,你怎么还生出别样的优越感来了?   宿舍楼到校门口这段路必须经过年级公告栏,两人也算同行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何良看见公告栏前的沈苏溪。   她站得笔挺,从远处看,画面诡异得就跟在面壁思过一样。   他朝她挥了挥手,又怕陆礼听不见他俩的关系,没法察觉出他身上隐藏的学霸基因,一声“姐”喊得惊天地泣鬼神。   即便如此,沈苏溪依旧不为所动,定在原地,仿佛被人夺了魂魂。   陆礼先何良一步,走到她身边。   沈苏溪这才有了意识。   她偏头看过去,稍稍讶异。   陆礼:“你在看什么?”   沈苏溪顿了下,“这个位置应该是你哥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陆礼抬眼看过去。   这人他是知道的,他哥在和他的信件往来中提到过她。   “你俩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何良凑上来,打断道:“姐,回家去。”   沈苏溪正要点头,陆礼插话:“一起。”   何良:“?”   陆礼:“顺路。”   何良:“……?”   沈苏溪走到半路忽然折返回去,何良叫住她,“姐,干嘛去?”   她稍顿,嘲讽似地牵起一笑,“为民除害。”   “?”   何良有些懵。   沈苏溪说,“笑得太假了,看着就恶心。”   她将玻璃推到另一侧,不带迟疑地撕下那张脸。   继而,抛进了垃圾桶。   -   沈苏溪算是见识到何良这张嘴有多能说,短短几分钟,就从陆礼那张不锈钢的嘴里套出了他家几口人,老家在哪,就连他打工的地方都没放过。   是一家烧烤店,夏禾父亲开的,寒暑假的时候陆礼都会去帮忙。   何良非要去瞧瞧,陆礼只能答应。   等到他们到那时,夏禾正好背着书包从店里出来。   沈苏溪问:“你要去哪?”   这次夏禾很快想起她是谁,笑盈盈地回道:“去叶老师那补习。”   沈苏溪愣了下,还没问这叶老师是谁,何良就跟两辈子没吃过饭的饿狼一样,把她硬生生拽进店里。   吃到一半,陆礼见她脸色发白,便问:“不舒服?”   沈苏溪揉了揉肚子,“老毛病了。”   顿了两秒,她又补充:“相思病。”   “……”   何良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他的座位正对门口,也就是刚才这一眼,让他意外捕捉到正朝着他们走来的男人。   来得还挺快。   何良瞬间动了歪脑筋,“姐,我记得你胃不好,这些你就别吃了。”   “我吃都快吃完了,你现在才说?”   沈苏溪丝毫没察觉出身后的动静,拍开他爪子,“你挺行啊,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   何良委屈巴巴,“姐夫让我盯着你的,你这样我怎么和他交代?”   “……”   需要你交代?   沈苏溪冷冷睨他,“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地位低到连决定自己晚饭吃什么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她还想说什么,垂眼就见大片的阴影渐渐覆上桌面。   心里一咯噔,像被人摁下零点五倍速键,慢腾腾地转过头。   “……”   “你怎么来了?”沈苏溪扯了下唇角,语气柔和,全然不见刚才的强势,“来也不提前说一下。”   江瑾舟目光扫过一旁的陆礼,微滞后,才重新看向她,似笑非笑地:“原来我已经连想给女朋友惊喜的资格都没有了。”   “……”   对不起,刚才耳朵一不小心聋了下。   沈苏溪眼不见为净地把盘子推到何良那一边,反咬一口,“你难道不知道我胃不好吗?”   何良:“?”   沈苏溪:“你姐夫让你照顾好我,你怎么能给我吃这些?”   何良:“……”   -   沈清这两天在外地出差,沈苏溪跟江瑾舟回的酒店。   路上,她就察觉出他情绪不太对劲。   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究竟生的哪门子闷气。   抱着“男人嘛,嘴上哄哄就行了”的心态,沈苏溪一路上小嘴叭叭个不停,就想把他逗乐。   显而易见,她的男朋友不是一般的男人。   回酒店后,沉着脸直接进了浴室。   沈苏溪一头雾水,划开微信,求助狗头军师。   suxi:【江家粥粥居然跟我发脾气了!】   秦宓秒回:【你那臭脾气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好吗?】   “……”   suxi:【我想着我也没干什么事啊!】   秦宓自然不信她的说辞,能让江瑾舟忍无可忍,干的估计不是一般的蠢事。   秦宝必:【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还是赶紧补救吧。】   沈苏溪的问号还没发出去,看到秦宓最新发来的两条消息,脸刷地一下红了。   【拿你自己补救吧。】   【他、会、喜、欢、的!】 第62章 62 你觉得我舍得冲你发脾气吗?……   手指卡顿了近两分钟, 沈苏溪回:【你就是这么把姐妹推到火坑里的吗?你还有没有心?】   秦宓不为所动:【那也是他那种黄花大闺男吃亏啊!】   “……?”   秦宝必:【方法呢,我交给你了,做不做, 你自己看着办。】   “……”   沈苏溪想了想。   秦宓这话说得似乎……还挺有道理?   男人嘛,都一个样。   耳边淅零的水声不绝, 她轻手轻脚地贴近浴室, 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蓦地往下一按。   没打开。   “……?”   还真是个黄花大闺男。   沈苏溪敲了几下门,“阿舟。”   对方没应,但水声停下了。   他这态度, 让沈苏溪一时没了主意。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狭窄的门缝露出他的小半截身体。   身上松垮地套了件白T, 头发兜着水汽, 眼皮微抬,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怎么了?”江瑾舟停在原地, 一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   沈苏溪见状侧身钻了进去,反手关上门,“一起洗澡啊。”   “……”   他没有说话,眼底的意思倒很明确:你在说什么胡话?   沈苏溪没羞没躁地说:“连床都一起上了, 洗个澡怎么了?”   “……”   两个人在原地僵持不下。   江瑾舟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将喷头递到她手边,转而摆出一副准备接受伺候的闲散姿态。   ???   她说的是一起洗澡, 怎么就变成了她给他洗了?   沈苏溪沉默半晌, 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了。   嘴上说的是一回事,但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等她将喷头拿在手上时,心里一阵慌乱, 水流直接滋了自己一脸。   发梢处的汇聚的水珠顺势而下,勾勒出明显的内衣轮廓。   江瑾舟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被她撩拨起的欲念,在黑沉的眼眸中翻涌。   她完全没察觉到,随手揩了把脸,专心致志地当起搓澡工,喷头溅出的水花最终在他膝盖处停下。   她抿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你怎么不脱衣服?”   江瑾舟还是那副仿佛多说一个字,就能气绝身亡的模样,沉默着抓起她的手,放在衣角,然后又不动了。   “……”   沈苏溪有些懵。   这是被人伺候上瘾了?   沈苏溪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你太高了,我没法替你脱。”   江瑾舟散散地“哦”了声,“那你用扯的。”   “……”   沈苏溪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好气又好笑,放下喷头,双手抱胸看他。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顿了几秒后,江瑾舟双手交叉,当着她的面脱去T恤。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见他消停后,她状似无意地提了嘴。   江瑾舟简单解释了句:“江氏和捷诚签了个新项目。”   捷诚这公司,沈苏溪也听说过,北城的房地产大鳄。   “大概要多久?”   “年后完工。”   在浴室边洗澡,边聊财经这事就挺怪异的。   沈苏溪顿了下,刚想岔开话题,就被对面的男人重重吻上。   他从她手里夺下喷头,往旁边一甩,在响亮的撞击声里,她隐约听见了咫尺间的啄吻声。   他的吻在她的脖颈处反复描摹着,她感觉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地被他剥离出去。   就在她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时候,忽然被他抱起,转瞬之后人就被放在盥洗台上。   他像是一点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解下她的衣服,露出胸口大片的雪白肌肤。   镜面印出的蝴蝶骨线条模糊不清,却被氤氲的雾气晕染出暗昧的弧度。   他瘦长的手指扶过她细瘦平直的锁骨,而后轻轻挑开她的肩带。   密密麻麻的触感不断侵袭而来,却也仅限于表面功夫。   沈苏溪再傻,这会也意识到了面前这人是故意的。   盯着他清俊流畅的下颌线,她发出了钢铁直女般的灵魂叩问:“你为什么生气?”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看她良久才说,“胃真的不想要了?”   他还记得自己临走前,她被诊断出慢性胃炎这事。   也记得她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定会好好调理身体。   沈苏溪有些心虚,“就一次,下次不再乱来了。”   “还有。”他拖腔带调地说。   她瞬间挺直腰背,“你说。”   “那人是谁?”   沈苏溪没明白,“谁?”   江瑾舟挤出一句话,“今天坐在你旁边的那个。”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   这算什么?都追到北城来了?   沈苏溪想了想,“同学的弟弟。”   说完,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他这是吃醋了。   她抬手揉揉他的脸,“吃醋的江粥粥真可爱。”   “……”   “我又不是瞎的,有你这么好的鸭,我还能……”沈苏溪忽然把嘴闭了回去。   江瑾舟似笑非笑地,“鸭?”   “……”   沈苏溪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生气归生气,说出来就好了,把自己锁在浴室干什么?”   江瑾舟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她,带着似有似无的自嘲意味,“你觉得我舍得冲你发脾气吗?”   所以才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啊。   江家粥粥太可爱了吧。   沈苏溪唇线牵起来,白日里的不愉快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还要继续洗澡吗?”她问。   静默片刻,江瑾舟声线压得很低,“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你来。”她把手搭在他肩上,“刚才伺候你有点累了,现在该轮到我休息了。”   “……”   江瑾舟这会倒没再和她推脱客气,堂而皇之地攻城略地。   沈苏溪的意识迟缓不少,只能迎合他的动作做出反应。   在泛着薄雾的镜面上,她的巴掌印,清晰且凌乱。   意识殆尽前,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得有一段时间没法直视盥洗台了。   可能连镜子也没法照了。   -   这天夜里,朦朦胧胧间,沈苏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抓住,就睡死过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江瑾舟已经离开,只留下床头柜上一张嘱咐她好好吃饭的便利贴。   吃完他准备的早餐后,沈苏溪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对方叭叭了一堆,她大致能提炼出两条关键信息。   这人是“ING”的负责人。   “ING”想邀请她参加不久后举办的大秀。   “ING”是时尚界的后起之秀,近些年发展势头极好,每场秀的含金量极高,对于她这种小模特来说,是断然没有资格参加的。   所以,这事落在她头上就挺玄幻的。   最开始,她自然是不信的。四处托人打听后,才验证出这人不是骗子。   万万没想到,她的名气已经传到北城来了。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还没得意几秒,秦宓就给她泼了盆冷水,“我记得江氏旗下一家传媒公司和‘ING’是合作关系。”   虽然秦宓没有明说,但沈苏溪听出了“你这后门开得有点大啊”这层意思。   “……”   “ING”的这场秀在两天后举行。   沈苏溪顺利完成了自己那部分后,在化妆间卸妆时,忽然被人叫住。   “沈苏溪?”   她抬眼看去,说话这人似乎也是个模特,身材高挑,妆容精致。   她实在没认出这人是谁,对方补充道:“我是张芯涵。”   沈苏溪对这名字有个模糊的印象,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见她这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张芯涵笑着调侃:“你这是把高中老同学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沈苏溪愣了愣,提了提嘴角,“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大大方方的,但平白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张芯涵装作没看出她的疏离,“前不久听叶雪说你回北城了,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就碰见你了。”   沈苏溪随口应了声。   张芯涵将话锋一转:“下周的同学聚会,你真不来吗?”   她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   沈苏溪反应过来,不答反问:“谁说我不去了?”   张芯涵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理所当然地说:“叶雪在群里说的,她说上周五在路上碰见你了,问你你说不来。”   “……”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她说谎了,”张芯涵笑说,“你有空的话,看看群聊,大家都格外想念你呢。”   沈苏溪默默消化她给出的信息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前这人是在一步步地挑起自己同叶雪的矛盾。   张芯涵坦诚:“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但相比之下我更讨厌她,又婊又贱,别人夸她两句,还真把自己当仙女了。”   她话里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沈苏溪不自觉顿了下。   张芯涵嘲讽似地带起一笑,“不过,你真以为围在她身边的那群麻雀都是真心实意的吗?其实她们和我一样,都不喜欢她,只不过,更讨厌你而已。”   “就因为那些流言?”   “怎么会?那些最多只能占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因为她们比不上你,”张芯涵看着她说,“非得形容的话,应该是种天生的嫉妒。”   -   张芯涵离开后,沈苏溪握着手机在位置上坐了很久。   直到手指发酸,她才打开QQ。   这个账号她其实一直都在用,只不过每次都把状态改成了隐身。   群聊消息也被她尽数屏蔽。   今天是她第一次点开。   等到她浏览完能查阅的所有消息后,天色渐渐暗下来。   化妆间的灯不知道被谁打开,明晃晃的灯光刺得她眼睛一阵涩意。   她单独拎出两条消息回复。   【怕什么。这号多少年没亮过了,估计早被她给扔了。】   ——【号没扔,人也还活着。】   一向活跃的群这会就跟被冷冻了一样,没有一人出来冒泡。   沈苏溪无声一哂,随后回复了叶雪的那条消息。   【我今天在路上遇到苏溪了,她好像不太愿意来我们的聚会。】   ——【做梦遇见的呢?】   沈苏溪:【至于聚会,谁说我不去了?】   沈苏溪:【我可是格外想念你们呢。】 第63章 63 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发完这四条消息后, 沈苏溪盯着屏幕出了会神,直到屏幕变暗,才解锁退出群聊。   这会天还没完全黑, 残霞割裂云彩,留下斑斓的纹理。   沈苏溪走得很慢, 远远看见倚在路灯柱旁, 一道利落挺拔的身影。   她愣了下, 而后朝他飞奔过去。   听见动静,江瑾舟站直身子,偏头看过来, 眼前蓦地一晃,巨大的撞击力让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沈苏溪勾住他脖子, 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 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半晌, 忽然来了句,“你前面有人盯着我们看吗?”   “那也不管, ”她语气有些无理取闹,“我累了,你得抱着我。”   “……”   江瑾舟被她的话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充会电。”   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沈苏溪沉沉吐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刚才为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 他说过他会一直在。   怕男朋友的腰被长时间的重力压垮, 沈苏溪只在他身上待了几分钟,便跳下他的怀抱。   江瑾舟牵住她的手。   走了一段路后,沈苏溪问:“‘ING’那边是你打通关系的吧。”   她语焉不详。   江瑾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没想瞒她,“是。”   虽说早就知道答案了,但她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她眼角一弯,“为什么啊?”   江瑾舟顿了下,“你不是喜欢这份工作吗?”   因为你喜欢舞台。   因为你值得所有的聚光灯。   所以,我才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沈苏溪一下子愣住。   不是你需要,而是你喜欢。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我给你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你喜欢。   她停下脚步,一把抱住他,声音软软的,“那我以后喜欢的你都会给我吧。”   江瑾舟应了声,“但是吧。”   他拖腔带调,罕见地挂上吊儿郎当的笑,“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   还挺霸道。   沈苏溪后倾几度,“阿舟。”   她的手在他的眉骨上反复描摹着,“我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江瑾舟眸光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快到酒店大门,他才开口:“可我不想。”   沈苏溪迟钝了足足十秒,才将他这句话和自己那句“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连上号。   “……”   可、我、不、想?   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先前的感动荡然无存,沈苏溪立刻炸毛,下一秒听见身边的男人说,“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够好。”   锋芒太锐利,会将你割伤。   他偏头看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沈苏溪闪神片刻,笑意渐渐漫上来,“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现在也是。”   “不,”他细细打量着她,“你眼光很好。”   “……”   他忽然转移话题,“今晚还要一起洗澡吗?”   用的还是正儿八经的腔调。   “?”   “……”   -   周五晚上,橘洲酒店。   沈苏溪被服务员一路带到指定包间。   包房内已经坐满了一大桌,只空下一个座位,很明显是留给她的。   门一开,所有人的脑袋便整齐划一地转了过去,紧接着像被同时摁下暂定键一般,定格足足五秒后,才有人打破沉默:“苏溪,这边!”   沈苏溪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头男人朝她挥了挥手。   这发际线。   就挺秃然的。   班长殷勤地挪开座椅,见状沈苏溪大大方方走过去,朝他道了声谢。   而后她的目光一错,不期然与叶雪撞上,片刻对方朝她扬起一个笑。   说是同学聚会,倒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气,反而沉重到令人难堪。   特别是前几天沈苏溪在群里投下的那波深海炸弹,更是将这种尴尬氛围挑拨至顶。   在场除了叶雪,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地往话题中心人物瞧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五官照旧明艳,即便是素颜,也强压其他人一头。   就冲着这红润有光泽的小脸,哪有半点传言中的凄惨。   甚至……看上去过得比他们这些人都好。   见场面太僵,有人试图活跃气氛,“大家都好久不见了,要不都来段自我介绍吧,就当重新认识一下。”   “这有什么意思?”班长笑着提议,“还不如让我们每个人指定在座的任意一位,说出对他的印象。”   班长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哪成想得到不少人的附和,“这个可行!但最好还是把规则改一改,说的人可是要说反话的。”   “那我再提一点要求,大家都不能说谎啊。”   “可以啊!趁这机会,要表白的赶紧表白啊。”   沈苏溪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神情懒懒散散的,等着叶雪开口。   在她的意料之中,叶雪不带犹豫地将目光投向她。   其余人了然,立刻收了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叶雪笑说:“你变了。”   这会沈苏溪已经喝了不少酒,眼角被酒气熏得发红。   但她的思绪却是无比清明。   叶雪这句话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深究下来,却能拆分出很多层意思——   你的长相没有变化。   你的性格也没有变化。   最重要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是我的手下败将。   依然被我踩在脚底。   永远都翻不了身。   沈苏溪将指甲嵌进皮肉,在愤怒几乎快要压不住时,她忽然想起江瑾舟送她来时说的一句话:“我等你。”   也仅仅是这三个字,让她情绪陡然缓和下来。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所以,我不怕你了。   包间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杳无音信多年的老同学的回应。   却见她只是无关痛痒地笑了下,“到我了吗?”   班长点头,象征性地问了声:“你要对谁说?”   沈苏溪笑说,“自然是礼尚往来。”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叶雪,吐字清晰。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吧,非常讨厌你。”   -   每个大包间都配有独立会客厅,一群人玩闹的中途,沈苏溪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不多时在路口停下。   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里,她听见叶雪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沈苏溪头也不回,“我也没想到你做梦都能梦到我不会来。”   叶雪瞬间听懂她的话,神色淡淡却带着嘲讽意味地说:“我是骗了他们,可你不也是吗?”   “我可没说谎。”沈苏溪语调缓慢,将每个字音咬得很重,“我不讨厌你,你最多就让我觉得恶心。”   叶雪稍滞后笑起来,“我说错了,你变了很多。”   “是人都会变,”沈苏溪说,“如果林安还在的话,他也会变。”   听到这个名字后,叶雪眼皮微微一颤。   细微的变化恰好被沈苏溪捕捉到,她觉得讽刺。   夜风带来阵阵凉意,周遭的空气几乎要冻住。   “我一直不明白,”沈苏溪慢慢说,“你为什么要发那条消息给林安?”   为什么呢?   “因为我发现比起我,”叶雪顿了下,“他好像更喜欢你。”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注意到林安的眼睛经常落在沈苏溪身上,其实她早就忘了。   她只知道,就算她不喜欢林安,但她也不能容许林安喜欢沈苏溪。   静默半晌,她说,“给他发消息,就是想看看在得知你遇险后,他会不会第一时间来救你。”   想知道,他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至于那场车祸,根本不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苏溪眼帘一垂,“如果他没有遭遇那场意外,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叶雪但笑不语。   就算她不说,沈苏溪也已经知道答案。   本质就和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讨厌她那样。   用张芯涵的话解释:“天生的嫉妒。”   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容易心生向往。   沈苏溪没有父亲,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父爱。   叶雪没有沈苏溪的张扬和明媚,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想毁了她。   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掠夺沈苏溪拥有的,以及自己不及她的一切。   这就是人的执迷。   执着地迷恋着,还混杂或多或少的嫉妒。   进退维谷的现实世界,没有人逃的过。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自卑呢。”沈苏溪嘲讽似地弯了弯唇角。   空气在这一刻静滞。   被沈苏溪毫无征兆地掀了底牌后,叶雪神情倏然一僵。   表面的和谐似乎因此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风呼呼地填进去,把伤口里的怨恨尽数挤出。   再回过头看时,满当当的心其实早已空空如也。   是即便从对方手里抢走再多,也没法填满的自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捏了捏拳头又松开,笑着说,“像你那种不光彩的出身,自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沈苏溪不置可否。   片刻,她沉着嗓子问:“那天晚上的事,是你很早以前就策划好了的吗?”   “是。”叶雪顿了顿,笑说:“最后没成功,还挺可惜的。”   沈苏溪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仅仅只是觉得挺可惜的吗?”   “要不然你想我说什么?”她挑了下眉,“你不是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吗?”   细碎的飞絮濛濛,沈苏溪不自觉眯了眯眼。   混沌的视线里,耳边不断有清雅至极的声音传来。   “况且你不是喜欢乱认爸爸吗?”   “正好叶老师也喜欢你,我那天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叶雪说,“按理来说,你应该……感谢我的。”   -   一行人刚从酒店出来,恰好看见沈苏溪高高扬起的手掌,狠命地朝叶雪脸上甩去。   他们齐刷刷愣住。   这场面沉闷得令人窒息。   数秒后,有人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沈苏溪,你怎么能打人呢?”   沈苏溪挑了下眉,冷冷睨过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人了?”   “……”   一堆眼睛都看见了好吗?   虽然觉得她当街打人这行为恶劣又丢份,但一时半会没人上前制止。   一方面认为她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当着这群老同学的面再次动手。   再者,他们和叶雪的关系其实说不上有多好,要她真出了什么事,扪心自问,他们也是不愿意随便出手染上一身腥的。   沈苏溪环视一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底。   紧接着,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度扬起手。   像是倒带了一遍。   出手同样的干净利落。   沈苏溪神色平静地问:“是这样打的吗?”   “……”   叶雪眼泪刷的一下。   亮白灯光下,她脸上的红印异常明显,光看着就觉得疼。   市中心,来往人流量大。加上动静闹得不小,不多时周围便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话沈苏溪听见了,冷笑道:“她难道不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吗?”   她看着在一边直掉眼泪的叶雪,“她要是个男人,可就不仅仅只是这两巴掌的事了。”   沈苏溪还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瞥见十米开外正在向她走来的江瑾舟。   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   众人看见她贴到叶雪耳侧,缓慢动了动嘴唇。而后穿过人群,扑进不远处一高个长腿的男人怀里。   隔得近,她的声音听得还算清楚,“我刚才下手是不是重了点?”   “不重,我都没听到声音。”   众人:“……?” 第64章 64 太侮辱她了。   沈苏溪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眨了眨眼,“可我的手现在有点疼。”   江瑾舟揉了揉她的掌心,“那下次别用手了。”   车就停在路边。   上车后, 沈苏溪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打她吗?”   江瑾舟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但没细想。   他不甚在意地说:“你不会随便打人, 要真打了, 那也是她的问题。”   “……”   “就算不是, 你想打就打,”等红灯时,江瑾舟看着她说, “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沈苏溪弯了弯嘴角。   男朋友有些上道。   江瑾舟:“所以, 你为什么要打她?”   沈苏溪:“……?”   这话题怎么又突然绕回去了?   所以, 他是趁着趁着这个机会表明爱意, 再顺便打探一下真相吗?   沈苏溪抿了下唇,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么一嘴。   见他这次完全没有给她台阶下的打算, 她只好说:“没什么,就是有些私人恩怨。青春期的少女嘛,最容易生点小心思了。”   “不过没关系了,”她耸了下肩, “以后再也不用看见那张假脸了。”   群聊她也退出了,她和那些人算是彻底断了。   她语气轻松,江瑾舟却听出别的意味, “苏溪。”   沈苏溪打断他, “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告诉你的。”   江瑾舟目光微微闪烁了下,没再多说。   -   结束叶雪这段插曲过后, 沈苏溪的生活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   沾江瑾舟的光,期间她的走秀邀约不断,也算是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了。   新寒潮来袭当天,秦宓拖家带口搬来北城。   沈苏溪有些欣慰,“你们一个个的为了陪我,把家都搬来了,我真是太感动了。”   说完,她冲秦宓张开双臂。   秦宓视而不见,顺便毫不留情地将她翘起的小尾巴打下,“别想太多,我跟我家弟弟来的。他老家就在北城,现在被他家里人招回去,在一小报社当实习记者呢。”   “……”   微信提示音响起。   秦宓回完消息后说:“行了,下次再约。”   沈苏溪看了眼时间,“你才来了多久?”   “我得陪我弟弟采访去。”   “……”   “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嘴,需要你跟去?”   秦宓觑她一眼,语气欠嗖嗖的,“他性格太软了,我怕他被人欺负,自然得跟去保护他。”   秦宓前脚刚走,何良后脚就来窜门。   他扬了扬手机,“姐,朋友圈第一条帮我投个票,再顺便转发一下。”   沈苏溪点进他朋友圈。   ——“北城一中第28届最美教师投票正式启动。”   何良:“帮我投一下38。”   沈苏溪飞快往下滑,在38号的位置上看见了“吴福禄”三个字。   “……”   沈苏溪还记得这小子明明前两天还在跟她吐槽吴福禄,怎么这会就替他拉票了?   学渣的心真是深不可测。   沈苏溪:“是吴福禄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   “哪能啊?”何良嗓门一样,拿出誓死捍卫偶像的气势,“我们老吴可爱又善良,最美教师当之无愧!”   “说人话。”   “……”   何良悻悻摸了摸鼻子,“虽然他那张嘴是挺烦的,但他是所有任课老师里作业最少的。”   “……”   沈苏溪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手指一不小心按到退出键。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点进去后,页面卡顿很久,下滑速度异常缓慢。   忽然,她的目光在12号上定住。   天边的云翳渐渐堆砌成块。大门敞开着,穿堂风穿过小院光秃的枝桠,刺骨的寒凉席来。   她手指被冻到僵硬,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何良唤她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他转过头,见她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要开口,就听见她冷嘲热讽道:“我怎么不知道,一中现在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能上最美教师的候选名单了?”   何良愣了愣,“什么?”   沈苏溪完成投票转发一系列操作后,将手机甩在沙发上,“没什么,挺正常的。”   何良这一根筋完全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当她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他收回视线,自顾自低头点开投票链接,看到吴福禄的票数在他的宣传下遥遥领先时,乐得就跟自己拿了“最帅学生”一样。   随后他打开班级群,再次确认:【咱班的人都投了吧。】   【投了!】   【+1】   【+2】   ……   【+46】   何良:【这群怎么就47个人?】   【陆礼不在吧。】   何良:【你们谁有他联系方式,拉进来啊!】   随后何良就收到了非常统一的四十六条“没有”。   何良:“……”   何良百忙之中抬头看了沈苏溪一眼,“姐,你有陆礼联系方式吗?”   沈苏溪顿了下,摇头:“没有。”   何良不可思议:“我看你和他挺熟的啊。”   沈苏溪避而不答:“你要找他的话,去烧烤店不就行了。”   也对。   学霸的脑子果然转得快!   何良嬉皮笑脸地说,“一起啊,顺便来点串串。”   沈苏溪还记得上次他打小报告的仇,冷笑道:“我胃不好,不配吃它。”   “……”   何良良心痛了下,“姐夫虽然让我监督你,但他也说了,一切以你的快乐为上!”   沈苏溪想起在浴室那一遭:“……”   分明是以他的快乐为上。   沈苏溪磨不过何良那张比媒婆还能说的嘴,陪他走了这一趟。   烧烤店大门紧闭,门上贴的白纸上写了“家中有事”四个字的。   何良小声嘀咕:“什么事啊,处理了一星期还没好?”   沈苏溪听见,问:“关门有一周了?”   何良点头。   沈苏溪脸色变了变,没来由地升起异样感。   她不知道这种讯号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种情绪就和林安死的那天晚上一样。   浓重的不安。   -   江瑾舟谈完合同,路过银泰时,想起沈苏溪上午发给他的消息。   他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买完泡芙回来后,就见廊柱旁站着一个人。   他收回视线,在半路被人叫住,“江先生。”   江瑾舟脚步一顿。   叶雪弯起嘴角,“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她刻意将话音一顿,“关于你女朋友沈苏溪的。”   江瑾舟重新抬脚,头也不回地打开车门。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叶雪笑容蓦地僵住。   她没有想到他在听到“沈苏溪”这三个字时,会是这般态度。   她也因此不确定,自己这一招险棋下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等到对方将车倒出后,叶雪猛地冲上前,拦在车头。   车在距离她膝盖三公分处停下。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再度启动车辆的打算,叶雪松了口气,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将她的话送了进去,“江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江瑾舟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给沈苏溪回了一条消息,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叶雪深深吸气,继续说,“她在高中时期……”   最关键的部分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毫无温度的男嗓打断:“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多少应该打听到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降下车窗,眼睛看过去,随即松散地笑了下,“我这人脾气不太好,最烦那种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所以,我不想听到从你嘴里说出任何一句关于我女朋友的事。”   “太侮辱她了。”   他看人时的眼睛很深,藏着似有似无的嘲弄。   这种眼神叶雪在沈苏溪那里看见过。   清高的,不屑的。   像是要将人碾在脚底那般。   “还有,我不知道她和你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他淡淡地说,“但你要是再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我可不敢保证脾气不好的我,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   江瑾舟回酒店后,沈苏溪抱着抱枕,已经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他上前,将她碎发揽到一侧。   房间里面悄然无声,在这样一片寂静里,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那疯女人说的那些话。   他不是没有上心,反而在意到了极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而不是通过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   这一觉沈苏溪睡得极其难受,她梦见了今天才在手机里见过的叶兆。   时隔七年,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变,斯文体面,眼角笑纹不多不少。   这个梦很短,大多数时间都是无声的,以至于沈苏溪格外记得那句阴冷至极的话。   “你逃不掉的。”   像是藏着一把冰刀,扎进人心里却不留痕迹。   硬生生将她疼醒。   睡眼惺忪间,她瞥见身旁的一团白影,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   江瑾舟应了声,指指茶几上的泡芙,“先吃一个垫垫肚子,晚些我带你出去吃。”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沈苏溪撇撇嘴。   说得好像她想吃他就给他吃一样。   江瑾舟看穿了她的想法,踟蹰几秒,妥协道:“只能吃一点。”   沈苏溪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忽然觉得为嘴献嘴这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羞耻。   她环住他脖子,两腿缠在他腰间,轻轻咬了下他耳垂,“那晚上一起洗澡吗?”   没等到晚上,当下沈苏溪就洗了遍澡。   最后,还是江瑾舟将她抱回的沙发。   沈苏溪像个软体动物,黏在他身上不动,“我饿了。”   江瑾舟将泡芙递到她嘴边:“先吃这个。”   她咬了一大口,而后将他的手轻轻往外推了推。   恶作剧般的,在他唇上印下奶油渍。   江瑾舟看穿了她的意图,抿了抿唇,声音哑哑的,“甜的。”   “……”   他的眼神太过正经,以至于沈苏溪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说泡芙,还是在开黄腔。   江瑾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身子微微前倾,抽出一张纸巾。   见状,沈苏溪理所当然把脸凑过去,由他指腹刮去自己嘴角的奶油渍,眼睛笑成漂亮的月牙状。   一副被人伺候到飘飘然的神情。   她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说道:“我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早点享受这种被宠溺的感觉。   那个时候,也就不用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了。   江瑾舟低低应了声。   “?”   嗯?就这?   “你这次怎么不夸我眼光好了?”   “想自谦一次。”   “……?”   -   周一,沈苏溪去医院复查,意外在大厅碰见陆礼。   问过后,才得知他是过来代替夏母照顾夏禾的。   沈苏溪心里一噔,忙不迭问:“夏禾出什么事了?”   陆礼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拳头却不自觉一紧,“意外坠楼,肋骨多处骨折。”   沈苏溪呆住,“什么时候的事?”   “一周前。”   沈苏溪默了默,迟钝地捕捉到“意外”这两个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知怎的,她心里的恐慌在慢慢扩散。   可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具体情况,我们都不清楚。”陆礼低垂着眉眼,慢慢说,“问她,她也只是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长达两分钟的静默。   沈苏溪咬了咬嘴唇,“我想去看看她。”   -   夏禾的皮肤非常白,是接近病态的颜色。   躺在床上,被白色的被子裹着,安静得毫无生机。   看见沈苏溪时,只是稍顿,什么都没有说,重新阖上眼。   见夏禾这副状态,沈苏溪也不好再打扰到她,没多久就离开了。   之后,她连着去了五天的医院,可对方依然是那副模样。   清醒地望着窗外,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无悲无喜。   就在沈苏溪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苏溪姐”。   她突地愣住,这是夏禾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哑得可怕。   沈苏溪抬头。   几乎在同时,她看见荏弱的少女淌在脸上的晶莹。   “我该怎么办?”夏禾问。 第65章 65 你看着我。   沈苏溪忽然又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握,氧气逐渐变得稀薄。   在夏禾说出那个名字时,呼吸彻底滞住。   “叶……”夏禾哽着声音, “兆……”   她的声线极其不稳,但沈苏溪莫名听出她想告诉她的那两个字。   叶、兆。   叶兆。   沈苏溪猛地一颤, 心里好不容易重塑起的堡垒轰地塌陷一角。   而后随着夏禾几乎从喉咙里艰难挤出的、那些支离破碎的字音里, 慢慢化成废墟。   故事却因此成型。   夏禾是叶兆的学生, 她的成绩在班级处于中下游,其中数学最为薄弱。   她经常会去办公室请教叶兆,而叶兆每次都会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是没那天分, 不管夏禾怎么努力,她的成绩始终提不上。   这次期末考成绩出来后, 夏禾的数学成绩依旧在班里垫底。   夏禾从小被保护得很好, 单纯善良, 对所有人都怀有一颗诚挚的心。   在她的眼里,叶兆温柔儒雅, 不像其他老师那般有压迫感,和他相处起来舒服又轻松。   所以,在叶兆问她寒假需要不需要去他那补习后,夏禾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她当叶兆是父亲那般的人。   却不知道那是叶兆为自己戴上的华丽假面, 只为了蛊惑像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孩。   他就像温水煮青蛙般的,将人一步步引入他的圈套。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前。   夏禾像往常一样,去了他指定的地方接受他的辅导。   唯一不寻常的是, 那天叶兆靠得很近, 他们的膝盖肩膀都贴到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兆忽然说,“夏禾, 老师很喜欢你。你喜欢老师吗?”   他呼出的气息就贴在她耳侧,带着似有似无的引诱。   直到叶兆的手落在她的大腿上,夏禾才陡然醒悟,他口口声声的喜欢,并不是纯净的师生情谊。   而是裹挟着糜烂污浊的成人欲望。   也就是这个认知,让她大脑轰的一下,直接宕机。   甚至忘记推开他。   在她惛懵之际,叶兆将她压在书桌。   坚硬的桌角抵得夏禾后腰生疼,也因此让她找回自己的意识。   她的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偏偏在那时,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张脸,她的爸爸妈妈,朋友,还有陆礼……   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死命推开他,扯着凌乱的衣襟一路跑到窗边。   底下是肮脏的淤泥,身后是肮脏的人。   无路可逃。   她猛地回头。   叶兆松松垮垮地笑了下,那笑黏在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温煦。   却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魔。   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夏禾忽然笑起来,平静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褶,而后将身子慢慢转回去,不带迟疑地跨过那道屏障。   就这样逃离吧。   哪怕。   死去也好。   -   故事不算长,可等到夏禾讲完时,已经日薄西山,橙黄透亮的光束打在沈苏溪眼皮上,有种火辣辣的刺痛感。   “苏溪姐,我很害怕,我不敢告诉爸爸妈妈。”   夏禾缓慢将头别过去,却发现沈苏溪定定地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失焦。   许久,沈苏溪轻声问道:“夏禾,想吃苹果吗?”   不等夏禾回答,她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低头安静削着。   “我还能忘记这一切吗?”夏禾闭了闭眼睛,似是喃喃。   沈苏溪手一顿,有尖锐的刺痛感传来。   细长的口子里,血珠不断冒出,逐渐染红嫩白色果肉。   她吮了下伤口,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回果盘。   然后才对上夏禾湿润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沈苏溪听见夏禾说:“没有人帮我,不会有人帮我的。”   沈苏溪一怔,起身替她捻好被角,“夏禾,你保护了你自己,你很勇敢。”   “你别怕,你不会是一个人。”   “会有很多人帮你的。”   -   沈苏溪推开门,视线里是少年抵在墙角,下巴微扬,紧绷的下颌线条冷硬。   他眼角猩红,像藏进了密密麻麻的针,随时都能扎得人千疮百孔。   不用她问,她就已经知道刚才那些话,陆礼一字不差地听去了。   一时陷入僵持状态。   就在沈苏溪在心里组织语言的时候,陆礼眼尾忽地扫过来,带着浓烈的压迫性。   “我记得,”他眼神直勾勾的,非得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才肯罢休,“叶兆也是你和我哥的老师。”   沈苏溪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哑着嗓子发出那声“是”。   “所以,”他的声音很轻,“你也知道那个地方是吗?”   “是。”她的目光有一霎的迷离,似陷入了回忆。   陆礼将后脑勺重重地撞向墙壁,一声闷响后,“我知道了。”   沈苏溪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上前拉住他手臂,“你留下来照顾她。”   等对方转过头来,她继续说,“夏禾现在需要你。”   陆礼手攥紧拳头后又松开。   沈苏溪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动作,明白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兀自绕过他。   “你要去哪?”陆礼叫住她。   沈苏溪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扔个垃圾。”   陆礼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后,转身走进病房。   他微抬眼皮,视线不期然与夏禾在半空相交。   夏禾怔了怔,拿背对向他。   压抑至极的环境里,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你很勇敢。”   “你不会是一个人。”   “会有很多人帮你的。”   所以,你别怕。   “你能给我削个苹果吗?”她慢慢将身子转回去,脸上泪痕明显。   陆礼一愣,轻轻应了声,“好。”   他撇过头,眼尾一垂,注意力瞬间被染血的苹果夺走。   耳边翻找的动静很大,夏禾下意识问:“你在找什么?”   “小刀。”陆礼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   “柜子上没有吗?”夏禾说,“刚才苏溪姐用过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的,“你说什么?”   -   有水顺着檐角滑落,滴落在脚边,淅淅沥沥的,像下了场萧瑟的秋雨。   沈苏溪在路灯柱旁站了很久,才抬脚往楼上走去。   密密匝匝的阴冷气息瞬间包裹住她,让她不自觉一哆嗦。   叶兆租下的房间在三楼最右侧,门缝有一小撮光漏出。   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楼道很静,隐约有流浪猫呜咽的声响。   沈苏溪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做法有多可笑。   她将后背抵在门上,蹬开刀套,尖锐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地往墙面上捅去。   里面传来不轻不重的动静。   她微滞过后,扔下水果刀离开。   十米开外,有家小卖部。   沈苏溪去那里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   路灯被扑上一层厚重的尘埃,漫开的光线灰蒙蒙的。   风裹挟着细碎的水雾,消融在她眼底。   她哆哆嗦嗦地将烟塞进嘴里,刚拿出打火机,目光一转,定格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她身子突地僵住。   -   沈苏溪怔怔地盯住对面的人看。   跳跃的火焰间,他稳稳朝她走来。   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火焰滚烫的温度,他将手按在打火机上良久,才夺下。   同时,另一只手,将她嘴里的烟取出,碾碎在手心。   “阿舟。”沈苏溪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攥紧衣角的骨节白了又白。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再次唤了遍他的名字。   江瑾舟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巷子昏暗,屋内微弱橙红的灯光透过玻璃平铺在她脸上,将五官割裂开。   仿佛四分五裂后,被重新粘合在一起的搪瓷娃娃。   精致却又脆弱易碎。   江瑾舟感觉胸腔里的氧气在被人一点点抽走,每一分每一秒都难捱。   他抱住她,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胸膛。   一瞬的工夫,沈苏溪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她狠狠回抱住他,试图从他身上汲取自己几乎殆尽的力量。   “你爱我吗?”   她的嗓音哑到不行,连声线也是颤抖凌乱。   他没有回答她,按住她肩膀,往前轻轻一推。   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贴在皮肤上的风都带着一股湿意。   眼睫处像落了一片飞絮,又痒又涩。   最后,飞絮变成一只蝴蝶,栖息在她唇上。   蝴蝶羽翼微颤,她的心尖酥酥麻麻的。   这是他的吻。   很轻,却很炽热。   -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无言。   回酒店后,江瑾舟才开口,“去换身衣服。”   她的头发和外套都已经被檐下雨打湿,这会看上去狼狈不堪。   沈苏溪魂不守舍地应了声,拿起睡衣,走进浴室,连门都忘了关。   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近半小时,江瑾舟进来,上前关掉淋浴器,用毛巾擦干她身上的水渍。   他的动作轻柔,但这种触碰,让沈苏溪倏然找回自己的意识。   她浑身一颤,在对上他眼睛的下一秒,猛地覆上他的唇。   已经无法用吻来形容了。   她的力道太大,几乎是啃咬。   不多时,江瑾舟的下唇便被她咬破了皮,唇角猩红一片。   沈苏溪却没有就此停下,用力扯开他的腰带。   江瑾舟一怔。   “苏溪。”他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嗓音响了几度,“你看着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龙头再度被打开,水流铺天盖地地浇下来。   慢慢将沈苏溪的理智拉回来。   她低垂着眉眼,许久没说话。   江瑾舟将她擦干净后,替她穿好衣服,抱她回卧室。   他将她放到床边,又回浴室拿来吹风机。   呼啸的风声里,沈苏溪忽然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江瑾舟稍顿后将风力调小,“你同学弟弟告诉我的。”   两个小时前。   江瑾舟去医院接她,偶然在病房门口撞见陆礼。   陆礼顿了下,“她走了。”   江瑾舟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显然没有将这位假想情敌的话放在心里。   直到男生沙哑的嗓音再次传来,“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   江瑾舟转过身。   陆礼盯住他,眼瞳漆黑如墨,“我只能告诉你,她可能会出事。”   ……   见她长久不说话,江瑾舟重新将风力调大。   吹干头发后,将她放到床上。   然后才去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下,跟着在她身侧躺下。   昏暗的卧室,空气静到极致。   沈苏溪将头抵在他胸口。   他的胸膛坚硬,他的体温灼热。   这一刻,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跳出很多画面。   窗外清泠泠的月色洒进来,照亮藏有记忆的漆黑甬道,她一路看,一路走。   ——直到尽头。   静默里,她牢牢抓住他的手。   许久,才说:“阿舟,你帮帮我。” 第66章 66 我后悔了。   沈苏溪经常在想, 她素未谋面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   直到她进入北城一中。   叶兆是她的班主任,样貌端庄得体,待人接物温良恭俭。   几乎满足了她对父亲的所有幻想。   因叶雪的关系, 她和叶兆的往来也变得更加频繁。   他给她辅导功课,嘘寒问暖, 给她沈清都不曾给过的关心。   让她一度产生错觉, 她真的有了一个疼她至极的爸爸。   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直到高三上学期。   沈苏溪依旧会在每个周末去葭芷巷补习功课,但每当叶雪不在的时候,叶兆都会坐在沈苏溪身边, 挨得几乎没有间距。   她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状态,甚至对这些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觉得反感, 但那会她还不知道这种讯号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不知道, 危机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   北城那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叶兆接到教务处打来的电话, 半路折返回学校。   留下沈苏溪和叶雪两个人,在葭芷巷安静做了会作业。   两个小时后, 叶雪惊呼出声:“下雪了。”   沈苏溪放下笔,跟着她走到窗台。   天色黑沉,昏黄路灯下碎小冰晶洋洋洒洒地落下,像追光灯下飘扬着的羽毛。   圣洁的, 不容侵犯的。   窗户开着,有几片落在沈苏溪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指腹刚贴上脸颊, 就听见叶雪在旁边问:“苏溪, 你喜欢雪吗?”   沈苏溪顿了下,“喜欢吧。”   叶雪笑了笑,没再说话。   许久, 她缩着脖子说:“我去外面买两杯热巧克力,我们暖暖身子。”   沈苏溪要跟去,被她拒绝。   随后,沈苏溪看见她在书包里翻找出一个类似药盒的东西,飞快放进口袋,才出的门。   热巧克力刚喝到一半,叶雪说:“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我回去一趟,待会直接和我爸一起回来。”   沈苏溪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叶雪离开后不久,沈苏溪眼皮不受控地垂落下来,与之同时,昏昏沉沉的疲惫感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还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叶兆租的房子配着一间小卧室,她艰难走到床边,很短的工夫便睡过去。   睡意被忽然袭来的冰冷驱散大半。   她打了个寒战,朦胧间,看见身前有个高大的身影在缓慢晃动。   刚恢复清醒,沈苏溪的意识迟缓了几秒。   这时屋里没有开灯。   在推开身上的人影前,她透过屋外薄弱的灯光,勉强认出这人是谁。   几乎在同时,她身子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带着极深的不可置信和茫然。   叶兆两腿跪坐在她身侧,见她醒了,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将她的毛衣扯落肩头。   “苏溪,我知道你喜欢老师,老师也喜欢你。”   她印象里温雅的叶兆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针筒,尖锐的刺针扎入她的心脏,一点点地将那里所剩无几的呼吸抽尽。   耳边隐约传来拉链滑动的声音。   她偏过头。   窗外的雪,像蜉蝣一样的渺茫。   也是肮脏的,人人皆可践踏的。   沈苏溪突然回过神,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铆足了劲往叶兆头上砸去。   趁他吃痛停下的空档,她猛地推开他。   光是刚才那两下,她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但她不能停,只能头也不回地朝前跑。   本能的求生欲望,促使她从两公里外的葭芷巷,一路不停歇地跑回了家。   二楼,亮着灯。   沈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   忽地,她感觉自己得救了。   沈清没有质问她为什么现在才回家,目光在她脚上定住。   而后,转身从房间里拿出备用药箱,“坐好,给你上药。”   这一刻,沈苏溪下了决定。   她不想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沈清。   将它瞒下,不是因为叶兆没有得逞,也不是因为觉得羞耻,更不是因为怕说出口,没有人会站在她那边。   她知道秦宓会帮她,还有何家的人……   她并非孤立寡与。   可她怕沈清会连带着受到伤害。   叶兆是备受敬爱的老师,而她却什么也不是。   在铃兰街那些人眼里,她就是小三的产物。   他们不会相信她的说辞。   只会当她犯贱,和她妈妈一样,到处勾引男人。   她不想那些肮脏的指代词再次落到沈清头上。   沈苏溪怕到极点,但她还是不敢哭。   即便她在极力隐忍,沈清依然能够察觉出她的异样。   “出什么事了?”沈清忽然停下,抬头问她。   “妈。”沈苏溪攥了攥拳头。   长时间没有等来下文,沈清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苏溪竭力让语气变得平缓,“我这次只考了年级第二。”   “……”   沈清盯她半晌,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说辞,什么也没说,低头重新替她处理伤口。   不多时,头顶上方有凉凉的空气飘来。   “妈。”在沈清看不到的地方,沈苏溪扯开一个笑,“我下次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   等到包扎完毕,沈清才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在沈苏溪进房间前,她忽然叫住她。   空气凝滞几秒。   沈清说:“早点睡。”   与现实抗衡的勇气在关门声响起的下一秒陡然消失。   慌乱之后,她的思绪异常清晰。   很多不合理的细节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解释——   叶兆在今夜前的触碰。   叶雪塞进口袋的药盒。   ……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沈苏溪知道自己不能在沈清面前再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常,她咬住自己的虎口,强迫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心里却发了疯地想找到一个宣泄口。   她颤抖着身子,拿起手机,屏幕上有二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是林安打来的。   她回拨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   第二天,沈苏溪发了高烧,浑浑噩噩间听见房门外传来叶雪的声音。   “阿姨,苏溪昨天把书包落在我那了,我给她送来了。”   再之后,是何母的声音:“我听说林家那小子,昨晚出了车祸,人没救回来。”   最后,才是沈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溪溪,妈妈抱着你,你的病很快就能跑到妈妈身上。”   沈苏溪莫名想笑,一向冷静的沈女士怎么变得这么糊涂迷信了?   可她的嘴巴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   沈苏溪病好不久,沈清与国外一家传媒公司敲下合同。   她不放心将沈苏溪一个人留在北城,便找了各种关系,想将沈苏溪转到国外的学校。   但手续由于一些原因,没有办下来。   启程将至,沈苏溪平静地对沈清说:“妈,我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就别折腾那些事了。”   她笑了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清这才下定决心。   临走前,她将沈苏溪托付给何母。   然后。   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有回来。   也就在沈清离开后的第二天,林安的母亲来学校找沈苏溪。   这天之后,新的传闻愈演愈烈。   所有不明真相的人尽数将矛头对准她。   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仅从无凭无据的流言中,整理出来一套自认为完整无缺的逻辑。   因为她对所有男老师都笑得很开心,所以她又装又婊。   因为她又装又婊,所以她勾引了林安。   因为她勾引了林安,所以林安才会在收到她发来的短信后,选择在半夜出门,意外遭遇车祸身亡。   ——所以,是她害死的林安。   沈苏溪知道这些传言的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但她没有为此辩驳一句。   墙倒众人推。   已经没有必要再解释。   叶雪依然是别人眼中的好学生,叶兆也依然在北城授课。   那段时间,沈苏溪每天都在想沈清,也经常会想起和秦宓在一起的无忧时光。   可一旦停止想念她们,她的脑子里瞬间就能跳出那两张惺惺作态、丑陋至极的嘴脸。   期末考前一个月,沈苏溪去越城找秦宓。   故事讲到这里,沈苏溪喉咙疼得厉害,吐露出来的音节晦涩难听。   她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自己逃离北城时的狼狈身影,“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选择一个人逃到越城。”   那个时候的她太幼稚了,以为从一个地方躲到另一个地方,就能成功逃离过去,重新开始。   可事实上,困住她的从来不是脚下的这片土地,而是她为自己打造的这座没有上锁的囚牢。   夏禾问她:“我还能忘记这一切吗?”   ——忘不掉的。   只要我们没有丢失记忆。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   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做错事情的人明明不是我们,可为什么选择逃避的却是我们。   为什么我们这么痛苦,那些加害者却还能问心无愧地,继续过着他们或平静或光彩的人生?   就好像。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好像。   我们所遭受的一切。   不过是在进行着一场无病呻吟的长途跋涉。   而终点是了无生机的漫天荒漠。   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为什么。   会这么残忍。   在高考结束后,她几乎单方面斩断了同北城一中的所有联系,以此来逃避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   可那些谩骂,指责和嘲讽,仿佛刻在她的骨头里,只要他们还能张口说话,她便永远忘不了。   即便她再怎么装作无所谓。   这就是她来时的路,逼仄到可怕,就好像她的前胸后背都被墙围堵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长时间的静默。   沈苏溪忽然想起叶雪说的那番话:“你不是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吗?”   你没有少什么东西。   也没有多什么东西。   你还是你。   所以,你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沈苏溪觉得荒唐至极。   她分明被信任的两个人同时在心上插了几刀,为什么不是伤害?   也因为他们,她第一次将自己活成了过街老鼠。   “阿舟,这个世界真的毫无道理可言吗?”   沈苏溪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尽,她的视野在低气压下慢慢转向清明。   床边剪影分明,此刻却像被封印一般,纹丝不动。   良久,江瑾舟发散的视线才重新聚焦起来。   他看向她,眼眸很深,嗓音沉哑到可怕。   “我后悔了。”   沈苏溪愣了下,“什么?”   江瑾舟握紧她的手。   我后悔了。   后悔没有早点知道这些事情。   我以为给你足够的时间等你主动开口,才是对你最大的尊重和理解。   却不知道我的自以为是。   会让你继续承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折磨。   江瑾舟的声音很轻,“苏溪,你爱我吗?”   沈苏溪的视线发直,看向他微红的眼角,很认真地说:“我爱你。”   他用柔软的指腹捻去她眼角溢出的泪,声音变得更轻了,“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从今天起,试着去依赖我。”   “你想保护的那些人,我都会替你保护好。”   江瑾舟慢慢说,“所以,你只管躲在我身后。”   “试着,”他一顿,“将我当成你的英雄。” 第67章 67 像一朵常开不败的玫瑰。   静默无言的房间里, 月光依然在缓慢流淌。   沈苏溪倏地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变回了七年前的少年。   像阳光一般,灿烂又炙热地燃烧进她的生命里。   点亮她所有的阴霾。   让她觉得。   她也是能抓住光的。   她也是能彻底摆脱过去,奔赴未来的。   江瑾舟替她捻捻被子:“睡吧, 我在这里陪你。”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沈苏溪情绪平静下来。   她阖上眼,又忽然睁开, 鼻音很重:“阿舟, 我眼睛疼。”   江瑾舟作势要起身, 她拉住他,“不要冰敷。”   他再度抱住她,顺着她的话茬下去, “那要什么?”   “你亲亲我。”她微微仰头,眼睛哭得有些肿, 但在黑暗里还是那般透亮。   江瑾舟吻上她的眼睛, 而后又在她的唇上碰了碰。   这个吻不带任何欲念, 分明是轻柔的,涌现出来的力量却像要将她刻进骨血。   沈苏溪还不满足, “我快二十六岁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摇篮曲。”   她吸吸鼻子,“我会不会等到七老八十了,还没见过这世面?”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 江瑾舟再听不懂,也说不过去了。   见他眉眼间有所松动,沈苏溪将被子往上扯了几分, 两手揪住他衣服, 直直地看他。   江瑾舟拿她没办法,只能照做。   沈苏溪从来没有听他唱过歌。   他的音色其实很特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参杂着点点沙哑,柔软又浓烈。   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本来就是强撑着疲乏感,等到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江瑾舟替她将被子捻好,坐在床边安静看了会,轻轻关上门,走到阳台。   点起一支烟。   火星在风里扑哧扑哧地亮着,被他极力遏制的戾气也在这一刻死灰复燃。   强烈地想要毁掉那些人。   在心里的暴戾几乎要升到极点后,江瑾舟忽然想起,初中那会他的姑姑举家搬去北城。   从小他便和她感情极好,姑姑问他:“干脆你也跟我们去北城算了。”   那个时候,他的身上还有一个摆脱不掉的包袱,所以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如果。   如果他当时答应了,那他会不会有机会遇见她?   这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锋芒太锐利又如何。   至少他的锋芒,能用来保护他的姑娘。   地上的烟头越掉越多,他给陈旗打去电话。   陈旗骂骂咧咧的声音消散在他哑到不行的四个字出现后:“帮我个忙。”   陈旗正色道:“什么事?”   “替我查个人,”江瑾舟顿了下,眼底晦暗不明,“还有,定位他的手机。”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紧绷,陈旗刻不容缓地托人调出他要的资料。   那个时候江瑾舟刚上车。   他单手点开资料,盯着屏幕许久,才有了反应。   -   深夜的葭芷巷静到让人心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厚重的云翳挡住月色,天上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车前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抖动着。   昏黄暗淡的路灯下,一道高挺的身影从楼里拐出。   那人打开伞,慢慢走到巷口。   这条路不算宽,平时只能容许单向车辆通行。   在看到逆向而来的车辆时,他只是稍顿,但没有在意,往旁边挪了几步。   死气沉沉的黑夜,像望不到头的深渊。   雨势渐大,一滴滴地砸在玻璃上。稍显混沌的视线里,那道身影依然无处遁形。   江瑾舟眸光渐深。   毁掉这个人几乎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仅仅在他的一念之间。   忽地。   他踩下油门。   灯光越拉越近——   “阿舟,我爱你。”   “阿舟,你帮帮我吧。”   她的余音在耳边缭绕不息,将他的意识狠狠拽了回来,瞬间浇熄他的盛怒,被烧灼的伤口之上,升起了无力与悔恨的余烟。   该让她自己来的。   尖锐的刹车声骤然划破沉闷的夜,紧接着车在距离叶兆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下。   雨刮器还在动,玻璃将叶兆惊恐的神色映得清清楚楚。   他手蓦地一松,伞掉落在地。   江瑾舟后退几米,微转方向盘,很清晰的咔嚓声,伞被碾得四分五裂。   -   半睡半醒间,沈苏溪感觉身旁的位置下陷几分。   忽然的寒气让她不自觉往后一缩。   等到她半睁着眼看清对面的人后,再度将身子贴过去。   “你回来了啊。”   她知道他刚才出去了。   江瑾舟应了声,伸手将她揽住,下巴抵在她额头。   轻声说,“继续睡吧。”   -   第二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傍晚。   江瑾舟将车开到酒店门口,沈苏溪上车,扣上安全带,偏头问道:“现在要去哪?”   江瑾舟抿唇不语。   他眼尾本就生得狭长,瞳色很深,不笑时,目光锐利冰冷。   他的沉默让沈苏溪没来由地心慌。   许久,她才听见他说:“带你去修正错误。”   两个人沉默下来,直到车停在葭芷巷口。   沈苏溪不自觉攥紧安全带,“为什么是这里?”   江瑾舟定定看着她,缓慢说出一句话,“叶兆现在就在这里。”   他的声线转冷,“失去意识的状态下。”   沈苏溪稍愣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将刀递到她手边,这是他的选择。   至于接不接,才是她的选择。   江瑾舟解开安全带,将她带进怀里,“不管会发生什么后果,我都会替你顶着。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沈苏溪手指缩了缩。   她不想再逃避下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一切。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遇下,他递来的这把刀,无疑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即便不光彩。   但不是她想要的。   她忽然释怀地笑了下,“不了,会脏了我的手。叶兆,他不配。”   早在她回答前,江瑾舟就确信她最后的选择会是什么。   其实,他骗了她。   叶兆并不在葭芷巷。   江瑾舟松开她:“现在还有两条路能走。”   沈苏溪停顿片刻,顺着他的话茬问:“什么?”   江瑾舟淡淡道:“离开这里,让那些人再也无法插足你的生活。”   本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沈苏溪抿了下唇。   短暂的沉默后,江瑾舟给了她第二条路,“现在回铃兰街,你的母亲还有秦宓都在。”   “苏溪,试着相信我们,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   夜已深,客厅里却没有开灯,凝滞的空气铺满整个房间。   黑暗的环境里,将三个人的表情很好地藏住,谁都可以趁此机会强装坚强。   第二次转述这段故事,沈苏溪的情绪已经不似先前这般跌宕。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和缓。   她的平静,反而让其他两人骨骼里最脆弱柔软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掉落。   摔碎后,灯忽然亮起来。   沈苏溪眼里有一瞬的不适,她眯眼缓了半晌,微微侧身。   沈清低垂着头,她没法看清她的脸。   只能看到她置在膝盖上的双手,被用力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秦宓哭到不行,眼泪弄花一脸的妆。   她用手背揩了揩,可就是莫名的,眼眶里就像蓄了一池的水,没完没了地往外流。   她有很多话想对沈苏溪说。   可是她知道,这些话即便说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秦宓起身,将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沈苏溪深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妈。”   沈清打断她,兀自站起来,“你跟我来。”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她。   从她的角度,沈清眼睫上的闪烁看得异常分明。   她微微一怔。   沈清将她带上阁楼。   从沈苏溪记事开始,阁楼一直上着锁,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沈清拿钥匙开门,有月光从窗格泄下,映亮橱窗一角。   直直地反射进沈苏溪眼里。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抓不住。   直到沈清将灯打开,那种猜测才得以验证。   不算大的房间,靠窗的位置架着一架钢琴,奖杯奖牌被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橱窗内。墙壁上贴满各类奖状,书桌上堆着三五本画册,各色蜡笔画,画的是她和沈清。   沈清闭了闭眼。   江瑾舟对她说的那些话,至今记忆犹新。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从辩驳。   只是她不知道,她一意孤行的决定,竟然会让她的孩子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在极致的沉闷下,沈清压下心头的苦涩,拿起沈苏溪很久以前送给她的折纸康乃馨,宛若至宝般地抚摸着。   良久,她自嘲般的笑了下,“我从小逼着你学你不想学的东西,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不是为了从你身上找到你父亲的影子,而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至少不能像我一样。”   “妈,我……”   沈清再度打断:“我以为只要我拼命工作,就能给你一个足够优越的生活,但我现在才知道,我给你的这些远远不及给你带来的伤害。”   她对那些流言装聋作哑的同时,却忘了还有另一个人,正在承受着和她同样的伤害。   “溪溪,”她终于转身看向沈苏溪,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   “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忽然扫视了眼房间,将话锋一转,“你从小到大获得的所有荣誉,我都替你收着。小时候没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骄傲。”   “但现在,”她稍顿,“我想让你明白,你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孩子。”   “你从来都不是我和你父亲的产品。”她的声音慢慢带上哭腔,“是你,创造你自己。”   你聪慧,坚强,勇敢。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七年前,抑或是现在,你都做得很好。   像一朵常开不败的玫瑰。   骄纵又热烈。   是我永远的骄傲。   七年前,你保护了我。   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沈苏溪牙关颤了颤,喉咙被她这些话堵到难受。   “妈妈,你爱我吗?”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清爱她。   她从来不是她的累赘。   她过去所有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她是她的骄傲。   长时间积攒下来的郁结轰然倒塌。   半开的窗户带进来一阵风,将这盘散沙吹走,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沈苏溪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哭着哭着又笑出声,“妈,我后悔了。”   她用力揩了把眼泪,“我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把你刚才那些话录下来的。毕竟你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夸过我。”   沈清难得感性一回,情绪还没完全走出来,听见她这话后,哭笑不得。   沈苏溪:“你以后能不能多多夸夸我?”   沈清没回答。   沈苏溪:“……”   “一个月一句也行啊。”   过了近半分钟,沈清才低低地应了声,“好。”   -   秦宓靠在门口安静抽了会烟。   心情平静下来后,她迟钝地意识到叶兆这名字有些耳熟。   究竟在哪听过?   她仔细回忆一番,抽丝剥茧后,终于理清头绪。   猛地一怔。   恰好这时,沈苏溪从屋里出来。   秦宓抢在她前面说道:“我想起一件事。” 第68章 68 难得的冬日暖阳。   秦宓的男朋友萧迟在大二那年, 和同学合作建了一个情感类的公众号,这个账号运营至今,粉丝规模越来越大, 热度只消不减。   前不久,他收到一条私信, 来自一位高二女生。   私信里提到她长时间遭到班主任的猥亵。   第一次受到侵害后, 她便将这事告知父母, 然而她的父母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是报警了,你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他们话里话外是显而易见的羞耻。   那一刻, 她像被人当头一棒。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为什么失去未来的人会是她?   在父母的威压下, 她只能当作无事发生。   这种纵容态度, 更是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无休无止的伤害, 让她升起了自杀的念头。   最后,她被救了回来。   自杀未遂这件事在学校传开, 对方怕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在这之后,终于停止对她的侵害。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   日日夜夜生活在无法忘记的噩梦里,跌落的深渊之上, 有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笑容。   后来,她从同学那里听说这个公众号,踟蹰很久, 才决定将她这段经历通过私信的方式诉说给别人听。   她希望有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做。   哪怕, 一个也行。   这条私信很快引起萧池重视,正好这位学生就在北城。   等他回北城后,第一时间找到她。   谈话过程中, 她渐渐放下戒备。萧池也因此得知她手上握有关于对方犯罪的证据。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但萧池却在她父母那碰壁,用的还是之前那套说辞。   ——她的前途会被毁了的。   萧池悲哀不已,加害者以“前途”威胁她,而她的至亲亦是如此。   完全意识不到他们口口声声的“为了她好”,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超过两周。   他至今记得,女生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   也记得,她问他:“这就是成人世界的法则吗?”   萧池哑口无言。   她说:“那我宁愿不要长大。”   -   “伤害她的人,就是叶兆那狗东西。”   讲完这事后,秦宓已经抽完三支烟。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下来。   白茫茫的雾色里,人影幢幢,宛若鬼魅游街。   沈苏溪眼睛眯起来,“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秦宓嘲讽似地一笑,“能怎么样?本来挺开朗活泼的姑娘,现在……”   话说到这,她倏地一顿,把话憋了回去。   沈苏溪不由想起夏禾,想到什么,怔住。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实。   如果当初她选择站出来,叶兆的假面会不会因此被揭露?那如今的受害者又是不是不会再出现?   这种想法一产生,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浑身一颤。   秦宓察觉出她的异样,却没联想到她是因为将别人的罪强加在自己身上,才会有现在这副失神的样子。   “苏溪,这件事情交给我们,那些人也该赎罪了。”   “那我呢?”沈苏溪缓慢地说,“如果叶兆在那个时候就得到惩罚,她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神色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秦宓愣了下,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盯住她眼睛问:“那我问你,你后悔吗?”   沈苏溪摇摇头。   如果让她重来,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在年少时的她心里,没有什么能比沈清更重要。   “你没有伤害任何人。”秦宓轻轻抱住她,“你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苏溪,你很伟大。”   沈苏溪揪住她衣服,将脸埋在她肩上。   秦宓:“所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活得一向自我,不擅长安慰人,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话能让对方好受些。   让她最好的朋友。   -   这天之后,沈苏溪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世界的中心。   江瑾舟将公司在北城的事务全权转交给堂兄负责,秦宓也时常过来陪她。   就连沈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似乎把沈苏溪的话听进去了,每天变相对她夸上一句,类似于“你拿筷子的姿势很到位”、“你这鞋带绑得不错”这些比肚子里的小肠还要绕的夸奖。   “你们没必要这样的,真的。”沈苏溪压住上扬的弧度,虚情假意地来了一句。   江瑾舟当作没看见她疯狂跳舞的唇角,捏了捏她的掌心算作回应。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   他们在付出的同时,同样见证她的笑容在慢慢变多,也似乎变得比以前更爱撒娇讨宠。   他能理解这种转变。   不是将秘密说出来才觉得轻松,而是在她踽踽独行的这二十余年岁月里,身后终于有了这么多人陪她继续走下去,让她觉得自己有了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仰仗。   沈苏溪连接车载蓝牙,点开一首歌,轻声哼起来。   唱到一半,她忽然停下,笑盈盈地说:“今天夏禾说,是我给了她希望。”   这期间,沈苏溪去见过夏禾几次。其中一次,她同学也在。   包括给萧池发去私信的那名女生。   夏禾的状态看上去要比之前好很多,有那么一瞬间,沈苏溪觉得那些糟心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她依然还是那个乐观开朗的小女生。   直到来看望她的同学陆续离开后,她眼睛里的光霎时暗淡下去。   在对上沈苏溪的目光后,忽然又亮起来。   快乐不纯粹了。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今天。   “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沈苏溪看着夏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我们都再等一会。”   叶兆,或者说像叶兆这样的人,就像在下水道盘踞的脏鼠,隐匿在黑暗和污秽里,很好地将自己藏住。人人都嫌弃它们的肮脏,因而很少有人愿意靠近它们,更无从知晓它们的庞大数量。   现在终于有人愿意迈出这第一步,她们手持的光束,足以将藏在里头的混乱照得一清二楚。   调查结果显示,叶兆的罪行远不止这一两起,甚至在沈苏溪之前,就有了受害者。   这数十年,并非所有受害者都选择将自己这段经历隐瞒下来,但不管她们通过何种方式检举,都是无疾而终。   因为她们没有证据。   因为他给旁观者营造的假象过于成功。   也因为,知情者的包庇。   对于伤害两个字强行拖走了夏禾的注意力,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捕捉到沈苏溪口中的“我们”究竟有什么深层含义。   沈苏溪离开前,被夏禾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细瘦羸弱,却莫名有力。   “苏溪姐,谢谢你。”她的眼睛里有光溢出。   沈苏溪顿了下,揉揉她头发,“谢什么?是你保护了你自己。”   夏禾摇头,“只有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我本来……”她忽然停下,看着她,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是你救了我。”   沈苏溪呼吸一滞。   在秦宓的开解下,她淡化了对夏禾这些人的愧疚,可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依然觉得自己是让她们受到伤害的纵容者。   但现在,夏禾对她说——   谢谢你。   是你救了我。   那时,沈苏溪笑着回应她:“我也要谢谢你。”   -   年三十那天,江盛赵菱夫妇来到北城,两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饭。   本来只是一顿寻常不过的饭,中途赵菱忽然起了个头,饭桌上的话题猝不及防地转成“这俩孩子越看越般配,所以什么时候定日子呀?我看明天就不错呀!”、“婚礼决定在哪办啊?我看北城就不错呀!”   趁她在说出“准备生几个孩子?我看一足球队就不错呀”之前,沈苏溪找了个借口,拉上江瑾舟就跑。   饭店在江边,江上偶尔划过几艘游轮,割裂水中倒映着的美景。江的对面,灯红酒绿,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繁华自成一派。   桥两边的人行道上站着不少看烟火的行人,沈苏溪找了个空隙插进去。   江瑾舟以半拥抱的姿势站在她身后,两手搭在围栏上。   沈苏溪玩了会他的手指,才抬眼往半空看去。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零点的钟声响起。   江瑾舟低头覆在她耳边,“苏溪,许个愿。”   沈苏溪下意识就答:“今年暴富。”   江瑾舟:“?”   沈苏溪:“……”   哦一不小心就真情实感了。   空气突然有了一瞬的停滞。   沈苏溪抿了下唇,“刚才谁说话了?”   “隔壁传来的声音。”江瑾舟面无表情地说。   隔壁女生听到后惊了:“……?”   虽然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什么时候说出来了?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耳朵全有问题?   等到女生被他们吓跑后,沈苏溪嘴角抽了抽,不经意听见另一边传来一道软软绵绵的女声。   “十八岁快乐呀,今天又比昨天更爱你了呢。”   沈苏溪:“……”   沈苏溪回忆起十八岁的江瑾舟,用相当惋惜的口吻说,“想早恋。”   江瑾舟:“……”   江瑾舟没说话,沈苏溪自动脑补出了“你都多大了你知道吗?愿望和痴心妄想还是有区别的”这层意思。   “……”   愿望要是容易实现,那还叫什么愿望?   没等她开口,头顶忽然响起一个字,“好。”   虽然觉得他在空口开支票,但沈苏溪还是很满意地翘了翘唇角。   算了。   就当自己永远十八。   想起一件事,沈苏溪问:“秦宓说,我是你的冬日暖阳。”   她别过头去找他的眼睛,“为什么啊?”   江瑾舟一顿,下意识扣紧她,“准确来说,是难得的冬日暖阳。”   “难得?”沈苏溪没听明白。   难得。   难得的并非是晴天在冬日里出现的概率,而是在凛冽的寒风里,照在你身上的阳光每一寸都显得格外珍贵难得。   她带来的这道暖阳,是足以照亮他阴暗囚牢的光。   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也能重获自由。   因他这番解释,沈苏溪想起他那同样算不上轻松的过往,“那我呢?”   她闭了闭眼,“我也能彻底自由吗?”   “会的。”他的语气异常坚定。   这座困住你二十余年的囚牢。   我会一步步地带你走出来。   所以。   你别怕。   沈苏溪闪神片刻,笑弯眼睛。   她偏过头,微扬下巴,去寻他的嘴唇。   他稍稍低头,让她的姿势好受些。   “阿舟,”不知过了多久,她说,“春天快到了。”   一切也该结束了。 第69章 69 我的苏溪,马上就能自由了。……   草长莺飞的季节。   北城一中准备在正式开学典礼前举办一次表彰大会。   以往都是表彰上学期的金银铜获奖者, 这次多了一个全新环节,邀请往届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并为其颁奖。   沈苏溪就在受邀名单中。   收到这消息时, 最美教师的投票结果也恰好产生。   在沈苏溪意料之内,获得这项称号的就是叶兆。   -   周一上午, 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两千多名学生将大礼堂占得满满当当。   沈苏溪和叶雪挨着坐在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   颁奖进行到一半时, 叶雪忽然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忍不住侧目一瞥,沈苏溪正垂头看着手机,屏幕映亮那张看不出神色的脸, 清冷孤傲的气质将周遭的纷扰隔绝开。   沈苏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手机在键盘上敲个不停:【你在哪啊?】   winter:【往回看。】   她下意识回头, 漆黑的台阶尽头, 男人颀长的身影挺立如松。   她笑弯眼睛:【你怎么混进来的啊?】   江瑾舟拿起手机, 半开玩笑地回道:【跟保安说,我是优秀毕业生家属。】   沈苏溪还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逻辑问题, 心里就像被灌了蜜一样的甜。   winter:【骗你的,他没拦我。】   suxi:【???】   winter:【应该是把我看成了迟到的优秀毕业生。】   suxi:【哦。】您可真凡。   隔着一段距离,江瑾舟都能想象出她被气得直咬牙的模样,笑意渐渐漫上来。   【苏溪, 我现在有点心虚。】   “……”   我看你刚才自吹自擂的时候,挺开心的啊。   【所以,下次给我个真正的优秀毕业生家属身份吧。】   盯着屏幕, 沈苏溪脸倏地一红。   近半分钟后, 才回:【也不是不行……】   江瑾舟笑意加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我在外面等你。】   【别怕。】   suxi:【好。】   摁灭屏幕的同时, 沈苏溪迟钝地意识到旁边这女的几分钟前好像和她说了什么,“哦你刚才有说话吗?”   叶雪:“……”   叶雪握了握拳头又松开。   沈苏溪这次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漫不经心,却莫名给人一种危机感。   就好像。   她已经不怕她了。   叶雪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应该知道待会给我们颁奖的人就是……”她刻意一顿,“叶兆吧。”   她以为提到这个名字,会直接戳中沈苏溪的软肋。   但奇怪的是,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轻嗤了声。   沈苏溪还没说什么,忽然被台上的人cue到。   同时上台的还有叶雪。   一堆有的没有的环节后,沈苏溪目光一转,随着叶兆的出现呼吸微微滞住。   他慢慢走过来。   稍顿后,她再度笑起来:“叶老师,好久不见。”   叶兆点头回应:“算上来,老师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   他面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即便是站在她对面,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依旧光风霁月。   离得近,沈苏溪能看见他额角一道近四公分的伤疤。   “是我这个做学生的不对,”她似笑非笑地说:“我以后会经常去看你的。”   叶兆当她随口一说,笑着将奖杯递到她手边,“恭喜。”   沈苏溪盯他半晌,避开他的手接过,“礼尚往来,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弯唇笑了笑,隔开每个字音,“就当作是迟到了七年的回礼。”   叶兆顿了下,脸色倏然一变,眼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向她袭来。   见她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怀疑刚才是自己多心。   叶雪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眼睛微微眯起来。   旁边校领导唾沫星子乱飞:“值得一提的是,叶兆老师还是当年台上这两位学生的班主任。当之无愧的最美教师!”   他转头说,“叶老师,要不趁这机会说几句?”   叶兆自然不会推脱,他站到发言台前,调了下话筒的位置,“最美教师不敢当,其实我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密闭的大礼堂回荡着,像是空谷回音,绵绵不绝。   “为人师者,自当传道授业……”   这时,入口处紧闭的大门被忽然打开,几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齐刷刷上台。   这场面出现得猝不及防。   一阵安静后,台下突然爆发出乱哄哄的议论声,校领导急忙上前询问情况。   不知道警察跟对这位新晋最美教师说了些什么,只见他面色白了又白,对着已经回到台下的沈苏溪,面露狰狞之状。   没有收麦,他歇斯底里的怒喝被放得无限大,在座所有人下意识捂上耳朵。   但还是明晰地听出了这么一句话:“你这臭婊子,我要杀了你!”   全场呆住。   最美教师?   就这狗逼玩意??   叶雪攥紧拳头,面色白里泛青,“你疯了吗?”   沈苏溪眼神发直地看着台上的人,不答反问:“疯的不一直都是你们吗?”   “你就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你会……”   沈苏溪打断她:“是你在怕。”   “虽然我知道我一直比你聪明,比你漂亮,会遭你嫉妒是正常现象,但我不明白,这些真的能让你做到这份上吗?”   沈苏溪淡淡说,“但这几天,我忽然领悟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自卑?为什么料定叶兆会对我做出那种事。”   她面上一哂,盯住叶雪说:“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让你痛快了吗?”   叶雪突地僵住,整个人像是被蒙头一击,晕眩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场面虽然一度失控,但没有收到校领导的指令前,学生们也只能待在座位不动。   沈苏溪在这时起身,就显得异常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她刚踏上台阶,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影子。   紧接着,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沈苏溪看着被自己条件反射撂倒的叶雪,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关我的事啊,是你自己突然靠上来的,我也只是正当防卫。”   “……”   她踢踢她的脚,“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以后谁给你爹烧香啊。”   “……”   -   沈苏溪在礼堂旁的鹅软石小径上看见了江瑾舟。   他正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看见她时,也只是稍顿。   沈苏溪从来没有看见他抽过烟,微微讶异,然后重新抬脚朝他走过去。   江瑾舟还保持着两指夹烟的手势,“都结束了?”   沈苏溪点点头,岔开话题,“你不是不让我抽烟?”   她还记得上次在葭芷巷被他夺烟的一幕,“所以江粥粥,你这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江瑾舟不置可否,将烟衔在嘴里点上,挑了下眉,像是在问:“想抽吗?”   沈苏溪:“……”   沈苏溪好气又好笑,把问题丢回给他,“那你给吗?”   下一秒,她忽然一怔。   二月末春色转为明媚,日光尽数缀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像老电影里的慢镜头,他抽出嘴里的烟,身子略微前倾,烟蒂倏然跑进她嘴里。   沈苏溪滞着呼吸问:“你干什么啊?”   含着烟,她的声音囫囵不清。   “就今天,让你放纵一回。”他眼角弯起来,模样有些痞。   沈苏溪慢半拍地应了声,   吞云吐雾间,听见他说了句,“我的苏溪,马上就能自由了。”   她忽然有些想哭,眼睛盯住徐徐燃烧的烟头。   微闪的火星噗嗤掉进心底,火势渐大,烧尽阴暗处的野草。   荒芜之后,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   沈苏溪目光轻飘飘的,蓦地瞥见积雪消融后泅湿的枝干上,有新芽抽了出来。   是一种枯木逢春的力量。   蓬勃又坚韧。   -   叶兆庭审当天,沈苏溪也在。   他被判了十二年。   对他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来说,便宜他了。   但沈苏溪很快释怀。   叶兆最重视声望。一旦名声没了,活着无疑比死更痛苦。   至于叶雪。   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叶兆带给她的耻辱,她本该锦绣的未来也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在法院门口,沈苏溪见到苏父苏母。   她愣了几秒,才明白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天在虞城不欢而散后,苏父苏母并没有就此放弃让沈苏溪回到苏家这一念头。   在她回到北城后,仍然不断打听着她的消息。也因此得知这些过往,心下骇然。   沈苏溪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但这会还是象征性地朝他们点了下头。   在即将路过他们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道男声。   一如既往的沧桑沙哑,此刻却多了些温度。   “你妈把你教得很好。”   她不受控地一顿,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留给她的只是两道佝偻的背影。   “苏溪。”   身旁传来江瑾舟的声音。   她先是应了声,然后才慢腾腾地转过身去,把手递给他牵。   车在铃兰街口停下,沈苏溪低着头看自己的衣服扣子,眼神发直。   江瑾舟没出声,良久才等来她的声音,“阿舟,我想去个地方。”   -   车开到南山墓园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江瑾舟将沈苏溪引到苏锡的墓碑前,庄肃地鞠了一躬后,转而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知道,她有太多话想对她的父亲说。   沈苏溪视线牢牢定在苏锡的照片上,意识有些飘散。   等到江瑾舟不厌其烦地说了第三遍后,她才反应过来,点了下头。   沈苏溪沉默着站了很久。   这二十五年里,她积攒了太多的话想对他说,现在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想要亲近他,可现实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远。   风吹乱了沈苏溪的发丝,她将头发别在耳后,终于开口:“今天天气很好,有太阳,风很轻,吹在脸上很柔很舒服。”   “我不是故意这么晚才来看您的,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直到今天以前,她都在怨着他。   怨因他的离开,给沈清和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   怨他给自己留下太大的期待,以至于她这么多年为了找寻父亲的踪迹,不断地迷失自我。   她曾一度认为,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对叶兆抱有别样的期待,更不会被欺骗被伤害。   但同时她也清楚,这些其实怪不得他。   沈苏溪沉沉吐出一口气,将话锋一转,“我最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您能不能夸夸我,在梦里就行。不夸也没事,让我见您一面就行。”   她笑起来:“您别担心,我妈她很好。一顿能吃三碗饭,爬六楼不带喘的那种。”   只不过,她也很想你。   “我也过得很好。”她笑着改口,“其实也不算很好。”   “只是有一个人,他让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我很幸福,以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有什么东西迷乱了眼,一瞬间她的周围只剩下了白寥寥的雾色。   “我下次再来看您。”   她眉眼弯弯,“爸爸。”   -   江瑾舟就在墓园入口等她。   她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久久未动。   他低头亲亲她额角,“苏溪,想哭就哭出来。”   “我一点都不想哭,”沈苏溪一个劲摇头,“没什么好哭的。”   不过半分钟,江瑾舟的衣襟便湿了一大片。   起初只是微弱的啜泣,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彻底抑制不住了。   在墓地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的哭接近嘶喊。   扫墓人多看了几眼,心想:这该是失去了多重要的人,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如果他问了,沈苏溪会告诉他。   她失去的是一个无法代替的人。   还有一整段被推着走的,哀伤无奈却满含憧憬的年少时光。   脚下的路还很长。   她应该往前看,朝前走。   沈苏溪用力闭了闭眼,挤去眼底积蓄的最后一滴泪后,混沌的视线慢慢转向清晰。   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   她的身子蕴在落日余晖里,漫开的金色轮廓,像被笼上一层质感华丽的薄纱。   沈苏溪张了张嘴,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她只是看着她,没有回应。   沈苏溪亦看着她。   然后,慢慢说——   我把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怼,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留在上个冬天。   那么。   你愿意……跟我走吗?   就像你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装作无事发生,将污秽埋在心里整整七年。   就像你孤身一人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就像你时隔七年重新拿起武器,与敌人对抗。   那样的。   义无反顾。   滴答滴答。   许久。   沈苏溪看见她笑了。   ——好,我跟你走。 第70章 正文完 后来,她成为了他的世界。……   一切都尘埃落定。   叶兆被判刑第二天, 萧池在公众号“她他”上撰写了一篇侵害与自我保护的文章。   文案里有这么一段话:   “做错事情的人不是我们。   所以,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们亏欠的。   也是唯一亏欠的。   是给自己一个,热烈且真挚的拥抱。”   底下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我的妹妹笑起来时, 两边有很浅的梨涡,非常有朝气的女孩子, 我一直认为她很快乐, 直到她选择在自己生日当天告别这个世界。   她被永远滞留在了十七岁, 而在那天,我才知道,她有多累有多痛苦。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出她的异常,我就能帮到她。而不是在她死亡的前一刻, 依然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人爱的脏孩子。】   而萧池给她的回复是——   “不是你的错。   是这个世界, 不配留下无瑕纯净的她们。”   沈苏溪把手机还给秦宓, 细细在她身上打量着,肯定道:“你的眼光总算是好了一回。”   难得秦宓这次没呛回去, 笑得春风满面:“要不然怎么说是打算过一辈子的人呢?”   沈苏溪面露诧异,“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想到什么,她问:“不对,你家弟弟到了法定结婚年纪了吗?”   “……”   一提起这事, 秦宓就来气,第一次见面萧池就骗她说自己十八岁,之后才知道他是名大四学生, 没跳级的那种。   秦宓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 “别说我了,先说说你自己。”   沈苏溪当作没听出她这波生硬的转折,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我现在挺好的啊。吃得香睡得好, 男朋友长得帅,沈女士也不怼我了,每天还有花不完的钱。”   “……”   “谁问你这个?”秦宓好笑道:“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这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事?”   秦宓有些懵:“他还没动作呢?”   “也不是。”沈苏溪眨了眨眼睛,“晚上动作挺大的。”   “?”   “……”   沈苏溪及时刹车,“他是没有明说,但有次被我偷听到了,我觉得他也有那方面的想法。”   那次,陈旗来北城找江瑾舟。   两个月不见,陈旗这张脸就跟发胀的馒头一样,江瑾舟对着门后的人沉默半晌,发出灵魂叩问:“你哪位?”   陈旗:“……”   陈旗一个月前和女朋友分手,最近刚换了个女神,追了两星期还没追到。   对方拒绝他的理由很明确,也挺荒唐:“我不喜欢留你这种发型的男生,我喜欢那种干净清爽的平头。”   陈旗二话不说就去把头发剃了,然后被身边的狗友嘲笑了好一阵。   当然这群狗打击不到他,他只当这群狗在嫉妒他的花容月貌。   他转头兴冲冲地把新的自拍照发给女神。半小时后,还是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   于是他发了个“在吗”的表情包过去。   ——“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现在他最好的兄弟又在他心上扎了这么一刀。   不活了。   陈旗嘤嘤嘤了足足两分钟,然后才把这等心酸事跟江瑾舟说了遍。   江瑾舟不太走心地笑了下。   陈旗一眼就从那张装逼的狗脸上看出了“你真以为你女神看不上你,是因为你头上的呆毛吗?你有那时间,怎么不去拯救一下自己这张脸?”   “……”   陈旗还就不信邪了,忙不迭给高睿发去夺命连环扣。   陈旗:【睿睿!】   陈旗:【我亲爱的小睿睿!旗仔需要你!】   陈旗:【图片】   高睿:【你特么有病?没事发我江瑾舟照片干什么?】   陈旗:【你不是有我女神微信号吗?你把这张照片发给她,看看她什么反应!】   江瑾舟的发型和陈旗剪之前的是同款。为了方便对比,陈旗还特地从发色、长度更方面入手,挑了张相似度为99%的照片过去。   别问他为什么会存着这么多张江狗的照片。   问就是想拍江狗黑照。   只是没想到,这是条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狗。   陈旗满含怨念地扫向江瑾舟,对方似有所预感,不躲不闪地迎过去。   趁他在说出“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自卑呢”这种狗话前,陈旗果断把目光抽回。   同时,高睿发来消息。   高睿:【没什么大反应,就回了四个字。】   陈旗期待地搓搓手,下一秒完美假面破碎。   高睿:【赶紧给号!】   “……”   这狗逼的看脸的世界!   就在陈旗心里的悲伤快要把他自己淹没时,听见哐当一声轻响。   他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眼前一片漆黑。   “阿舟。”刚睡醒,沈苏溪的声线软塌塌的,“你在客厅干什么?”   她的注意力瞬间被旁边一团鼓鼓的玩意吸走,“这是什么东西?”   江瑾舟怕陈旗这货不安分,一直没起身,远远朝她说道:“不是什么东西。”   陈旗:“?”   我劝你好好说话!   他连哄带骗道:“你在梦游,听话自己回去躺好。”   沈苏溪顿了几秒,温温吞吞地应了声“好”。   关上门的下一秒,她飞快跑到梳妆镜前,这鸡窝头发,这吊带睡衣。   “……”   操操操!形象全没了!   沈苏溪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把耳朵贴上去。   门后的动静传来。   -   等声音消失后,陈旗一把拽下头顶的衣服,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有病啊。”   江瑾舟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她脸皮薄,要是知道这会你在,会很苦恼。”   陈旗:“……?”   所以他是做错了什么?   江瑾舟不耐烦地催促道:“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陈旗这次来确实有正事,调查叶兆这事他一直参与其中,自然知道沈苏溪身上的那些过往,说不上替她心酸,就是觉得有些感慨,谁都没想到平时这般剽悍勇猛的人,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陈旗:“她现在怎么样?”   江瑾舟眼皮不抬:“她一直很好。”   “你是怎么打算的?”   “在准备了。”他忽然笑起来。   陈旗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就没再多问,“到时候需要兄弟帮忙的,尽管开口。”   江瑾舟爽快答应:“行。”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沈苏溪镇定自若地从卧室走出来,看到陈旗时,“啊”了声,“陈旗,你怎么来了?”   陈旗在心里呵呵两声。   沈苏溪挨着江瑾舟坐下,“我刚才梦到你了。”   陈旗:“……”   “梦见你发际线后移了五公分,”沈苏溪一言难尽地撇撇嘴,“果然,现实永远比梦境更残酷,你这得有七公分了吧。”   之前他扬着刘海,看不出发际线有这么高。现在剪了这么个小平头后,干净清爽没看出,秃子本性倒是一览无余。   陈旗膝盖宛若中了千万把箭,趁疼死前,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临走前,他对沈苏溪说:“嫂子,明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惹!”   “……”   陈旗走后,沈苏溪问江瑾舟:“他这是怎么了?”   江瑾舟很认真地说,“被人嫌弃丑,打算每天说上一句,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沈苏溪哦了声,同情道:“他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   夏禾在一周前出院,现在已经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周六,沈苏溪去夏禾父亲的烧烤店找她,陆礼也在。   两个人坐在角落做功课,时不时传出交流声。   沈苏溪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墙角。   夏禾:“陆礼,我们以后考同一所大学吧。”   陆礼:“不行。”   “为什么?”   “你考不上。”   “……”   “我会好好学的。”   “哦。那你先把这套试卷做完再说话。”   夏禾不开心了:“我说真的啊。”   陆礼忽然停笔,看着她说,“不一定要同一所学校,可以去同一个城市。”   夏禾眼睛一亮。   陆礼不太自在地别开眼:“我可以去找你。”   她笑盈盈的:“拉钩,说好了不准反悔的!”   “幼稚。”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沈苏溪托着下巴,感慨不已。   要是她和江瑾舟那会就在一起了,说不准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以至于旁边有人问她“在想什么”后,下意识就答:“想和你生娃呢。”   江瑾舟:“?”   沈苏溪:“……?”   沈苏溪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倒打一耙:“你怎么能想这种事?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江瑾舟顿了下,忽然抬高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一笔,“现在有了。”   沈苏溪压下上扬的唇角。   好幼稚的男人哦。   “走吧。”江瑾舟牵住她。   “去哪?”   他眼角慢慢堆垒出笑意,“带你去感受早恋。”   -   去的地方门口挂着“时光小镇”四个字,偏港风的装修,一楼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时光机模型。   这里沈苏溪没来过,觉得新奇不已,没忍住多拍了几张照。   “你从哪找来的这地方?”她问。   她在北城这么多年,居然从来没听说过。   “不是找的,”江瑾舟淡淡道:“自己设计的。”   就在沈苏溪愣怔的间隙,轻微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力勾走。   她下意识看过去,一个机器人正举着一托盘朝他们走来。   上面放着一个王冠,比之前的更加精致。   等到她注意到王冠中心镂空处,嵌着的圆环时,忽地怔住。   回过头,他正笑着。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瑾舟:“曾经有一个人问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沈苏溪愣愣看他。   他笑了笑,继续说:“或许对别人来说是这样。”   “但我想告诉她的是,对于我而言,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不容置疑的道理,”他深深看着她,“她,会是我唯一的道理。”   静默数分钟。   沈苏溪看着他,忽然笑了,“她知道了…我代她同意了。”   他眼尾倏地弯起来。   沈苏溪以为接下来该到了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环节,哪成想,江瑾舟拉着她直接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去哪啊?”   “去认识十八岁的我们。”他答。   房间不算大,架着一台三角钢琴,聚光灯打下的位置,熠熠生辉。   三面挂着密密麻麻的照片,全是她年少时拍的,还有江瑾舟的。   其中一张画面里是她将下巴搁在桌板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   而挂在它旁边的那张,江瑾舟将手臂搭在椅背上,脑袋稍偏,看的似乎是她的方向。   这两张照片选得巧妙,就好像时光机替他们创造出一段奇特的境遇,让他们能隔着不同的时空遥遥对视。   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他们的遗憾。   有那么一瞬间,沈苏溪觉得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从未缺席在她的生命中。   照在她身上的那道光,一如既往的灿烂热烈。   江瑾舟不知道从哪拿来两套校服,其中一套递到她手里,“去换上。”   沈苏溪顿了下才接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拉链。   logo很眼熟,是北城一中的校服。   沈苏溪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江瑾舟已经在钢琴前坐下。   她走过去。   纤细手指自然搭在钢琴键上,随即像蝴蝶般轻盈地飞舞起来。   柔和的钢琴声里,正前方的摄像机将他们的十八岁永远定格住。   少女眉眼盈盈,清丽的轮廓浸润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   身旁少年眉目清隽,五官棱角分明。   他的目光缱绻温柔,里面只有一个她。   江瑾舟看着她,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一个岁暮天寒的冬日。   她撞进了他的世界。   后来,她成为了他的世界。   唯一不变的,她还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坚韧又张扬,她的身上有青春最好的模样。   一曲结束,沈苏溪偏头对上他的眼睛。   岑寂里,时间停滞不前。   她弯了弯嘴角,将声音拉得很柔。   “我爱你。”   他的吻落在她额头。   “我也爱你。”   并将永远爱你。   (正文完) 第71章 番外(一) 吃得苦中苦,方为老板娘。……   求婚日过后, 沈苏溪发现江瑾舟这人的占有欲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收都收不住。   最开始还是秦宓提醒她的,“江瑾舟这人不得了, 你小心以后变成夫管严。”   沈苏溪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刚才赵家那二世祖朝你多看了几眼, 江瑾舟那双狗眼就再没离开过他了。”秦宓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红酒, “很难不怀疑, 明天财经头条就是‘天凉了,赵氏果然破产了’。”   “……”   沈苏溪下意识往江瑾舟那看去,隔着一段距离, 仍然能看出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锁住赵家老三不放。   秦宓说的夫管严,她倒是一点不担心。   看到他为她吃醋的样子, 心里反倒升起一种“狗子太爱我了怎么办”的得意。   “这就是粥粥的不懂事了, ”她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 “人不都是这样?一旦看到那些美得人神共愤的人啊物啊什么的,总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嘛。”   “……”   秦宓呵呵两声, “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   “?”   “你小心点,他没准是看上赵家老三了。”秦宓阴阳怪气地说。   “……滚。”   沈苏溪没想到的是,秦宓当作玩笑话说的“天凉赵破”没几天就发生了。   “赵氏破产是你干的?”   江瑾舟顿了下,有很认真地在思考“赵氏是什么狗东西”这个问题, 将近半分钟,他才回:“不是。”   她狐疑地眯了眯眼,“真不是?你那天可是盯着赵家的人看了整整一下午, 那眼神恨不得把人皮都给扒了吧。”   江瑾舟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我是想,但没来得及出手。”   “……”   沈苏溪还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小声嘀咕了句:“不是你还能是谁?”   随后, 听见一声冷笑,“大概是遭天谴了。”   “……?”   江瑾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苏溪,该睡觉了。”   沈苏溪噎了噎,她自然知道他说的睡觉可不是盖上棉被纯聊天的那种。   “现在才七点。”她提醒。   “你昨天下午两点睡的。”   言下之意:你两点都睡了,七点难道还不算晚吗?   沈苏溪:“……”   您这辈子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午睡吗?   沈苏溪还想说些什么,衣服就已经被扒得精光。   开胃菜结束的前一刻,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将灼热的呼吸送进她的耳朵。   “想把你藏起来。”   沈苏溪找回自己意识,刚想教育他这种和古早霸总一样的做法有违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听见他覆在她耳边低吟。   “但是,我舍不得。”   情话缱绻,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配合他,在汪洋里浮沉辗转。   -   这段插曲很快被沈苏溪忘记,但江瑾舟的占有欲并没有跟她七秒钟的记忆一样消散。   婚礼前的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现在为止,只差了选婚纱这一环节。   沈苏溪看中一条纯白鱼尾长裙,裸背设计。   等她从换衣间出来时,江瑾舟眸光微闪。   下一秒,随着她转圈的动作,面色越来越僵。   沈苏溪小步走到她面前,又转了一圈,问到:“好看吗?”   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来,“但是……”   这声“但是”听上去就很微妙了。   沈苏溪眉毛倏地往上一抬,“你说。”   有本事你就说下去。   江瑾舟捡回求生欲,“很漂亮,但是别的婚纱穿在你身上会更漂亮。”   沈苏溪丝毫没被打动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意思很明确:你能找到一件算我输。   几分钟后,江瑾舟指着一件长袖婚纱。   沈苏溪:“……”   她皮笑肉不笑:“你喜欢这件?”   他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   回家后,沈苏溪气咻咻地把江瑾舟看中的婚纱传给秦宓看。   秦宓笑到不行:【我看你结婚那天,干脆穿件玩偶服去吧,绝对连头都漏不出来。】   “……?”   suxi:【他这么喜欢,怎么不见他自己拿去穿啊?】   秦宝必:【你这么喜欢那条鱼尾裙,就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给你买下来啊。】   suxi:【别!我还真怕他到时候跟店员说:“能不能让设计师在后背多缝两块布进去?”】   秦宝必:【那你真要穿他选中的那件?】   suxi:【没办法,只能这样了。谁让我爱他爱到愿意将自己装进麻袋。】   秦宝必:【说人话。】   suxi:【吃得苦中苦,方为老板娘。】   秦宝必:【……】   秦宝必:【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狗了?】   suxi:【?只准男的狗??】   suxi:【我劝你别搞性别歧视啊。】   -   沈苏溪心如死灰地熬到了婚礼前一天。   对着助理送来的这件鱼尾裙摆的婚纱,她愣怔了好一会。   刚想开口,余光瞥见脚步挪得异常艰难的江瑾舟,一下子明白了。   等助理走后,她上前勾住他脖子,暗自窃喜:“怎么突然又换了啊。”   “因为你喜欢。”他的神色还有些不情不愿。   见他表现得这般好,沈苏溪笑弯眼睛,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是真觉得我穿那件最好看的话,到时候我在家天天穿给你看,就给你一个人看。”   “……”   江瑾舟默了默,“不用。”   沈苏溪有些意外,后退一步看他。   他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流转:“其实你不穿最好看。”   “……”   -   婚礼当天,天象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云层将太阳挡得严严实实,显得天色有些暗沉。   一整天,沈苏溪的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等到戒指被推入她无名指的那一刻,熟悉的钢琴声蓦地响起。   她下意识一怔,偏头往左侧的大屏幕看去。   画面里是她和江瑾舟穿着北城一中的校服,并排坐在钢琴前。   也就在这时,在“时光小镇”出现过的机器人再度上场,端着托盘朝他们而来。   等它停下后,江瑾舟拿起王冠,笑意渐渐漫上眼角眉梢。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虔诚至极,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云层渐渐退去,有薄光溢出,尽数缀在他身上。   然后,她听见他说:“七年又五个月。”   “什么?”她问。   他笑说,“骑士终于找回了他的公主。 第72章 番外(二) 打死江瑾舟她都不睁。……   等到婚礼结束, 两人回到西京别墅,沈苏溪对着差点闪瞎她眼睛的王冠,冷不丁想起还留在碧海湾, 被自己荼毒得不成样子的圣诞礼物。   她暗戳戳地试探道:“上次你送我的那个王冠,如果有一天, 被人蹭掉了一颗钻, 还能补救吗?”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江瑾舟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早就换下婚纱, 暖气开着,身上只套了件立领连衣裙。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她侧腰拉链,往下滑的同时说道:“掉就掉了, 我会再送你新的。”   “……”   沈苏溪不满他的敷衍,推开他的手, 同时送给他一个“再等一分钟, 你的老二会死吗”的眼神, “不行啊,这是你送我的, 我当然得好好保存起来。”   江瑾舟:“……”   当初弄坏的人不是你?   “掉了一颗钻而已,能修复好。”   沈苏溪默了默,“要是不仅仅是一颗钻的问题呢?”   江瑾舟挑了下眉。   “如果还被人涂了点胶水……呢?”沈苏溪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胶水又一不小心糊了一圈呢?”   “……”   “还有,如果这胶水是502呢?”   “……”   这166万欧就跟在她心上跳舞一样,说的她越来越没有底气, 特别是在对上江瑾舟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后, 瞬间心虚到极点。   她拉住江瑾舟的手,抵在腰侧,“您继续。”   至于王冠什么的, 都先去死吧。   “不急。”他淡淡说。   说是不急,他还真就把手放下去了。   沈苏溪面无表情:“你不急我急,急死了。”   江瑾舟飞快提了下唇角,“你在急什么?”   “……”   沈苏溪一噎,莫名从他眼睛里看出“再等一分钟,你不存在的老二会死吗”这层意思。   她倏地耷下嘴角,挠着他的袖口,委屈巴巴地问:“今天刚结婚,你就性冷淡了吗?原来我的美貌已经勾不起你的邪念了吗?”   像是故意的,说这话时,她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他的喉结。   “……”   江瑾舟眸光闪了闪,笑说,“你对我的定力应该有什么误会。”   沈苏溪:“?”   他攥住她的手,将她往下带。   沈苏溪:“……”   唐突了。   等她回神,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得一干二净。   人也被送上了床。   触感一路蔓延至全身,呼吸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在无言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先洗澡。”她扭了下身子。   江瑾舟摁住她的双臂推到头顶,“做完再洗。”   “……”   沈苏溪虽然平时脸皮厚到不行,但在□□上多少保留了小女生的羞涩。   她憋红了脸,“那你先关灯。”   他充耳不闻,一面吻着她的柔软,一面往更深处探去。   沈苏溪抬手作势要去关灯,又被他牢牢锁了回去。   视线一飘,瞥见一侧的全身镜,将这边的动静完完全全地映了进去。   ???   到底是哪个蠢货把镜子放在这里的?   沈苏溪放弃挣扎,猛地闭上眼,一声声低音不受控地溢出唇瓣。   黑暗里,听见有人说:“苏溪,睁开眼睛。”   他的声线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睁,打死江瑾舟她都不睁。   “睁眼,”他亲亲她唇角,“我已经关灯了。”   窗帘并非完全遮光,微弱的橙光投进房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沈苏溪浸润着水汽的眼睛蓦地穿过他精瘦的肌肉,定格在微微发亮的镜面上。   交缠在一起的暗影轮廓模糊不清,却难以忽视。   “……”   还不如不关。   -   两个人刚度完蜜月,江瑾舟就因工作上的事,远赴海外两周。   期间,沈苏溪先回了趟北城,然后又被赵菱叫到虞城住了几天。   最开始,她和赵菱相处得非常愉悦,每天就是逛逛街,做做SPA……   忽然有一天,赵菱在饭桌上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嘴:“溪溪啊,你和阿舟两个人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沈苏溪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把头别过去,看到空空如也的座位后,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江粥粥不在,根本没人替她转移视线”这一惨淡现状。   她组织了下措辞,“妈,这事不急,况且现在公司的事情也多,等忙完这阵再说。”   赵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沈苏溪以为她是暂时打消了催生的念头,哪成想,第二天就被她拉去一家母婴活动中心。   对着一屋的母子,沈苏溪手足无措:“妈,我来这里不合适。”   赵菱给了她一个“你也知道你来不合适”的眼神后,笑眯眯地说:“溪溪,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   “我只是带你来感受一下蓬勃的生命力。”   “……”   哦。   您大可不必。   当天晚上,沈苏溪就把这事跟江瑾舟说了。   “我问你,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她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大有一副“你要是也催我,我明天就去给未来的孩子换个爹”的架势。   静默半晌,江瑾舟说:“我随你。”   沈苏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妈要是再提起这事,你说我该怎么回她?”   总不可能说自己还没浪够,才不想生的吧。   江瑾舟抿了下唇,随即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找个时间托人开份假证明。”   沈苏溪有些懵,然后听见他说:“证明我的精子存活率低。”   “……?”   要不是两个人隔着一个大洋,沈苏溪还真想踹一脚过去。   江瑾舟见好就收,忙不迭给她顺毛:“这件事情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跟她说。”   也不知道江瑾舟到底说了些什么,赵菱还真就没再提那事了。   但沈苏溪还是没法彻底放下心来,没几天就回了越城。   身边没有一个人看着她,她的生活作息又开始紊乱,肠胃毛病再度发作。   但她这次不敢再作死,天天清汤寡水地熬着。   有天半夜,实在没忍住,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住在西京别墅区的人,都非富即贵,其中一个和江瑾舟关系不错,婚礼当天也来了现场。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鬼鬼祟祟在路上晃悠的沈苏溪,没多久就见她在小区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   一刹的工夫,他心里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乐呵呵地打开微信群聊“浪里小白龙。”   龙一:【号外号外!】   很快有人回:【又有什么瓜被你这猹给挖出来了?】   龙一:【江氏继承人身陷婚变风波,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龙二(高睿):【?】   龙三(陈旗):【???】   龙一:【江氏继承人远洋归来,一头荧光绿惊诧众人!】   过了两分钟。   龙二(高睿):【先不说别的。】   龙三(陈旗):【你自求多福吧。】   ……   龙十一:【加油!上帝与你同在!】   龙一:【?】   陈旗贴心地把群聊成员截图发给他:【咱们的江哥哥还在呢。】   “……”   他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哦,来不及了。   他立刻私聊陈旗:【我们的未婚群,他为什么还在?】   陈旗:【他自己不退,我们敢踢吗?】   “……”   陈旗:【拿他老婆开玩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现在赶紧去跟他解释清楚,他兴许还能赏你个体面的全尸。】   “……”   江瑾舟看到这些消息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位小龙人送回了他的东海神宫,然后才开始疑惑这个点沈苏溪出门打算去哪。   他对她自然有十足的信任,但他不放心秦宓那些人。   于是他加快了手头上的工作,提前一天回到越城。   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正好看见沈苏溪在小区门口上了辆出租,便让司机跟上。   车一路开到市区。   等到她拐进烧烤摊支起的四角帐篷里,江瑾舟彻底没话说了。   -   被抓了个正着,沈苏溪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初。   两个人一路上都僵持着。   一回到家,沈苏溪便撇下江瑾舟,径自走进卧室,还关上了门。   许久不见她出来,江瑾舟叹了声气,走到卧室门前,手往门把上一摁,没打开。   “……”   “苏溪。”他敲了敲门,“你先出来。”   “我不出去。”她的声音不太清晰。   江瑾舟无可奈何地说:“你开门,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谈谈。”   咔嚓一声,门慢慢打开。   沈苏溪缓慢挪到他跟前,把头垂了下去。   江瑾舟眼睛移到她光裸的脚上,将她抱到床上后,问道:“为什么要锁门?”   沈苏溪咬了下嘴唇,“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把自己锁在房间生闷气嘛。”   她不太自在地别开眼,“那我就只能先把自己锁起来啊。”   江瑾舟一愣,转瞬笑出声。   沈苏溪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啊?”   “我没生气。”   “哦。”她显然不信,“我知道我有胃病,我应该听你的话,少碰那些东西。”   江瑾舟听她慢慢说,“但你信我,我这次是真没碰。”   她声若蚊蝇,“我是点了不少,但我真的只是看看,一口没动。”   江瑾舟被她这种“望梅止渴”的做法逗笑。   沈苏溪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肩,“能不能别笑了?我已经被人当成神经病了,你现在又来笑话我。”   “我不笑。”江瑾舟止住笑意,亲了亲她的唇角,“下次别再一个人这么晚出门了。你要是真想吃,我带你去。”   “那明晚就去。”   “……”   -   江瑾舟婚变这一八卦没人敢再提一句,很快被新的消息覆盖。   说的就是陈旗喜当爹这事。   陈旗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走上“未婚先孕”这条路。   短短八个月,就把结婚生子这一系列人生大事办妥了。   设满月酒当天,江瑾舟和沈苏溪都去了。   趁沈苏溪上洗手间的空档,陈旗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到江瑾舟身边,笑容慈爱,宛若弥勒佛再世。   江瑾舟看着他那副德行,轻嗤了声。   陈旗沉浸在自己的父爱光环里无法自拔,没听到这动静,转而问:“你俩都结婚这么久了,还不打算要孩子?”   江瑾舟睨他一眼,“生孩子是一项投入产出比最不合理的工程,不适合现阶段的我们。”   陈旗被堵到无语,半晌才说:“话别说得太满,没准明年这个时候,你俩的孩子都能翻身了。”   江瑾舟挑了下眉,“不会有那种意外。”   这些话,沈苏溪自然不知情。   就算知道,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说实话,在三十岁之前,她是完全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就可以的。   两个月后,她坐在马桶上对着验孕棒犯了足足一个钟头的傻。   等到她把双杠杠甩到江瑾舟面前时,对方脸皮足足跳了一分钟的舞。   最后,才挤出一句——   “意外来了。” 第73章 番外(三) 江小粥欺负你老婆。……   沈苏溪第二次听说江瑾舟面部会跳舞这事, 是在脐带被剪短那天。   据护士说,他在听到“是个小王子”后,脸色白了又白, 到最后也只是挤出“意外中的意外来了”这几个字。   大概是心里素质好,等到沈苏溪醒来, 他已经摆出一副“初为人父”的慈祥, 完全没有刚才被雷劈过、怀疑人生的迹象。   他亲了亲她唇角, “辛苦了。”   沈苏溪抬眼看他,“我感觉为了生他,我已经提前透支了下半辈子的辛苦。”   江瑾舟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没说话, 但沈苏溪莫名看出“待会就让这臭小子面壁反思一下自己的罪行”这层意思。   沈苏溪:“……”   麻烦你自己也去面壁一下。   沈苏溪意识到自己卖惨过头了,以至于江瑾舟这直男完全没听出她真正的意思。   她开门见山道:“我累了, 以后你在家的时候尿布由你来换。”   两人本来打算请个保姆, 赵菱不同意, “外人哪有自家人尽心啊。”   还非要来越城,亲自照顾她的未来孙女。   沈苏溪没办法, 只能夸下海口,将这重任揽下。   江瑾舟咬了下后槽牙,“好。”   沈苏溪:“哄睡觉这活也交给你了。”   江瑾舟:“……好。”   “顺便喂一下奶。”   “……?”   说完沈苏溪就反应过来,紧接着用非常遗憾的口吻说:“算了, 这你也没法喂。”   江瑾舟:“……”   -   “意外中的意外”降生后的第二天,取名为江司乔。   但沈苏溪喜欢叫他“江小粥”,小名饭饭。   -   江小粥三岁的时候, 就被江瑾舟“遣送”到自己的专属小卧室里去了。   最开始的几个晚上, 沈苏溪和江瑾舟轮流给他讲故事,等他睡熟后,才回房。   但江小粥实在能闹腾, 脑子转得比什么都快,总能第一时间找出童话里的bug。   “妈妈,为什么王子吻了公主,公主就能从嘴巴里吐出毒苹果呢?王子的嘴是吸尘器做的吗?”   “……”   江小粥眨巴眨巴大眼睛。   天真无邪的模样,让沈苏溪都没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江小粥不依不饶:“狼真的能一口把外婆和小朋友吞下吗?”   “……”   江小粥:“那它能一口把饭饭吞下吗?”   沈苏溪觉得这时候有必要替江瑾舟在儿子面前,树立光辉灿烂的英雄形象了。   “爸爸会保护饭饭的啊。”她摸摸江小粥的小脑袋瓜,扬起一个慈母般的微笑。   江小粥忽然扁起嘴来:“可是爸爸说,他只爱妈妈一个人。”   他眼泪悬在眼眶,要掉不掉的样子。   沈苏溪倏地一顿。   江小粥这孩子实在聪明得过分,学什么都比领居家的小孩快好几步。   当着他的面,他们很少秀这种恩爱,就怕被他学去,三岁就想着祸害别人家的小公主。   当面不会说这种话,那这小机灵鬼又是从哪听来的。   沈苏溪哄得口干舌燥,灌下两大杯水才回的主卧。   江瑾舟循声抬眼,“睡了?”   她摇头,把刚才那些对话给他复述了一遍。   江瑾舟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他。”   江小粥这会睁着眼睛,听见声响后,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饭饭,”江瑾舟把他的小肉手塞回被窝,“爸爸爱妈妈,也爱你。”   江小粥期待地问:“那爸爸最爱妈妈还是饭饭?”   江瑾舟:“……?”   他是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接受这种“我和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的生死叩问?   “饭饭知道了。”   “?”   你这小脑袋瓜又知道什么了?   江小粥哭得一抽一抽的,“那以后爸爸就保护好妈妈,不要让她被大灰狼吃掉。”   “?”   “饭饭会保护好自己的。”   “……”   江瑾舟默了默,语气温柔,“饭饭,爸爸妈妈都很爱你。你是这个世界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爸爸对你寄予了厚望,所以可能对你的要求会比别的小朋友高。”   江小粥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江瑾舟循循善诱:“但我们的饭饭,也做得比别的小朋友好很多。”   江小粥拿出手,勾住他手指,“那饭饭会有奖励吗?”   “饭饭想要什么?”   “饭饭想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   “饭饭,别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江瑾舟语重心长,“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江小粥:“?”   “你长大了也懂事了,也该学会自己哄自己睡觉了。”   江小粥不肯,“我也想听爸爸妈妈跟饭饭说悄悄话。”   “?”   “为什么你们说悄悄话都要关上门来?”   “??”   “为什么爸爸最喜欢在睡觉前跟妈妈说悄悄话呢?”   “???”   -   在一对不靠谱夫妻的放养式抚育下,江小粥依旧顽强地挺到了五岁生日那天。   一家三口先去了西餐厅吃饭,点了份情侣套餐,餐厅大方地送了份儿童套餐。   晚饭后,三个人去电影院看了电影。   沈苏溪和江瑾舟坐在情侣座,给江小粥买了前排的位置。   电影结束后,两人手牵手走去电影院。   在电影放到一半时,江小粥就睡过去了,最后还是工作人员叫醒他。   工作人员:“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江小粥毫无波澜:“过二人世界去了。”   “……?”   “你爸爸妈妈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地方呢?”   工作人员义愤填膺,在心里对这对夫妻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人道主义谴责。   江小粥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他们的正常操作。”   “……”   “小姐姐,”江小粥甜甜地笑了下,“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打个车啊,回头我让江大粥还你一辆车。”   “?”   嗯??   -   这时候江瑾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负债一辆车,带着沈苏溪吃完甜品后,才回的家。   一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出一道软糯的童音,“外婆,爸爸妈妈还没回家呀。”   沈清在电话那头瞬间怒了:“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能撇下你不管?”   “爸爸去给妈妈庆祝节日了啊。”江小粥歪着脑袋想了想,“庆祝她在五年前成为了饭饭的妈妈啊。”   “……”   沈清自然知道今天是外孙的生日,她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事,倒没想到外孙的亲爸亲妈把自己儿子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小粥叹了声气,“饭饭的生日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开心就好。”   “……”   沈苏溪惊了。   她在怀他的时候,是喝了一缸的碧螺春下去吗?   挂断电话,江小粥听见声响,转过头直接对上亲爸亲妈的眼睛,笑得超甜,“爸爸妈妈,你们玩得开心吗?”   “……”   本来是挺开心的。   江小粥像模像样地板起小脸,“这俩不靠谱的,就知道自己爽,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   “……?”   沈苏溪难以置信这张五岁的嘴能吐出五十岁的话。   果然就听见亲儿子补充:“这是外婆说的。”   “……”   “外婆还让我转告给你们一句话。”   他一个音一个音地说:“自、求、多、福。”   “……”   类似事情之后又发生过一次,沈清和赵菱先后打来电话,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   这天之后,赵菱用“不放心把自家孙子交给这俩傻缺”的理由,把江小粥接到江家。   那会,江瑾舟的堂弟江开也在。   听赵菱说,江小粥在江家成天黏着江开不放。   沈苏溪求之不得。   江开是音乐才子,江小粥跟在他身边没准还能在耳濡目染下,养些艺术细胞出来。   只是没想到,江小粥不仅成功培养出了兴趣爱好,还顺便把叔叔的茶言茶语学来了,让绿茶本性又进化不少。   -   有一天,江小粥这张臭嘴把沈苏溪惹火了。   沈苏溪用衣架抽了他几屁股。   也不知道是皮厚,还是碍于“男性”的尊严,江小粥一滴眼泪没掉。   隔天,沈清来越城看外孙。   江小粥死活不让沈苏溪给他洗澡,抱着外婆的手臂不放,“我要外婆给我洗。”   沈苏溪没有多想,将洗漱用品准备好,就离开浴室。   沈清在给江小粥冲洗的时候,看见他屁股上的红杠子,眼倏地一横,“你妈又打你了?”   未来奥斯卡影帝的戏说来就来,江小粥眼泪在眼眶直打转,“是我惹妈妈不开心了。”   “那她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沈清又气又心疼,“这都给打成什么样了?”   江小粥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外婆,我不疼,您别怪妈妈。”   沈清亲亲他小脸,“你放心,外婆不怪她。”   最多骂死她。   洗完澡后,沈清对沈苏溪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口头批评教育。   等到沈清走后,沈苏溪气咻咻地冲进书房,一秒变脸,委屈巴巴地蹭了蹭江瑾舟的脖子,“江小粥欺负你老婆。”   江瑾舟立刻找到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江小粥,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江小粥,不许欺负我老婆。”   江小粥盯着他看了半晌,豆子般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声音断断续续的,“江大粥,不许欺负你儿子。”   “?”   “……”   你妈在怀你的时候,是连着做了十个月的影后梦吗? 第74章 番外(四) 江小绿茶有多碧螺春。 ……   江小粥六岁那年, 陈旗举家搬进西京别墅区。   “嫂子,”陈旗近些年日渐发福,笑起来没了眼睛, 堪称弥勒佛本佛,“这是我儿子陈星泽。”   他偏头低声对“幼年版陈旗”说, “小泽, 叫阿姨……还有, 那是你司乔弟弟。”   陈星泽:“阿姨好!小乔弟弟好!”   陈旗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即笑眯眯地看向江小粥:“这么久不见,小乔倒是越长越漂亮了。”   江小粥往沈苏溪身后挪了挪, 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忽闪忽闪, 一副怕生到了极点的模样。   沈苏溪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上下打量着陈星泽。   自从江小粥的满月酒之后, 她就再也没见过陈旗儿子。   现在一看,体格又壮硕不少。   “小泽都长这么大了啊, 看上去……”沈苏溪整理了下措辞,“真健康。要是放在古代,一看就是当…大将军的料。”   “妈妈。”江小粥揪了揪她衣角,眼睛雾蒙蒙的。   沈苏溪垂眼看去:“……”   陈旗也看见了, 连哄带骗道:“小乔这是怕生了啊。别哭,叔叔和哥哥都不是坏人,待会带你去买糖吃。”   沈苏溪:“……”   你还不如不说话。   陈旗走后, 江小粥的眼泪戛然而止。   沈苏溪半蹲在他面前, “饭饭,为什么要哭?”   江小粥擦擦脸:“妈妈,他们长得太可怕了。”   沈苏溪无语凝噎。   陈旗看不出来, 不代表她看不出江小绿茶的那点小心思。   还不是因为她多“夸”了陈星泽几句,他就不高兴了。   这占有欲,还真是跟他爹一个德行。   虽然江小粥不待见他们,但陈星泽似乎特别喜欢和他的小乔弟弟玩。   有天,沈苏溪和陈旗老婆逛街回来,就看见江小粥坐在花坛边,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陈星泽。   江小粥一看见她们,眼泪便刷刷直掉。   吓得沈苏溪赶紧冲上前,“饭饭,告诉妈妈哪摔着了?”   江小粥伸手抱住她,豆大的眼泪还在掉个不停,“妈妈阿姨,你们别骂星泽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陈星泽:“?”   沈苏溪:“……”   来了来了。   江小绿茶又要开始了。   江小粥哭着把磨破皮的伤口亮给她们看,“虽然饭饭流血了,但是饭饭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一点都不疼。”   沈苏溪用余光瞥了眼一副怀疑人生的陈星泽:“……”   那你的良心痛吗?   接收到自家母上射来的刀眼后,陈星泽虎躯一震:“妈,真不是我干的。是他自己想推我,没推动才摔倒的。”   说完,江小粥哭得更凶了。   陈旗老婆摆明不信,“陈星泽,赶紧向弟弟道歉!”   陈星泽:“……?”   沈苏溪望着陈星泽被拧成麻花的耳朵,一言难尽地别开了眼。   却意外捕捉到江小粥嘴角来不及收回的笑容。   写满了“我收拾不了的人,自然有人替我收拾”这层意思。   沈苏溪:“……”   -   又过一年,隔壁搬来新邻居。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叫宁屹,是一名网络作家,女儿宁巧和江小粥同龄。   比起陈星泽,江小粥显然更喜欢和她待在一块。   三天两头在他的专属玩具屋拼乐高。   有次江瑾舟回家,恰好路过小房间,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把耳朵贴过去,然后就听见里面的小姑娘说:“我爸他就是个舔狗。”   宁巧问江小粥:“你知道什么是舔狗吗?”   江小粥这种用6G冲浪的人自然知道。   他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宁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们家我妈才是老大,我爸在她面前就是一舔狗。有次,我还看见他跪搓衣板了呢。”   江小粥敷衍地哦了声。   宁巧:“你们家呢?”   江小粥停下:“我妈妈最大。”   江瑾舟:“……”   宁巧:“你爸爸也是舔狗吗?”   “我妈妈才不是狗!”江小粥一本正经地摇头:“我爸爸那是舔公主。”   江瑾舟:“……?”   我替你妈妈谢谢你?   -   江小粥上小学后,义正词严地告诉这对不靠谱爸妈:“你们以后别叫我饭饭了…还有江小粥。”   沈苏溪不同意,捏捏他小脸蛋,“饭饭和小粥多可爱啊!”   江小粥躲开她的手,小嘴耷拉下去:“好久没给外婆和奶奶她们打电话了,司乔好想念她们啊。”   “……”   无奈,沈苏溪只好顺他的意,改口“司乔”。   -   江司乔十七岁那年,沈苏溪发现了他的一个惊天大秘密。   起因是她整理杂物间,意外翻到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的全是信。   准确来说是情书。   基本上都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但署名都不同。   一会是赵廷坤,一会是许哲成,一会又成了李俊……   沈苏溪很确定这些信是江司乔藏在这里的。   她可爱的小粥粥居然被这么多狗男人觊觎着吗?   沈苏溪忙不迭把这件事告诉江瑾舟。   那会江瑾舟正在虞城江家,准备把江司乔接回去。   正好撞见他和江开在走廊上谈论着什么。   江开似乎料定了不会有人上来,也就没有压低音量:“追女生这件事,你去问你爸,他又能教你什么?”   江司乔挑了下眉。   江开嗤笑不已:“追了七年才追到你妈,交往前三个月连手都没牵上。那种人,能有什么用?”   江瑾舟:“……?”   江瑾舟气归气,但好歹让他知道了他的儿子目前还没弯。   沈苏溪知道这件事后,明里暗里试探过江司乔几次,皆被他搪塞回去。   直到有天,她去给正在做功课江司乔送点心。   房间里传出宁巧满含怒意的声音:“江司乔,小欣说你从我包里拿走了赵廷坤给我的信。”   这名字很耳熟,沈苏溪想了想,意识到正是她在杂物间看到的情书落款名之一。   敢情这信是写给宁巧的啊。   不多时,她听见绿茶儿子说:“你说那封挑战信吗?”   宁巧:“?”   江司乔:“你不用管了,我已经替你去了。”   宁巧:“???”   宁巧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放柔声音:“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是挑战信。”   江司乔笑得云淡风轻,看得宁巧更内疚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打得过赵廷坤那头猩猩?”   她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你有没有受伤啊?”   江司乔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同时撩了撩袖子,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臂上意外被竹子划伤的口子,“你放心,我没有受伤。”   宁巧:“……”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门突然开了。   沈苏溪端着果盘,和宁巧大眼瞪小眼将近十秒钟,忽地感慨了一句:“多漂亮的眼睛啊,怎么就相信了江小绿茶呢。”   -   自从知道了江司乔暗恋宁家巧巧后,沈苏溪时不时试探一句:“你最近和巧巧怎么样了?”   江司乔自然懂她的意思,不胜其烦道:“妈,外婆早上打电话让你回北城一趟。”   沈苏溪:“……”   沈苏溪瞥了眼江瑾舟,见他一副“根本不想搭理这对幼稚的母子”的表情,只好继续说:“妈妈是过来人,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啊。”   江司乔看她几秒后,收回视线,“妈,当初不是我爸追的你吗?”   “你在我爸之前,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沈苏溪:“……”   这两句话合二为一后的意思就是:要你帮我追人,追到火星去吗?   被质疑后,沈苏溪二话不说不说扑进江瑾舟怀里,嘤嘤嘤起来。   江瑾舟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江司乔,跟你妈道歉!”   江大粥没有原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江司乔早就见怪不怪。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就是不想顺了他们的意。   见他这副日天日地的吊样,江瑾舟厉声道:“江小粥!快道歉!”   江司乔:“……”   江瑾舟:“江饭饭!   江司乔:“……”   江司乔无奈道:“妈,对不起,是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   “但我想外婆和奶奶应该能告诉我答案。”   “……”   -   江司乔的态度强硬,沈苏溪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自己乱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巧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细细一琢磨,还有种“身为大白菜,却拱走了她家猪”的心虚。   直到高考放榜那天,沈苏溪撞见江小绿茶和宁家巧巧亲亲抱抱举高高,才明白那种眼神由何而来。   他们一家平时和宁家走动得多,两家人关系很好,也开过玩笑说要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没想到成真了。   赶在宁巧母亲明冉发现猫腻前,沈苏溪庄重地给她道了声歉:“阿冉,我对不起你们。”   明冉鉴定过这么多人,还真没见过像沈苏溪这种脑回路清奇到莫名其妙的人。   对方的眼神里似乎还带有一种“你家大白菜被我家的猪拱了”的愧疚。   “……”   明冉:“突然道什么歉?”   沈苏溪叹了声气。   “你以后会知道的。”   江小绿茶有多碧螺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