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侯夫人在七零的暴力生活   作者:轻言1226   文案:   做了半辈子侯夫人,与夫君相敬如宾,一生锦衣玉食,楚筠却始终意难平。   临死前,她最怀念的,依然是少年时跟父亲镇守边关的日子,自由而肆意。   再睁开眼,楚筠成了华国七零年代的一个乡下寡妇。   拥有自由天地的同时,她也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面对桀骜不驯的儿子,面黄肌瘦的女儿,和高高隆起的肚子,楚筠沉默了。   家徒四壁,群狼环伺,楚筠压抑了半辈子的将军府暴力基因瞬间爆发了。   儿子不听话,为了一口吃的跟人打的头破血流,楚筠二话不说,扬起鞭子先抽一顿,然后转身上山,猎回来一只兔子。   一家人吃的满嘴流油,儿子也很快成为楚筠的脑残粉,当有别的孩子在外面辱骂她时,儿子挺身而出维护她:“我妈妈是最棒的!”   懂药理,会设计,以一己之力勤劳致富,家里的条件日渐改善,于是有人起了坏心,半夜翻/墙想欺负楚筠,结果先被荆棘扎穿脚心,后被楚筠甩着鞭子抽成了血葫芦提到外面示众,脸面全无。   原本想污蔑楚筠私通的人也住嘴了,人人在背后说:“那就是只母老虎。”   张扬跋扈的名声传出以后,居然还有媒人上门,楚筠漫不经心把鞭子一伸,谁能打得过我,再来提亲。   大部分人偃旗息鼓,只有赵山河笑盈盈接下了这个要求,朗声道:“妇女能顶半边天,如此爽利的女人,与我正是天生一对,这个老婆我娶定了!”   后来,赵山河的官越做越大,儿女们也个个出类拔萃,有人问起,赵山河和孩子们都满怀感激地表示,都是楚筠的功劳。   而楚筠只是拿起鞭子,傲然一笑:跟塞外猛烈的风沙和凶狠的异族人比起来,这些都是小克斯而已!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筠,赵山河 ┃ 配角:下一本求收藏:《穿成年代文炮灰女配》 ┃ 其它:已完结:《炮灰女配她来自末世》   一句话简介:一鞭在手,天下我有   立意:天助自助者 第1章 . 侯夫人穿到76年 家徒四壁,开局不利……   楚筠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富丽堂皇的缠枝并蒂莲纱帐,听着床前一群儿孙压抑着的低泣声,感觉有点恍惚。   她的年纪不算很大,但年少时跟着父亲镇守边关,到底是伤了底子,嫁进侯府三十余年,又一直劳心劳力,没能好生将养,因此这会儿尚且不到半百之龄,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相。   缠绵病榻半年多,太医来来去去,总归只有一句话,药石罔效,准备后事吧。   两儿一女带着儿媳女婿孙子辈,十几个人围在床前,只是不敢痛哭,眼圈是早就又红又肿了。   庶出的那几个离的远些,个个也都是面色哀戚。   楚筠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指,想摸摸扒着床沿的三岁小孙子的脑袋,却到底力有未逮,只抬高了一点,就觉得浑身的气力都泄了。   临死之际,回想起这四十余年的光阴,明明一辈子养尊处优,嫁人后与夫君也算是相敬如宾,却为何始终意难平?   眼前越来越模糊,光线也越来越暗,四周所有的动静都似乎离她远去,有另一种画面却慢慢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三十几年以前,十四五岁的楚筠,跟着父亲和三个哥哥纵马疾驰在关外苍凉的荒漠上,黄沙漫天,尘土飞扬,但她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切,那么耀眼,像是夜空中冉冉升起的启明星,珍珠般灼目。   是不同于后来三十余年,被困在临川侯府这个金玉铸就的牢笼的,自由的味道啊!   画面一闪而逝,很快,黑暗扑面而来,伴随着楚筠最后一声叹息的,是几个孩子骤然爆发出的哭喊声,凄厉绝望,令人恻然。   安康十五年冬十一月,临川侯夫人楚筠过世,享年四十八岁。   华国,阴历1976年冬十一月,衡县双鱼镇云潭大队李家沟,一间破破烂烂的土砖房里,木板床上的女人悠悠醒转。   听到动静,床边的女娃猛扑上去,一声稚嫩的“妈妈”,让楚筠尚未起身,就直接愣住了。   自己这是... ...又活过来了?   楚筠的心头一片茫然,但在她打量过四周的环境,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以后,一种匪夷所思的情绪,就瞬间席卷过她的心房。   这是一间四处漏风的土砖房,屋子里打扫的还算干净,只是有一面墙壁中间的土砖裂了个大缝,这样冷的天气,风从缝隙里争先恐后挤进来,楚筠只觉得身上一点热乎气都被吹没了,整个人好像身处冰窖,牙齿不自禁磕碰到一起,发出细微的声音。   这个家里完全没有什么家具,除了身下由几块木板和土砖搭成的简易床,就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跛脚桌子和两个瘸腿凳子,外加一些七零八碎的生活必需品。   站在面前的小丫头,大约也就两三岁大,瘦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脑袋因此显得格外的大。   几片破布条拼接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在这样的天气里完全不能保暖,脸颊都被冻得红一块紫一块,耳朵和手背更是长满了冻疮,有几处已经破烂流脓,看上去红肿可怖。   她的嘴唇透着几分苍白,只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珠,滴溜溜地看着楚筠,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那些养的白白胖胖的孙子孙女。   “妈妈,你喝热水,喝了热水就不冷了。”   女孩吃力地端起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带着缺口的碗,想凑到楚筠的眼前去。   楚筠下意识接过来,碗里的水已经凉了,她随便抿了一口,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想要把她抱到床上去,床上虽然只有一床黑乎乎散发着臭味漏出了棉花的被子,好歹也比地上暖和些。   但她一动,就被凸起的肚子挡住了,楚筠愣了愣,轻叹了一声,只能招呼女孩自己上来。   女孩听话地迅速挤了上来,跟母亲紧紧依偎在一起,汲取独属于母亲的温暖馨香,却不知道面前的母亲,已经换了个芯子。   楚筠的肚子空空荡荡,脑袋也有点昏沉,这明显是饿得很了的迹象。   情况暂时不明,她又浑身无力,因此只能斜倚在墙上,微阖双目,女孩以为她身体还是不舒服,乖乖巧巧地不去打扰她。   楚筠的一生波澜壮阔,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遇到过,从跟着做大将军的父亲镇守边关,到嫁进临川侯府做世子夫人,之后又掌控侯府近三十年,边关戎狄、朝堂风云、后宅阴私,她见的多了,但这种借尸还魂的事情,还是年少时候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原身与她同名,今年二十五岁,是八年前从城里下乡的知青。   八年前,原身才十七岁,年纪小性格天真,被算计着顶替堂姐下了乡以后,没做过重活的小姑娘很快就被每天繁重的农活折磨的崩溃了,因此被李二牛捡了漏,稀里糊涂嫁给了他。   听名字就知道,李二牛是李家的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属于爹不疼娘不爱那一种。   李二牛憨憨傻傻,看到原身经常因为做农活累得直哭,就起了恻隐之心,时不时偷偷帮原身做一些,李家人那时候算计着诓骗原身做儿媳妇,看上去人人都很和善,原身因此很快就跟李二牛走到一起,下乡一年两人就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李青松。   原身十九岁生了孩子,那时候她已经发现李家人只是表面上不错,其实把李二牛当牛使唤,儿子尚且不在意,原身这个儿媳妇自然也没什么地位。   但她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做后盾,又找不到别的出路,便是后悔也无用,只能忍气吞声地在李家过下去。   日子就这么熬过了六年,期间原身又生了一个女儿李青竹,她几乎已经麻木了,但很快,李二牛的意外过世,让原身的生活水平一下子跌进了深渊。   一个月前,响应政府号召,村里集体去县城修马路,李家有好几个男人,需要出两个人。老大李大山和老三李三川都想办法卖惨,原身的婆婆周桂花不舍的小儿子李小满去,最后只能是公公李老抠带着李二牛去了。   工程紧,任务急,冬天天又黑得早,一群人挑土的时候没注意,高高的土堆突然倒下来,李老抠离得最近,眼看着要被埋在里头,李二牛推了他一把,把自己搭进去了。   被人挖出来的时候,李二牛早就没气了,原身还怀着孕,当时就晕过去了。等硬撑着身体把李二牛葬了,原身整个人也垮掉了,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别说干点零活挣工分,便是家里的杂事也做不了。   结果就是,等她从巨大的打击和悲伤中回过神来,李家已经把她们孤儿寡母三个,赶到了院子最边上的土砖房里。   一连串的打击终于让原身支撑不住,彻底倒下了,然后,楚筠就来了。   家徒四壁,弱质芊芊,前有婆家人不是东西心肠冷硬,后有两个孩子要养活,肚子里还揣着个快生的奶娃娃,这处境,对楚筠来说实在算不上友好。   楚筠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淡然。   不管是边关出生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与戎狄作战的小楚将军,还是养尊处优三十年却见多了后宅手段的侯夫人楚氏,都觉得这点小事,算个屁。   既然老天多给了一条命,这几个孩子她自然会好好养活,至于那些不是东西的人嘛... ...   楚筠摸了摸旁边小豆丁的发顶,忍不住嗤笑了两声。   她一抬腿就下了床,将小豆丁在被窝里重新安顿好,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在墙角的木桶把手上,发现了一截乌漆嘛黑的绳子。   把绳子解下来试了试,虽然短小,倒还堪堪能用,比起少年时父亲专门给她打造的鞭子是差得远了,但对付几个普通人是绰绰有余的。   楚筠拎着绳子在空气里甩了甩,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她转头跟女儿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待在床上不要动,妈妈去找吃的。”   三岁的李青竹被裹得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含着一根手指正吸得津津有味,闻言先是下意识萌萌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怯生生道:“妈妈不要去,奶奶凶!小叔会把红薯送过来的。”   整个李家,也就只有李青竹嘴巴里的小叔李小满,对楚筠和两个孩子抱有一点善意了,这几天要不是他一天两顿地送红薯过来,只怕原身母子三个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楚筠只是冲着女儿笑了笑,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眼眸里莫名带着几分寒意。   她才不会等着人家的施舍呢,要什么,自己去取就好了。   这个身体实在虚弱,楚筠慢慢走到门口,抬起手正要把那扇破败的木门打开,就听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人一把推了进来,直接滚到了她的脚下。   与此同时,污言秽语像狂风暴雨,倾洒进来。   “小偷,李青松你这个小偷,你和你妈都是什么事都不做,吃闲饭的,还敢去偷红薯,还给我!不还我就打死你!”   地上的男孩是原身的大儿子李青松,就见他一骨碌爬起来,闷着头就往外冲,外面的李金宝也瞬间做好了架势,但李青松没能冲到门口,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然后,他听到母亲严厉的声音道:“你去偷东西?”   李青松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咬着嘴唇瞪了楚筠一眼,恶狠狠道:“对,我去偷东西了,不偷东西回来吃,难道饿死吗?”   楚筠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倔强,仰起头与母亲对视。   门口的李金宝哈哈大笑,他比李青松大了四岁,是李家二老的心头宝,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这会儿还在叫嚣:“快点还给我,你这个臭小偷!”   李青松眼尾红红的,抿着唇看着楚筠,而楚筠高高举起了绳子,啪的一下,绳子在空中绷直,狠狠抽在了他的背上。   “你饿肚子,是娘... ...是妈妈的失职,以后,妈妈会负责让你们吃饱穿暖,不管怎么样,绝对不可以做小偷,懂吗?”   李青松只有六岁,原本就营养不良,这段时间又一直吃不饱,那一鞭子打下去,他小小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只觉得背脊上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整个人直接被抽的倒在地上,后背上火辣辣的疼,连楚筠的话都听得不太清楚。   门口的李金宝先是楞了一下,接着拍着手哈哈大笑。   远远站着的李大山的媳妇何萍萍假模假样地往前走了两步,嘴巴里劝了两句:“哎呀老二家的,青松还是个孩子呢,就是做错了事,你也不用下这样的死手吧?”   楚筠冷哼了一声,当着何萍萍的面,绳子又扬了起来,照着李金宝的面门就甩了下去。 第2章 . 给李家人来个下马威 以后,谁都别想欺……   “啊啊啊!”李金宝杀猪一样的声音响彻整个李家院子,脸上火烧一样的疼痛让他下意识伸手捂在上面,整个人倒在地上不停打滚。   但鞭子如影随形,一下,两下,不知道多少下打下来,全部落在他的背上,腰上和腿上,即使他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感觉自己快要被打死了。   “住手,你这个贱女人,快住手啊!你疯了吗!”何萍萍这会儿终于知道急了,几个大步就冲上来,想要夺去楚筠手里的绳子。   楚筠眼底冷光一闪,绳子像有了生命,在她的手里游鱼一样闪了回来,直直地落到了何萍萍的脸上。   “啊啊啊!”   要么说是亲母子呢,何萍萍那杀猪般的叫声,跟李金宝也没什么两样。   原本想要斥责楚筠的话就这样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何萍萍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疼的升天了,而楚筠还没有停手,她手里的绳子就好像催命符,十分精准的落到她身上,不管她在地上滚了几圈,都无济于事。   楚筠一边动手一边冷冷道:“说我的孩子是小偷?你们李家不养自己的孩子,逼得孩子要去偷东西吃,你们还有脸骂他?你们一家子狼心狗肺,是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奈何不了你们?我的孩子做没做错事,都有他自己的母亲来管,何须你们多管闲事?”   何萍萍感觉浑身都火辣辣的,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她想不明白今天的楚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无暇细思。   李金宝是早就溜了,只要不打他,他才不管地上是不是亲妈,反正离得远点总没错。   而原本趴在地上疼得直哭的李青松早就惊呆了,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他爬起来,站在屋子中央,愣愣的看着整个人都好像瞬间变得高大了的母亲,原本的怨怼早已消失一空,只有鼻子里酸酸的,还是很想哭。   “二嫂,二嫂,别打了!”   一直到何萍萍身上的棉衣都被抽烂了,里面的棉花都飞了出来,她的尖叫声才把李家院子的其他人引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准备送红薯过来的李小满,他一边大声劝着楚筠,一边挡在了何萍萍前面。   其他人落在后头,看着楚筠一脸煞气,手里的绳子都快舞出残影了,而何萍萍已经被抽的血都渗了出来,明明一群大男人,却谁都不敢上前。   原身的身体不怎么样,楚筠这会儿觉得脑袋发晕,手背上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渗出了红黄相间的脓血,她冷哼一声,顺手把绳子收了回去。   “老二家的,你疯了是不是,怎么能把金宝打成这个样子?”   楚筠停手了,其他人顿时又神气起来,周桂花作为婆婆,第一个发难。   李金宝找到了靠山,抱着周桂花的腰就是一顿嚎啕,周桂花那个心疼啊,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心肝肉啊什么的。   就见宝贝大孙子脸上,一道红红的印子从左边眉毛一直延伸到右边下巴,这会儿已经高高肿了起来,边缘处还渗出了一点血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的声音又尖利又高昂,整个李家院子都回荡着他的嚎啕,楚筠忍不住皱了皱眉,盯着李金宝冷冷道:“闭嘴!”   这一声并不是特别大,但楚筠毕竟做了三十余年的侯夫人,那种威严肃穆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隐藏的。   从前她露出这样情状的时候,不说几个妾侍和孩子们,就是临川侯也要暂避其锋芒,何况李家这一屋子平民?   那两个字挟裹着冰霜之气扑面而来,李金宝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哭声果然小了下去,看着楚筠手里的绳子,眼里满满都是恐惧。   “老二家的,我看你今儿个是撞邪了!”   所有人一时都被楚筠震住了,过了片刻,周桂花才回过神,上前两步就要开喷,谁知楚筠手一扬,绳子已经啪的一声,抽在她身前的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地上已经被抽出一道明显的印记。   “你,我是你婆婆,你也敢抽我?”周桂花气得眼前发黑,但是目光对准楚筠眼里森冷的光芒时,却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抽你怎么了?”楚筠环视了一圈李家人,冷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饿死。就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抽了就抽了,你们待如何?”   “你,我看你是要反了!”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李老抠也忍不住了。   楚筠看着他冷嗤了一声,手里的绳子还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荡来荡去,她面上笑盈盈的,什么话都没说,但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二,二嫂,有话好好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其他人一时没有说话,只有李小满干笑着打圆场,“你看,这里风大,红薯都要凉了,要不,咱们先进屋去?”   楚筠瞥了一眼他手里端着的粗瓷碗,里面放着三个细长条的红薯,比拇指也大不了多少,她忍不住笑了笑:“一家人?所以你们就给我们母子三个,吃这么一点东西?”   “现在家里条件不好,谁都不能多吃,两个小孩子能吃多少,老二家的,你可别得寸进尺!”周桂花又壮着胆子反驳了一句。   “条件不好?谁都不能多吃?”楚筠一边冷笑,一边走出门,其他人看着她手里的绳子,个个浑身紧绷。   楚筠却没动手,只转头叫李青松:“愣着做什么,咱们去找吃的去。”   虽然背上很疼,但李青松还是迅速跟上了楚筠,然后,他的手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   母子俩根本没在意旁边噤若寒蝉的其他人,长驱直入进了李家的厨房。   周桂花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楚筠要干什么,大声叫着扑过去,却在厨房门口当头挨了一鞭子。   “哎哟,杀人了,来人啊,儿媳妇打婆婆,天打雷劈咯!”周桂花躺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嚎,门口果然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老李,家里出什么事了?”隔壁的邻居在问。   楚筠端着一锅红薯白米饭出来,冷笑道:“你干脆哭大声点,让大家伙都来瞧一瞧,正好去我屋里看看,老李家是怎么对待我们孤儿寡母的。诶哟,我们家二牛尸骨未寒,他的妻儿就要被磋磨死了,这名声真是好的很呢,可千万要传远点,十里八村的,最好人人都知道老李家的所作所为才好。”   这话一出,周桂花的哭声戛然而止。   李老抠不得不冲着门口瓮声瓮气道:“一点小事,没什么。”   一行人沉默地看着楚筠把一家子的红薯白米饭都端走了,李青松左手端着一碗韭菜炒鸡蛋,右手端着白菜炒肉,母子俩施施然回了屋子,哐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李家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一声。   谁知门突然又被打开了,楚筠探出个头,随意扫了一圈,冲着李小满点点头:“小叔,我们这屋子太冷了,等下你给我送两床被子来,还有柴火也来几捆,最好顺便给我把屋子糊一糊,风太大了,孩子受罪。”   她是长年发号施令惯了的,吩咐的理所当然,李小满也下意识连连点头应是。   倒是站在最外围的小姑子李秀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   因为谁都不敢出声,所以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清清楚楚落到了楚筠的耳朵里。   “凭什么?”楚筠扬起绳子一笑,“凭这个啊,小姑是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看不到吗?”   李秀琴马上瑟缩了一下,忍着屈辱不敢吱声,就听楚筠轻笑道:“小姑不站出来,我还忘记了这事。我记得我和二牛结婚的时候,他曾经买了一床新的红被子的,后来被小姑拿去了吧?那就有劳小姑送回来吧,我的耐心不太好,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两个孩子被冻哭了... ...”   她随手甩了甩绳子,轻声道:“你们最好好好看看大嫂是什么样子的,千万不要没事找事呀!”   李家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旁边,被打的已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何萍萍身上,谁也不敢说话,李秀琴甚至打了个寒噤。   那天中午,李家的气氛极度压抑,周桂花和何萍萍躺在床上小声哀嚎,李金宝被吓得躲在最里面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只有李三川的妻子周玉凤随便煮了几个红薯,一家人对付着吃了几口。   旁边破破烂烂的土砖屋里传来白菜肉片和韭菜鸡蛋的香味,混合着红薯白米饭的味道,甜滋滋香喷喷的,周玉凤的女儿李引娣才三岁,被馋的不住流口水。   此时的土砖屋里,情况其实并不像李家人想的那么和谐,楚筠这个身体原本就亏损了很多,又跟李家人斗了一场法,虽然结果是赢了,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关上门就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幸好她及时靠在门上,李青松又很有眼色迅速扶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当场倒下去。 第3章 . 红薯白米饭 以后妈妈让你们天天吃白米……   床上的李青竹急得掉出了金豆豆,等楚筠靠坐在床上,就十分乖巧地拉了被子给她围上。   楚筠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去看李青松:“背上还疼不疼?疼也忍一下,把桌子拖过来,先吃饭。”   其实她打李青松的时候,是用了技巧的,听上去是狠狠地啪的一声,落到儿子背上却并没有很重,但这孩子毕竟只有六岁,身上的衣服又很单薄,难免还是要疼上一两天的。   李青松咧着嘴朝着楚筠嘿嘿笑了两声,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母亲大发神威,把一直欺负他的李金宝抽的哭爹喊娘,他心里畅快得很,这会儿早忘了自己也挨了一鞭子了。   他听话地把桌子凳子摆好,拿了家里唯二的两个缺了口的瓷碗,然后揭开了锅盖。   红薯白米饭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虽然锅里大部分都是红薯,只有最底下有薄薄的一层米饭,但两个孩子依然欢欣鼓舞,尤其是旁边还有温热的韭菜鸡蛋和白菜炒肉,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还没开吃呢,小的李青竹都开始流口水了。   李青松吃了一碗甜滋滋的红薯白米饭,冲着楚筠笑眯眯道:“哇,白米饭真的太好吃了,以前这都是金宝哥和银宝还有小姑才能吃的,我就是过年的时候才分到过一点点,要是天天都有白米饭吃,那可太幸福了!”   “哥哥你说错了,蛋蛋和肉肉最好吃!”李青竹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嘴巴里的肉,一边反驳。   孩子的话总是很朴实,因此也显得格外残忍。   都是李家的孙子,为什么李青松兄妹的待遇,跟李大山家的两个儿子,李金宝和李银宝比起来,差距那么大?   楚筠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饭,这种其实都不能算是白米饭,颜色发黄,里面还夹着没完全处理干净的碎壳,对于吃了三十多年碧粳米的侯夫人来说,实在是太粗糙了。   就是临川侯府的下人,也不会吃这样的米饭。   至于鸡蛋和肉,其实只是点缀罢了,两个孩子一人能分上两口而已。   但,就这样的食物,却是李青松过年才能吃上一点的,无上美食。   楚筠感觉喉咙莫名有点堵,心里头那点冷意却更加冰凉了。   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轻声道:“吃吧,以后妈妈让你们顿顿吃白米饭。”   李青竹萌萌哒点了点头,李青松却一边大口大口往嘴巴里扒饭,一边嘿嘿笑了几声,眼神明显不太相信。   顿顿吃白米饭,大队书记都没这么阔气呢!   “但是,松儿,你听好了。”等李青松吃饱了,坐在凳子上眯缝着眼睛露出一脸餍足之色时,楚筠突然坐直了身体,严肃了神色看着他道,“以后,偷东西这种事,万万不可再做,否则,就不是今天这样一鞭子就能饶过你的事了,懂吗?”   虽然面对的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既然做了他的母亲,楚筠自然拿出了侯夫人的气势,那种居高临下的威压实打实的笼罩在李青松的身周,甚至连四周的空气一时间都变得紧张了许多。   男孩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唇站起来,认认真真道:“我知道了。”   楚筠点了点头,气氛骤然一松,李青松回过神,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小小的心灵里,总觉得面前的母亲跟从前比起来,明显不一样了,但那眼里的神色却依然温柔慈和,让他难免有些困惑。   李青松微微皱着眉头,很自觉地把桌子收拾了,又砸吧砸吧嘴,怀疑今天这样有饭有肉吃的好时光,是在做梦。   楚筠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发愁,眼看着再有两个多月就该生了,但现在这个情况,令人头秃啊!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门就被人推开了,李小满抱着一床红色的被子挤了进来。   被子被李秀琴抢过去用了几年,大概是因为比较爱惜,除了褪了点色以外,倒也没什么毛病。   楚筠让李小满把原来床上的薄被垫在了下面,这个红色的正好可以盖着,又好看又暖和,两个孩子马上高兴的脸都红了,李青竹甚至还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整个下午李家院子都寂静无声,楚筠也不在意,把李小满使唤的团团转,不只是把床铺的暖暖和和,就是家具柴火也拿了不少过来,透风的墙也被修缮了一下,至少短期内可以保证屋子里不那么阴冷了。   这么忙碌着,一下午就过去了,李小满顺便帮楚筠把中午的红薯白米饭热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去大厨房端了一盘菜过来,五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临走的时候,李小满硬着头皮问楚筠:“二嫂,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话一听就是李家人在试探自己,楚筠于是笑着反问:“怎么,二牛的孩子,不是李家的种?”   李小满没反应过来,就听楚筠继续道:“是李家的种,李家为何不肯养?今天晚上这菜,我有点不满意,从明天开始,每天三顿我们都要吃干的,白米饭至少占一半,每顿两个菜,要有肉有蛋,两个孩子还在长身体,饿着是不行的。另外,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冬天的棉袄,其他的衣服裤子,你们看着办。”   李小满被楚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二,二嫂,那个,咱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是真的不宽裕... ...”   他支支吾吾的,但是楚筠手里那根绳子一下一下敲打在手心,其实没什么声音,他却觉得心惊肉跳,好像下一秒就要跟何萍萍一个待遇了似的。   楚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口道:“不宽裕吗?我看你身上的棉袄挺合身的,脚上还有棉鞋呢,怎么,是你的侄子侄女不配穿吗?小姑身上的棉袄还有绣花,只怕不便宜吧?我是看在你勉强还算个人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你要是再啰嗦... ...”   她微微扬起了绳子,李小满看着上面似乎还隐隐带着暗褐色的血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什么话都没敢再说,打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但是很明显,李家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范。   楚筠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那天晚上,她带着两个孩子洗了脚上床睡觉之前,先把那根绳子处理了一下。   床上的两个小家伙正在嘀嘀咕咕,小的那个还不懂事,只知道拱着大的的胳膊,笑眯眯道:“哥哥哥哥,今天晚上真暖和呀,就是脚脚有点痒!”   大的把小的搂在怀里,小老头一样叹着气:“哥哥也痒,忍一忍,睡着了就好了。这被子多舒服呀,咱们要多睡一会,说不定明天就被小姑抢回去了。”   小的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奋力想离大的远点,小胳膊小腿不停扑腾,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我不要被子被抢走,哥哥坏,小姑也坏!”   大的顿时慌了神,一个劲想哄小的,偏偏哄不住,一时间两个孩子在床上闹成一团,被子里那点热乎气瞬间就消散无踪了。   还是楚筠迅速上了床,把两个孩子安抚住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睡觉,被子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两个孩子很快就靠着母亲睡着了,楚筠看看李青竹,瘦瘦的脸颊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她笑着擦掉了,又去看李青松。   不知道是背疼,还是担忧家里的处境,即使睡过去了,小小的男孩也依然微微皱着眉。   楚筠觉得有点心酸,想起两个孩子的话,又拉起他们的手脚看了看,上面的冻疮又红又肿,难怪洗了热水以后会痒,关键还要忍着不能挠,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痒,只是毕竟意志力远高于孩子,才能默不作声罢了。   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还是衣服太少,冻出来的。   楚筠叹息一声,又想起李金宝身上厚厚的棉袄,以及手背上只有几小块的冻疮,眼神暗了暗,伸出手指轻轻给儿子抚平了眉头,柔声喃喃:“好好睡吧,以后家里的生计不需要你发愁了。”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床头的绳子上,淡淡一笑。   接下来,该发愁的,是李家那一群畜生。   她要是不把李家人折腾的鸡犬不宁,那三十余年在侯府一言九鼎的日子岂非白活了?   李家的人当然不肯顺着楚筠,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村子里到处都是炊烟袅袅,但李家的院子里,却一片寂静,别说做饭,就连人声都听不到。   楚筠起得早,从外面慢走了几圈回来,正好撞上两个孩子担忧的目光。   她安抚的笑了笑,拎起绳子大踏步出了房门。   李家的厨房很小,楚筠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门上挂着的一把大锁。   她也不废话,深吸了口气,飞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第4章 . 再次镇压李家人 只要手里鞭子还在,所……   门剧烈的晃动了几下,震下来不少的浮灰,但是,居然坚强的立住了,没被踹开。   其实所谓的厨房门,不过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板子,要照从前的楚筠,都不需要出脚,一只手就能捏碎,但现在她怀着身孕,用力的时候总归有很多顾忌。   但这一脚依然让李家躲起来的人心惊肉跳,周桂花当先打开房门,一边往外冲一边喊:“你这个杀千刀的,赶紧停下... ...”   话音未落,更大的一声响传来,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啪塔一声倒在地上,顿时灰土四溅。   周桂花愣住了,目光从彻底碎裂的门上慢慢移到楚筠脸上,张口就骂:“你这个贱妇,你知道一扇门多少钱吗,卖了你也还不起... ...”   楚筠目光闲闲地看着她,随手把绳子举了起来,周桂花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其他屋子里陆续有人走了出来,楚筠淡然扫了一眼,抬步进了厨房。   周桂花连忙跟上,刚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当即也忘记了害怕,猛地往前一扑,同时嘶声吼道:“住手!!!”   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乒里乓啷的声音,何萍萍心底一沉,迅速挤进去,发现角落里锁起来的小柜子已经倒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摔碎了,油盐酱醋混杂在一起,慢慢渗进了泥地里,就是神仙也抢不回来了。   油是多么金贵的东西,何萍萍最清楚了,她看着周桂花趴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乱摸,徒劳的想把撒了的油抢回来,但折腾半天,除了手上沾满了泥以外,油是一滴也没捡起来。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斜倚在旁边大柜子上的楚筠,她脸上居然还挂着浅淡的笑意,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老二家的,你怎么能浪费东西?你知道油多贵重吗,你这样是要天打雷劈的呀!”李老抠蹲在地上,心疼的手都抖了。   楚筠淡淡道:“天打雷劈?你们欺负孤儿寡母的时候,没有天打雷劈,我反抗一下就要被天打雷劈?那老天可真不长眼。反正吧,我昨儿就把话撂下了,你们的儿子女儿能吃白米饭,我的儿女也得吃,你们要是一视同仁,那大家相安无事,不然就没办法了,我饿的时候脾气就这样,你们多担待点。”   周桂花突然嚎了一声,带着满手的泥巴就往楚筠身上扑:“我跟你拼了!”   楚筠只是稍微一侧身,周桂花就自己撞到了大柜子上,牙齿磕到了舌头,疼的在地上打滚。   楚筠嗤笑了一声,又用绳子指指大柜子里尚且完好的两袋大米和面粉,以及两摞粗瓷碗,慢条斯理道:“孩子们都饿了,你们赶紧动手吧,一会儿我脾气可能更差,说不得把这些也给你们都摔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不要不要,老二家的,你别冲动,我这就给你做饭!”何萍萍生怕她真的把粮食也糟蹋了,当即就怂了。   楚筠冷笑了一声,拎着绳子离开了厨房,只留下两个字:“快点!”   其他人握紧了拳头,偏偏不敢动手,只能十分憋屈地,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何萍萍转过头,一脸怨毒地盯着楚筠的背影,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招娣来娣,你们两个死妮子,还在那发呆呢,没听你二婶说要吃白米饭吗,还不过来烧火?”   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从人缝里挤过来,一脸瑟缩地抱着柴火准备做饭,楚筠连头都没回,一径回屋去了。   之后的几天,李家人一直安静如鸡,除了暗地里辱骂楚筠几句,谁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两个娃,吃着家里的白米饭和鸡蛋,棉袄棉鞋也被搜罗了好几双,母子三个吃的饱穿得暖,肉眼看着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两天以后,楚筠感觉身体好了些,趁着这日阳光不错,交代了李青松带着妹妹在家里玩,自己一个人出了门,直往屋子后面不远的后山而去。   一路上遇到人,她一点也不露怯,都是笑盈盈地打招呼,有人问她去山里干嘛,提醒她山上有蛇要小心,别往深处去,她就直接道:“这不是二牛过世了,李家把我们母子三个赶到了漏风的土砖房里去住,里头冷冰冰的就不说了,又不给吃又不给穿的,两个孩子都饿瘦了,我再不出去找点吃的,只怕我们母子三个,很快也要跟着二牛去了。”   她说的这么直白,那搭话的人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楚筠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想,随手拎着那根破绳子,一径往山里去了。   后面的李家人偷偷看着她的背影在路的尽头渐渐消失,都恨不得她真就遇到毒蛇,被咬死在里面算了。   其实这种时节天气冷得很,蛇也是要冬眠的,根本无需担忧,只不过每年这云潭大队都有人被蛇咬死,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后山都少有人来,多半也就是在外围收拾些柴火,没人往深处去。   楚筠虽然换了个身体,武艺是丢了个七七八八,但技巧和能力还在,就算真有毒蛇她也不怕,是以进了山以后,就直接往里头走。   后山的最边上是一片竹林,楚筠看到几个孩子在里头找冬笋,她只瞟了一眼就过去了,顺手拂开了横在眼前的一根树枝。   这一片外围的山上种的都是油茶树,一家分一块地,一年到头能榨上几斤茶油,但这时候茶籽早就收走了,树倒是依然郁郁葱葱的,开着些零星的白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往里头直走了半个小时,树和灌木慢慢茂盛起来,枯黄的茅草也有半人高,这就是村里人不敢来的地方了。   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楚筠也没法往深处去,找了根棍子拨开茅草,四下里随意看了看。   不远处一根腐烂的树下,长了不少的蘑菇和木耳,对面的斜坡下面,有金银花的藤蔓,仔细瞧,地上枯萎的灌木,很像是乌头和附子。   楚筠少年时一直长在边关,边城苦寒,每到冬天,都能见到不少兵士生冻疮,她又爱调皮捣蛋,没事就去军医的帐里玩,倒是对各种土方冻疮药的方子,都倒背如流。   附子,正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原料。   正低头细看呢,旁边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楚筠抬头,一只兔子迅速蹿了出去。   她忍不住笑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勒索李家不是长久之计,因此才想着到山上来探探路,结果十分令她惊喜。   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换来了广阔自由的天地,楚筠丝毫不觉得气馁,反而斗志昂扬。   只要有一双手,只要手里鞭子还在,所有的艰难险阻,终将被踏成一片坦途。 第5章 . 李家忍受不住了 只能当祖宗供着呗……   楚筠很快就拎着个兔子出来了,从那片竹林经过的时候,引起了一群小孩子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快到家的时候,隔壁的邻居李小菊正好出门,见了兔子就惊讶道:“二嫂子居然去后山了?”   楚筠笑了笑,随口道:“是啊,总得想办法养活两个孩子嘛。谁知道运气那么好,我刚走到山边,正好看见一只兔子撞到树上,捡了个大便宜。”   这年头家家户户没什么钱,寻常自然也就吃不起肉,李小菊看着肥嘟嘟的兔子,羡慕的口水滴答,回了家就死乞白赖央求父亲和哥哥们去打兔子。   自然,即使山上没有蛇,也没人有楚筠的技术,李小菊的哥哥们被央求的没办法,还真是跑去后山转了一圈,结果空着手下来了。   至于楚筠,大大方方拎着兔子回到李家,使唤着李小满给兔子扒了皮处理好,又去厨房拿了几个冬笋切了,直接就在屋子里炖上了。   不到两个小时,冬笋炖兔肉的香气就弥漫到了整个李家,就是外面的路上,也能闻得到。   楚筠根本没有请李家人一起吃的意思,李金宝身上的伤好了许多,闻到兔肉的香气就把之前挨抽的疼给忘记了,在院子里撒泼打滚想吃肉。   奈何楚筠就拎着几根树藤在门口坐着,一边逗两个孩子,一边处理树藤,准备做一根更结实的鞭子。   李金宝不敢惹她,就一个劲骚扰周桂花,整个李家都被李金宝搞的心浮气躁,尤其是兔肉的香气一直若隐若现,中午时候即使周桂花煮了一大锅红薯白米饭,大家也没什么心思吃了。   楚筠等肉煮好了,邀请了李小满一起,四个人团团围坐在桌子边,就着炖兔肉吃红薯白米饭,别提多美了。   两个孩子一人抓着一大块兔肉,啃的满嘴流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其实这炖兔肉连油都没放,里面只有一点盐调味,楚筠想起从前的日子,再看看两个一脸满足的孩子,忍不住心头泛起了一点酸意。   那点酸意也不过是一瞬间,等大家吃饱喝足了,兔肉还剩了小半锅,李小满觑着楚筠的神色,又忍不住开始墨迹:“二嫂,最近家里跟你的关系也有很大的改善,你看要不然这些吃剩的肉,就... ...”   “就怎么样,给李家人吃?”楚筠冷冷道,“我看是我这两天对你和颜悦色的,你又想蹬鼻子上脸了吧?这肉我要是吃不掉,倒了也不给李家人吃,给他们吃跟喂狗有什么区别?关系有什么改善?难道不是李家人都是一群怂货,看在鞭子的份上,不得不低头吗?”   李小满呆若木鸡,倒是李青竹听懂了几个字,连忙拉着楚筠的袖子急道:“妈妈,我还没吃饱,你不要把肉肉倒掉!”   楚筠连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小二乖乖,剩下的肉肉都给你和哥哥吃,妈妈不倒掉。”   她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看着李小满,李小满看看瘦的脑袋显得格外大的两个侄子侄女,又想想养的白白嫩嫩的李秀琴和李金宝李银宝兄弟,脸上发烧,终于红着脸离开了。   两个孩子吃饱了,在小小的屋子里打打闹闹,看上去无忧无虑,楚筠含笑看着他们,心思却飘的远了。   李家人试探不成,估计也忍不了自己几天了,反正自己也不想待在李家,干脆快刀斩乱麻得了。   她想起从后山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村子边上,有几间带围墙的,青砖砌的房子,孤零零矗立在那里。   据说那栋青砖房子的主人是个地主,当时整个李家沟的地都是他的,新华国成立以后,他家的地都被分了,他自己就在那房子里吊死了。   那个房子被收归国有,但李家沟的人谁也不敢去住,只能空置在那里,后来就用来做了牛棚,安顿下乡的□□知识分子。   说是牛棚,其实条件比大部分村民的土砖房好多了,起码里头不透风,一天三顿不说多好至少能吃饱,除了要跟着村民一起劳作,别的也没什么苛待的地方。   关在牛棚里的是一对六十几岁的老夫妻,曾经是京大的教授,刚到李家村的头几年,时不时还被拉出来□□一下,只是村子里的人虽然没文化,对于教授一类的读书人,天然带着几分敬畏,倒也没有太过分,也就是言语上骂上几句便罢。   后来所谓的□□也就变成了□□,村民们每天为了生计忙碌,谁有闲工夫老是跟两个老人过不去?何况,那对夫妻满腹经纶,有时候小孩子不懂事闯到牛棚里,他们也是好声好气的,从不曾有过恶言恶语,偶尔还给零食吃,如此过了几年,也没人再跟他们过不去了。   前几个月听说上头的造反派倒了,村民们大约也听到了风声,虽然依然不太敢到牛棚附近去,却是连零星的辱骂也几乎绝迹了。   要搁在从前晋朝时候,这样学富五车的大师,天下学子都恨不能以之为师,心怀敬仰,便是皇帝也要礼遇有加的。   现在这两个大师居然被关在乡下做农活,实在是暴殄天物,楚筠一时心痒难耐,忍不住盘算开了。   身为侯夫人的时候,她或多或少对政治也有一些了解,这会儿就敏锐地察觉到,十年运动的转折点只怕马上要到了,便是真去接触□□分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何况李青松已经六岁,早该接受正经的老师教导了,若能拜在大师门下做个弟子,别管能学到多少东西,单只接受几年的熏陶,对他也是大有裨益的。   楚筠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就不会磨蹭,很快就在心里把需要准备的东西过了一遍。   冬天天黑得早,一般半下午她就让李小满挑了水过来,母子三人烧了水擦背洗脚,没事的时候直接在床上待着,有时候楚筠给几个孩子讲讲故事。   日子比之前好过了,两个孩子脸上也多了点肉,尤其是楚筠勒令他们必须讲卫生,起码之前那种黑乎乎的状态是没有了,两个孩子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其实长得都不错。   这一头母子几个其乐融融,楚筠满心想的都是对未来的规划,丝毫不觉得日子难熬,另一边李家院子的正房里,李老抠和周桂花坐在床沿上,底下的凳子上坐满了儿子儿媳,一屋子人都拉长着脸,明显是已经忍受不住了。   李老抠抽了几口旱烟,把整个屋子熏得烟雾缭绕,李秀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嘀咕道:“爸,你先别抽烟了,要怎么处理二嫂,你说话呀!”   李老抠叹息了一声,良久才道:“把你们叫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和你妈都老了,这个家以后总要你们当起来的,老二家的眼看着那么不通情理,你们说怎么办?”   李秀琴玩着手指头咕哝:“还能怎么办,二嫂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又狠又疯,谁能制得住她?就当祖宗供着呗!” 第6章 . 李家人的毒计 你回娘家,探探那几个光……   一屋子人都对李秀琴怒目而视,李秀琴梗着脖子不满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大哥三哥和四哥,你们都是男人,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和力气,你们倒是一起上,把她制服呀!跟我耍什么横呀!”   这话实在扎心,李大山和李三川顿时无言以对,只有李小满皱眉道:“小妹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是咱们的二嫂,怎么能动手?”   李秀琴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不能了,她连妈和大嫂都敢打呢!”   李小满也卡壳了,一时间屋子里无人说话,过了片刻,周桂花才恶狠狠道:“老二家的说是知青,哪有半点知青的样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尊老爱幼都不懂。我看她也不想给老二守着,早就跟我们李家离了心了。早些年我就见过几次她跟那个叫魏知庭的知青眉来眼去,一点也不害臊,说不得早就有了外心。要不我去找村西头的王婆,把她另外嫁出去算了,得几块钱,也能养活那两个小崽子。”   何萍萍这会儿脸上的伤还没好,听到这个主意顿时连连叫好,眼里闪过几丝怨毒的光,忍不住道:“我们何家洼子那边,还有好几个光棍,三十好几了也娶不上媳妇,等我明儿就回去打听打听,保管给她找个好去处!”   其他人都不吭声,只有李小满急道:“妈,怎么能把二嫂嫁出去,二哥才过世几天,你们一点也不怕村子里的人背后说闲话啊?而且二嫂肚子里还有二哥的孩子,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   何萍萍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凉飕飕道:“小叔倒是好心,那你倒是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小满低着头嘟囔:“二嫂以前多好的一个人啊,知书达理任劳任怨,我觉得就是这些日子咱们太过分了,把她逼成现在这样的... ...反正我不同意现在把二嫂嫁出去,要不然不用等到明天,咱们家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何萍萍气道:“那我这顿打就白挨了?那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难不成就像小妹说的那样,之后咱们一大家子还一直跟供菩萨似的供着她,什么吃的用的都先送过去给她?”   李小满无言以对。   李老抠一直沉默,这会儿就磕了磕烟杆子,沉声道:“老四明儿再去问问老二媳妇的意思,她要是一直这么犟,咱们家也养不起这么一尊大佛,实在不行就把她分出去吧。”   “把她分出去?”何萍萍小心翼翼道,“那家里的钱和粮食... ...”   周桂花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她那么能耐,怎么能要咱们家的粮食呢?咱们被她打了一顿,都还没要她赔钱呢!”   何萍萍顿时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又补充道:“青松和青竹两个是二牛的孩子,咱们得留下来,不能让村里人戳咱们的脊梁骨。至于肚子里那个,就让她带走吧。”   李秀琴皱了皱眉,嘀咕道:“那两个娃娃才几岁,什么活都干不了,吃的还不少,那个大的还是个狼崽子,狠着呢,留下来干嘛?我看让他们跟着二嫂走了拉倒。”   周桂花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什么都不懂,别瞎说话。”   李秀琴不满地噘着嘴,哼了一声。   何萍萍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眼,心道那两个孩子不济事,但也比这个好吃懒做的小姑子强多了,至少能干点零活,有几口红薯就能打发,最重要的是,他们跟这个小姑子一样,每年到了年尾,队里都会发一百五十斤的口粮!   她心里算得清楚着呢,多了这三百斤口粮,她家金宝和银宝就能养的白白胖胖的,多划算啊!   何萍萍在那畅想未来,但李小满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那要是二嫂不愿意呢?”   周桂花原本想说,轮得到她不愿意吗,但手指摸到脸上还没好的那条鞭痕,那句话到底也没说出口,只是脸色阴沉沉的,恨不能把楚筠生吃了。   最后一家子人也没商量出个好办法来,这一次家庭会议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三百斤口粮还没到手就飞了,何萍萍就跟被人割了肉一般,实在难以忍受,因此等人散了,她就故意磨磨蹭蹭留到最后,眼见着无人注意,偷偷拉着周桂花到了角落里,小声道:“妈,老二家的可不只是打了我,还打了您和金宝,金宝到现在每天晚上睡觉还会惊醒喊疼呢,您就不心疼?”   周桂花忍不住又摸了摸脸,之前被楚筠抽了一鞭的地方仿佛在隐隐作痛,想起宝贝大孙子被抽的满地滚,也不知道该有多疼,一时间脸色扭曲,恶狠狠地盯着何萍萍道:“我恨不得把那个贱妇千刀万剐!”   何萍萍马上趁热打铁,神秘兮兮道:“所以啊妈,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何家洼子那边,真有好几个三十几岁也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只要能给他们说个媳妇,少说也能出四十块钱的彩礼,要不... ...”   “四十块钱?”周桂花贪婪地瞪大了眼睛,怦然心动,但随即又叹息一声:“别提了,小满说的也有道理,老二家的还挺着大肚子呢,到底是我们李家的种,真要是那么做了,咱们老李家在这片儿还有什么脸面?小满和秀琴可还没对象呢!”   何萍萍心道他们没有对象正好,但这话却不敢当着周桂花的面说,而且她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十几岁了,没几年就该嫁人,就算心里对女儿不太看重,也不希望她们嫁不出去。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又出了个主意:“妈,我的意思不是现在就把人嫁出去,反正老二家的还有两个月就生了,到时候把孩子抱过来,叫人把她往新房里一放,等生米煮成熟饭,谁还能说什么?”   周桂花气道:“你有本事从她手里抢孩子啊,还是有本事把人放新房里去?她那个疯样,只怕寻常两三个男人都打不过,到时候事情没成,咱们还把人得罪了,你这不是送瘟神,是想让我们老李家去死啊!”   何萍萍被喷了一脸,暂时偃旗息鼓了。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她两眼无神,想到以后要一直生活在楚筠的淫威之下,就觉得前途黯然无光,说话的声气都低落下去。   “谁说就这么算了?”周桂花突然招了招手,示意何萍萍凑近一点,声音跟蚊子哼哼差不多,“这样,你抽个时间回一趟娘家,探探那几个光棍的意思... ...”   剩下的耳语都隐没在油灯照不到的角落里,只有何萍萍两只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越来越亮,如狼的眼睛,带着几分嗜血的寒意。 第7章 . 救了两个□□分子 热闹的牛棚……   楚筠不知道李家人暗地里的算计,之后几天她带着李小满去了几趟山里,打了好几只兔子野鸡,搜罗了一些蘑菇木耳,处理的干干净净,又特意将李青松打理的利索精神,准备第二天去牛棚拜师。   那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雪,簌簌的声音让她惊醒了好几次。   次日一早楚筠就起床了,按计划出门溜达,权当是锻炼身体,顺便想去牛棚先探探两位大师的口风。   这时候天色才蒙蒙亮,又下了一夜的大雪,外面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这会儿田地里也没什么事,大家伙都猫在家里,修修农具做做针线,享受一年到头难得的悠闲时光。   楚筠一个人走在满是积雪的路上,一边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一边打量这异世十分陌生的环境。   脑子里回忆了一番当年在西北时候,父亲教导的呼吸吐纳之法,她小心翼翼调整着身体的感觉,慢慢冲着村头的牛棚而去。   还没走到地方,风中突然传来细细的呼救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暗哑无力又带着几分颤抖,像无边海浪中的一叶孤舟,被风吹的七零八落。   楚筠深吸了几口凉气,加快脚步往前走,在前面不远的斜坡后面一个水洼子里,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从原身的记忆里,楚筠认出这就是从京市下放到李家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分子,郑岚芹。   郑岚芹被打倒以前,是京大的教授,她的丈夫陈之蕴更是响当当的人物,华国知名的考古学专家,那时候原身还没下乡以前,也听过陈老的名号。   郑岚芹的身躯已经冻僵了,连意识都变得模糊,楚筠迅速把她从水洼子里拖出来,弄进旁边的房子里,推门一看,一个老头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孔青白,眼看着也要不行了。   要是换个人碰到这样的事情,必然会被吓得头脑空白,失了分寸,但楚筠经历的大事多了,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先是把郑岚芹放在床上,给她按摩了一下四肢,等人稍微清醒点,又迅速从墙角的炉子上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喝下去。   郑岚芹只是冻得浑身发麻,进了暖和的屋子,很快就醒过神来,指点着楚筠拿了陈之蕴的药,给老头子喂了下去。   等了一会,陈之蕴也醒了,二老在床上依偎着,双双冲楚筠连声道谢。   原来郑岚芹一早出门想看看外面天气,谁知雪地路滑,旁边的小水洼被冰雪覆盖,她不小心滑了进去,一时起不来,结果越往后越冷,竟彻底动不了了。屋里的陈之蕴见了着急想出来,却犯了心脏病,两位老人竟差点双双殒命在这里。   等二老在床上捂热乎了,缓过气来,楚筠又用军中常用的手法给郑岚芹按摩了一下双腿,两人自然感激不尽,楚筠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说什么,请我们收你儿子做弟子?”   陈之蕴深深皱着眉头,跟郑岚芹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是一模一样的疑惑不解。   “你是九年前从京市到李家村做知青的姓楚的小丫头吧,老楚的孙女儿,是不是,后来嫁到了李家那个?前些日子听说你男人过世了,拉扯着两个小孩子,往后的日子可能难熬些,要是缺吃少穿,我们两个老东西还能帮上你点,至于收下你儿子,那还是算了吧。”   郑岚芹苦笑着回绝了,陈之蕴点了点头,慈爱地看着楚筠,微笑道:“小丫头想必也听过我这老头子的名头,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整个李家沟都对我二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又何必来蹚浑水?”   楚筠很明白他们的顾虑,毕竟是被□□的人,身份上很有些忌讳,谁与他们接触,都随时可能被扣上一个罪名。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含着微笑坚定道:“冤假错案总有拨云见日那天,奸邪既已伏诛,想来那一天也不远了。再说两位先生住的偏远,焉知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犬子虽小,做些小活计还是可以的。”   陈之蕴夫妻倒不妨她这般坚持,又劝说了几句,见她始终不为所动,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他们在李家沟待了近十年,头上套着个□□分子的帽子,寻常谁也不敢凑上来,这些年孤单寂寞自不必说,也就偶尔有儿孙的信件聊以慰藉罢了,现在有人不嫌弃他们,愿意送个孩子过来,算是启蒙也好,作伴也罢,总归也能让这房子多点热闹气息。   更不必说,楚筠对他们二人还有救命之恩,她的要求岂能推拒?   二老含笑点头,楚筠自然喜不自胜,当即就回家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带着李青松过来拜师。   她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因此那一路上好些人家都知道她往牛棚去了,背后嘀咕她失心疯,跟□□坏分子同流合污的不知凡几,但谁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   三位伟人过世才几个月,北边又发生了大地震,接着就是死人帮倒台,惊天动地的大事接二连三发生,人们惊慌失措,已经完全没精力去管其他人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陈之蕴和郑岚芹看到楚筠拿着一大包山珍野味专程上门拜师,姿态如此郑重,第一反应就是诧异,接着又有一种暖意融融的感觉迅速流遍全身。   受人尊敬的时光他们不是没经历过,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再一次受到这样隆重的对待,陈之蕴和郑岚芹只觉得心头十分慰贴,再瞧楚筠身后的孩子,虽然看上去瘦嘎嘎的,还有点腼腆,但浑身上下都收拾的很干净,完全不像大部分这时代的孩子,成天在地上打滚,总是脏兮兮的。   而且李青松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几分不知世事的懵懂,和一股子独属于少年人的坚定。   只是见了一面,二老已经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在楚筠的观念里,尊师重道是写在血液中的,根深蒂固的思想,若非现在条件不允许,她绝不可能只是带着一点野味就来拜师,因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把李青松领进门以后,还没等二老反应过来,她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陈之蕴夫妻一愣,李青松已经扑通跪了下去,十分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二人这下更是讶异,连忙把李青松扶起来,冲着楚筠连连摇头:“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新社会人人平等,跪拜之礼,我们可当不起呀!”   楚筠笑了笑,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对此自然也很清楚,但她有自己的坚持,因此只淡淡点头:“先生说得对,是我太激动了,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带来的东西都是处理好的,正好时间也到中午了,郑岚芹看楚筠大着肚子,就主动表示要去下厨,楚筠对此求之不得,虽然觉得这样不太恭敬,但她毕竟活了四十八年,从来就没下过厨,真要她去做菜,那才是灾难呢。   牛棚里一时间其乐融融,到吃饭的时候,楚筠干脆让李青松去把妹妹也领了过来,一家三口跟陈之蕴夫妻一起,吃了个肚儿圆,整个房子里到处弥漫着热闹的气息。   饭后几个人坐在一起消食,顺便说几句闲话,不曾想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陈之蕴一怔,继而爽朗一笑:“熬了十年,我是从来没想过,这冷冷清清的牛棚,也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   郑岚芹也笑了,李青松已经十分有弟子的自觉,迅速跑到院子里,把门打开了。   赵山河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热热闹闹的景象。   两个孩子在地上打闹,一个大肚子的妇人陪着精神矍铄的两位老人,正围坐在火堆边闲谈,细微的火光跳跃,映照着几个人脸上由衷的笑意,让人很难把这个场景,跟孤寂清冷的牛棚联系起来。 第8章 . 跨越千年的簪子 簪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   赵山河一进门,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楚筠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好高,目测起码有一米八。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个子高大挺拔,长着一张国字脸,皮肤很粗糙,眼神锐利,一脸正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看上去略有点狰狞。   两个孩子看到他,不敢再打闹,双双依偎在楚筠的怀里,只探出一双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   陈之蕴和郑岚芹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谁料赵山河迅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搓了搓手,看上去竟然有点紧张。   “咳咳,陈先生,郑先生,我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赵山河,突然到访,打扰你们了。”他十分拘谨地笑了笑。   他一出声,那种如利剑出鞘一般的感觉迅速褪去,看上去莫名带了几分憨厚。   赵山河的态度很好,语气听上去也没有恶意,陈之蕴和郑岚芹双双在心里吁了口气。   “那个,知道您二位在这里过得有点艰苦,我带了点东西过来,你们千万别嫌弃。”他一边说一边重新开了门出去,很快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进来了。   “别忙着送这个,先说事,我们两个老东西是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可不敢搞资产阶级那一套。”陈之蕴皱着眉,阻止了赵山河把蛇皮袋解开的动作。   赵山河直起腰,锐利的视线扫过楚筠和两个孩子,一时有点沉吟。   楚筠当年连皇帝都见过几次,自然不会怕赵山河的眼神,但两位大师有正事,她也不欲掺和,因此含笑起身,就准备告辞。   陈之蕴却摆了摆手,冲着赵山河不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事情就说,不说就带着东西走吧。”   赵山河没办法,料想一个村妇也听不懂自己要说什么,因此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缓缓递到了陈之蕴的面前。   “几个月前县革委会改组成了人民政府,底下稍微有些混乱,有一回刚好被我碰上,抓到了几个扒坟的,结果一审,牵连出了一大串文物贩子。那几个人已经被关起来了,只是这留下来的文物,县里头却没人认得,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不,我想起来您老曾经是京大有名的那个什么,考古学家,就想请您辨认一下。”   大约是不太常跟人打交道,赵山河说起话来有点严肃,即使是微微弓着腰,那气势也像是一棵被人为弯下来的竹子,好像随时能弹回去,挺立如松一般。   楚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猜测这应该是个军人。   她的思绪一时间又飞回到少年时代,那时候成天在军营里打滚,见到过的父亲手下的兵将,也都是这个样子。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眼神,赵山河很容易感觉到了她的打量。   虽然那目光没什么恶意,他依然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   女人穿着不太合身的棉袄,头上挽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发髻,用一根木棍穿了起来,有几绺发丝垂在耳边,让她多了几分温婉。令人感觉违和的还不止那个发髻,更多的是女人身上的气度。   明明浑身上下的衣服和鞋子都不太合适,女人却仿佛浑然不觉,整个人透出一种十分隐秘的安稳和淡然,有一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   赵山河紧紧蹙着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妇女,这种淡定的气质,是怎么养出来的?   “这簪子... ...”   陈之蕴突然出声,打断了楚筠和赵山河的思绪。   “这簪子怎么了?”赵山河当先回神,紧张地看着陈之蕴。   旁边的楚筠也下意识看向陈之蕴,此时他已经打开了那个布包,露出了里面已经明显黯淡了许多了一根簪子。   目光落在簪子上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郑岚芹已经把眼镜盒拿了过来,陈之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布包,把瘸了一条腿的老花眼镜戴上,又仔细盯着簪子看了片刻,正要说话,旁边的楚筠缓缓走过来,喃喃道:“这簪子... ...”   看她一只手已经伸出来,目标正是陈之蕴手里的簪子,赵山河下意识将胳膊挡在了楚筠面前,厉声道:“这是国家的文物,无关人等不可轻动!”   楚筠顿时回神,眸子里带着追忆的神色迅速淡去,抿了抿唇,退后了几步。   陈之蕴倒是饶有兴致地冲楚筠招了招手,柔声道:“丫头,过来,别害怕。”   赵山河浑身紧绷,陈之蕴已经摇了摇头,随口道:“这丫头的祖父,当年名气比我还大,考古学界鼎鼎有名的楚阳先生,你没听过?”   赵山河一愣,迟疑着摇了摇头。   他年少时没钱读书,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十五六岁就去当兵,还是在军队里学了知识,要不是这一次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处理那些文物,他也不会辗转寻到李家沟来,对于考古学界的事情,自然更是一无所知了。   陈之蕴叹息了一声,又冲着楚筠招了招手:“丫头,这簪子,你认识?”   实际年龄四十八岁的楚筠,实在有点消受不起丫头两个字,她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伸出手指缓缓摩挲了一下布包里那个,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中褪了色的簪子,神色间还有点怅惘。   她哪里是真的懂那些古董,无非是这个簪子,曾经在她的发间停留过罢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楚筠记得,那是她与临川侯世子成婚那一日,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簪子整个由纯金打造,流光溢彩,头上是鹊踏枝的花纹,栩栩如生,整个簪子精致而华美,除了内造的工匠,外间人根本没有那样的手艺。   那个簪子,在婚后的十余年里,楚筠曾经戴过它不知多少次,上面的每一处花纹,每一条痕迹,她都铭记于心。   现在,那个簪子就躺在陈之蕴的手心里,虽然外表已经显得黯淡,整个簪子却保存的十分完好,尤其是头上的鹊踏枝花纹,依然显露着独属于那个时代的技艺,登峰造极。   她不知道这个簪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重见天日,还恰好被自己看到。   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因为自己到了后世,所以与这个簪子重新相逢,还是因为这个簪子的缘故,自己才会到了此处?   谁也不知道。   楚筠只是下意识颤抖着手,轻轻把冰凉的簪子来回摸了几遍,喃喃道:“晋朝天佑三年... ...”   “你说什么?”赵山河蹙着眉头,感觉面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陈之蕴却两眼放光,紧盯着楚筠,好像看到了什么绝世奇才:“丫头,你以前见过此物?”   否则,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定这簪子是晋朝的古董,甚至连年号都报出来了?   就算是他,肉眼也只能看出这簪子不是假的,但要识别其年代,至少也需要几天工夫,哪里就能这么轻易?   楚筠手指一颤,迅速回过神,眼眸里的追忆之色瞬间淡去。   “没见过,就是小时候听祖父研究晋朝文明的时候,提到过这些东西,莫名其妙记下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陈之蕴呵呵一笑,也不去追究这话里的敷衍之意,倒是赵山河那一双剑眉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陈先生,这真是晋朝的古董吗?”他明显不相信楚筠,转头问陈之蕴。   陈之蕴点了点头,随口道:“像这样的文物,还有多少?你要是方便就都拿过来,我这里工具不太够,也要麻烦你帮我搜罗一些。”   这批文物死死压在赵山河肩头,之前他都急得不得了,生怕耽误了事,现在既然有陈之蕴打了包票,心底自然激动不已,对他提出的要求,也无有不应。   赵山河离开以后,楚筠收敛了神思,也准备告辞。   出门以前,她突然冲着陈之蕴和郑岚芹躬身一礼,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赧然:“我有个请求,还望两位先生帮助。” 第9章 . 彻底撕破脸 老二家这个儿媳妇,不能留……   二老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你说。”   楚筠简单把李家这些时日的举动说了一遍,恳切道:“想来不出三日,我们母子三人就要被赶出李家。我看两位先生的房子还空着几个房间,冒昧请求腾出一间,予我母子栖身一段时日,待到来年开春我就带着孩子搬走,不知二老可能允准?”   虽然神色间带着几分羞赧,但她的语气不卑不亢,陈之蕴和郑岚芹闻言怔了一下:“李家实在是过分了,只是这房子里从前吊死过人,你不害怕吗?另外这房子属于生产队,最终还是要李队长同意的”   楚筠摇了摇头:“死人可没有活人可怕。另外,李队长那边我会另外找他,只是想先恳请二位先生的同意。”   郑岚芹欢喜地点了点头:“要不是你救了我们两个老东西,这会儿我们只怕早就在地府重逢了。反正这房子地方大,空着也是浪费,你要是胆子大,又不怕被我们牵连,直接搬过来也就是了。”   陈之蕴也笑呵呵:“我们两个老东西正嫌日子太冷清呢,你能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陪我们住一段时间,我们求之不得。等开春了你要是想搬走,我们肯定不拦着。”   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却比李家那一群所谓的至亲慈爱太多了,自从到了这方世界以后,几乎每天都绷紧了神经的楚筠,这一刻难得软弱了一瞬,双眸一热,差点滚下泪来。   “两位先生大恩大德,但愿日后我能报答一二。”   房子里死过人的事,对于在边关见多了死人的楚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此她躬身郑重承诺,不过陈之蕴和郑岚芹却都没往心里去,只乐呵呵点头,郑岚芹还额外提醒道:“你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家,怎么跟李家那一家子人斗?要是吃亏了你就豁出脸面去闹一闹,好歹要抓点东西在手里,不然两个孩子挨饿受冻的,怎么熬得过?”   这话真是肺腑之言,二老不是没准备接济楚筠母子三个,但日子那么长,单单靠接济如何过得去?再说,一文不名被赶出来,别说便宜了李家那群人,就是村子里的人也难免在背后嘀咕,楚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住了把柄,才会那么温顺,一点也不争。   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二老这也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了。   楚筠心底感动,郑重应了,这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牛棚。   因为心里的两桩事情都完满解决了,她的心情格外明媚,就是寒冷的天气也不能阻止她露出开怀的笑容。   把簪子的事情暂时压进心底,母子三人开开心心走在路上,经过一个被积雪覆盖的稻草垛时,那后面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楚筠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鞭子,转头去看,旁边的李青松已经先一步看到了出来的人影。   “魏叔叔。”   他唤了一声,而楚筠也从原身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个男人。   魏知庭,与原身一起从京市过来插队的知青,因为是同乡,一开始对原身还挺照顾,后面原身跟李二牛越走越近,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争吵,再之后,原身嫁给了李二牛,生了孩子,就很少见到他了。   这个时候他专门堵在路上,是想干嘛?   楚筠不动声色,只下意识把两个孩子缓缓挡在了身后。   然后,她突然愣住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紧急情况到来的时候,固有思维总是会最先冒出头来。   孤儿寡母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遇到孔武有力的陌生男人,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先保护两个孩子,怕男人会谋财害命。   但这明明已经是另一个世界,所谓的新华国,不说路不拾遗人人善良,至少无缘无故杀人劫财这种事,是很少发生的。   李家那一群人,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葩了。   楚筠把提起的心放下去,魏知庭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抿着唇把一大包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就走。   风里留下了几句话:“包里有一些红薯和布票,给孩子吃,再买点布和棉花做衣服吧。”   楚筠一愣,见魏知庭马上就要走远了,赶紧道:“谢过你的好意,等开春了我就还给你。”   前面的男人背影一僵,脚下却不停,几个大步就走远了,好像背后有狼在追一样。   身后不远就是李家,楚筠已经听到有人出来的脚步声,很快又退了回去。   她也不在意,随手提起地上那个包裹,继续往李家走。   然后,在家门口被周桂花拦住了,后面是眼含讥诮的何萍萍。   “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周桂花叉着腰,厉声问。   “关你什么事?”楚筠把鞭子一扬,随口道,“你想在大门口挨打?”   “你敢!”周桂花放狠话,但是目光对上楚筠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就怂了,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楚筠招呼两个孩子迅速进了院子,还没走两步,何萍萍已经阴阳怪气道:“是那个姓魏的知青吧,啧啧,二十五六岁了也不结婚,大冬天的巴巴给你送东西过来,咱们没看到的时候,还不知道暗地里有过什么事呢,还有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到底是不是老二的... ...”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楚筠的鞭子已经啪的一下,甩到了她的嘴巴上。   冬天天气冷,何萍萍本来就是在院子里等着楚筠的,等了一小会,露在外面的脸早就麻了,一鞭子甩上来,她还是过了一会才感觉到嘴唇上火辣辣的疼,还有淡淡的腥味传来,她下意识舔了舔,又湿又黏,果然是出血了。   “啊,你这个贱妇,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何萍萍怒到极点,一时竟然忘记了前些日子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恐惧,张牙舞爪地扑向楚筠。   毫无疑问,她根本没挨到楚筠的边,就被打的扑倒在地,不停地翻滚。   周桂花原本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下去了,看着楚筠手里那根呼呼作响的鞭子,只觉得心头的血都跟着天气凉了下去。   楚筠也不想直接把何萍萍打死,随便甩了几鞭子就算了,只冷冰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以后再听到你出言羞辱,见一次打一次,你要是觉得自己身板硬实,不妨多试几次。”   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瞟了周桂花一眼,周桂花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连摇手:“天气冷,你赶紧回屋去吧!”   楚筠冷笑一声,听着院子里何萍萍凄厉的哭嚎声,脚步一转,进了自己的屋子。   院子里积雪未化,只是被扫出了走路的小道,何萍萍被抽了一顿,浑身上下又是雪又是泥,混合着她的眼泪鼻涕,以及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桂花一边小声叫两个孙女把儿媳妇扶起来,四个人心惊胆战的进了房间,一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老二家这个儿媳妇,不能留了。 第10章 . 鞭子总能让人服帖 要是一顿不够,那就……   吃过午饭,楚筠和两个孩子一起拆开了魏知庭送的包裹,里面塞得满满的,大部分是红薯,还有一袋稻米,另外有些散碎的钞票,最大的面额是五角,大部分都是一分两分,最后就是几张布票和煤油票。   楚筠不知道魏知庭和原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一个大包裹,对于目前的她来说,绝对算得上雪中送炭了。   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个孩子一直守在旁边,高兴的脸都红了,倒是楚筠的思维又飘远了,开始估算李家还能忍几天。   如果她还是晋朝的临川侯夫人,脱离夫家这种事,是想都不会想的,尤其是还要带走夫家的两个孩子。   那个她这几天晚上一直在思考的,被称作“封建社会”的时代,毫无疑问是男权大过天的,女人最大的功能就是在后院相夫教子,不管她是不是才高八斗,有没有高强武艺。   跟丈夫说话是要细声细气的,偶尔出门是要戴幕篱的,教养子女是天经地义的,想了解时事是要被谴责的,何为牝鸡司晨,说的就是所谓“不安分”的女人了。   至于像这个世界一样,随意跟外男说话,甚至于跟外男“私相授受”,不必说,这是应该沉塘的滔天大罪,甚至就算死了,娘家也要受到牵连,家里的女儿等闲嫁不出去。   便是什么错也没有,夫家一旦翻了脸,也随时可以一封休书丢过来,女人就是不死,天下之大,也找不到容身之处了。   所以,自从接受了自己借尸还魂这个事实以后,楚筠没有一刻不在庆幸,上天终于看到了她临死前的不甘,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即使,她从此告别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成为了一个平民。   但这里,却有她整个一生都在梦寐以求的东西。   自由。   这几日她浑身都是干劲,丝毫不为自己需要拖家带口而感到焦虑,唯一不爽的就是李家人了,不过她知道很快,就能把这群不要脸的货甩开了。   只是目前还有个顾虑,就是两个孩子。   尤其是大儿子李青松已经六岁,他毕竟是李家的孙子,他愿意跟自己离开吗?   “松儿,妈妈有句话问你。”   楚筠冲旁边的男孩招了招手。   李青松笑嘻嘻的凑起来,依偎到母亲怀里,仰起头问道:“妈妈,什么事?”   楚筠迟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严肃了神色道:“这几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妈妈已经决定离开李家,你会跟妈妈一起走吗?”   李青松一愣,继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楚筠的手道:“我跟妈妈走,以后我保护妈妈!”   这下倒是楚筠觉得诧异了:“你舍得吗?”   李青松毫不犹豫道:“爷爷奶奶偏心,他们都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妹妹。妈妈喜欢我和妹妹,我们肯定跟着妈妈。”   楚筠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李青竹也凑了过来,硬生生从哥哥的旁边挤了进去,在楚筠怀里拱来拱去,母子三人正嘻嘻哈哈,门突然被敲响了,李小满的声音轻轻传过来,叫她去李老抠的房间里说事。   楚筠心知肚明,大约是因为之前何萍萍又挨了一顿打,李家这是彻底容不下她了。   她正等着这一天呢,于是下了床,重新把衣服拉了拉,拿好了鞭子,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楚筠到李老抠屋里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等在那里了。   李老抠坐在床沿抽旱烟,整个人显得沉默而萧瑟,只有呛人的烟雾不停地从他嘴角溢出来,弥漫在四周,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看上去带了几分阴郁。   周桂花坐在旁边纳鞋底,一针一线恶狠狠地刺进好几层布浆成的鞋底里,好像刺在楚筠的肉里,似乎这样就可以解气了。   屋子不大,两人下面一字排开,左边板凳上坐着李大山何萍萍夫妻,下面是李小满;右边坐着李三川周玉兰夫妻,下来是李秀琴。   其他人面无表情盯着门口,只有何萍萍脸上的血迹未干,新的伤痕叠加到旧的上面,看上去十分狰狞。   她一脸怨毒地死死盯着进门的楚筠,眼神狠厉。   只有李小满满脸都写着担忧,低低叫了一声二嫂。   楚筠笑了笑,目光扫了一圈整个屋子,明明装着满满一屋子的人,算起来还是原身丈夫的至亲,却个个心怀鬼胎,恨不得原身母子三人去死。   这样的亲人... ...   楚筠突然想起做临川侯夫人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其实她也是见识过不少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点家产,多少人家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只是她没想到,就是李家这样穷的叮当响的人家,居然也避免不了这样的算计。   她就站在门口,看上去颇为悠闲,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打量着其他人,上首的李老抠憋不住了,把旱烟锅在床沿轻轻磕了磕,轻咳了两声,才道:“老二家的,今儿叫你来,知道是什么事吧?”   楚筠点了点头,直接道:“知道,想把我们母子三个从李家赶走嘛!”   李老抠一噎,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不满道:“你能耐大,咱们李家养不起,以后你就自己过吧,两个孩子留下,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当不认识得了。”   楚筠挑了挑眉,摇头道:“孩子留下?留下来继续被你们磋磨,哪天磋磨死了就叫我来收尸?”   她说话毫不留情,李老抠顿时更加不满,还没说话,周桂花已经一蹦而起,大约是动作太大,手上捏着的针一时不察,竟然戳进了自己的肉里,顿时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定睛细看,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楚筠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整个屋子里没人出声,都愕然的看着她,只有她的笑声清脆响亮,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楚筠!”周桂花大怒,“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要是在旧社会,就你这样忤逆的儿媳妇,早就被我们李家休了!”   “你也知道是旧社会了!”楚筠凉飕飕地反驳,“建国都快三十年了,你这会儿想起旧社会了?要真是旧社会,像你这样儿子尸骨未寒,就想着磋磨儿媳妇还要饿死孙子的老女人,才会被人戳脊梁骨呢!”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想饿死孙子了?青松和青竹都是我们李家的种,你走了就算了,他们必须留在李家!”周桂花尖声道。   楚筠冷嗤了一声:“是想要两个孩子留下,还是想要他们的每年那一百五十斤口粮啊?”   被说中了打算,李老抠也不生气,耷拉着眼皮不去看楚筠,只淡淡道:“不管你去哪里告状都没用,两个娃娃都姓李,没有你一个儿媳妇带走的道理。再说了,你还年轻,少两个孩子拖累,要再找一个男人也容易,何必在这里纠缠不清?”   “哦吼。”楚筠都被他逗笑了,敢情到头来,还是自己胡搅蛮缠了?   她懒洋洋回道:“你们的打算倒是不错,我把两个孩子留下来,你们一年就能多三百斤粮食,到时候你那两个宝贝孙子被养的白白胖胖,我的松儿和竹儿跟乞丐一个样。这还不算,松儿才六岁,就要替李金宝去放牛,连三岁的竹儿也得出去帮着打猪草,回家扫鸡屎,我真把他们扔下,由着你们虐待,那不就跟你们一样,不算个人了?”   她甩了甩鞭子,又加了一句:“反正我说了他们跟我,再啰嗦让你们全家都躺床上三天下不来!”   这话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还不自觉用上了三十年前在边关跟戎狄打仗时候的威压,那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气势,哪里是一辈子只在杀鸡的时候见过血的周桂花等人抵挡得住的,一屋子人顿时脸都白了,看着楚筠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畏惧。   见整个李家人齐齐变色,楚筠又转了转眼珠子:“你们要是不着急,我也不介意,还是那句话,我和两个孩子要吃白米饭,有肉有蛋,该谁干的活谁干去,谁也别想使唤我的孩子,没事我就回去了,等会别忘了我们的晚饭。”   李老抠和周桂花对视一眼,还没发话,何萍萍却已是扛不住了。   这会儿她脸上背上的伤还新鲜着呢,可一点都不想再招惹这尊煞神了。   “爸妈,既然二弟妹想要自己养孩子,咱们就成全她吧,她本事大,你们完全不必担心两个孩子过得不好!”   何萍萍心里恨毒了楚筠,但这会儿面上还要站在楚筠的角度,劝解公婆。   实在是,鞭子抽在身上,真的太疼了。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就不信以后找不到楚筠走背运的时候。   楚筠似笑非笑看着她,又低头打量一眼手里的鞭子。   今天打在何萍萍身上的鞭子,可不是之前那根快要腐烂的绳子,而是她进了山里以后,用精心挑选的几种十分有韧劲的草木缠裹而成的,结实着呢,打在身上又疼又麻,看上去伤的不厉害,其实想要彻底痊愈,却需要七八天才行。   所以说呀,鞭子总是可以让人心悦诚服的,要是一顿不够,那就再来一顿。   瞧瞧,这不就服帖了? 第11章 . 要分家了 要滚就赶紧,东西是不可能分……   李家人的态度迅速松动,最后李老抠十分不情愿地点了头:“那你什么时候搬走?”   大冬天的这么迫不及待想让儿媳妇带着孙子离开李家,一群人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只有李小满站出来大声道:“咱们怎么能这么把二嫂赶走,外面那么冷,让二嫂去哪里安身啊?”   周桂花瞪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儿子一眼,低斥道:“这里没你的事,住嘴!”   李小满梗着脖子嚷嚷:“你们不能这样对二嫂!以前二哥在家的时候,做的最多吃的最少,现在他不在了,咱们不能太过分!”   周桂花不耐烦了,恶狠狠道:“你再胡说八道,就跟着老二家的一起滚出去!”   李小满攥着双拳,又委屈又伤心,不知道父母怎么会这么无情,而其他的兄嫂和妹妹,居然也无动于衷。   便是楚筠也不理解他,淡淡道:“小叔仗义执言,嫂子在这里谢过了。强扭的瓜不甜,不必勉强。”   不等李小满再说,楚筠又转向了其他人,笑盈盈道:“不过想这么把我们母子赶走,却是不能的。二牛从前跟老黄牛似的每天干活,养着你们一大家子,现在要把我们分出去,却什么也不分给我们,不太像话吧?”   想要分东西,那可是要了李家人的命,一直没吭声的李大山当先站出来,用不善的目光盯着楚筠,瓮声瓮气道:“要滚就赶紧,东西是不可能分给你的,别做梦了!”   楚筠摇了摇头,也不纠缠,开门就走,只丢下一句话:“既然说不拢,我也不浪费时间了,这就去找队长大叔过来主持分家,看看他怎么说。要是他也偏帮你们,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我就去找大队书记,再不行还有衙... ...还有政府,都新社会了,应该没人敢徇私枉法吧?”   屋子里的人一愣,还是李老抠反应快,站起来就大叫:“老二家的你回来... ...哎哎哎,你们几个赶紧去拦着她啊,真想看着咱们家丢人丢到外头去吗?”   几个男人迅速挤出门,却不防短短几分钟时间,楚筠竟然已经打开了大门,跑了出去。   其实要不是楚筠威胁要去政府告状,李家人也不至于慌神,毕竟生产队长也是姓李的,同宗同姓,总会偏向他们一点。再则,虽说早就是新社会了,没有逼迫那一码事,但这农村地界,总归还讲个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嘛。   谁知楚筠就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真让她把事情闹大了,别说只是李家沟,只怕整个衡县,他们李家都避免不了成为一个大大的笑柄。   几个人追到门口,正听到楚筠一边往外走,一边跟隔壁家的李小菊打招呼。   “二嫂子,你这是去哪呀?”这是李小菊的声音,她看上去神色焦急,好像也有什么急事。   “我去找队长叔过来主持分家的事,李家想把我们孤儿寡母赶走,还什么都不给,这不是想要我们死吗?小菊妹子这是准备做什么去?”楚筠声音大,不说李小菊,就是她家里人也都听到了。   “昨儿不是下了大雪吗,我那个小侄女萌萌,在外头玩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脑袋磕破了。我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睡一觉就好了,谁知从昨晚上一直到现在,人都没醒。”李小菊急得不得了,“我准备去何家洼子找何医生呢。”   这话刚落音,后面房子里已经传出大喊声:“小菊,回来,萌萌醒了!”   李小菊浑身一个激灵,都顾不上楚筠,转身就往回跑。   楚筠也不在意,一个人挺着肚子,迅速往前走,李家三兄弟跟在后面,其他两个害怕楚筠手里的鞭子,只撺掇着李小满上前相劝。   “二嫂... ...”   李小满只吐出两个字,就被楚筠打断了。   “再说话连你一起抽!”   李小满闭嘴了,另外两个人也蔫吧了,眼睁睁看着楚筠的身影慢慢没入蜿蜒的小路,一转弯就不见了。   三人磨磨蹭蹭回转,自然被周桂花抓住,色厉内荏地骂了一顿,但她心里也没奈何,一屋子人很快沉默下来,闷闷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硬仗。   云潭大队下辖十几个生产队,李家沟的生产队队长名叫李长海,与李老抠也算是刚出了五服的堂兄弟。   这会儿他家里来了贵客,正陪着在堂屋里寒暄。   赵山河一回到县里,想着手里那一批文物一直放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已经找到了专家,自然赶紧送过去鉴定才是正经,一时唯恐夜长梦多,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带了个助手,用个破麻袋把东西装上,又马不停蹄回了李家沟。   这一回他是坐了车来的,因此到了李家沟时间还早。   远远瞧见村头坐落着的那栋孤零零的房子,赵山河迟疑了一下,打发助手先带着东西过去,他自己溜达着往生产队长家里去了。   坐在李长海家的堂屋里,赵山河喝了一碗糖水,随意寒暄了几句,就直入正题,严肃了神色道:“陈之蕴和郑岚芹两位先生,近段时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希望李叔跟村里的人说一声,不要过多打扰,以免误了大事。”   李长海楞了一下,差点没想起来这两个人是谁。等反应过来,他忙不迭应了,也没敢问是什么大事,能让两个老□□分子受到这样的优待。   事情说完了,赵山河站起身就要走,刚出了门,迎面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走了过来,不是楚筠,又是哪个?   才隔了半天又见到了赵山河,楚筠也觉得十分诧异,但她没露出什么异样,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冲着李长海去了。   掌控侯府近三十年,见多了府里的妾侍对付临川侯的手段,她很清楚女人的眼泪攻势和有意识的示弱,是最容易让男人心软的招数。   原本,她也可以用这一招,但,出身将军府的楚筠,那股子骄傲让她无法做出这样矫揉造作的姿态,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所以,她丝毫没有哭诉卖惨的意思,平铺直述地把自李二牛死了以后,李家对原身和两个孩子的所作所为简单说了一遍。   李长海原本还想着劝她几句,谁知旁听的赵山河却拳头硬了,冷不丁开口道:“李队长,不曾想李家沟居然有这样刁钻恶毒的公婆,儿子尸骨未寒就要逼死儿媳妇和孙子,这话可是实情?”   李长海苦笑了两声,这个问题却没法接。   他只能叹息着问了最后一句:“你要从李家分出去,却打算住哪里?”   楚筠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忙道:“牛棚那房子里还空着几个房间,我已经与陈郑两位先生提过了,要住过去,他们已经同意了。李队长好人做到底,应该不会为难我一个寡妇吧?”   眼看着被楚筠吸引而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有十几个,人人都听到了这些话,楚筠又口口声声相信队长叔定然会秉公处理,甚至连□□分子都不怕,李长海当着赵山河的面被架到了高处,心里也有些不满,尤其是生气李老抠一家,虐待儿媳妇和孙子太过分,居然把人逼到这个境地。   楚筠眼神决然,赵山河冷眼旁观,围观者数十双眼睛盯着,李长河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去李家走一趟。   若能劝得一家人重归于好那是最好,不然,李家要是被折腾的脱一层皮,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一行人正要往外走,冷不防赵山河又皱着眉头开了口:“你一个寡妇,没有挣钱能力,只怕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公婆不慈,等李队长去劝诫一番,想来他们以后总会改的... ...”   话未说完,他就发现楚筠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整个身体前倾,手里握着的绳子攥紧,是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   “我有点不太明白这位赵同志的意思,是一定要我们母子三个被李家逼死,这件事才能了结吗?都已经是新社会了,妇女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她下颚紧绷,声音低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山河。   那一刻,赵山河莫名有种在战场上与敌人狭路相逢的错觉。   那种隐约的威压,鲜血与硝烟淬炼出来的感觉,他绝对不会认错。   赵山河对面前这个女人越发好奇了,但也只是怔了一下,就苦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担心你们以后生活无着,难以维持。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想来你那婆家却未必肯罢休,这样,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第12章 . 胜利分家 李家人脸都绿了   这下轮到楚筠愕然了。   说起来,赵山河之前那番话,对于农村普通的寡妇来说,也不算是错,这年头就是男人也未必保证能养活自己,何况一个被赶出家门又大着肚子的女人?   楚筠知道他是个做官的,现在屈尊去掺和这件事,摆明了就是给自己撑腰,至少李长海想要偏帮李家是不太可能了,因此很快躬身一礼,诚恳道:“那就先谢谢赵同志了。”   不过二十分钟,李长海就和楚筠一起回了李家,后面还跟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赵山河,和一长串看热闹的村里人。   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李家,都是邻里乡亲的,李家人虽然铁青着脸,也不好直接出口赶人,只能忍着恶心,跟大家打了招呼。   赵山河隐在人群里不吭声,李长海自然被让到了上首坐着,严肃着脸,环视了一圈四周,直接问:“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要分家?”   “没有的事,这就是我们李家内部的一点口角,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了,长海哥你事情那么多,怎么好劳烦你?”周桂花先是剜了楚筠一眼,又陪着笑奉承李长海。   李秀琴更是十分有眼色,迅速端了一碗糖水过来。   “是啊,没有这回事,我们根本就不是分家,是我们孤儿寡母要被扫地出门。”楚筠却一点也不配合,倚在门口,凉凉地补刀。   “胡说八道,要不是你这个女人成天使坏,连婆婆都打,我们能容不下你?”周桂花说着站起来就嚷道,“你这个恶妇,短短几天时间,就打了老大家的两顿,连我也挨了你一下,更别说金宝还只是个孩子,被你打的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一直喊疼!你这样厉害的儿媳妇,谁家敢留?”   周桂花一边说一边拉过何萍萍,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脸上那道尚且带着血丝的,新鲜的鞭痕。   围观的人翁的议论起来,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眼去打量楚筠,心道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媳妇,竟然这般暴虐。   中间有个新嫁过来不久的新媳妇吃吃笑了几声,站出来冲着楚筠道:“哎呀我说二嫂子,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居然连婆婆都敢打,实在是过分了!”   其他人忍不住点头附和,都说就算李老抠和周桂花日常是过分了点,但楚筠也不该动手。   楚筠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冲着那小媳妇淡淡道:“桃花妹子倒是好气量,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那小媳妇名叫许桃花,听了楚筠的话,忍不住扬起了头,一副斗胜公鸡的模样,谁知紧跟着又听她道:“等过几日我得空了,就去寻秀婶子说话,告诉她有个多么好的儿媳妇,将来桃花妹子生了孩子,秀婶子也不必好声好气照顾,只管跟平常一样使唤着干活就行。等孩子大了,打打猪草捡捡鸡屎这种小活,也能多干点,至于吃和穿嘛,保证不饿死就行了,到了冬天就把你们母子赶到破了大洞的屋子里去住,想来桃花妹子也一定不会有怨言的,对不对?”   “你在胡说些什么?”许桃花终于听出来不对,皱着眉头斥道。   “嗤,这都听不懂吗?”楚筠笑道,“刚才桃花妹子不是还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些事情都是我这对好公婆对我做过的呀,怎么,轮到你身上,就受不了了吗?”   许桃花一愣,旁边的人跟墙头草似的,又被楚筠说服了,连连谴责李老抠和周桂花不该对孙子孙女太过分,也难怪楚筠会翻脸。   楚筠笑盈盈地听了一会,又把目光落到何萍萍身上,淡淡道:“你们没看错,大嫂脸上的伤是我打的,为什么呢?二牛刚刚过世,李家这些禽兽想饿死冻死我们母子,我要是一个人也就罢了,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去死,我却做不到。就这样,我的松儿去厨房拿了两个红薯,就被大嫂和他儿子追着打,我但凡还是个人,能没有一点心气吗?我不只打了她两顿,我恨不得天天打,这样恶毒的女人,打死都不冤枉!”   都是邻里乡亲的,住的不太远,李家人这些年一直对李二牛一家不太公平,谁都清楚,不过是不想多管闲事,这才没说什么。   谁也没料到这不公平,竟然已经到了这样过分的地步。   李青松和李金宝李银宝一样,都是李家的孙子,何以居然被作践至此?   这会儿楚筠十分平静地把事情一说,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重新落在周桂花和何萍萍这一对婆媳身上。   有几个女人忍不住在心里代入了一下楚筠的处境,然后跟赵山河一样,拳头都硬了。   要是自己的儿女被那样欺负,别说甩一鞭子,骑到何萍萍头上把她脸打烂,都是轻的。   这么一想,似乎楚筠做的实在不算过分,倒是李家这一大家子,干的就不是人事。   周桂花和何萍萍整个人都僵了,感受着四处传过来的鄙视眼神,心里只把楚筠恨到了骨子里。   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就听李长海大声道:“都安静点!李老抠,你才是一家之主,你怎么说?”   李老抠能怎么说?原本想捂着的那点破事全部被曝光了,他只觉得羞愤欲死,埋着头抽了两口旱烟,又被呛得连连咳嗽。   李长海叹息了一声:“老哥哥啊,二牛尸骨未寒,你们也实在是,唉... ...”   就是再同宗同族想要包庇,李家人也实在是过分了,何况赵山河这个县里来的太岁还在旁边看着呢。   李家人谁都没再说话,李长海只能转移了话题:“事已至此,也不必啰嗦了,要分家就干脆利落点,该给二牛媳妇的,都分出来,分好了以后,双方都不能再有异议,如此可行?”   他根本没再看李家人,只把目光落在楚筠脸上。   楚筠直接躬身一揖:“谢过队长叔仗义执言!”   她这般爽快,李长海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旁边周桂花还在嚷嚷:“不行,她要走就走,我们家的东西,不能给她!”   李老抠顶着一群人火辣辣的视线,只觉得一张老脸烧得厉害,冲着周桂花就啐了一口:“臭婆娘,闭嘴!”   周桂花一愣,对上李老抠森冷的视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到底没再说什么。   既是要分钱粮,其他人就不便在场了,最后只有李长海和赵山河以及另一个李家族里的长辈做了见证。   因为这一年快到头了,只剩了一个多月,李老抠和周桂花就只分了十块钱和三十斤大米加一百斤红薯给楚筠,另有衣服被子锅碗瓢盆若干。   因为有赵山河在场,楚筠又争取到了两只鸡,以及前些年李二牛开荒的几块能种红薯和麦子的山地,也被分给了她。   就是这么点东西,两人还不情不愿的,后头的何萍萍眼睁睁看着楚筠把十块钱揣进兜里,更是气得脸都绿了。   自从生了两个儿子以后,她在李家的地位一下子稳固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整个人也越来越膨胀,尤其是下面的李二牛夫妻不得父母喜欢,李三川又只生了个女儿,眼看着一大家子只有她下面有两个最讨公婆喜欢的孙子,那心气儿是一日比一日高,慢慢地甚至开始看李二牛等人不顺眼起来,一想到将来要跟自己分家产,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何萍萍是大嫂,平日里言语上对几个弟弟弟媳阴阳怪气,谁也不敢说什么,倒也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几年。   谁知道现在楚筠居然敢当着她的面把家里的钱粮搬走,这和挖她的肉有什么区别?   因此李长海等人一走,何萍萍看着李小满老老实实在那给楚筠收拾东西,上前就是一脚,正好踹在叠好的几个粗瓷碗上。 第13章 . 节外生枝 青松哥哥,你妈妈会难产而死……   哗啦啦一声,何萍萍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第一次对楚筠的破坏欲有了一点共鸣。   她踹了一脚,目光不由自主瞟向楚筠,就听她笑盈盈道:“你踹呗,干脆把李家的东西都砸了,反正有队长叔作见证,该我的东西我总是那拿走的,你砸了这一叠碗,我换几个也无妨。”   “你!”何萍萍顿时脸色一变。   周桂花已经上前就推了她一把,恶声恶气道:“还不滚回屋里去,就会拖后腿的东西!”   何萍萍自从嫁到李家,除了头几年没生儿子曾经被骂过几回,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她当即就眼前一黑,看着楚筠的目光,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楚筠才不在意呢,故意对李小满大声道:“小叔,麻烦你重新找几个新碗收拾一下。”   周桂花看着碎掉的碗,眼睛都要滴血了,但她还不敢跟楚筠耍横,只能对李大山恶声恶气道:“年底队里分钱,你们那一份先把买碗的钱扣出来!”   李大山阴沉着脸应了,推着何萍萍回了屋子,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上去。   啪的一声,外面的人都听见了,何萍萍更是一愣,接着就跟被激怒的狮子一般,猛地扑向李大山。   楚筠啧啧两声,李大山平日里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原来却是个窝里横,只会对媳妇耍威风。   她就站在院子里听热闹,嘴巴里还时不时啧啧出声,李老抠和周桂花简直要被她烦死,恶声恶气道:“东西都分给你了,赶紧带着那两个崽子滚吧!”   旁边的其他几个李家人一直脸色阴沉,到这会儿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心道外面北风呼啸,倒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找到地方落脚。   楚筠丝毫不在意这点事,但旁边的赵山河却皱了皱眉,沉声道:“天气那么冷,就算分了家,到底也还是你们的儿媳妇和孙子,何必这样赶尽杀绝,便是多住几个月,来年开了春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原本看李长海对此人礼遇有加,万事以他为尊,周桂花还有点顾忌,但这时候在自家分家之事上指手画脚,她不由火气上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就呛了回去:“你又是谁,凭什么跑到我家里管我们的家事?”   她的目光从赵山河的脸上移到楚筠身上,来回逡巡了几圈,眸光惊疑不定,接着另一种怒火升腾而起,瞬间烧毁了她仅剩的神志。   “我知道了!”她突然跳着脚骂道,“是不是那个贱女人请你来撑腰的?你到底是哪个生产队的,是不是早就跟那个贱妇有了首尾?真没想到啊,我家二牛才去了几天啊,这奸/夫淫/妇就堂而皇之跑到我家里来了!哎呀我的二牛啊,你死的好惨呀!”   她的声音太大,外面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又被吸引了进来,结果就听到了这么几句话。   一群人表情尴尬地看着周桂花,李长海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挖个坑埋了。   他用目光偷偷看了一眼赵山河,就见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浑身散发着冷气,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住口!”李长海当机立断爆喝一声,厉声道,“无知蠢妇!这是县里下来公干的工商局赵副局长,只是刚好碰上了此事,因此过来看看,再胡说八道就把你抓到牢里去反省反省!”   县里来的大人物!   李家人和围观群众都是吓了一跳,周桂花更是两眼一翻,当场就晕过去了。   赵山河看着这乱糟糟的一片,先严肃地批评了李长海:“一点小事,不必上纲上线,抓进牢里去这种话更是不能乱说。”   李长海连连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周桂花嘴巴太臭,不先吓住了,就怕这官老爷发火,到时候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不好了。   既然已经表明了身份,赵山河便又说了几句:“我不愿意插手你们的家事,不过这李家沟毕竟还归衡县管辖,既然被我看到了,总不好看着好好一个女人,被你们逼的走了绝路。要不这样,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好找住处,就以四个月为期,让这位大姐找个安身之所,这样可行?”   李长海自然马上说好,又拍了几句马屁,什么考虑周到云云。   李家人憋屈的很,但他们还什么都不敢说,闷闷地嗯了一声就罢。   赵山河还以为自己帮了楚筠的大忙,谁知道楚筠丝毫不理会他的好意,尤其是听到大姐两个字,还毫不避讳的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谢赵局长为我主持公道,不过我已经找好了落脚的地方,就不用在这件事上费心了。再说了,李家人心肠如何,大家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我儿子和李金宝吃的什么穿的什么,都是同样的孙子却要分出三六九等,这样的人家,我不敢多呆,什么时候看我们母子不顺眼,把我们害死了都不知道。”   周桂花刚好悠悠醒转,正听到最后两句话,当即又生龙活虎骂道:“胡说八道,是你要害死我们才对!”   李家其他人也个个义愤填膺,都没想到这个往日平和老实的嫂子,居然嘴皮子也这么利索,倒打一耙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楚筠也不生气,只淡淡道:“我是什么人,村子里谁人不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不是你们太过分,我会动手?现在都想把我赶走了,你们还装什么好人呢,只怕丢脸都丢到其他生产队去了。我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要是还住在李家,只要你们把我扔在那不管,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死了,谁敢说你们什么?”   赵山河听得神色一凛,盯着李家人的目光更是严厉。   李老抠和周桂花感觉太冤枉了,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没用,毕竟往日里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对李二牛夫妻不太公平,而且李金宝长得壮实穿的暖和,李青松却瘦瘦小小,就是想辩解他们没偏心,人家也不信啊!   事情了了,村民们也就三三两两散了,赵山河还要去牛棚那边,天色已经不早,他只冲着楚筠点了点头,就大踏步出去了。   楚筠看着李家一大家子人憋气的样子,心里头像酷暑的夏日吃了三大碗冰粉,实在是舒爽。   她含笑欣赏了一会儿,李小满就把东西归拢的差不多了。   楚筠让他先把大件的物品送到牛棚那边去,自己却准备回屋,带着李青松兄妹离开,不提防此时她们母子住的屋子居然房门大开,里头传出来两个孩子稚嫩的争吵声。   “李萌萌你胡说八道,我妈妈好着呢,你别在这里乱讲!”这是李青松的声音,语速飞快,又气又急。   然后是女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青松哥哥,我没骗你,你妈妈身体不好,生孩子肯定会出事的,要是她难产死了,你怎么办啊?要不然到时候你就到我家里来吧,我爸爸妈妈都能挣钱,我小姑还在学校当老师,我们家肯定可以养活你和你妹妹!”   “我才不要去你家,我只要我妈妈和妹妹,你现在就走吧,我家里不欢迎你!”楚筠又走近了几步,看到李青松气得脸都红了。   “青松哥哥,你相信我呀,我不会害你的... ...”   小女孩还想伸手去拉李青松,却被男孩一把推倒在地,顿时疼的哇哇哭了几声。   但她很快就止住了眼泪,自己一骨碌爬起来,而李青松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奋力往门外推。   “你赶紧走吧,不然等下我都想打你了!”   小男孩气鼓鼓的,眼圈都红了,两个人正在门口拉扯,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松儿,这是你的朋友吗?”   “她才不是我的朋友!”李青松不假思索道。   李萌萌顿时眼眶又红了,抽抽噎噎地看着楚筠,怯生生叫了一声:“二,二婶子... ...”   楚筠神色如常,先柔声把李萌萌哄回了自己家,又让李青松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家当收拾了一下,带着妹妹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家,往村头那座孤零零却让人温暖的港湾而去。 第14章 . 在牛棚安顿下来 李小满被赶出家门,投……   在路上的时候,楚筠不由回想起李萌萌跟李青松说的只言片语,结合之前听李小菊说的,侄女磕到了脑袋昏睡了一天一夜的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自己就是换了个躯壳,李萌萌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突然跑到别人家里,说他母亲会难产而死,最大的可能,她的芯子或许并不只有五岁,而且她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两个月以后,自己就会难产而死吗?   楚筠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好不容易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她才不会这么轻易被击倒。   赵山河正坐在屋子里跟陈之蕴讨论那一麻袋文物的事情,就听院子门突然响了,然后面前的老人突然笑了几声,迫不及待站起身,跟老妻一起迎了出去。   他好奇地跟了出去,正好与满脸笑意的楚筠四目相对。   两人的心里同时闪过一抹怪异的念头,怎么又是他/她?   因为早知道楚筠要搬过来,两位老人已经抓紧时间,简单收拾出了一个房间,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放了几个火盆,暖意融融的。   李小满先到了一步,这会儿正在里头忙活,赵山河见此也搭了把手,楚筠母子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安顿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李小满憨厚地冲着楚筠笑了笑,说了几句有事就叫他之类的话,就回家了,赵山河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助手早就被他打发回县里去了,赵山河在陈家蹭了一顿饭,郑岚芹做主厨,楚筠身子不方便,就在旁边打下手。   她从生下来就从未下过厨,不过原身还是会做饭的,因此她熟悉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外面堂屋里陈之蕴和赵山河在聊他在部队的事情,赵山河几年前曾经在祖国的北疆当兵,作为连长参加了69年的珍宝岛战役。就是在那一次战争中,他为了掩护手下的士兵,被炮弹炸了一下,碎片划伤了眼角,视力受损才退役转业,回到衡县做了工商局的副局长。   陈之蕴虽然老了,雄心却还未灭,时不时问几句老毛子的装备情况,又感叹赵山河等人年轻却有朝气,很有几根硬骨头等等。   两人偶尔声音大点传到厨房这边,郑岚芹就憋不住笑,又追忆般喃喃道:“当年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想要去部队参军来着,谁知道他年纪轻轻眼睛就近视了,还有点散光,部队根本不肯要他,那之后他才去学了考古,说什么也要报效国家... ...”   说到后面她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楚筠却认真道:“像赵同志那样保卫国家,当然值得敬佩,但陈先生和郑先生志存高远,心怀宽广,在另一个领域为国家发光发热,一样是在为国奉献,日后国家定然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她神色间十分笃定的样子,倒是让郑岚芹那点心酸瞬间就不翼而飞了,含笑道:“但愿如你所言才好。”   楚筠却在心里道,为了国家不惜自身的人,便是当时受了冤屈,迟早也会沉冤得雪,这一点,从她来了以后,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了解到历史的进程,便越来越明确的一点。   高宗赵构指使秦桧害死岳飞又如何,千年以后,是谁成了民族英雄流芳百世,受万民敬仰,又是谁的名字遗臭万年,遭百姓唾骂?   时光悠悠,而她曾经在临川侯府的时光,甚至于连临川侯府一起,都是那么平庸,不曾在历史的进程中留下任何印记,实在不值一提。   楚筠头一天准备的拜师礼,那只兔子已经被吃了,野鸡却还留着,这一天就干脆做了一锅红薯炖鸡,甜滋滋香喷喷,赵山河还带了一小瓶酒,跟陈之蕴你来我往喝了几杯。   自从到了李家沟以后,这么多年过去,陈之蕴就再没尝过酒味,这会儿一闻到清冽的香气,就忍不住裂开嘴笑了。   牛棚里欢声笑语,宾主尽欢,而另一边的李家,却愁云惨淡,满室寂然。   原本毫不留情想把楚筠母子踢出李家,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母子三个神清气爽带着钱粮离开了,倒是李家人灰头土脸,元气大伤。旧时光整理   李老抠蹲在门口抽旱烟,满脸的皱纹似乎都变得更深了,李大山和李三川不敢说话,眼看着天色晚了,李小满正好回来,见此情景就忍不住去扶父亲,低声劝道:“爸妈,天要黑了,外面冷,先回屋去吧。”   李老抠长长叹息了一声,刚站起身,旁边的周桂花却突然爆发了,猛地推了李小满一把,咬牙切齿道:“回屋回屋,回什么屋?家里的东西都被你那个好二嫂拿走了,现在你满意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你那么向着那个贱女人,刚才怎么不跟着一起走?”   她一边说一边嚎哭,随手抓起靠在墙边的大扫把,举起来冲着李小满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李小满顿时蒙住了,被打了几下才回过神,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弱弱辩解道:“妈你别生气,二嫂只是拿了她自己那一份,那原本就是他们的,拿了就拿了,等明年开了春,我保证努力干活挣工分,给你和我爸挣多点粮食回来... ...”   “你放屁!”周桂花越听越是生气,追上去继续打,连头发都散了,看上去跟个疯婆子没两样,嘴巴里还不停数落,“几个儿子里面,我最疼你,谁知就你总是伤我的心!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当年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摔死!你这个混账儿子,既然跟我离了心,我也不指望你以后养我了,既然你那么能耐,干脆跟着那个贱女人走了算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混账,你现在就滚,滚远点!”   李小满又是伤心又是委屈,脚步顿时慢了下来,被周桂花抓住,脸上很快就被扫把打出了几道红印子。   周桂花丝毫没有留手,那几下又狠又疼,旁边的李老抠和其他兄嫂妹妹就只是漠然看着,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刻,李小满心底那点温情迅速凝结成冰,他整颗心都凉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牛棚里,煤油灯照着一室温馨,火盆里的火光闪烁,夜色慢慢深了,桌子上也只剩下陈之蕴和赵山河还在慢悠悠的吃着喝着。   楚筠开了门出去,准备检查一遍院子门锁好没有,走得近了,却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在来回转悠。   她霎时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将门开了一条缝,然后就愣住了。   楚筠再没想到,门外会是李小满。   李小满看样子已经在外面徘徊了好一会,缩着脑袋抱着胳膊,一双手冻得好像胡萝卜一样,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白霜,嘴唇青白,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二、二嫂... ...”李小满抖着嘴唇唤了一声,转身想走,却被楚筠一把拉住了胳膊。   “来了就进来吧,跟二嫂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吗?”楚筠叹息了一声,不由分说把李小满拉了进来。   这一刻,她的心里对李家人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不过是为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这个从小还算受宠的幼子,就被毫不留情赶出了家门,还是在这样冰寒刺骨的冬夜。   那一家子,到底是怎样铁石心肠,自私自利的人啊? 第15章 . 重生的李萌萌 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   一直到进了温馨暖和的堂屋,坐在热气腾腾的火盆边烤了一会,李小满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冻僵的手脚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其他人顶多就是一开始微微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很快就各做各的事去了。   楚筠在旁边的炉子上给他拿了几个热乎乎的红薯,李青松盛了半碗白米饭过来,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菜,陈之蕴半眯着眼睛招手叫他过去坐,李小满却瑟缩了一下,狼吞虎咽啃了一个红薯。⑨⑩光整理   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止住了,四周是静谧安然的气氛,旁边围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李小满吸了吸鼻子,看着那半碗白米饭,毫无征兆地哽咽了两声。   这两声哽咽就像是突然被按下去的开关,李小满再也忍耐不住,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嚎啕大哭。   楚筠看着他瑟缩的背影,明明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人,看上去却弱小又可怜。   她很能理解李小满的心情,她自己跟李家没感情,恨不得早点把那群禽兽甩开,但李小满在李家过了二十年,跟父母兄嫂的感情必然很深,现在莫名其妙被赶出来,那种被至亲抛弃的感觉,一时半会怎么接受的了?   但这种事情也无从安慰,楚筠不去管他,指挥着李青松去厨房打热水来洗脚,倒是李青竹凑到李小满身边,奶声奶气道:“小叔你是不是哪里痛啊?小二给你呼呼好不好?”   见李小满无动于衷,李青竹也不气馁,吸了吸鼻子,闻到火盆里传出几丝烤红薯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纠结的对了对手指,才艰难开口:“小叔,要不然,我把烤红薯分给你吃,吃了就不痛了,好不好?”   楚筠挑了挑眉,三岁的李青竹可能是从生下来就没怎么吃饱过,所以对吃的东西总是格外执着,但现在居然愿意把烤红薯让给李小满?   还挺让人意外的。   正好李小满也把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又被一个三岁的小娃娃让吃的,他那张脸也挂不住,于是随手将脸上的泪水抹了抹,一把把李青竹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坐着,哑着声音道:“小叔已经好了,不痛了,烤红薯还是小二的,好不好?”   李青竹顿时笑嘻嘻地拍了拍手:“好啊好啊!”   这样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瞬间俘获了李小满的心,他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迅速把李家的亲人丢到了脑后。   换了住所的第一个晚上,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却丝毫没觉得胆怯,陈之蕴和郑岚芹夫妻一直笑盈盈的,比起总是一副嫌弃表情的爷爷奶奶,实在要和蔼太多了。   李青松端了热水进房间,李青竹两只手抓着一块烤红薯吃着,两人挤在一个木盆里洗脚,你踩我我踩你,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   但过了一会两人就开始挤眉弄眼了。   盆里的热水滚烫,虽然洗起来很热乎,浑身都似乎温暖起来,但脚背上的冻疮也变得格外的痒。   李青竹年纪小,忍不住在凳子上动来动去,嘟着嘴想把脚拿出来,李青松连忙安抚她:“妹妹乖,妈妈说了多用热水泡几天,才会好得更快,咱们要忍一忍。”   李青竹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样子让旁边的楚筠忍不住失笑。   “再等几天,妈妈抽个空去镇上看看,买点药材回来配治冻疮的药,到时候就不用这么忍着了。”   “哇,妈妈你还懂这个?太厉害了吧!”李青松迅速彩虹屁跟上。   李青竹没听明白,却很会烘托气氛,把红薯一把塞进嘴里,那双小手啪啪拍在一起,清脆的声音让人一见就心生怜爱。   另一个房间的赵山河刚好出来倒水,趿拉着解放鞋路过,听到楚筠的话以后,忍不住停了片刻,迟疑着敲了敲门。   楚筠疑惑地出来,皱眉问:“这么晚了,赵局长不睡觉,还有事?”   赵山河连连摆手:“别叫我赵局长,大家都是阶级同志,不要搞上下级这一套。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会做治冻疮的药?”   楚筠沉吟不语,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是这样的,我没别的意思,是我母亲她,年轻的时候经常挨饿受冻,身体底子不好,每到冬天手脚和耳朵都会长很多冻疮,药店里卖的冻疮膏有点贵,她舍不得总是用,所以... ...”赵山河连忙解释,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想问问,你能做的话,不知道肯不肯卖,价钱怎么样?”   楚筠转了转眼珠子:“这样吧赵同志,我这个样子,要去买药材也有点费劲,你要是能帮我把东西买回来,等我做好了冻疮药,送你一些,怎么样?”   赵山河一愣,看了看她硕大的肚子,十分爽快的点了点头。   “行,你把需要的药材列个单子给我,等我回县里买了,下次给你带过来。”   这座青砖房屋舍宽敞,但屋子里不透风,又被火盆烘了一下午,原本那点冷清之气早就消散一空,楚筠母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十分温暖。   再次换了个地方,楚筠看着黑黑的虚空,一时居然睡不着。   旁边的李青松突然动了一下,低声唤道:“妈妈,你睡了吗?”   楚筠失笑:“没有,怎么了?”   李青松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心翼翼搂住了她一只胳膊,神秘兮兮道:“妈妈,我觉得这里好好啊,陈先生和郑先生比爷爷奶奶好多了,这个屋子又暖和又舒服,我真想永远住在这里。”   楚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要起来跟着两位先生读书了,起晚了妈妈可不饶你!”   李青松嗯了一声,闻着母亲身上馨香的味道,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另一边,五岁的李萌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旁边是父母亲和七岁的姐姐,房间另一角的小床上睡着两个哥哥,一家子六口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让李萌萌略有点不适。   她死的时候已经28岁,没能听到新千年的钟声,不过九十年代的生活,毕竟还是比现在好得多了,至少不必一家子都挤在这样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重生回五岁这一年,李萌萌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再也不要嫁给从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倒也算不上坏,也是父母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只是脾气大,九十年代结婚以后,学人家做生意,把好容易借来的钱赔了个精光,之后又折腾了几次,始终没什么起色,家庭条件却越来越差,害死靠着李萌萌给人做零工养活几个孩子,还别人的债务。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李萌萌那时候才二十几岁,却比人家三十多的还苍老,再来一次,她实在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因此她脑子转了转,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隔壁的李青松。   在她的记忆里,李青松十几岁就去南边的鹏城闯荡,趁着改革开放的机会,像坐了东风一般扶摇直上,是后来衡县鼎鼎有名的万元户。   李萌萌算了算时间,似乎隐隐约约能想起来,这个时间点,李青松的母亲大概快要去世了,也就是在他母亲难产而死以后,他才骤然成长起来,像个狼崽子一样,不止自己活了下来,还养活了更弱小的妹妹。   在脑子里把这些盘算了一遍,李萌萌顾不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嘘寒问暖,蹬着小短腿就往隔壁跑,然而等她把话说出来,李青松却根本不肯相信她,还红着双眼恶声恶气赶她走。   原本沸腾的思绪在回到家以后,逐渐冷却下来。   然后,她发现了很多记忆中没有的细节。   李青松的妈妈带着他们兄妹离开了李家?他妈妈手里拿着根鞭子,看上去笑盈盈的,眼里有光。   虽然五岁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李萌萌对李青松妈妈的记忆也非常少,但她依然觉得,不是这样的。   隔壁的二婶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妇人,像后来的她一样,被生活压弯了腰。   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明明吃不饱穿不暖,身上也不可能有厚厚的棉袄。   尤其是,他们怎么会离开李家呢?她记得很清楚,父母亲相继过世以后,李青松还带着妹妹,在李家过了七八年,一直到他挣了钱回来,才跟李家撕破了脸,跟妹妹一起去了县城住。   李萌萌百思不得其解。 第16章 . 未来的大佬不对劲 抱大腿初战不利;冻……   她有点茫然,怀疑自己的重生其实是做梦。但那二十多年的经历是那么真实,包括死的时候的场景都那么清晰,实在不是一个梦可以解释的。   她又觉得自己可能记忆混乱了,也许过些日子,等李青松的母亲过世了,他无依无靠,就不得不回到李家了?   这么一想,李萌萌觉得很合理,她闭上眼睛,又有点发愁。   她真的很想交好李青松这个未来的大佬,所以才会告诉他,他母亲可能会难产而死的事。只是她现在人小,也没有资源,不知道怎么挽回他母亲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李青松根本不愿意相信她。   李萌萌皱着眉头沉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打开门就往外跑。   她已经听说了,楚筠带着李青松兄妹搬到了牛棚去住,以前她害怕那房子里死过人,不敢去玩,但现在为了将来的幸福打算,也顾不得这些了。   但气喘吁吁跑到地方的时候,进了堂屋看到里面坐着的陈之蕴和郑岚芹夫妻,她又感觉有点恍惚了。   五岁那年的冬天,李家沟死了好多人,最开始是李二牛,然后是牛棚里的两个牛鬼蛇神,再然后是李青松的母亲。   但现在,为什么这两个牛鬼蛇神还好端端坐在这里?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吗?   李萌萌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陈之蕴夫妻便也没有理会她,继续跟赵山河将拿过来的文物一件一件整理出来,准备鉴定。   而李萌萌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李青松叫了她两声都没听到。   一直到赵山河跟陈之蕴轻声讨论的声音传来,那些听不懂的语句里面,夹杂着几个词,什么“晋朝文物”、“收录到博物馆”、“这个看上去可能是假的”等等,李萌萌突然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来了。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在一起闲磕牙,曾经提到过这么一件事,似乎是县里一个大官跑到李家沟来找过牛棚里的两个□□分子,要鉴定什么文物。结果因为来晚了一步,那两个□□分子当天上午正好冻死了,后来听说那大官办砸了事,那些文物里头好些都是假的,于是他被上头狠狠批了一顿,丢官去职了什么的。   联系到眼前这一幕,李萌萌脑子一热,当即跑到赵山河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仰起头尖声喊道:“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赵山河:“... ...”   他努力挤出个笑脸,把小姑娘的手拉开,随口道:“小孩子去旁边玩,别打扰大人做事。”   为什么谁都不肯相信她?   李萌萌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带着哭腔喊道:“我说的是真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你别上当,会挨骂的!”   赵山河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旁边的陈之蕴正好手里托着一个通体莹润的佛像,冲着旁边的楚筠笑盈盈道:“丫头,你来看看,这个是假的吗?”   再一次看到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楚筠已经十分淡定了。   “这个也是晋朝的东西,不过年代我就不知了。”楚筠这回是真不知道,反正她从老侯爷夫人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只听说那是上一任侯爷夫人传下来的东西。   陈之蕴见她说的举重若轻,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旁边的李萌萌已经惊呆了。   这佛像是真的文物?李青松的母亲居然懂这些东西?   她愣愣的站着,对原身自己深信不疑的记忆,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来吧,赵叔叔带了糖过来,我分给你一颗。”虽然昨天李萌萌说了不好的话,但母亲说了那只是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也就很大方的原谅了小女孩,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一颗水果糖。   这水果糖是西瓜味的,李青松从来没吃过,几乎一含在嘴里,就迅速被那充满口腔的甜滋滋的味道征服了。   李萌萌抿着嘴握着那一颗糖,又看看面前只比她高了一点点,瘦得跟竹竿一样的未来大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转身就跑出了大门。   李青松追到院子里,看着李萌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到堂屋的时候就蔫答答的。   但大人们都在那里研究文物,他也不敢去打扰,听又听不懂,只能坐在凳子上呆呆出神。   冷不防李青竹突然挤进了他怀里,眯着眼睛萌萌道:“哥哥带我玩!”   李青松看着妹妹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把她枯黄稀疏的头发理了理,重重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果然还是自己的妹妹最乖了。   李萌萌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跑回了家,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但第二天,她又重整旗鼓,跑到了青砖房去。   “你怎么又来了?”李青松一看到她,就想起昨天她莫名其妙的举动,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地问。   李萌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大人们还在围着那堆文物研究,没注意这边,就拉着李青松,小声问:“青松哥哥,你们一家准备在这里住多久啊,是以后都不回李家了吗?”   回去想了一晚上,李萌萌觉得自己还是太冒失了,就算有些跟记忆不太一样的地方,也该静观其变,小心试探才是,大人们不把她当回事,但李青松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总能问出点什么吧。   不料李青松竟然点了点头,随口道:“是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李萌萌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里又不是你家,你不要你的爷爷奶奶了?那我以后也不能找你玩了?”   “为什么不能找我玩?”李青松感觉她依然怪怪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你想和我玩就过来啊,不过我已经拜了陈先生和郑先生做师父,可能要开始读书习字了,以后也不能总是玩了呢!”   “什么,他们不是□□分子吗,你怎么会拜他们做师父?”这个消息对于李萌萌来说,更是晴天霹雳,她脸色都白了,又颤抖着声音问,“那,那你想过以后长大了,要做什么吗?”   “长大那么久远的事情,我管他做什么?不过我妈妈说了,我要跟着两位师父好好学习,以后努力读书考大学!”李青松握着拳头,昂然道。   “考大学?”李萌萌要晕过去了,“你,你不想做生意吗?”   “做生意?什么是做生意?”李青松紧紧蹙着眉,感觉李萌萌越来越奇怪了。   李萌萌:“... ...”   是了,现在是1976年,就是家里养的鸡想拿出去卖,都可能被抓住,扣个投机倒把的帽子,遑论是做生意?   做生意,那是两年以后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才慢慢兴起的一个词,现在才六岁的李青松,根本就没听说过。   李萌萌双眼无神地看着李青松,脑子里一团混乱。   读书,考大学,这么说他不去鹏城做生意了?那自己想要抱大腿,还有戏吗?   她呆呆傻傻地往外走,李青松在后面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就那么游魂一般地走远了。   “古里古怪的。”李青松嘟囔了一句,见楚筠在朝他招手,赶紧跑了过去。   “来,松儿,你过来听听陈先生讲课。”   陈之蕴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在讲画家的生平,和画那副画的背景。他引经据典,从晋朝的历史地理说到人文方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到兴起时,脸上带着祥和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楚筠和赵山河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明明在那个时代生活过,却只能困守后宅,这些细节上的东西,楚筠也是第一次了解到。   李青松懵懵懂懂的,是完全听不懂,但他很听母亲的话,依偎在楚筠身边,认认真真把这些东西刻在了记忆里。   原本以为要十几天才能鉴定完毕的文物,因为有楚筠在旁边协助,最后只用了四天就做完了,赵山河激动的对陈之蕴和楚筠连连道谢。   临离开以前,他还没忘记冻疮药的事,只是接过楚筠递来的药材清单时,眼神却凝住了。 第17章 . 赵山河的示好 给你找了个药店学徒的工……   都说字如其人,清单上的字却与楚筠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字迹非常工整,一笔一划结构分明,但凝神细看,却感觉带着几分刚劲之气,大开大合,力透纸背。   赵山河皱了皱眉,这字迹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他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好像... ...有些笔画跟字的整体,不太协调。   楚筠抬起眼睫迅速扫了他一眼,心道这人还挺敏锐的。   她少年时也曾读过书,但晋朝的字跟新华国的简体字,差别太大了,就算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也无济于事,她写起来实在是费劲,勉强做到不缺胳膊腿罢了,能协调就怪了。   两人沉默片刻,赵山河见楚筠始终神色平静,也没想太多,带着那张药材清单回了县城。   作为工商局的副局长,他被分了一个独栋的小院,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加一个小厨房,但他家里人口少,住起来也算是绰绰有余。   隔了两条街就有一家药店,赵山河连家都没回,直奔药店而去。   药店里客人不多,但老板和唯一的伙计依然忙的晕头转向。尤其是那个伙计,笨手笨脚,对药材一点也不熟悉,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给赵山河把清单上的药材配齐。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赵山河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间若有所思。   提着一大包药材,他先去了县政府,把有关文物的事情向书记汇报了一遍。   根据陈之蕴和楚筠的意见,那一批文物里面,大部分都是晋朝的东西,但也有三分之一是后人仿造的。   文物鉴定这个担子压在肩膀上半个多月,这时候赵山河才终于松了口气。   等下午下班回到家里,见到在小院子里玩石子的儿子赵红星,赵山河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把手里拿着的一串糖葫芦扬了扬,笑道:“来,爸爸买了糖葫芦,过来吃!”   赵红星欢呼一声,都没洗手就跑过来,抓了糖葫芦就塞进嘴巴里,一边鼓着腮帮子吃得起劲,一边含糊道:“谢谢爸爸!”   在厨房忙活的唐小玉看到赵山河,就弯腰拿出碗准备盛饭,又忍不住念叨:“你这眼看着都三十一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家里没个女人到底不像话,我也老了,还能给你做几年饭?上午隔壁的兰姐过来玩,说起她娘家有个侄女,十八岁了,还是黄花闺女呢,就在城东的化肥厂做工人,要不抽个空见见?”   赵山河脚步一顿,眼见着赵红星抬起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随着母亲的话音又迅速隐没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饭后等赵红星出去玩了,赵山河才对母亲道:“妈,以后这种事别当着红星的面说。”   唐小玉一怔,眼泪马上就下来了,哽咽着道:“妈还不是为了你!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不趁着那会儿说,你又跑没影了,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啊!”   赵山河没奈何,只得好声好气哄了半天,等唐小玉渐渐止了哭声,才沉吟着道:“妈,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我却带着个孩子,人家愿意给红星做后妈吗?就算她愿意,那她要是对红星不好,怎么办?我天天在外面忙,你还能一直盯着吗?”   唐小玉拍了他的背一下,没好气道:“你就是想太多,谁家娶媳妇有这么多说头?条件一摆,能看对眼就行了呗,你好歹也是个副局长,她一个工人,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敢乱来?”   赵山河还是不太乐意,只含糊道:“红星也不小了,总得让他也同意才行... ...再说最近正好我还挺忙的,这件事等等再说... ...”   “等等等等,红星妈妈过世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一晃都五年了,你还是这样,都三十多的人了,一点都不为将来打算吗?”   唐小玉咬着牙瞪儿子,明明长着一副好皮囊,还做着个官,不知道多少媒婆明里暗里打听呢,怎么自己就一点都不知道上心呢?   赵山河却已经躺在床上,不肯再谈这个话题了。   等母亲走了,他翻过身盯着她伛偻的背影看了一会,眸中情绪翻涌。   赵山河是遗腹子,还在唐小玉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就被果党抓了壮丁,不到三个月就传来消息说是人没了。   唐小玉自此恨果党入骨,含辛茹苦把他和姐姐赵迎春拉扯大,在赵山河十六岁的时候送他进了部队。   赵山河当了7年的兵,受伤转业以后才娶妻生子,谁知妻子生赵红星的时候难产,拼尽全力把儿子生下来,人就没了。   那以后赵山河就和寡母一起带着儿子生活,一直到现在。   很多人想给他说媒,再找个妻子,他心里也有数,但他瞻前顾后,却总是下不了决心。   作为寡妇,唐小玉年轻时受了太多的苦,赵山河实在不想她年纪大了,还要受儿媳妇的气;儿子从小没有妈妈,心思细腻敏感,赵山河也舍不得他被后妈虐待。   他知道自己就是杞人忧天,谁说后娶的妻子就一定不是个好的呢?但他心里有疙瘩,这样磨磨蹭蹭,一拖就是五年。   赵红星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慢吞吞走到赵山河跟前,突然语出惊人:“爸爸,你给我再找个妈妈吧!”   “怎么突然提这个,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赵山河吓得一跃而起,思绪瞬间飞走,轻轻抚着儿子单薄的肩膀,注视他的眼睛,认真道。   “没有。”赵红星摇了摇头,抿着唇情绪十分低落,“我出去玩,他们都说我是没妈的孩子,不肯跟我一起... ...”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赵山河心绪复杂,“你怎么从来不跟爸爸说?”   赵红星没回答,赵山河自己却沉默了。   跟他说又有什么用,小孩子之间的事,他能怎么解决?   赵山河伸出大手,轻轻在儿子头顶摸了摸,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头一片茫然。   不期然的,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楚筠的身影,那个女人一无所有,带着两个孩子过活,如果她的孩子被人欺负了,会怎么样?   这么一想,他又笑了,那个女人一定会跟母老虎一样,把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欺负她孩子的人,也一定讨不到好去。   赵山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楚筠会有这样的印象,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   正好,赵红星又换了个话题,捏着他的衣角,十分忐忑地提出要求:“爸爸,你去工作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呀?奶奶说最近你都是去乡下,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乖乖的!”   赵山河沉吟了片刻,看着儿子渴望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过了几天,县委书记说起前些日子因为修路死了几个人的事,要把情况调查清楚上报,赵山河就踊跃举手,接了李家沟李二牛这件事。   再次去李家沟之前,他特意又去了一次药店,然后才带着助手和儿子一起出发。   李二牛之死是个意外,情况也非常清楚,当时李家沟的村民都亲眼看见了,没什么需要调查的地方,无非就是走个过场,再走访一下村民,记录一下当时的情形也就可以了。   因此到了李家沟以后,赵山河打发助手去办这件事情,自己则和儿子一起,直接去了村头的青砖房。   这一天天气不错,无风无雪,阳光斜斜的照着,还有几分暖和。他们父子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小满在院子里忙活,一堆处理好的野鸡兔子放在架子上晾晒,另一头是洗干净的蘑菇木耳,还在往下滴水。   堂屋的门半开着,李青松在桌子边正襟危坐,像模像样的在写字。   赵红星看到肉,脚步就停下来了,还是赵山河拍了拍他,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   楚筠正好从堂屋里出来,见到他们就笑道:“哟,赵同志这么早就来了?”   赵山河把提着的一大包药材递过去:“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些。”   楚筠打开随便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基本上都在这里了,不过... ...”   “这国营药店里的伙计是不是对药材不太精通啊,有些多有些少,还有两种弄反了。”   赵山河带着儿子跟着她进屋,顺势小声道:“你说的没错,那家药店的伙计是有点憨,正好那个药店里还缺个学徒,你又懂药材,咳咳... ...要不要去?一个月工钱十四块,逢年过节还会发一些布票油票。”   “我,去做学徒?”楚筠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指自己。   赵山河被看得莫名脸上发烧,声音都变得僵硬了:“嗯,不过考虑到你暂时不太方便,老板同意可以先找人顶替几个月,你生产完了再去上工也行。”   楚筠:“... ...”   她定定地看着赵山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第18章 . 吃上了国家粮 李家婆媳正式行动   这年头,“吃国家粮”代表着什么,三岁小娃娃都知道。   所以说,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应该做什么反应呢?   面前这个男人,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眼神清正,位高权重,自己一个大肚子的寡妇,也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吧?   楚筠失笑,郑重朝赵山河躬身作了个揖,连声音都严肃了不少:“谢谢赵同志!”   赵山河被她搞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连连道:“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何况这事真跟我没关系,就是凑巧,你不用这样... ...”   楚筠在心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跟他没关系?   偏僻的乡下地方,家里出一个工人,生活水平就能直线上升。   比如李家隔壁的李小菊,只是在云潭小学做代课老师,一个月也有十六块钱的工钱,一年将近两百,比起李家一家子从年头干到年尾,分的钱还多。因此,他们家隔三差五就能吃上肉,可不像李家,还要靠克扣楚筠母子几个来给李金宝兄弟和李秀琴加餐。   这年头做工人多吃香啊,但凡有个招工的机会,想去的人都是乌央乌央的,恨不能打破头。再说,哪里就刚好那么巧,国营药店缺伙计,连问都不问一下楚筠的情况,就肯让她上工?必然还是赵山河抬出了副局长的身份,才能这么顺利。   说来说去,这一次都是楚筠欠了赵山河一份大人情。   李小满听了这个好消息以后,比楚筠的反应还夸张,兴奋的脸上肌肉都变形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看着赵山河的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等冷静下来他又有点不知所措,揪着衣角道:“我,我都不认识药材,去药店做学徒行不行啊?”   “只是临时的,这个工作是楚筠同志的,你只是暂时替她去。”赵山河解释道,“现在药店里那个伙计也不怎么认识药材,你多学学就好了。”   李小满连连点头。   “另外,工资会直接发给楚筠同志,希望李小满同志不要有什么情绪。”赵山河又严肃提醒。   李小满咧着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一屋子人都喜气洋洋,就是陈郑二老也很为楚筠开心,连带着对赵山河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之前因为他的副局长身份,大家对他隐隐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一空,赵山河趁机把赵红星拉了出来。   李青松对这个叔叔印象直线上升,拍着胸脯表示会跟赵红星做好朋友,两个男孩子很快就到一边玩去了,倒是跟屁虫李青竹看着赵红星身上的蓝底印花的棉袄,咽了口口水,眼巴巴道:“小哥哥,你的衣服真好看,我可不可以摸一摸啊?”   赵红星看着她身上不太合身,还带着两个补丁的旧棉袄,很大方的点了点头。   李青竹笑眯眯地把手伸过去,摸了几下又捏了两把,感叹道:“哇,好软!”   三个孩子迅速叽叽喳喳玩到了一起,后面的楚筠看着李青竹身上的棉袄,眉头微微皱了皱。   那个棉袄是从李三川家抢过来的,他女儿李引娣也只有三岁,却比李青竹胖的多了,所以李青竹穿上棉袄以后,松松垮垮的,还要用一根绳子绑在腰上,才勉强保证不透风。   楚筠叹息了一声,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棉袄实在排不上号。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捏着十块钱也花不出去,没有足够的布票,她买不到那么多布。   因为赵山河带来了一个大喜讯,中午的饭菜格外的丰盛,不只炖了一只兔子,野鸡也被宰了一只,包括助手在内的一群人,全部吃的肚儿溜圆,直呼过瘾。   赵红星抓着一只鸡大腿,啃得满脸都是油,嘴巴里嚼着肉,眼睛里还带着崇拜对李小满道:“李叔叔太厉害了,兔子跑那么快都抓得到,还有野鸡,听说会飞呢,我以前从来没吃过!”   谁知李小满憨笑着摇了摇头:“这你可说错啦,兔子野鸡都不是我抓的,是我二嫂抓的!”   “啊?”赵红星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到楚筠的大肚子上,整个人都傻了。   就是赵山河和助手也吃了一惊,看着楚筠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怀疑。   “怎么了?”楚筠给李青竹喂了一口饭,才慢条斯理道,“我能打到兔子野鸡,很奇怪吗?”   助手愣愣地点了点头,接着双手竖起大拇指,大声道:“主席说得对,妇女能顶半边天,楚大姐就是当之无愧的这个!”   楚筠:“... ...”   自己这是跟大姐两个字过不去了吗?   倒是赵山河没说什么,微微低垂了眼睫,心里对楚筠的疑惑又多了一层。   不过吃过饭以后,他就没时间想这个了,因为助手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把上午的工作情况汇报了一遍。   事情不难办,其他的村民也都很配合,就是李二牛本人家里,每个人态度都不太好,要不就是横眉冷对,要不就是撒泼耍赖,多问几句那家的老太太就坐在地上哭闹不休,助手很快就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赵山河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很简单的一件事,如果因为李家人不配合,不只是要浪费时间,往上汇报的时候也不好说。   他沉吟着要如何让李家人松口,不要胡搅蛮缠,旁边路过的楚筠却忍不住嗤笑道:“那一家子都是奇葩,除了小满就没正常人,你们实在不必瞻前顾后。要我猜测,他们十有八九是担心你们提到那一百块钱抚恤费的事。”   “抚恤费?”赵山河和助手不解。   “是啊,二牛过世以后,政府给李家发了一百块钱,一是作为丧葬用,二是安抚李家人,主要是我。”楚筠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之意,“李家人说那一百块钱都花了,给二牛买棺材寿衣做白事,这话我是不信的,只是懒得跟他们争论,才置之不理。他们想来是担心政府的人反悔,把他们没花完的钱收回去,所以看到你们过去,就担心得很,哪肯好好说话?”   赵山河和助手恍然大悟。   原因找出来了,对症下药就容易了。   下午赵山河带着助手亲自去了李家,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事情弄清楚了,甚至还给楚筠又要回来十块钱。   “你是李二牛的妻子,他的抚恤费除了丧葬之用,剩下的本来就应该给你,只是李家人实在是... ...只给你收回来十块钱,你别介意。”   赵山河把钱递给楚筠,脸色赧然,看上去十分过意不去。   楚筠忍不住笑了:“赵同志这话说的,这些钱我原本就没想过能要回来,你能从铁公鸡身上拔下来几根毛,于我们母子有大恩,我们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么会介意?”   赵山河看着她一脸豁达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有些话他没跟楚筠说,他从李家的老太太手里把钱抠出来的时候,那家人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嘀咕的那些话难听的不堪入耳,什么二牛就是被贱女人克死的,什么抱上了做官的大腿,什么只怕早就不干不净了等等,即使赵山河自认行得正坐得直,也还是对着扑面而来的恶意不寒而栗。   但这些,却不必跟面前这个一心向上的女人说了。   赵山河趁着天色不太晚,带着依依不舍的赵红星,和楚筠赶工出来的一包冻疮药,以及几只被硬塞过来的野鸡兔子,很快就告辞了,但另一边的李家,周桂花的心情就非常不美妙了。   莫名其妙又被抠走了十块钱,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但人家是做官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周桂花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再不乐意也只能忍了。   她心里憋着气,总觉得这个做官的,每次都偏向楚筠,实在让人无法理解,要说那个贱女人长得也不怎么好,身上瘦得没有二两肉,还大着肚子,是个男人也不能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怎么这个做官的就非要给她撑腰呢?   “呸!”周桂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晦气!”   “差不多行了。”李老抠皱着眉头吸了一口旱烟,大约是用过了劲,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停下来以后才低声劝道,“那些剩下来的钱本来也有她一份,何况小满还在那边吃饭,就当是给他的生活费了。别叨叨了,赶紧做饭吃。”   “吃吃吃,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张嘴要吃,钱都被人拿走了,哪来的东西吃?”周桂花冲着他就一顿喷,“小满那个兔崽子,我就是说了他几句,他气性就那么大,说走就走,过了这么久也不肯回来!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几天,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来!”   她踢踢踏踏往厨房去开锁,冲着准备做饭的老三媳妇周玉兰恶声恶气道:“今晚没米了,全部吃红薯!”   周玉兰低着头不敢出声,倒是后面屋子里的何萍萍眼珠子转了转,打开门凑到周桂花耳边说了几句。   正准备做饭的周玉兰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却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   “上次提到的... ...”   “三十几岁... ...”   “光棍... ...”   “聘礼... ...”   “去打听打听... ...”   其他的话声音实在太低,周玉兰忍不住探头往外看,就见那婆媳俩嘀咕了一会儿,周桂花的脸色迅速转好,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何萍萍连早饭都没吃,揣着两个红薯就往何家洼子去了。 第19章 . 奸计得逞 五十块的聘礼   何家洼子跟李家沟相隔不远,中间只有一条小溪隔开,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稻田,这会儿田里没什么人,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何萍萍的娘家就在何家洼子中间,她心里揣着事,到了娘家坐下来喝了口水,就神神秘秘使唤侄子去隔壁把堂妹何晶晶叫过来。   何晶晶今年十八岁,之前一直跟李小满谈对象,还是何萍萍做的媒。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原本准备年后就办喜事的。   听说堂姐回来了,何晶晶羞答答过来,还以为是要说婚期呢。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李家办了李二牛的丧事,她没怎么往李家沟去,也有小半个月没见过李小满了。   谁知何萍萍出口就是大新闻:“二牛他媳妇在家里作威作福,已经被赶出李家了,小叔因为帮着她说话,跟公公婆婆顶嘴,也一起被赶出去了!”   何晶晶当时脸色就变了:“他被赶出去了?那... ...”   “那这婚事... ...”何晶晶的母亲何二婶也急了。   何萍萍撇了撇嘴:“都被赶出去了,看婆婆那样子,短时间也没有叫他回来的意思,依我说,你们最好还是早做打算。”   何晶晶皱了皱眉:“过了年我都19了... ...”   何二婶却觉得事有蹊跷,小心翼翼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小满以前挺好的孩子,怎么就闹到赶出家门的地步了?”   何萍萍也不卖关子,当即就口沫横飞,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自然,在她嘴里,楚筠就是十恶不赦的恶毒儿媳妇,李二牛过世以后,她假装身体不好,成天不做事不说,还要吃好的穿好的,一个不顺心就打人,上到五十几岁的宽厚好婆婆,下到乖巧听话的十岁小孩子,她都不放过,简直是上下五千年就没见过比她更无耻的人。   最后恶毒女人还从李家分走了好些家当,李家的家底都被搬空了一半,而他们剩下的李家人都是善良无辜的好人,自然拿恶人没法子,只有小叔李小满被蒙蔽,为了恶女人跟婆婆顶撞,最后母子俩不欢而散,李小满也被赶了出去,投奔恶女人去了。   这故事一波三折,听起来跟说书的差不多,何萍萍说的口干舌燥,完了又指了指脸上的痕迹,咬牙切齿道:“你们看看这里,就是被那个女人打的,现在还没好呢!”   何二婶和何晶晶面面相觑,都不太相信,就是何萍萍的父母,也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何家洼子和李家沟才隔了多远,他们都认识楚筠,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人家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知青,怎么可能是何萍萍嘴里那个恶毒暴虐的疯女人?   所有人都目露怀疑,何萍萍简直要被他们气死。   但她一时半会也说服不了这些人,只能放大招:“先不说那个恶女人,小满可是真被我婆婆赶出去了,现在就住在村头那个青砖房里,跟那两个□□分子搅和在一起呢!”   □□分子几乎是这十年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头了,何二婶和何晶晶当即就变了脸色,脑海里的念头霎时动摇起来。   李小满又不是什么人人争抢的香饽饽,真的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吗?   何萍萍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马上趁热打铁,握着何晶晶的手,亲亲热热笑道:“晶晶长得这么好看,哪里找不到比小满更好的?看我婆婆的意思,就算想起来这桩婚事,只怕也未必会给小叔置办多少东西,我也是怕耽误了你,才专门回来透个消息,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   何晶晶揪着双手坐在那里,满眼都是茫然。   她当然不是对李小满有多少感情,只是事情来得突然,她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原本她家里都准备等李二牛的丧事过去,抽个时间跟李家商量一下年后就把事情办了,谁知道还没上门呢,就变成这样了。   何二婶的观念转变快,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很快就做了决定。   但看着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她还是勉强对何萍萍笑了笑:“萍萍啊,多谢你回来告诉一声,等我回头好好劝劝这死丫头,不管怎么着,李家总得给我们个说法啊!”   何萍萍好声好气把那母女俩送走,一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轻轻摸着脸上还未完全好的鞭痕,在心里冷哼一声,好好的媳妇给你搅和了,到时候看你跟你那个好二嫂怎么相亲相爱!   快到中午,何母要留她吃午饭,何萍萍却起身就要走,嘴巴里连声推辞:“是我婆婆让我过来有点事要办,我可不敢耽搁。”   她出了娘家门,一路跟遇到的街坊邻居打招呼,径直往村西头去。   有人打听她去那边干嘛,又提醒她:“陈寡妇这会儿在家呢,他儿子何瘸子三十多岁也没讨到老婆,这几年娘俩心里头一直不舒服,见了谁都没好脸,你可要小心着点,别惹着他们了。”   何萍萍脸上笑着连连道谢,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窃喜的意味。   都在家那可真是太好了,要是一次就说成了,岂不是能省很多工夫?   另一头的青砖房里,李小满也是天不亮就起来了,就着残雪的光亮,抹黑赶路去了县城的国营药店。   头一晚他兴奋的很,后半夜才睡着,但想到马上就要成为工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困,一路上走的飞快,头顶都冒着白气,到了药店的时候,门都还没开。   好在药店的老板和伙计人都不错,第一天也没安排多少事情,李小满在药店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他这边工作顺利,何萍萍回到李家,嘴角也是疯狂上扬,偷偷摸摸去找周桂花把事情一说,周桂花都差点没忍住叫嚷出声。   即使极力压抑住了,她脸上还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有几句话不小心声音大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口风。   “... ...事情真要是成了,能给五十块聘礼?她一个生了三个孩子的寡妇,那家人居然也舍得?五十块钱,这可真不错... ...”   “是啊妈,我看那母子俩就是冲着那个贱女人好生养去的,毕竟第一个就是儿子,他们眼馋着呢!三十多的人了还没摸过女人,一个瘸子,就五十块钱也找不着黄花大闺女啊!”   “这个好这个好,她一个妇道人家,咱们也算是给她找了个好去处,有个男人再生个儿子,以后也算是终生有靠了。等回头事情办好了,咱们好好给她养着那三个崽子,也就是了。”   “妈,那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千万不能漏了风声。”   “那是自然,你过来我跟你好好说... ...”   婆媳俩越说越是兴奋,几分钟以后,两人终于拉开了距离,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牛棚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兴奋笑意。 第20章 . 鞭子的震慑还不够 我想要楚阿姨做我的……   再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 县城赵山河的家里,唐小玉也正在嘀嘀咕咕。   “红星,你这孩子,可不能挑食, 这还是奶奶一大早去买的豆腐, 嫩着呢!别一天到晚就盯着那几只兔子看, 等到了过年的时候, 肯定让你吃个够!”她一边就着煤油灯的光织围巾, 一边盯着孙子吃饭。   “哦。”赵红星蔫头耷脑把视线收回来,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和豆腐,噘着嘴怏怏道, “我不喜欢吃豆腐, 我喜欢吃红薯。”   “你这孩子!”唐小玉不乐意了, “有白米饭你不爱吃, 竟然爱吃红薯?多少人想吃白米饭都吃不上呢!”   “楚阿姨家的红薯又大又甜,她还给我夹鸡腿吃!”赵红星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了,站起来就想跑。   “等等,楚阿姨是谁?”唐小玉一把拉住宝贝孙子, 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爸昨天带着这几只兔子野鸡回来,也没说是怎么回事,今儿一大早又出门有事, 到现在也没回来, 从哪又冒出来一个楚阿姨?”   赵红星一把捂住嘴,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唐小玉。   他这么紧张, 唐小玉顿时想歪了,兴奋道:“你和你爸昨天去乡下,到底见到谁了?楚阿姨,是不是你爸... ...”   她突然想到儿子不让自己在孙子面前提再娶的事情,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又问:“那个楚阿姨长什么样子啊,对你好吗?”   “楚阿姨长得可漂亮了,说话也好温柔啊,对我特别好,给我夹了一只大鸡腿,还有好多兔子肉,我都吃不下了,她还问我吃饱没有!”李红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他到现在还在回味鸡腿和炖兔肉的味道呢!   “那,楚阿姨和你爸爸,相处的怎么样啊?”唐小玉蹲下身,循循善诱。   “也挺好啊,昨天晚上奶奶泡的那个药水,里面的药就是楚阿姨专门配的呢!”   唐小玉的心头激动的怦怦直跳。   赵红星说的那个药水,那药材是赵山河昨晚一起带回来的,因为天色晚了,也没具体解释,只说是可以缓解手脚冻疮的,直接端了一盆热水把药材放进去,非要让她泡半个小时。   别说,那热水虽然滚烫,还真不像平时那样,脚上的冻疮痒得厉害,反而有种柔和的沁凉感觉,当时唐小玉也没多想,这会儿跟那个什么楚阿姨联系起来,这意思不就是,那姑娘知道自己手脚生了冻疮,所以特意配了治冻疮的药?   啊哟,这是不是说,儿子再婚的事,有眉目了?   唐小玉在心里埋怨赵山河,明明是件好事,偏偏一直瞒着不肯说,万一自己把隔壁兰嫂子介绍的姑娘领回家来,那多尴尬啊?   “那个丫头,就是你嘴巴里的楚阿姨,她是哪里人啊?跟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你也跟去了,她没说什么吗?”唐小玉心里美滋滋的,围巾也不织了,拉着赵红星坐在板凳上,就开始打听。   “楚阿姨可喜欢我了呢,青松哥哥和青竹妹妹也都很好,我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下次爸爸去乡下,我还要跟他去!”赵红星握着拳头许愿。   “好好好,去去去!”唐小玉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见眉不见眼,又随口问,“青松哥哥和青竹妹妹又是谁?”   “就是楚阿姨和儿子和女儿啊!”赵红星高兴地分享自己在乡下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奶奶你不知道,我跟他们俩玩得可好了,他们从来不会嫌弃我没有妈妈,正好,我也不嫌弃他们没有爸爸!”   “儿子和女儿?没有爸爸?”唐小玉瞬间跟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木木道,“那个楚阿姨,是个寡妇?”   “什么是寡妇?”赵红星好奇。   唐小玉还在发呆,没有回答他。   “楚阿姨很快就要生宝宝了,下次去我要给小宝宝带礼物,奶奶,你说我要带什么礼物好呢?”赵红星自顾自嘀咕。   唐小玉:“... ...”   寡妇就算了,还带着一儿一女,还马上要生第三个... ...   唐小玉彻底自闭了。   赵山河正好这时候下班回来,进门就笑:“妈,红星,你们吃完了?”   他把外衣脱下来随手搭在椅子上,撸起袖子去厨房盛饭吃,唐小玉骤然回过神,一跃而起,指着赵山河就哭道:“你这个逆子!我给你找个黄花大闺女你不要,偏要跑乡下跟寡妇纠缠不清,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妈,你在说什么啊?”赵山河吓了一跳,转过身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   “你还装!”唐小玉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哆嗦了,“红星都告诉我了!你自己说,那个什么姓楚的寡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知道你的身份,眼巴巴贴上来的?”   “妈,你别瞎说,我跟楚同志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山河心里哭笑不得,还不得不严肃了神色解释,“前几天我接了那个文物鉴定的活,跑到李家沟找专家帮忙,正好楚同志也在,她家学渊源,在这方面刚好帮了我一把,不然事情还没这么容易解决呢。正好她还懂医术,会做冻疮药,我就厚着脸皮要了点回来,不是都给你用上了吗?就这点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唐小玉的哭声瞬间止住了,还打了个嗝。   她讪讪地把眼泪擦了,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们真没有... ...”   “妈,我都说了现在不考虑这个事,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赵山河把饭盛出来,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无奈地重申了一遍。   唐小玉重重叹息了一声,看看旁边一脸茫然的赵红星,重新坐下来,默默开始织围巾。   屋子里气氛有点沉闷,赵山河没话找话:“妈,昨晚那个冻疮药,你觉得怎么样啊?今儿咱们再泡一泡,楚同志说,每次半小时,泡完以后用药渣敷在冻疮上,有个四五次,就会有明显好转,这药也不贵,等开春了漫山遍野都是,以后你都不用心疼钱了。”   唐小玉打起精神嗯了一声:“昨天晚上倒是确实睡得好了一些,没那么痒了。”   母子俩打了水一边泡脚一边闲话,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山河回来了没有?”   话未落音,人已经进来了,唐小玉连忙笑着招呼:“兰嫂子来了,快进来坐!”   那兰嫂子看上去五六十岁,满脸带笑,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赵山河身上,迅速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嘴巴里巴拉个不停,说的都是年轻有为,位高权重之类的奉承话。   赵山河部队出身,不太适应这一套,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听唐小玉跟她寒暄。   都已经到晚上了,冬天天气冷,眼看着该睡觉了,兰嫂子还专程过来,肯定是有事。   果然她说了几句就转入正题,隐晦地问唐小玉:“小玉妹子,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怎么样?”   唐小玉瞥了赵山河一眼,搓着手尴尬地笑了几声,支吾道:“这个嘛... ...”   兰嫂子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道一个带着孤儿寡母的三十岁老男人,还这么挑三拣四的,真以为一个副局长是多大的官吗?   她可是早就打听过了赵山河的情况,不说这年头的商店都是国营的,工商局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忙活,就算有正事,也轮不到他呀。毕竟工商局光副局长就有三个,赵山河又是部队转业的,对商业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回来以后就连着坐了好几年的冷板凳,要不然鉴定文物那种一不小心就会掉沟里的事,能推到他手里?还不就是大家都怕搞错了担责任嘛!   就这么一个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职位,眼光倒还挺高,兰嫂子前前后后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女孩子,都没能成,心里能没点气吗?   不过她面上倒是笑得特别和善,大手一挥就把这事揭过去了,话锋一转又道:“是这样,姻缘不成,也能做个朋友嘛是不是?我那侄女儿人是真不错,又漂亮又有本事,这不是她在那化肥厂上班,有点过敏,脸上身上总长疙瘩,我就想来问问山河,你看看能不能帮着说句话,给她调个岗位啊?”   赵山河耐着性子坐在旁边,早都有点不耐烦了,这会儿眉头更是皱的能夹死蚊子,站起来就想拒绝:“兰婶子,这不太... ...”   “兰嫂子,不是我家山河不帮忙,实在是,你也知道的,”唐小玉一把拉住了儿子的胳膊,阻止他说些得罪人的话,赔笑道,“他说是个什么副局长,其实一点实权都没有,最近忙活的都是往乡下去的事,一天天又冷又繁琐,鞋都走废了好几双。那什么化肥厂,也不归他管,他去说也不顶用啊!”   兰嫂子别看心里看不上赵山河这个副局长,等到真被拒绝了,那心里也不舒服,脸色瞬间就僵住了。   “今儿上午我还听人说,隔壁不远那家药店又多了个学徒,都说是山河给安排的呢,怎么我那侄女儿的事... ...”她斜着眼睛,阴阳怪气的,“是不是老嫂子在小玉妹子这里,没那个脸面啊?”   “啊,有这事?”唐小玉看了看赵山河,见他低垂着眉眼不说话,心里就有数了,不过她对兰嫂子那求人还趾高气扬的态度不太满意,因此语气也就淡了下去,“兰嫂子不要听人乱说,那些都是山河工作需要,什么安排不安排的?再说就是个学徒工而已,你侄女儿要是乐意... ...”   “嗨,我就是开个玩笑,小玉妹子怎么还当真了。”兰嫂子连忙笑了几声,眼看着赵山河已经站起身,一副准备送客的样子,她赶紧四下扫了一圈,又发现了房梁上挂的兔子和野鸡。   “哎我说小玉妹子你不厚道啊,从哪弄回来这么多野味,也不分我几只?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们家人多,为了多买点肉可是伤透了脑筋呢!”她嚷嚷着,又盯着唐小玉擦脚的动作,“你这泡脚水里放的什么东西,黑乎乎的还一股药味?”   都是街坊邻居,一起住了好几年了,唐小玉也不想跟她撕破脸,最后好歹被她拿走了两包冻疮药,和一只兔子两只野鸡,说是回头就把钱和肉票送过来。   唐小玉和赵山河都没当回事,这一年又是领导人过世又是大地震的,冬天还格外的冷,好些人家都在想办法屯粮屯肉,家里工人多的,工资和粮票肉票都不少,就是买不到东西,因此就连赵红星都越来越馋肉了。   等兰嫂子走了,唐小玉把洗脚水往外一泼,脸已经拉了下来。   好歹等到赵山河把赵红星哄睡了,她才拉着儿子到了自己的屋子,低声质问:“那个药店的学徒,到底怎么回事?”   赵山河无奈解释:“妈,你别这么紧张行不行?都说了就是个学徒,上次那个文物鉴定的事情,今儿结果出来了,上头说这个任务做得很好,我才刚得了书记的嘉奖呢!要不是陈老和楚同志出力,我能这么轻松完成这件事?给楚同志安排个学徒工的事,跟这个一比,能算个事吗?”   唐小玉嘀咕道:“有这么好的活儿也不知道先安排你大姐去... ...”   不过她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心里很明白儿子的任务很要紧,人家帮了大忙,安排个工作,还只是个学徒,确实不过分,因此嘀咕了两句就算了。   谁知赵山河不乐意了,皱着眉道:“你可别说我大姐了,就她那样,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伺候她那个好男人吧。头几年我没给她安排工作吗,最后怎么样了,为了她男人一点小事,三天两头不好好上工,搞得我都没脸跟人打招呼!”   说起这事唐小玉也心虚,只能弱弱辩解:“你大姐从前年轻不懂事,以后就好了... ...”   赵山河不满:“大姐过了年都三十三了,欣欣都十岁了,还年轻?她那眼珠子里就放得下大姐夫一个人,儿子女儿都要排后头,以前被打了多少次,不也还是非要守着大姐夫吗?算了不提这个了,早点睡吧。”   唐小玉讪笑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嘀咕:“那个楚同志到底什么来头,她一个寡妇,怎么就懂文物的事了?你们父子俩该不会是被她惯了迷魂汤了吧,一个两个说的都是她... ...”   赵山河无奈:“妈,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我心里有分寸。正好上面嘉奖的物品过两天就到了,到时候分出来一半,我送乡下去给陈老和楚同志。”   终于安抚住了老母亲,赵山河身心俱疲,回到房间倒头就要睡,旁边的赵红星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几分希冀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妈妈了?那我想要楚阿姨做我的妈妈行不行?我好喜欢楚阿姨啊,还有青松哥哥和青竹妹妹,他们比大姑和表姐对我还好!”   赵山河一愣,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只说了两个字:“睡吧。”   赵红星怏怏哦了一声,就不吭声了。   黑暗里,赵山河睁着眼睛盯着虚空的方向,心思浮动,半天也不能入眠。   被他们讨论了半天的楚筠,一整天都忙得很。   快过年了,今年没有钱买新棉袄,她总觉得愧对两个孩子,正好郑岚芹拿着针线出来补衣服,她灵机一动,干脆借了一些,准备给两个孩子的旧棉袄上绣点新花样。   楚筠年少的时候活得恣意,但十七岁出嫁之前,还是被母亲拘在后院里,很是突击学习了一年多的女红。   拿鞭子的手不太巧,只是时间长了,做个简单的绣活也不在话下。现在虽然已经三十余年不动针线,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不过熟悉了一会就流利起来。   尤其是,身居高位三十多年,她在配色和设计上的审美绝对是一流的。   郑岚芹戴着老花镜坐在火堆边,把陈之蕴不小心扯破的衣袖缝好,转头一看,就愣住了。   明明是最普通的黑白黄三色棉线,在楚筠的手里,却变得格外与众不同。   只见李青竹那件不太合身的棉袄下摆处,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慢慢成形,它靠坐在背后的一根竹子上,短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竹笋,啃得津津有味。   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图案,但因为那只熊猫被绣的圆滚滚的,栩栩如生软萌可爱,竹子也挺拔而苍劲,以至于连带着那洗的发白的旧棉袄,也变得亮眼起来。   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小豆丁李青竹瞪着圆圆的眼睛,惊叹连连,李青松更是嫉妒得很,连声道:“妈妈妈妈,你给妹妹绣了个青竹,那给我绣个青松好不好?”   楚筠自然颔首道好,不一会,果然给他绣了一株苍翠的松树,下面还有一只黄黑相间的大老虎,威风凛凛。   兄妹俩高兴地穿在身上,隔一会就摸一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楚筠满眼慈爱地看着他们打闹,天快黑时她去院子里看李小满回来没有,却发现外面的路上有个人影。   人影溜达来溜达去,始终就在这附近打转。   她诧异地打开院子门,看到那是个满头银灰的五六十岁老太太。   “婶子这是要往哪去,迷路了吗?”   她笑着问了一句,谁知那老太太一声不吭,只脸上突然带了几分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配着她一双吊梢眉三角眼,还有高高耸立的颧骨,以及嘴角上那颗硕大的痦子,看上去莫名有些刻薄和阴森。   她的视线落在楚筠身上,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打量了一遍,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眼眸里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那目光实在是过于直白,让人格外的不舒服,楚筠也慢慢皱起了眉头,与那老太太对视。   不期然的,这老妇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已经压在心底的前世往事,那些游走于高门显贵和偏远乡下的人牙子。   或是勾栏院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心里却肮脏发臭的,老鸨。   不管是人牙子还是老鸨,他们看向自己的货物时,就是这老妇人眼里一模一样的,垂涎欲滴又势在必得的□□裸的眼神。   不过短短两分钟时间,那老妇人轻微地点了点头,大约是看够了,自顾自慢吞吞离开了。   一阵冷风刮过,吹起她耳后几绺灰白的发丝,张牙舞爪的,像择人欲噬的恶魔。   楚筠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慢慢远去,莫名打了个寒颤,心头缓缓浮起几丝阴霾。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嘴角突然扯起一抹冷笑。   好些日子没动过鞭子了,看样子震慑还是不够啊,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头了。 第21章 . 赤子之心 李家人要抢工作   李小满第一天下工回家, 到李家沟的时候,天色早都黑透了。   但他心情舒畅,哼着歌儿大踏步走在小路上,冷不防路边突然钻出来一个人, 小声唤道:“小满哥, 是你吗?”   李小满吓了一跳, 定睛细看, 才发现那是何晶晶。   何晶晶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 白天她在青砖房的院子外面观察了半天,一直没发现李小满的影子,猜测他大概出门干活了, 她又不敢跟□□分子接触, 只能在路边打转。   谁知道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何晶晶又冷又饿, 心里还委屈,但是不见到李小满把话问明白, 她心里又不甘心,这么纠结着,一直到这会儿, 终于见到人了。   “晶晶?你怎么跑这来了?”李小满没想太多, 下意识发出邀请,“要不你先跟我进屋去暖和暖和... ...”   他一手指着青砖房的方向,另一只手准备去拉何晶晶, 谁知何晶晶却一闪身避开了。   “小满哥, 你真的被家里赶出来了?”何晶晶抿着唇,定定看着李小满的眼睛,低声问, “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跑了,跟你二嫂走?你这么一跑,咱们俩... ...怎么办?”   李小满叹息了一声,低着头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残雪,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有,不是说这房子以前是地主住的吗,那地主还吊死在里面了,你就不嫌晦气,也不害怕?”何晶晶见他不吭声,心底失望,又问道。   李小满勉强笑了笑:“二嫂和侄子侄女都在,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里面还住着两位先生... ...”   “什么先生,不就是两个牛鬼蛇神吗?都是上头打发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臭□□分子,也配叫先生?”何晶晶面露不屑,冷哼道,“你也是,什么地方不好去,干什么跟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万一给扣上一个坏分子的帽子,到时候看你日子怎么过!”   李小满看着她一脸刻薄的样子,愣愣的站着,半天都没说话,那心里原本的热血已经慢慢凉了下去。   何晶晶发泄了一通,又转过来劝他:“要不然你回去跟李叔李婶认个错吧,你是他们的小儿子,他们向来喜欢你,只要你肯低头,他们肯定会原谅你的。咱们年纪也不小了,等到年后也可以讨论咱们... ...那个事了... ...好不好嘛?”   说到最后,她又有点害羞,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人也有点扭捏起来。   然而李小满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好。”   “什么?”何晶晶满脸的含羞带喜瞬间僵住了,看着李小满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晶晶,对不起。”李小满搓了一把脸,把心里那点纠结和隐痛深深隐藏,眸子里带着几分坚毅之色,认真道,“我二哥以前对我不错,现在他过世了,我二嫂带着两个孩子过的艰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得帮帮她。我没做错什么,也不会回去认错的。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接受不了,我也不强求,对不起!”   “你,你混蛋!”何晶晶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哭道,“二嫂二嫂,你就知道二嫂!你二嫂那么好,你干脆娶她得了!”   “住口!”李小满这下真的生气了,厉声道,“我二嫂为人清正,温柔贤惠,你怎么能这样胡言乱语!”   何晶晶被他呵斥一通,又委屈又伤心,哭得更加厉害了,口不择言道:“你还跟臭□□分子混在一起,你自甘堕落,不要脸!”   她一直这样胡搅蛮缠,李小满也终于生气了,大声道:“两位先生为人都很好,还很有学问,你不要胡说八道!死人帮都已经倒了,他们的帽子迟早会被摘了的,你这么看不起我,有本事去举报好了!”   何晶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跺脚,转身跑了。   李小满也被气得不轻,但看看天色漆黑,他到底担心女孩子家一个人不安全,偷偷坠在后面,看着何晶晶跑到小溪边,扑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才怏怏回转。   楚筠听到外面的声音迎出来,看他脸色不好,原本想问问药店的情况,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黑暗里有个纤细的身影在路的尽头一闪而逝,她目光一凝,往外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跟李小满一起回了堂屋。   李青松把灶上温着的饭菜端过来,楚筠让李小满赶紧吃,又看他脚上沾满了泥水,随口道:“等挣了钱咱们先买个自行车,不然到县城二十里路,走路实在难受。”   李小满塞了满嘴的红薯,闻言差点落下泪来。   他一无所有被赶到二嫂这里过日子,二嫂从来没问他要过口粮,还总是怕他吃不饱,现在看他走那么远的路,还想着买辆自行车。   他的至亲家人,却这么多天都对他不闻不问,到底是心里生气一直没消,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儿子?   还有何晶晶,谈对象一年多,明明以前看上去是个挺好的姑娘,现在一听说自己被赶出家门,她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当头就是质问。   他们,真的关心自己吗?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有点闷闷不乐,但他不说,楚筠也不问,不管在晋朝还是现在,二十岁都不算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总会经历挫折,也需要自己消化那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边的日子勉强算是风平浪静,另一头的李家,却又迎来了两个不好惹的客人。   那天何晶晶哭着跑回了家以后,母女俩一合计,就把事情跟当家的何老二说了,一家子都决定,李家人不厚道,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跟他们说一声,这婚事必须作废,立刻马上!   过了两天何老二两口子就气势汹汹上了李家的门,李老抠和周桂花一开始还笑脸相迎,等到被人以兴师问罪的语气喷了一顿,又拍着桌子表示婚事黄了,两人才回过神来。   不怪周桂花不知情,实在是何萍萍专门跑去娘家兴风作浪,回来以后也不敢跟她说啊!   周桂花跟何老二夫妻大吵一架,最后两家不欢而散,别说亲事没了,就是两家的交情也到头了,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估计这几年是肯定不会走动了。   等人走了,周桂花冷静下来又觉得事情不对,想了想头两天大儿媳妇刚好去了一趟何家洼子,定然是她搅和的!   她气得心口疼,冲着何萍萍的屋子就是一顿骂。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没生儿子那几年,何萍萍早就听到耳朵起茧了,这会儿她自个儿坐在床沿纳着鞋底,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但还没等婆媳俩的战争告一段落,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就震掉了她们的下巴。   李小满居然去城里做工人了!   消息是隔壁的李小菊带回来的,她在离李家沟七八里地的云潭小学做代课老师,有一回亲眼看见李小满从县城回来,整个人意气风发,跟从前那个老实憨厚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要不是实在太熟悉,李小菊差点不敢认了。   “啊哟,桂花嫂子,你家小满出息了啊!”小菊她妈挤进院子里,一脸羡慕,又旁敲侧击打听,“小满去做了什么工人啊,一个月有多少工钱?这才多久,你们家就办成了这么大一件事,桂花嫂子居然也能忍住不吭声,难不成还怕我们沾光不成?”   周桂花莫名其妙,先还以为他们是过来看笑话的,毕竟谁不知道李小满已经被他们赶出去了,那几天人人都在背后说他们家坏话。   但李小菊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没看错,小菊妈也是觉得母子没有隔夜仇,谁会真的把儿子赶出去,肯定就是当时气头上说的气话而已,再说李小满做工人,除了李家自己出力,还有谁会帮他们?   周桂花心里又是诧异又是着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结果小菊妈又换了个话题,啧啧感叹:“以前总觉得你性子刻薄,对儿媳妇太过分了,现在才知道是误会你了,你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啊,怎么就不知道辩解一下呢?”   “啊,你说什么?”周桂花都懵了。   “哎哟,你还装!这几天好些孩子路过牛棚那边,都能闻到从那里头传出来的肉味,香着呢!还有人见过好几次,你家小满和老二媳妇从后山下来,背着满框的兔子野鸡!我就觉得奇怪,小满好好一个孩子,你没事干嘛把他也赶出去,原来是惦记着老二媳妇要生孩子了,又拉不下自己的脸,专门把小满送过去帮忙干活的呀!这大冬天的,你们舍不得吃肉,让老二媳妇多补补也好,等过了年给你们家再添个大胖小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呀!”   小菊妈嘴皮子利索,还很会脑补,噼里啪啦一顿说,周桂花直接惊呆了。   随便敷衍了几句把李小菊母女送出门,她回头就跟李老抠念叨上了。   “小满去做工人了?这怎么可能?”李老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随口道,“肯定是小菊那丫头看错了,小满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农村人,凭什么去做工人?”   外面那些话李秀琴也听见了,此时就紧跟着周桂花挤进来,兴奋道:“咱们去问问四哥,不就知道了?爸妈,你们是不是偷偷给花钱找人了,不然四哥怎么能做工人?你们也不想想,四哥一心向着二嫂,你们干嘛让他去做工人,要不然,叫他把工作让给我呗?”   周桂花看了看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儿,选择性忽略了前面那几句,思索片刻就迅速道:“你说得对,你这也读到初三了,还有几个月就能毕业,可不比小满强多了?何况你每次的作业都受到老师夸奖,成绩这么好,要是还能考大学,兴许都能做个大学生了!既然小满可以,你肯定比他行,等回头妈就去跟他说,工作让给你,他一个大男人,在家种地才是正经!再说他还能打兔子,瞒着我们这么多年,马上要过年了,得让他多打几只,金宝和银宝才该好好补补,那个贱女人也配吃肉?”   李秀琴喜出望外,一把搂住周桂花的胳膊,甜甜唤了一声妈,母女俩头挨着头靠在一起,亲热得很,好像那份工作已经成了囊中之物,只需要招呼一声,就咻的一下飞到面前来了。   在院子里玩的李金宝只听到了打兔子那几句,一想到马上能有肉吃,瞬间口水都下来了。   于是这天晚上李小满回到青砖房,又一次在路边被叫住了。   “小叔,小叔!”这是李金宝的声音,“小叔,这里!”   李小满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问:“金宝,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叔,爷爷奶奶叫你回去一趟,有事情要说。”李金宝迅速把任务完成,夜色中隐约看到李小满手里拎着个纸包,当即伸手就去抢,“小叔,你手里拿着什么,是城里买的糖吗?给我吃!”   李小满脸色一沉,迅速后退一步,淡淡道:“这糖是给青松和青竹的,你等等我,我把东西放下就跟你回去。”   李家堂屋里,煤油灯的光发出昏黄的光,照着一圈人隐隐带着兴奋的脸色,看上去颇为渗人。   院子门轻轻响了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就看到李小满跟在李金宝的后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哎哟,小满你回来了,来来来,快过来坐!”李大山一马当先上前,一把就握住了李小满的胳膊,把人扯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四哥你看看你,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都想死你了!”李秀琴满脸堆笑,迅速给李小满倒了一碗红糖水推过去,“这么大冷的天,四哥你先喝碗红糖水暖和一下!”   “你这死孩子,我都白养你二十年了,妈不过说句气话,你还真跑了,这么久也不肯回来,就非得妈跪在你面前求你吗?”周桂花最后出场,抹着眼泪好像真的伤心欲绝的一般。   其他人都目光灼灼盯在他身上,明明都是至亲,李小满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面,一头肥猪在围栏里哼哼,围栏外面,一群人双眼放光留着口水,就等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肥猪宰了好吃肉。   李小满僵硬地笑了笑,坐下来把红糖水一饮而尽。   临出门前楚筠云淡风轻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不管李家人说什么,你都不用怕,冷静下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一股温暖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李小满正襟危坐,含笑道:“爸妈你们找我回来,是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周桂花一愣,马上笑道:“你这孩子,在自己家说这些做什么?”   她迅速敷衍了一句,迫不及待道:“妈这不是听说你去城里做工人了吗,这么大的消息,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和你爸?就因为先前那几句气话,你真就跟我们生分了?”   “怎么会,这不是才去三天嘛,没来得及说呢!”   李小满笑着回了一句,心里却迅速冷了下去。   他之前还带着几分微弱的希冀,以为父母叫他回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准备重新接纳他。   却原来,只是因为他有了一份城里的工作,成为了人人羡慕的工人,吃上了国家粮。   李小满扫了四周那些所谓的至亲一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处境,还是笑李家人的贪婪。   “嗨,都是一家人,你都跑出去那么久了,心里有气也该消了,一直住在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何况那房子还死过人,晦气得很,里面住着两个□□分子,更加不吉利了。”周桂花大手一挥,直接定下了基调,“依妈看,你还是赶紧搬回来吧,你住的屋子床还在,回头妈重新给你好好收拾收拾,买点新棉花续上,保证暖暖和和的!”   “不行,都说好了买的新棉花要给我做棉袄,奶奶骗人!”李金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这会儿就挤过来大喊大叫。   李小满楞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带起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周桂花被李金宝打了脸,但那是她顶顶宠爱的大孙子,能怎么办?只能赶紧使眼色,让何萍萍把李金宝拖出去了。   路过李小满的时候,李金宝还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我还要吃兔子肉,奶奶赶紧让小叔去后山打兔子!”   啊,原来不只是工作的事,他们还惦记着兔子!   过了几分钟,李金宝在院子里哭嚎的声音还在李小满耳边回荡,他心里已经彻底凉了下去,要不是还想看看这群人还有什么企图,他早就起身,毫不犹豫走了。   不出他所料,很快,真正的目的就显露水面了。   “那个,小满啊,我和你爸好好想了想。”周桂花紧盯着李小满的表情,好声好气道,“你看哈,你没读过多少书,做工人也比不上人家做得好,要不然,这工作就让给你妹妹去做吧?她马上就要初中毕业,成绩又好,老师每年都夸她呢,她一个女孩子家,有个工作以后也好找对象,要是嫁去了城里,咱们一家子也得益,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怎么样?   都安排好了,最后问当事人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到这当口,李小满居然不怎么觉得伤心,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可笑,又荒谬。   他们以为工作是什么,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自己在他们心里又算什么,因为给二嫂说了几句公道话,被赶出家门还不够,刚刚有了一份工作,就要被剥夺?   “四哥,你说句话呀,你放心,等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会给你补偿的!”李秀琴最着急了,眼见着李小满在发呆,连忙推了他一把。   李小满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等回过神,他忍不住笑了笑。   “我记得以前秀琴的作业都是二嫂做的吧?她的成绩很好吗,每次考试的分数我都没见过,是班里排第一吗?”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一出口,周桂花和李秀琴就同时愣住了。   “四哥,你... ...”李秀琴回过神,气得眼圈都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李小满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周桂花没事就在村子里吹嘘自己女儿成绩有多好,要是能恢复高考,铁定能做个大学生等等,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很多次二嫂给小妹写作业,他都要跟村里人一样,被骗过去了。   现在这个借口还拿来骗他了,他能相信吗?   李秀琴涨红着脸,周桂花呐呐不言,倒是旁边的李三川眼神一动,站起身拍了拍李小满的肩膀,亲热一笑:“妈和小妹就是开玩笑,四弟不用介意。其实爸和我商量过了,那个工作让我去是最合适的。四弟你也知道三哥身体不好,一年到头有半年都得在床上躺着,干不了重活,眼看着别人家里日子红红火火,我却只能拖累你们,这几年我心里火急火燎的,急啊!你看现在你有了这么个轻省的活计,不正好适合我吗?四弟,要不,你就?”   这话说的更过分,李秀琴好歹还知道说些日后提携的空话,李三川连空头支票都不想开,这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而且,什么叫做身体差,干不了重活?别人不知道李小满还不清楚吗,那纯粹就是懒病,舍不得下死力气,一做事就偷奸耍滑,队长叔也明里暗里提醒过爸妈好几次,但李老抠和周桂花就是跟眼睛瞎了一样,护着这个“娇弱”的三儿子,能怎么办?   “把工作让给你?”李小满站起来,满脸寒霜,“做梦!”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工作吗?是在药店做学徒,二嫂上次帮了赵副局长的忙,她又认识药材,才能得到这个工作,因为她马上要生孩子,所以让我代替她几个月,过后还是她去。三哥和秀琴,你们懂的药材吗,就想这样的好事?”李小满冷嗤道,“退一步说,让你们顶上去了,赵副局长发怒,谁来担责?”   一屋子人都楞了一下,实在是谁也没料到,这工作居然是楚筠的。   周桂花越想越是生气,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牵扯到的人又是那个贱女人,人家偏还有个自己惹不起的靠山,简直... ...   李秀琴却转了转眼珠子,红着脸小声道:“那个赵副局长,他为什么总是帮二嫂啊?要不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去跟他说说话吧?我比二嫂年轻又漂亮... ...”   李小满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眼看着她垂下头去,一副扭捏的样子,才恍然大悟,她这是想走歪路子上位啊!   只是,赵副局长一看就是正派人,就算李秀琴扒上去,人家就能看上她吗?   “秀琴,你没听明白吗,是二嫂帮了赵副局长的忙,他投桃报李,懂吗?”   “二嫂能帮上人家做官的什么忙?肯定就是个借口!”李秀琴嘟着嘴,很不满。   “嗤,你们是不是忘了,二嫂嫁给二哥以前,是京市下乡的知青,我听陈先生说,她祖父以前是华国鼎鼎有名的大学者,二嫂家学渊源,文武双全,可不是我们这样的泥腿子出身!”李小满已经熄了劝诫李家人的心思,只淡淡解释。   一家子人都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但周桂花到底不肯就这样放弃,想了想又伸出手道:“那你去上工,工资总要发的吧?你还没结婚,这钱妈先给你收着。”   李小满站起身准备要走,低声道:“这工作是二嫂的,工资自然也是发给她,我一分钱也拿不到,便是吃饭还要靠着二嫂呢。爸,妈,你们要是还当我是儿子,就分点粮食给我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跟着二嫂吃白饭吧?”   一毛钱都拿不到,还要倒贴粮食?周桂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得寸进尺道:“我还没说你瞒着我们打兔子的事,你没看你那两个侄子金宝和银宝都饿成什么样了,打了兔子就知道给那个贱女人吃,以后都拿回来,你也回来一起吃饭,也不必提什么粮食的事了!”   李小满已经没力气生气了,直接道:“我要是能打兔子,以前怎么不进山?都告诉你们了二嫂文武双全,兔子都是她打的,我就是跟在后面打个下手。爸,妈,你们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那我回屋去了。”   “回屋?”周桂花没好气道,“跟你说点事,你就一推二五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回屋,你那屋子马上就要收拾了给招娣来娣住,她们两个大了,也该自己住一个屋子了,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个贱女人,干脆就跟她一起过得了,别回来了!”   李小满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只冷冷一笑,没再说什么,当真转头就走了。   他半晚上都没睡着,以至于起来准备去药店上工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但是就着煤油灯昏黄的亮光,把棉袄穿在身上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下摆处,目光却突然一顿。   他把棉袄拉起来细看,只见下摆处多了一处绣上去的花纹,是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下面,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人,正在绿草如茵的小路上奔跑。   李小满出生于初夏的小满节那一天,因而得名。而这个简单却灵动的绣纹上,仔细看就能明白,它勾勒出的场景,正是初夏万物生机勃勃的样子,而那个年轻人,指的不正是自己吗?   想起昨晚回来的时候,楚筠还坐在火堆边整理针线,投过来的目光温柔和煦,李小满骤然鼻子一酸。   准备出门的时候,楚筠刚好起床了,李小满快步回过身,冲上去就深深鞠了一躬,沉默半天也只憋出了几句话:“二嫂你放心,我已经二十岁了,不需要你天天这么早起来送我!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以后我一定好好上工,多挣点钱,让两个侄子侄女吃饱穿暖!”   正要出门遛弯锻炼身体的楚筠:“... ...”   别想多了,就是给两个孩子绣了个花样,正好还剩了点线,顺手给你也来了一个而已。   我也不是准备送你去上工,我是锻炼身体,以免难产而死,懂吗?   李小满不懂,他说完那一句,就热泪盈眶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投进了外面的黑暗里,楚筠尔康手伸在半空,似乎隐约还看到这娃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   楚筠:“... ...”   这孩子,应该算是多愁善感,还是该说他赤子之心? 第22章 . 被举报了 楚筠是一个值得平等相交的坚……   楚筠照例在外面溜达了几圈, 一直到晨曦微露,才返回家里准备早餐。   母子三人和陈郑二老一起乐呵呵吃了饭,李青松就被陈之蕴提溜过去学习今天的功课,楚筠回房清点了一下存粮, 还在思索过年的时候需要准备点什么, 外面就传来郑岚芹的叫声。   “小筠, 来客人了。”   楚筠心头诧异, 这地方等闲根本没人愿意来, 生怕跟□□分子扯上关系,除了赵山河有公事不得不来,还有谁胆子这么大?   她到了堂屋一看, 却是之前在李家的时候, 隔壁的邻居李小菊。   李小菊带了几条鱼过来, 看上去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含笑道:“二嫂子,这是我三哥自己去小河沟里抓的, 快过年了,给你们添个菜吧。”   那是四条二指宽的小鲫鱼,不太大, 但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冬日里, 想要抓到也实在不容易,尤其是这样物质不丰的年代,也算得上一份厚礼了。   楚筠推拒了两下, 李小菊却坚决不肯收回, 最后被逼无奈,才说出了此来的目的。   原来这段时间,她的小侄女李萌萌见天儿往牛棚这边跑, 家里人想尽办法拘束她也无济于事,后来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结果前天她回到家里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李小菊逗了她半天,才知道是因为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的棉袄上绣了好看的花样,正合他们的名字,而李萌萌的棉袄虽然是新的,却没有亮眼的地方,所以才不高兴。   真实的理由当然不是这样。李萌萌发现记忆里的一切都失去了作用,赵山河并没有把事情搞砸被训斥丢官,两个□□分子也一直活得好好的。最让她惊讶的是李青松的妈妈楚筠,那个女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憔悴,成天笑呵呵活力四射,做起事来也风风火火举重若轻,就这样一个人,说她生孩子会难产?虽说难产跟这个也未必相关吧,但李萌萌就是觉得,未来大佬的母亲,跟记忆里那个灰扑扑毫无存在感的女人,一点也不一样。   李萌萌到死的时候都没有三十岁,一生都没出过衡县,在这小小的地界,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光芒四射需要仰望的人,就是做生意发财的李青松。   重生又不会长智商,她想要抱李青松的大腿,也是人之常情,但现在记忆失效了,这么多天下来,她感觉自己也要崩溃了。   恰好被李小菊逮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没办法,她只能忽悠小姑几句,没想到李小菊居然当真了。   李小菊当即大手一挥表示自己也会绣花,在李萌萌故作期待的目光下,真的给她棉袄上绣了一朵大红花。   然后,李萌萌就哭了。   别说她本来就惶恐不安,早都想哭了,就单说那朵花,也真的很丑啊!   李小菊怎么也哄不好,其他人也无计可施,这不,眼看着小丫头昨天一整天都蔫巴巴的,今儿一大早,她就专程上门来了。   楚筠失笑:“一点小事而已,哪里需要送这么大的礼?”   但因为李小菊十分坚持,楚筠最后还是把鲫鱼收下了。   李青竹依偎在母亲身边,嘴巴里含着一块水果糖,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又乖又萌。   楚筠哄着她把衣摆露出来,李小菊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绣纹。   她上手摸了几把,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连连赞叹道:“我可算是知道萌萌那丫头为什么说我绣的丑了,跟你这个比起来,我绣的大约只配给猪做门帘!”   楚筠被她逗笑了,李小菊趁机表示想学,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已经跟人定了亲,想抽空绣个枕头套。   楚筠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随意指点了几句配色和刺绣的技巧,李小菊听得如痴如醉,醍醐灌顶,等到要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楚筠含笑送她出去,正准备转身回转,忽然想起心里那根刺,便小声叫住李小菊,低声问她:“小菊妹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她把前几日在院子外面溜达的老太太的容貌描述了一遍,在说到那老太太嘴角边有一颗硕大的痦子时,李小菊很快就知道这是谁了。   “那是何家洼子的陈寡妇,二嫂子,你怎么会突然说起她?”李小菊是土生土长的李家沟人,云潭大队十几个生产队距离都不太远,大部分人她都认识。   原身却是这十年才过来的知青,除了李家沟这些人家,其他生产队的人,要不是经常过来的,她都没什么印象,因此楚筠才对陈寡妇一无所知。   “陈寡妇,她是什么人?”楚筠皱着眉头,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小菊随口把陈寡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她早年就守寡了,家里穷,带着儿子艰难过活,因此性格有些古怪,你要是遇到她,离得远点最好,不然也不要惹怒她。尤其是她儿子何继高,十几岁的时候跟人打架,腿打断了,又没钱治,后来就瘸了,现在三十几岁了也还是个光棍,那母子俩成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等闲别人也不跟他们来往,听说是脾气大得很,反正不理会他们也就是了。”   听到三十几岁还是个光棍这话,楚筠心头一跳,终于明白心里那种奇怪的危机感来自哪里了。   她好声好气谢过李小菊,往回走的时候,神色不由带了几分凝重。   这房子里住着的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她自己是个马上就要临盆的孕妇,就算从前习过武,这身体也施展不出两分。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李小满一个成年男人了。   如果有人心生歹意... ...   郑岚芹见她情况不对,免不了问上一句,楚筠生怕二老担心,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杞人忧天,只是摇了摇头,不曾说什么。   但那天下午,她却把整个房子前前后后都巡视了一遍,目光落在风吹日晒了几十年,看上去已经不太坚实的,只有一米高的院墙上,久久没有挪开。   良久,楚筠握紧手里柔韧的鞭子随手甩了几下,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啪啪的脆响,而她遥遥望着远处的天空,冷冷笑了几声。   如果真有人心生歹意,她也不介意给来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两天以后,赵山河再次带着赵红星下乡,自行车把手上放着两个大包,怀里还揣着一个写着长长需求的纸条。   在距离李家沟只剩半里地的岔路口,两个年轻人正在激烈争辩,一个说李家沟在左,一个说应该走右边。   赵山河下车走近了,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然后都惊住了。   “赵副局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李家沟办点事。小张,小冯,你们也要去李家沟?”   赵山河推着自行车往李家沟走,另外两个赶紧跟上。   小张和小冯是县人民政府的办事员,直属县委书记管辖,虽然赵山河跟他们也认识,但平常几乎没什么交流,就是遇到了点个头的交情。   两人这会儿也正想吐槽呢,那个瘦高个小张当即就皱着眉头道:“这死人帮都倒台了,革委会也早没了,我们也不怕赵副局长知道,就前天不知道谁往书记办公室门口的信箱里丢了个举报信,说是李家沟这边有人跟□□分子勾勾搭搭,书记本来不想理,但这不上头对□□分子到底要怎么处理,也没有准确的信号,只能先派我们两个下来调查一下... ...”   小圆脸小冯脾气更火爆些,直接口吐芬芳:“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举报这一套,连个名号都没有,不然老子去调查□□分子之前,一定先去把举报人揍一顿,这是脑子有包还是怎么着,嫌我们日子太清闲了是吧?”   赵山河脚步顿了一下,诧异道:“李家沟就只有两个□□分子,你们是要去找他们?”   两人连连点头,没发现哪里不对,甚至还恭维了一句:“赵副局长天天下乡调查民情,果然就是比我们对劳动人民更加了解!”   赵山河没理会这个,淡淡道:“前些日子我办了个鉴定文物的事,你们都知道吧?咱们县委政府里头大多都不懂那个,所以我专门跑到李家沟来找了个专家,才把事情办完... ...”   小张和小冯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了,相互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你说的那个专家是... ...”   “好了,到了。”赵山河指了指面前不远的青砖房,解释道,“那个专家就是住在这个牛棚里的□□分子,国内顶级的考古学泰斗,陈之蕴先生。这个事情书记也是知道的,他没跟你们说?”   小张和小冯面面相觑。   还没到门口,赵红星已经飞一般奔向前面的院子,一边跑一边大喊:“青松哥哥,我又来啦!”   刚刚写完两页字,正在院子里玩的李青松迅速迎出来,两个小伙伴高高兴兴手拉着手,亲亲热热进去了。   因为赵山河那一番话,小张和小冯进了院子以后,态度那是真不错,不像是过来调查跟□□分子搅和的坏分子,倒像是上门做客的。   不过正事总归要做,两人满脸带笑跟陈郑二老和楚筠把事情说了,又诚恳道:“举报信上写的人叫楚筠和李小满,我们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现在早就不兴□□游街那一套了,你们也不用太紧张。”   陈郑二老摆了摆手,看着楚筠的眼神带着几分歉意,楚筠却洒然一笑,淡淡道:“公事公办,我们很理解。我和李小满同志,也就是我小叔,是因为什么搬到陈老这里来住,赵副局长对整个过程一清二楚,他是国家干部,想必他说的话你们是不会质疑的,就麻烦赵副局长帮忙做个见证吧!”   赵山河于是跟两人说了一下李家的所作所为,又说这件事有李家沟众人以及生产队长赵长海为证,小张和小冯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没觉得楚筠和李小满有什么问题,倒是觉得李家那一群人脑子都被驴踢了。   楚筠最后解释道:“劳二位白跑一趟,我们一家加上小叔四个,跟两位先生相处的很好,每天忙活的也都是生计那点事,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搞别的,还希望两位如实上报即可。”   小张和小冯连连点头。   从进院子他们就在四下观察,虽说这个房子做牛棚是有点大,□□分子的居住条件未免太好了,但人家住都住了十年了,又是死过人的房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院子里晾着好些处理好的兔子野鸡,还有些摊开来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草药和红薯,走廊的架子上晾着衣服,看上去都是灰扑扑的,还打着补丁,到处都是简朴的生活气息,分明就是几个最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   别说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在军队里给□□分子平反,就算面前这两个老人暂时不能平反,政府也断然没有扩大□□分子范围的道理啊。   楚筠又始终笑微微的,态度良好,语调轻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沐春风,小张和小冯很快就消除了戒心,等被留下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以后,对这个女人就只剩下赞扬了。   当年做侯夫人的时候,楚筠在京城里可谓左右逢源,人人夸奖老临川侯选了个好儿媳妇,侯府又能兴盛上百年了,现在不过是忽悠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等这边事情处理了,赵山河才拿出了带过来的东西,给陈郑二老和楚筠看。   “上次那个文物鉴定的事情,多亏了两位帮忙,还受到了上面的嘉奖,这是一些奖品,大部分我都带过来了,你们看看用不用得上。”   两个大包,里面有五十块钱,一沓粮票肉票布票油票等等,两包红糖两包水果糖,两罐麦乳精,一支钢笔,几个本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陈之蕴只要了那支钢笔,其他的都推给楚筠了,楚筠也不推辞,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东西做好了给二老端一份也不费事。   只是那两罐麦乳精价值不菲,楚筠非要让二老补身体,二老却坚决不要,郑岚芹笑道:“我们两个老东西还能活几年,吃了这个也是浪费,还是留着给两个孩子吃吧。”   前几天李萌萌正好喝过麦乳精,过来找李青松玩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她还诱惑李青松要是愿意回李家去,就把麦乳精分给他吃。   小小的男孩虽然眼馋,但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李萌萌,很有些贫贱不能移的风骨。   这会儿见了麦乳精,李青松牵着妹妹的小手,纵然心底很是渴望,却也只是舔了舔嘴唇,就很懂事地跟陈郑二老道:“师父师娘,你们身体不好,应该多补一补,我和妹妹能吃饱饭就好了,很快就会长大的!”   楚筠欣慰地笑了笑,也不多话,干脆把粗瓷碗找出来,直接冲了三大碗,二老一人一碗,剩下一碗给两个孩子喝。   赵山河和小张小冯都买得起,也不眼馋,只是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幕,莫名心头有些触动。   等楚筠把东西一一收拾了,赵山河又把怀里的单子掏出来,脸上带了几分赧然。   “那个,楚同志,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楚筠接过来一看,上面列着一大堆物品,大多都是吃的。   赵山河在旁边简单解释了几句,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前些日子让赵山河带回去的冻疮药和兔子野鸡反响都很大,左右邻居都跑到赵家,想要换一些山珍好过年,就算没有兔子野鸡,有蘑菇木耳也可以。   至于冻疮药,需要的人就更多了,这年头谁家没有几个长冻疮的老人孩子,从大城市进货的冻疮膏又很贵,一般家庭都舍不得多买,以至于每年都是硬生生熬过去,第二年还要继续熬着。   赵山河觉得忐忑的就是,楚筠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现在身子重了,要去打兔子肯定也不容易,而需要的数量却不少,因此他直接提议:“要不这样,下午你给我带个路,我去山里打兔子去,回头有多少拿多少,给他们个交代也就是了。”   楚筠倒觉得没什么,最近她天天早上出门锻炼,用的又是家传的吐纳之法,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了许多,尤其是能吃饱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明显变得不一样,连脸色都红润了一些,何况她打兔子野鸡根本用的就不是蛮力,其实是不需要太担心的。   她问了一下赵山河的邻居都打算用什么换山珍,因为有外人在场,赵山河也不好说有一些人愿意出钱,毕竟涉及到金钱交易的,容易变成买卖商品,要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的。   他含糊表示有一些陈粮和带瑕疵的布匹,棉花等等,楚筠对此很感兴趣,直接点头拍板,稍作准备了一下就跟赵山河一起往后山去了。   小张和小冯虽然不缺肉吃,但山珍就摆在面前,他们哪里能不动心?因此干脆也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就被楚筠和赵山河的身手惊住了。   赵山河出身部队,动作干净利落也就罢了,为什么楚筠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打起兔子来也那么凶残?   小张和小冯跟在后面,亲眼见证楚筠出手如电,只要鞭子甩出去,就没有落空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一样的震惊。   赵山河心里也挺复杂,明明身怀绝技,在部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战士,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在没有枪弹的情况下,论起打兔子,他居然不是楚筠的对手。   不过他的动作也算得上敏捷,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做武器,在近距离的打击兔子方面,动作更加精准。   两个人一路扫荡,小张和小冯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一边惊叹这两人的能耐,一边流着口水把兔子野鸡丢到框子里。   一个多小时后,四人满载而归,小张和小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换几只回家打牙祭,楚筠却突然停了下来,请赵山河帮忙砍一些刺藤回去。   顾名思义,刺藤就是一种藤蔓植物,上面长着很多尖刺,春天生长的很茂盛,到了冬天虽然叶子都枯黄了,但尖刺还在,很多村民平常用来围院子。   楚筠打兔子容易,但要弯下腰砍刺藤却费劲,赵山河也不多问,三下五除二砍了好几大捆。   倒是小张和小冯心底好奇,随口问了几句,楚筠却没多解释,只是抿着唇,神色严肃,还伸出手指在干枯的尖刺上试了试。   比起春夏时节,刺藤的锋利程度差了一些,不过也已经够用了。   楚筠心底安稳了些,拎着一捆刺藤就往回走。   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每天早上还出门简单锻炼,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这会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丝毫不像是刚刚打了一个多小时兔子的人,整个人脚步轻快,神色飞扬,比起什么都没干,只是拖着框子的小张和小冯,还好了许多。   赵山河感觉到她那种昂扬的神态,忍不住落后一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的背上,眉头微微蹙着,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个女人的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如果说因为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考古界大师,所以对文物颇为了解,还算是解释得通,那么她这一身的武艺,又是怎么回事?那一招一式看上去颇有章法,却与军队里面的体系颇为迥异,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丝毫不为将来的生计担心,思维敏捷,果敢勇毅,与他从其他村民嘴巴里听说过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并不相符。   楚筠知道赵山河在暗暗观察自己,不过她不在意。   她能感觉到赵山河是个很正直的人,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带着一堆山珍和冻疮药回了县城,晚上睡觉的时候,赵山河的脑海里,还盘旋着楚筠的一举一动。   冷不防旁边的赵红星捅了捅他的腰眼,笑嘻嘻道:“爸爸,我看你今天看楚阿姨的眼神很奇怪,是不是开始考虑我上次的提议了?”   赵山河纳闷:“什么提议?”   赵红星理直气壮道:“让楚阿姨做我的妈妈啊!”   赵山河:“... ...”   他低下头去看儿子,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无辜的很,但眼眸深处,却分明带着几分渴望。   赵山河照例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瞎想,但心里却终于泛起了几丝涟漪。   儿子一向对于自己再婚,心里是很抗拒的,就算他嘴巴上不说,赵山河也能从他的神色和行为中感觉出来。   但现在,他居然一再对楚筠表示亲近,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女人,确实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一开始帮助楚筠,是因为看着她,就想起了同是寡妇的母亲唐小玉,只是同病相怜的感慨,想让她的生活不要那么艰难,那么后来一次次接触,发现这个女人全然没有自怨自艾之态,反而处处显露出对生活的热情和激扬,要说赵山河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但,赵山河对楚筠,有佩服,有怜惜,有惊叹,有敬重,却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那是一个值得平等相交的坚韧的女人,如果只是为了儿子有个母亲,就把人娶回来,那是对楚筠的侮辱。   赵山河忽然对着虚空笑了笑,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儿子拐跑了呢?都是没影儿的事,还是思考一下过年要买些什么年货正经些。 第23章 . 意外的养家糊口技能 妈妈,你会不会很……   另一边, 李小满回到家的时候,听楚筠说起被举报了的事情,先是一怔,接着怒气就迅速从心口蔓延了出来。   楚筠见他呆呆站着, 两只拳头紧紧攥起来, 整个人又愤怒又伤心, 连眼圈都红了, 只能叹息着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政府的人也是讲道理的,我已经跟他们解释清楚了。”   “二嫂。”李小满闷闷地低着头,瓮声瓮气道, “都怪我, 是我连累你了!”   “哎你这孩子,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楚筠看李小满闷头冲进了自己屋里, 原本想说的话,只能咽了下去。   她知道是谁举报的, 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她怕李小满接受不了。   李小满一进屋,也不开灯, 直接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上, 像个蚕茧一样蜷缩在床上,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当时就是一时气愤,脱口说了举报两个字, 何晶晶怎么就, 她怎么能真的就把自己举报了呢?   就算不能结婚了,那也没必要做仇人吧?她真的不知道如果举报成功,自己被打成了坏分子, 会有什么后果吗?   还有二嫂,她马上就会有三个孩子,到时候日子怎么过?   何晶晶,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第二天是星期天,药店给李小满放了一天假,李小满早上起来双眼红肿,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迷迷糊糊到了堂屋里,迎面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麦乳精。   香甜的奶味瞬间笼罩了他整个鼻腔,李小满深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强忍住了想喝的欲望,把麦乳精推回给了李青松。   “你带着妹妹喝,我是大人了,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咽了口口水,言不由衷道。   “真的吗?”李青松疑惑地把麦乳精凑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然后露出一脸陶醉的样子,还跟旁边的李青竹嘀咕道,“大人好奇怪哦,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喜欢。”   李青竹紧跟着喝了一口,露出跟哥哥一模一样的陶醉表情,萌萌哒点头道:“嗯嗯,哥哥说的对,做大人不好,没有好吃的,我不想长大了!”   李小满满腔的愁绪,被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迅速搞的不翼而飞,他看看四周,陈郑二老正在厨房里忙活,楚筠已经从后山回来,拉了一筐子兔子野鸡,他顿时回过神,自责不已,明明自己才是大男人,居然好意思让大肚子的二嫂一直忙活。   伤春悲秋的情绪瞬间被丢到脑后,李小满撸起袖子,跑到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开始给兔子扒皮。   吃完早饭又干了一会就处理的差不多了,楚筠又让他把院子角落里堆着的刺藤整理一下,均匀地铺到四面墙下的空地上。   李小满一边照做,一边问楚筠:“二嫂,这东西上面的刺尖的很,铺在这里做什么?可别扎了青松和青竹。”   楚筠随口道:“回头叫他们小心些,别跑这里来。”   却没解释为什么铺在那里。   其实楚筠原本是想把院子四面墙下挖出一道沟来,再把刺藤铺进去的,但冬日里天气太冷,地面被冻得梆硬,这个工作太难做了,李小满还要上工,她自己又实在不方便,也只能暂时作罢。   到快中午的时候,刺藤也铺好了,李小满长吁了口气,靠坐在椅子上休息,院子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跑过去开门一看,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外头站着的人,竟然是何晶晶。   李小满紧紧咬着腮帮子,心道她怎么还有脸来?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何晶晶,更不想和她说话,当即就想把门关上,谁知何晶晶迅速踏进来一步,直接站在了门口,急道:“小满哥,我前几天就是想多了,说话过分了点,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吧?”   李小满看着她,眼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说话过分了点?就只是这样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看清了何晶晶的真面目,因此冷冷道:“当时已经说得很清楚,咱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跟□□分子搅和在一起,自甘堕落,无耻下贱,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何晶晶被他挤兑的满脸通红,却还不想放弃,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李小满的胳膊,撒娇道:“我,你上次还邀请我进来玩,所以我现在就来了啊!”   “有事情就直接说,等下我还要去村口磨豆腐。”李小满一把将何晶晶拉开,抿着嘴道,“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了不好。”   他这样油盐不进,何晶晶也有自己女儿家的骄傲,当即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家里这几天人人都埋怨她和何萍萍,又非要赶她过来讨好李小满,她就是再委屈也没办法,眼看着李小满死活不肯回心转意,只能孤注一掷道:“小满哥,你是不是做了城里的工人,所以看不上我了?”   李小满一愣,接着嘲讽一笑。   难怪又巴巴地跑过来找他,原来还是因为自己吃上了国家粮!   他冷冰冰地把何晶晶推出了门口,淡淡道:“当初听说我被赶出家门,不想跟我谈对象的人,是你,现在听说我做了工人,回心转意的人,也是你,你脸皮为什么能这么厚呢?”   何晶晶见他说话如此不留情面,顿时呆住了,看着面前依然熟悉的面容,几乎以为这个冷酷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个温和憨厚的李小满。   李小满又道:“你甚至还迫不及待跑到城里去举报了我和二嫂,你就从来没想过后果吗?可惜啊,没有如你的愿,我和二嫂还是好好的,你是不是很失望?眼见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你就又想巴上来了,是不是?我已经看透你了,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来了。”   何晶晶张口结舌想解释:“小满哥,你别误会,我没有举报你啊!”   “政府都派了人下来调查我和二嫂,你还说没举报我?”李小满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指着外面就道,“要不是赵副局长给二嫂作证,我和二嫂会有什么结局,都还不好说呢。就这你还敢说你没举报?何晶晶,做了就是做了,否认有用吗?我是真没想到,你不只恶毒,还这么虚伪!”   这话太重了,何晶晶都被骂懵了,还想解释,李小满已经不想听了,直接把门哐的一声合上,往回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残余的愤怒。   楚筠听到吵架的声音,赶出来的时候,何晶晶已经哭着跑了。   她打开院门看了一眼,就把李小满往外推,急道:“哎呀,举报的人不是这姑娘,你赶紧把人追回来吧!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错过了多可惜呀!”   李小满一愣,下意识问道:“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楚筠叹息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是先把人追回来吧,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别耽搁了。其他的事情等回头再告诉你。”   李小满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嫂你别劝我了,何晶晶... ...要不是知道我做了工人,她也不会来找我的。这样一个姑娘,就算她没举报我,我也不想跟她结婚了。”   楚筠见他神色坚定,也不好勉强他,李小满却又问道:“二嫂,你别瞒着我,举报我的人,是不是... ...”   “唉。”楚筠摇了摇头,低声道,“告诉你你也别伤心,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   李小满惨然一笑,从楚筠的话语里,他已经猜到了。   “那天晚上刚才那姑娘过来找你,她走了以后,我到门口看了一眼,你进院子的时候,李秀琴,偷偷摸摸跑了过去。”   李小满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他浑浑噩噩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李秀琴。   李秀琴,因为自己不肯把工作让给她,所以她居然跑去举报自己跟□□分子同流合污,不惜让自己的人生染上污点,这样自己也就很有可能失去药店的工作了,是不是?   自己得不到,就干脆毁掉,谁也别想好过。   李小满疲惫地弯下腰,双手捂在脸上。   他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说秀琴这个老来女身体不好,要多让着她,他很听话,去哪都带着这个小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让她先挑。   长大了,父母又说女孩子要娇养,不让秀琴干活,什么事情也都是他和大哥家的两个侄女帮着做了。   家里没有钱,明明成绩不错,自己却只读到了小学毕业,秀琴留了两次级,父母却还是节衣缩食送她去念初中,即使她的作业,都是二嫂帮着做的。   从小到大,这个小妹妹始终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白白胖胖,跟家里其他人的灰扑扑瘦嘎嘎比起来,实在是差别太明显了。   他觉得自己和二嫂真的丝毫也没有对不起这个妹妹的地方,怎么,怎么她就这么狠心,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小满狠狠搓了一把脸,对李家人最后的一丝温情,也彻底消散了。   想想半个多月以前,楚筠不惜与李家人决裂,也要从李家脱离出来,那会儿李小满还对父母兄嫂抱有幻想,觉得二嫂太刚烈了,但现在呢?   现在看来,二嫂是早就受够了,也就自己还那么天真,以为二嫂和父母之前,只是有些小矛盾,只要自己在中间说和,双方迟早会冰释前嫌。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啊!   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呜咽声连外面堂屋里的李青松都听到了。   李青松坐在火盆边上写字,因为分心,一个歪歪扭扭的月字最后的勾写反了,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惹来了楚筠善意的嘲笑。   他气恼的哼了一声,干脆把笔放下,问楚筠:“小叔没事吧?”   “别担心他,他是大人了,很多事情要靠自己熬过去。”楚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温声道,“赶紧写字,别磨磨蹭蹭的,写完了带妹妹去玩,离院墙底下远点!”   李青竹坐在旁边吃糖,闻言就笑眯眯地拍着手附和:“哥哥快点写,带我玩!”   这一个多月衣食无忧,小女孩脸上明显长胖了一些,笑起来的时候肉嘟嘟的,看上去颇有些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而且,大约因为不用干活,又没受什么欺负,两个孩子这段时日肉眼可见都活泼了许多,原本那种怯生生的感觉,已经彻底褪去了。   楚筠看着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笑眯眯坐在旁边理针线。   自从前几日李小菊过来看了一回她绣的熊猫和老虎,她精巧的绣技就迅速传遍了李家沟。这两天好几个年轻女孩子都趁着黄昏天色暗的时候悄悄跑过来,有些手巧的就只是请楚筠指点一下技巧,家里富裕不想费事的,干脆就让楚筠代劳,帮忙绣点稀罕的活计。   想起房间角落放着的一堆粮食和细棉布,都是那些女孩子带过来做交换的东西,楚筠忍不住笑了。   她再是没有想到,当年在晋朝京都有着赫赫贤名的临川侯夫人,到了这时候,居然要靠着不熟悉的绣工,来养家糊口。   不过这体验也挺新奇,楚筠倒没觉得不妥,只是有点发愁,家里的绣线不太够了,还得让李小满抽空买点回来才行。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呢,旁边李青松已经写完了今天的字,拉着妹妹的手刚要去玩,却突然又凑到楚筠身边,略有点忐忑地问:“妈妈,你会不会很快嫁人啊?到时候还要我和妹妹吗?”   这话堪称石破天惊,就算楚筠早就练成了处变不惊的本事,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针不受控制地一抖,在食指上狠狠戳了一下,血珠迅速渗了出来。   “这是什么话,妈妈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她随手捏住了食指,惊疑不定地问儿子。   “哦,昨天我带着妹妹去竹林里找笋子,里头那几个小孩子看到我们就笑,说我和妹妹没有爸爸,妈妈很快也会丢下我们,给别人做老婆... ...”   李青松情绪低落,拉着楚筠的手,越说鼻子越酸。   他仰起头,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低声道:“妈妈,你不要嫁人好不好?我和妹妹都会很听话,你不要丢下我们... ...”   李青竹懵懵懂懂的,看着哥哥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又听到了丢下两个字,手里的糖都不要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奋力挤到楚筠怀里去搂她的胳膊,嘴巴里还叫道:“妈妈抱,妈妈抱!”   有个大肚子顶在前面,实在不方便抱孩子,楚筠只能一把将女儿提起来放在腿上坐着,又把儿子搂在怀里,柔声安抚道:“傻孩子,妈妈哪里也不去,也不嫁人,就和松儿竹儿,还有马上要生下来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哇啊啊!”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又不敢去问母亲,这会儿终于得到安心的回答,小小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兄妹两个哭成一团,就是楚筠的眼眸也微微湿了。   不过在母亲怀里腻歪了一小会,没心没肺的两个孩子就迅速忘记了这件事,手拉着手出去玩了。   楚筠的眼神却染上了几分厉色。   小孩子根本就不懂事,怎么会知道什么嫁不嫁人的事?无非是大人在家里嚼舌根,说些不负责任的混账话,被小孩子学去了而已。   她又看了一眼墙边放着的鞭子,在心里冷哼一声。   老虎不发威,还真把我当病猫了哈。   看这样子,也是时候把威慑力从李家扩散开来了,就是该拿谁开刀呢? 第24章 . 鞭子立威 被造谣与小叔有染,抽你们个……   过年的气息越来越浓, 到了腊月二十二那一天,药店也停业了,李小满领到了半个月的工资七块钱,和发下来的一些布票油票, 高高兴兴回到家里。   第二天下了雪, 一家子人和陈郑二老一起, 坐在堂屋里正围着火堆吃烤红薯, 两个孩子在旁边叽叽喳喳, 正热闹呢,赵山河居然冒着雪花,带着赵红星过来了。   他拎着好几大包的布匹和棉花, 糙米也有一大袋, 甚至还有一些五花肉、猪油点心之类的东西。   带过来的布匹都有点瑕疵, 不好卖, 百货商店趁着年前清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布票, 价格也很低,赵山河跟唐小玉去店里办年货,刚好碰上了, 就抢了好大一堆。   正好其他人分了他带到县城的山珍以后, 又换过来一些日用品,他想着楚筠可能正为年货发愁,干脆就送过来了。   一大堆的东西放在堂屋里, 李青松和李青竹顿时高兴的连连拍手,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有布匹又有棉花,楚筠当场跟两个孩子做出承诺:“等明天有空了,我就给你们做新棉袄, 保证赶在过年以前就能穿上!”   兄妹俩高兴的不停转圈,李青松还记得强调:“我还要我的松树和大老虎!”   李青竹也叽叽喳喳:“熊猫,小熊猫!”   楚筠都被逗笑了,旁边的赵红星却诧异道:“什么大老虎,熊猫?”   李青松和李青竹当即掀起旧棉袄的衣摆,赵红星看到上面威风却不失可爱的小动物,当即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楚筠早知道他从小就没有母亲,心里怜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红星要是喜欢的话,阿姨等下也给你缝一个,好不好?”   赵红星眼睛倏地亮了,忐忑道:“我也可以有一个吗?”   “可以啊,就给缝一个简单的红五星,好不好?”楚筠笑道。   “好啊好啊!”赵红星连连点头。   赵山河原本想说太麻烦了,但是赵红星拉着他的袖子,仰起头可怜巴巴看着他,那些话就压在舌头底下,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心里过意不去,干脆又跑到后山去祸害了一把兔子和野鸡,结果临到要回县城的时候,楚筠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道:“赵同志平日里事务繁忙,以后捎带东西这种事情,让小满去做就行了,怎么好一直麻烦你?”   赵山河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嫌弃了?但他很快就笑了笑:“要过年了,我也放假了,红星跟青松玩得好,总嚷嚷着要过来吃肉,我把东西带过来也是顺便,楚同志不要有什么负担。”   这时代即使是城里人,每个月也只有二两肉票,对于五六岁的小男孩来说,确实无法满足需求,因此这个理由确实很正当。   而且说这话的时候,赵山河的目光清正,语气柔和,毫不闪避地注视着楚筠,坦坦荡荡,让人莫名有种心悦诚服的感觉。   但楚筠却下意识皱了皱眉。   明明双方说的话都再正常不过了,为什么四周的氛围突然变得怪怪的?   一直到吃过了晚饭,赵山河带着欢欢喜喜吃饱了肉的赵红星离开以后,楚筠躺在床上,才骤然回想起来。   为什么赵山河之前的眼神,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那个样子,跟年轻时候的临川侯,某些地方还挺像的。   说特别像,仔细想想也算不上。   那时候新婚燕尔,临川侯与楚筠之间,也是有过一段时间琴瑟和鸣的日子的。   虽然婚后不久临川侯就把早年伺候他的两个大丫头开脸做了姨娘,虽然不到半年他就跟寄居侯府的表姑娘滚到了一张床上,但,无论如何,那时候他和楚筠的关系还算不错。   偶尔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候,临川侯就是这样,目光温柔,神色恬静,配着那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还真让人容易有种情根深种的错觉。   说赵山河的眼神跟临川侯相似,大约是那种温和的感觉,粗一看差不多;不像的地方,就是赵山河人长得正派,目光看上去也更加真诚些,只要仔细分辨,与临川侯那种装出来的样子,差别还是有点大的。   想到这里,楚筠又忍不住失笑,与临川侯的婚姻,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还想他做什么?   眼看着再过几天生产队就要分红准备过年了,那才是关乎来年生活水平的大事呢!   腊月二十六这一天,天气晴好,难得无风无雪,一大早,楚筠就和李小满一起到了祠堂,等着分口粮。结果到了一看,里面已经乌央乌央挤满了人,一群人团团围在一起,正听着一个女人在那里义愤填膺说着什么。   等离得近了,楚筠才听出说话的人是周桂花,说的内容不是别人,正是关于她的。   “哎哟你们可不知道,我们老二家那个媳妇,娶错了呀!我告诉你们,以后找儿媳妇,千万不要找知青,人家心里想着城里,是指望着你们多帮忙干点活,才肯嫁进来,其实心里委屈着呢!高贵的知识分子呀,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你看看青松他妈,上回闹分家,那阵仗多大,搞的我们好像多么对不起他们似的,不就是家里一点小摩擦,谁家过日子不是磕磕碰碰的?”   四周听八卦的人忍不住点了点头,尤其是年纪大的,还附和了几句,现在的年轻姑娘家脾气大,又懒又馋不说,还总爱跟婆婆顶嘴啊什么的。   周桂花受了鼓舞,马上口沫横飞,继续往下说。   “哎哟,把我们老李家的宝贝孙子带走了不说,转头就去投奔牛鬼蛇神去了!你们说说这年头也是了不得,牛鬼蛇神都有人扒上去了!偏偏那政府的人也不管管,要是从前那会儿,早给拉出去批斗了!那女人还不安分,一会儿跟男知青勾勾搭搭,一会儿又冲着政府做官的嘻嘻笑,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这都不提,连我家小满也被她那些花言巧语说的跟我们生分了,你们说说,我们做父母的,跟儿媳妇隔了一层,不亲近也就罢了,自己的儿子,能对他不好吗?小满硬是那么狠心,抛下我们几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跑去跟他二嫂过活去了!”   她说到后面,想起那没能抢过来的工作,忍不住伤心的落了几滴鳄鱼泪,其他人见了,不知内情的,还真被她忽悠了,一时间唉叹声连连,有几个早先跟周桂花关系不错的,就凑过去安慰她。   也有借题发挥的,人群里一个四十来岁名叫赵金花的,就直接笑嘻嘻道:“你这个儿媳妇挺能耐啊,大着肚子都这么能勾搭呢,话说嫂子和小叔,也没差几岁吧,住在一个房子里,会不会... ...”   她挤眉弄眼的,说的话暗示意味十足,旁边的其他人也跟着嘻嘻嘻笑起来,人人心里浮想联翩。   祠堂的角落里坐着几个知青,都是这十年陆陆续续下乡的,最晚过来的是72年的一个叫梁茵的姑娘。   这些年也有几个知青想尽一切办法回城去了,还有几个忍受不了劳作之苦,嫁到了当地人家里,剩下的只有六个还在苦熬,四男两女。   知青们虽然已经下乡好几年,却始终无法彻底融入当地的百姓中去,平日里再是亲近的关系,也始终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隔阂。   因此这几个人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不去掺和李家沟众人的言谈,只等分了口粮就直接回知青点去。   谁知道口粮没分到,八卦倒是听了一大堆。   魏知庭就靠坐在墙上,听到周桂花的话,当时就脸色一沉,作势想要站起来。   旁边正好坐着梁茵,这姑娘来的最晚,现在还只有21岁,大约是家里有点权势,时不时总有些包裹寄过来,因此一向生活不错。她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这会儿还兴致勃勃拉着魏知庭的胳膊,瞪大了眼珠子笑着问:“哎魏哥,上次我还见你偷偷摸摸带着一袋粮食出去了,是不是送给那个楚筠了?这个老女人嘴巴里说的知青,不会就是你吧?那个楚筠都嫁人多少年了,孩子都六七岁了,你还惦记着呢?”   魏知庭甩开她的手,淡淡道:“都是从一个地方下来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难不成你们也跟那些乡下老妇一样,思想那么龌龊?”   梁茵楞了一下,看他紧绷着脸,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嘟着嘴道:“不就是开个玩笑,魏哥何必这样?”   “事关一个女人的名誉,在你眼里就是轻飘飘玩笑两个字?”魏知庭摇了摇头,已经站了起来。   恰在这时,门口脚步声响,有站在外围的人转头一看,发现楚筠和李小满到了,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目光不免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之前李家分家的时候被楚筠顶了几句的许桃花故意冲着赵金花道:“金花婶子,你这说的太含糊了,人家那没脸没皮的,可一点都不觉得羞呢!”   赵金花原本就嘴皮子碎,但这种得罪人的话,别人一向不肯搭腔,突然得了一句附和,正准备再胡扯几句呢,就听背后风声响起,尚未回过神,后脑勺已经挨了一鞭子。   她疼的下意识尖叫一声,转头去看,嘴巴上却又挨了一下。   这一下可正正打在嘴唇上,霎时间剧痛袭来,赵金花都没看清是谁敢在祠堂这样的地方闹事,接二连三的鞭子已经抽了过来。   旁边的许桃花也没好到哪里去,从赵金花身上收回来的鞭子,总是刚刚好就能抽到她身上,不管她怎么躲避都无济于事,裸露出来的双手上很快就多了几道红痕,嘴巴上也不出意外被甩了几下。   其他人瞬间一哄而散,退到安全的地方,盯着中间大发神威的楚筠,和地上不停翻滚的赵金花,还有旁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许桃花。   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劝了几句,楚筠却置若罔闻,下手又快又狠,不过片刻功夫,两个女人就被打的哭爹喊娘。   一直到李长海匆匆赶来,楚筠才冷哼一声收了手。   前些天才说要找个人立威呢,这么快就有人凑上来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正是大好时机?   李长海却只觉得头疼,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李家这个知青儿媳妇已经闹过好几次了,上次是李家理亏,这次又是因为什么?JSG   楚筠也不需要他问话,直接冷斥道:“队长叔,这两个女人胡言乱语,污蔑我和小叔不干净,你说怎么办?”   李长海:“... ...”   他看了看被人扶起来的赵金花和哭个不停的许桃花,心里只觉得腻歪。   上次楚筠大闹李家,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现在又跑去惹她干嘛?   赵金花见李长海不肯帮她说话,扬着一张被抽花的脸,猛地哭嚎一声,扑到李长海脚边,直接搂住了他的大腿。   “长海哥,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许桃花紧随其后,一张年轻的脸哭的是梨花带雨,伏在自己男人的身上哀泣不止。   李长海:“... ...”   他看着挂在自己身上,一脸褶子的赵金花,甩了几下没甩开,只能阴沉着脸冲赵金花的男人道:“你就由着她这样撒泼?说人家做嫂子的和小叔不干净,你们还有脸了?”   赵金花被她男人扯着,还一个劲挣扎,嘴巴里还嚷嚷:“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我就说他们住在一个房子里,这不是事实吗?他们自己要是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想歪?”   这会儿李长海就在旁边,四周还有好些男人,赵金花还以为楚筠总会顾忌一点,不敢再当众行凶,谁知道她话音未落,那根让人畏惧的鞭子,就再次落到了她嘴巴上。   原本已经被抽烂了的嘴唇,再度皮开肉绽,流出的鲜血把她整张嘴染得通红,还有一些顺着下巴流到了衣领子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楚筠森寒的声音随着鞭声响起:“既然你的嘴巴臭,打了一顿还不服,我今儿就给你彻底清理一下!”   “别打了,别打了,李长寿你是死人啊!”赵金花这下真是怕了,一边尖声惨嚎,一边涕泪横流。   她男人李长寿也被楚筠的鞭子打起了火气,要说之前是因为赵金花说错话所以挨打,他也没话说,但现在当着生产队长的面,还如此暴虐跋扈,他一个做男人的,岂能坐视不理?   李长寿当即把赵金花护在后面,伸出手就想扯住楚筠的鞭子,赵金花的两个儿子都是二十来岁,马上也涌了过来。   在他们看来,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有多大的劲儿,他们父子三个可都是长年种地的老把式,只要出手肯定就能把楚筠制住。   其他围观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以为事情马上就要平息了,兴许楚筠回头不只要挨打,还要给赵金花赔点医药费... ...   然后,所有人都被狠狠打脸了。   李长寿父子的手根本就没能碰到楚筠的鞭子,反倒是他们的胳膊和腿上,连着挨了好几下。   身上穿着棉袄,鞭子抽过来,倒也不算太疼,只有手背上被扫了几下,有点火辣辣的。   最让李长寿父子感觉丢脸的是,楚筠的鞭子飞龙走凤,角度刁钻,他们根本连看都看不清楚,除了身上挨了一下又一下,他们对这个女人根本无计可施。   “觉得胡乱侮辱别人的名声无所谓是吗?那我回头没事就跑出去说,赵金花和李老抠滚到一个床上去了,我亲眼看见了,赵金花还在李老抠肩膀上咬了一口呢,你们要不要扒开李老抠的衣服看一看?”   楚筠毕竟来自古代,那时候女人的名声何其重要,真被人当众说与小叔有染,结果只有一个,上吊而死,以免侮辱了门楣。   她到了这时代近两个月,一直在尽力融入这个社会,但时间尚短,想要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也不现实,这会儿即使知道被人污蔑,后果没有从前那么严重,但心里一直积压的郁气却借着这个机会爆发出来,以至于赵金花和她男人儿子就成了那个出气筒。   周围的人彻底被楚筠的气势震住了。   明明是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妇人,还怀着近九个月的身孕,怎么那鞭子抽下来,却那么精准呢?   他们可不知道,几十年前楚筠还在边关跟着父亲守城的时候,与戎狄近距离拼杀过不知多少次,那种沙场上淬炼出来的悍厉之气,又岂是这一群从没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能抵挡的?   一直到李长寿父子被打的受不住了,赵金花再次尖叫出声,其他人才回过神,连声叫楚筠停手。   楚筠也不过分,众人就见那鞭子一闪,咻的一下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还故意冷冷瞥了旁边的许桃花一眼,许桃花直接被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原本的哭声都吓回去了,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惊恐。   李长海铁青着脸,严肃道:“好了,都消停点。要过年了,你们还要不要分口粮了?看热闹饱肚子,是不是?”   其他人不敢出声,只有赵金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道:“哎哟不得了了,打了人也不管,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长海气得手都直哆嗦,旁边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地上的赵金花:“哎金花妹子,你跟李老抠,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啊?”   “胡说八道!”赵金花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挠说话的人的脸,浑然忘记了自己嘴巴上还在流血,其他人瞬间闪到了一边,目露嫌弃。   另一边又有人问楚筠:“嘿,二牛媳妇,你真看到金花婶子跟长富叔... ...”   她嘴巴里的长富叔就是李老抠,原本问这话也就是凑个趣,没想到楚筠居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就两个月前二牛过世那一阵,我公公那天可能是累了,在他屋里躺着,我婆婆和大嫂她们在厨房里忙,我那时候身体不太好,就恍惚听着院子里偷偷进来个人。我怕有贼来,硬撑着爬起来,从门缝里看到金花婶子偷偷摸摸进了公公的屋里... ...”   “哎哟,这么劲爆?”这下其他人也来劲了。   “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是听着那屋里的动静不太对,但毕竟是公婆的屋子,我也不好过问。只是隐约听到公公说金花婶年轻又温柔,金花婶啐他老不羞,现在想想,兴许是我想多了,公公和金花婶都是正派人,想来只是在开玩笑... ...”   “啊啊啊!”赵金花听得目眦欲裂,冲着楚筠就扑过来,“你这个小娼/妇,我撕烂你的嘴!”   迎接她的,依然是一道犀利的鞭影。   楚筠一边动手一边还在胡扯:“还有桃花妹子,有一回我也看见了,在后山脚下的草垛子下面,她和... ...”   和谁干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这样半遮半掩的,却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楚筠的话惊呆了。   李老抠和周桂花原本想造谣楚筠不敬长辈,让她在村子里彻底孤立,谁知道最后吃瓜群众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就受不了了。   周桂花根本想不起来李二牛过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楚筠说的那回事,但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谁会想到那只是胡扯呢?   旁边的李长寿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冲着李老抠脸上就是一拳。   这一拳就像是打开了混战的开关,顷刻间现场就乱成了一团。   李老抠和李长寿各有兄弟子侄,李家沟又大部分都跟他们二人沾亲带故,一时间几乎人人都被卷了进去,等到李长海带着人把情况稳定下来,好些人脸上都已经挂了彩,其中又以李老抠最为悲惨,两只眼睛都成了熊猫眼不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破了,连身上的棉袄都破了几个大洞,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怜。   而挑起这一次争端的罪魁祸首楚筠,此时正站在祠堂外边,冷眼瞧着这一切,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这里的人,全部都与她毫无关系。   明明穿的是一件不起眼的旧棉袄,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树枝做的簪子固定,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亮眼之处,但此时她随意地站在那里,微风吹起她鬓边散落的几根发丝,整个人却像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度,让人心头生起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李长海眼神复杂,有心想要说她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什么呢?人家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反抗,不还是因为周桂花和赵金花嘴巴贱吗?这两个不先去招惹人家,人家能这么狠吗?一个年轻的寡妇,要是没点能耐,还不早就被欺负死了,人家为什么这么不留情面,不还是为了以后无人敢欺吗?   理是这么个理,但李长海作为李家沟的生产队长,眼看着好端端的分口粮的日子闹出全村乱斗这样的事,心里总归对楚筠还是有些迁怒的。   他兀自铁青着脸站着,生怕再起事端,许桃花的男人李来顺却又站了出来,紧握双拳,猩红着双眼,冲着楚筠道:“你刚才说,我老婆在后山脚下的草垛子下面,做什么?”   李来顺不过刚刚二十岁,娶了许桃花还没有三个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结果天外飞来一个带颜色的帽子,正好扣到他脑袋上,他怎么忍得了?   许桃花都顾不得脸上嘴上被打的伤,冲过去就去拉李来顺:“来顺,你别听那个贱女人胡说八道... ...”   “放手!”李来顺喘着粗气,一把将许桃花推倒在地,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死死盯着楚筠,恶狠狠道,“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不出来... ...”   楚筠丝毫没有被威胁到,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那根令人生畏的鞭子,目光落到趴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的许桃花身上,突然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想造谣是吗,想给我泼脏水是吗?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滋味怎么样?   祠堂里一群人相互怒目而视,李长海一个头有两个大,正不知该如何继续时,就听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原来都在这里呢!”   李长海转头一看,居然还是个熟悉的人。   他赶紧迎了出去,赵山河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先笑着跟楚筠打了个招呼:“楚同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第25章 . 李家沟众人彻底服帖了 这鞭子又不长眼……   楚筠还没回答, 李长海已经赔着笑道:“赵副局长,你这次来... ...”   “哦,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书记让我们下来问一问牛棚和知青点的同志们, 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赵山河爽朗一笑。   他一直很感激陈老在文物鉴定之事上毫无保留的帮助, 因此时不时就找机会过来看望一下, 现在书记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自然更加当仁不让, 第一个来的地方就是李家沟。   “赵... ...副局长?”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墙边的梁茵已经一跃而起,双眼亮晶晶地迎了上去, “原来书记心里一直惦记着我们呢?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赵山河一愣, 点点头道:“你就是李家沟的知青吗?我带了点东西过来, 已经送到知青点去了。东西不多, 就是个心意,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怎么会, 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梁茵言笑晏晏,打量赵山河的目光却带了几分热切。   她到了李家沟四年多,平日里做事不积极, 总嫌太累, 于是利用自己大城市来的优势,兼带着年轻貌美,很是忽悠了一群小年轻绕着她转, 轻轻松松就把活干完了。   但梁茵当然不可能嫁在这个山沟沟里, 像楚筠那样多傻呀,婆家尖酸刻薄,丈夫大字不识, 现在做了寡妇,还要挺着个大肚子跟那些无知蠢妇打架骂街,实在是太惨了。   头几年梁茵把目光放在魏知庭身上,同样是京市下来的知青,大家都是高中毕业,文化水平差不多,也比较有共同语言,如果以后回去了,好歹也勉强能算是门当户对。   谁知道魏知庭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寻常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这么几年过去,梁茵那点心思也淡了。   谁料到今日在祠堂,居然能遇到这么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即使满身风霜也挡不住那蓬勃散发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梁茵那早就沉寂的心思,又迅速活泛起来。   但赵山河显然没有跟梁茵一直寒暄的心思,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朝楚筠走去,梁茵见此情景,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先是魏知庭,后有赵山河,怎么她看上的男人,个个都对那个寡妇有兴趣?   谁料赵山河还没走出两步,祠堂里猛地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到他脚下就哭喊道:“县里来的官老爷,求你给我主持公道啊!”   李长海霎时脸都黑了,丢脸丢到赵山河跟前去,他只觉得糟心透了。   赵山河先是吓了一跳,等地上的女人抬起头,他看到那脸上横七竖八的鞭痕,心里就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金花也不等他问,迅速指着楚筠道:“官老爷,这个女人太狠了,就为了几句话,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你可不能放过她,一定要把她抓起来去坐牢呀!”   赵山河皱了皱眉,楚筠清脆的声音已经插了过来:“赵副局长,我想问问,新华国的法律,有没有规定,随意侮辱他人名声,是什么罪名?”   这话说的太不接地气了,又是法律,又是侮辱名声的,不只是赵金花愣住了,就是李家沟其他人,也一脸懵。   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最后两个字,罪名。   这意思,楚筠把人打出血了倒没什么事,反而被打的还要定罪?   前些年搞运动一大堆人被批斗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就是李家沟现在也还有两个□□分子呢,这让人心里怎么能不害怕?   所有人的心都莫名提了起来,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落到赵山河脸上,就见这个县城来的副局长脸色一肃,点了点头道:“新华国的法律规定,侮辱他人名誉的,处一年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轻微并有悔过之心的,只需监禁十五日... ...”   楚筠捏紧了手里的鞭子,感觉脸上的淡然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赵山河更是紧张,他明明就是个工商局的副局长,还是坐冷板凳根本不受重用的那种,怎么会知道新华国的法律里面到底有哪些内容啊?这根本就是为难自己好不好!   不过在场的人,不管是李家沟的百姓,还是几个知青,都对法律一无所知,只有梁茵皱着眉喃喃了一句:“律法里面有这么一条吗?”   反正县里来的大官已经说了有罪,那还有什么好质疑的,瞬间一群人的目光落在赵金花脸上,幸灾乐祸者有之,可怜她遭遇的有之,担心被牵连的也有之。   赵金花两股战战,吓得脸色惨白,就听楚筠冷冰冰道:“那就麻烦赵副局长了,刚才李家沟的周桂花、赵金花和许桃花三人,随意污蔑我和小叔有不正当关系... ...”   “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没说!”许桃花当即站出来,努力为自己辩解。   周桂花浑身都软绵绵的,吓得两只眼睛都不会转了,连滚带爬冲出来,语无伦次道:“你,我早就见过你,你去过牛棚很多次,跟那个贱女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你们两个都不清白,你肯定帮着她说话!”   赵山河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目光扫视一圈,祠堂里的人虽然脸上都是畏惧之色,眼眸里却都带着几分犹豫和怀疑,他于是冷笑一声,朗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到牛棚是去找陈先生帮忙的,这件事情书记一清二楚,跟楚同志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侮辱楚同志名誉,到现在还不肯悔改... ...”   “不不不,副局长同志,这个女人失心疯了,在说瞎话,你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李老抠生怕老伴这就被抓到牢里去连累全家,不得不龇牙咧嘴地出来解释,一边冲着赵山河点头哈腰谄笑,一边踹了地上的周桂花一脚。   赵山河皱着眉头看他那一脸红肿,地上的赵金花这会儿脑子转的还不慢,当即就指着楚筠道:“那她也侮辱... ...侮辱我的名誉了,她说我和李老抠不清白!”   许桃花紧随其后:“还有我,还有我!”   两个女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楚筠,眼神里带着几分洋洋得意之态,好像在说,要坐牢也是你先去坐牢!   谁知楚筠淡淡一笑,随口道:“哦,刚才我就是跟金花婶子和桃花妹子开个玩笑,这里给你们赔礼道歉了,还请你们原谅我一时失言!”   她说完当真微微弯腰,冲着赵金花和许桃花作了个揖。   所有人都被她的骚操作惊呆了,实在没想到,楚筠还真是能屈能伸,这么快就反悔了。   赵山河微微点了点头,问身边那两个呆若木鸡的女人:“你们怎么说?”   “我... ...我们... ...”赵金花和许桃花磕磕巴巴,不得不低头,“我们也是开玩笑... ...”   “原来如此。”楚筠笑嘻嘻的,“误会解开了那可太好了。不过以后大家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呀,毕竟我这个人比较笨,分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这鞭子又不长眼,打在身上也挺疼的,是不是?”   赵金花和许桃花:“... ...”   其他村民:“... ...”   之前那顿打就算是白挨了,暗地里银牙咬碎又如何,都说是误会了,现在又已经冰释前嫌,还有个隐约站在楚筠那边的副局长就在旁边站着,就是想打回去,也没人有这个胆啊!   再说,经过这么一遭,谁还能说,自己打得过楚筠?   所有人看着楚筠手里那根乌黑发亮的鞭子,都忍不住默默打了个寒噤。   同时,不少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到李老抠和周桂花身上,他们说起自家这个儿媳妇的时候,句句话都是她这不好那不好,可从来没提到这女人疯起来能那么狠,等闲几个男人都近不了身。要不是他们有心隐瞒,谁会没事去撩拨她,也就不至于被打的头破血流了。   李老抠和周桂花站在人群外围,被那些犹如实质的狠厉眼神盯得心惊肉跳,只能努力缩到角落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楚筠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她对今天的立威效果非常满意,自然,对赵山河的配合也很感激,这会儿脸上笑盈盈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其他人都下意识避开了她含笑的眼眸,只有赵山河被那一抹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心头突然漏跳了几拍。   因为楚筠过于彪悍,后面分口粮之事倒难得十分顺利,比起头几年总要因为分多分少有几句口角来说,今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除了分给李小满那一份。   即使顶着楚筠似笑非笑的眼神,周桂花也要说话:“小满是我儿子,又没分家,他的口粮自然跟我们分到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李小满紧紧攥着拳头,脸颊上的肉急剧抽动了几下,但还是隐忍着道:“我这一个多月一直跟着二嫂吃喝,家里什么都不给,如果连明年的口粮都不分给我,爸妈你们是想逼着我去死吗?”   周桂花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你这个逆子还有脸说,都吃上国家粮了,还能饿死吗?我们做父母的,给你吃给你穿,养你到二十岁,也没见你把工资交上来啊!要口粮也可以,你今天就回家,把工资全数上交,家里自然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没营养的话,说到底不还是觊觎那份药店学徒的工作吗?   楚筠听烦了,直接冷笑一声,鞭子一甩,淡淡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小满跟你说过吧,那药店学徒的工作是我的,他只是代替我去几个月,自然工资也是我的,没他什么事。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们想要小满把工作让给李秀琴,他不愿意,你们就把他举报了,说他跟□□分子混在一起,是不是?啧啧,举报自己的亲儿子,生怕他日子过得太好,我长到四十... ...二十几岁,也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哗然,不约而同后退几步,离李老抠和周桂花一家远了些。   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这样的人家,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谁知道哪天有点矛盾,人家就在背后捅上一刀呢?   周桂花当即气得脸都绿了,但看到楚筠手里那根鞭子还在一荡一荡,她也没敢口出恶言,只是瞥着赵山河,气呼呼道:“反正只要小满一天是我儿子,口粮就必须分给我,这事就是告到县里,也是我有道理!”   楚筠笑眯眯地冲着李小满点了点头:“那好吧,从今天中午开始,你就回李家去吃饭,他们是你爹妈,给你饭吃也是天经地义。要是他们不乐意,你回来告诉二嫂,我去给你主持公道。”   她拿着鞭子绕来绕去,谁也不会怀疑,她嘴巴里所谓的主持公道,其实就是拿鞭子抽。   周桂花气得两眼翻白,指着楚筠你你你半天,最后还是恶狠狠道:“你们,你们好得很,不孝顺父母,天打雷劈!好,李小满,你一定要站在那个贱女人一边,跟我作对是不是?口粮分给你了,以后你就不是我儿子,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你,以后你也不要再叫我妈!”   “妈!”李小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周桂花却冷笑着转过身,呸了一声:“滚!”   “妈!”   这回出声的人是李三川,他眼见着众目睽睽之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半年之内自家都会成为整个李家沟的笑柄,于是连忙扶住了周桂花的胳膊。   周桂花正在气头上,等冷静下来想到李小满的工作,肯定还要后悔,李三川对此可太了解了,毕竟他自己也一直垂涎那个工作,并不想这么快就跟李小满撇清关系呢。   他先冲着周桂花挤了挤眼睛,又迅速把李小满扶起来,用亲昵的语气嗔怪道:“小满你干什么呢,妈就是气头上说几句气话,你还当真了?养了你二十年,还没给你娶妻生子,还没受过你的孝敬,你就这么跟妈对着来,也太不像话了吧?”   李小满呜咽两声,李三川又道:“好了好了,口粮分给你了,也不要你的工资,你想跟着二嫂过,就先这么过着吧,等以后你想清楚了,再回家里来就是了。”   僵硬的局面就这样三言两语岔过去了,除了楚筠冷笑了几声,其他人也不过在心里笑话一番,却不敢在这当口再惹女煞神发怒。   之后再没有什么风波,李小满把自己和楚筠一家三口已经陈郑二老的口粮归拢在一起,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猪肉、草鱼等过年物资收拢起来,用两只箩筐挑了第一批,失魂落魄地跟在楚筠身后,往牛棚而去。   楚筠也不劝他,但凡李小满还有点良心,不像李家人那么不要脸,那么这样的决裂,迟早会到来。   赵山河已经去过了知青点,这会儿就拒绝了梁茵邀请过去坐坐的提议,跟在楚筠后面往牛棚而去,准备再去拜访一下陈郑二老。   他一边跟楚筠并肩而行,一边随口问:“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家里可还缺什么吗?正好我今天无事,要不给你们去后山打点柴火?两位先生毕竟年纪大了,家里的火盆可万万不能少了。”   楚筠笑着侧脸,冲着他点了点头:“那就偏劳赵同志了!”   两人言笑晏晏,气氛和谐而温馨,在雪白的小路上,一深一浅两道足迹缓缓远去,魏知庭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背影,眼眸里不禁带了几分怅然。   梁茵原本心里就嫉恨,见此情景就嗤笑一声,拐了魏知庭一下,阴阳怪气道:“哎哟魏哥,回神啦,人都走了,别看了!咱们也该把东西弄回家里去了!”   魏知庭皱了皱眉,梁茵就跟看不到似的,歪着脑袋笑道:“对了魏哥,以前没听你说过那个楚筠,鞭子使得那么好呢,原来人家身怀绝技,都没跟你漏过口风吗?”   “以前的楚筠善良温柔,连笑起来都很羞涩。”魏知庭被说得一愣,继而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下去,看上去有点恍惚,喃喃道,“一个娇柔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定是在李家过的太压抑了,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才越来越强悍。我真是傻,怎么这么多年,就一直都没发现呢?不对,早在她要嫁给李二牛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她的,那时候,一切还来得及... ...”   “唉,都怪我,我明明知道她和李二牛一点都不相配,明明也听说过李家人自私刻薄,我怎么就,怎么就没有再多坚持一下... ...”   “她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 ...”   要是让楚筠听到这番话,她肯定要面无表情摇摇头,来一句,谢邀,我变成这样还真不是你的错,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已经被李家人折磨死了,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而旁边的梁茵则跟被雷劈了一样,彻底无语了。   明明想要挑拨魏知庭和楚筠之间的关系,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魏知庭这副痛苦忏悔的样子,她真是浑身不舒服,呕都要呕死了。   冷冷哼了一声,梁茵觉得实在没意思,抬脚就走了。   魏知庭也没跟她计较,只是挑起箩筐的时候,又忍不住往后望了一眼。   前方那两道背影已经渐渐隐没在小路的尽头,只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两个影子离得那么近,好像严寒里相互依偎的两只鱼儿,让人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词。   相濡以沫。   魏知庭苦笑两声,再不多言,一咬牙挑起箩筐,一步一步往相反方向的知青点走去。 第26章 . 楚筠落水 冰天雪地,掉进结冰的池塘,……   几天以后就是新年, 这是楚筠到了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年,虽然物资不充裕,家里人口也不太多,但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容, 并没有从前那种一大家子各有各的小心思, 倒也别有一番温馨感觉。   因为之前在祠堂闹的哪一出, 楚筠算是彻底把李家沟的人得罪了, 李小满也跟李家决裂, 所以两人都没有需要走亲戚的人家,四个人跟陈郑二老一起,安安静静过了个年。   外面风雪交加, 屋里暖意融融, 两位老人坐在火堆边, 看着孩子们在旁边笑闹, 闻着烤红薯传出的香气,旁边楚筠在做新棉袄, 李小满手忙脚乱帮着理针线,一切都温馨而舒适,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之前的山珍跟城里工人换回来的粮食肉类和布匹棉花等物, 楚筠这一阵连连赶工, 到腊月二十九这一日,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的新棉袄终于新鲜出炉,男孩的是深蓝色, 衣袖和下摆处照例绣了苍翠的松树和威风的大老虎, 却又与之前那个花样不太一样,这次的老虎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远远看去好像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将猎物按在爪下。   女孩的是大红色,左右胸口处分别绣了一只大熊猫幼崽,相对而坐啃竹子,因为这次绣线充足,两只熊猫连身上的线条都勾勒的栩栩如生,几乎算得上是艺术品了。   两个孩子拿到衣服以后,都舍不得马上就换,仔细地摸了又摸,一直到干干净净洗了个澡,才小心翼翼穿在了身上。   棉袄里面填充的是新棉花,又厚实又温暖,李青松穿上以后,当时就哭了。   楚筠吓了一跳,问了半天才知道,这个孩子从生下来以后,就没穿过这么好的棉袄,这会儿太激动了,以至于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她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小小的男孩也觉得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母亲怀里,半天都不肯出来。   李青竹穿着红红的棉袄,一张小脸被红色的衣服和旁边火盆里的光映衬的圆嘟嘟粉嫩嫩,一边拍手一边对着哥哥羞羞脸。   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楚筠做的冻疮药泡脚,这会儿兄妹俩手脚上的冻疮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几小块黯淡的痕迹,几乎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   楚筠自己的皮肤也养回来不少,不动鞭子的时候,看上去温婉又柔和,身上还有一种母性的气质,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之感。   牛棚里气氛空前的和谐,红烧肉,水煮鱼,炖兔子,蘑菇野鸡汤,木耳炒鸡蛋,豆腐肉丸子,应有尽有,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吃的沟满壕平,十分满足地过了一个热闹年。   相隔不远的李家,气氛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今年家里少了五个人,不说做事的人跑了,家里多了多少摩擦,就是口粮也少了近半,一想到那六百斤稻谷,好几斤猪肉和几条鱼,原本该属于自己的,现在却硬生生被分走,周桂花就感觉像被人割了肉一样难受。   一直到过年,她的脸色都始终阴沉沉的,就是最疼爱的宝贝大孙子李金宝想要几颗糖吃,也被她呵斥了一顿。   到了年夜饭的时候,往年总要煮上一大锅不掺红薯的白米饭,和一桌有鱼有肉有鸡蛋的好菜,今年却打了折扣,饭里有一半红薯不说,菜也都是清汤寡水,除了半只鸡以外,其他基本就都是素菜,里头加了三四片肉都算是不错了。   李金宝被宠惯了的,一上桌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嚎啕:“过年了都还是这样的菜,我要吃鱼,我要吃肉!”   “鱼和肉都要留着慢慢吃,过几天还有客人要来呢,赶紧吃饭,不想吃就别吃!”周桂花筷子一摔,没好气道。   一家子人默默无语上了桌,李金宝见哭嚎不顶用,早就一骨碌爬起来,伸长筷子先把那只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   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李三川也不管妻女,自己抢了几块肉吃的津津有味。   所有人都在吃自己的,看上去全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老抠和周桂花却食之无味,半天也没吃下去几口。   李秀琴更是眼圈都红了,颤抖着手握着筷子,到底没忍住哽咽着抱怨:“四哥太过分了,他怎么能真的就不回来了?”   谁都知道她的意思是,李小满怎么真的,就不把工资送过来呢?怎么就真的,把口粮和肉都带走了呢?   明明原本应该自己和两个侄子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却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全都要怪李小满,尤其是楚筠那个贱/女人,更是这一切的根源。   罪魁祸首!   其实刚刚分了口粮,队里又网了鱼杀了猪,分到的肉怎么也不至于连年都过不好,但周桂花心里不舒服,能让她发泄怒气的人又偏偏不在,也只有家里其他人承受这些不满了。   不过等饭吃完了,周桂花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看到两个宝贝孙子和小女儿都恹恹的,她又觉得心疼,于是亲自到厨房做了一道红烧肉,根本就不避人,直接给李秀琴和李金宝李银宝分了。   李三川就跟闻到腥味的猫似的,猛地窜出来,眼疾手快抢回来两块,也不管妻女,直接一把塞进了嘴巴里,还冲着周桂花嬉皮笑脸。   屋子里的周玉兰听到动静,打开门瞥了一眼,就听李引娣大声道:“妈妈,我也想吃肉肉!”   周玉兰阻拦不及,外面的周桂花已经听到了,当即白眼一翻,不耐烦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吃什么肉啊?”   李引娣闻着空气里飘过来的肉香味,馋的直流口水,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周玉兰生怕周桂花生气,迅速把女儿抱在怀里哄了几句。   她是周桂花的娘家堂侄女,嫁过来这么多年,只生了李引娣一个女儿,在这十里八乡都把生男孩当做信仰的云潭大队,她不只是在李家没什么地位,就是回了娘家,也被看不起,因此一向跟个隐形人一样,什么争斗都不参与。   从前周玉兰没觉得在李家过的特别差,或许因为楚筠母子三个才是李家的食物链底层。但现在,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母女二人,即将取代楚筠母子之前的地位。   尤其是,自己的男人虽然没死,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周玉兰斜瞥了一眼吃了两块红烧肉,正闲闲剔牙的李三川,把眼眸里那一抹狠意压了回去。   李家人过了一个压抑的春节,听着村子里到处都是的欢声笑语和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家里的几个人都觉得十分无趣。   初三那一天,何萍萍借着回娘家拜年的机会,再次跑到村头陈寡妇家里走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带了几分快意。   她算着时间,楚筠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日,顶多再有十天,计划就可以实施了,到时候... ...   何萍萍越想越是得意,等中午吃了饭回李家沟的时候,就特意绕了一点路,往牛棚那边去了。   知青点所在的土砖房里,四男二女六个知青也围在一起过了一个简单的春节,魏知庭在李家沟待了十年,早已心如止水,倒是梁茵来的时间短,始终不能适应。初三这天她原本想撺掇着另一个女知青一起去县城逛逛,但头一天下了大雪,外面路难走不说,天还阴沉沉的冷得很,最后两人还是没敢出去,缩在屋里百无聊赖打扑克。   一副缺了两张的扑克早已被玩的起了毛,几个人也没有什么新花样,梁茵早就玩腻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不经意间瞥见魏知庭把什么东西踹在怀里,打开门走了出去,于是迅速把衣服裹紧,也金跟了上去。   县城的赵家,唐小玉去了大女儿赵迎春家里做客,赵山河带着赵红星也去了一趟,拿了些东西去拜年。只是往年一到赵迎春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总是想凑上来请他帮着在县城找个工作,他烦不胜烦,总是没等到吃饭,就带着儿子回来了。   今年也是一样,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两人就拐了个弯,往李家沟来,因为赵红星并不想回家,家里只有他和爸爸两个人,冷冷清清的。   “我们去给楚阿姨和陈爷爷拜年好不好?”他拉着赵山河的手问。   万家团圆的春节,赵红星一脸期待,赵山河也不好拒绝,于是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到了双鱼镇的时候临时买了一些糖果之类的东西,往牛棚这里而来。   此时牛棚里众人正围坐在一起聊天,楚筠被魏知庭叫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而且屋里温暖如春,外面却寒风刺骨,她打心里也不太想动。   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想到前些日子还收了人家一袋粮食,楚筠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魏知庭不愿意进牛棚她也能理解,这地方真不是一般人敢踏足的。   只是干站着太冷,两人于是边走边聊。   魏知庭原以为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跟楚筠说,一时冲动跑到牛棚,见了人以后,却全部堵在了喉咙口,一直走出去半里地,到了村头的大柳树旁,他才憋出了几个字:“这一阵你过得还好吧?”   楚筠笑着点了点头,魏知庭沉默了一会儿,又提醒她跟李家沟众人闹了一场,万一有人起了坏心想报复,要做好准备云云。   光秃秃的大柳树下面是一口池塘,这会儿水面上浮着一层细碎的薄冰,看上去平滑如镜。   两人绕着池塘走了几圈,魏知庭的话就说完了,楚筠等了一会儿,感觉冷风吹得脖子凉飕飕的,于是笑着道:“魏同志一片好心,我先谢过了,只是现在实在不是长谈的好时机,不如... ...”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身影,尖声叫道:“好啊你个贱女人,这么冷的天都不安分,果然跟人在外面私会!我早知道二牛死的蹊跷,肯定就是你这个女人克死的!二牛过世才几天,你就守不住,挺着个大肚子都要跑出来发骚,你这个杀千刀的,不要脸啊!”   魏知庭顿时浑身都僵住了,看着楚筠的脸,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筠却没看他,铁青着脸往那边走,手里的鞭子已经蓄势待发。   何萍萍早就领教过鞭子的厉害,但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嘴巴上就是忍不住总要犯贱,不过这回儿距离远,她眼看着楚筠过来了,顿时闭上嘴巴,一溜烟就往李家跑回去了。   楚筠冷哼了一声,回过身来,魏知庭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把怀里揣着的几个肉包子往她手里一塞,就怏怏着告辞了。   大约因为羞愧于给楚筠带来了无妄之灾,他神思恍惚,甚至没把楚筠先送回牛棚去。   藏身在不远处草垛后面的梁茵缩了缩脖子,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顶着寒风跑过来看好戏,结果这两个人就绕着池塘说了几句废话,一点旖旎氛围都没有。   蹲了一会儿,梁茵脚都麻了,见魏知庭已经跑了,她也想赶紧回去,正站起身跺着发麻的脚,就听池塘边扑通一声。   楚筠这会儿真是想骂娘了。   刚才她和魏知庭绕着池塘溜达的时候,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她只是想离开回牛棚去,脚下的土却突然塌下去了一块?   冰天雪地的,都快要生产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让她掉进一个结着冰的池塘里?这是存心不想让她活吗? 第27章 . 危机来临 半夜有人翻/墙强闯牛棚,想……   掉下去的一瞬间, 楚筠不期然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李萌萌,难不成一尸两命就是自己的宿命?因为自己把身体练得很强壮,看上去不太可能难产,所以就让自己掉进池塘, 反正就是活不了?   啊呸!老娘活了四十八年, 凶神恶煞的戎狄都不知砍过多少, 从来不信命, 贼老天想让我死, 我偏偏就不如你的愿!   楚筠被激起了血性,当即就口吐芬芳,冲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骂了几句。   幸好她在祠堂大闹一场以后, 随时出门都带着鞭子, 刚刚脚下松动的时候, 她身体沉重, 来不及退到安全的地方,只能一扬手, 把鞭子甩出去,紧紧缠到了大柳树上。   虽然如此,整个人到底是掉了下去, 半截身体都砸进了冰冷的水里。   不过片刻功夫, 楚筠就觉得两条腿变得僵硬了,刺骨的寒意顺着裤腿迅速往上,下腹处开始出现下坠的感觉。   楚筠:“... ...”   贼老天, 不会这会儿要生了吧?   她咬着牙想要借着鞭子的力量往上爬, 但只是挪了几下,勉强把上半身露出了水面,就没力气了。   冰冷的天气迅速抽走了她身上的热气, 她的嘴唇很快变得乌青,浑身的气力似乎也丧失了大半,勉强维持目前的状态已是艰难,想要自救,几乎已经没有可能。   楚筠张着嘴要叫,但牛棚本就离其他人家比较远,这地方离牛棚尚且有几百米远,一张嘴风就迅速灌了进去,以至于她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草垛后面的梁茵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等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就想出去,但很快就停住了脚步。   出去干嘛呢?自己一个柔弱的女知青,能把怀着九个多月身孕的楚筠拉上来吗?楚筠穿着棉袄,掉进水里只怕早就浸透了,自己又不会游泳,怎么救人?可别人救不上来,自己也搭进去了。要不还是去叫人吧?   她咬了咬嘴唇,朝大柳树那边看了一眼,正要抬腿,就听风中传来孩子稚嫩的呼唤声:“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梁茵忍不住往回缩了缩脚,把自己重新藏了回去。   李青松已经看到了大柳树旁边的母亲,此时楚筠维持着露出一个脑袋的姿势,整张脸煞白如纸,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妈妈!”李青松大叫一声,猛地冲过来,就想伸手去拉母亲。   他原本在屋子里玩得好好的,还分神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时间慢慢过去,却始终没发现母亲回来。   他抿着嘴,一个人偷偷出了门,谁知道竟然看到这样目眦欲裂的一幕。   只是他人小力弱,不到七岁的小小身躯,怎么拉得动一个成年女人?   李青松急得眼泪滚滚而下,几乎想都不想就要跳下池塘去,楚筠只能勉强凝聚了一点力气,虚弱地开了口。   “松儿,别乱来,赶紧去找你小叔... ...”   李青松如梦初醒,一边往牛棚跑,一边声嘶力竭叫道:“小叔,小叔,救命,救命啊!呜呜呜,小叔!”   牛棚里原本还在抱着李青竹转圈的李小满神色骤然一凝,放下侄女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后山脚下通往李家沟的小路上,赵红星正笑盈盈地憧憬着与小伙伴相会的场景,自行车却突然一停,毫无准备的小男孩差点摔到地上。   “爸爸,怎么了?”赵红星诧异问道。   赵山河皱着眉头凝神细听,细微的风声里,似乎有一些别的什么声音。   他毕竟在部队训练多年,还真刀实枪跟老毛子干过仗,耳目之聪敏非常人能及,因此很快就听到了动静。   赵红星眼见着父亲随手把自己从自行车上提了下来,叮嘱了一句别动,就迅速往前,飞奔而去。   小男孩:“???”   我这就算是被父亲丢在路上了?   李小满和赵山河几乎是同时赶到了池塘边。   他们到的时候,楚筠已经被冻得神思迷糊了,紧紧握着鞭子的双手一片青紫,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李小满蹲下身想把楚筠拉上来,但已经冻僵的手根本无从借力,而赵山河却更加果断,随手把身上衣服脱了扔在地上,毫不犹豫跳进了池塘里。   半分钟后,楚筠终于出了池塘,此时她已经星眸微阖,半昏迷过去,牙齿却不由自主在轻轻打颤,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赵山河浑身□□,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只跟李小满简单交代了一句去小路上把赵红星接过来,就抱着楚筠往牛棚急速而去。   路过草垛的时候,他紧蹙的眉头微微一跳,视线似有若无瞥了一眼,一抹绛红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不过他脚下不停,飞快掠过去了。   牛棚里温度比较高,几个大火盆还在冒着袅袅热气,赵山河一脚将院子门踹开,把楚筠抱了进去,陈郑二老顿时呆住了。   郑岚芹虽然年纪大了,倒是手脚还算利索,迅速从厨房打了一盆温水到房间里,有条不紊地给楚筠脱衣服,擦洗身体。   幸好她掉到池塘里时间不算长,几分钟就被赵山河捞上来了,即使如此,楚筠也顶多只是没有被冻坏,身体却一直都在发抖。   更加危急的是... ...   郑岚芹盯着楚筠脱下来的裤子,上面已经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   堂屋里的赵山河刚刚把衣服穿好,坐在火盆边恢复了一点身体的温度,李小满已经带着赵红星赶到了。   与此同时,郑岚芹猛地冲出来,大喊道:“小筠要生了,得赶紧去找接生婆!”   接生婆... ...   云潭大队加在一起就只有三四个接生婆,距离李家沟最近的那个,住在何家洼子。   李小满当即要冲出去,屋里却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去... ...去医院... ...”   李青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青竹惶恐地叫着妈妈,这一瞬间,整个牛棚的气氛空前紧张。   李小满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赵山河已经猛地站起身,对他道:“生产队有没有牛车?去找生产队长借一下。”   无头苍蝇般惶然的李小满迅速照办,拉开院门就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雪地里。   而赵山河没来得及管儿子,直接冲进楚筠的房间,用被子将她好生裹了起来,凑到她耳边道:“放轻松,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被温水擦洗了一番,楚筠身上的温度又回来了一部分,此时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肚腹往下清晰的疼痛和液体渗出感让她无暇细思,闻言就轻轻点了点头,无力地靠在了赵山河的臂弯里。   若是今天以前,她不会坚持非要去医院生产,但经历了莫名其妙掉进池塘的事故以后,她觉得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一股力量,不想让她活着生下孩子。   既然如此,自然还是在医院,更加稳妥些。   即使到了这会儿,楚筠的脑子里还在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赵山河紧绷的下颚,和微微发抖的手臂。   十五分钟以后,李小满和李长海的儿子李来福一起,赶着牛车冲了过来。   所谓的牛车,前面是一头牛,后面是一个捡漏的毫无遮挡的板车,但现在事情紧急,谁也顾不得这些了。   郑岚芹和陈之蕴迅速把准备好的几床被褥垫在了板车上,赵山河把楚筠放上,又给她盖上了好几层,连脑袋都没露出来,只留了个喘气的小口。   众人又胡乱找了几块板子绑在板车上,勉强挡挡风,然后赵山河和李小满二人赶着牛车,快步往双鱼镇的方向而去。   县城距离李家沟足足二十里,在这样的天气带着一个孕妇赶路,只怕没有半天根本到不了,因此赵山河想了想,带着楚筠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幸好即使是大年初三,卫生所里也还有一个女医生在值班,见到破门而入的三个人,尤其是楚筠的那个大肚子时,女医生都惊呆了。   这时代的医生大部分都是半吊子,好在卫生所里基本的药品还算是齐全,女医生又很有些临危不乱的气势,加上楚筠这近两个月的锻炼初见成效,一个小时以后,卫生所里终于响起一声嘹亮的啼哭。   楚筠虽然满头大汗,体质已经虚到极点,却还有几分余力,抱着自己经历千难万险生下来的孩子,嘴角扯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女医生也大大松了口气,转身出去给赵山河和李小满报喜,顺便叮嘱他们几句话。   “谁是孩子的爸爸?”她一脸严肃,目光在两位男士之间转了两圈,就落在赵山河身上,“你老婆生了,是个女孩。”   她紧紧盯着赵山河的脸,就见这个男人先是一愣,站起身来的时候看上去还挺茫然。   女医生顿时不满了,忍着气恳切道:“主席早就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这年头,生男生女都一样,看你们也不像村子里的糙汉子,可不能因为媳妇生了女孩,就不高兴啊!”   赵山河脸都红了:“医生,那个,我不是... ...”   “好了好了!”女医生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你老婆现在身体很虚弱,你赶紧出去买点红糖回来,喝点红糖水补充一□□力,恢复的也快一点。”   赵山河:“... ...”   赵山河在李小满复杂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开门出去了,女医生自觉做了一件好事,笑着回了病房,就见楚筠已经微阖双目,呼吸均匀,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   被医院床单拼起来的襁褓里,还未睁开眼睛的女婴安安静静地躺着,秀气的嘴唇时不时蠕动几下,看上去可爱的很。   楚筠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安安静静,她下意识伸手一捞,旁边的襁褓就被她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婴儿微微张着嘴哭了几声,像猫儿的叫声,轻细的很。   这是楚筠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亲自生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她心中怜爱之心大起,抱着孩子给她喂了一点奶,眼看着孩子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重新睡了过去,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赵山河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端着红糖水的手臂一僵,整个人都楞了一下。   “赵同志,你来了?”楚筠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旁边,对赵山河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赵山河迅速低头,掩饰住了自己微微泛红的眼角。   “这是什么?”楚筠看着一径沉默的男人,心思却全都在孩子身上,并未注意到赵山河有什么异常。   “红糖水,刚刚冲好的,还很热,你多喝点,等恢复一点精神,我就送你回家。”赵山河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正襟危坐,神色如常。   楚筠点了点头,双鱼镇的卫生所条件不太好,所谓的病房也不过就是一间墙壁泛黄的普通屋子,窗户上糊着尼龙纸,之前被风吹破了一块,还是赵山河动手修补了一下,但依然时不时有风挤进来,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很低。   所里今天只生了一个火盆,还是看在楚筠生孩子的份上,女医生又多生了一个,即使如此,楚筠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生完孩子的人身体格外虚弱,在这里呆着还不如回牛棚去修养,好歹家里暖和,吃的东西也比较充足。   她大口大口把红糖水喝了,抬起头的时候突然诧异道:“赵同志,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赵山河原本肤色偏黑,此时那黑里却透出几分红色,看上去怪怪的。   赵山河一愣,随意视线移了开去,随口道:“刚才出去买红糖,在外面冻的。”   楚筠不疑有他,再次笑着道谢:“赵同志辛苦了!”   赵山河:“... ...”   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回想起了女医生之前的话,原本快要消散的红云再次在脸上堆积起来。   他不敢再面对楚筠,拿起陶瓷杯子落荒而逃。   楚筠:“???”   为什么赵同志突然变得怪怪的?   镇上没有什么吃饭的地方,那包红糖还是赵山河转了半天才买到了,因此等楚筠又休息了一会儿,赵山河和李小满就重新把她放在板车上,推回了李家沟。   牛棚里,剩下的人全部都心神不宁。   陈郑二老勉强稳住了神色,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逗着三个孩子学诗歌,但赵红星还勉强绷得住,李青松却明显不在状态,两只手死死揽着妹妹的小身体,牙关都快咬碎了。   到中午的时候,几个人谁也没心思做饭吃,看向大门的目光也越来越是急切。   李青竹突然冲着李青松怯怯道:“妈妈,我要妈妈!”   李青松把她的脑袋抱在胸口,坚定道:“妈妈不会有事的,等下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李青竹突然猛地从他怀里拱出来,小短腿蹬蹬蹬蹬往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李青松一愣,正要跟上去拉她,就听外面院子门吱嘎一声响,接着是李小满的声音:“我们回来了!”   看到平平安安的楚筠和她怀里的孩子,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松,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意。   只有李青松抿了抿嘴,把那点心酸强行咽了回去。   之前一直等待的时间里,他不可避免想起了李萌萌那句话,你妈妈会难产而死。   六岁多的男孩努力说服自己,妈妈不可能丢下自己,但他却依然觉得惶恐。   坐立不安,度秒如年,到这一刻,心头的石头才轰然落地。   楚筠似乎知道儿子在想什么,进了门的第一时间,自己还躺在板车上,已经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男孩的小手。   触手冰凉,比起被风吹了一路的她来说,还要冷上许多,楚筠却心头一热,温声道:“别怕,妈妈没事。不是早就说过,绝对不会丢下你和妹妹吗?”   李青松的眼眶迅速红了,他哽咽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到这一刻,虽然过程惊险,但到底结果还算顺利,楚筠到了安稳的环境,一沾床就睡死过去,而赵山河也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与此同时,拖着板车还给生产队的李小满,却没注意到身后两双带着恶意的眸子。   “妈,那个贱女人生了。”   “第一天身体最虚,就算她鞭子厉害,这个时候也肯定不会有防备。”   “妈,那我就... ...”   “嗯,赶紧去吧,等那五十块钱的聘礼到手,也给咱们金宝和银宝买点麦乳精回来尝尝。”   “我这就去!”   ... ...   赵山河原本想下午就带着儿子回城,但赵红星噘着嘴不愿意。唐小玉总要在赵迎春家里住几晚才会回家,只是他们父子在家的话,冷冷清清的,关键赵山河做饭还不好吃,小男孩觉得待在楚筠家里挺好的,又热闹又有肉吃,还有小伙伴一起玩,实在是让人乐不思蜀。   正好楚筠的情况也不是太稳定,赵山河担心有什么事情的话,这牛棚里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男人李小满看上去还不是特别靠谱,因此踌躇了一小会,就决定第二天上午再离开。   晚上吃了饭以后,楚筠也被扶着下来走了走,李小满缩手缩脚的,其他人又不方便,最后还是赵山河硬着头皮接过了这个重任。   楚筠刚刚生了孩子,赵山河倒也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是距离近了,闻着她身上温热的女性气息,他的胳膊不免有点僵,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他干脆问楚筠:“准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楚筠楞了一下,冲着陈之蕴笑道:“两位先生在此,不知那孩子有没有荣幸,能请两位先生赐名?”   陈之蕴笑了笑,沉吟道:“小筠依然准备让孩子姓李吗?”   楚筠愕然道:“可以不姓李吗?”   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新华国人,思维深处根深蒂固的念头就是,孩子必然是跟着父姓的,并无其他可能,因此尚未反应过来,直接蒙住了。   赵山河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可?你既已经不在李家生活,又是孩子的母亲,孩子自然可以跟着你姓啊!”   楚筠啊了一声,双眸蓦地一亮:“那,那就姓楚吧!”   旁边的李小满抬起头,目光复杂看了她一眼,嘴唇蠕动片刻,最后还是重新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陈之蕴含笑点头:“青松和青竹两个孩子的名字是你起的吧?岁寒三友,甚好甚好。既如此,第三个自然该叫青梅。楚青梅,如何?”   “楚青梅,楚青梅。”楚筠喃喃念叨着这三个字,突然就着赵山河的搀扶,费力弯腰行了个礼,“多谢陈先生赐名!”   没想到到了另一方世界,她还能有这样的荣幸,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延续了相同姓氏的孩子。   楚筠心头激动,就连身体的不适都似乎缓解了不少。   李小满却情绪低落,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二哥。   他看了看旁边懵懵懂懂的李青松和李青竹,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候院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一群人面面相觑,外面天早就黑了,谁这时候跑过来做什么?   李小满起身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穿了件棉袄就走了,只说李家那边有事,去去就回。   但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临睡以前,楚筠看向院门的方向,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她刚刚生产完,身体实在撑不住,很快就睡过去了。   大约因为有赵山河住在隔壁,她感觉比较安心,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赵山河似乎也明白她的顾虑,在她闭上眼睛以前郑重承诺:“你放心,李同志要是回来,我肯定能听到,到时候给他开门就是了。”   他出身军旅,那几年又在祖国的边陲值守,对面不远就是老毛子,可以说是枕戈待旦,从来就没有一个晚上是彻底睡熟的。   睡觉轻这个毛病到现在也改不了,因此他一点也不担心会让李小满在外面冻着。   牛棚的油灯很快就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簌簌下起了小雪。   夜半时分,听到孩子嘤嘤哭泣,楚筠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略有点生疏的就着微微的雪光,给孩子喂奶。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这会儿也不觉得太困,看着怀里的孩子吮吸的津津有味,心头也多了几分宁和之感。   就在此时,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就在院外不远处。   脚步声一路往牛棚而来,似乎到了院墙外面的时候,骤然停住了。   过了片刻,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楚筠的眼眸突然一变,望向外面的时候,多了几分狠厉。   她小心翼翼把又睡过去的孩子在被窝里放好,轻轻穿上棉袄和外裤,随手把床头的鞭子拿起来,悄无声息下了床。   与此同时,外面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叫声:“哎哟!”   这一声之后,一切再次变得悄无声息,但楚筠已经小心翼翼拉开了门,然后她微微一愣,看到了堂屋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明明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楚筠却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只是盯着那个坚如磐石,渊渟岳峙的背影,心头原有的一点慌乱,也迅速消散不见。   赵山河听到声音,就转身走过来,小声道:“一个小毛贼,用不着你,你赶紧回去睡。”   大约是怕外面的人听到,他离得稍微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流声绕着楚筠的耳朵转了一圈,让她感觉略微有些痒意。   楚筠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摇了摇头:“人是冲我来的。”   赵山河一愕,只能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自己则隐在了门后。   与此同时,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串脚步声缓缓靠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第28章 . 牛棚里有奸/情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这……   李小满是被李三川叫回家的。   理由是周桂花头疼, 疼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人都有点迷糊了,还在念叨着小儿子没有回来一起过年。   李小满当时就急了,都来不及跟楚筠说清楚就匆匆跑了, 到了李家以后, 看到屋子里一点油灯的光晃晃悠悠, 周桂花侧躺在床上, 发间几根银丝在昏黄的光线里闪烁, 原本泼辣的女人这会儿看上去,背影居然还带着几分萧索。   李老抠坐在角落里抽旱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把个屋子弄得烟雾缭绕。   他看到李小满回来, 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 只蔫巴巴说了一句:“小满回来了?去看看你妈吧。”   李小满看着这一大家子都跟塌了天的样子, 还以为周桂花重病不治了,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大哭道:“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呀!”   他倒是跪的惊天动地,哭得真心实意, 旁边的李老抠和李三川眉毛却重重一跳, 床上的周桂花更是被吓得抖了几下。   李小满没注意到这些异样,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过了一会又站起来坐到床沿, 探头往里去看周桂花的样子。   周桂花当然是装的, 为的就是调开牛棚里唯一一个男人李小满,好让自己跟人一起盘算的奸计得逞,此时怎么可能让李小满看出破绽?   于是她干脆伸出双手捂住脸, 故意喃喃着骂道:“小满啊,你这个混账东西,做妈的不过是说你几句,你就真的不回家了,连拜年都不肯来,这是想剜妈的心啊!”   她装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嘴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骂的李小满羞愧不已,差点赌咒发誓表示以后都不走了,就守着爸妈过日子。   周桂花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她就是觉得这个小儿子怎么这么烦呢,折腾半天还在哭哭啼啼,不知道老娘已经演不下去了吗?   幸好旁边的李三川察言观色,听着周桂花声音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赶紧把李小满搀扶起来,安抚道:“你要是真孝顺,就在旁边坐着,守着妈,她今儿一天都是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等她说累了就该睡了,你就别再惹她了。”   李小满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楚筠,当即连连点头,信誓旦旦表示一定好好守着母亲,一步也不走开,一点瞌睡也不打。   反正牛棚那边还有赵山河在,能有什么事?   要是让周桂花知道楚筠身边还有一个煞神,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让人今天晚上动手啊!   这一晚,李家沟注定不太安稳。   赵山河和楚筠倒是很快就把事情搞定,后半夜还睡了个好觉,李家这边,周桂花和何萍萍等人却一宿没怎么合眼,李小满更是熬得双目通红。   好容易等到晨光熹微,李小满又冷又累,下巴猛地一点,从短暂的瞌睡中惊醒过来,就看到周桂花突然从床上翻身而起,干脆利落地穿上了衣服,门口何萍萍的声音已经轻轻响起:“妈,妈,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这就出来。”周桂花把脚伸进鞋子里,随口回道,“陈寡妇去叫人了没有?咱们可得快着点,一定得把那个贱女人堵在床上!”   然后,她一抬头,看到了李小满仿若鬼魅的眼神。   “妈,你们,刚刚说什么?”   李小满一晚上没睡,此时眼睑青黑,胡须杂乱,脸色白的吓人,说出的话更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带着几分抖索。   他逼近了母亲,一时间只觉得看了二十年的这张脸,骤然变得那么陌生。   他为了母亲生病,火烧火燎,心力交瘁,一夜都在忧惧,但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眼看着儿子瞪大了眼睛逼近过来,周桂花先是心虚地退了两步,接着又理直气壮地抬头挺胸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妈,想要你回来拜个年,还要装病哄你,是不是我不到病得要死的时候,你都不肯认我这个妈了?”   “我没有!”   李小满下意识叫了一声屈,就见周桂花压根没理会他,一闪身就出了门,冲着何萍萍道:“走走走,咱们赶紧过去,可不能让那个贱女人逃了!”   两人匆匆就要出门,李小满已经明白过来,骤然大吼一声:“你们把二嫂怎么了?”   调虎离山!   他心头剧烈的跳动起来,这个从前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成语霎时间出现在脑海里。   周桂花一转头,就见小儿子跟疯狗似的横冲直撞而来,她吓了一跳,旁边站着的李大山和李三川及时上前,一人一个挽住了李小满的胳膊。   李大山长年种地,一双臂膀跟铜墙铁壁一般,李三川纵使爱偷奸耍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两个人一起辖制李小满,他就是再使劲,一时间也挣脱不开。   “想去给你那个好二嫂报信啊?”周桂花冷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处处跟我对着干!实话告诉你吧,你这会儿就算过去,也早就迟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现在气性这么大,还不如把精力留着,以后养着那几个小崽子的好!”   李小满气得双眼发黑,鼻孔里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周桂花,哀声道:“妈,我是你儿子啊,你居然,你居然骗我!”   “不骗你,你怎么肯回来?”周桂花没好气道,“你也是,非要守着那个女人干什么?你就那么确定,她不想再找个男人?一个女人力气再大,这年头没有男人也撑不住,你一个小叔子成天杵在旁边,她就是想要再嫁,也不好开口。说不得你自以为好心,却坏了人家的事... ...”   她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旁边李小满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摇着头,只觉得天都塌了:“妈,二哥才过世几个月啊,你怎么能... ...你就不怕二哥在下面不安心吗?”   “呸!”周桂花见他油盐不进,随口道,“他就是死了,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敢跟我叫板吗?”   说完也不再听李小满说什么,带着何萍萍就走,又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咱们正好一起去看看你那个好二嫂,过了今天,她可就跟咱们家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小满浑浑噩噩跟在后面,一晚上没吃没喝又没睡,早就紧绷的神经,在得知二嫂被母亲算计了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要不是还想亲眼看看情况如何,想着是不是能再为二嫂做点什么,他早就气晕过去了。   另一边,陈寡妇早已跑遍了整个李家沟,直接冲到生产队长李长海的门口,一边大力捶门,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哭喊道:“队长兄弟,你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你们李家沟出了个狐狸精啊,太过分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才死了男人几个月,就忍不得了,见了我家继高,就眉来眼去,到了晚上我也不见我们家继高回来,肯定是让那狐狸精给勾走了!想我家那个死鬼去了二十多年,心里就惦记着这根独苗,他要是被人谋害了,那我也不活啦!我就找根绳子在你们李家沟吊死算了!”   李长海家周围还有好几户,这个时候正是早上睡不着又不想起,在被窝子里闲磕牙的时间,外面又安静,这一席话顿时把所有人都惊了起来。   什么寡妇,死了男人几个月,勾搭继高,吊死算了... ...   这可真是惊天大新闻,一群人着急忙慌穿上棉袄出来一看,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女人正一边哭一边往何家洼子去,有熟悉的认出了那个背影,是何家洼子的陈寡妇。   再联系到继高这个名字,大家就明白了,那个三十几岁的瘸子何继高,不知道怎么的,跟牛棚里的泼辣寡妇楚筠,扯上关系了。   李长海年纪大了点,一边穿鞋一边蹦着出来的时候,陈寡妇连影子都不见了,他眉头一跳一跳的,总觉得今天要出大事。   “跟上去看看陈寡妇到底要干嘛!”他吩咐儿子李来福,自己却蹲在大门口,拿了旱烟点了一锅。   “长海叔,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啊?”隔壁的小年轻忍不住凑上来,眉飞色舞的样子,明显就是想看热闹。   何家洼子的陈寡妇母子成天阴沉着脸,跟谁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没人爱跟他们打交道;李家沟的新寡妇楚筠也不是省油的灯,头几天还在祠堂里大闹了一场,打了人不说,赵金花夫妻和许桃花夫妻这些日子一直都还在家里没事就干仗呢。   做丈夫的听了楚筠的话,总怀疑老婆偷了人,做老婆的心里委屈,赌咒发誓自己是清白的,两口子不消停,家里天天愁云惨淡。   两个寡妇都不是好人,这会儿干到一起去了,这些听到消息的人,都觉得心里痛快得很,恨不得马上跑到牛棚去瞧上一眼。   “什么情况,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李长海毕竟是生产队长,李家沟出了丑闻,他去大队开会的时候,脸上也不好看,因此这会儿就冷声道,“都老老实实待着吧,陈寡妇闹得这么大,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见他这么严肃,其他人也就退开了点,不过都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开始畅想楚筠与何瘸子二三事,同时又觉得楚筠年轻貌美,配那个面目丑陋还断了条腿的瘸子,似乎可惜了。   人群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小小的猥琐笑声,李长海一直苦着脸,也没精力去管他们。   没等他把一斗烟抽完,李来福已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老远就叫道:“爸,陈寡妇跑到何家洼子,找了一大群人,把何队长也叫上了,这会儿已经往牛棚那边去了!”   何队长名叫何明宇,是何家洼子的生产队长,李长海听到这个名字,眉毛又重重跳了一下,站起来就往牛棚那边走。   陈寡妇故意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只怕他们母子没吃什么亏,那吃亏的就只有楚筠了。   毕竟是李家沟的人,就是性格再不讨喜,李长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筠被外人欺负,何况何家洼子还来了很多人,他们今儿不出头,以后还不得被何家洼子踩在脚底下?   李长海一起身,其他人自然也迅速跟上,一路上走到哪里,哪家的人就跟了上来,等到了牛棚的时候,他身后也跟上了四五十号人,男的女的,看热闹的,跟何家洼子别苗头的,各种各样。   知青点的魏知庭等人也被惊动了,这会儿都跟在后面。   等听村民们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其他几个知青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梁茵却撇了撇嘴,心道那个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能勾得魏知庭和赵山河都对她另眼相待吗?   只有魏知庭怎么也不肯相信楚筠会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但此时情况不明,他只能抿着唇,双拳紧握,脑子里却在急速思考,等会儿见到了人,应该怎么帮她一把。   一群人心思各异,很快就赶到了牛棚前,此时何家洼子的几十号人也正好到了,两个生产队的人就站在青砖房的院门外面,一左一右,互相对视。   见人来了这么多,何家洼子那边的陈寡妇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接着迅速隐没,换上了一脸愁容。   她缓缓走出来,一马当先走到院门前面,歪头冲着李长海笑了笑,客气道:“我亲眼看见我家继高被那个女人拉进了这院子,说来这里以前还吊死过一个地主是不是?说不得真有些晦气,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折在里头,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看的。李队长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李长海铁青着脸,还在沉吟,后面的魏知庭却站了出来,咬着牙道:“楚筠同志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必然是你污蔑她!”   “你又是谁?”陈寡妇一脸嫌恶地看着他,突然刻薄地笑了笑,“哟,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狐狸精的老相好吧?”   “你!”魏知庭一个知青,吵起架来怎么可能是农村老妇人的对手,顿时张口结舌,只能干巴巴回道,“胡言乱语!”   “切,我找我儿子,你冒出来做什么?跟你不相干,别多管闲事!”   要不是担心夜长梦多,陈寡妇还不会这么容易放过魏知庭,此时就只是随便敷衍了他几句,一伸手就往院门上拍去。   她准备了十分的力道,谁知只拍了一下,院门就吱嘎一声开了,倒是她用力太过,差点一头栽进去。   一群人都吃了一惊,陈寡妇甚至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惊疑不定。   李家沟的人群里不知道谁笑了一声,吊儿郎当道:“怎么了陈寡妇,不是要进去找你儿子吗?怎么又退回来了?”   另有人附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大晚上被一个快要生孩子的大肚婆扯进了院子,这话说出来谁信?反正我不信!”   “嘿,人家要这么说,咱们就这么一听呗。除了做妈的,谁会把一个瘸腿的老男人当宝贝啊?”   ... ...   一时间李家沟这边嘈杂声不绝于耳,这些人倒也不是为楚筠出头,就是看着何家洼子一群人浩浩荡荡跑过来兴师问罪,连个招呼都不打,心里头不舒服。   两个村子为了夏天给田地灌水那点事,哪年不在小河沟边搞点事?现在有了机会,还不得往死里嘲讽?   何家洼子那边也不甘示弱,当即就有人喷了回来。   “李家沟出了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寡妇,男人才死了三个月,自己还大着肚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从大马路上拉男人进门,你们还有脸在这里看笑话,我要是李家沟的,早就羞死了!”   “说的就是,等下要是把人从那楚寡妇的床上找出来,我看你们李家沟还有没有脸胡说八道!”   ... ...   两边顿时骂声不绝,有几个性子火爆的,甚至开始到路边捡石头,大有当场开打的趋势。   李长海和何明宇自然要拦住自己村子的人,何家洼子那边却有人催促陈寡妇:“陈婶子,门都开了,咱们这就进去吧。这么多人都在,你还怕里头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怎么的?”   其他人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对啊,在这里打起来算怎么回事,不是要进去捉奸在床吗?   趁着混乱,周桂花已经凑到了陈寡妇身边,压低了声音道:“那聘礼可还差三十呢... ...”   陈寡妇正摩拳擦掌准备进院子,闻言就随口道:“放心,先头那二十的定金都给了,这事真要是成了,三十块钱肯定不少你的!”   周桂花放心了,与旁边的何萍萍对视一笑,在她们身后的李小满却愕然片刻,然后猛地挣扎了一下,冲到院门口就喊:“二嫂,二嫂,你快点跑,有人要害你!”   居然把二嫂卖了五十块钱!   李小满胸腔中满满都是愤懑,但他很快就被李大山和李三川抓了回去。   李大山生怕他再搞事,情急之下干脆把几根手指塞进了李小满嘴里,李小满被堵得直恶心,正好有气没处发,当时就狠狠一咬牙。   “啊啊啊!”李大山惨烈的叫声瞬间响彻整个李家沟。   这边的小小混乱无人在意,因为李小满往里头警示了一声以后,陈寡妇已经沉着脸,猛地冲进了院子。   在她的身后,何家洼子和李家沟的众人紧跟而上,院门都被他们挤得差点变了形。   “楚寡妇,你把我儿子继高弄到哪里去了?赶紧... ...”   陈寡妇一进去,就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但她话未落音,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后面的人也看清楚了面前的场景,原本个个想要看热闹,这会儿却全部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院子里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众人就见前方的堂屋大门洞开,里面有四个人正襟危坐。左边是一对老年夫妻,正是陈郑二老,右边坐着两个年轻男女,男的是赵山河,女的却是陈寡妇嘴里,勾搭了她儿子的,不安于室的寡妇楚筠。   堂屋中央的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棉袄棉裤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里头的棉絮都飞了出来,东一块西一块的。   男人跟死狗似的瘫在那里,听到人进门,似乎还努力想要抬起头,但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粗重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大群人都被这极具冲击性的场景吓得愣住了,就见坐着的女人施施然起了身,粉面含霜,嘴角却扯着一抹冰凉的笑意,手里拎着的鞭子甩了几下,指着地上那个男人,缓缓开了口。   “你们要找的何继高,就是这个半夜翻/墙的畜生吗?” 第29章 . 真相大白 今天这盆脏水,她一定要泼到……   半夜□□?   这话听着不太对啊!   围观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不由自主看向陈寡妇的目光,已经带着明显的狐疑之色。   陈寡妇却已经顾不得别的,她盯着地上那个一滩烂泥一样的男人,直接嘶吼一声, 猛地扑了上去。   “我的儿啊!”   只是人才刚踏进堂屋的门口, 一道鞭子已经带着烈烈风声迅疾而至, 众人只听清脆的一声“啪”, 陈寡妇已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她仰面朝上, 脸上一道清晰的红色鞭痕,从左边额角到右边下颚,痕迹宛然, 顷刻间已经渗出了血迹。   李家沟的人忍不住都缩了缩脖子, 他们这会儿才明白, 前些日子在祠堂, 楚筠打了赵金花和许桃花那一顿,根本就没用全力, 跟这会儿打在陈寡妇脸上那几下,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就在众人愣神之时,楚筠的鞭子片刻不停, 一下接着一下, 狠狠地抽在陈寡妇身上,尤其是有肌肤裸露的手背和脖颈处,被打的格外多, 一个好生生的人, 转眼间就成了鲜血淋漓的血葫芦。   其他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呆住了,还是赵山河起身挡住了楚筠的手,低声劝道:“好了, 再打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万一把人打死了也不好,先歇会儿吧。”   陈寡妇在外头搞风搞雨,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携着满腹冲劲而来,不过片刻间,却跟她儿子一样,成了躺在地上的一摊烂肉。   适才挨了一顿疾风骤雨的鞭打,陈寡妇嚎的惊天动地,到了此时瘫在地上,她却只顾着喘粗气,嗓子眼里挤出来几声猫叫般的哼哼,再要大叫,却发现浑身都疼得厉害,根本没那个力气了。   旁边的何继高亲眼看见相依为命二十几年的老娘被抽的满地滚,却一声也不敢吭,甚至掩耳盗铃一般,把脑袋偷偷埋了起来,只有身躯还在瑟瑟发抖。   陈寡妇挨了多久的打,何继高就抖了多久,明明死死闭上了双眼,昨晚上被绑起来抽了一顿的记忆却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   他原本跟老娘一起谋划着强行睡了楚筠,好把人抢过来做媳妇的时候,心里头还踌躇满志,对于从李家沟传过来的消息也嗤之以鼻。   什么一根鞭子抽的人三五天好不了,什么两三个男人都制不住,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还大着肚子,能有多大力气?   李家沟的人也太孬种了,说什么不好,说一个大肚婆这么能耐,这是把何家洼子的人当猴耍吗?   昨天大年初三,何继高原本跟陈寡妇在家里烤火吃红薯,家里头只有母子两个,也没什么话说,冷冷清清的,他觉得没什么意思,眼看着隔壁的人家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他的心里也蠢蠢欲动。三十多年没沾过女人的身子,平常只能偶尔嘴巴上占占便宜,毕竟不能真的解渴,这会儿早就馋的两眼发绿了。   想起何萍萍之前过来提到的事情,何继高心头忍耐不住,踹翻了一个板凳,心里头只觉得李家人太过拖拉。   都说了多久了,还一直不肯行动,要依他的意思,什么谋划不谋划的,直接找个晚上翻到那院子里,往那女人被窝里一钻不就得了?   一个无依无靠手无寸铁的女人,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制不住?反正那肚子里又不是他的种,就算真的折腾没了,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没能得手,让人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个被窝里,除了嫁给自己,那女人也没第二条路走了啊!   他正在那儿思索这事,正好何萍萍就来了,笑得那叫一个欢实,进门就说事情成了。   于是当天晚上,精虫上脑满腔兴奋的何继高就偷偷摸到了牛棚的院子外面。   牛棚的房子是青砖做的,又大又结实,但院墙却只是土砖垒了几层,也就一米来高,寻常男人想要翻进去易如反掌。   何继高瘸了一条腿,想一跃而入有点费劲,他也不硬上,早就从路边捡了几块大石头,在院墙外面垫了一下,就挪上去了。   这会儿陈寡妇已经去了李家等消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何继高心里头得意,忍不住骑在院墙上无声笑了笑,开始憧憬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大约是过于得意忘形了,院墙上面又结了冰滑溜溜的,何继高一个不注意,竟然摔了下去。   他原也没在意,那么点高度,掉下去也没什么事,谁知道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别的倒还罢了,手心却一阵刺痛,好似还有血流了出来。   何继高还记得屋里的人不能惊动,只是压抑地叫了一声,就着雪光看了一眼手上,才发现上面扎着几根枯黄的尖刺。   他暗道一声晦气,把尖刺都拔了出来随手丢到一边,屏住呼吸等了一会,见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狞笑了几声,直奔堂屋的大门而去。   这时代的木门都是用木头楔子栓上的,不算多么严密,何继高又早就准备好了工具,因此随便捅了几下,大门就开了。   接下来的事情却全然不像他想的那样,进了门之后就可以长驱直入,跟那个早就肖想过很久的女人一亲芳泽,反而一进门就被踹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绑成了粽子。   何继高想要挣扎,绑他的人却力气极大,一双粗糙的手掌像钢铁浇筑一般,怎么扑腾都无济于事。   再然后,噩梦开始了。   第一下鞭子落下来的时候,何继高还有些愕然,但是等他挨了几十下,上百下,感觉魂魄都快被抽出体外的时候,他想起来的居然是李家沟传过来的那些谣言。   原来,人家真是一片好心,这个女人真的不能惹。   但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何继高跟个死尸一样瘫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连呼吸之间牵动着脸颊,都是一阵钻心的疼。   只有两只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虚空的方向,后悔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淹没。   后半夜没人管他,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到早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又冷又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透了。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然后,他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按计划,这时候应该到了陈寡妇上场的时候了。   何继高的脑子都冻木了,后知后觉开始着急,但他一张嘴,才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声。   好容易咽了几口唾沫润湿了一下喉咙,一个“妈”字吐出来一半,斜刺里突然出现一只穿着牛皮靴子的大脚,毫不犹豫踩了过来。   不只是剩下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何继高的嘴巴都被踩歪了。   何继高老实了,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心急如焚,一边闻着旁边传来的大米粥香气,里头还混着红薯的甜味,沁人心脾。   他都惊呆了,这种时候,这家人居然还有心思吃早饭?   简直... ...简直是太过分了!   何继高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等楚筠几人慢条斯理吃完了饭,外面陈寡妇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后面的情况不出所料,或者说,比他想的更要可怕,因为涌进院子里的,不只是陈寡妇和周桂花婆媳,还有两个村子上百号人,乌泱泱挤满了每一寸地方。   如果何继高真的滚到了楚筠的被窝里,那现在来多少人他都不怕,顶多被人背后说上几句,却能白得一个媳妇,怕个屁?   但现在他像条死鱼一般躺在那儿,偷吃不成反惹了一身腥,还被这么多人看到了丢脸的样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呀?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很快他老娘也被抽了一顿,变成了另一条死鱼躺在了旁边,而他除了发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何继高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自己娘俩算计人不成,反挨了一顿抽,人家技高一筹,自己也算是认栽了。   但楚筠可不是这么想。   不过这会儿人太多,好似每个人都有话要说,她就没有着急站出来。   果然,李长海只是扫视了一圈目前的形势,就大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第一个打招呼的却是赵山河。   “赵副局长怎么也在这里?”   他目光在赵山河和楚筠身上一掠而过,心里也有点狐疑,怎么每次这女人有事,赵山河都刚好在场?他们二人之间,真的没什么瓜葛吗?   赵山河点了点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淡淡道:“昨天我带着儿子过来给陈先生和郑先生拜年,恰好碰到楚同志生产,就和李小满同志一起送她去了镇卫生所,回来以后天色晚了,就干脆留在这里,准备今儿再回城,谁知道大半夜的,居然碰上一个胆敢爬墙入室抢劫的小毛贼!”   这几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原本怀疑他和楚筠关系暧昧的人,也瞬间把这点心思丢开了。   人家不是来找楚筠的,是来给两个□□分子拜年!你说□□分子为什么能让一个副局长屈尊过来,我哪知道,兴许人家快要被平反了呗!   楚筠的大肚子变平了,原来昨天生了孩子。那陈寡妇之前说的就全都是假话了,人家去卫生所生孩子去了,上哪勾搭何继高去?这副局长也说了,何继高是半夜□□进来了,那要么就是想偷东西,要么就是看上了人家年轻寡妇,想硬来呗。   结合何继高三十多岁都没讨到老婆的现实,很明显他们母子就是打的后一个主意了。   不过这事说起来不太好听,对楚筠的名声也不太好,所以副局长才说是入室抢劫的。   其他人自以为捋清楚了事情真相,陈寡妇却不肯就这样放弃,他们母子盼着娶个媳妇给老何家传宗接代,都十多年了啊!这回可是最接近目标实现的时候!   “你撒谎,那狐狸精早在李二牛还没死的时候,就跟我家继高勾搭上了!头前是她偷偷给继高传信,要他半夜摸过来私会的,就是大着个肚子也不安分,她自己肯定也没想到昨天会生孩子!可怜我家继高什么都不知道,按照约定时间来了,却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这个狐狸精,她又勾搭上你这个做官的,所以就不要我家继高了,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陈寡妇虽然被打的脸上血肉模糊,嘴皮子却还挺利索,忍着疼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说,反正她也豁出去了,这么多人看着,能翻盘最好,实在不行,这些人总不能眼看着自己母子去死吧?   她算盘打得好,原以为这话一出,楚筠怎么也会辩解几句,只要把水搅混了,以后这女人的清白就怎么都洗不清了,到时候再慢慢筹谋也不迟。   谁知楚筠可没有她那么好说话,那根让人闻风丧胆的鞭子,紧跟着甩了过来,再一次把陈寡妇抽了个死去活来,这回她整个嘴巴都被抽烂了,鲜血流了满嘴,连地上都洇湿了一小滩。   院子里的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站在前面的人齐齐往后退了两步,面带惊恐地看着楚筠。   何继高心如刀绞,轻轻唤了一声妈,又出口想要求饶,但是对上楚筠的目光时,他的声音突然哽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那是一道怎么样的目光啊,阴狠,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母子,里面一丝人气都没有,好像看着的是两具死尸。   一直到这一刻,何继高才终于从心底里升起几分凉意,明白自己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楚筠的目光缓缓落在院子里的人身上,突然嫣然一笑。   她轻启还有些苍白的双唇,低声道:“这个女人说,我早些时候就与何继高勾搭成奸,是吗?不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面,有人看见过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楚筠说这个做什么。   都已经完全占了上风,不赶紧把事情了结,非要寻根问底做什么?就是没人看见这事,真说多了,也免不了以后的风言风语啊!   不过不管是李家沟还是何家洼子,倒确实没人见过这两人凑到一起去,因此一时无人做声。   但何萍萍被楚筠打过两顿,恨她入骨,当即站出来道:“我见过!”   周桂花早知大势已去,宁愿那三十块钱拿不到,也不敢吱声,谁知道这个大儿媳妇看不清形势,傻子一样做了出头鸟。   她在后面拉了一把,却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何萍萍恶狠狠地挤了出去。   那三个字一出口,周桂花就知道要糟,她眼前一片眩晕,就听四周众人齐齐唏嘘了一声。   何萍萍还真不是胡来,她心里已经想好了,此时就胸有成竹地盯着楚筠道:“昨天晌午我从何家沟拜年回来,路过牛棚,刚好看到你和何继高在大柳树旁边的池塘堤岸上,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离的很近,笑眯眯地,当时我气不过,想着二弟才过世没几个月,你还怀着他的孩子,居然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于是冲过去骂了你一顿,但是你拿着鞭子追过来,我就跑了!”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俱全,不由得人不信,果然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带上了几分疑惑。   何萍萍面有得色,还故意挑衅笑道:“二弟妹,有没有这回事,你自己说呀!”   院子里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风声刮过,带来几分凉意,却越发衬的里头气氛紧张。   何萍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确实看到楚筠在跟人私会,无非就是把魏知庭换成了何继高而已嘛,她可不信楚筠会把魏知庭供出来,至于魏知庭自己,肯定也不敢出声,不然倒是能洗清楚筠和何继高没关系,但楚筠和他之间是什么情况,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后面的魏知庭果然气得脸色铁青,胸膛急剧起伏,往前踏上了一步,差点就要冲动地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但梁茵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冷静了一下,到底迟疑着没有出声。   梁茵却实在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作为昨天所有事情的见证者,她当然也不会站出来给楚筠作证了,这个女人最好以后都被钉死在耻辱墙上才好呢。   看着坐在楚筠身边,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赵山河,梁茵的眼里露出了几分嫉妒的光,原本对赵山河只是微微有点兴趣的人,此时却好胜心起,有了几分志在必得。   所有人都盯着楚筠看,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惊慌失措来,至少也要有一点羞耻感吧?   但是,没有。   楚筠依然还在笑着,等何萍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就这?”   “这还不够吗?”何萍萍诧异于楚筠的厚脸皮,忍不住撇了撇嘴,鄙夷道,“你还真是脸皮厚,这么多人都知道你大着肚子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脸红!”   “我为什么要脸红呢?”楚筠笑盈盈的,“撒谎的人是你,应该脸红的人也是你呀!”   “胡扯!”何萍萍恼羞成怒,大声道,“我都亲眼看见了,后来何继高还拿了什么东西给你,我离得远了没太看清,你居然还敢说我撒谎!”   其他人被她们的你来我往弄懵了,不知道到底是楚筠有问题,还是何萍萍胡说八道。   楚筠丝毫不以为意,但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何萍萍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说我和何继高私会是吧?但是,何继高却不是这么说的呀!”   “昨晚他被我和赵同志抓住了,可是什么都招了呢!”   “他说... ...”   楚筠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前倾了身体,眼看着何萍萍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才慢悠悠道:“他说,是你和周大娘这一对好婆媳,撺掇着他们母子到我家来捣蛋,要是能娶了我做媳妇,他们还答应给你们五十块钱的聘礼。有没有这回事啊,大嫂?”   这句话被原封不动还给了何萍萍,何萍萍顿时神色大变。   她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何继高,一时间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只能语无伦次地狡辩:“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污蔑!”   “是吗?何继高招认了,昨天已经给了你们三十块钱做定金呢!”楚筠施施然盯着何萍萍,说出的话却越加让人心乱。   “乱讲,哪有三十块钱?明明只给了二十!”何萍萍下意识反驳了回去,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四下里悄无声息,大家都满脸震惊地看着周桂花和何萍萍这一对婆媳,每个人心底都生出了刺骨的寒意。   毕竟是自家的儿媳妇,有多大仇多大恨,要把人往死里整?别说是人,就是畜生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啊,何况楚筠昨天还刚刚生了孩子,身体那么虚弱,真要是被何继高得逞了,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啊!   大家都是普通人,真要说平日里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上几句,推搡两把,那都很寻常,但是害人性命这种,莫说亲自去做了,就是想一想,也觉得太恶毒了啊!   周桂花满脸惨白,眼看着四周的人都用那种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间不知如何争辩,只能喃喃着道:“不是我,我没有... ...”   “都是何萍萍这个毒女人,她被老二媳妇打了两顿,就怀恨在心,搞出这样的事来!我根本就是被蒙骗了,对,都是她干的!”   周桂花突然回神,猛地一把将何萍萍推倒在地,迅速把屎盆子扣了上去。   何萍萍惶然回头,只看到周围人不齿的目光。   她盯着周桂花看了片刻,到底咬了咬牙,把心里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头冲着楚筠阴恻恻地笑了笑。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是啊,是我跟陈寡妇合谋要把你嫁过去,谁让你那么狠,对我这个大嫂一点尊敬都没有,还说打就打,让我好几天都不敢出门?嫁给何继高怎么了,他是个瘸子没错,但年纪大了,懂得疼媳妇啊!你不愿意就算了,非要跟别的男人私下里相会,那个人确实不是何继高,我亲眼看见了,那是... ...”   何萍萍恶狠狠地准备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今天这盆脏水,她一定要泼到楚筠身上去!   “承认了是你作恶,那就好办了。”冷不防赵山河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何萍萍的话。   “昨天与楚同志在大柳树边说话的人,是我。” 第30章 . 母老虎 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赵山河这话一出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很快,吃瓜群众们心里又大呼过瘾。   今儿这剧情够劲,一波三折,真是唱戏都不敢这么编的!   何萍萍傻愣愣地看着赵山河, 下意识喃喃道:“不是... ...”   但那声音太小了, 谁也没听清楚。   后面的魏知庭原本一直在做心理斗争, 虽然已经准备要站出来, 与楚筠一起承受其他人的冷言冷语, 但心里始终还有些犹豫和挣扎。   只是他没想到,赵山河会那么果断地,横插一脚。   那个人明明不是他... ...   魏知庭目光复杂地落在楚筠身上, 就看到楚筠也是微微张着嘴, 一脸懵的状态。   楚筠确实很懵, 今天的事情发展, 基本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包括陈寡妇母子挨打, 周桂花婆媳内讧等。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赵山河突然出头,替她担下了接下来的风险。   其实何萍萍狗急跳墙会说什么话, 楚筠早就准备好了后招, 但赵山河主动站出来,无疑是对她而言最好的方式。   赵山河脸上依然一片淡然,目光坦荡,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肃然道:“我是一个多月以前到李家沟找陈先生和郑先生帮忙处理疑难问题的时候,与楚同志认识的。那时候她丈夫已经过世,我与她也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后来又经过一些接触, 我觉得楚同志是一个恩怨分明、温柔和善的人,正好我妻子也过世多年,所以开始起了与楚同志结为革命伴侣,一起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的念头。昨天过来给陈先生拜年,我就提起了这件事,因为怕几个孩子想多,所以我们两人去了外面大柳树下,那地方空旷无人,说几句话也不妨碍什么。谁知道被何大嫂看到,居然心生那样龌龊的念头!我与老毛子打过仗,是主席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楚同志平日尽心尽力抚养两个孩子,也是诚诚恳恳的中华好儿女,不管楚同志是否同意与我结成革命伴侣,我们两人都心底无私,决不允许任何人横加污蔑!”   头几句话解释了他与楚筠从相识到相知的过程,坦坦荡荡,在场的人听了也觉得没有哪里不对,女方死了丈夫,男方没有老婆,两个人年纪相当,相貌也都不错,想要凑到一起过日子,很正常啊!   后面几句却铿锵有力,说的正气凛然,掷地有声,村民们看向何萍萍的目光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而自己要是也跟着怀疑这两个主席的好战士好儿女,岂不是也跟何萍萍一样,心思龌龊?   一群人原地自我反省了片刻,接着故态复萌,又以一种全新的吃瓜状态盯着楚筠和赵山河,只不过这次眼神克制了许多。   赵山河接着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唉,可惜楚同志说李二牛同志才过世三个月,她不想这么快嫁人,坚定地拒绝了我... ...”   院子里的人似乎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有几个眼窝浅的年轻妇女甚至不由自主跟着叹息了一声,眼眶都发热了。   其他人就觉得楚筠还挺坚贞的,李二牛生前最听父母的话,对她这个妻子其实没有特别好,谁知道他死了以后,做老婆的居然硬是耐得住寂寞,连城里做大官的人都不动心,说拒绝就拒绝了。   有几个家有女儿的想到自己,要是有赵山河这样位高权重的来提亲,那必须一口答应啊,这且不止,还得放上两挂鞭炮,十里八乡都吹嘘一番才行!   如此一想,楚筠的人品就越显贵重了,同时包括李秀琴在内的几个女孩子忍不住往前挤了挤,偷偷去打量赵山河。   楚筠眼睛瞎不肯嫁给你,你倒是看看我啊!   我又年轻又漂亮,不比一个刚刚死了男人,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寡妇强吗?   可惜她们注定要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赵山河连眼风都没给她们丢一个,反而眼神坚毅,沉声道:“虽然楚同志这一次拒绝了我,但我是不会放弃的!她心里还惦记着李二牛同志,过不去那个坎,没关系,我等!三五个月等得,两三年也没关系,只要我诚心诚意,我相信楚同志迟早会被我打动的!”   “好!”底下有几个人入了戏,还真把这当唱戏了,当场就开始鼓掌,等看到旁人诧异的目光,才讪讪停了下来。   楚筠却似笑非笑看着赵山河,好像在说,演,你接着演!   要不是看着赵山河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紧紧攥在一起,明显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都差点相信了!   赵山河不敢看旁边的楚筠,直接三言两语把事情定了性,以后也不可能有人敢拿这件事取笑她,堪称一劳永逸了。   楚筠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部都没了用处,只是她看着挡在前面的赵山河的背影,那么坚实可靠,心里头却蓦然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想和我结成革命伴侣,这话应该不会是说真的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反正是谁也没料到事情会以这样一个结局落幕,众人心里意犹未尽,但也已经准备散了,不曾想赵山河还有话说。   他根本没在意其他人,只冲着陈寡妇母子和何萍萍,严肃道:“何继高半夜□□意图抢劫,何萍萍与陈寡妇合谋谋害他人,均已招供,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等下就赶回县城,去警局报案。”   “报案?”何萍萍失声惊呼,其他村民闻言也停下了脚步。   “不管抢劫还是谋害他人,都是犯罪,你们三人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赵山河冷漠地下了这个定论。   何萍萍吓了浑身发抖,突然冲着楚筠开始磕头:“二,二弟妹,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我是猪油蒙了心,才做错了事,我不是有意的,你放过我吧,别让我去坐牢,我家里还有金宝和银宝... ...”   楚筠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道:“要我放过你?那你昨天之前,有想过放过我吗?如果真被你们把事情做成了,我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何萍萍看着她漠然的目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陈寡妇和何继高更是早就吓得屎尿齐流,一股子尿骚味萦绕在空气里,可是这会儿谁也无心嘲讽,只觉得惊恐。   不管是陈寡妇和何萍萍合谋害人,还是楚筠和赵山河反过来把他们送进牢里,都让人觉得可怕。   半个月以后,判决结果出来了。   何继高因为只摸到了大门口就被抓住,之后又及时坦白,被以抢劫未遂罪,判刑两年。   陈寡妇和何萍萍密谋害人,鉴于被害人楚筠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被判有期徒刑三个月。   事情了结了,李家人从周桂花往下,算是彻底沉寂下去。   这样心如蛇蝎的一家人,李家沟已经没有人愿意与他们来往,就是何家洼子以及别的生产队,李家人恶毒的名声也传了过去,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为这时代贫瘠的精神生活,添加了一抹奇诡的色彩。   李小满终于完全被赶出家门,就是在路上遇见,李家人也对他视而不见,但在楚筠的开导下,他很快舍弃了李家儿子这一重身份,难受几天以后,就恢复过来。   甚至,当天事情尘埃落定以后,他还情不自禁红着眼眶对楚筠道:“二嫂,真没想到你对二哥感情那么深,连赵同志那样好的男人都能拒绝。二嫂,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工作,让你和侄儿侄女生活越来越好!”   楚筠: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但李小满满腔激动之下,根本没注意到。   楚筠磨了磨牙,看着赵山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危险。   赵山河憨厚一笑:“罪犯必须及时绳之以法,我还要赶回县城去,先告辞了!”   楚筠:“... ...”   那天以后,楚筠这个名字,成了整个李家沟和何家洼子人的禁忌,谁也不敢招惹她,同样的,除了几个没心没肺的,也没有人敢跟她来往。   私下里,她有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母老虎。   楚筠其实知道这个名号,但她一点也不在意。   要是真能让其他人对她敬而远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一个名称而已,算不得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她现在忙得很,要抚养小青梅,要给两个大孩子做春装,要把名下的两亩旱地租出去,还要想办法打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以及把目光放到更加长远的地方去。   比如说,恢复高考。   1977年阳历四月,恢复高考还是没影儿的事,这个词是楚筠在李小菊嘴巴里听到的。   李小菊大约是李家沟唯一不害怕牛棚和楚筠的人之一。毕竟在云潭小学做代课老师,她每天唱着东方红,教孩子们做共产主义接班人,把自己练的又红又专,对那些神鬼之事嗤之以鼻,也不担心被楚筠抽鞭子。   只要不做坏事,她觉得楚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看着她的目光,跟自家老娘差不太多。   她喜欢没事的时候过来跟楚筠一起做做针线,坐在阳光下面逗逗小青梅,好似时光都过的格外快一些似的。   这一天李小菊向楚筠请教一个绣花样子的时候,就把家里的事情当笑话说了。   “这两个月,萌萌一直缠着我,要我找点高中的书回来读,说以后万一恢复高考了,兴许我还能考个大学,到时候可就不只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一家子人都能沾光。”   她说的漫不经心,楚筠却楞了一下,很敏锐地提炼出了一个词,恢复高考。   即使是在晋朝时候,科举也是每三年开一次,新皇登基的时候还要开恩科,除非改朝换代,读书人总是要有条向上的通道的。   但穿过来以后,从原身的记忆里得知,十年的运动导致高考彻底停摆,这是十分不同寻常的。   楚筠早有预料,这种事情长不了,被压抑的需求迟早会爆发,只看契机在哪里。   尤其是死人帮到了以后,她就判断这个时机可能要来了,没想到过了年以后,果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只不过消息是从一个六岁小女孩嘴里无意中传出来的。   楚筠现在断定,李萌萌确实有问题,她似乎一直在寻求一种改变目前处境的办法。   可惜这女孩子想得太简单了,一个六岁孩子的话,谁会在意呢?   她不动声色对李小菊笑了笑,好像只是随意聊天的样子:“萌萌说的倒也有点道理,多读点书,将来迟早会用得上。”   “嗨,搞了这么多年运动,那些书本早丢开了,你就是去知青点,估计也找不出几本来。不能高考,那些书比起擦屁股纸也强不到哪去,这会儿除非去那些垃圾回收站,可能能找到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书,别的地方是别想了。”李小菊笑道,“再说我本来也没读过几天高中,就是真把书拿过来给我读,我也读不懂,就不费那个劲了。在小学教书挺好的,过几年要是能成为正式工,一个月有二十多块钱工资,也就足够了。”   楚筠笑了笑,若有所思。   隔天李萌萌再来找李青松玩的时候,楚筠就时不时关注着她。   这几个月,李青松每天都被要求写五页字,背三首诗,他学的很认真,连带着李青竹也跟着囫囵背了几首。   李萌萌过来的时候,李青松正在背《悯农》,小小的男孩昂首挺胸,站在堂屋里,声音稚嫩而清越:“...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楚筠面带微笑看着他,此时就拍了拍手掌,赞许道:“松儿背的很好!”   李青松害羞的笑了笑,李萌萌站在门口,目光带着几分复杂看着他。   过了一会,三个孩子跑到院子里去玩,楚筠竖起耳朵,听见李萌萌在问李青松:“青松哥哥,你以后真的打算好好读书考大学了?”   李青松随口回她:“是啊,我妈妈说,等到九月就送我去小学读书!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给妈妈争光!”   李萌萌情绪低落,喃喃道:“可是,可是你也不是一定要考大学吧?你明明可以挣很多很多钱,照样可以给楚阿姨争光呢!”   “妈妈说挣钱是大人的事,妈妈希望我读书,我就去读书,妈妈最好了,我不要她不高兴!”李青松理所当然地反驳。   李萌萌抿了抿嘴,她茫然地扫视了一下这个小院子,重生回来近半年,她发现一切都变得很陌生。   她想了又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高的智商让她努力想出了两条路。   第一就是敦促家里人好好读书准备高考,尤其是小姑李小菊,毕竟她记得77年底就恢复高考了,要是小姑提前做准备,肯定会有很大优势的吧?只要小姑能考上大学,到时候肯定能分到城里去工作,一家子都能沾上光的。   可惜不管李萌萌怎么建议,李小菊都无动于衷,只说自己脑瓜子笨,以前学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又说现在根本找不到书读,等问急了甚至反问李萌萌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事,李萌萌生怕被看出异常,只能怏怏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第二就是继续抱李青松的大腿,想办法把他拐回做生意那条路上去。但现在李青松的生活条件改变了太多,他妈妈并没有难产而死,还生了个小妹妹,他也不愁吃不愁穿,倒是李家倒了大霉,因为惹了楚筠,家里有人坐牢了不说,一大家子都被村里人看不起。   她跑过来找李青松很多次,李青松都下定了主意要去读书考大学,李萌萌感觉都要愁死了。   她正坐在台阶上撑着小下巴,忧郁的叹气,就听堂屋里楚筠突然含笑唤她:“萌萌,你这么喜欢跟松儿一起玩,不如九月跟他一起去小学念书吧?”   李萌萌呆呆地看着她,楚筠又笑道:“怎么了,我之前听小菊说,她在找什么书本,还说什么要恢复高考了,这都多少年没高考了,哪有那么容易啊?从前的书应该早就没有了吧?”   李萌萌屏住了呼吸,吓得浑身都僵硬了。   但楚筠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李萌萌慢慢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分辨道:“很快就会恢复高考的,到时候考上大学的人都发达了!”   “哦,是吗?”楚筠看上去丝毫不以为意,“既然考大学这么好,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不想让松儿去考呢?”   李萌萌原本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但见楚筠神色如常,她又急了:“青松哥哥不是一定要读大学的,他做别的比读大学更容易发达!”   “哟,你年纪小小的,倒是对松儿很有信心嘛!”楚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忍不住摸了摸李萌萌的脑袋,笑道,“我也觉得松儿很聪明,做什么都又快又好,所以考大学肯定也没问题。”   李青松听到这话,顿时哒哒哒跑过来,一张脸兴奋的通红,咧着嘴嘿嘿嘿笑了几声。   李萌萌却很焦虑,所有人都不按原来的轨迹走,想要出主意让家里改善处境,小姑又不听她的,真是太令人沮丧了。   楚筠却在此时建议道:“既然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你才六岁,也不用太着急啊!高考又不是只有今年一次,你哥哥应该也念初中了吧,以后督促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不也一样?”   李萌萌楞了一下,接着眼前豁然开朗,当即笑道:“是哦,高考每年都会考一次,小姑不去考,等大哥考上大学,那也很好啊!”   原来高考是一年一次,楚筠又记住了一个关键词。   她眯了眯眼睛,好似无意般道:“萌萌跟小菊和哥哥感情的都挺好啊,这么小就开始想的那么长远了。我家松儿就不一样了,他身边只有我这个没出息的妈妈,就只能自己努力上进了。不管他做什么,都必须拼尽全力,一往无前,毕竟,所有外力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学到的东西,才是能受用一生的财富。靠山山会倒,靠海海会枯,依靠别人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一辈子都不用担忧。”   旁边的李青松眼眶都红了,郑重道:“妈妈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的,我不靠别人,将来妈妈可以靠我!”   楚筠一愣,心头感动,偷眼去看李萌萌,就见她紧皱着眉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李青松,好像一头雾水的样子。   楚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从小女孩嘴巴里套话,毕竟有点卑劣,她也想要回报点东西,那些话原本主要是对李萌萌说的。   至于她能不能听懂,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李萌萌确实觉得楚筠那些话好像意有所指,但她上辈子穷困潦倒,智商又不怎么高,因此一时间只觉得怪怪的,一直到往回走的路上,都到家门口了,她才骤然回味过来。   靠山山会倒,靠海海会枯,只有自己强大,才会无惧一切风雨。   这不正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吗?   重生以来,自己一直执着于抱大腿,为什么却从来不曾想过,靠自己的努力,改变未来的生活,和最后的结局呢?   要是上辈子能明白这个道理,要是那时候不一味想着依靠男人,是不是,原本他们的生活可以不必那么辛苦?   这般的金玉良言,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思维在瞬间豁然开朗,李萌萌蹲在自家门口,突然嚎啕大哭。 第31章 . 两个男人 原来她找书,是为了这个男人……   1977年头两个个月, 楚筠的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自从把何继高母子和何萍萍送进牢里去以后,所有人再也不敢小瞧她,别说开玩笑,在路上遇到都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连打声招呼都不敢。   这样的情况下, 楚筠的耳根总算是安稳清净了许多, 她把名下的两亩荒地租给了李小菊家里, 县城药店的工作依然让李小满做着, 自己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考虑更长远的事情。   实在是因为家里没有攒够钱买自行车,如果每天早晚长途跋涉去上工,太费劲了。而且李小满在药店工作非常努力, 短短几个月就十分熟练, 老板对他很满意, 甚至已经透露出再过半年就可以给他转成正式工的话头。   楚筠并不想改变现状, 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的打算。   这个打算还是从李小菊话里得到的灵感,那就是去县城的废品收购站, 淘书。   原本她也只是准备去碰碰运气,不曾想等她到了以后,还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书籍。   城南的垃圾收购站是一个跛脚的干瘦老人守在那里, 因为城东新建了一家收购站的缘故, 城南这一家已经基本无人光顾,就等着政府规划,准备把这一片拆掉盖工厂的。   楚筠在另外几处垃圾收购站都没有什么收获, 只找到了寥寥几本书, 要价还不低。到了城南这边的时候,她也没抱太大希望,谁知道等隐晦说明来意, 老人却默默从最里面的角落里拖出来一个大麻袋。   楚筠打开麻袋一看,里头密密麻麻都是泛黄的书籍,有些看上去比较完好,有些却已经被撕成两半,又被人拼起来的。   老人就在边上落寞地叹息了一声,轻轻道:“你这女娃娃不错,虽然不知道找书做什么,愿意读书总是好事。这都是前些年被人扔过来的书,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识字,但也知道有学问的人值得敬重,这些书都是好东西啊,就被人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我怕人看见了举报,就偷偷留下了一部分,把它们归拢起来,藏到了最里头,可惜好些年过去,谁也不愿意读书,这些书留在我这里,也是可惜了。女娃娃想要,都拿走吧!”   他挥了挥手,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释然。   楚筠把身上带的二十块钱递过去,老人却死活不肯要,她只能深深鞠了一躬,等老人摆摆手进屋去了,她才把钱压在门口的石头下面,拖着一麻袋书,往收购站外面走。   只是这地方偏僻得很,想要靠人力拖着一麻袋书走回李家沟,似乎有点太费劲了。   楚筠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找赵山河帮忙,不远处街边却有两个女人对着她品头论足起来。   “二姑,这就是那个女人吗?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啊!”年轻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筠,目光里明晃晃都是嫌弃。   “你既然非要跟过来瞧瞧,那就仔细着些。”年纪大的劝道,“既然那个赵... ...喜欢她,那她必然有过人之处。你看她那两根辫子,梳得多仔细,下面还扎着彩带,衣服上绣着花,是不是比你买的那些好看多了?”   楚筠皱了皱眉。   她刚刚穿来的时候,只会把头发梳成发髻,过了半年,也慢慢开始织辫子,现在已经很熟练,正好做衣服的布头没什么用处,她就拿来绑了辫子,哪里是什么彩带?   衣服上的绣花也就是给几个孩子做衣服的时候随手绣的,比起这时代不太发达的印染技术,确实要精致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两个女人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继续打量,年轻的不服气,撇着嘴道:“二姑你不是说这女人是个寡妇吗?死了男人怎么穿的还这么大红大紫的,那衣服也太不知羞了,把腰箍的那么细,给谁看呢?”   年老的往旁边啐了一口,又说年轻的:“给谁看,当然是给男人看!甭管男人表面上多正经,私下里还不都是喜欢这一套?寡妇怎么了,人家有手段,你既然要争,就得多学着点!”   原本拖着一麻袋书,楚筠不太想动手,但这两个人实在过分,把她当死人,越说越是露骨,这就不能忍了。   她把麻袋丢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那两个女人顿时撒腿就跑。   “这女人脾气大得很,你看都看了,赶紧走!”   “二姑,这样一个女人,你说男人喜欢她什么呀?”   “你懂什么,清粥小菜吃腻了,还不兴人尝尝辣味的?”   ... ...   楚筠:“... ...”   人跑远了还在吐槽,她也是醉了。   这两个女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为了什么呢?   楚筠盯着她们的背影,眉心微蹙,慢慢踱回麻袋处,却又开始发愁。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东西放上来,我送你回家。”   伴随着话音的,还有一双干净有力的大手,直接把地上的麻袋提了起来,放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楚筠看着面带微笑的赵山河,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因为搬那一麻袋书比较费力,这会儿她额角还有一层薄汗,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鬓角几绺发丝被汗水洇湿,凌乱地散落在耳边,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娇俏感。   赵山河扫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声音还有点紧绷绷的:“听李同志说的。”   李同志就是李小满,楚筠点了点头,也不推辞,跟他一起往李家沟走。   路上,赵山河瞟一眼车后座那分量不轻的麻袋,忍不住问楚筠:“你去废品收购站,就是去找书的吗?”   楚筠笑了笑,玩笑般反问:“你说,上面换了新的领导人,接下来会不会就该恢复高考了?”   “恢复高考?”赵山河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也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看看麻袋又看看楚筠,神色莫名,“你是想参加高考吗?”   楚筠一愣:“我?”   她摇了摇头,笑道:“我就不参加了,这么多年,学的那点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我是觉得,要是能恢复高考,肯定会有人需要这些书的吧?”   赵山河点了点头,随口道:“你如果需要,回头我打听打听,再给你多找点书。”   楚筠含笑道谢,又迟疑着道:“你是工商局的副局长,上面有什么政策,应该也会早一点得到消息吧?”   她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意思,赵山河却听明白了,低声道:“现在还没听说要恢复高考,要是有消息,到时候我会告知你的。”   已经出了县城,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四周没什么行人,只有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人的脸颊,明明只是普通的对话,楚筠却抿了抿唇,莫名感觉脸有些热。   尤其是她发现赵山河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也只能微微低垂着头,佯装没看到,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都有些沉默。   赵山河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实,楚筠是知青,这些年知青回城越来越多,好些人把配偶和孩子也带了回去,即使城里头工作不够,他们也不肯留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   她问自己政策的事,真的是为了恢复高考的事,还是为了回城?   如果将来的政策允许,楚筠会回城吗?   应该会的吧,京市那么繁华的大都市,谁能忍受得了回城的诱惑呢?   楚筠的神色也有些怔忪,赵山河的话其实提醒了她,原来这个时代,女人不只有孩子的冠姓权,还有读书考试,甚至是做官的权利。   要是她早点过来,早点从李萌萌嘴里套出恢复高考的事... ...   想到这里,楚筠又忍不住失笑。   要是她早点过来,早点知道要恢复高考,又能怎么样呢?   到现在为止快半年了,她写起字来,依然很慢,要努力克制写简体字的时候多出来的笔画,即使有原身的记忆,思维的惯性也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还有以前没接触过的拼音,也要慢慢消化。   至于数学和物理化学那些理科类学科,对她来说更是如同天书一般,是以前从来不曾触及的领域,绝对不是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就能轻易融会贯通的。   科学,让楚筠觉得目眩神迷,惊叹不已,同时,也让她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懂得再多,高考也不是她该走的路,因此她早就想好了,还是努力挣钱改善生活比较实际些。   现在上面换了领导人,既然恢复高考变得有可能,那么其他的政策,会不会也有一定程度的改进呢?比如说,不再打击投机倒把。   得益于上辈子的身份,楚筠对政治的敏感度比这时代的大部分人都要高,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上层需要考虑的东西,其实大体上并不会有太大改变,总归还是要考虑大部分劳动人民的时机需求的。   既然如此,那么早一天做好准备,将来时机来临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优势。   赵山河已经几个月没有去过李家沟,把楚筠送到牛棚也没多留,跟陈郑二老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回去了。   没想到他推着自行车刚进家门,就见客厅里坐着个姑娘,黑油油的两条辫子垂在背上,辫梢用暗红色的带子绑着,正背对着门口和唐小玉聊天。   唐小玉笑得见牙不见眼,明显被取悦到了,此时见了儿子,就带着一脸笑招手唤他:“山河,过来,这是兰嫂子娘家的侄女肖婷婷,头几个月兰嫂子拿了些冻疮药回去,她用了效果不错,今儿特意上门道谢来的。”   赵山河皱了皱眉,盯着那姑娘的鞭子看了一眼,脚步停顿了一下,就见肖婷婷转过头来,一见他眼神就是一亮。   平心而论,肖婷婷很年轻,大约不到二十岁,长得也不错,鹅蛋脸红扑扑的,一笑就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整齐牙齿,脸颊边还有个小酒窝,本身又是城里的工人,在年轻男性中应该比较受欢迎。   “赵副局长,冒昧上门打扰,还请见谅!”肖婷婷站起来,粉面含羞,低着头揪住了衣服下摆不停地揉,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穿的衣服很艳丽,是银红色的收腰款式,上面开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衬着那一脸逼人的青春气息,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这姑娘长得有点圆润,收腰的衣服并不是很适合她,倒是显得腰围略粗了些。   赵山河对这姑娘不感冒,甚至还有点警惕。   这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兰嫂子给他介绍的对象,那时候他拒绝了,后来没再有消息,他还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道都小半年了,人家自己找上门来了。   还有什么冻疮药,现在都春天了,才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儿啊?这借口也太不走心了些。   赵山河随口嗯了一声,唐小玉见他一点都不热络,忍不住咬牙把他往前拉了拉,瞪着眼道:“婷婷可真是个好姑娘,冻疮药值个什么呀,还这么巴巴地上门,带了好些东西呢!”   这话赵山河就不爱听了,他当即肃然道:“那冻疮药也是人家费心费力配的,怎么就不值什么了?”   唐小玉一愣,里屋的赵红星却蔫巴巴出来了,冲着赵山河道:“爸爸,我没胃口,想吃街头的糖葫芦,你带我去买好不好?”   “你这孩子,大人在这里有事呢,你先吃了药睡一觉好不好?等晚点奶奶带你去买糖葫芦。”唐小玉迅速打岔,就要拉着孙子回屋去。   “我就想现在吃。”赵红星不乐意,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肖婷婷手足无措,张了张嘴,挤出个笑脸道:“这就是红星啊,身上的衣服真好看,那五角星是唐阿姨绣的吗,比店里头卖的可好看多了... ...”   “那当然好看了!”赵红星挺了挺胸脯,骄傲道,“不过这是楚阿姨专门给我绣的,别人都没有!”   肖婷婷神色一僵,盯着那颗五角星的眼神莫名带了几分阴沉。   赵山河已经不耐烦敷衍她,弯下腰将赵红星抱在了怀里,对唐小玉道:“妈,你跟肖同志继续聊,我带着红星出去一趟,等会就回来。”   等到出了门,赵红星恹恹地伏在赵山河肩上,突然轻声问:“爸爸,奶奶是不是想让肖阿姨做我的妈妈?”   赵山河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回道:“没有的事,爸爸不会同意的。”   赵红星鼻子还堵着,但心里却松了口气,瓮声瓮气道:“那楚阿姨为什么拒绝你,她是不喜欢我吗?”   赵山河:“... ...”   他有点头疼。   这个问题大年初四那天赵红星就已经问过一遍,楚筠和赵山河料理何继高等人的时候,他和李青松兄妹就待在里面的房间里,外面的动静他们都听到了。   当时赵山河就是给楚筠解围,才编了那么几句话,谁知道赵红星当真了。   等回城的时候,赵红星就这么问,当时赵山河脸上发烧,恼羞成怒,随口敷衍过去了,谁知道儿子居然一直还记着。   他掏出钱从供销社的柜台买了一串糖葫芦,给赵红星拿在手里,继续慢悠悠的踱步,字斟句酌道:“楚阿姨很喜欢你,但是... ...但是给你做妈妈,那是另一码事... ...”   “可是我看别的女人都很想要给我做妈妈啊,肖阿姨明明不喜欢我,可是她也对我笑。”赵红星咬下来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原本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肖阿姨不喜欢你?”赵山河抱着赵红星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   “是啊,我觉得肖阿姨笑得好假哦,楚阿姨就不会那样笑。”赵红星津津有味吃糖葫芦,又跟父亲确认,“爸爸你自己说的啊,不会让肖阿姨做我的妈妈。”   赵山河郑重点了点头,心里却浮上了几丝阴霾。   都说孩子的感觉很敏锐,这个肖婷婷,到底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们父子故意在外面溜达了半天,一直到天色都黑透了,才进了家门。   肖婷婷果然已经走了,家里只有唐小玉拉长着脸在厨房里忙活,见了他们就没好气道:“不愿意就不愿意,连饭都不肯回来吃了?也不知道我都是为了谁!”   赵山河不吭声,赵红星故意虚弱地嚷嚷:“奶奶,我头晕!”   他还在感冒呢,唐小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着急忙慌过来给他试了试额头,一顿心肝肉乱叫,又倒了热糖水过来给他吃药,什么肖婷婷,早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到晚上赵红星睡了以后,赵山河就被压着声音训了一顿,唐小玉再次哭诉了一遍死了三十年的男人,又数落赵山河油盐不进,赵山河一声不吭任由她说,最后还是唐小玉自己觉得没意思,才放他离开。   “这几天听说你又开始跟那个乡下的寡妇来往了,我跟你说,那个寡妇绝对不行,她家里有三个孩子呢,你可千万别昏了头!”   赵山河回房以前,还听到唐小玉强调了这一句,他脸色不变,随手关上了门。   今天才给楚筠帮了忙,唐小玉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到底是谁特意过来上眼药,是肖婷婷,还是那个兰婶子?   赵山河觉得事情好像有点诡异,与此同时,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在肖婷婷身上感觉到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肖婷婷今天的衣着打扮,跟楚筠看上去很像。   那同样垂在胸前的两根大辫子,辫子上的红带子,一样鲜艳的带花的衣服,和那专门收腰的设计。   赵山河眼眸一凝,神色慢慢冷了下去。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第二天下午,肖婷婷又来了,带着水果红糖,大张旗鼓到了赵家,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看到了。   因为赵红星不舒服,赵山河早早就回来陪着儿子,开了门看见肖婷婷,还愣了下神。   但肖婷婷明言是过来拜访唐小玉的,说什么与唐阿姨聊得很投机等等,赵山河就是不信,奈何唐小玉喜欢,最后还是让她登堂入室了。   赵山河故意挑着眉,冷冰冰道:“化肥厂原来事情这么少吗,肖同志下工还挺早的。”   肖婷婷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说话,唐小玉已经把他推到了屋里去:“你不是要守着红星吗?去吧去吧!”   赵山河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肖婷婷,见她眼神闪躲,双手紧紧拽着衣摆,心里就更加有数了。   如此三四天,肖婷婷每天都过来报到,但赵山河始终冷言冷语,到了第五天,她就不再来了。   唐小玉因此很是埋怨了赵山河几句,说他心如铁石,不解风情,打光棍一辈子算了,赵山河对这些抱怨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私下里对肖婷婷的消息更加关注了。   连续半个月都没什么动静,恰逢休息日,赵红星身体也好了,非要到李家沟去找李青松玩,赵山河正好也想去提醒楚筠一声,别着了肖婷婷的道,于是父子两个一大早就出了门,往牛棚而来。   这会儿楚筠却并不在牛棚。   她那天回家以后,花了几天把麻袋里的书整理了出来,有些书页散落了的都仔细拼了起来,又全部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遍,这一天正好没什么事,就带了几本书,往知青点那边去了。   魏知庭正在不远的田里拔草,听人说楚筠过来找他,还以为耳朵出毛病了。   从大年初四那件事以后,他一直觉得对楚筠有愧,午夜梦回之际,总为当时自己胆怯没有挺身而感到愧疚,因此一直过了两个月,他也没敢再去找楚筠。   在其他知青揶揄的目光洗礼下,魏知庭故作镇定地在旁边的小水沟里把手脚清洗干净,才快步回了知青点。   楚筠就站在门口,看到他回来就直接把手里的书往他那边一推。   “机缘巧合找到了几本书,我觉得你干活之余,也许可以多学习一下,兴许很快就可以用上了。”   她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神色坦荡,魏知庭却瞟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心头莫名带了几分慌乱。   “看书?”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苦笑道,“都下乡十年了,还看什么书啊?”   “别灰心,希望很快就会到来,你若是多做点准备,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优势,千万不要放弃!”楚筠突然对他眨了眨眼睛。   魏知庭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问:“你为什么... ...”   他其实想问楚筠为什么不怪他,但楚筠会错了意,笑着解释道:“去年我处境艰难的时候,只有你帮了我一把,那一袋粮食,可是帮了我大忙。雪中送炭的情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魏知庭握紧了那几本书,终于点了点头:“我会记得你的话的。你也在努力,是不是?”   他目光中带着强烈的希冀,楚筠却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最后笑了笑,转身飘然而去。   魏知庭怅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楚筠的身影越来越远,心头骤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   十年前他要是勇敢一点... ...   不,十年以后,也还不晚。   魏知庭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视线落在手里的书页上,看到最上面的《代数》两个字,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原来她找书,是为了这个男人吗?   知青点后面的屋檐下,赵山河把落在魏知庭身上的目光收回来,默默叹了口气,抬步紧随前方的身影而去。 第32章 . 致富的机会来了 华国传统绣艺楚大师新……   魏知庭抱着几本书, 匆匆进了门,就见梁茵斜倚在正对面的房间门口,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哟,这都什么年代了, 还巴巴送书过来?”她阴阳怪气的, “大学可是要推荐才能上的, 人家又红又专的工农子弟才有名额, 你就是把从前学的东西捡起来, 也没什么用呢!”   魏知庭没理她,一掀帘子进了自己的屋子,将手里的书放在床上, 一本一本摩挲了好几遍, 才小心翼翼藏进了草垫子下面。   梁茵没得到回应, 气得跺了跺脚, 咬着嘴唇半天,才无精打采地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这日子熬了一年又一年, 家里头来信总是说快了快了,再等等就把自己弄回城里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边, 赵山河腿脚快, 几乎跟楚筠前后脚进了牛棚的门。   一进去,他就听见楚筠在和陈之蕴聊天。   “小筠,你刚才给知青那边送书去了?”陈之蕴笑呵呵的问。   “是啊, 魏同志去年帮了我的忙, 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就给他送几本书吧。”楚筠随口道,接着又问, “陈先生,你觉得恢复高考这个事,有没有准?”   “你这丫头鼻子还挺灵啊,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陈之蕴一脸感慨的样子,“十来年的运动搞下来,别的不说,人才算是彻底断层了。高考是选拔人才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想来国家如果有新政策,这一点肯定会优先考虑的。毕竟,国家要发展,总归离不开科学家和工程师啊!高端人才的选拔,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虽然从李萌萌那里套到了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但楚筠心里始终不□□稳,现在听到陈老先生也如此说,她才长吁了口气。   如果魏知庭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因此鲤鱼跃龙门,更上一层楼的话,也算是还了他去年那一袋粮食的恩情了。   至于自己,收回来的这一袋书,也迟早会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楚筠原想再等等,等到这些书有用了,家里的情况就能好起来了,谁知道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却突然来临,让她提前实现了脱贫致富的愿望。   赵山河之前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聊天,一言不发,等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才拉着楚筠到一边,把肖婷婷的诡异之处说了一遍。   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强调了肖婷婷那天的衣着打扮似乎模仿了楚筠的风格,楚筠顿时回想起了垃圾收购站旁边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仔仔细细问了一下赵山河,有关肖婷婷后来的举动,赵山河皱着眉,有点不太确定地回想了一遍,缓缓道:“听我母亲说,之后肖同志时不时就会问起红星衣服上那颗五角星的事,好像她在外边也打听了好几次,哪里可以做绣品,只要质量好,价钱没问题... ...”   赵山河有点赧然,肖婷婷搞这些事,看上去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不过说到后面,他的神色突然怔忪起来。   “赵同志,你怎么了?”楚筠见他莫名其妙开始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哦哦。”赵山河回过神,却没看楚筠,目光落在院子里玩的三个孩子身上。   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身上依然绣了花样,仔细一瞧,却与冬天的棉袄不太一样,上面虽然还是松树和竹子,风格却换了一种,大约因为是春衫的缘故,这一次的花样看上去郁郁葱葱,带着几分明媚的色彩,让人只要一瞥,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赵山河重新看着楚筠,眼神里莫名带了几分激动之色。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哈哈大笑,拊掌道:“我真是傻了,好好的一个大师就在眼前,我却偏要到处搜寻,白白浪费了两个月工夫。   楚筠:“???”   她一头雾水,赵山河却兴奋不已,大约是忘了形,竟一把拉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到了客房里。   楚筠诧异挑眉,听赵山河说了原委,才知道缘故。   “你听说过广交会吗?”   广交会?   楚筠从原身的记忆里面,找出了这么一个词,但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原来赵山河这一次过来找楚筠,除了肖婷婷的事情,还想跟她说一声,作为工商局的副局长,他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就是去南方的穗城参加一年两度的春季广交会。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人民政府去年下半年成立以后,县委书记就一直督促下面的官员多做实事,赵山河因此也经常往下面的村子里跑,倒难得让书记看重了几分。   这一回参加广交会,还是市里下来的命令,早两个月刚过完年,书记就在筹划这个事,但县里头的工商业实在乏善可陈,工厂都是国营的,里面做的商品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种,想要跑到广交会去赚外国人的钱,没有特色是没办法出头的,毕竟全国都是做的一个样,人家凭什么看上衡县的产品呢?   工商局的一正三副四个局长都因此被书记抓起来开了好几次会,但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既没文化又没灵感,要说端起枪杆子跟敌人拼命,那是没二话,现在要从外国人兜里掏钱,却不是那么回事。因此三个臭皮匠也没顶个诸葛亮,一直到过几天就该出发去穗城了,大家还是一筹莫展,书记甚至连嘴巴上都起了燎泡。   要不是肖婷婷这么一闹,赵山河还真没想到楚筠头上来。   还是看到李青松兄妹衣服上的绣花,联系到肖婷婷到处找精巧绣工的事,赵山河才蓦然反应过来,大师就在身边啊!   全国的衣服都是一个调调,如果上面多了楚筠绣的图案呢?都说画龙要点睛,这是不是也能算点睛之笔?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就目光灼灼盯着楚筠,直接问道:“楚同志觉得怎么样?你想一起去穗城吗?”   楚筠茫然地跟他对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这就有机会走出衡县,到更远的大城市为国做贡献了?   她呆呆坐了半天,想起房间里压在枕头底下,花了几个月做好的衣服,感觉心口砰砰砰,跳的越来越快。   “赵同志你... ...说的话能做准吗?我真的可以去... ...”楚筠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有点颤抖。   她早就不想窝在这个小小的李家沟,她早就想出去见识更加广阔的天地,她早就想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离愚蠢恶毒的李家人远一些,她早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飞冲天,无拘无束。   只是,现在的政策不允许。   这几个字把她牢牢压在这个小地方,所有的本事都不得施展。   楚筠一直在等,一直在做准备,她练习绣技,想办法淘书,都是为了来日能一鸣惊人。   就是上辈子被压制在家里绣嫁衣那一年多,她也没有像这样的急切。   而现在,机会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她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她要,万无一失!   赵山河果然微微皱起了眉,沉吟道:“距离去穗城还有两天时间,你等下拿几件带着绣花纹样的衣服给我,我马上赶回去给书记过目,只要他看了,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拒绝!”   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赵山河很快就盘算好了该如何说服书记。   不过楚筠却摇了摇头,含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此时她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整个人都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那笑容是如此明媚耀眼,赵山河一时竟无法直视。   他觉得楚筠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原本平和恬静的外表褪去之后,内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这一刻,赵山河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人可以驾驭的,他不行,魏知庭也一样。   被楚筠的激昂所感,赵山河也笑了起来,微微思索就同意了她的要求。毕竟他自己是个门外汉,万一展示绣纹的时候,书记有疑问,自然还是楚筠能解释的更明确一些。   一桩大事敲定,两人的心情都很迫切,甚至都没吃午饭,楚筠单给小青梅喂了一顿奶,两人就骑上自行车,一起往县城而去。   二十公里的路,赵山河硬是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二点,两人也来不及去吃午饭,一路直奔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书记每天事务繁多,这会儿果然还没休息,两人匆匆赶到,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肖婷婷。   肖婷婷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赵山河当即站定,打了声招呼:“局长。”   原来中年男人就是工商局的局长张敏生,赵山河的顶头上司。   张敏生笑着点了点头,旁边的肖婷婷已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原来这位就是传统绣艺大师,楚同志吗?”他冲着楚筠伸出了手,“幸会幸会,我和肖同志刚刚跟书记提到这个事,正准备下午就去李家沟找楚同志,没想到山河已经先一步把楚同志带过来了。”   楚筠不得不伸手与他握了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敏生用的力气微微大了些,握手的时间也比较长,手心里的汗渍都蹭到了楚筠的手上,还是楚筠皱着眉把手抽回来,他才若无其事笑了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楚筠却只觉得腻味。   明明同样是工商局的局长,为什么赵山河身上,只能看到正直和诚恳,跟自己相处也很有分寸,这位正局长,却一副油腻猥琐的样子?   几个人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屋子里就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威严的声音:“是山河来了吗?都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进来!”   赵山河自从见到肖婷婷的那一刻,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他与楚筠对视一眼,才跟在张敏生的后面进去。   屋子不大,里面的墙壁已经斑驳发黄,窗户上也带着斑斑锈迹,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   一张已经脱了漆的半旧木桌后面,头发斑白的衡县书记陈南正在奋笔疾书,一边处理事务,一边瞟了一眼进来的四人,打趣道:“敏生不是要去找那个传统绣艺大师吗,这么快就把人找着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张敏生却打蛇随棍上,马上笑道:“书记真是料事如神,我和肖同志刚刚出门,咱们想找的人,就自动上门来了!”   陈南一愣,目光落在赵山河身上,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许多:“看来这回又是山河的功劳了!”   赵山河才要张嘴,旁边的张敏生已经截过了话头:“书记,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咱们的心也可以放下了。上头都下了死命令,这次广交会,咱们衡县必须拿出一个拳头产品,现在也算是达成了目标。后天就该出发,有这么一个大师在,到时候肯定能让那些外国佬大吃一惊!”   肖婷婷迅速开启捧哏模式:“张局长说的对。书记您是不知道,我前些日子见到楚大师的绣品以后,有多吃惊。只是简简单单一颗红五星,却绣的精致细腻,栩栩如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一丝瑕疵,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直接据为己有。还有另一个工友家里,他珍藏的一对枕套,上面绣了一对鸳鸯戏水,当时拿出来展示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那鸳鸯连身上的毛发都纤毫毕现,水面上的波纹也十分逼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真的湖里头有两只鸳鸯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似的。而这一对枕套,竟然还不是楚大师的手笔,我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只是经过楚大师的指点,一个村子里的乡下姑娘绣的!”   楚筠已经知道那对枕套是怎么回事了,李小菊年前过来请她指点的时候,说自己已经定了亲,准备做点针线给未婚夫做礼物,当时她给的方案就是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套,后来也确实手把手指点了几个月,再之后听李小菊说未婚夫家很满意,她就没再关注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又从这个女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一男一女对楚筠的绣技极为推崇,把她夸的是天花乱坠,楚筠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他们想干什么,赵山河也有所觉察,两人对视一眼,楚筠看到了赵山河眼神里明显的焦急,但她却好整以暇,丝毫不觉得烦恼,甚至还有点想给那一对男女鼓鼓掌。   肖婷婷噼里啪啦一顿说,期间眼角余光瞥到楚筠的神色,见她一脸平静,甚至眼眸里好像还带着几分笑意,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乡下的无知村妇,这是对广交会一无所知吧,看这一副懵逼的样子,等到广交会的时候,见到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可别吓得哭出来才好。   她说完以后,张敏生又接了上来:“要不是肖同志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咱们衡县,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师!这下事情都全都解决了,只要大师出马,广交会定然不在话下!前几年那些外国人就已经表示了对咱们中华传统文化十分感兴趣,只要楚大师愿意出马,外汇还不是哗啦啦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能在全市出个大风头!”   两人把楚筠好一顿吹捧,期间一点空隙都没有,赵山河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机会。   陈书记倒是一直凝神细听,脸上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还时不时把视线从楚筠身上掠过,大约是看到她始终气定神闲的样子,眼神里竟带了几分兴味之意。   “说完了?”等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嘴巴都干了,终于停了下来,陈书记才换了个姿势,朝着赵山河和楚筠招了招手,“山河,这位楚同志,来,过来!”   “刚才张局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市里可是给我下了军令状,这一次必须出一个好产品,换到外汇,国家需要的好些设备,还等着买回来呢!”他先是严肃地摆出了难题,接着又笑着摆摆手,“不过楚同志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要是有绝招,咱们就给那些外国佬来个惊艳亮相;要是没有也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嘛!”   “书记,现在可就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想别的办法也来不及了!”张敏生又插了过来,“楚大师技艺精湛,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对不对?”   他笑眯眯地看着楚筠,恨不得直接把她架到高台上下不来才好,高帽子是噼里啪啦往上摞。   “张局长说得对啊书记,这一回去广交会,我看咱们衡县想要一鸣惊人,除了楚大师,谁也不会有这个本事!”肖婷婷也不甘示弱,看着楚筠的目光里,分明带着几分挑衅。   好家伙,这句话更厉害,干脆变成除了自己谁也不行了,这要是自己还不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岂不是就辜负了书记一片雄心?   陈书记其实早就看出张敏生和肖婷婷不对劲,不过他觑着楚筠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大变化,也就没有出面解围。   楚筠的心里确实一点波动都没有,毕竟掌控了侯府三十年的人,什么隐私手段都见腻了,眼前这一对狗男女不就是想要捧杀自己吗,搞的那么露骨,生怕旁人看不出来,比起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还是差得远了。   她甚至点了点头,含笑认下了那个莫名其妙扣上来的大帽子:“让陈书记见笑了,华国传统绣艺大师,这个名号听上去不错,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张敏生:“???”   肖婷婷:“???”   我们就是故意挤兑你,你听不出来吗?这怎么还当真了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女人大概是疯了,是不是文化水平太低,根本听不懂话啊?   赵山河原本还着急,担心楚筠见了陈书记不知该如何应对,紧张之下漏了怯,现在见她一脸笑盈盈的样子,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也有闲心看戏了。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张敏生和肖婷婷,嘴角隐晦地撇了撇,决定等这次广交会回来以后,就好好查一下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那边陈书记已经被楚筠的话撩起了兴致,坐直了身体饶有兴味道:“哦,这么有底气的吗?那不知楚同志有什么可以展示一下的作品吗,也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古董见识一二?”   楚筠神秘一笑:“当然可以,只是需要借用一个安静的房间。”   几个人这时候才发现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裹,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包布上甚至还打了个补丁,也难怪之前无人在意。   陈书记的办公室旁边还带着一个小休息室,得了首肯之后,楚筠就抱着包裹过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张敏生和肖婷婷目光对视了好几次,两人都准备好了等楚筠过来,不管她拿出了什么,都要继续吹捧,先把人忽悠到广交会,到时候丢脸,才能更加惊天动地,中外闻名。   而跟楚筠关系亲近的赵山河,自然也免不了要吃处分,要是能彻底离开工商局,就最好不过了!   赵山河看着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忍不住冷哼一声,站的远了点。   陈书记一言不发,至于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几分钟以后,楚筠就重新从门口进来了。   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装束,就连头发也重新梳成了发髻,看上去活脱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下来的古装美人,再加上脸上那一抹温婉的微笑,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屋子里等候的四个人直接呆住了,一股子激灵灵的感觉瞬间袭遍赵山河全身,他把楚筠上下打量了一遍,张着嘴巴半天,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张敏生原本准备好的吹捧之词已经彻底失效,他的视线在楚筠身上流连,眼眸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迷醉之色。   肖婷婷却握紧了双拳,目光死死盯着楚筠身上的衣裙,看着上面繁复的花纹和精美的绣样,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只有陈书记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以后,抚掌而笑:“好好好!果然不愧华国传统绣艺大师!张局长和肖同志之前的夸赞,楚大师实至名归啊!”   张敏生:“???”   肖婷婷:“???”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第33章 . 惊艳亮相 杀手来了   陈书记当场拍板带着楚筠去参加广交会, 甚至还准备把她作为秘密武器,在现场展示她的绝艺之前,绝不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消息。   肖婷婷作为“努力”推荐楚筠的人之一,得到了陈书记的大力赞扬, 说她一心为公, 是个好同志云云, 她脸上笑嘻嘻, 心里MMP。   明明是嫉妒赵山河对楚筠青眼有加, 却对自己置若罔闻,故意把她拉出来当个靶子,就想着到时候让她丢脸丢到外宾面前, 连带着赵山河都要吃挂落, 谁知道这女人本事这么大, 居然早有准备, 这下没把人踩到脚下去,倒是自己成了人家的踏脚石, 让人一步登天了!   肖婷婷心里呕得出血,表现上还要假笑着奉承楚筠,憋的脸上的酒肌肉都快扭曲了。   张敏生这会儿早就顾不得她, 两只眼睛跟黏在楚筠身上似的, 那神色实在露骨至极,还是陈书记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   他自然是一个劲夸奖楚筠人美, 手艺更好, 才会导致自己失了态,心里在打什么龌龊主意,就无人可知了。   要不是赵山河一直挡在前面, 依照楚筠之前的脾气,就是天皇老子的办公室,也避免不了成为鞭子的主战场。   幸好陈书记很快把吹捧大会拉回了正题,那就是还剩一天时间,楚筠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有没有政府能帮忙协调的地方?   毕竟楚筠的大师身份这还是第一天落实,之前的作品并没有多少留存,不能拿到广交会上去忽悠外宾,除了她,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手艺,这么一想,虽然大师有了,产品却还一片空白,问题多得很,依然非常令人焦头烂额啊!   楚筠却好似早有准备,直接道:“广交会是不是一定要当场卖出产品呢?拿到订单后慢慢生产,是不是也可以?至于手艺的事,其实并不是非我不可,后天去穗城的时候,从纺织厂找几个手工不错的人跟着也就可以了,实在不行,李家沟的李小菊同志也可以暂时顶替一下,至于应付外宾的事,有我坐镇的话,应该也足够了。”   她这番话当时就让陈书记大喜过望,甚至丝毫也没有疑虑之色,就找了秘书过来,抓紧时间安排下去了。   楚筠记挂着家里还在吃奶的小青梅,待事情说完,就要回家,张敏生一张油光发亮的胖脸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有心想要挽留,奈何陈书记已经点头应允,他再要说什么就显得过于刻意了,只能目送楚筠的背影远去,那双眼睛黏在她的背上,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叹息了一声。   旁边的肖婷婷拐了他一下,张敏生悻悻然回神,再看肖婷婷时,就觉得这女人虽然年轻,却少了些韵味,实在寡淡了些。   赵山河知道楚筠着急回家,到底还是跑到机关食堂给她打了两盒饭,才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去。   之后那一天算是忙了个团团转,以楚筠的要求作为指示,所有准备去广交会的上下人等全部忙了个人仰马翻,好歹算在在出发之前把人选和材料都确定了下来。   肖婷婷只是个化肥厂的普通女工,原本无论怎么算也轮不到她去穗城,但是有张敏生的关系,加上她怎么也算是推荐了楚筠的“功臣”,又表示自己在绣花上也有些天分,最后才蹭上了火车。   要不是楚筠的本事超出了她的预料,肖婷婷原本没有非去穗城不可,尤其是她现在情况还有点不允许,但现在嘛,她还就是要去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广交会上可是有各种各样的人种,一般人第一次看到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不可能不害怕,到时候楚筠会不会出丑呢?不把这个女人踩下去,她心里不舒服!   肖婷婷倚靠在火车窗户边,看着外面快速往后退去的景色,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肚子,眼神里带了几分哀怨。   她往后看,车厢里坐的都是本次去往穗城的同志,一个村姑模样的年轻女人正紧紧靠坐在楚筠旁边,看上去有些紧张。赵山河就坐在对面,时不时跟楚筠聊几句,那双眼眸里,神色认真而郑重,与面对自己的时候那种避如蛇蝎的感觉,完全不同。   肖婷婷咬了咬牙,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就那么心狠,怎么都不肯上套,要是到了穗城,还找不到机会的话,就遮掩不住了!   到时候,就别怪自己用点特殊手段了!   与楚筠和赵山河隔了一个过道,张敏生正坐在座位上高谈阔论,他做了十几年的官,从前革委会得势的时候,他就跟着作威作福,后来革委会倒了,他见势不对迅速倒戈,最后竟也摇身一变,又做了人民政府的局长,如此能耐,自然一张嘴巧舌如簧,把四周的工人们都吸引了过来,气氛一时热烈非常。   肖婷婷在心里冷笑一声,张敏生这般作为,跟孔雀开屏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想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吗,可惜楚筠连半点眼神都没分过去,只是一边看顾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宽慰旁边的李小菊,目光却大部分时候都落在窗外,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思。   楚筠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表面上看比起旁边的李小菊要镇定多了,其实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连赵山河跟她说话,都经常慢几拍才反应过来。   等到第二天中午到了穗城,一行人经费不够,只能挤在一家旅馆里,距离广交会倒也不远,只是环境不太好。⑨⑩光整理   次日就是广交会开幕式,不过楚筠等人暂时不需要参与,服饰绣品相关的展会要十天以后才会开始,因此他们得以比较从容的做准备。   这时代的工人们都非常有主人翁意识,只知道县里派他们过来是要为国争光赚外汇的,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出去逛一逛,直接围着楚筠开始临时学习绣艺。   因为时间短,这一次参展,楚筠已经想好了投机取巧的方式,此时不过是按部就班给其他人分任务而已。   因为材料是早就备好了的,因此很快大家就进入了状态,没日没夜地开始赶工。   这次参展,陈书记并没有过来,是由工商局的正副局长张敏生和赵山河带队。肖婷婷原本想要偷师,才说自己也会绣花,谁知道分了任务以后,她发现自己要做的就只是简单的针线活,当时就不满了,冲楚筠道:“我们来是要参展的,作为压轴展品,要体现咱们华国传统绣艺的技术,这么简单的花样,怎么能让那些外国佬心甘情愿掏钱?”   楚筠现在忙着呢,根本懒得理她,直接指着门口:“你不愿意做就出去,这里的人已经够了!”   其他人默不作声,只管听话做事,肖婷婷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也没人朝她看一眼。   她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气,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坐了下来,只是做事也不好好做,时不时探头看看别人,可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大家做的绣品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之处。   那天晚上肖婷婷找了个机会溜进张敏生房间里,就嘟着嘴把事情说了,张敏生揽着她的腰,一边伸手上下摩挲,一边笑道:“打听不到就算了,反正那个女人已经在书记面前挂了号,这回要是失败了,回去自然是她和赵山河的责任,成功了嘛,咱们也能分一杯羹,怕什么?”   肖婷婷一歪头,躲开了张敏生凑过来的嘴巴,嗔道:“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么快就想把我甩了?”   “那哪能呢?”张敏生一把将她抱起来扑到床上,嘴巴已经凑到了脖颈处,胡乱哄道,“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稀罕还来不及呢,那女人不过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还生了三个孩子,我能看得上她?”   “哼,那还差不多!”肖婷婷伸手抱在他的脖颈上,得意道,“那个赵山河也不知道什么眼光,非要喜欢这么个残花败柳!你说怎么办,我这可是马上三个月了,再不把他搞定,就要被人看出来了!”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别急眼!”张敏生一双手已经伸到了肖婷婷的衣服里,在胸口处来回作乱,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他享受的眯起了眼睛,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嘴巴凑到肖婷婷耳朵边,小声说出的话像是毒蛇的信子,又黏腻猥琐,又阴狠无比。   肖婷婷听完他的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表面上却恭维了几句,勉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一起嘿嘿奸笑了几声,张敏生就忍不住了,两人很快滚作一团,肖婷婷努力挤出一句:“小心肚子!”   张敏生含糊应了一声,之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窗户边隐约的光线洒在床上,只能看出上面两个模糊的身影叠在一起,时不时有压抑的轻细叫声从不知谁的喉咙深处挤出来,时断时续。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赵山河的情绪也越来越紧张,张敏生倒是始终气定神闲,还打趣他:“是不是信不过楚同志的能耐啊?”   幸好楚筠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带着一群人紧赶慢赶,到底还是在布置展会那天,把绣品赶出来了。   等到了展会场地,看着楚筠让人一件一件把展品摆上去,不只是赵山河,便是张敏生和肖婷婷,也不得不再一次惊叹出声。   楚筠却偷偷对赵山河道:“放心,我还留着绝招,等到明天展会正式开始,你就知道了!”   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原本看上去一派老成的人,这会儿却终于有了几分二十几岁年轻女子的娇俏模样。   大约是离得太近,她身上的女性馨香扑面而来,赵山河身形一僵,定了定神才笑道:“你心里有数就最好不过了。”   “哟,赵副局长和楚姐姐在这里偷偷说什么呢?”肖婷婷突然插了过来,声音酸溜溜的。   赵山河迅速退开一步,楚筠已经淡淡道:“我问问赵副局长展会要开几天,家里的孩子们该想我了。”   十四岁的索菲亚穿着一件看上去很华美,却不伦不类的中国风衣裙,被哥哥乔治拖着,没精打采地在新华国的绣品展台中穿梭。   她看着一排排好似一个模子做出来的绣品,大部分完全看不出任何特色,于是有气无力抗议道:“哥哥,华国的传统绣艺早就失传了,看这个还不如去大英博物馆看《女史箴图》呢,那画上的仕女才是真正的古典美人,咱们让人照着上面的衣服做好了,来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   乔治不理她,继续兴致勃勃往前走,索菲亚叹息了一声,只能垂头丧气跟上去。   那一片展台到了尽头,两人却听到了另一侧传来人群的惊呼声,兄妹俩对视一眼,迅速往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以后,正看到前方不远的一片展台处,围着一大群人,有金发碧眼的欧美白人,也有身形矮小的黄种人,每个人都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声音中充满了惊叹之意。   索菲亚正嫌这次来广交会太过无聊,闻言迅速挤了上去,乔治自然也不甘落后,紧随其后。   等两人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到前面,迎面而来的展品几乎瞬间就攫取了他们的眼神,两人呆呆立于原地,看着前方展台内那一幅幅精美的绣像,连呼吸都不由自主轻了下来。   “天啊哥哥,刚才我说错了,新华国的绣艺并没有失传,原来之前是我们没发现!”索菲亚喃喃着,眼神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狂热。   “这... ...这真的是人能做得到的吗?”乔治盯着前面不远处坐着的楚筠,感觉自己已经被震撼晕了,“她... ...索菲亚,你看看她像谁?”   “啊!”索菲亚的目光从其他的绣品转移到楚筠身上,忍不住捂住嘴,失声惊呼,“这,这不就是那个... ...我在大英博物馆看到过的,《晋朝仕女图》,她就是那上面走下来的晋朝仕女!”   旁边的其他客人也在小声惊叹,因此并没有人觉得他们的惊讶过于显眼。   而对面的楚筠却根本没朝这些人看上一眼,她手里拈着针线,依然一丝不苟地忙活着,一个绣着鹊登梅的精致团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成型了。   此时的展台四周已经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好在楚筠对此早有准备,除了正在展台内忙着飞针走线的工人以外,其他人,包括赵山河和张敏生在内,全部守在站在四周,赵山河负责安全,张敏生负责待客,两人对外合作还算比较默契,一时间倒也算是比较稳定。   有几个倭国模样的男子此时凑了上来,得到了允许以后,掏出了相机,啪啪啪按了快门,其他客人见状,有不少也如法炮制。   实在是面前这个展台太让人目不暇接了,整个展台不算大,不过十几平米,但是其中三面都是以巨幅的绣样屏风作为屏障,好几个绣工正或站或坐在屏风前,还在忙碌。   左右两边的屏风上各绣着一条巨龙,金黄色的鳞片熠熠生辉,青金色的爪子锋利威武,昂首挺胸的样子好似随时能从屏风上一跃而起,翱翔九天;中间的屏风上绣的是一副观音图像,那慈眉善目的脸庞,飘逸如仙的衣裙,无不让人目眩神迷,甚至有客人直接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了几拜,嘴巴里念念有词。   三面屏风都还差一些就该完工了,而最让人惊叹的,应该算是站台前方坐着的楚筠,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了飘逸的发髻,用一根乌黑发亮的木簪子固定,身上穿着一袭红色的古典仕女裙,上面用金色的线勾勒出祥云图案,胸口处一朵碗口大的黄色牡丹,那怒放的姿态,让人只觉远远欣赏已是毕生之幸,却生不出一丝亵渎的念头。   明明是最艳俗不过的红黄二色,但是在楚筠的身上体现出来以后,却变得高贵典雅,让人心生折服。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脚边还放着一只摇篮,摇篮里小青梅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衣服,正含着手指微笑,这一对母女神态恬静,气质高华,围观之人到了最后,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们的身上。   赵山河也是到这一刻,看到楚筠母女二人仿若一体的表现,方才明白她所说的绝招,原来就是这个。   索菲亚的目光从三面屏风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楚筠身上,看着她那一袭华美的衣裙,心脏怦怦直跳,脚下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赵山河就没有阻拦,只是眼神却多分了几分到她身上。   楚筠的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而后冲她笑了笑,招招手道:“小姑娘,你有事吗?”   正好此时团扇完工,她随手把团扇竖起来遮在眼前,那一刻,她的形象与《晋朝仕女图》几乎完全重合,索菲亚激动的脸都红了,思维仿佛飘在了云端。   “你,你,女士,你实在太美了!”她呢喃着说了这么一句,良久才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道,“你身上的衣服,卖不卖?”   翻译迅速把这几句话翻成了汉语,楚筠温柔一笑,看着这个瓷娃娃一般美貌的卷发小姑娘,轻启朱唇,柔声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件衣服送给你!”   “啊,真,真的吗?”索菲亚感觉自己快要幸福的晕过去了,回过神来又结结巴巴道谢,“谢谢你,女士,你实在是太好了!”   恰在这时,摇篮里的小青梅被吸引了视线,冲着她甜甜一笑。   索菲亚:“... ...”   “啊啊啊,她冲我笑了,你看到没有哥哥?”她激动的狂喜乱舞,“哦天啦,她真是一个小天使!”   乔治从惊叹中回过神,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朝身后的保镖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个衣着笔挺的大汉问楚筠:“你们这里的产品有多少,我们都买了!”   竟然连价钱都没问,就直接包圆了!   这绝对是个良好的开端,张敏生和赵山河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索菲亚甚至蹲在楚筠跟前,激动道:“你是华国的哪一位大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的作品。以后要是你们的产品都可以做成这个样子,可不可以都卖给我?”   楚筠的眼光何其毒辣,之前一个照面就已经看出这小姑娘非富即贵,不然怎么可能白白把身上那件花费了好几个月心血才绣好的衣服送人?   这会儿听索菲亚这么说,她依然还是那么温和的笑着,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柔声道:“我叫楚筠,华国楚绣的传人。不过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咱们回头慢慢谈吧。”   楚绣!   这个临时被楚筠命名的华国传统绣艺,迅速被在场所有人记在了心里,而其精致华美的特色,也同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闻名海内外。   楚筠携着绣品亮相广交会的第一天,就以横空出世的姿态,让包括主办方和参展方的数十个国家的代表团记住了她的名字。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外围的几个倭国人,凑到一堆窃窃私语了几句。   当天晚上,张敏生和赵山河就被主办方请走了,原本楚筠也在被邀请之列,只是她本身不喜应酬,又顾及孩子,就拒绝了。   衡县代表团所住的旅馆比较破旧,只有张敏生和楚筠各住了一个单间,一个是领导,一个要带孩子,加上地位特殊。   小青梅比较好带,三个月的孩子,只要喂奶及时,几乎很少哭闹,楚筠把她哄睡了,自己也洗了脚准备休息,脑子里还在思索明天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展览。   关了灯以后,躺在床上一时间睡不着,楚筠看着外面零星的灯火,嘴角不由自主带上了一抹愉悦的笑意。   就在此时,她的耳朵一动,整个人已经绷紧了神经,一只手把旁边的襁褓揽到了身前,另一只手缓缓握住了鞭子。   窗户开合的声音骤然响起,楚筠只看到窗帘被猛地掀开,一个人已经悄无声息跃了进来。   来人一落地就直奔床榻而来,尚未近身,冷不防一根鞭子带着呼呼风声破空而至,他下意识闪了一下,却没闪开,鞭子如影随形,瞬息间已经紧紧缠绕到他的脖颈之上。 第34章 . 色迷心窍 收拾一对贱男女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轻轻响起:“楚同志,你睡了吗?”   隔着门,楚筠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真切:“请进。”   门开了,赵山河一踏进去, 已经觉得气氛不对, 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双手当即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过等他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 就只剩下愣神了。   一个个子矮小相貌平庸的男人倒在地上, 脖子上还紧紧缠绕着鞭子,面色青白,口吐白沫, 看上去出气多进气少, 要是不把鞭子松开, 大约再过几分钟就要去见佛祖了。   赵山河伸手就把窗帘扯下来一条, 用军中惯用的方式把男人五花大绑,之后才把鞭子取下来还给楚筠, 低声解释:“这个人应该来自倭国,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你没事吧?”   楚筠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冷厉, 闻言就微微摇头:“这点身手还伤不到我。”   她抬起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动作幅度有点大,肩膀处露出了一小片肌肤,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十分嫩白细腻, 还泛着健康的光泽, 极为诱人。   赵山河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心口怦怦直跳。   楚筠一无所觉,随意挥了挥手:“麻烦赵同志把人带走吧, 出去的时候帮忙带上门。我有点困,先睡了。”   赵山河还没离开,她已经直接倒在了床上。   一整天神经紧绷,到休息的时候还跟人打了一架,虽说不太费事,不过来人也不是吃素的,楚筠到底花了点工夫才把人制服,这会儿终于累了,听到门咔塔一声锁上,下一秒就沉入了黑甜乡。   门外的赵山河神色却有些怔忪,他记得楚筠不管面对谁,身上都始终萦绕着淡淡的疏离感,今天却对他毫不见外,甚至不等他出来就躺下了,这说明什么?   他没敢继续想下去,目光落到手里的倭国人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冷肃起来。   同时又觉得一阵后怕,如果楚筠不是身怀绝技,这一次展会的惊艳亮相,就会变成绝响了。   不说这些倭国人多么可恶,赵山河首先开始反省,大约因为之前从未有过这样一鸣惊人的时候,衡县对于楚筠的保护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   他拎着倭国人就往外走,在楼梯上遇到张敏生和肖婷婷,转角处阴暗又狭窄,两人都没注意到赵山河手里还拎着一个人,肖婷婷直接打趣道:“赵副局长,刚才偷偷去见楚姐姐了吗?这么晚又准备去哪啊?”   赵山河蹙着眉还没回答,那个倭国人突然悠悠醒转,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着狼一样的寒光,正好与肖婷婷四目相对。   “啊啊啊!”肖婷婷吓得灵魂出窍,直接蹦到了张敏生身上,差点把张敏生压趴下。   赵山河随手一拳把倭国人脸打歪了,这才道:“抓到一个间谍,可能得上报处理。”   听说是个倭国人的间谍,张敏生脸色也变了,当即丢下肖婷婷,直接跟着赵山河一起走了。   第二天楚筠起床的时候,审讯结果都出来了。事情跟间谍没什么关系,就是倭国人自己内讧,见了楚筠的绝技之后,一群人十分欣赏,决定下单买一些回国,或收藏或拍卖,反正倭国国内有不少对华国文化痴迷的群体;另一群人却是本身跟倭国的纺织业利益相关的,认为楚筠横空出世,会大大打击本国的产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这个苗头掐死在萌芽状态。   楚筠对这些前情提要不感兴趣,反正结果是主办方已经决定给他们换个地方安顿,同时会派出足够的人手对她进行保护,至于那些倭国人,听赵山河的意思是,他们在华国光天化日就想杀人,上面可不会随随便便放过,怎么也得薅够了羊毛才行。   之后的几天算是风平浪静,就算暗地里有想要对楚筠动手的其他国家势力,被倭国人这么打草惊蛇以后,也找不到机会了。   倒是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华国出了个绣艺大师的事,涌到展台前看热闹的每时每刻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在看到那已经完工的三面屏风上,霸气的双龙戏珠和慈和的观音大士以后,订单自然也蜂拥而至,不只是衡县的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惊呆了,便是主办方也猝不及防,接着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回参加广交会,算是圆满成功,几天以后楚筠等人完成任务回到宾馆,那十几个跟着出来的工人还意犹未尽,时不时眉飞色舞聊上几句。   只有李小菊看上去比较安静,楚筠还以为她有大将风范,喜怒不形于色,结果小姑娘挤挤蹭蹭过来,小声问她:“小筠姐,你觉得我在绣艺上面有没有天赋?要是我不做小学的代课老师了,能跟着你学绣艺吗?”   声音虽小,里头却带着几分勃勃的野心,想来是到了大城市,看到了与乡村里不一样的景色,那颗沉寂的心也跟着活跃起来。   楚筠看着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脸上却还带着几分忐忑的神色,忍不住颔首笑道:“你还年轻,只要肯下功夫,来日你的成就,必然会在我之上。”   她这话可丝毫没有掺假,毕竟她本身不长于绣艺,更多的是对审美和画工的天赋,这一次参加广交会,也是扬长避短,用了很多障眼法。   若是李小菊愿意此后一直专门学习绣艺,比楚筠绣的好,大约只需要几年时间。   李小菊还以为她是谦虚,不过也被她鼓励的热血沸腾,握着她的双手,郑重道:“小筠姐,你身怀绝技,还这么平易近人,你为人真是太好了!”   楚筠:“???”   我是身怀绝技没错,但那是杀人的绝技,真的不是做针线的绝技啊!   李小菊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开始憧憬将来靠着绣艺名闻天下的景象,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   楚筠:“... ...”   行吧,你高兴就好。   回到衡县以后,一行人受到了热烈欢迎,陈书记专程带着人到车站等候,以迎接英雄的礼仪把楚筠等人迎回了政府大楼。   当天晚上,陈书记和一众政府领导在机关食堂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为楚筠等人给国家做出的贡献,表示热烈的庆祝。   同时,几乎毫无疑问的,楚筠当场被聘为衡县纺织厂的荣誉厂长,兼顶级设计师,不需要跟其他人一样正常上班,只需要偶尔指点纺织厂的设计工作即可。   工资按照最高级别,比起厂长还要多,一个月整整一百块。   这个时代,农村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能分两百块钱就不错了,楚筠却一个月就能拿一百,眼看着马上就要彻底脱贫致富了。   她心里头高兴,有人过来敬酒的时候,免不了也抿了几口,就是张敏生端着酒过来,她也没有拒绝。   “楚大师一战成名,出去了一趟,这身价与从前可是天壤之别了。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鄙人的举荐之功啊!”   张敏生端着杯子跟楚筠碰了一下,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并未压低,语气亲昵,故意装出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楚筠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张敏生的凑近,眼看着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旁边有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暧昧之色,她嘴角一弯,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张局长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慵懒地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蛊惑,“张局长对我,恩同再造,我心里感激不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呢!”   张敏生喝了不少,此时已经有点醉了,看着楚筠红扑扑的脸上笑容魅惑,声音里更是好像带着钩子,那一颗心晃悠悠的,几乎当场就要按捺不住了。   楚筠却没给他撒酒疯的机会,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纤细秀美的背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张敏生两颗眼珠子就黏在她身上,过了片刻,突然嘿嘿阴笑了两声。   到了散场的时候,楚筠感觉头脑有点发晕,在门口的椅子上撑着脑袋坐了一会,赵山河就出来了。   赵山河比她喝的更多,不过他一直关注着楚筠,即使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也记得把她送到了招待所安顿下来,才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出招待所的大门,一个女人已经一头栽了过来,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浅淡的香水味在鼻端萦绕,赵山河原本就有些迷糊的神志,这下更是不太清醒,几乎毫不费力就被旁边过来的男人重新扶着进了另一个房间。   楚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醒酒,正准备起身洗漱一下,就去隔壁找李小菊和小青梅,房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神色一凝,把鞭子握在手里,暂时没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一个有点熟悉的男人身影轻轻把门关上,蹑手蹑脚往床边而来。   男人一转过身,面容在透进来的朦胧光线里已经非常清楚,楚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不出所料,果然是这个肥头大耳形容猥琐的,工商局局长,张敏生。   几句话就上钩了,可见其急色,既然如此,可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张局长,这么晚溜进我房里,不知有何贵干?”   楚筠突然冷冷出声,吓了张敏生一跳。   “哎哟,楚同志,你还醒着呢?”张敏生嘿嘿嘿□□几声,丝毫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床边。   楚筠就坐在床头,她的神色隐没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看不太分明。   不过张敏生一点都不着急,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都已经被堵在了房间里,还能扑腾出什么浪来?自然只能任由自己为所欲为了。   “楚同志,自从上次在书记办公室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的风姿迷住了,从此后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一亲芳泽,今天难得能与美人同处一室,不知美人可能给我一个机会?”   张敏生把身上的外套随手一脱,扔到了地上,屁股已经坐在了床沿上,距离楚筠仅一臂之遥。   他身上一股子混合着烟酒气息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楚筠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尽量平心静气问:“赵副局长呢?”   “哈哈哈,原来楚同志心里这么属意赵山河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吗?”张敏生一张胖脸上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楚同志这就不懂了,男人这东西,还是在床上给人舒服最重要,长得高大有什么用,他肯亲近你吗?”   “楚同志,不是我想诋毁你,你想想看,你就是再有本事,也是个寡妇,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赵山河就是喜欢你,他愿意娶你吗?愿意更进一步,在床上满足你吗?”张敏生搓着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就不一样了,你在我心里就是女神一般的人物,要是能与你春风一度,我保证,以后你在衡县,可以横着走!”   楚筠强忍着恶心,淡淡道:“赵同志那边,是被肖婷婷缠住了吗?”   “哎哟楚同志,没想到你一个女同志,也这么敏锐啊?”张敏生楞了一下,就得意洋洋笑道,“不错,肖婷婷那个贱女人,去年年底见过赵山河一面以后,就对他念念不忘,一个前途远大的年轻女孩子,非要上赶着给人做后妈,你说是不是贱得慌?可惜呀,赵山河连个正眼都不给她,她在化肥厂做久了,又老是皮肤过敏,原本还想请赵山河帮忙的,也没能成,我给她稍微安排了轻松点的工作,嘿,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就成了我的人了?”   可能是酒喝多了胆气也壮,也可能是以为胜券在握,楚筠再如何也跑不掉了,张敏生说起自己这些风流韵事,那是口沫横飞,只听他继续道:“谁知道就玩了几次,这女人就怀上了,要她去流了也不肯,这要是让我家那母老虎知道了,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她就想了个办法,嫁给赵山河,把孩子赖到他身上去。但赵山河这个人吧,就是死活不上套,这回也是没办法了,正好那个贱女人喜欢赵山河,我呢,喜欢你,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楚筠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坏胚子盘算的还挺好,一个要美色,一个要找便宜老公。   只是他们就没想过,就他们那点本事,别说搞定自己,赵山河那边难道是好对付的?   张敏生却已经迫不及待凑了上来,色眯眯道:“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吧?你男人也死了半年了,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想那点事,哥哥这就让你如愿以偿,保证你试过以后,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得哥哥这好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解裤带,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扒光了,那软趴趴的玩意儿暴露在空气里,即使光线不太好,楚筠也看得出来,形容丑陋,毛毛虫似的,完全没有半点雄伟之资。   猝不及防被迫观看了脏东西的楚筠:“... ...”   为什么有的人如此普通,却可以如此自信?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脏东西的眼睛,在线等,挺急的!   她再无二话,鞭子一甩,直接抽在了张敏生裸露出来的毛毛虫上,就听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瞬间响彻了整个招待所。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着急的声音紧随而至:“楚筠,你没事吧?”   赵山河猛地冲了进来,看到的就是气定神闲站在床前的楚筠,和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张敏生。   凑得近了,他才发现张敏生身体弓成虾米状,双手紧紧捂着□□处,脸色惨白,满头冷汗,身体时不时哆嗦几下,好像在发羊癫疯。   楚筠的目光却直直盯着自己的鞭子,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怎么了?”赵山河见她不言不动,还以为张敏生欺负她了,情急之下,几个大步冲到楚筠身边,握着她的双臂,安抚道,“你还好吧?”   楚筠的心口翻江倒海一般,恶心的直想吐,但嘴巴里却只是淡淡道:“我没事,就是鞭子脏了。”   “哦,哦哦。”赵山河大大松了口气,随口道,“鞭子脏了没事,回头我给你再做一根新的。”   躺在地上魂魄都飞出去一半的张敏生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这几句,忍不住快要怀疑人生。   你们俩怎么做到的,看着我这么大个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不闻不问,反而能在旁边气定神闲地调情的?   确定楚筠没事,赵山河才安下心来,他心里头有气,都不等张敏生反应过来,就着他躺在地上的姿势,拳脚并用,把人揍了个鼻青脸肿。   等张敏生彻底瘫在地上做死鱼状以后,赵山河才直起腰,直接道:“楚同志准备把他怎么办?”   楚筠笑了笑,朝着赵山河招了招手。   赵山河踏近两步,两人的身影在窗帘上投射出一个极为亲近的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赵山河的耳边,让他一时心猿意马,一时又挑眉惊叹。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外面骤然传来一声大叫。   所有人都被惊动,到了院子里一看,才发现三楼的外墙上吊着两个光溜溜的人,一男一女,身无寸缕,别说衣服没有,就是私密处都是光溜溜的,一览无余。 第35章 . 我要离婚 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   随手把张敏生和肖婷婷料理了以后, 楚筠没再理会后续的事情,第二天上午就带着小青梅,和李小菊一起,回了李家沟。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还是半个多月以后, 赵山河告诉她的。   原来革委会倒台以后, 张敏生之所以还能继续在工商局做局长, 完全是沾了他岳丈的光。   他岳丈运动期间被打倒, 那一阵张敏生正得势,就逼迫着老婆跟岳丈划清了界限。结果风水轮流转,去年年底岳丈居然平反了, 张敏生却倒了霉。   后来还是因为夫妻俩已经生了四个孩子, 张敏生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表示要改过自新, 才勉强得到了岳丈的谅解。   结果就几个月时间, 他就故态复萌,到处沾花惹草不说, 甚至搞大了肖婷婷的肚子。   到这时候两人才开始着急,惊慌之下选定了赵山河做肖婷婷肚子里孩子的便宜爸爸,刚好张敏生又看上了楚筠, 才有了后面那恶毒的计划。   被吊到招待所外墙以后, 两个人光溜溜被人欣赏了半天,因为离县政府比较近,连陈书记都被惊动, 张敏生的局长自然是做到头了。   不过得到消息最快的, 居然是张敏生的妻子。   张妻大约也是忍他忍够了,见到那一对狗男女,全然不顾张敏生哑声求饶, 冲进招待所的厨房拿了把菜刀,众目睽睽之下就把张敏生那丑玩意儿给剁了。   听赵山河说,当时鲜血溅了满地都是,张敏生直接就晕过去了,旁边的肖婷婷也吓尿了,就是围观群众,大约也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楚筠却忍不住拍掌叫好,她其实原本就是想废了张敏生,那一鞭子下去,那玩意儿除了小便,基本算是没别的用了,没料到张妻却更绝,让他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太监,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这辈子彻底没什么害人的可能性了。   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另一桩让人头秃的事,才刚刚开始。   楚筠被陈书记专门派了车送到家,没过半天,她的名号,再一次让李家沟的村民们目瞪口呆。   消息还是李小菊传出去的,因为她去了一趟穗城,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蜂拥而来,想听听外面的大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李小菊就口沫横飞说了一个多小时,小部分在描述穗城多大广交会有多少外国人,大部分说的都是楚筠多厉害,做的绣品名扬海内外,连外国人看了都惊叹连连,给国家拉到了多少订单,挣了多少外汇等等。   村民们连声惊叹,等反应过来以后,又十分尴尬地想起跟楚筠之间不太友好的关系。   有些脾气执拗的就撇撇嘴,觉得李小菊是夸大其词,一个十年来都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的女人,怎么突然就一鸣惊人,成了连县委书记都奉为座上宾的大人物了?   听听,还工资一百块,一百块很多吗,自家一年也能挣两百多呢!   李小菊强调的话紧随而来:“一个月一百块哦!”   村民们顿时睁大了眼睛,有几个还开始掰手指:“一个月一百块?那一年就是... ...一千二?”   “偶滴个神,一年一千多!那不是发了?”   原本不以为然的人,这会儿毫无半点转折地,心里头充斥着酸溜溜的滋味。   有那平常与楚筠没有什么龃龉,心思又灵活的,眼珠子就骨碌碌直转,等村民们意犹未尽散了,专门落到后面,拉着李小菊小声问:“楚筠... ...楚大师那里,有没有说想收徒弟的?我家那死妮子也十五了,平日里针线做的可好呢,小菊啊,你可得帮婶子说几句好话,要是真能跟着楚大师学学手艺,婶子以后肯定谢你!”   楚筠还没来得及考虑收徒的事情,李小菊自然不能做她的主,因此只能把人好声好气敷衍走了。   但是当天晚上,牛棚大门口就来了不少村民,有探头探脑想看看情况的,有犹犹豫豫不敢敲门的,还有长驱直入,进门就先声夺人的。   “二嫂,四哥,你们都在家呢?”李秀琴手里拎着一只鸡,进门就笑得一脸灿烂。   楚筠等人刚刚吃完晚饭,她正系着围裙收拾桌子上的碗筷,闻言就直接问:“有事吗?”   李秀琴把鸡递给李小满,搓了搓手,看上去一脸不好意思,轻声道:“二嫂,我马上就初中毕业了,你带着我一起学绣艺吧?”   “你?不行。”楚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怎么不行?”李秀琴急了,“我好歹也是青松和青竹的亲姑姑,二嫂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亲姑姑?是干活的时候使唤侄子侄女,有肉吃的时候就吃独食的那种姑姑吗?”   李秀琴被说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二嫂,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   “从前的事情?你又没道歉,我一直记着有什么问题?”楚筠抱起一摞碗,抬腿就去了厨房。   李秀琴连忙跟上,低声下气道:“对不起二嫂,以前是我错了!那学绣艺的事... ...”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对不起的人又不是我。”楚筠随口敷衍她。   李秀琴当即喜形于色,但是看楚筠那神色,又不像是原谅她了,正准备涎着脸再说几句好话,就感觉裤腿被人扯住了。   “小姑,你要道歉的人,是我和妹妹。”李青松仰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认认真真道。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去去去!”李秀琴只顾着畅想以后的美好生活,想来跟着楚筠学几天绣艺,就算挣不到一百块钱一个月,好歹能有五十吧?哪里耐烦跟一个小孩子纠缠不清?   “你出去吧。”楚筠突然冲着这边说了一句。   李秀琴马上低头对李青松道:“听到没有,你妈妈叫你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过来添乱!”   “我说的是你!”楚筠洗碗的间隙还指了一下大门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十足的不耐烦,“求人还这么气焰嚣张,我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我... ...二嫂你说我?”李秀琴瞪大了眼睛,满脸委屈,“我都带了一只鸡过来给你赔礼,还要怎么样?”   “鸡拿走,我消受不起。”   楚筠说完这一句就不再理她,李秀琴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还真就往外走了两步。结果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到底屈服于那五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委委屈屈冲着李青松道:“对不起青松,小姑以前做错了。这样可以了吗?”   “嗤。”楚筠冷笑了一声,“让你道歉还挺憋屈的是不是?都跟你说了教谁也不会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秀琴脸色骤变,大约看到楚筠脸上的神色实在不像是会松口的样子,终于咬着嘴唇,气呼呼往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她又折转回来,一把将地上那只鸡提起来,大踏步出去了,把院子门摔得啪啪作响。   外面好些人正等着看楚筠的态度,见到李秀琴气呼呼的出来,连声招呼都不打,满脸怒气的走了,其他人也吓得不敢进门,面面相觑之后,就慢慢散了。   李秀琴带着满腔怒气回到李家,周桂花当即迎了上来,满脸希冀地问:“怎么样,怎么样,那个贱... ...那个女人答应带你一起学绣艺了吗?”   “哇!”李秀琴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又气又委屈,抽抽噎噎道,“二嫂不肯教我,我都低声下气给那两个小崽子道歉了,她都不肯要我,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她怎么能这样?”周桂花怒从心透气,恶向胆边生,拎着火钳就要往外头去,“我找她去!”   “妈,你忘了她的鞭子了吗?”李秀琴到底心里还有理智,连忙拉住了周桂花。   周桂花身形一僵,火钳无力地垂了下来,砸在地上,落下一个小小的泥坑。   “那怎么办?”她一脸颓丧地喃喃,“你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又考不上高中,咱们也没什么门路,将来能说到什么好人家?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太狠心了!”   李秀琴想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抿着唇角,脸上带着一股子倔强,喃喃道:“妈,我不甘心!”   明明好吃好喝,十多年都不怎么干重活,养出来一身好皮肉,难不成就要嫁给一个乡下的泥腿子,跟母亲一样,操劳一生,慢慢变成一个皮肤松弛神色麻木的老女人?   李秀琴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冷战,当即哭得更加伤心了。   周桂花抚着她的背,也觉得十分心酸,到底是宠了这么多年的娇娇女,要是有办法,她怎么舍得女儿吃苦呢?   “那个女人肯定是记恨我以前苛待她,我这就亲自上门给她赔礼道歉,就是跪在地上求她,也得让她教教你!”周桂花眼里骤然迸发出刺目的亮光,灼灼逼人,“琴儿,只要你能学到她三分本事,将来进了城里做事,找个城里的好人家,那就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李秀琴感动地唤了一声:“妈!”   母女俩深情对视,没看到旁边屋子门口,周玉兰嘴角浮起了冷漠的笑意。   周桂花说干就干,把火钳一把扔下,抓起李秀琴拿回来的那只鸡,就往牛棚那边冲过去。   她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来日发达了的景象,片刻间就到了牛棚外面,在院子门上下死力拍了几下。   “老二媳妇,老二媳妇,我知道你在家,你出来,老婆子亲自给你赔礼道歉,从前是我对你不好,你要怪就怪我,跟我家琴儿没关系,你可不能迁怒她啊!”   她声音嘶哑,十足十一个为了女儿舍下身段的慈爱老母亲形象,里面的楚筠却十分无语。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还没完了是吧?   要是换了原身,这会儿肯定慌了神,毕竟周桂花名义上还是她的婆婆,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道歉了,她再得理不饶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楚筠才不在意呢,别说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就是从前落魄时候,她也懒得看李家人一眼啊!   谁爱说就说去,也没见有人被人说死的。   她正在泡脚,听了周桂花的声音,就把坐立不安的李小满安抚住,自己拎着鞭子往院子里去了。   “大晚上的叫魂呢?都说了不要李秀琴,你是聋了还是傻了,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楚筠丝毫不顾忌身份,一出口就是恶声恶气,周桂花却非要倚老卖老,想用特殊手段让她屈服。   “老二媳妇啊,我现在后悔了,这就给你跪下,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不管哪个时代也没有让长辈跪晚辈的道理,周桂花以为这一招总该奏效了,谁知道楚筠冷笑一声,懒洋洋道:“那你跪着吧,爱跪多久跪多久,我困了,睡觉去了。”   周桂花傻眼了。   她站在牛棚的院子门口,跪下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明明知道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看着,却木愣愣站在原地,彻底没辙了。   楚筠这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话都说到这份上,应该以后也不会有人拿身份或是别的东西,想让她破格收下什么徒弟了吧?   周桂花气得在牛棚的院墙上挠了几下,除了把手指甲挠劈了以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她失魂落魄回到李家,李秀琴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成,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原地晕倒。   母女俩抱成一团,哭了个昏天黑地,好像不能跟着楚筠学绣艺,天就塌了一样。   旁边地上被绑着的鸡扑闪了几下翅膀,嘎嘎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会。   正在屋檐下面玩的李引娣看着祖母和小姑哭了一会,好奇地跑过来,在鸡脑袋上戳了几下,开心地拍手道:“今晚有鸡肉吃,我要吃鸡肉!”   “吃什么鸡肉吃鸡肉,一个小赔钱货,也配吃肉?”周桂花正在气头上,伸出手冲着李引娣就狠狠推了一把。   “啊,痛痛,妈妈... ...”李引娣扑倒在地,大声尖叫。   “哭个屁,再哭... ...”周桂花威胁的话语没能说完就愣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劈了的手指甲,又看看血流满面的李引娣,慌忙弯下腰想把孩子抱起来,周玉兰已经猛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头撞到她腰上,抱起女儿就是一阵哭嚎。   “引娣,引娣!我苦命的女儿啊!”   李引娣紧紧闭着双眼,鲜血不停地从眼角流下来,周玉兰颤抖着手去摸女儿的脸颊,看着满手的暗红色,这一刻积攒的怨愤之气彻底爆发了。   “你这个老妖婆,引娣要是有什么不好,我跟你拼了!”她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地冲周桂花放了狠话,抱起女儿就往外跑。   但是跑了出去,周玉兰才发觉自己一无所有,身上没有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在门口呆呆站了一会,李小菊正好出来倒水,见她哭得凄惨,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然后,李小菊丢下脚盆,拉着周玉兰就往牛棚飞跑。   “去找小筠姐,她会一点医术!”   周玉兰一脚深一脚浅地被拽到了牛棚,进了院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眼泪已经彻底把眼睛糊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紧紧抱着女儿,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   “二嫂,二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引娣!后半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 ...”   她哭的头昏脑涨,就感觉一双温暖的手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走了,赶紧连滚带爬跟了上去。   李小满迅速打来了热水,又在楚筠的指示下用滚水煮了几块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哄着李引娣把眼睛露出来。   楚筠轻轻检查了一遍,严肃的神色骤然一松。   “玉兰妹子别急,引娣的眼睛没事。”   周玉兰心神骤然一松,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长长喘了一口气后,突然放声大哭。   李引娣被周桂花推了一把,劈了的指甲划到了眼角处,孩子的皮肤嫩,当时就被豁开了一条缝,鲜血流出来,满脸都是,看上去分外可怖,只是在楚筠简单处理了以后,就显得好多了。   不过当天晚上李小满还是连夜把周玉兰母子二人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打了一针破伤风,以防万一。   至于李引娣的父亲李三川,一整晚都没出现,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都老高了,才磨磨蹭蹭到了牛棚外面。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被周玉兰发现了,当时就怒气冲冲扑出门去,把他挠了个满脸开花。   “离婚!我不跟你们李家过了,你们家的人都是魔鬼,魔鬼!”周玉兰状若疯癫,李三川招架不住,只能连连后退。   “说什么呢,不就是我妈情急之下划伤了孩子,孩子不是都没事了吗?还离婚呢,离了婚你日子怎么过,该不会以为你娘家还会养着你吧?”李三川不以为然道。   “情急之下划伤了孩子?引娣到底是不是你女儿,她差点就瞎了,你一个做爸爸的死哪去了?是不是就算我们母女俩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周玉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行了,带着孩子赶紧跟我回家。”李三川不耐烦了,“差不多得了,待在这房子里,也不嫌晦气!”   “我不回去,你们李家人才晦气!”   “切,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想回回不去,还要过来求我!”李三川阴阳怪气道,“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都被人背后骂多少回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就你还当宝贝。要不是现在是新社会了,我早把你休了,你还有脸哭!”   周玉兰的哭声一顿,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三川,那眼神带着几分狠意,看得李三川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她紧紧攥着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到底没有扑上去厮打。   心里头猛地涌起一阵茫然无措的情绪,周玉兰怔怔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李三川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不敢离婚,因为无处可去,因为养不活自己和孩子。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在李家沟是受人鄙视的存在,娘家人也觉得丢脸,就是过年回去拜年,也经常被兄弟姐妹们当成取乐子的存在。   她又不像楚筠,没有一技之长,一个做农活都只能计半个壮劳力工分的女人,怎么养孩子?   李三川正是掐死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   此时见周玉兰彻底蒙住了,他就趁热打铁,大手一挥道:“好啦,妈也不是故意的,咱们赶紧带着孩子回去,还能赶上中午饭呢!别怄气,回头咱们再努力努力,生个儿子,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伸出一只手拉了周玉兰的胳膊,把她往牛棚里推,让她把李引娣抱出来。   周玉兰只觉得那一双手跟铁钳子一般,紧紧禁锢住了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她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好像木雕泥塑一般,明明不愿意回李家去,但还是一点一点,被推进了牛棚里。   “是哪只狗这么不长眼,跑我门口乱吠来了?”楚筠拎着根鞭子,不耐烦地走了过来。   李三川的手顿时一缩,被骂了也不敢反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楚筠没理会他,目光紧紧盯着周玉兰,淡淡道:“担心养不活孩子是吗?没关系,你要是离了婚,来跟着我学绣艺,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   这句话明明说的很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誓言一般的力量,周玉兰眼眸蓦地迸发出一阵闪亮的光,斩钉截铁道:“我今天就去离婚!” 第36章 . 妈妈会武功哦 要恢复高考啦   周玉兰和李三川离婚了。   即使李家请了生产队长李长海出面说合, 即使周玉兰父母亲自过来,甚至给了她几巴掌,她也始终不为所动,跪在地上把额角都磕破了, 嘴巴里咬死了两个字, 离婚。   时代不同了, 女人不再只能依附于娘家和男人, 而是可以自己决定将来要过什么日子。   李家原本就成了李家沟的笑话, 得知周桂花还差点把李引娣的眼睛弄瞎以后,谁也不肯站在他们一边,说来说去都是叹息周玉兰可怜。   最后李家人不得不同意离婚的事, 李引娣因为是个孙女, 一向不被在意, 周玉兰想带走, 他们也无所谓。   周桂花甚至还觉得这个堂侄女自己愿意离婚更好,免得她不好开口, 现在人走了,过几个月再给老三说个更好的老婆,生个儿子岂不更好?   她算盘打的精, 却不想想以现在李家的名声, 谁还愿意嫁过来?   一家子人除了李老抠,谁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老头子唉声叹气地蹲在屋檐下面, 感觉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 马上就要散架了。   楚筠帮周玉兰,其实也不是对她多么有好感,以前原身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 顶多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原身被李家人欺负的时候,周玉兰也不怎么吭声。   但说到底这也不能怪周玉兰,毕竟作为原身丈夫的李二牛,也没有为她出头的意思,另外就是周玉兰比起原身,家庭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能保全自身就算不错了,也帮不到原身什么。   这一回楚筠之所以插手,纯粹是看在周玉兰抱着血流满面的女儿时那一片真心打动了她,再就是为了跟李家人对着干。   李家人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吗,不是觉得生女儿的不算人吗,不是对儿媳妇非打即骂吗,那就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没有两个任劳任怨干活的儿媳妇,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到底要分给谁做。   不出她所料,只过了短短几天时间,李家已经一团乱,外面的农活有男人们干,家里的养鸡喂鸭归李招娣和李盼娣姐妹,但是煮饭扫地洗衣服,就只能其他人自己来了。   周桂花和李秀琴都是做甩手掌柜惯了的,以前她们的脏衣服都是吩咐原身洗,楚筠走了以后,周玉兰不得不接替了这个工作,现在周玉兰也跑了,她们倒是想让何萍萍洗,何萍萍怎么会干?   因此她每天都在家里指桑骂槐,周桂花这个婆婆不能骂,但是没出嫁的小姑子,做大嫂的总能说几句吧?   李秀琴天天被骂哭,周桂花听了心疼,免不了跟何萍萍呛呛几句,何萍萍也有自己的道理,女孩子家这么好吃懒做,在家里倒是没关系,以后嫁了人,谁肯包容她?   李家因此一天到晚吵得不可开交,这还是小事,最不习惯的李三川,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农活也不好好干的人,现在回了家冷冷清清,衣服没人洗,吃饭没人盛,不过几天功夫就变得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没事还爱吹吹牛,现在却整个人都沉寂下去,连精气神都变差了不少。   楚筠所在的牛棚,现在是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都爱串门的热门地点,每到晚饭时分,做完了一天的活计,一群年轻的女人们就呼朋引伴赶了过来,凑在牛棚的院子里一起做针线。   每个人都憋足了劲想好好表现一番,要是被楚筠看中了,不说一飞冲天,好歹日后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   这么多女人,不聊八卦怎么可能,因此即使楚筠不刻意打听,李家那一群奇葩的事迹,也依然非常及时地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现在是和平年代,不兴打打杀杀那一套,李家人不主动挑衅,楚筠也不好上门寻仇,但是李家自己作的一手好死,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李家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好像一折一折的戏本子,楚筠直接把这当下饭菜,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绣艺方面,她也很能沉得住气,目前只悉心教导李小菊一个人,主要还是因为这姑娘在绣艺上非常有天分。   楚筠本人在绣艺上其实没多少天赋,之前在广交会大放异彩的只是她练熟了的那一种。不过她记忆力超群,对于不太精通的绣法也能描述个七七八八,只要说上一遍,李小菊研究个半天,总能还原到差不多的程度,让她感觉十分惊喜。   如此,她也不必担心以后黔驴技穷了,于是待李小菊更加亲厚,一副把这姑娘当衣钵传人的姿势,将李家沟其他人家羡慕的直吞口水。   周玉兰却正好相反,看上去利利索索一个人,拿起针来却笨手笨脚,虽然她十分努力想要学会,奈何不是那块料,因此折腾了两天,就被楚筠叹息着放弃了。   她眼泪汪汪,生怕被楚筠赶出牛棚,那样就真的无处可去了,好在她无意中帮忙做了一顿饭,让楚筠惊为天人,从此她就成了牛棚专用的厨师。   经过这一次事件以后,楚筠算是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是无用之才,比如李小菊擅绣艺,比如她自己精通鞭法,比如周玉兰,她的天赋点,全部点在了厨艺上面。   自从周玉兰接过了厨房的活计以后,陈郑二老和两个孩子明显比以前吃的多了,连心情都好了不少,楚筠还亲耳听到李青松在背后说,妈妈什么都好,就是做的饭不太好吃,比起三婶差太多了。   旁边的小不点李青竹连连点头,而李引娣羞涩地笑着,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小心听了壁角的楚筠:“... ...”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呢,吃了这么久难吃的饭,也没嫌弃妈妈。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风平浪静,楚筠的身份已经彻底与其他村民不同了,既然有钱了,自然该添置的都要添置起来,牛棚里多了两辆自行车,一辆给李小满上工用,一辆楚筠有时候去城里纺织厂做培训用。   好歹也拿了纺织厂的工资,对于纺织厂加班加点赶制广交会拿到的订单,楚筠还是比较上心的。   纺织厂那边也给她安排了一个宿舍,甚至因为她有三个孩子,宿舍还算是比较宽敞,有两个房间。   不过考虑到陈郑二老对自己的恩情,留下他们在牛棚担心冷清,何况三个孩子也需要人照看,楚筠就暂时没有去城里安顿的想法。   家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可惜这年头物质条件不够丰富,买什么都要票,就是有钱也没办法顿顿大鱼大肉,即使如此,几个孩子依然肉眼可见地胖了起来,脸色更是变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如此几个月以后,到了小学开学的时候,楚筠就把李青松送去了坐落在另一个生产队边上的云潭小学。   李萌萌虽然才六岁,也跟着一起去了。   听李小菊说,李萌萌这段时间在家里安生多了,除了督促哥哥好好读书以外,就老老实实干点力所能及的活,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别提多招人疼了。   楚筠对此乐见其成,笑而不语。   不过没等她的好心情维持多久,李青松去云潭小学的第一天,放学的时候就鼻青脸肿回来了。   李萌萌跟在他后面进了牛棚的院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松儿,谁打你了?”楚筠吓了一跳,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李青松的伤处。   打的倒不是很重,都是些皮外伤,只是难免会觉得很疼就是了。   李青松却咬着牙,即使眼角微红,也死活不肯说怎么回事。   楚筠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好生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处。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做母亲的也不能随意干涉。   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三四天,李青松每天都是带着一身伤回来,后来甚至连书包的带子都扯断了。   那个小书包还是楚筠亲自给他做的,书包的正面还是绣了一只老虎,是一只正张着嘴咆哮,浑身散发着山林之王气势的老虎。   李青松非常喜欢这个书包,连晚上睡觉都要抱在怀里,但现在,书包的带子断了。   楚筠看着他垂头丧气回到家里,一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断裂处,看上去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但他依然什么都不肯说。   楚筠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早上李青松去上学,楚筠就偷偷跟在了后面。   李萌萌一边亦步亦趋走在李青松旁边,一边着急地劝他:“你就告诉楚阿姨吧,他们那么过分,难道你就天天等着他们打你?”   “不关你的事,又没打你。”李青松低着头疾步往前走,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可是他们都是高年级的学生,比你大了三四岁,你根本打不过,要怎么办啊?”李萌萌都急得要哭出来了。   李青松就不吭声了。   从歪歪扭扭的田埂上走过,又经过好几个池塘和小山包,终于能看到云潭小学的轮廓,那是一幢红砖房子,比起大部分家庭的土砖房要结实许多,不过还没到地方,李青松就被人拦住了。   那是几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子,看上去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打头的那个楚筠认识,是李金宝。   李金宝当头就是一推,把李青松推得倒在地上,居高临下道:“哟,你这小子有点骨气嘛,这么多天了,都没告诉你妈啊?”   旁边另一个男孩一脸猥琐地笑了笑,打趣道:“告诉他妈妈能怎么样,一个臭女人,还能跑到学校里来哭,让我们放过这小子吗?”   “嘻嘻嘻嘻,我看咱们的陈老师这么多年打光棍也挺可怜的,要是那个寡妇肯来,兴许陈老师能看上她,那李青松就能做陈老师的儿子了!”   除了李金宝,没人知道楚筠鞭子的厉害,因此几个人一唱一和,猥琐的话不住地往外冒。   李青松倔强的爬起来,昂首挺胸道:“你们胡说八道,我妈妈是最厉害的,我也不用告诉她,迟早把你们都打趴下!”   他瘦瘦小小一个人,口气倒是不小,以李金宝为首的几个男孩顿时被他气到,冲上来就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李萌萌在旁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徒劳无功地叫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再打,再打我就回去找楚阿姨了!”   “哼,一个臭女人,你以为我怕吗?你有本事就回去叫啊!”一个男孩不屑地回了一句。   “是吗?”楚筠的声音突然响起,与此同时,鞭子带着呼呼风声,啪的一下抽到了男孩的腿弯处。   男孩当即惨叫一声,猛地扑倒在地,猝不及防之间吃了好大一嘴泥巴。   紧接着,啪啪啪三连响,包括李金宝在内,另外三个男孩也下饺子一般,跟第一个男孩一样,整整齐齐扑成了一排。   “踏马的,谁在后面偷袭!小人!”   有个男孩不服气,撑着胳膊就要站起来,还没直起腰,腿弯处又挨了一下,又酸又麻,扑通一声又趴下了。   这一回他运气不太好,下巴磕到了石头上,不只是硌得当时就要哭出来,嘴巴里牙齿还咬到了舌尖,钻心一般的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哗哗下来了。   泪眼朦胧中,男孩听见旁边的李金宝在尖声大喊:“二婶,二婶饶命!我就是跟青松弟弟开个玩笑... ...”   然后是鞭子一下一下击打在肉上的声音,伴随着一个云淡风轻的温柔女声:“把松儿打的满身是伤,是在跟他开玩笑对吧?那二婶今天也想跟你开个玩笑,金宝一定不会怪二婶的,对吗?”   “啊啊啊!”李金宝杀猪一般的叫声响彻天地,他终于忍不住在地上不停翻滚,想要躲避鞭子的打击,奈何完全不能奏效,最后终于毫无形象地呜呜呜大哭起来。   其他三个男孩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面的噤若寒蝉,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反正只要他们想爬起来反击,鞭子就会瞬间落到他们屁股上,要是趴在地上不动呢,挨打的就只有李金宝一个人。   如此来回几次以后,三人就学乖了,老老实实撅着屁股趴在那里,盯着眼前的一坨土出神。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李金宝挨打,总比自己挨打要强吧?   毕竟是孩子,楚筠也没有真的把人打的皮开肉绽,不过这时节穿的衣服不太多,屁股肿上几天是难免的了。   四个男孩最后老老实实做了保证,然后灰溜溜跑了,楚筠还在后面似笑非笑道:“没关系,你们回家可以告诉父母,我不怕。”   四个人的背影更加仓皇了,你倒是不怕,我们怕啊!   李萌萌满脸崇拜地看着楚筠,这半年多楚筠的经历,已经让她彻底升不起怀疑的念头了,就一个字,牛!   李青松却低头站在楚筠面前,羞赧道:“妈妈,我给你丢脸了... ...”   “傻话。”楚筠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你才七岁,打不过大孩子很正常,不必觉得羞愧。有事早就应该跟妈妈说,还是说你根本信不过妈妈?”   “我当然相信妈妈了。”李青松连忙抬起头,郑重道,“他们嘴巴太臭了,我不想让妈妈听到那些话。”   楚筠笑了笑,突然凑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妈会武功哦!你想不想学,以后把所有欺负你的人都打趴下?”   李青松失声惊呼:“真的吗?我要学!”   李萌萌一脸懵:“学什么?”   楚筠却只是跟李青松对视了一眼,笑了笑道:“好了,快去上学吧,妈妈回家了。”   李青松那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不过比他更心不在焉的是李金宝,一到放学时间就窜回家了,到家以后还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好像生怕楚筠跑过来再抽他一顿似的。   从那天晚上开始,李青松正式跟着楚筠练习武艺,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学到超级厉害的招式,谁知道一连半个月,都是枯燥无比的扎马步。   在楚筠嘴巴里,扎马步不叫扎马步,叫基本功。   一脸坚持了半个月的扎马步,期间辅以楚筠教他的吐纳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青松果然感觉身体轻巧了许多,就是上学放学路上,走起路来都是身轻如燕,有一种御风飞翔的感觉。   李萌萌似乎也察觉到了,每次跟在后面都是气喘吁吁的,好几次都要提醒他慢一点,不要丢下自己。   同时,因为李青松爱干净,在学校里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书包还格外与众不同,又被几个其他生产队的男孩子盯上了。JSG   李金宝等人自然不敢再招惹他,但是看他被别人欺负,心里头也有几分大仇得报的窃喜,于是某天下午放学以后,他们眼睁睁看着李青松被几个男生推搡着到了学校后面的树林里,就也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然后,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李青松直接把书包好好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两腿劈开,摆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姿势。   几个男生嘲讽了他几句,就一拥而上,结果... ...   结果,三分钟后,三个男生就都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怀疑人生。   李青松毕竟练武时间还短,动作不够灵活,到底还是挨了两下,但是跟地上那几个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大获全胜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拎起旁边的书包,高高昂着头,像一个大人物一样,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回家去了。   经过李金宝等人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完全没把这几个人看在眼里。   而李金宝几个早已经石化了,看着李青松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感,好像那一个瘦小的背影,莫名带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李青松的高手气质只维持到进了牛棚,之后他就撒丫子狂奔,直接扑进了楚筠的怀里。   “妈妈妈妈,你太厉害了,今天我打赢啦!”   “咦,今天又有人欺负你了?”楚筠挑眉。   “嘿嘿嘿,不是他们欺负我哦,是我打了他们一顿呢!”李青松眉飞色舞地讲述了自己打败三个大男生的经过,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忍不住龇牙咧嘴,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旁边的李萌萌呆呆地看着他,忍不住想,莫非这就是大佬的气场吗,不光是做生意,就是打架的能力都如此出类拔萃?   经过一次成功的实践,李青松对于练武的兴趣越加浓厚,每天晚上做完作业,都非常自觉地到院子里扎马步,再也不抱怨腿疼了。   与此同时,楚筠等待了半年的大事,也终于有了新的消息。   此时已经是十月份,中旬的某天,赵山河特意跑过来,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上面已经决定,要恢复高考了!   恢复高考!   听到这四个字以后,楚筠悬了半年的那颗心,扑通一声掉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一麻袋藏在床底下的书,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赵山河却看着她的脸,眉峰微微蹙起。   “赵同志,怎么了?”楚筠诧异地问。   “你... ...是怎么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已经做了工商局局长的赵山河沉吟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问了出来。   要知道,领导人开会提起恢复高考的建议,也是八九月份的事情了,但楚筠却早在三月份就开始准备了。   楚筠笑了笑,淡淡道:“我猜的。还不只是恢复高考,我猜测再过不久,投机倒把也不再是重罪了。”   “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啊!”   她感叹了一声,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看上去带着几分悠远的缥缈的气质。   赵山河看着她的身影,心里头蓦然重重跳了跳,有一种十分荒谬的念头充斥着整个脑海,明明离得那么近,面前的女人却带着几分虚幻的色彩,好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以外一般,那么超凡脱俗。   恢复高考的消息,楚筠当天就告诉了魏知庭,后者狐疑地看着她,明显不太相信。   “相信我,这个消息是上面透露的,马上就会公之于众,你的时间不多了。”   楚筠没在意他的目光,只最后强调了一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知青点。   “是赵局长告诉你的吗?”魏知庭冲着她的背影问了一句,毫无疑问没得到回应。   他失落地回转,但是把大学两个字在唇齿间砸吧了一圈,心里却后知后觉浮起了一股子兴奋之感。   没错,只要能考上大学,不只可以回城,还有光明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第37章 . 你愿不愿意 可爱的男孩子考上了大学……   10月21日, 报纸上正式刊登消息,上面决意恢复高考,时间就在十二月中旬。   这个消息绝对称得上是一道惊雷,因为影响力太大, 陈书记担心一些偏远地区的知青或是有志考大学的农村青年不知道, 干脆全体政府工作人员亲自跑去各个生产队通知。   赵山河因为与李家沟相熟, 到的第一个生产队就是这里。   村子里响起敲锣声, 那是李长海在紧急召集各家的主事人到祠堂开会。   知青点里, 魏知庭捧着一本《代数》,正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时而眉头紧蹙, 时而奋笔疾书, 隔壁的梁茵听到锣声掀帘子进来, 没好气道:“走了, 开会了!”   魏知庭没反应。   “哎呀别看了,都说了看书没用, 想靠考大学回城,死了这条心吧!”梁茵上前推了他一把,气呼呼道, “你家里要是使不上劲, 就做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准备吧,我爸可是说了,再等一年就把我弄回城去。”   魏知庭被推的身体一歪, 手里的铅笔把白纸画出了一个洞, 他有点心疼,也懒得理会梁茵,把书宝贝的收起来, 抬步就走。   “哎你干嘛啊!”梁茵不满。   “不是要开会吗?走了。”   话音未落,魏知庭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   梁茵跺了跺脚,噘着嘴追了上去。   祠堂里此时已经挤挤挨挨站满了人,魏知庭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那道题的解题思路,随便找了个墙角一靠,心思已经飞远了。   一直到旁边梁茵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他才迷迷糊糊回过神来。   然后,耳朵里自动听到了人群里赵山河的声音。   什么什么,要恢复高考了?什么什么,时间这么赶,距离考试居然就剩五十天了?   魏知庭呆呆地站直了身体,第一反应就是在人群里搜寻楚筠的身影。   正好,楚筠的视线也看了过来,隔着中间十几个村民的间隙,冲着他微微一笑。   魏知庭也想笑,但是胸腔里那颗心跳的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好像要窒息了,脸颊上的肉也完全不肯配合,拉扯出一种诡异的狰狞的表情。   他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在李家沟熬了十年,眼睁睁看着有人找了关系回城,有人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他始终没等到自己的机会。   但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哪怕竞争可能会空前激烈,哪怕只剩下五十天时间,但这一次,他一定要紧紧抓住通往回城道路的那条线。   魏知庭心里清楚,这个机会,也许能改变他的一生。   恢复高考这个消息,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对于知青点里的六个知青,还有几个早就嫁给了村里人,甚至生了几个娃的前知青来说,却与翻天覆地无异。   魏知庭还算好,也许早就有楚筠带了消息,他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只是默默蹲在墙角处,抱着脑袋沉默。但其他的知青,却几乎要疯了,大喊大叫者有之,泪流满面者有之,疯疯癫癫者也有之。   在这样一个气氛诡异的场合下,有一个人却在震惊过后,突然开始大声质问赵山河:“这个消息政府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为什么我们的知青里面,有一个人早就开始复习了?他是怎么得知要恢复高考的?”   出声质疑的人是梁茵,此时她一脸义愤填膺,手指指着的方向,正是抬起头,一脸懵的魏知庭。   祠堂里原本乱成一团,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却倏地射向了赵山河和魏知庭,还有几个自以为知道真相的,隐晦地看向了楚筠。   魏知庭涨红了脸,站起身就要反驳,谁料赵山河比他更快,冷漠地看着梁茵道:“这位女同志想说什么?我们提前给魏知青透露了消息吗?”   梁茵撇了撇嘴:“我没这么说。”   赵山河严肃了神色,淡淡道:“报纸上写得很清楚,晓平同志与各界学者开会讨论恢复高考一事,历经多次会议,最早的一次会议在八月份。十月份出了结果,形成决议以后,马上就登报向全国学子通知此事,因为事情仓促,连高考时间都定的非常紧急,县政府比起你们,也不过提前了一天知道此事,昨天得到通知,今天一早我就过来了,还不够早吗?”   梁茵一愣。   赵山河嘴角带上了几分嘲讽之色,冷冷道:“梁同志,你作为一个念了高中的高材生,为什么不能理解魏知青爱读书这件事呢?不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就不能看书了吗?他喜欢看书,耽误干活了吗?干活之余看看书,有什么问题吗?他看书又关我何事,为何要质问我?”   梁茵:“... ...”   赵山河笑了笑:“又,关你何事?”   梁茵:“... ...”   在这么多村民面前被堵得无话可说,何异于公开处刑?看着四周一群泥腿子投过来的鄙夷的目光,梁茵顿时脸涨得通红,一转身就跑了。   赵山河还要去别的生产队,因此把消息通知到了就走了,但李家沟的村民和知青们,却因为这个消息,气氛空前紧张起来。   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有一些人的命运,因为这个政策的到来,被彻底改变了。   自那天以后,干农活挣工分的吸引力,在某些人眼里大大下降了,取而代之的,是魏知庭手里那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成为了包括知青在内的好些年轻人眼里的新宠。   为了从他手里借到一本书抄写,几个知青甚至一连好几个晚上不睡觉,在煤油灯下硬生生熬成了熊猫眼。   他们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干农活也越发积极,就想着赶紧做完,回去读书。   每到晚上,知青点屋子里油灯总是亮到后半夜三四点,几个人凑在一起读书,誓要把从前丢下的知识捡起来。   除了梁茵以外,没有人叫苦叫累,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   他们知道,恢复高考这个口子一开,就不可能只有这一次,即使第一次报考的人多,他们可能考不上,那也没关系,明年继续奋战就好了。   楚筠那一麻袋书,也终于被人知道了,还是因为她偷偷问了李小菊想不想去参加高考,可以提供教材,被旁边的人听到几句,才传了出去。   李小菊现在正沉迷绣艺不可自拔,甚至连小学的代课教师工作也辞掉了,她对高考不感兴趣,因此就拒绝了楚筠的好意,但是村子里却有其他人找上了门来。   那是一个跟原身一样,到了李家沟做知青以后,发现生活太难了,于是嫁给了村里人的姑娘。   这姑娘名叫谭静,是丈夫陪着来的,带着一大袋子的粮食和蔬果,只求楚筠把书借给她抄一套。   看着那一袋满满的东西,楚筠就明白,这姑娘嫁的人家不错,明知道她如果考上大学,就可能再也不回来,但还是由着她去了。   对这样愿意上进的女孩子,楚筠自然不会吝啬,直接把那一套五本书递了过去,也没说是借的还是给的。   谭静千恩万谢,楚筠送她出了院子以后,回神的时候却看到不远的墙角边,站着另一个姑娘。   楚筠认出那是另一个嫁到村里的知青陈笑笑。   陈笑笑盯着前方谭静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才缓缓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朝着楚筠走过来。   离得近了,楚筠才看到她脸上手上全都是伤,明显是不久前刚被打了一顿。   楚筠心底一沉,已经明白了缘故。   果然,陈笑笑扯着破了的嘴角,突然勉强笑了笑,淡淡道:“你不准备高考吗?”   楚筠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   陈笑笑喃喃道:“真羡慕你啊!谭静也不错,她嫁了个好男人。”   楚筠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轻轻道:“你也想去高考吗?”   陈笑笑一脸木然:“去不了,就这样吧。”   “我可以帮你... ...”   楚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陈笑笑的声音听上去像随时可能哭出来:“你也只是个女人,能帮得了我一时,帮的了一世吗?李家沟的人都姓李,只要他们不想让我离开,有的是办法。何况我还有两个孩子... ...算了,都已经在泥潭里了,何必再拖累你呢?你只要一直这么好好的过,我看着你,也觉得多了几分勇气。”   她说完就离开了,看上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楚筠站在那里目送她,心里五味杂陈。   又过两天,其他生产队,甚至县里也有人跑过来借书或是买书,楚筠几乎来者不拒。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尤其是他们眼里那渴求改变命运的光芒,楚筠总是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因此一麻袋书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谁也无法阻挡这个大势。   只是明月高高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像魏知庭那样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越发意气昂扬的,也有陈笑笑那样,被家庭拖累,对高考彻底死了心的。   还有一种心烦意乱者像是梁茵,之前一直看不起魏知庭没事抱着书看,没事就冷嘲热讽一波,现在再想起自己干过的事,只觉得每天都好像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瞅着,脸上火辣辣的,因此人人都去借书,就她不肯去。   知青点里开始变得泾渭分明,其他五个知青每天废寝忘食,只有梁茵一个人在旁边阴阳怪气。   她有时候觉得这些人根本考不上大学,不过白费力气,有时候看着他们聚精会神地讨论题目,心里头又像是油煎一样,好像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就这么纠结着,五十天一晃而过,李家沟参加高考的刚好十个人,被县里派的车直接拉到了市里。   梁茵也去参加了,虽然她没怎么复习,也憧憬着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随便考考就能上大学呢?到时候不需要家里帮忙就能回城,多风光啊!   当然了,这也就是白日做梦罢了,等到考完,其他人兴致勃勃开始对答案,猜测着谁会考上,或紧张或激动,就只有她好几门都交了白卷,压根不想跟其他人交流。   这一次高考虽然匆忙,全国各地却依然有近六百人参加,最后录取的人数,也将近三十万。   还没到过年,录取结果就出来了,赵山河再一次充当邮递员,亲自把李家沟的两份珍贵的录取通知书送了过来。   一份是魏知庭的,他考了全市第一名,被录取到京大的医学院。   另一份是谭静的,她刚刚过了录取分数线不远,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院。   得到消息的时候,魏知庭正站在田埂上发呆,高考过后的这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紧张忐忑中度过,眼看着知青们都开始兴高采烈准备过年的物品,他的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考试的结果。   他在这里足足待了十年多了,实在是太想离开了。   就在这时候,赵山河骑着自行车,高举着一份录取通知书,如神兵天降一般,到了他面前。   魏知庭像梦游一样拿到了那份写着自己名字的通知书,看到封面上京大两个字,他的双手颤抖着,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眼泪扑簌簌流了满脸,又滴落到通知书上。   知青点里的其他人都被惊动了,呼啦啦赶出来,看到赵山河手上只剩下了一份通知书,有动作快的已经凑了过来,急急问道:“这一份是谁的?”   魏知庭闻言也擦干了眼泪,带着几分希冀地问:“是楚筠的吗?”   问完他就是一愣,后知后觉想起来,楚筠根本就没去参加高考。   赵山河摇了摇头,重新骑上了自行车,只淡淡道:“是谭静的。”   谭静?   如果不是去参加高考的时候见了一面,知青们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女人,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其他人都没考上,免不了脸上带了几分失落之色,只有梁茵在旁边幸灾乐祸道:“我就说没那么容易考上吧,你看看你们,那么努力看书有什么用,不还是跟我一样?魏知庭是因为早就有人送书,做的准备比我们多,才会考上大学,说起来不就是作弊吗?”   其他人都懒得理会她,只有魏知庭愤怒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初我看书的时候,你还天天讽刺我呢,这么快就忘记了?就是楚筠把书送给你,你会看吗?到了考试的时候,不还是一样的结果?”   梁茵气得脸颊通红,冷笑道:“好好好,考上大学就是了不起,哼,你家里什么也没有,就算大学毕业还不是只能做工人,等我爸爸把我弄回城里以后,看你这个大学生以后能不能比我强!”   说到这里她又愤愤然道:“那个谭静也是,都结了婚生了孩子,还去上大学,到时候他们家还不得闹翻了?一个个都是闲的,以为自己真的多有能耐呢?”   魏知庭差点被她气疯了,还是其他人好说歹说,才把他拦住了。   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跟梁茵说一句话,每次遇到也跟不认识一般,把她当空气。   这里的小摩擦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另一头的谭静家里,因为她考上了大学,一家子人也引起了很大的欢呼,但随之而来的,自然也有关于上大学和维持家庭之间的平衡问题。   赵山河没理会太多,事情办完了,他又忍不住跑到牛棚去,原以为楚筠看到别人考上大学,或多或少会有些感慨,还想着去安慰她几句,没料到牛棚的院子里一如往昔,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堂屋里跟楚筠说了几句话,又进去找陈郑二老,外面院子门响,却是魏知庭过来了。   楚筠含笑请他进来,魏知庭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头的话在喉咙口滚动了好几圈,才艰难道:“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   楚筠云淡风轻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啊!”   魏知庭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一双手揪在一起,良久才鼓足勇气道:“我过几天就要去京市,你... ...你愿不愿意... ...”   “楚同志,你进来一下。”   堂屋里赵山河的声音突然响起,楚筠应了一声,又问魏知庭:“刚刚你说什么?”   魏知庭胸口那口气莫名泄了,支支吾吾道:“没... ...没什么。”   楚筠笑了笑,脚步轻盈地进了堂屋。   “怎么了?”   魏知庭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赵山河含笑的声音:“国家不少地区都已经开始启动给□□分子平反活动,虽然目前主要还是针对军政人员,知识分子可能还要靠后一些,不过我已经把陈郑两位先生的名字报了上去,你觉得如何?”   楚筠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雀跃:“真的,那可太好了!”   陈之蕴在一旁呵呵笑:“别高兴太早,赵同志都说了,对知识分子的平反还没开始呢!”   “嗨,只要有这个苗头,那是迟早的事呀!”楚筠听起来高兴得很,“再过不久,两位先生就终于可以回家了,再也不用待在这里受苦,真是可喜可贺呀!我做主,今晚咱们吃大餐,正好前些日子没事还打了几只兔子,干脆炖上两只吧!赵同志也不许走,留下来跟陈先生好好喝上一杯!”   “好!”赵山河拍掌应和,堂屋里顿时充满了热烈的气氛。   魏知庭呆呆地看着里面的人影,明明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他却觉得楚筠离他好遥远,远的似乎他穷尽一生的力量,也无法走到她的面前。   里面那一群人之间,明明并没有什么亲近关系,但是在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候,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没有丝毫隔阂。   至于自己,更像是睡梦中意外流落至此的外乡人,与他们的生活格格不入。   他苦笑了两声,仰头深吸了一口凉气,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咦,魏同志,你要走了吗?”楚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然那么平和温柔,“今天家里有好事,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不了。”魏知庭没有回头,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一般,“再有几天就要走了,我得回去收拾东西。谢谢你之前赠书给我,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说完最后一句,他落荒而逃,仿佛再多停留一秒,心底那个念头就会不可遏制地从嘴巴里冒出来。   而他明明知道,楚筠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后面的楚筠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仓皇蹿出院门,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真是可爱的男青年啊,希望他永远拥有一颗积极向上,善良火热的内心吧。 第38章 . 离开牛棚 楚筠笑了笑:“赵同志家里有……   78年年初, 魏知庭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去京市的列车。   这是云潭大队十多年来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连大队书记都亲自过来送行,不少村民们带着孩子赶过来, 满怀着憧憬说起魏知庭的事迹, 从前被鄙视的不爱说话的缺点, 也变成了内秀的优点。   只有梁茵待在知青点的屋子里不肯去送, 心里头酸溜溜的, 活似被人硬塞了几斤柠檬。   魏知庭留下来的那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成为了剩下四个知青的宝贝,虽然现在沪市出版的这一套书已经卖到了衡县, 但他们没有钱一人买一套, 何况魏知庭这一套, 是属于市状元曾经用过的, 自然与众不同。   四个人送走了魏知庭,就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77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但是78年的高考,马上又要到来, 他们还有机会。   梁茵对此嗤之以鼻, 但现在已经无人理会她了。   这一年注定会因为恢复高考的事情,在全国各地掀起轩然大波,现在就是李家沟的田间地头, 不认识几个字的老农也时不时会提及这件事, 哪怕只是跟魏知庭说过几句话,或者住在谭静隔壁,在吹牛的时候, 也免不了得到其他人羡慕的注视。   其他的事情相比起来,就没那么重要了。   比如说给□□分子平反,明明各地都在轰轰烈烈地进行,李家沟的人一开始也关注了牛棚里面的两个□□分子一阵,但是一直过了半年也没有发现什么变化,渐渐地,就无人在意了。   只有楚筠,担心陈郑二老忧虑,时不时宽慰他们几句,到后面,陈之蕴不得不无奈笑道:“我们两个老东西都在这里待了十来年,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小丫头该干嘛干嘛去,我们这心态好的很!”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份,四处生机勃勃,田里的水稻青翠欲滴,有的已经长出了小小的稻穗,连微风吹过来都是清爽宜人的。   一年半时间,楚筠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有时候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竟然朦朦胧胧,变得不太真切了。   他们在牛棚里说起平反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赵山河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路过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小路上疾驰。   他脸上被晒得通红,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急切的兴奋,似乎恨不得马上就赶到牛棚,把那个好消息告诉里面的每一个人。   结果,都已经能看到李家沟里那几十户人家,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似有若无的红薯香气了,赵山河的神色却突然严肃起来,猛地蹬了几下自行车,终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叫救命声。   再往前骑了一小段路,拐过一个斜坡,前方豁然开朗,牛棚已经清晰可见,但小路下方的池塘里,却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在载沉载浮。   女人一双手在水面上徒劳无功地扑腾着,脑袋时不时沉到水面下,眼看着那手臂伸出来的长度越来越短,似乎再有片刻就坚持不住了。   “来人... ...救... ...救命... ...”   声音越来越微弱,期间还喝了好几口水,赵山河目光一凝,把自行车随便推到边上,纵身一跃,已经小路上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斜坡,距离河堤只有不到十米,赵山河一边脱衣服一边到了水边,眼看着那边只剩下一把乌黑的头发在载沉载浮,连忙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梁茵这半年过的十分憋气,知青点里另外四个人不理她,走在路上连村子里的人也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问几句关于高考的事,搞得她总以为别人在背后笑话她没考上大学,每次都是臭着一张脸,说话好像吃了□□,久而久之,几乎所有人都不爱跟她来往了。   这时节田里稻子正在抽穗,除了按时放水拔草,已经没有多少活要做,梁茵看这天气不错,忍不住想叫另外一个女知青去池塘游泳,那个女知青以还要看书拒绝了,她就不高兴了,一个人气鼓鼓跑了过来。   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梁茵感觉还挺惬意,冷不防小腿突然抽筋,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已经慢慢沉了下去。   这个池塘是李家沟最大的一个,水深得很,梁茵又着急又害怕,小腿的抽筋还在持续,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沉进了水里,一股绝望的情绪瞬间笼罩了全身。   她才二十二岁,正是花样年华,还没等到回城,还没享受以后的美好生活,就要默默死在这个山沟沟里的小村庄了吗?   梁茵一边徒劳地挣扎,眼泪一边流了满脸。   一直到挣扎了快要没了力气,她几乎已经准备放弃时,耳边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水花声。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胸腹处环绕过来,梁茵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来人的脖颈。   “松手,松手... ...”赵山河被带的不由自主喝了两口水,只能努力想把梁茵的手拉开。   但此时的梁茵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唯一可以抓紧的东西近在眼前,求生的本能作祟,她是绝对不可能松开的。   她甚至得寸进尺,把两条腿都盘到了赵山河腰上。   赵山河:“... ...”   溺水的人力气格外的大,赵山河眼看着这样不是办法,一个不好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里,只能腾出一条胳膊,一个手刀落在梁茵的后脖颈上。   梁茵几乎瞬间就晕了过去,手脚自然也垂落下去,赵山河松了口气,费了点力气,终于把人拖到了岸上。   在池塘里的时候,赵山河已经发现这姑娘,正是知青点里那个刺儿头。对这种活不好好干,一张嘴却挺能说的人,他一向没什么好感,但人家都落水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现在人还晕着,他也没办法,只能把人抱起来,送回知青点去。   要去知青点,就要从村子里经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二人浑身湿透的样子。   眼看着情况不对,好些村民眼神里都带着明晃晃的看好戏神色,赵山河只能忍着恶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解释:“梁同志去池塘游泳溺水了,我刚好碰到,把人救回来了。”   这话一出,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果然消失了,好些人连连点头:“那池子里水深,我们都不让孩子靠近的,这女娃娃胆子倒大,一个人也敢去。”   把人丢到知青点,让其他知青照顾梁茵,赵山河转身就走,生怕消受不起梁茵的救命之恩。   牛棚里楚筠正在教小青梅说话,一岁半的小团子正是可爱的时候,说话奶声奶气的,别提多萌了。   楚筠带着一脸的慈爱笑容,感觉到了久违的养娃乐趣。   正在这时,赵山河黑着一张脸,浑身湿了大半走了进来,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咦,赵同志来了,这是怎么了?”楚筠看他头发还在滴水,连忙取了干净的毛巾过来。   赵山河随手接过来胡乱在头发上擦了几下,一低头正好与只穿着单衣的小青梅对视。   小青梅歪着脑袋,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嘴边,正津津有味吃着手指,圆溜溜的大眼珠看着赵山河,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好像在说,咦,这个陌生的叔叔是谁呀?   赵山河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笑眯眯地蹲下来,柔声道:“小青梅,来,叫叔叔!”   “叔叔!”小青梅马上从善如流,萌萌哒叫了一声以后,甚至扑到了赵山河怀里。   小团子咬字不清的发音可爱的人心都要化了,赵山河顺手把她抱起来,跟楚筠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楚筠眼前一亮。   赵山河不由笑道:“就是你们一直惦记着的那件事。虽说对知识分子的□□平反活动还基本上没怎么开始,不过因为前年鉴定文物那件事,陈老做了很大的贡献,后来似乎因为此事,国家的考古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所以这一次我把陈郑两位先生的名字报上去以后,领导人赞扬两位先生是对国家有大功的泰斗人物,专门下令必须尽快核实予以平反。”   “这么说... ...”   “你想的没错,基本的消息已经确定了,只是还有些程序需要处理,顶多半个月,两位先生就可以回京了。”   “哇!”楚筠连小青梅都顾不上了,一蹦三跳进了堂屋,里面的陈郑二老却已经听到了,正准备出来。   两人看着楚筠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都感慨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郑岚芹突然偏过头,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陈之蕴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气氛突然沉凝下去,楚筠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十几年啊,两位先生被莫名其妙关在乡下十几年,明明是在各自领域十分出色的专家学者,这十几年却什么都不能干,硬生生荒废了时光。   楚筠把二老送回自己的屋子,刚刚关上门出来,已经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十几年的牛棚生涯,于国毫无功绩,于专业毫无进益,于家庭无半点贡献,一朝平反,其内心的五味陈杂,非当事人,实在难以完全理解。   半个月后,陈郑二老被陈书记亲自接到了县城。   那天之前的晚上,大约是因为离别在即,两位先生对于楚筠和几个孩子很是不舍。   他们的目光落在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上,一砖一瓦都似乎让人多了几分留恋,最后又与楚筠聊到半夜,话语里有对过去岁月的感慨,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有对面前这个年轻女人的忠告。   “小筠,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这些我们早就看在眼里。以后若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我们也不为你发愁,只是千万不要忽视了孩子的教育。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在他们如一张白纸般单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细致地教导,万不可有半点疏忽。若是想找个人作伴,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要擦亮眼睛,不能轻信于人啊!尤其是你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毕竟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二老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楚筠却是楞了一下,接着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两位先生的谆谆教导。”她站起身,郑重谢过。   楚筠不知道陈郑二老到底看出了什么,不过那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也算是给她已经有些松懈的神经,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没错,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那个秘密谁也不能触碰。   在陈郑二老离开的第二天,楚筠带着周玉兰和李小满,以及四个孩子,也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牛棚。   如果不是担心两位先生的生活无人照料,楚筠本来早在一年以前就可以去县城安顿,到现在,她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小菊已经成了县城纺织厂的工人,整个云潭大队,不只是李家沟,都有被楚筠选出来的绣艺好手被招工进了纺织厂,因此她离开的时候,居然有不少人前来送行。   楚筠对他们没多少感情,不过稍作寒暄,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去了纺织厂专门分的安置房。   大约是她的贡献过于突出,也可能其中还有赵山河帮了忙,连带着周玉兰母女和李小满的户口,也都一起迁到了衡县,不过跟楚筠是分开的。   户口本上的三家人,目前全部都住在一起,李小满继续在药店上班,发了工资总是一分不留交给楚筠;周玉兰在家里看孩子,外加做饭洗衣服;楚筠则常驻纺织厂,引导着里面的工人又改良了好几种绣品,让衡县纺织厂的大名越发响亮起来。   李青松转到了纺织厂子弟小学读二年级,巧合的是,因为赵山河的家距离纺织厂不远,赵红星也在里面上一年级。   两个小伙伴意外重逢,自然格外惊喜,当天赵红星就邀请李青松到自己家里做客。   赵山河中午听说此事以后,见儿子一脸兴奋地提出了很多要求,什么糖果花生要多买,红烧肉炒鸡蛋不能缺等等,他一一记下,回家让唐小玉帮着准备的同时,干脆又去找了楚筠一趟,让她晚上带着孩子一起来家里吃饭。   那天下午,不只是赵红星数着时间等放学,就是办公室里的赵山河也莫名多了几分期待,难得一下班就走人,接了儿子和李青松,就拐到楚筠家去了。   两个人并排走在往赵家去的街上,赵山河手里还抱着小青梅,旁边赵红星和李青松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事情,李青竹时不时羡慕地插几句。   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拂动楚筠鬓边的碎发,看上去十分美丽温婉。   赵山河微微偏头看着这一幕,心口砰砰砰跳的飞快,莫名其妙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两家相隔不远,步行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旁边赵红星挺起胸膛,骄傲地对李青松道:“青松哥哥,我家就在前面,今天爸爸和奶奶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千万不要客气!”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往前飞奔,赵红星一把就推开了大门,雀跃大喊:“奶奶,我回来啦!”   赵山河笑了笑,看着近在咫尺的的大门,却莫名觉得这段路实在太短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瞬间袭遍心房。   但很快,家里传出的声音就不对了。   赵红星诧异的声音清晰响起:“奶奶,这个阿姨是谁?她为什么在我们家里?”   楚筠的脚步一顿,停在门口不动了。   赵山河却皱了皱眉,当先一步走了进去,转身看着她道:“楚同志,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跟我千万别客气。”   楚筠挑了挑眉,缓缓举步,踏过了门槛,顺手从赵山河手里,把小青梅接了过来。   里面唐小玉已经迎了出来,皱眉问道:“山河,你抱着谁的孩子呢?”   见了楚筠,她又笑了笑:“哎呀又来客人了,今天咱们家可真热闹。”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一边说一边把楚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一把扯过旁边的赵山河,喜气洋洋道:“来来来,正好这位梁同志也过来找你,听说你之前刚好救了人家一命,人家专程上门道谢来的。”   “哎呀,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了好事怎么也不吱一声,你看看,人家带了那么多东西上门,我这什么也没准备,多不好意思啊!”   她噼里啪啦一顿说,赵山河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尤其是看到楚筠脸上已经淡下去的笑容,他心里更是又紧张又生气,还没说话,里面坐着的女人已经走了出来。   楚筠看到她的第一眼,脸上已经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微笑。   而赵山河已经彻底怔住了,不由自主开口:“是你?”   站在堂屋门口,笑得一脸羞涩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家沟的知青,梁茵。   “不是我能是谁?”梁茵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红着脸道,“上次要不是路过救了我,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么大的恩情,我怎么能不报答?可惜当时你不等我醒过来就走了,我还是打听了好几天,才知道你家在这里。今天冒昧上门拜访,不会太打扰吧?”   唐小玉赶在赵山河前面开了口,笑眯眯道:“哎呀怎么能说是打扰呢?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对不对山河?”   她一边说一边拐了儿子一下,赵山河的眉头都皱的能夹死蚊子了,旁边的楚筠适时笑了笑:“赵同志家里有客,我也不便多打扰,告辞了。” 第39章 . 改革开放 战争开始了,我要上前线   楚筠的声音客气而疏离, 不等赵山河留客,已经转身走出了大门。   李青松和李青竹自然迅速跟了出去,赵红星茫然唤了一声:“楚阿姨,青松哥哥... ...”   赵山河连忙追了出去, 两人默默走了几十米远, 他才艰难开口:“对不起楚筠, 我不知道还有别人会来, 还有我妈, 她... ...”   楚筠顿住脚,转身面对他,赵山河的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看着面前女子恬静的容颜, 喉咙口好像堵住了一般, 心头复杂难言。   “赵同志, 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你不必对我解释这些。”   她浅笑着说了一句, 又重新往前迈步,赵山河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去,正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何况, 你家里的事情, 也与我无关,对吧?”   赵山河的心头猛地一震,脸色剧变, 眼睁睁看着楚筠头也不回地远去, 良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了家里。   好好的一顿晚饭, 就这么被搅和了。他心里又烦又乱,等进了家门看到客厅里梁茵跟唐小玉相谈甚欢,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更是吞不下吐不出,别提多难受了。   赵红星含着一包眼泪,拉着他的手臂仰头问:“楚阿姨和青松哥哥为什么走了?不是说好要在家里吃饭的吗?我还有好多玩具想和青松哥哥一起分享呢!”   赵山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头唐小玉看到他,居然没事人一样抬手招了招,笑眯眯道:“山河,你还不赶紧过来,饭菜早就做好了,人家小茵一个客人,都等你半天了,多不礼貌呀,来来来!”   梁茵连忙笑道:“哪里哪里,唐阿姨太客气了!”   她又转头,冲着赵山河柔声道:“赵大哥,上次还多亏了你... ...”   “这位梁同志,请不要胡乱攀关系,我跟你不熟。”赵山河黑着一张脸,冷冷道,“请称呼我赵同志,要是不介意,叫赵局长也行。”   梁茵:“... ...”   她尴尬的站起来,低垂着头,看上去又柔弱又可怜,唐小玉顿时一拍桌子站起来,冲赵山河不满道:“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拎着东西上门道谢,你这么凶巴巴的做什么?”   赵山河跟她说不清楚,直接拉着赵红星的手,转身走了。   唐小玉:“???”   她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也顾不得梁茵只是个刚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拉着人家的胳膊,就是好一顿哭诉,哭自己青年守寡,哭自己一生不幸,好容易把儿女都拉拔大了,儿媳妇又生孩子难产,这会儿满心满眼为儿子打算,儿子又一点都不领情。   梁茵嘴巴里不上心地安慰着唐小玉,其实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耐烦。   她今天可不单单是为了感谢赵山河的救命之恩来的,纯粹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天赵山河救了她以后,很快就离开了,她还是从其他知青嘴里知道恩人是谁。那会儿梁茵根本没想报答什么救命之恩,但紧接着第二天,京市就来信了,说家里出了点事,暂时不能想办法把她弄回去,让她做好长期呆在李家沟的准备。   梁茵当时大惊失色,哭了一顿以后,也只能认命。她环顾了一下知青点的环境,此时魏知庭已经走了,剩下的三个男知青,都是长得普普通通,她一个也看不上眼。李家沟的男青年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有几个被她迷住了,那也只是为了干农活,她可没有嫁在这里的心思。   满心惶然之际,赵山河高大挺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梁茵就跟那天溺水后遇到浮木一般,眼前一亮。   三十出头的年纪,比自己大九岁,成熟稳重更能包容自己;年龄不大已经是县城工商局的一把手,前途远大,将来的成就绝对不低;虽然平常说话一板一眼看上去比较严肃,但这样的人一旦接受他人,就会全心全意,绝不会有别的花花肠子。   数来数去,除了带着个孩子,竟然没别的缺点。   梁茵的心砰砰砰越跳越快,脸颊上也不由自主浮起了两坨红晕。   可惜那之后好几天赵山河都没再来过,她每天望眼欲穿,甚至跑到牛棚那里偷偷观察,也没发现他的人影,倒是半个多月以后,眼睁睁看着牛棚里的人都走光了!   这下梁茵可再也忍不住了,她可还清楚记得,赵山河对楚筠,看上去颇有些另眼相看呢。   她咬咬牙把身上剩下的钱和票都拿出来,特意买了好些玩具和零食,想着讨好赵山河的儿子,然后又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赵家所在。   梁茵专门化了妆,穿了最好的一套裙子,满带着志在必得的信念,敲响了赵家的大门。   一开始进展非常顺利,赵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家,梁茵一打眼就明白了这是赵山河的母亲,于是好听话不要钱一样猛往老太太身上砸,慢慢把话题引导到赵山河的婚姻上面。那老太太果然正着急给儿子找媳妇,梁茵再含羞带怯表示溺水被赵山河救了,两人湿身相拥,她对赵山河有了几分好感之类的,老太太哪里还抵抗得住?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京市下来的知青,读过高中,知书达理的,完全不在意自己儿子还带着个拖油瓶,这样好的婚事,上哪找去?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越说越是投机,梁茵心里得意,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唐小玉心里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给儿子找到了一门好婚事。   但事情在黄昏时候,骤然出了变故。   楚筠那个女人到了县城,居然还是阴魂不散,竟跟着赵山河到了赵家。   幸好唐小玉对她不怎么感冒的样子,梁茵赶紧抓紧时机向赵山河推销自己,同时也是做给楚筠看的。   她年纪不大,对于勾引男人那一套却很是精通,知道男人最喜欢柔弱害羞的女人,自然一举一动都透露出那股子不谙世事的味道。   她就是不明白,她都这么主动了,为何赵山河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筠倒是很快就知难而退,但赵山河,他怎么也跟出去了?   梁茵气得两眼发黑,还不得不留下来安慰不高兴的唐小玉,然后眼睁睁看着赵山河回来,又带着赵红星走了。   这一走,一直到天黑透了,赵山河也没回家。   好女孩当然是不能随意留宿别人家里的,梁茵一边听着唐小玉的抱怨,一边急得想撞墙。   她来之前都想好了,等顺利把赵山河拿下,到时候让她骑自行车送自己回知青点去。   两个人挤在一辆自行车上,距离那么短,难免挤挤蹭蹭,赵山河毕竟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呢,一个二十出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倾慕于他,身上的香味还时不时往他鼻子里钻,梁茵就不信,他还能不心猿意马。   届时自己再扭捏几下,半推半就让他尝点甜头,那不就能牢牢把人拴住,以后让他往东,他自然不敢往西?   工商局局长呢,给自己安排个工作,应该也是易如反掌吧?到时候自己风风光光离开李家沟,看那几个又酸又臭的知青,还敢不敢用鄙视的眼神看自己。   这些打算梁茵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环扣一环,势必要将赵山河牢牢绑在自己的网上。   可惜的是,她才使出第一环,迎面就被赵山河打脸,这下后面的招数都泡汤了不说,她甚至还不得不一个人从赵家出来,跑到招待所好说歹说在大堂凑合了一夜。   毕竟天都黑了,二十里路需要步行,以梁茵的胆子,她还不敢。   一直到夜深了,外面变得一片寂静,赵山河才抱着已经睡着的赵红星回到赵家。   唐小玉早就没那么生气了,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头的担忧渐渐占了上风,桌子上的饭菜也没心思吃,她在大门口张望了半天,差点都急哭了。   然而赵山河回来以后,却连话都不想跟她说,直接抱着儿子进了屋,门随即就关上了。   唐小玉到了这一刻,才终于慌了神。   以前不管出什么事,只要她掉几滴眼泪,赵山河总是马上就来哄她,这是第一次,她肿着两个大眼泡,赵山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唐小玉枯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拦住了要去上班的赵山河。   “山河,妈也是为你好... ...”   她只开了个头,赵山河就站住了,脸上的神色无悲无喜,只木呆呆点了点头。   唐小玉后面的话突然说不下去,心慌之际,只能颤抖着声音道:“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寡妇?那个女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甚至给人家养三个孩子,也在所不惜?”   赵山河摇了摇头:“别说了妈,这事儿没戏了。以后你都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决定这辈子不再娶妻,就跟你和红星一起过。”   “啊!”唐小玉愕然,憔悴的面容带了几分惊恐之色,“山河,你还年轻... ...那个梁同志有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看不上她?”   赵山河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淡淡道:“年轻大姑娘为什么不好,你还不知道吗?去年那个肖婷婷,事情也还没过去多久吧,你就忘了?”   唐小玉顿时脸色惨白,往后连退几步,跌倒在椅子上。   是的,当初肖婷婷也是唐小玉说的天花乱坠,非要介绍给赵山河的。结果呢,人家只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便宜爸爸。   赵山河差点就做了龟公,帽子上眼看着就要染上颜色,幸好楚筠帮忙,才没让肖婷婷得逞。   事情才过了一年多,唐小玉却又故态复萌,赵山河却不肯相信年轻姑娘了。   人家凭什么看上年纪大了那么多,还带着个孩子的自己呢?必然有所求呗!   他也懒得去想一个之前还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女人,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反正不管因为什么,这样的女人,赵山河都看不上。   脚踏实地,沉稳干练的女人,才是适合自己的良配,唐小玉为什么就不明白?   反正现在楚筠那边算是彻底得罪了,赵山河心如死灰,也懒得跟唐小玉争辩,直接把那条路堵死,免得以后再有这样尴尬的事情发生。   那之后赵山河每天早出晚归,对工作的热情暴涨,在陈书记对他越来越满意的同时,政府机关的其他工作人员却一边佩服他,一边也觉得他有点太拼了。   好些人劝他悠着点,毕竟以前上过战场还负过伤,身体还是要注意的。   赵山河每每都是谢过人家好意,然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有去找过楚筠,楚筠也没跟他联系,两人之间就这样,慢慢拉开了距离。   梁茵依然有时间就往赵家跑,慢慢跟唐小玉混的熟了,倒也不是每次来都带东西,一般也就是陪老太太说说话,大部分时候碰不到赵山河,赵红星也不喜欢她,但她居然沉得住气,始终微笑以对。   唐小玉很喜欢她,奈何现在连她也不敢惹赵山河,一时间这事情就僵持住了。   赵红星和李青松的友谊倒是没受到影响,甚至还被邀请去楚家做过好几次客,周玉兰做的点心又好吃又好看,她不止一次羡慕道:“我要是有妈妈就好了,妈妈做的饭菜肯定很好吃。”   有时候也有无心之言:“周阿姨厨艺太好了,要是能开店,肯定好多人都来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玉兰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的楚筠盯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盘算开了。   1978年年底,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十一月底,皖省小港村突然搞起生产责任制,抛弃了生产队大锅饭的劳动准则。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筠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脑子里已经转过很多念头。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试探。如果小港村能成功,很快全国都会推广。   而楚筠知道,小港村是一定能成功的。   她在李家沟住了一年多,加上原身的记忆,她很清楚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劳动形式,其中偷奸耍滑的人,实在太多了。毕竟又不是给自己家干活,多做点少做点,有多大关系?   但生产责任制就不同了,这明显就是分产到户的做法,说白了就是干得多收获多,届时绝对会大力鼓舞人们的干劲。   接着十二月,国家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开放这个名词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全国人民所熟知。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楚筠却敏锐地意识到,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自从搬到县城以后,楚筠就每天都订报纸,但她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每天都会把街面上能买到的报纸全部买回来,然后研究到深夜。   那一阵,家里的人都发现楚筠的眼神越来越亮,似乎有些什么巨大的变革,正在萌芽。   楚筠确实一直都在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的绣艺其实不是特别好,76年的广交会上惊艳亮相,就是她的巅峰了。到了78年,李小菊的绣艺都已经超过了她,她现在已经对去纺织厂不太热衷,倒是改革开放这个政策,让她的心里再一次升起了一种大大的豪情。   虽然还只是个纸面政策,尚未落到实处,但很多东西,其实已经慢慢改变了。   比如说农民进城卖菜,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这些小商品的交流,不会再有人安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比如说国营饭店虽然依然□□,但偶尔街头也开始出现卖包子馒头的小摊贩。   楚筠在用心感受着这些变化,她觉得,距离自己走出这座小县城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山河再一次上了门。   两人已经半年没见过面,楚筠一边诧异于时间的流逝之快,一边盯着赵山河明显瘦削了很多的面庞,神色如常把人请了进来。   赵山河让赵红星自己去找李青松玩,目光沉静地看着楚筠,开门见山:“我马上要被抽调去西南边境,战争要开始了。我想请你帮个忙,在我回来以前,帮忙照顾红星一段时间。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我不是很放心。这里是三百块钱... ...”   他随手把钱塞进楚筠手里,到这会儿声音才带了几分哀肯:“可以吗?”   楚筠却惊呆了:“你... ...又要去打仗?不是说你的眼睛... ...”   “只是去做参谋,不去前线,没事。”赵山河解释,“大概是因为我懂英语和俄语,需要过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又笑了:“万一我没回来,希望你看在咱们有过几分交情的份上,对红星多看顾几分。”   他郑重躬身:“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比较敏感,唯一喜欢的女同志就是你。我也无人可以托付,只能麻烦你了!”   楚筠下意识上前扶他,她的双手搭在赵山河胳膊上那一刻,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钢铁铸就的男人,肌肉骤然紧绷了一下。   两人相对而立,片刻无言。   楚筠看着赵山河绷紧的下颚,有心想问,你十年前已经为国尽忠,现在身边有老母幼子,其实可以不必上前线。   但这话她说不出来。   似乎很久不曾想起的久远的记忆骤然浮现在脑海,上辈子在边关与戎狄生死相拼的时候,自己会去想朝廷的腐朽,官员的贪婪,家里的孩童吗?   会因此退缩吗?   不会的。   唯一的信念,就是把戎狄杀退,这样,背后的整个国家,都安全了。   所以现在,赵山河也是如此吗? 第40章 . 赵红星的妈妈 他妈妈真的好漂亮,也好……   赵红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抱着赵山河的大腿,仰头问道:“爸爸你要去哪里?”   “组织上交给爸爸一个重要的任务,爸爸要出一趟远门,这段时间你就在待在楚阿姨家里, 好不好?”赵山河蹲下身, 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好好听楚阿姨的话, 努力学习, 乖乖的,等爸爸回来。”   “啊,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赵红星抱住了父亲的脖颈。   “爸爸也不知道。”赵山河沉吟了一下, “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 也许几个月, 也许一两年才能回来, 你能理解爸爸吗?”   赵红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六岁的孩子对于离别还没有特别明确的概念, 想到可以一直跟喜欢的楚阿姨住在一起,可以和青松哥哥一起玩,似乎父亲离开一阵子, 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父子俩离开的时候, 手拉着手,赵山河一点异样的情绪也没有外露,甚至还在问儿子想吃什么零食。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慢慢走远, 不知道为什么, 楚筠的心头也沉甸甸的,一种混杂着敬佩和感慨的复杂情绪,始终萦绕在心头, 连续几天都没能散去。   赵红星还是个孩子,算是比较好忽悠,但唐小玉那里,赵山河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一直到半夜,等孩子睡熟了,赵山河才轻声把事情跟母亲说了,不出意外,唐小玉当时就面目狰狞,激烈反对此事。   “你上次上战场,就差点瞎了一只眼,现在都三十多了,怎么还要你去?国家养了那么多的军人,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使唤?不行,这事儿我不同意,我去跟政府反映去,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赵山河好说歹说解释自己只会待在后方安全地方,才勉强把唐小玉安抚住。   就这,老太太一整晚眼泪也没干过。   赵山河又说了要把赵红星寄放到楚筠家里,送唐小玉去大姐家住一阵的事,唐小玉噘着嘴不高兴,瞪着他道:“你该不会还为之前的事情怪我吧?那个梁茵你不喜欢,妈也没逼着你一定要跟她结婚,为这点事就跑去战场,你就不为孩子想想?妈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但红星才六岁,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呜咽,赵山河一个头两个大,只差发誓了:“这事真跟那些没关系,就是组织上的安排。国家培养了我,现在轮到我出力了,又不用去前线,我怎么能退缩呢?楚同志人很好,她会帮忙看好红星的,你就别担心了。”   唐小玉不服气,见缝插针嘟囔道:“小茵人也很好,这都几个月了,人家还隔几天就到家里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聊天呢... ...”   赵山河冷笑:“等她知道我要上战场的事,保管再也不来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天梁茵照样言笑晏晏进了赵家,不到半个小时就找借口告辞了。   打仗可不是好玩的,短则几个月长则三五年,难不成要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那么空等着?   再说,万一赵山河死了怎么办?就是活着回来了,残废了又怎么办?到时候自己倒是嫁啊还是不嫁啊?   踏出赵家大门,梁茵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呸了一声,对于自己浪费了几个月时间,感到十分的不爽。   之后,她果然再也没有登过赵家的门,唐小玉一开始还以为她有事忙,后来就明白了。   除了叹息,就只剩下心灰意冷,她终于决定,以后不再干涉赵山河再婚的事。   半个月后,赵山河踏上了去往云省的列车。   华越边境的摩擦越来越激烈,战争一触即发,但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大多对此一无所知,生活照样还在继续。   出于新鲜感,赵红星一开始在楚家过的挺开心的,吃得好玩得好,还能跟李青松一起上学放学,又没有奶奶天天在耳朵边唠唠叨叨,多清净啊!   但只过了几天,他就蔫吧下来了。   楚阿姨和青松哥哥再好,到底还是别人家里,无论如何,又怎么能跟父亲相比呢?   赵红星开始想念赵山河,但赵山河去了云省以后,就杳无音信,别说书信没有一封,就是那头仗打到什么程度了,也无人知道。   楚筠对此也无能为力,除了摸着他的脑袋安慰几句,也做不了别的了。   晚上赵红星偷偷在被窝里掉了几滴眼泪,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看上去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李青松一路上想办法逗他开心,但他们毕竟不是一个年级,到了学校,就分开了。   此时还没到上课时间,赵红星一个人孤零零往教室走,到了门口,正听到里面几个先到的同学在叽叽喳喳。   就那么巧,他们不知道怎么,就刚好说到了赵红星头上。   “赵红星最近几天好像有些古里古怪的,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你们谁知道他怎么了呀?”   “他不是一直古里古怪的吗?我就跟他住在同一条街上,他从小就没有妈妈,我们玩游戏都不喜欢跟他一起玩。”   “就是,而且他爸爸现在又出去打仗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到时候他就连爸爸也没有了!”   “啊,那他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什么啊... ...”   说这话的小胖子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背被人重重一推,不由自主倒在了地上,一只手与地面亲密接触,还摩擦了几下,血丝瞬间就渗出来了。   赵红星恶狠狠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胡说八道,我爸爸是英雄,不会有事的!”   “哇,你打我!”小胖子都顾不得打回去,看着自己的手心哇哇大哭。   另一个小男孩却推了赵红星一把,不屑道:“就算你爸爸没事,你也没有妈妈,凶什么凶?”   两个孩子顿时扭打在一起,教室里乱成了一团。   楚筠被老师请到学校的时候,表情是懵逼的。   她还以为李青松闯祸了,但是想来想去,那孩子一向刻苦学习,友爱同学,应该不至于吧?   到了老师办公室,楚筠才看到角落里低垂着头站着的三个小男孩,其中两个她不认识,但另一个,居然是赵红星。   她诧异地顿了一下脚步,才重新扬起笑脸跟老师打了招呼,又走到赵红星面前,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柔声道:“跟同学闹矛盾了吗?没关系,很快就没事了。”   赵红星抬起头,看到楚筠的那一瞬,心里的委屈顿时倾泻而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哇哇哇!”他扑到楚筠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两个小男孩诧异地抬起头,张大了嘴看着赵红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跟他们打架的时候,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不是还挺生猛的吗?怎么这会儿哭成这样?   还有,这个长得好漂亮的阿姨,又是他的什么人?   两个小男孩心里升起巨大的疑惑,还没等开口问,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他们的父母也来了。   人都到齐了,老师就简单把事情描述了一遍,毫无疑问,两个小男孩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他们确实说坏话在先,两家的家长也比较通情达理,直接呵斥着自家孩子给赵红星道歉。   赵红星红肿着一双眼睛,虽然止住了哭声,脖颈却还是时不时抽动一下,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受欺负了。   明明按照正常程序,这会儿该轮到他表示大度,说一句没关系,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但他死死拽着楚筠的手,那三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们说他没妈妈,不愿意和他玩,还诅咒他爸爸,真的没关系吗?   不。   赵红星听到自己心里在说,不,有关系的。   我不想接受他们的道歉。   他迟迟不肯出声,小胖子的父亲是上班间隙被喊过来的,还等着赶紧回去,只能陪着笑脸对楚筠道:“你是赵同学的妈妈吧?我家孩子说错了话,等回头我回家去收拾他,你看看现在就... ...”   老师也温柔地看着赵红星,鼓励道:“红星,以后老师会跟同学们说,不可以再欺负你,今天你就原谅他们,好不好?”   赵红星没有听到老师的话,他只是死死瞪着小胖子的父亲,耳朵里来来去去,只剩下他说的那句话,你是赵同学的妈妈吧。   楚筠本来想否认,但他察觉到赵红星抓住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拆穿。   一屋子人都在等赵红星回应,没想到最后出声的却是楚筠。   她清脆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屋子里,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都似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师,两位家长,我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只是三个孩子打架这么简单。红星的父亲,十年前就为国作战,在珍宝岛被炸伤了眼角,他是国家的英雄,人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现在,因为组织的召唤,他在上有寡母,下有稚子的情况下,再次毫不犹豫去了战场,这是什么精神?为了祖国的繁荣稳定,为了人民的安居乐业,他牺牲了自己的小家庭,这样高尚的情操,是应该被推崇,应该被奉为榜样的。结果呢,几个小孩子,居然因此看不起英雄的孩子,我觉得,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也是学校爱国主义教育的缺失。”   她骤然把小儿打架的事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不说赵红星,就是几个大人都惊呆了。   最先回过神的还是老师,就见她一脸赧然,连连点头:“赵妈妈说的不错,这一点我会尽快反映给校长的。”   另外两个家长也紧跟着表态:“赵同学的爸爸原来这么了不起,你们放心,我回去就把这小兔崽子揍一顿,再好好跟他说说赵同志的英雄事迹,保证他以后一定跟赵红星同学做好朋友!”   赵红星呆呆地仰着头,看着楚筠沉静的面容,只觉得一阵恍惚。   原来,楚阿姨这么厉害?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连老师的态度都变得这么不一样了。   自然,也没有人再让他说没关系了。   所有人都好像恨不得赶紧忘记这件事,两位家长拎着孩子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飞快,一转眼就没影了。   楚筠的手温热柔软,拉着赵红星往教室去的路上,还柔声叮嘱他:“红星别怕,以后有事情就找楚阿姨。”   到了教室门口,她还蹲下来,给小男孩整理了一下歪了的衣领子,最后安抚地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这一刻,看着楚筠的背影,赵红星的心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之前的阴霾。   被人说没有妈妈又怎么样,我有最好的爸爸,还有最好的楚阿姨!   小男孩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才刚刚打过架请过家长,一转眼,小胖子又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赵红星:“嘿,不是都说你没有妈妈吗?刚才那个漂亮阿姨是谁,怎么对你那么好?”   旁边的小女孩翻了个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小胖子,不屑道:“这都不懂吗?你看谁叫家长的时候,不是叫爸爸和妈妈?实在不行也是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所以说,赵红星叫的肯定也是妈妈啊!”   “说的也是哦。”小胖子恍然大悟,控诉道,“赵红星,原来你有妈妈!”   “他妈妈真的好漂亮,也好温柔,刚才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了!”另有一个孩子插嘴。   “哇,真的吗?”   更多的小孩子发出羡慕的叹息声。   赵红星:“... ...”   他心虚地挺了挺胸膛,哼了一声:“我当然有妈妈,我妈妈是最棒的!” 第41章 . 赵山河回来了 要是山河能娶上楚筠做媳……   对越反击战只持续了一个多月就结束了, 从79年2月开始,到3月就取得了胜利。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战争胜利的消息,楚筠高高兴兴把消息告诉赵红星,赵红星因此天天翘首以盼, 但, 赵山河却并没有回来。   一直到五月, 赵红星都差点急得要央求楚筠带自己去云省找父亲了, 赵山河才终于回到了衡县。   但是, 他失去了一条胳膊。   战争正式开始以后,几乎没几天,越军就节节败退, 即使他们军中有很多美式苏式军备, 也无济于事。   赵山河确实并没有去前线, 只是待在后方的参谋部里, 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都以为这场战争毫无悬念,尤其到了后面, 从总司令到下面的兵士都变得轻松了很多,甚至开始讨论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   谁也没料到越军后来会孤注一掷,胡乱往解放军的阵地上开炮。   就是那么巧, 其中一枚炮弹落到了参谋部不远的一处空地上, 飞扬的弹片四散开来,参谋部里一个新兵吓傻了,呆呆站着不敢动, 赵山河只能猛地把他扑倒, 自己的左胳膊却被弹片击中,当场齐根而断。   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实在只能算一般,战场上更是没有那个条件, 最后赵山河命是保住了,左胳膊却彻底没了。   身在战场后方,却获得了一等功,成了三级战斗英雄,赵山河也算是头一个。   休养了两个月,赵山河身体稍微好一点,就坚持要回家,上级领导知道他家里只有寡母和幼子,感慨之余,大手一挥就派了两名警卫送他回来了。   电报早就发到了衡县政府,陈书记带着人亲自迎接,同时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唐小玉和赵红星更是身披红绸带,胸戴大红花,被簇拥到了最前面,迎接国家的英雄归来。   但,谁也不知道,赵山河这个英雄,是用自己的一整条胳膊换来的。   唐小玉看到儿子的第一眼,目光就死死定在他空荡荡的左袖上,四周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的人群,但她却脸色煞白,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幸好楚筠就在旁边不远站着,下意识扶住了唐小玉。   人群安静了片刻,直到赵红星含着眼泪喊了一声:“爸爸!”   赵山河看上去瘦了好多,军装穿在身上看上去空荡荡的,他没来得及跟陈书记等人寒暄,匆忙过来,抱起唐小玉就跑。   欢迎仪式就这样匆忙结束了,唐小玉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到了医院检查,结论就是情绪过于激动才会晕倒,医生看着赵山河那少了一条胳膊的身影,也不由沉沉叹息。   自那天以后,唐小玉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即使每天大鱼大肉吃着,麦乳精当水一样喝,她的精气神还是肉眼可见衰败下去,记忆也有些混乱了。   尤其是对待赵山河,她几乎时时刻刻都是不错眼珠盯着,但凡三分钟没看见人,她就紧张的浑身发抖,生怕儿子又不听话,跑去打仗了。   任赵山河解释几百遍,战争已经胜利了,以后都不去打仗了,她也不肯相信,死死拉着儿子的衣袖,拽的上面的线都松了。   幸好陈书记等人也都知道赵山河目前身体很虚弱,专门给他批了三个月的假,工资照发,上不上班随意,因此赵山河得以有比较多的时间待在家里,守着老母亲。   除了参加了两次市里和县里安排的表彰大会,赵山河那段时间几乎从不出门,他看着母亲那愈加衰老的容颜,和短短半个月就白了一多半的头发,心里也不是不愧疚的,正好外面到处都能碰到上来套近乎的人,他也不爱往外去,干脆就在家里呆着了。   也就楚筠家里,赵山河特意拜访了一趟,带了很多衣食类的必需品,谢过她前几个月对赵红星的精心照料。   此外就没别的好说了,楚筠觉得赵山河回来以后,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沉默了许多,从前虽然也是独身抚养孩子照顾寡母,但神色间都带着一股昂扬向上的气质,但现在,男人身上那种尖锐凌厉的感觉依然在,却少了几分激昂之态。   赵山河坐了一会就走了,那之后几个月,就基本没主动与楚筠碰过面。   倒是楚筠敬佩于他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贡献,时不时做了什么好吃的,还专门送到赵家一份。   每一次去赵家,她都觉得鼻子发酸。   唐小玉看上去已经有点半痴呆,只顾着紧盯着儿子,家里的事情一团糟。   赵山河只能自己开火做饭,但他一个男人,以前又没做过这些事,除了把厨房弄得乱糟糟,做出来的饭菜也只能勉强算是熟了,色香味那是不用指望的。   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楚筠总觉得又冷清又孤寂,但她除了偶尔帮上一把,又能做什么呢?   赵山河却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一家三口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至少比起战死的同袍,自己还算是运气不错的。   而让他感觉欣慰的是,赵红星比他离开以前,要活泼开朗了许多,外面很多的小朋友,也会跟他一起玩,看上去还挺和谐的。   自从他回来以后,赵红星似乎也瞬间成长了起来,变得稳重了,以前那种动不动撒娇的行为,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   赵山河心知肚明,活泼开朗那都是楚筠教导的功劳,性格沉稳,却是自己这个父亲让他觉得担忧了。   对于儿子的改变,他觉得又骄傲又心酸,但是等到去过一趟学校,他心里却又添了几分复杂。   那时候距离他回来已经两个月,学校都快放暑假了。纺织厂子弟小学的校长突然来访,态度谦卑地表示如果他方便,请他去学校给学生做一个报告,提升学生们对爱国的热情,和对英雄的崇敬。   这是大事,赵山河自然不会拒绝。   他甚至提前请了大姐赵迎春过来照顾唐小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一大早就穿上了军装,神色严肃地到了学校。   因为赵山河已经成了衡县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小学生们对他自然也很熟悉,尤其是看到他空荡荡的袖子,还没等报告开始,底下的学生们已经个个挺直了胸脯,满脸兴奋了。   赵山河没有过多渲染战争的残酷,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平铺直述,下面的孩子们都听得不太懂,不过状态还是很认真的。   尤其是报告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唱了国歌,赵山河还亲自升起了国旗,气氛顿时被烘托到了极致。   老师和学生们一起看着那个背影瘦削却气质卓绝的男人,用仅剩的独臂,虔诚地把国旗一点一点升起到旗杆最顶部,鲜红的国旗上,五颗星星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起舞,一个个都忍不住捂住了嘴,泪盈于睫。   赵山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不过等被赵红星的班主任请到办公室,说起儿子曾经被欺负的事,他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嗯?有人背后说儿子的坏话?皱眉。   嗯?红星请了楚筠到学校来?诧异。   嗯?老师为什么说楚筠是红星的妈妈?尴尬。   嗯?楚筠不但没有澄清,还把事情圆满解决了?骄傲。   嗯?现在学校里大家都知道红星有妈妈了,是一个很漂亮也很温柔的女人?脸红。   赵山河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恍惚中带着几分诡异的窃喜,但他毕竟是个正人君子,等沉静下来,就想给楚筠澄清一下,只是老师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红星爸爸,后来我把红星妈妈说的话跟校长反映了一下,他也觉得红星妈妈说的很好。你是为国作战的大英雄,我们怎么能让英雄在前线流血,又让英雄的孩子在后方流泪呢?所以后来学校经常组织孩子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现在每个班里的气氛都好了很多,你和红星妈妈以后也不用担心了,红星有你这样一个英雄爸爸,好多同学都很羡慕他,个个都想跟他做朋友呢!”   这年代的大人和孩子都很淳朴,有问题不会想着给谁穿小鞋,都是积极改进的,因此老师说的话也很真诚。   赵山河懵懵地被老师送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傻笑。   一直到出了学校大门,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老师,楚筠其实并不是儿子的妈妈。   但此时老师已经匆匆赶去上课了... ...   赵山河苦笑着摇了摇头,盯着自己残缺的身体看了又看,到底是叹息了一声,眼神重新沉寂下去。   老师说到红星爸爸和红星妈妈的时候,他是真的再一次怦然心动了,甚至当时都想跑去找到楚筠,认真的问一遍愿不愿意。   时隔半年再见,楚筠变得比以前更有魅力,赵山河只要脑海中一出现她的面容,就觉得自己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   但他知道,不行。   他甚至开始刻意回避楚筠可能出现的场合。   鳏夫寡妇,凑得近了,风言风语会铺天盖地而来,他是英雄,可以不在意,但楚筠是个女人,被泼了脏水,却轻易洗不干净。   如果是从前,赵山河根本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是奔着娶楚筠去的,被人说了也没什么,他兜得住。   现在么,都已经是个残废了,楚筠的生活又那么精彩,何必再去拖累人家呢?   赵山河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回到了家里。   谁也没料到,几天以后,一个早就被人遗忘的女人,再次登门拜访。   唐小玉的记忆力似乎衰退的很厉害,以至于这天梁茵不请自来,她都已经忘记了,还拉着赵山河的手问他:“这漂亮姑娘是谁?”   梁茵吃了一惊,忙笑着上前道:“唐阿姨,我是小茵啊,以前经常过来陪你说话的,你忘了吗?”   “小茵?”唐小玉眯缝着眼盯着她看了半晌,“小茵是谁?”   梁茵:“... ...”   她尴尬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山河,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赵山河正在给唐小玉剪指甲,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梁茵,既没有像从前一样厌烦,也没表现出什么高兴的样子,是一种纯粹无视的状态。   梁茵撇了撇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就听唐小玉道:“你会做饭吗?”   毕竟白天还要干活挣工分,梁茵一般都是只有到下午才能找到机会溜出李家沟。   因此到县城的时候,都已经快到做晚饭的时间了,听唐小玉这么一问,她顿时眼前一亮,心道这死老婆子该不会接受我了,做饭就是第一道考验?   不等赵山河出声拒绝,梁茵已经迅速跑进了厨房。   然后,看着厨房里堆得满满的精米细面,梁茵承认自己酸了。   尤其是案板上还放着一条已经洗好的五花肉,那肥瘦相间红白分明的一块肉,对于已经几个月没尝过肉味的梁茵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诱惑。   原本对于唐小玉让她一个客人下厨,梁茵心里还有些不太乐意,但现在,那丝不满早就不翼而飞,对于经历了良久思想斗争才决定过来吃回头草这个决定,她也觉得,实在是太明智了。   虽然心里还有些虚,比如担心自己厨艺太差,赵山河看不上眼什么的。   但她咬了咬牙,还是努力开始生火。   在李家沟的时候,知青点里是轮流做饭的,梁茵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但要把饭菜做熟还是不成问题的,因此一个小时以后,两菜一汤就热气腾腾出炉了。   菜是红烧肉和白菜炖豆腐,汤是小鸡炖蘑菇,再加上满满一锅雪白的大米饭,梁茵只要闻一闻,都觉得口水已经在嘴里泛滥了。   这一刻,她看着赵山河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热情。   要是以后天天都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别说赵山河断了一条胳膊,他就是断了两条,那也无所谓了!   唐小玉要是知道她这么想,估计得把她活撕了。   此时赵红星也放学回来了,看到梁茵在家,要是以前他肯定会直接拉下脸,但现在他就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就洗了手坐下来了。   人都到齐了,四个人就准备吃饭,梁茵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或是邀邀功什么的,但是看到另外三人已经提起了筷子,都是直奔红烧肉而去,她就没心思扯淡了。   梁茵急急忙忙夹了两大块红烧肉放到碗里,来不及吹凉就塞到嘴里,然后她表情一僵。   “这做的什么啊,怎么咬都咬不动?”旁边的赵红星把红烧肉吐回了碗里,嫌弃道,“还没放盐,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梁茵的脸倏地红了,赵山河把红烧肉端到一边,冲赵红星点了点头:“晚上给你焖一焖再吃。”   赵红星只能闷闷不乐地夹了一筷子豆腐,结果嚼了两下,就脸色突变,猛地站起身,直奔厨房而去。   椅子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倒,砸在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赵山河刚刚也吃了一筷子白菜,他比较能忍,但此时脸上也皱成了一团,奋力扒了三四口饭,才把嘴巴里那股子齁咸的味道给压了下去。   唐小玉看了看赵山河,又看看厨房的方向,干脆把筷子放下了。   梁茵惊呆了,讪讪地把石头一样的红烧肉咽了下去,又夹了一点白菜稍微尝了尝,那跟盐差不多的味道瞬间让她打了个寒噤。   这两道菜一个比一个惊悚,剩下的小鸡炖蘑菇也没有人敢吃了,一家三口加上梁茵,坐在桌子边,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一直到梁茵涨红着脸站起来,呐呐解释:“对不起,我很少做菜... ...”   她话未说完,门吱嘎一声开了,楚筠端着一盆土豆焖排骨走进来,看到梁茵还楞了一下,才笑盈盈对赵红星道:“在吃饭呢,今儿我家的菜做多了,给你们也尝尝吧。”   赵红星顿时笑逐颜开,也不跟楚筠客气,一阵风般刮过来,卷了那一盆排骨就放到了桌上。   楚筠笑了笑,也不过问赵家的事,冲着赵山河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赵山河已经站了起来,沉声道:“我送你出去吧。”   赵红星却夹了一块排骨放嘴里,一边嚼一边对楚筠道:“楚阿姨,周阿姨的厨艺越来越好了,这排骨真是太好吃了!”   都已经走到门口了,楚筠还回过头,笑着眨了眨眼:“这次红星可说错了,你周阿姨最近正忙着呢,这土豆排骨,可是我亲手做的。”   “啊呀,真的啊?”赵红星瞪大了眼睛,马上恭维道,“楚阿姨你可太厉害了!”   楚筠哈哈大笑,这边被人无视的梁茵顿时红了眼眶,都忘了这还是在赵家,直接筷子一摔,恶狠狠道:“你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啊?以前唐阿姨就看不上你,你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吗,现在赵大哥都残疾了,你还阴魂不散,巴巴地贴上来啊?故意冲着我做菜的时候上门送吃的,这是针对谁呢?”   楚筠的脸色霎时阴沉下去,手里的鞭子已经蠢蠢欲动。   谁知道最先出声的居然是唐小玉,就见她慌乱的摇着手,直接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我们家都没人认识你,你自己就推门进来了,还一点都不见外,把我们家的一整条五花肉都糟蹋了,那可是要吃三天的呢!”唐小玉一脸嫌弃,“小筠多好啊,又好看又乖巧,做的菜红星也爱吃,要是山河能娶上她做媳妇,那我们赵家,可真是烧了高香了!”   梁茵顿时气得手都抖了:“她她她,她又好看又乖巧?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她... ...”   “你这个女娃娃明明长得也不错,怎么这么爱搬弄是非?”唐小玉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跟你说起小筠?”   梁茵:“... ...”   她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咦,你还死赖在我们家做什么?天都黑了,你还不走?”   唐小玉一句接着一句,压根不给梁茵反应的时间,见她始终不动如山,甚至还走过去,推着她往门口去。   梁茵:“... ...”   梁茵就这么被人推出了赵家,此时暮色沉沉,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几圈,终于蹲在一处角落里,捂着脸哭了。   而赵家门口的楚筠,却眯了眯眼睛,看向老神在在回到了客厅里,重新坐下来的唐小玉,心里头升起了巨大的怀疑。   这老婆子,该不会压根没失忆吧? 第42章 . 帮帮我们 要死出去死,别脏了我的地方……   唐小玉当然没有失忆, 她只是一开始被儿子断了一条胳膊的事情刺激到了,有一段时间脑子迷糊而已,都过了两个月了,人也慢慢清醒了。   而且, 大约是人迷糊了好糊弄, 偶尔出门的时候, 听人家说起赵家, 甚至都不避着她了, 直接说她以前眼光高,左右邻居给赵山河介绍了那么多的好姑娘,一个都没成, 肯定是她觉得自家儿子做了个官, 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 看谁都不够格做儿媳妇。   赵山河是家喻户晓的英雄, 八卦的人不敢多说,但唐小玉可不一样, 现在看上去还有点痴呆,说就说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般时间长了, 唐小玉才明白, 敢情以前人家当面恭维自己,都是些客套话,看看现在, 这才是人间真实啊!   被当头敲了一棒, 平日里又没事干,琢磨来琢磨去,把记忆里从前见过的姑娘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赵山河的眼光才是最辣的,那个叫楚筠的寡妇,即使带着三个拖油瓶,也比其他女孩子,更适合做赵家的儿媳妇。   单单冲她几乎每天都送菜过来这一点,唐小玉就觉得这女人真没二话。   原本她还想趁着装疯卖傻,再观察一下儿子和楚筠的相处情况,抽个空敲个边鼓什么的,谁知道梁茵那个女人又跑过来了。   唐小玉差点直接把人赶出去,好容易忍住了,眼睁睁看着她把家里的好菜好肉都糟蹋了,那心头的火呼啦就烧起来了,没想到她还敢冲着楚筠恶声恶气,那语气那腔调,不是纯粹给自家扣屎盆子吗?   要是儿子和楚筠的婚事黄了,唐小玉非得气死不可,当即也不装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人轰出去了。   她心里头忐忑,等赵山河把楚筠送走以后,就连忙问儿子:“那个,你和小筠... ...”   赵山河瞥了她一眼,无可奈何道:“妈,你什么时候好的?”   唐小玉讪讪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就这两天吧... ...你还没回答我... ...”   “都跟你说了我和楚同志就是普通的朋友,以后你别当着她的面提这个,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赵山河随口应付,端起桌上的红烧肉就去了厨房,“我把这肉再焖一焖。”   后面唐小玉不满地嘟囔:“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见天儿往家里送菜?普通朋友学校叫家长会请她?普通朋友你那眼睛会长在人家身上?大街上多少人都在说红星有妈妈了,就是小筠,你这还普通朋友?嘿,打量我真傻了是不是?”   距离赵家不远的街边,梁茵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神呆愣愣的。   幸好此时正是盛夏,就是晚上也挺热,只是她的心里却冰凉冰凉的,比吃了三大根冰棍还冷得慌。   知道赵山河去打仗的消息以后,梁茵就再也没去过赵家,但家里不能把她弄回城去,参加高考她又没有实力,要她一直待在李家沟那个穷山沟里做农活,过那种一眼看得到头的麻木绝望的日子,那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赵山河没指望了,但县城还有很多其他的机会,因此过了不久,梁茵又打叠起精神,没事就往县城跑,想重新钓个金龟婿。   结果好几个月过去了,梁茵时间和钱票花掉了不少,金龟婿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   正当她沮丧的时候,赵山河居然风风光光从战场上回来了!他不只回来了,还成了全华国大力宣扬的英雄,整个衡县都以他为荣。   虽然听说他断了一条胳膊吧,不过梁茵也没别的指望,于是不情不愿地,又跑来了赵家。   谁知道她就做了一顿饭,怎么就被赶出来了呢?那个老不死的唐小玉,以前明明总是笑眯眯的,恨不得马上娶她进门,这一回却把她从头贬到了脚,说的她好像给那个寡妇楚筠提鞋都不配!   哼,两个人都是寡妇,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翻脸就翻脸,就一个残疾儿子,我没嫌弃你们,你们还嫌弃我!   啊呸!   梁茵怒火冲天,把赵家三口和楚筠都骂了一遍,但很快她又迷茫了,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她一个弱女子的容身之地了吗?   天慢慢黑了,梁茵也懒得动,好像折腾了半年多的那股子心气,突然就泄了,她连手指头都不想挪动一下,甚至有人在对面叫了她一声,她也没听到。   “嘿,梁同志,你在这干嘛呢?”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梁茵如梦初醒,抬头一看,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谁。   “唐少,是你?”   梁茵诧异了一瞬,就重新把脑袋耷拉回去,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丧气。   这位唐少,大名叫唐晨宇,还是几个月前梁茵跑到县城来钓金龟婿的时候认识的。   他是衡县唐县长的侄子,那会儿梁茵对他很感兴趣,可惜唐晨宇看不上她,逗了她几天就不见人影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吃饭了没有?”唐晨宇居然没走,还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问她。   这么一问,梁茵才骤然发觉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确实是很饿了。   “走吧,好歹认识一场,我带你去吃东西。”唐晨宇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把玩了一下腰间的钥匙,拉起梁茵的胳膊就走。   梁茵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顺水推舟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甚至主动搂住了他的腰。   前面的唐晨宇嘴角又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脚下一蹬,自行车已经飞速离去。   谁也没在意梁茵会如何,这时代民风淳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就是黑灯瞎火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也是很安全的。   楚筠正在家里跟周玉兰和李小满商量一件大事,那就是李小满的婚事。   李小满已经22岁,现在结婚,已经算是比较晚了。   他的对象就是药店老板的独生女儿,两人认识也有两年多,彼此都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药店老板看不上李小满身后那一堆极品亲戚,要求他入赘。   药店老板只有这一个女儿,前些年妻子又过世了,好容易把女儿拉扯到这么大,自然是疼的心肝肉似的,绝对不可能让她嫁到李家去做牛做马。   说是入赘,其实老板也说了,生的孩子照样可以姓李,留一个男孩跟老板姓就可以了。   这要求通情达理,因此李小满是没什么异议的,回来一说,楚筠和周玉兰都觉得这是门好婚事。   说起来,其实这几年,周桂花和李秀琴也跑到县城来,骚扰过李小满好几次,甚至跑到药店去,大吼大叫,想搞舆论战。   后来还是楚筠出面,专门跑到李家沟,一根鞭子把他们全家都抽了一鞭,明言再去骚扰,下一次更狠,周桂花等人才消停下来。   李小满原来的未婚妻何晶晶也来过一次,故意当着药店老板的面,说些模棱两可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她的打算就是指望李小满心软,把他的婚事搞黄了,然后再说几句软话,把人重新笼络回来。   谁知道李小满这几年受了楚筠的熏陶,与从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根本就不按她预想的来。   他只说了五个字:“我不认识你。”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围观群众帮忙。   这年头,在城里有份正式工作,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谁家没有被极品亲戚甚至是同村的无赖缠上过呢?来买药的人本来心情就不会太好,看着何晶晶的目光,活像她是无理纠缠李小满的恶毒女人,个个说起话来都是刻薄得很,什么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事,什么看上去也不丑啊这是嫁不出去故意讹人吗等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李小满始终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对于何晶晶的遭遇,视而不见。   何晶晶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最后被挤兑的涨红了脸,流着眼泪落荒而逃。   李小满谢过了仗义执言的街坊邻居,等药店里闲下来,他才坐在角落里抹了一把脸,沉沉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只是他心里清楚,现在他的身份与从前不同了,他已经和一个善良的好女孩有了白首之约,如果还是跟从前的未婚妻纠缠不清,那好女孩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呢?   何晶晶是什么样的人,李小满两年前就很清楚了,不管现在如何示弱,他都始终记得,当时听说自己被赶出家门,她连一刻都等不得,就上门来与自己一刀两断的决绝模样。   时光荏苒,每个人都在向前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何况,李小满也很清楚,如果今天在何晶晶身上心软,要不了明天,李家那一群人就会马上围上来。   毕竟,对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女孩子尚且肯施以援手,自己的亲生父母哥哥妹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不会显得太冷血了吗?   李小满把何晶晶丢到脑后,回家的时候,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二嫂都说了,这两年多他的工钱都存起来了,根本就没动,等过一阵就给他买辆崭新的自行车,去迎亲的时候也更有诚意些。   想到那个温柔害羞的女孩子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李小满心头火热,一时间豪情万丈,什么何晶晶,什么李家,都早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也没料到,才提到李家,第二天休息日,周桂花就带着李秀琴上门来了。   这一天,楚筠和周玉兰以及李小满都在家,几个孩子在大门外的街上玩耍,一家子人说说笑笑,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结果半上午的时候,周桂花拉着李秀琴,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追着似的,十分仓皇地扑进了门。   “二嫂,三嫂,四哥,救命啊!”   人未到,声先至,李秀琴这一声喊的,四周的邻居们都忍不住探出了脑袋。   楚筠腾地起身,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地上,周桂花原本要嚷嚷的嘴巴瞬间闭上了。   四个孩子被迅速叫了回来,伴随着砰地一声,大门紧紧闭上了,四周的吃瓜群众意犹未尽地缩了回去,闲极无聊开始猜测楚筠家里出了什么事。   “何家洼子那个何瘸子,老二媳妇还记得吗?他非要娶秀琴做老婆,他都三十六岁了,还刚刚吃过牢饭,这样的人,秀琴怎么能嫁过去?”周桂花一张脸憔悴得很,声音又尖又细,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了,“那何寡妇非说那件事是我们怂恿的,他们家何瘸子没娶上媳妇,还被丢进了牢里吃尽了苦头,必须要我们家赔个儿媳妇给她。我不肯,他们就天天过来捣乱,这都快半年了,我实在是忍不得了,秀琴天天担惊受怕,生生瘦了十几斤,人都要瘦脱形了!老二媳妇,你本事大,你帮帮我们吧!”   楚筠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让我帮你?你吃错药了吧!两年多以前那件事,何寡妇说的没错啊,不就是你和何萍萍出的主意,跟他们母子狼狈为奸,想要对付我吗?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受不了啦?还求我,你看我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李小满一脸复杂地看着周桂花,抿着唇一言不发。   周玉兰事不关己,带着几个孩子进了里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周桂花被楚筠几句话堵得,脸色阵红阵白,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头磕的邦邦响。   “老二媳妇,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我对不起你。我猪狗不如,但秀琴是无辜的啊!何况你也没出什么事,这事情都过去两年多了,你大人大量,就忘记了吧!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再拖下去,秀琴就完了!别说没有人敢娶她,我就怕万一... ...万一那个畜生,把她糟蹋了啊!”   周桂花痛心疾首,眼泪长流,这是真的伤心了。   李秀琴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扑到母亲身上,抱着她嚎啕大哭。   确实如周桂花所说,李秀琴原本圆润的身材看上去单薄了许多,脸色也带着不正常的青白之色,眼睑下更是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睡眠很差,大约是每天担惊受怕,要提防何继高所致。   但这些,跟楚筠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冷笑道:“哦,事情过去两年多了,我就该忘记了?我当时没出什么事,所以我就该原谅你们?照你这么说,何继高也没把你们怎么样啊,秀琴不也没被糟蹋吗,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只要她没出事,你们都可以原谅何继高啊!刀子没落到自己头上,你们怎么会觉得疼呢,当初想糟蹋我的时候,你周桂花不是很开心吗?你李秀琴,不也在袖手旁观吗?怎么了,你们的女儿是人,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不能被糟蹋,我可以?”   周桂花的哭声一顿,一股绝望的情绪涌上来,她趴在地上,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李小满忍无可忍,恨声道:“何继高就一个瘸子,你们怕他做什么?大哥呢,三哥呢,爸的身体也还挺硬朗吧,就是金宝,也有十三岁了,这么些年好吃好喝养着,到了现在,你们就由着人家欺负?”   一提到这个,周桂花更是满肚子苦水。   李小满终于愿意搭理她,她自然迅速打蛇随棍上,两只枯瘦的手马上搭到了儿子的胳膊上,紧紧攥住了,呜咽道:“小满啊,妈错了啊!妈现在才知道,家里只有你二哥和你靠得住啊,你二哥踏实肯干,你孝顺懂事,你们两个都不在,你大哥根本就是个怂货,对着何继高连个屁都不敢放啊!你三哥更是混蛋,他居然说让秀琴嫁给何继高也挺好,要上百十来块钱彩礼,好给他再说个媳妇。你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秀琴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这么狠心啊!”   说到李三川,里屋的周玉兰就风一般刮了出来,冲着周桂花就是仰头叉腰,一顿狂笑。   “哈哈哈,老天开眼,你这个毒女人也有今天!”她面上在笑,眼泪却缓缓流了下来,“李三川那个混蛋像谁,不就是像你?当初是谁说我只生了引娣一个女儿,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趁早离了也好,赶紧给你那个宝贝儿子找个能生孙子的好媳妇,是不是?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打光棍呢?可见人人心里有杆秤,知道你们母子是什么恶心东西,沾上你们准没好事,谁会跳进你们家那个火坑啊!”   周桂花无言以对,只能抱着李秀琴,母女俩哭得好像天都要塌了。   家里的男人靠不住,有本事的楚筠又不肯出头,难道真的只能把宝贝女儿嫁给那个吃牢饭的吗?   周桂花心里一阵茫然,李秀琴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惊恐地摇着头,嘶吼道:“不,我宁愿死,也不嫁给那个恶心的男人!”   她突然推开周桂花,一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可惜她都没挨到柱子的边,脚下就一个踉跄,一根绳子缠在她腿上,把她拌的摔倒在地,吃了一嘴土。   “老二媳妇,你也不忍心看着秀琴去死,是不是?你愿意帮我们,是不是?”周桂花马上把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楚筠。   李秀琴还趴在地上,闻言也迅速转过头,连哭泣声都暂时停住了。   谁知楚筠扬起鞭子一指门口,冷冷道:“要死出去死,别脏了我的地方。” 第43章 . 我想去鹏城 我给你带孩子,保证养的白……   周桂花和李秀琴最后也没能求到楚筠帮忙, 只能哭哭啼啼走了。   还是李小满实在看不过眼,跟着去了一趟李家沟,不到半下午就把何继高搞定,赶回来了。   他的方法很简单, 直接花了二十块钱, 从李家沟的本家男人里面, 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 堵在路上就把何继高的两条腿都打折了。   何继高原本趾高气扬, 每天都去李家晃荡一圈,好吃好喝,还要调戏李秀琴, 李家人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都要动摇了, 他心里头得意, 就算坐过牢不招人待见,那也无所谓, 毕竟马上就要有年轻漂亮的媳妇了啊。   谁料到李小满这么莽,连句话都不说,求饶也不肯听, 直到把人打的快要昏死过去, 才蹲下来用棒子拍拍何继高的脸,凉飕飕道:“以后消停点,懂吗?兄弟我在城里有点关系, 你要是想再去牢里头转一圈, 现在就吱一声,马上成全你!”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何继高也就勉强算个不软不硬的,面对这么横的李小满,他当即就怂了,连声讨饶:“以后再不敢了,你放心,我以后要是打李家沟经过,我都算是狗/娘养的!”   李小满冷嗤了一声,想起李家那一群孬种,又不由暗自叹息。   李三川也就算了,李大山也不肯出头,实在是无法理解。毕竟李秀琴要是死活不愿意,何继高难道不能看上李大山的两个女儿?   李小满自嘲地摇了摇头,随手丢下五十块钱,淡淡道:“记住你说的话,再有下次... ...”   他又扬了扬棒子,吓得何继高下意识抱住了脑袋,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   事情简简单单搞定了,李家人甚至没收到风声。   等到一连好几天都没看到何继高的人影,周桂花偷偷跑出去打听,才听说那个禽兽两条腿都被人打断了,动手的人就是李小满。   她当时就抱着李秀琴,狠狠哭了一场,第二天又带着两双亲手做的布鞋找到了李小满。   “小满,家里现在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妈亲手做的,结实,你拿去穿吧。”她低垂着头,把东西塞到儿子手里就要走,“以后你自己好好好过日子,妈不会再来烦你了。”   李小满到底把人叫住,又拿了三十块钱塞过去,低声道:“妈,赶紧把秀琴远远嫁出去吧。我要结婚了,告诉你一声,到时候就不请你们了。”   周桂花紧紧攥住那三十块钱,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这一刻,她的心头浮起前所未有的悔意,眼泪更是汹涌而下。   小满是个好儿子,楚筠和周玉兰是好儿媳妇,为什么都被她赶走了呢?   李小满回到家里的时候,感觉心口还有些闷闷的。   他忍不住把事情的始末跟楚筠说了,楚筠难得笑着打趣:“哟,小满居然也学会暴力解决问题了,可喜可贺啊,我这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正在旁边写作业的李青松忍不住插话:“妈妈,你昨天还说我的武艺练得不错,可以出师了,难道我不是你唯一的传人吗?”   楚筠哭笑不得,只能呵斥道:“你还当真了啊?赶紧写作业吧!”   李小满也笑了,看着院子里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他的情绪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笑眯眯道:“二嫂,我现在觉得,对付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果然还是动用暴力更加合适一点。既然他信奉拳头的力量,那我比他拳头还大,他不就屈服了?”   楚筠竖起了大拇指:“孺子可教!”   李小满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二嫂教得好。”   楚筠摇了摇头,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淡淡道:“至于李家那一堆乱账,我的建议是不要参与太多,像李大山和李三川那种人,都是极度自私自利的,你软一分,他就敢蹬鼻子上脸要十分,没必要惯着。只是毕竟是血脉亲人,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像这次一样的处理方法就不错,被逼到绝路了你再帮上一把,也就可以了,让他们长点记性,也更能领情。”   李小满心头顿时豁然开朗,赶紧起身,肃然表示记住了。   一个多月后,李小满结婚,之后就搬到了药店老板家去住,家里迅速少了一个人,除了几个孩子不太习惯,楚筠和周玉兰倒没什么感觉。   紧接着,周玉兰跟楚筠商量,想要出去做个小吃摊。   一直以来,楚筠对于周玉兰的印象,就是厨艺很好,但性格有点软。   周玉兰唯一的一次爆发,还是女儿李引娣被周桂花划破了眼角,血花四溅,她咬紧了牙关坚持要与李三川离婚。   本来楚筠还以为救了周玉兰可能就砸手里了,毕竟她绣艺也不怎么样,谁知道她居然会有自力更生的想法。   周玉兰看上去还挺腼腆的,细声细气道:“前段时间我去买菜,在纺织厂门口看到有人摆摊卖包子,两分钱一个,不要票!我看挺多人买的,就凑热闹买了一个尝尝,结果做的还没我好吃!”   楚筠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   纺织厂的效益很好,工人们每天早上七点多就上班了,很多双职工还要送孩子去学校,根本没时间起来做早饭,大部分时候都是凑合。   现在外面有现成的吃食卖了,别管好不好吃,能填饱肚子,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呢?   所以那小吃摊的生意居然还挺好,只是这年头大家都看不起做小买卖的,还是铁饭碗更加吃香,社会地位也高,所以看上去那小吃摊不少挣钱,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愿意出去抛头露面。   但周玉兰一个没工作的离婚妇女,现在还一直吃着楚筠的,心里一直就没什么安全感,突然发现了这么一个机会,她能不心动吗?   “你想出去做早点卖?”楚筠十分鼓励的样子,“我觉得很好啊!不依靠男人,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正是主席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意义啊!”   “真的,你也觉得这个主意能行?”周玉兰心里十分忐忑,被楚筠一肯定,脸上才慢慢带上了几分兴奋之色。   楚筠可是她心里最有能耐的人了,她说行,那肯定没问题!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有一点,我觉得你需要慎重。”楚筠见她确实下定了决心,才认真提出建议,“现在开小吃摊的人还不多,所以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不过你一定要做好准备,比如你要做什么吃的,原材料去哪里买,定价多少,等等,这些前期的工作一定要弄清楚,否则到时候东西卖不出去,岂不是麻烦了?”   周玉兰还真是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一看人家生意火爆,心里头就有了这个模糊的想法,现在听楚筠一说,才明白只是开个小吃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能依靠别人,甚至还有一个孩子要养,当然也不愿意退缩,当即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就开始盘算。   一周以后,纺织厂大门外的街上,周氏小吃铺悄悄开张了。   虽然这小吃铺非常简陋,除了一张大桌子几个小板凳,就只有一个勉强充当保温的锅子,里头放着在家里做好的包子馒头,但因为周玉兰手艺好,馒头暄软蓬松又不失嚼劲,包子里加的馅儿分量也足,因此刚一开张不到半小时,那一锅吃食就卖光了。   幸好头几天楚筠给她突击练习了一下算账的本事,不然就这蜂拥而上的客人,周玉兰还真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收摊回家的时候,还有几个闻声而来的职工没买到包子,在那沮丧地嘟囔,又有人叮嘱周玉兰明天多做点过来卖,周玉兰毕竟是第一次抛头露面自己挣钱,兴奋地手都在抖,只顾着一个劲点头,却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她急匆匆赶回家,刚刚进了门就忍不住喊道:“筠姐,筠姐,我回来啦!包子馒头全部卖完了!”   楚筠抬起头,还没说话,周玉兰已经把东西全部放在地上,突然冲过来抱住她,呜呜哭道:“筠姐,我挣钱了!呜呜呜,我也挣钱了,我能养活引娣了!李三川那个狗东西,就让他一个人后悔去吧!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把楚筠的肩膀都浸湿了。   楚筠楞了一下,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哭,等下引娣都看见了!”   李引娣正好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屋里出来,这会儿正怯生生看着泪流满面的周玉兰,还以为她受了欺负。   “妈妈,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过来抱住周玉兰的大腿,仰起头问。   这孩子自从母亲离婚以后,就变得胆小了很多,平常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十分沉默,若不是大人给她夹肉,她基本都是挑青菜吃。   她知道自己和母亲都是靠着楚筠才能过日子,只有六岁多的小女孩,早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   周玉兰如何不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她那样柔弱的性子,怎么愿意自己出门去挣钱呢?   这会儿再想到女儿从前在李家过的日子,她顿时悲从中来,一把将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双手碰到李引娣面前,语无伦次道:“宝儿你看,妈妈挣钱了!以后妈妈给你买肉吃,买糖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好不好?”   “哇!”李引娣猛地抱住周玉兰,“妈妈!”   母女俩哭成一团,就连后面跟过来的李青竹都吓到了,依偎到楚筠的怀里,小声问:“妈妈,三婶怎么了?”   楚筠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笑着问:“马上就要开学了,竹儿准备好了吗?”   再有几天就到九月了,已经满六岁的李引娣和李青竹,都要上小学了。   周玉兰挣到了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自信了许多,连腰板都挺直了,干脆跑到派出所给女儿改了个名字,叫做周青青,不只与楚筠的几个孩子一样用了“青”字,连姓也改了,算是彻底与李家划清了界限。   开学以后,楚筠骤然发现家里头空荡荡的,三个孩子要上学,周玉兰要出去开小吃摊,每个人都是一大早就起床出门,只有她带着小青梅睡懒觉,心里莫名有种负罪感。   正好早几个月她看了报纸以后,就有一件事搁在心里,这会儿正好闲着,她就抱着小女儿,抽了空去了一趟赵家。   因为唐小玉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赵山河的身体也没什么大碍,此时已经开始上班,只是他现在已经在市政府挂了个闲职,陈书记又给工商局提拔了两名副局长,大部分事情都有四个副局长去做,他这个局长倒是空闲得很。   每天到了半下午,陈书记的秘书就会准时提醒他该下班回去休息了,赵山河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便从善如流,溜溜达达回家。   大约是他的名头实在响亮,就是从政府大楼回家的路上,赵山河也经常会遇到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有些问问他的身体,有些暗示可以介绍对象,不一而足。   这天他才敷衍了热情的邻居们回到家,楚筠就来了。   唐小玉现在对楚筠可是热情太多了,满脸堆笑请人进去坐了,还伸出双手去抱小青梅,看上去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丝毫没有从前挑剔的样子。   老太太甚至亲自冲了一碗麦乳精给小青梅喝,硬是把小家伙引到屋里玩去了,故意留了空间,想让儿子和楚筠多培养一下感情。   这种不伤大雅的小手段,楚筠压根不在意,直接对赵山河道:“你对几个月前,南边新成立的鹏城,有什么看法?上面有新的政策吗?”   赵山河原本还为母亲的小动作感到尴尬呢,闻言楞了一下,才回道:“鹏城?那里目前还只是个小渔村吧,说是成立了一个市,其实还早得很,暂时还是归惠阳地区管辖,我也没有听说更多的政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楚筠双眼紧紧盯着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去一趟鹏城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凑近了赵山河,身上洗衣粉的清淡气息笼罩在四周,赵山河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头,耳垂微微发红。   “咳咳。”赵山河清了清嗓子,视线微微移开,才皱眉道,“你要去鹏城?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去做什么?”   楚筠的视线瞥过面前男人染上红色的脖颈,心里莫名也有些怪怪的,定了定神才道:“我查过地图,鹏城那地方靠近港城,海文条件也不错,现在上面正准备改革开放,就选中了这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渔村,竟然一跃成了城市,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赵山河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眸里滚动着兴奋和欲望,一时有些愣神。   “你的意思是,将来鹏城这个地方,将是改革开放的重要规划区?”他思索了片刻,才迟疑着道。   楚筠重重点了点头,又凑近了些,说话的声音已经贴近赵山河的耳朵。   “我想先去看看情况,如果有门的话,这可是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啊!”   女人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流在耳边吹拂,赵山河只觉得心头像是被狗尾巴草来回骚动,仅剩的右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绷紧了身体,强行忍住了退开的冲动,过了片刻才听懂楚筠说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鹏城,大概还什么都没有,谁也不会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怎么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就像跑那么远去,还觉得这是个大机会?   就算赵山河做了局长,其实他的眼界也很有限,对于国家层面的宏观政策,看得还是不够长远。   倒是楚筠,虽然上辈子困在后宅三十年,其实身为侯夫人,接触到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便是皇帝皇后也是有过交谈的。   少年时代那种愤世嫉俗,在三十多年的沉淀以后,早就发生了变化,对于私下里的各种妥协和侧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但那时候她没有机会去实现心里的抱负,一直到穿到了这个虽然很穷,人们的精气神却极度昂扬的时代。   时代不同了,女人的使命也不同了。   现在,她可以做一切男人可以做的事,谁也不能制约她,既然如此,何不尝试一点上辈子从没接触过的事情?   就比如,那个还在酝酿中的,改革开放政策孕育出来的,鹏城。   赵山河知道楚筠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当初也正是这种气质深深吸引了他。   但他没想到,她的冲劲会这么夸张。   改革开放这个概念也只是刚刚提出来一年,围绕着这四个字,上面有多少细节需要开会商量,目前还不到一年时间,即使圈了一块地准备搞个城市出来,怎么就能确定最后这个荒凉的地方,就能平地建起一座大城市?就算鹏城真的建成了,又如何能确定,改革开放一定能成功?   但被楚筠用那种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赵山河打算劝说的话在嘴巴里转了几圈,又重新吞了回去。   他只是低声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要去鹏城,几个孩子怎么办?”   楚筠:“... ...”   她瞪着赵山河,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恰恰是她这半年来的顾虑所在,不然只怕三月份鹏城刚刚成立的时候,她就准备过去了。   一直等到李青竹上学了,她才跟赵山河提到这个事情,已经是忍耐了很久了。   对这个问题,她已经考虑过好长时间,因此就迟疑着道:“我这次去鹏城,简单看看救回来,要不了几天。家里有一个大人,两个大的白天上学,小的跟着玉兰去摆摊... ...”   “青梅才两岁多,你让她跟着去摆摊?”赵山河皱着眉,十分不赞同。   楚筠抿了抿唇,略略有点心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屋子里听了半天的唐小玉终于按捺不住,抱着小青梅冲出来,大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孩子就给我带几天,你放心,我保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正好家里还有好些人家送来的麦乳精,有营养着呢,亏待不了她!”   “啊?”楚筠呆呆地看着她,差点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老婆子,不指责我一个女人老想往外面跑,居然还愿意给我带孩子?怎么感觉那么魔幻呢! 第44章 . 荒凉的鹏城 狂热粉丝霍剑雄   三天以后, 楚筠乘坐火车南下。   79年9月,此时的鹏城大部分地方依然还是一片滩涂,根本没有火车可以直达,所以楚筠是先到了广州, 再转汽车, 最后还搭了去蛇口港的货车, 颠簸了半天, 晕头转向之后, 才终于到了地方。   幸好楚筠这几年身体养的还不错,在一片热闹喧腾的工地边休息了一阵,就恢复过来。   她贪婪地看着前方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工地, 听着各种机械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 大批的工人在里面忙碌, 远远望去, 像是蚂蚁窝里的小蚂蚁。   那是上辈子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也是李家沟和衡县的人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工地上此时已经有几座已经完工的大楼, 看上去有七八层高,下面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个个看上去都十分忙碌。   楚筠在旁边观察了一会, 就有人过来赶她:“你是什么人, 这里不准围观!”   她也不反驳,带着微笑走远了,干脆把整个工地绕了一圈。   这地方看上去占地面积并不大, 也就一平方公里的样子, 楚筠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走到了头。   这时节烈日炎炎,她折腾了半天又饿又渴,干脆把背包放下来, 伸手进去掏吃的。   馒头还没掏出来,旁边突然有人冲了出来,伸手就要把她按在地上。   楚筠还以为这地方鱼龙混杂,有人抢劫,迅速一闪身,抽出鞭子就拉开了架势。   偷袭的两人目光一凝,神色突然变得极为严肃,一人迅速欺近楚筠,另一人冲着对讲机喊:“有间谍,带了武器,请求支援!”   楚筠:“... ...”   她已经看到两人都是身着军装,连忙把鞭子收了回来,举起手道:“误会误会,我不是间谍,我是来投资的!”   嗯,这下不用花功夫找人了,楚筠轻轻松松就进了大楼。   虽然是被人押着进去的。   蛇口港目前还在建设状态,鹏城甚至只有个名字,连个地级市都还不是,这女人说是来投资的,鬼才相信!   两个当兵的早都注意到楚筠了,眼睁睁盯着她绕着工地整整走了一圈,最后还打算从背的大包里掏东西,好家伙,那要是个炸弹,岂不是要死人?   他们在这里都驻守半年了,什么样的间谍没见过,套近乎的,扮成工人混进来的,端着个照相机拍照的,带着刀子硬闯的,化妆成美女蛇□□的... ...他们现在也算是身经百战,练出了火眼真睛,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楚筠也不挣扎,被带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两个年轻的战士,甚至还笑了笑,问道:“我饿了,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一个圆脸小战士冷喝一声:“老老实实坐好,这里没东西给你吃!”   楚筠无辜地把背包递过去:“那你检查一下,我包里有馒头,吃一个总不过分吧?”   主动要求检查的间谍,战士们还真没见过,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客气,把背包一拿过来,就直接底部朝上,哗啦啦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火车票,乘车证明,身份证,梳子头绳针线包,衣服鞋子茉莉油,除了证件,就是些生活用品,另外还有一沓钱,和一袋白面馒头。   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圆脸小战士还不放心,掏出来一个馒头掰碎了,发现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才递给楚筠,没好气道:“吃吧。”   楚筠在那吃馒头,两个战士又拿起她的身份证和乘车证明看了一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衡县老百姓,唯一特殊的是她的头衔,衡县纺织厂绣艺大师。   其他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异常,两个战士对视了一眼,圆脸小战士忍不住问楚筠:“你真不是间谍?”   另一个战士拿着楚筠的鞭子翻来覆去地看,楚筠便笑道:“我要真是间谍,能这么配合?我就是小时候学过点粗浅的拳脚工夫,这鞭子也是用动物皮毛和一些树皮揉在一起做的。年初听说国家准备改革开放,还新成立了鹏城,就想过来看看。”   两个战士依然将信将疑,楚筠吃完了馒头,又问:“能不能带我去见这里管事的人?”   “我就是鹏城市长梁华盛,这位女同志要找我?”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笑微微地在楚筠对面坐了下来。   两个战士连忙敬礼,梁华盛摆了摆手,又问楚筠:“不知这位女同志如何称呼,到鹏城来又有什么事?”   楚筠一边慢条斯理地把背包重新收拾好,一边简单介绍了自己,最后问道:“不知鹏城以后的规划,梁市长能不能稍稍透露一二,我很感兴趣,手里钱不多,但也想要为鹏城的建设出一点小小的力气。”   梁华盛一愣,继而拊掌笑道:“楚同志倒是很有魄力啊,鹏城现在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没想到就已经能吸引到楚同志这样的有识之士了,太好了!”   两个战士出去了,还关上了门,只能听到里面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只有时不时爆发出的大笑声,透露出里面两个人相谈甚欢。   圆脸小战士守在大门口,忍不住问另一个年长的战士:“班长,你说这位女同志真是来搞什么投资的?这鬼地方啥都没有,投资什么啊?”   “我哪知道?”班长瞪了他一眼,“想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巡逻去吧!”   楚筠和梁华盛谈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也没得到明确的答复。   因为目前在这里动工的,主导者是港城的招商局,作为一个以配合为主的市长,梁华盛没有直接拍板的权利。   何况现在上面的具体政策还没下来,他也无法给楚筠承诺。   不过临离开以前,梁华盛偷偷告诉楚筠,港城那边是准备把这一平方公里的地方开发出来,兴办工厂的,如果楚筠有这么方面的意愿,到时候应该也可以参与一下。   楚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要开办工厂,她一个人可搞不定,但是如果把衡县作为后盾呢?衡县也是有不少工厂的,比如纺织厂,因为楚绣名闻海内外的缘故,这几年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只是囿于工厂的规模,始终不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能到鹏城开一家分厂,以鹏城到港城的距离之近,是不是可以更方便地把产品销到东南亚甚至更远的地方呢?   楚筠离开工地,往四周扫了一圈,距离工地大概两三里地,似乎有一个小村子,她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边往小村子走。   工人们都是直接住在工地上,根本就没有宿舍之类的东西,她也只能跑到村子里借宿了。   最后是花了二十块钱租到了一个农户家的空房间,这村子里的人说的都是叽里咕噜的粤语,楚筠根本听不懂,还是拿出钱来,比划了半天,才勉强沟通。   陌生的地方,楚筠一个女人,晚上也不敢睡熟,勉强算是微眯着眼睛闭目养神,鞭子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连外衣都没脱。   还真不能怪她过分谨慎,毕竟这年头人都穷啊,为了搞点吃的,谁不是想尽了办法呢?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果然,到了后半夜,低矮昏暗的房间外面,就响起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两个男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居然说的还是蹩脚的普通话。   “哎呀,走快点的啦,小心一点,听说那个女人带着一根鞭子,说不定很厉害的啦!”这个男人走在前面,听上去十分急切。   “要不就算了啦,咱们在工地老老实实干活不好吗,一个月三十块钱,足够养活老婆孩子啦!”后一个男人听起来不情不愿。   “你是可以,我不可以呀!我家里六个孩子,我老婆还大着肚子啦,快点,等下被人发现就不好啦,这村里人不少呢!”   “那个女人敢一个人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肯定是很厉害的啦,说不定她一根鞭子甩出来,我们都扑街啦!”   “你也听到啦,那女人身上带着好多钱呢,就一个女人你都害怕?废话少说,都到这里了,干不干?”   “... ...干。”   说到这里,月光下,两个男人蹑手蹑脚,已经摸到了木门上。   这屋子破破烂烂,木门根本就没闩,两人大喜,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推开了门,打头的男人一脚就跨了进去。   与此同时,屋子外面的黑暗里,一个绷紧的声音低低问:“四少,现在进去吗?”   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着急,再看看。”   “咦,人呢?”   屋子里,打头的男人到了床边一看,上面空空如也,紧随其后的男人后脖颈一凉,心里暗叫不好,才要转头,一根鞭子已经悄无声息卷到了他脖颈上。   前面的男人听到了细微的声音,转过头来,一双凶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手里一把水泥刀,冲着楚筠就扎过来。   楚筠冷笑两声,随手把手里的男人推倒在地,直接迎着水泥刀而去。   伴随着“啪嗒”“哎哟”两声,水泥刀首先落地,男人也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年轻男人忍不住挑眉笑了笑。   紧接着,他们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鞭子击打在人体上的沉闷声响,还有几声几不可闻的“唔唔”声,明显是那两个男人被堵住了嘴,连求饶都发不出声音。   楚筠把人料理了,直接从他们自己身上抽下了裤腰带,把手脚紧紧绑在一起,自己靠在床上重新睡了一觉。   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衣领子,一路推搡着,把人推到了工地上。   此时工地上还没有人,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两个男人吊到了正在施工的一处大楼上,不太高,也就五六米的样子,但已经足够把那两个男人吓尿了。   两人都被堵着嘴,又不能说话,只能不停地用眼神示意,请求楚筠放过他们。   那眼神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活像是被抛弃的三岁半小可怜。可惜楚筠就是那狠心的后妈,心肠冷硬如铁石,不只压根不理会,甚至还掏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两个男人被绑了一夜,又没饭吃又没觉睡,早就又饿又困,看着楚筠手里的白面馒头,只觉得嘴巴里口水疯狂分泌,胃里也烧得慌。   原本就不太情愿的那个男人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他要是不跟着旁边的同乡一起去搞什么抢劫,这会儿也该起床,去工地食堂吃早饭了,就算没得白面馒头吃,好歹玉米面窝窝头和杂粮粥是管饱的啊!   楚筠慢条斯理把馒头吃完,又摸出水壶灌了几口白开水,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斯文有礼的男声:“这位小姐,你还好吗?”   伴随着过于字正腔圆以至于显得有些古怪的声音,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来到了楚筠身前。   穿成这个样子的男人,楚筠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来鹏城以前,见得最多的就是乡下的农民,一个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灰扑扑的,到了衡县,人们的衣着打扮鲜亮了许多,但物资有限,也顶多就是色彩丰富点,再绣点花,最时髦的就是绿军装了。   即使是鹏城的梁华盛市长,看上去也很平易近人,白衬衫明显是旧的,泛着微微的黄。   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西服崭新,连扣子都系的一丝不苟,这么热的天,楚筠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后背要冒汗了。   她心里警惕,面上却不显,只微微笑了笑:“这位同志有事吗?”   同志两个字,让男人楞了一下,他身后的保镖突然踏前一步,呵斥道:“你知道我们老板是谁吗,他是港城霍... ...”   “阿成,闭嘴!”男人迅速阻止了保镖准备出口的话。   “原来是霍先生,失敬失敬!”楚筠没什么诚意地点了点头,再次问,“霍先生找我有事吗?”   霍剑雄眉头皱了皱,压低了声音问:“不知道小姐是哪里人?听说你想到鹏城来投资,有什么规划吗?”   楚筠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瞥了瞥他身后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眼珠子转了转,沉吟着道:“我是祁市衡县人,确实有点投资的想法,霍先生要与我合作吗?”   霍剑雄身后的两个保镖都露出不屑的样子,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就你一个内地的土包子,什么都没有,我家霍少会屈尊跟你合作?吃肉的时候能让你喝点汤就算是你的造化了!   谁知道霍剑雄一听衡县两个字,居然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当即就问:“你是衡县来的?那你认不认识衡县那个特别有名的,楚绣传人,绣艺界的传奇人物,楚大师?”   楚筠:“... ...”   她神色古怪地看着霍剑雄,一时间心情还有些纠结。   “怎么了?”霍剑雄感觉莫名其妙,接着表情又有些失落,喃喃道,“没关系,衡县那么大,你不认识她也不稀奇。我就是从小喜爱种花文化,前两年突然接触到楚绣,感觉特别喜欢,一直都想要亲自拜会一下楚大师,还特意请老师教了普通话。可惜内地与港城之间贸易来往太少了,我始终没找到机会。这次内地准备发展鹏城,我还是专门申请过来办工厂,要是楚大师愿意将绣艺产品卖到鹏城来,那就太好了,我保证第一个捧场!”   这番话说的饱含深情,加上那一脸憧憬和渴望交织的神色,楚筠的面色顿时更加复杂了。   霍剑雄身后的保镖连声安慰他:“四少别担心,你在鹏城多多开工厂,等内地和港城的交流越来越多,自然有机会去目睹楚大师的风采啦。”   霍剑雄闻言非常受鼓舞,当即挺起胸膛,双拳紧握,仿似誓言一般朗声道:“没错,等我在内地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相信到时候楚大师一定不会拒绝我见面的请求的!”   楚筠:“... ...”   “咳咳,那个... ...”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尽量淡然地站起身,冲着霍剑雄点了点头,“你要找楚绣传人是吗?那就是我。不好意思重新介绍一下,我姓楚,单名一个筠字,如果你说的是两年以前在广交会上一鸣惊人的楚绣,那么没错,那就是我绣的。”   霍剑雄:“???!!!”   霍剑雄:“你你你,你就是楚大师?”   楚筠笑了笑,眼看他眼睛都瞪圆了,一副难以置信,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干脆从背包里把身份证和乘车证明翻了出来。   “呶,看看。”   还以为她要找武器,全神戒备的两个保镖都已经挡在了霍剑雄身前,霍剑雄只能奋力扒开两人,探过头去看了一眼。   “啊啊啊!”他兴奋的两眼放光,握住楚筠的双手就是一顿乱摇,“我的天啊,楚大师你居然这么年轻!”   楚筠矜持的笑了笑,脑子里疯狂转动,看着霍剑雄的目光闪闪发亮,活像看着一只浑身是肉的大肥猪。   两人都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正准备进一步深谈,旁边墙上挂着的两条奄奄一息的死鱼,却终于被人发现了。   此时天光亮了,工人们也陆陆续续准备开工,然后几个结伴过来的工人突然发现墙上有两坨怪东西,在微风中一荡一荡的,定睛细看,当即就啊啊啊鬼叫起来。   楚筠再次见到了梁市长,事情也很快弄清楚了。   那两个男人正是在工地干活的工人,老家是隔壁的惠阳县,因为做事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当兵的随意聊天,知道楚筠一个女人带着很多钱跑过来,于是产生了抢劫的想法,谁知道踢到了铁板,被一根鞭子教做人了。   这年头法律还很严苛,那两个男人犯罪事实确凿,毫无疑问马上要面临牢狱之灾,梁市长也对楚筠感到非常抱歉,连声表示如果她接下来还要在鹏城考察的话,免费给她安排食宿,保证不会遇到昨晚那种事。   谁知道楚筠还没答应,旁边的霍剑雄忍不住了,插话道:“楚小姐已经是霍某的朋友,霍某会安顿好这些事情的,还请梁市长见谅!”   霍剑雄可是港城主持鹏城工业区建设的事实上的领导者,楚筠才来了一天,怎么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好了?   梁华盛看看眼前的一对男女,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太够用。   楚筠:“... ...”   那个,我要说他只是单纯的崇拜我的手艺,你信不? 第45章 . 买了一块地 我很仰慕楚小姐,不知楚小……   楚筠只在鹏城呆了两天, 就回到了衡县。   只是三四天没见面,小青梅已经想得不行了,老远听到外面妈妈的声音,就迅速从赵家院子里飞奔而出, 紧紧扑到楚筠怀里, 搂着她的腿不放手。   楚筠一把将三十斤的小胖妞抱起来, 一边听着她叽叽喳喳一边往里面走, 还没进门, 又听见唐小玉在里面嘀咕。   “小筠回来啦,你赶紧过去迎一迎,老是板着一张脸, 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媳妇?那个叫梁茵的都嫁人了, 你还一点不着急!”   赵山河无奈地唤了一声:“妈!”   楚筠就当没听见, 进去先把东西放下来, 背包看上去灰扑扑的,里面有不少她搜罗来的穗城的小吃和特产, 唐小玉见了连道太客气了,那一脸笑却是灿烂的很。   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话,唐小玉就把梁茵的事情说了。   原来这么短的时间里, 她居然已经结婚了, 嫁的人就是唐县长的侄子唐晨宇,现在工作也解决了,被安排到了县里的农机厂做仓管员。   唐晨宇就在农机厂做技术员, 夫妻俩在一个厂里上班, 这桩婚事看上去倒是挺和美。   楚筠却皱了皱眉,感觉有点违和。唐县长的侄子,要背景有背景, 要工作有工作,怎么会看上一个一文不名的知青?   当然了,这个念头一起,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不带有色眼镜来看,梁茵那姑娘好歹也算是眉清目秀,兴许人家两人就是一见钟情呢?   大概是觉得扬眉吐气了,前天梁茵特意带着两包喜糖到赵家来,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的男人年轻有为,家里还没有拖累,背靠着唐县长那棵大树,再也不用为将来发愁了。   反正那意思就是瞧不起赵山河,也瞧不起赵家,再加上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唐小玉当时差点没直接把人打出去。   这会儿她还余怒未消,拿着个扫帚一边扫地一边骂骂咧咧:“我跟你说小筠,你别看那个叫唐什么的小子年轻,其实就是面上光鲜,他不是什么正经人!好几次我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他跟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在路边嘻嘻哈哈,不像个样子,几个男人,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还互相摸屁股,看着就让人恶心!等着吧,那个梁茵现在风光,以后有的是哭的时候!”   大概是太生气了,扫帚在她手里舞的跟麻花似的,地是没怎么扫干净,倒是灰尘扬得到处都是。   楚筠:“... ...”   她拉着小青梅坐的远了些,心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听这些,那个叫梁茵的,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快忘了是谁了。   赵山河更是尴尬,搓着手站起来,打断了唐小玉的长篇大论:“妈,别人的事不与我们相干。我先送楚同志回去了。”   两人出了门,还能听到里面唐小玉的叹息声:“楚同志楚同志,这都认识三四年了,还这么客气。唉。”   赵山河身体一僵,都不敢看楚筠,迅速找了个话题:“这次去鹏城,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楚筠笑着点了点头,“正想找你帮忙。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陈书记,鹏城还是有机会的,我想跟你和陈书记汇报一下近况。”   赵山河偏头看着楚筠,她刚刚下了火车不久,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但一双眼眸里却波光粼粼,闪着晶莹的亮光。   他突然有一种,面前的女人迟早要一飞冲天的感觉,而自己,却始终在原地踏步,眼看着就要被远远甩开了。   不过,赵山河偶尔也会庆幸,自己现在已经对楚筠没有非分之想,如果能在她往上飞的时候,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第二天,楚筠就见到了陈书记,在座的还有唐县长,赵山河,以及工商局的两个副局长。   楚筠简单把鹏城的情况说了一下,又提到港城的霍四少对楚绣很感兴趣,如果能得到准许,去鹏城开个纺织厂分厂,产品是肯定不愁卖的。   她觉得鹏城非常有前景,趁现在那里的工厂还不多,先去占个地盘,是非常有必要的,陈书记似乎听起来也很有兴趣的样子,但唐县长和两个工商局的副局长却非常不感冒。   “如楚同志所说,鹏城目前只有一平方公里的地方是在建状态,其他都是一片荒芜,如果要去建工厂,是否要考虑交通方便,人力资源成本?再则,就算中央已经决定在那里发展商业,也不是一两年就能看出成效的吧?我们完全可以多考察一下,稳妥一点。”唐校长皱着眉,觉得楚筠只是去了一趟鹏城,就怎么着急去开厂,纯粹是异想天开。   工商局的一个副局长更是满脸厌恶之色,直接怒斥:“港城现在还是英国治下,属于万恶的资本主义阵营,跟资本主义打交道,怎么能凭一个所谓的霍四少几句话,就巴巴地跑过去?”   因为反对的声音比较大,这一次会议最后算是无疾而终了。   陈书记会后特意笑着安抚了楚筠几句,楚筠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重大的事情,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推动的,此时鹏城确实也没有表现出吸引人的能力,对鹏城没有一点了解的人,也很难下定决心跑到那么远去搞工厂。   何况,就连楚筠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太着急,等鹏城再建设几个月,霍四少把工厂办起来了,看看情况再确定要不要跟进,也来得及。   这个提议后来她又提出过几次,陈书记甚至专门跑到市里咨询专家,如此秋去冬来,楚筠也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消息。   紧跟着11月,一个重磅的消息砸了下来,鹏城正式变成了地级市,脱离惠阳县,成为了单独的城市。   这个消息一出,祁市的书记连夜赶到衡县,与陈书记商谈了半天,又叫了楚筠,三人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到了下午,就听说纺织厂要搬到祁市,衡县这个变成了分厂。   楚筠自然也要到祁市的总厂去指导工作,一个月内就要搬家,与此同时,赵山河升任祁市市委秘书,比楚筠更早就去上任了。   等楚筠与李小满和周玉兰等人告别,带着三个孩子到了祁市,新的纺织厂厂房都已经腾出来了,一些紧急订购的机械正在有条不紊地安装之中。   此时已经是冬天,楚筠暂时也没什么事,先去分配给她的房子看了一眼,因为她身份特殊,纺织厂特批给她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门外就是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学就在正对面,算是十分方便体贴了。   不过最让她赶到意外的是,她带着三个孩子刚刚进门,门口就进来三个人,不是赵山河一家三口,又能是谁?   “听说你到了,一个人想必安顿起来挺麻烦,我过来帮你。”赵山河只说了一句,就进屋里去收拾床去了。   倒是唐小玉拉着楚筠寒暄:“我们家就在隔壁,以后也算是邻居了,有什么重活累活,直接招呼山河来就是了,千万别客气!”   楚筠笑了笑没作声,心道赵山河毕竟只剩下一条胳膊,你这个做妈的倒也真是舍得。   最幸福的莫过于李青松和赵红星这一对小伙伴,原本以为到了祁市就是分开了,结果居然成了邻居,一起玩更加方便了,不由抱在一起,兴奋地哇哇大叫。   楚筠还以为到鹏城去开分厂的事情没后文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她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再次去鹏城一趟,看看情况如何。   这一回南下的队伍庞大了许多,以楚筠为首,纺织厂的党委书记和厂长等人都跟了过来,就连工人都来了好几个,说是去学习一下,了解港城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爱好。   隔了三个多月再到鹏城,看到的景象已经彻底与之前不同,饶是楚筠早有预料,还是被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跟着一起来的土包子们更是一步一惊叹,活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此时的鹏城毕竟已经独立成市,好歹交通已经便利了许多,再也不必搭顺风车了,从穗城到这里,客车虽少,一天也有两班;工厂已经有十几家开工了,原本那一公里的工地上,此时全都是七八层高的大楼,从外表看去,金碧辉煌的,别提多震撼了。   那些大楼周围,却依然还是工地,只是面积扩大了许多,有更多的工人和机械在里面忙碌,即使到了夜晚也不停歇,给人一种在与时间赛跑的感觉。   这一次来,也不必再去找小村子借宿,一栋挂着“旅馆”字样的四层小楼,在其他高楼的夹缝中,看上去不太起眼,但在这样的冬日,却是最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所在。   楚筠先带着人到旅馆安顿下来,第二天才去找霍剑雄,了解这三个多月鹏城的情况。   鹏城的建设速度,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丝毫也不过分。   三个多月时间,从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到十几家工厂陆续开工,鹏城的工业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此时楚筠再要想像第一次那样,一来就见到梁华盛市长,已经不太可能了。   梁市长现在日理万机,不知多少港城的公司想要跑到这里分一杯羹,都是因为闻到了政府准备大力建设鹏城的消息。   即使有霍剑雄的关系,楚筠也是三天以后,才见到了他。   梁市长倒是还没忘记她,一见面就笑眯眯伸出手,连声道:“咱们衡县的巾帼英雄又来了,欢迎欢迎!”   楚筠身后的纺织厂党委书记和厂长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楚筠只能打头阵,直接开了个玩笑:“现在我已经到了祁市任职,我们祁市的纺织厂想要过来开分厂,还望梁市长行个方便呀!”   “哎呀,求之不得!”梁市长十分热情,“欢迎至极!”   原本他也在头疼呢,目前中央已经准备对鹏城进行大力开发,但内地的工厂却基本都在观望,没多少愿意过来考察一下的,现在申请来开厂的,全部都是港城那一群商业巨擘,他们的嗅觉像狗一样灵敏,既然中央开了口子,不限制外资引入,面对拥有着好几亿消费者的内地大市场,他们怎么可能不心动?   眼看着这十几家工厂都开办起来,其中一家国资都没有,梁市长还真有些忧心。   结果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楚筠这个消失了三个多月的能人,终于又出现了。   短短几天时间,到鹏城开分厂这个决定就落到了实处,梁市长亲自打电话,手续文件也办的非常快,就差直接让楚筠把设备和人手拉过来了。   赶在年前把事情办妥了,楚筠也算是松了口气,后面的事情她就不管了,甚至干脆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   这件事直接轰动了整个祁市,连□□都亲自过来问她,是不是对纺织厂或是政府有什么不满。   楚筠哪里有什么不满,她是真觉得自己的技术并没有特别高超,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法引领潮流,顶着楚绣传人这个称号,压在纺织厂头上,反而会限制一些工人的发挥。   原本她早就想辞职,只是感恩于这些年纺织厂给她的待遇,让她从容地养活了几个孩子,才最后又出了一把力,促成了去鹏城开分厂一事。   而现在,诸事办妥,楚筠终于卸下了一身枷锁,准备为自己好好拼搏一把了。   那之后,几个孩子发现楚筠更忙了。   没有了正式的工作,鹏城目前也还没接受私人的投资,她开始坐着火车到处跑,或者在祁市的大街小巷穿梭,观察人们的衣食住行,了解更多的风土人情,每日里精神抖擞,忙忙碌碌,如此很快就过去了半年多。   80年8月,楚筠第三次到鹏城的时候,这个新兴城市的变化,已经彻底让她认不出来了。   鹏城现在正式划出了经济特区,成为中央对外开放的重要窗口。   蛇口港的建设已经初具规模,原本的工地不见踪迹,只有一栋栋摩天大楼林立,港口处也到处都是满载的货柜,无数白皮肤蓝眼睛的老外和说着英文的港城人在街上往来,整个城市年轻而有活力,所有人忙忙碌碌,与祁市按部就班上班下班的生活,差异极大。   这半年多来,霍剑雄从祁市纺织厂购入了非常多的产品,转手卖到港城东南亚等地,收入不菲,因此对于楚筠的态度更加热情。   楚筠一到鹏城,霍剑雄就派人过来请,两人在新开的西餐厅吃了牛排,闲聊了一阵,才谈到正事。   “实不相瞒,此次过来鹏城,希望能得到霍先生的帮助。”楚筠开门见山,“我想在鹏城买块地。”   霍剑雄一愣,接着就笑了:“楚小姐好魄力!”   鹏城成为经济特区这个消息一出,买地的人蜂拥而至,蛇口港附近可以交易的地块,几乎几天时间就被一扫而空。   要不是政府提前把大部分地方限制出售,单单以港城富豪的实力,直接把整个鹏城买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倒是内地的富商们更加谨慎,出手的只有寥寥几个,楚筠还是第一个想要买地的女人。   霍剑雄本身早就买了地,甚至开始动工盖楼了,因此也不吝啬,直接给楚筠推荐了几个还没被买走的地方。   自然,无一例外,都算是比较偏僻的。   楚筠问了价格以后,却连连摇头。   “怎么,觉得太便宜了,这地方不好?”霍剑雄挑了挑眉,“别的地方都有主了,只有这些还算是位置不错,你再等个几年,鹏城发展起来,届时日进斗金绝对不在话下。”   楚筠微微一笑:“霍先生误会了,我是觉得这几个地方都太贵了,我兜里的钱不够啊!”   霍剑雄:“... ...”   几万块钱而已,很贵吗?   最后楚筠买了一小块地图边上的地,除了还算是勉强在经济特区的范围以内,看不出任何优点。   霍剑雄看着她的目光,堪称惊悚。   那地方,有任何投资的必要吗?   但楚筠觉得很满意。   鹏城的发展速度是有目可睹的,既然处于经济特区内,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中央有决心搞经济,那块地迟早会价值飙升。   唯一让楚筠肉疼的,就是要花掉身上一大半的资金,要知道她一共就只有一千多块钱,那还是从李小满和周玉兰筹集来的,就连赵山河都支援了五百。   即使只有那么少的钱,面前的女人依然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小块地,似乎确信鹏城可以飞速发展起来似的。   霍剑雄盯着楚筠,情不自禁摸了摸下巴。   从他到了鹏城以后,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别说内地的投资人没有这样的魄力,就是港城的商人,有一些也畏畏缩缩,不敢投资过多。   这个女人看起来不简单啊。   莫名其妙地,霍剑雄突然开口道:“那几块地真的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钱我可以暂时借给你,等你挣到了再还给我。”   他身后的两名保镖不由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四少长到三十岁,一直都是不近女色,霍家人都快怀疑他是钙了,怎么突然间就对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大献殷勤了?   他们不由自主紧紧盯着楚筠的脸,心道四少这么体贴,这女人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了,还不得赶紧答应下来,顺便感激涕零跟四少春风一度?   两名保镖几乎瞬间就脑补了海棠市肉搏三百章,顺便连两人的孩子在霍家该排什么辈分叫什么名字都想出来了。   谁知道楚筠居然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就拒绝了霍剑雄:“霍先生说笑了,无功不受禄,我还是更喜欢量力而行。”   两个保镖顿时张大了嘴巴,连霍剑雄都挺直了腰背,诧异问道:“楚小姐是不看好鹏城的发展吗?如果认定可以挣钱的话,难道不想赚得更多吗?”⑨⑩光整理   楚筠依然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眼神十分坚定:“端多大的碗吃多少饭,知足常乐,心安就好。”   霍剑雄眼里兴味之意更浓,就差说出一句霸道总裁雷人台词,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了。   买地的事情又耗费了几天工夫,楚筠顺便把剩下的钱都买了电子产品准备带回祁市去,这些东西要是私人买卖,暂时还不被允许,但是她有□□特批的证明,带回去给工厂研究一下,然后放在国营商店卖,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道上火车的时候,后面紧跟上来一个人,居然是霍剑雄。   “霍先生,你这是?”楚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霍剑雄看着过分简朴还十分逼仄的卧铺车厢,高大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勉强坐下来以后,才突然问道:“楚小姐,不知道你结婚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楚筠:“???”   她呆了足足五分钟,直到火车都开动了,才反应过来。   “霍先生说笑了。”   “不不不,我不是开玩笑。”霍剑雄急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觉得楚小姐非常敏锐,魄力非凡,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女性。我很仰慕楚小姐,也是慎重考虑过后才提出这个冒昧的要求,还请楚小姐给个机会。”   楚筠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头只觉得荒谬。   她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直接拒绝了:“霍先生可能误会了,我今年三十岁,不只结过婚,还生了三个孩子。”   霍剑雄:“... ...” 第46章 . 万元户楚筠 漆黑的天幕下,两人紧密相……   “你居然有三个孩子?我的天啊!”霍剑雄呆的时间比楚筠更久, 等火车都开出穗城市区,外面变成郁郁葱葱的丘陵了,他才喃喃道,“你看上去... ...”   是的, 楚筠看上去完全不像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她衣着不够时髦, 但很得体, 头发乌黑发亮, 梳得一丝不苟,脸颊饱满泛着红晕,眼角连鱼尾纹都看不到。   这与霍剑雄心目中内地的普通三十岁女性, 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是霍家养尊处优的女人们, 虽然也打扮的很年轻, 但是她们都没有楚筠这样, 朝气蓬勃的感觉。   天就这么被楚筠聊死了,她也不准备再敷衍霍剑雄, 谁知道这个大少爷在那边蹙眉思索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再次兴致勃勃凑过来, 压低了声音问:“你刚才说的是, 结过婚,不是结了婚,是吧?这意思是, 你已经离婚了?”   楚筠:“... ...听说港城的老式家庭对儿媳妇要求很严的, 离婚的都不介意?”   霍剑雄一看有门,顿时更加激动了:“不介意啊,我爸根本不管我的!我都三十岁了, 我爸妈对我的妻子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活的,第二是女的。”   楚筠觉得这一家人真奇葩,于是面无表情道:“我没有离婚。”   霍剑雄:“???”   楚筠冷漠道:“我男人死了,我是个寡妇。”   你们家不会觉得寡妇也行吧?   “寡妇?那意思就是你还是单身啦?那可太好了,内地结婚有什么要求吗,明天下了火车咱们就... ...”   楚筠感觉十分心累:“不不不,霍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还是到了下一站就下车吧。”   霍剑雄当然不可能下车,他难得遇到一个对胃口的女性,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于是从穗城到祁市那一路的火车上,他都始终处于兴奋状态,车窗外与港城完全不一样的风景让他盯着看了半天,还时不时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那些人在田里种什么,原来那就是水稻吗,他们为什么不用机械... ...   楚筠:“... ...”   现在当事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初到鹏城,为什么就非要搭理这个男人呢?好好的一个豪门大少爷,怎么画风突变,成牛皮糖了呢?   还没到晚上,楚筠就觉得累了,直接背朝着外面,躺在自己的铺位上闭目养神。   霍剑雄犹自不觉,还在那盘算娶到楚筠的可能性,被两个保镖用眼神示意了好几次,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到了祁市,霍剑雄依然没有半点被嫌弃的自觉,紧跟着楚筠下了火车,看着照样简朴的火车站,和来来往往灰扑扑的行人,居然也没露出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楚筠懒得理会他,自顾自挤上无轨电车回家。   霍剑雄原本看到这简陋的电车,还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眼看着车都要开了,楚筠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连忙两条长腿一迈,硬生生挤了上去,两个保镖阻拦不及,只能也跟了上去。   三个人都是西装革履,长得人高马大,两个保镖还浑身肌肉紧绷,电车上的百姓们顿时个个警惕起来,全部双目炯炯地盯着他们。   好在最后也算是相安无事到了地方,楚筠照例先去拍赵家的门,准备接小青梅回家,谁知此时赵山河也正好在家,还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于是楚筠抬起手还没拍下去,门已经开了,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楚同志你回来了?”赵山河招呼了一声,才要伸手替她拿东西,目光却落到了她身后的男人身上,“这几位是,你的客人?”   楚筠连连摇头:“不不不,是你的客人。”   赵山河:“???”   霍剑雄:“???”   大约是雄性之间诡异的默契,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突然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似的,隐约的敌意。   而楚筠随手把背包往赵山河手里一放,抱住了扑上来的小青梅。   “呀,妈妈的乖宝贝,告诉妈妈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楚筠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乖乖崽,笑眯眯地在小青梅肉嘟嘟的脸上亲了好几下。   霍剑雄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到小青梅身上,原本还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楚筠是在考验自己,其实她根本没孩子,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   她真的有孩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确实是独身没错,这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希望。   只不过,这个男人又是谁,为什么看上去他们的关系那么亲近,甚至连孩子都放在他家?   “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港城的富商,霍剑雄先生,也是祁市纺织厂鹏城分厂最大的客户,我想赵秘书长也许可以替他引荐一下郑书记,也许霍先生很愿意在祁市进行投资呢,是不是霍先生?”   楚筠抱着小青梅,笑盈盈地给两个男人做介绍。   “啊,啊?”霍剑雄回过神,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这一路转车导致的西服上的褶皱,这才严肃了神色伸出手,“原来是赵秘书长,幸会幸会。”   他没说要不要在祁市投资的事,楚筠也不在意,反正她把牛皮糖甩出去就算完事,她又不是政府工作人员,剩下的事情与她无关。   楚筠把带回来的电子产品和霍剑雄三人一起留在了赵家,自己带着小青梅扬长而去,连背影都透着十足的轻快。   只留下身后两个男人在赵家院子里对视,明明天气很好,晴朗无云,两个保镖却分明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电火花在滋滋闪烁。   霍剑雄在祁市只待了三天就离开了。   那三天里,他被祁市郑书记领着参观了各种各样的工厂,纺织厂,农机厂,电子厂等等,但对于从港城而来,见惯了更繁华先进的设备和已经实现部分自动化的流水线的霍剑雄来说,这些老式的机器和纯人工作业,实在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霍剑雄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他想抽空跟楚筠套近乎都找不到机会,硬生生跟一帮大老爷们折腾了三天,差点把自己搞抑郁了。   一直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他还是象征性投资了一点钱,反正他家大业大,不在意这点。   楚筠始终不肯与他碰面,到后面霍剑雄也明白过来了,失落之余,倒也没有失了风度硬要纠缠,当机立断买了回穗城的火车票。   只是临离开以前,他到底心有不甘,干脆堵到楚家,最后见了楚筠一面。   楚筠特意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他,甚至还搞到了一瓶酒。   两人相对而坐,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赵山河作陪。   等到酒喝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霍剑雄突然瞪着赵山河,问楚筠:“你是因为喜欢这个男人,所以不肯答应我吗?他有什么好,就因为是个战斗英雄?实话说,我也很佩服英雄,但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有钱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有贬低赵先生的意思,只是你连胳膊都少了一只,怎么能给楚小姐幸福呢?”   赵山河蹙眉,不悦道:“霍先生,你喝醉了。”   霍剑雄摇了摇头,执着地盯着楚筠:“我就是想问个明白,我到底差在了哪里?”   差在了哪里?   楚筠的目光突然悠远了片刻,很多年都不曾想起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有钱才是最重要的吗?   上辈子将军府有没有钱?有。临川侯府有没有钱?多的是。   可是楚筠觉得幸福吗?   没嫁人的时候,楚筠不必为生计发愁,因为她要考虑更加重要的事,时时刻刻提防戎狄杀过来,一旦挡不住,不只是他们将军府顷刻间就会覆灭,便是他们的身后,也会生灵涂炭。   所以,有钱,有什么用?   嫁到临川侯府以后,远离了战争,看上去一派平和景象,但侯府里照样风起云涌,一刻闲暇也没有。   上有老侯爷老夫人需要恭维,下有兄弟妯娌的关系要维护,外面有整个京圈的人脉靠她打理,甚至偶尔还会接到宫里的传召,为此费心费力准备言辞,务必不能给侯府丢脸。   即使已经如此劳心劳力,也不能阻止临川侯宠爱他的通房丫头,纳了他的亲亲表妹,左一个爱妾右一个宠姬,把整个侯府塞得满满当当,到处一片莺声燕语。   受困于时代的局限,那时候楚筠不被允许有任何意见,即使心底有所不满,也只能压下来,除了教养自己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时候,有钱,又有什么用?   是到了这个时代,楚筠才明白,原来女人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担心男人的俯视,不必忍受他人的指责,没有封建卫道士专为女人写的条条框框,只做自己,就可以了。   没有钱怕什么,有手有脚,可以挣到。但自由,却是毒/药,让人上瘾,一旦沾上,就再也不想放开了。   这些思绪看上去纷繁杂乱,其实都不过是脑子里一瞬间的念头,对面霍剑雄还在等她回答,楚筠便淡然一笑:“为什么不合适?观念不同,无法交流,这就是原因。”   “观念不同?”霍剑雄不明白,“如果你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以后我也可以改的!”   楚筠摇了摇头:“改不了。对于我来说,有钱不重要,或者可以说,我就不喜欢有钱人。”   霍剑雄:“???”   所以说,有钱还是我的短板了?   霍剑雄最后也没想明白有钱人怎么得罪了楚筠,但他看明白了楚筠坚决的神情,确定自己肯定没戏了,也就怏怏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楚筠才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赵山河的目光实在过于直白,楚筠不得不出声问他。   “有钱不重要,所以什么才重要?”赵山河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热切。   楚筠:“... ...”   “咳咳,你不要想太多,其实对于我来说,一个人养孩子完全没问题。所以,准确点说,男人对于我来说,就是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完全不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早就想好的答案,但是对着赵山河直接说出来的时候,楚筠莫名感觉有点心虚,以至于完全不敢面对他的目光,抱着一摞碗筷,脚步飞快地落荒而逃。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楚筠回想起这一幕,依然觉得自己是脑子坏掉了,当时到底心虚什么呢?本来嘛,男人确实不重要啊,做生意挣钱不香吗?   之后两年,她果然一直醉心于挣钱之事,除了与赵山河始终保持着友好往来,连李小满和周玉兰都几乎不怎么能经常见到她。   就是赵山河,即使唐小玉时不时就要提一嘴再婚的事,他也从不曾对楚筠有过逾矩之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带着几分微妙,却恰如其分的平衡。   两年过去,时间到了82年底,此时鹏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渔村,经济特区的效力初步显现出来,这座新兴的城市开放而包容,尤其是他身后有着庞大的市场,迅速吸引了世界各国的资本,开工厂的比比皆是,就是金融业,也慢慢萌芽了。   楚筠买的那一小块地,根本没等到好几年后才开发,81年初就被好几拨人表示要加价买走,她自然不肯松口,随着价格越来越高,最后是租出了一部分,拿着租金把剩下的部分建起了十几层高的大楼,几番权衡之后开了一家宾馆。   与此同时,鹏城的各类产品也在迅速影响着内地城市的生活,人们开始以买到色彩鲜艳的衣服、做工精细的电子产品为荣,就连结婚需要的三大件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本风靡一时的自行车和缝纫机,迅速被彩电冰箱洗衣机打败,就连手表,人们也更青睐国外的产品。   这也得益于国家对市场经济的宽容,几年过去,城市和乡下之间的小买卖已经彻底放开,田地也陆续包产到户,投机倒把的罪名之所以还没有取消,唯一针对的就是专门做倒买倒卖生意的“倒爷”,防止他们囤积居奇,彻底扰乱市场。   作为给祁市和衡县的纺织厂做过大贡献的楚筠,第一个拿到了私人经营的执照,迅速在祁市新建的商场租了一个大门面,随后,无数的各类货物从鹏城进回来,又以更快的速度销售出去,短短一年多时间,她已经成了祁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响当当的万元户。   与上辈子不同的是,楚筠现在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自己,挣的所有的钱,除了心甘情愿给国家交的税,剩下的,全部是劳动所得,属于个人,受法律保护,任何人不能夺走。   正因为此,楚筠浑身充满干劲,感觉自己每天都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除了经营祁市的商场,还经常坐着火车往深圳去,巡视自己客似云来的宾馆。   但,所谓有所得就有所失,楚筠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自己太忙了,实在没有多少工夫去教导三个孩子。   好在李青松已经十三岁,已经读初一,练了一身武艺,成了小小的男子汉,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压力。   另一点就是生意做大了,需要应付的人也多了起来,各地的官员,某些大的客户,供应商的审核,想套近乎的小商家等等。   所谓酒桌上好谈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楚筠一个女人,不抽烟也不喝酒,但饭总是要吃的。吃着吃着难免喝上一点,时日久了,楚筠竟然也练出了几分酒量,对这些事情也慢慢习惯了。   82年的冬天,接近过年的那一阵,天气特别的冷。   这一天大雪纷飞,楚筠从招待所走出来,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行人寥寥,只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给这一方冷清的天地,带来了几分晶莹的色彩。   灼热的呼吸从鼻腔中喷出来,楚筠靠在大门口的柱子上歇了一会,脑子里晕乎乎的想,今儿似乎多喝了几口。   等了几分钟,感觉整个人似乎有越来越迷糊的倾向,楚筠抬步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往外走,甚至还伸出手,颇有童心地接住了一小片雪花。   她撅起嘴往手心里吹了吹,雪花迅速化成了水,她也没发觉,又吹了好几口。   也不知道哪里触及到了笑点,楚筠甚至还一个人傻呵呵的笑了几声。   正自得其乐呢,头顶上的雪花突然消失了,一把大伞罩在上面,伞把上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你怎么来了?”楚筠转过头,带着酒气的鼻息直接喷到了赵山河的下巴上。   她脸颊酡红,眼神迷蒙,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赵山河仅有的一只手撑着伞,没办法扶她,只能勉强侧过去半边身子,以免她倒在地上,同时偏开头,声音带着几分紧绷:“先回去再说。”   离得太近,他的胸膛带着男性荷尔蒙的温热气息,似乎透过厚厚的棉袄,都能清晰可闻。楚筠感觉自己大约真的是醉了,这一刻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另一个女企业家王大姐说过的话。   王大姐性格豪爽大气,不拘小节,就是跟男人一样,有些臭毛病。   王大姐有丈夫有孩子,但她有钱以后,时不时就要去找几个年轻男孩子玩一玩,跟楚筠说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语气直白得很:“你看男人有钱了都要享受享受,我们女人差在哪了?年轻的男孩子又可爱又持久,大家各取所需,花点钱就能买到让人身心舒畅的服务,挺划算的。大妹子也不要太压抑自己的需求,姐姐亲身体验了,效果真的不错,每次那什么过后,神清气爽的,感觉自己能年轻两岁,连思路都变清晰了。”   那时候楚筠完全接受不来,这一刻闻到赵山河身上的气息,那番话莫名其妙自己蹦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循环往复,想忽视都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的酒劲格外生猛,好像心底一直坚守的某种东西突然崩塌,毫无预兆地,楚筠突然往前倾身,站不稳了似的,整个人直接靠在了赵山河的胸口。   赵山河原本还在等着楚筠往前走,这样的天气自行车是没办法骑了,好在招待所离家不太远,他准备带着楚筠走路回去。   然后,突如其来的,楚筠来了这么一下。   赵山河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一刻,雪花飞舞,空气静谧,漆黑的天幕下只有招待所里透出一点微黄的亮光,映照着台阶下面,一把大伞笼罩的空间里,仿似紧密相拥的两个人。 第47章 . 同床共枕 是我想睡你,男人不要磨磨唧……   赵山河都不知道怎么把楚筠弄回家的。   醉酒的人, 既没有逻辑,也不讲道理,楚筠还算是好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 也大体上可以自己歪歪扭扭往前走, 但就是, 时不时要停下来, 一边盯着赵山河看, 一边嘿嘿傻笑。   赵山河一开始还被笑得发毛,后来就免疫了,只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楚筠没理他, 两人就维持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回到了楚家。   这时候已近深夜, 几个孩子都在赵家睡熟了, 这两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旦楚筠出去应酬, 他们就非常自觉地跟着唐小玉在赵家吃饭睡觉。   楚家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冷冷清清,赵山河扶着楚筠在床上躺下来, 自己转身想走。   谁知没等他直起身子, 楚筠的一双手臂已经软软地勾了上来,直接抱在了他的脖颈上。   赵山河蓦地一愣,心脏不受控制般砰砰砰跳的飞快, 但他看了看楚筠现在迷迷瞪瞪的样子, 到底还是忍住了心底的悸动,用仅剩的右手去拉她的胳膊。   “别闹,我去给你兑点温盐水, 你漱漱口就赶紧休息。”   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暗哑,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分外的性感。   楚筠微微闭着眼睛,闻言睫毛轻颤,突然笑道:“你觉得我喝醉了?没有,我清醒着呢!”   醉鬼都喜欢说自己很清醒,赵山河在政府部门待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人见多了。   楚筠这句话却似乎格外让人心痒,尤其是“没有”那两个字,拖着长音,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娇憨软糯,他几乎瞬间就感觉浑身一紧,一股发麻的感觉直从后背往上蹿,胳膊上更是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   “楚筠,你... ...”   赵山河嗓子发干,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嘴角微勾,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让人只要瞧上一眼,就很容易沉溺进去,再也不想离开。   一个已经十多年没与女性亲密接触过的正常男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怎么忍得住?   赵山河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许多,喉结剧烈滚动几下,撑在床沿的手臂因为用力,肌肉高高隆起,额角边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微微移开了视线,挣扎着想脱离这个暧昧的环境。   “赵山河,你要走了吗?”楚筠突然呢喃了一声。   赵山河的动作一僵。   “赵山河,这么多年,你帮过我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第一次,是我与李家沟那么多人对抗,打了他们村里的人,要不是你及时出现,那件事情难以善了。我心里清楚,就算我鞭子再厉害,他们也只是会有一时的忌惮,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哪里压得过那么多地头蛇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迟早是要吃亏的。其实这都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就算看到了,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根本没有站出来的必要。但你挺身而出,维护了我。我一直很感激你。”   “第二次,我掉进了结冰的池塘,同时面临着生命危险,和生产的危机,是你毫不犹豫救了我们母女一命。要不是你送我们去医院,便是我们生命无虞,恐怕身体也或多或少会有些损害。那时候,在我心里,就觉得,有你这样正直热情的人存在,连冬日的严寒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紧跟着第三次,周桂花跟陈寡妇狼狈为奸,想要让何继高糟蹋我,事情不成,何萍萍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其实我不怕,真的,这个时代对女人已经很好了,只要我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根本伤害不到我。但你又一次站出来,把本不是你做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不惜以自污为代价。那时候,我得承认,当你说你想娶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动了心的。”   “后来,还有无数次,每当我遇到困难,或是想出去闯荡孩子无人托付,都是你站出来,默默地给我扫平了障碍,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明了。”   “但我,可能是个胆怯的人,我不敢踏出那一步,不敢再与人组成一个家庭,我害怕... ...”   楚筠的声音很平淡,但随着话音落下,她的眼角却突然沁出两行泪水,晶莹剔透,沿着光洁的面颊迅速滑落,湮灭在了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头套里。   她几乎从来不曾在人前流过泪,纵使曾经经历过那样艰难的处境,也始终微笑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或许正因为此,那两行泪水,才尤其令人怜惜。   原来,再坚强的女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赵山河的心头一颤,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怕什么?”   他以为是李家前几年的恶劣行为让楚筠害怕,他以为是与憨厚木讷大字不识的李二牛的婚姻让楚筠害怕。   其实不是的。   楚筠只要一想到与另一个男人结合,就会回想起上辈子侯府那压抑的生活。临川侯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最是凉薄不过,与楚筠成婚以后,琴瑟和鸣的时光连半年都不到,往后的日子几乎全部都是相敬如宾,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者。   楚筠需要一个表面上不错的丈夫,临川侯需要一个打理后院的贤惠妻子。   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后来的二十几年,楚筠纯粹是为了几个孩子在熬日子,那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让她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临川侯给了她过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使换了个时代,她也不敢相信男人的忠诚。   但赵山河是不一样的。   他对楚筠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楚筠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确实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妥,他自从吐露心声以后,就再也不曾对其他女人多看过一眼,即使楚筠从不曾回应他,他也没有半点怨怼。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凭赵山河做的事情,难道不值得一点鼓励吗?   更何况,楚筠自己,今天晚上,似乎也觉得这屋子格外的冷清,很想有人暖暖被窝。   她没有回答赵山河的问题,自顾自嘻嘻笑了几声,突然一用力,勾着赵山河的脖颈往下一拉。   赵山河没有半点防备,又担心挣扎会伤到楚筠,居然就这样被拉的倒在了床上,猝不及防之间下巴竟然磕到了她的嘴角,柔软温热的触感一闪而逝,却成功让他脸色瞬间红透了。   他慌乱地想撑起身体,右手胡乱摸索了几下,那头楚筠却被他下巴的胡茬扎的痒,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这笑声分明清脆悦耳,听在赵山河耳朵里却跟催命一般,连脑子都快迷糊了,动作不由更加混乱。   再加上楚筠还故意把双手放到他肩头动来动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的棉袄居然在挣扎之间被脱了开去,冷空气瞬间入侵,赵山河却丝毫没觉得冷。   他浑身冒汗,盯着楚筠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星子,咬牙切齿用仅有的右手把楚筠一双手都攥在手心里,声音里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楚筠!”   这一声唤的,明明很低沉,偏偏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缠/绵之意,楚筠当即就嘟着嘴道:“我在这里呢,你攥的我好疼!”   赵山河跟被烙铁烫了一样迅速松手,楚筠的双手便如游鱼一般,干脆从男人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嘶!”赵山河硬生生打了个激灵,牙齿咬了一下舌尖,疼的几乎要爆炸的脑子清醒了一点,沉声道,“楚筠,别这样!你喝醉了,等明天清醒了,咱们再好好聊这件事,好吗?”   “我不要!”楚筠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现在都多大了,反正这会儿她对着赵山河,莫名就想撒娇,“赵山河,你不喜欢我吗?你不想吗?”   赵山河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被他说的好像在战场上打仗,一股子血雨腥风的味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趁人之危!”   “你哪有趁人之危?”楚筠嘟囔,“是我想睡你,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么磨磨唧唧?”   赵山河:“... ...”   楚筠还在到处点火,浑然不知自己处于什么样危险的境地。   “快点啦,爽利点行不行?我好冷,你不冷吗?”   楚筠的双手在腰部流连了一会儿,啧啧感叹:“打过仗的就是不一样啊,这肌肉可真紧实!”   手指头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上去,最后在胸口停住了,她又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差点流口水。   “哇,这胸膛好硬,真够劲!”   赵山河:“... ...”   那软绵绵的双手在胸口处跳舞,就像蚂蚁在身上乱爬,赵山河牙根都要咬碎了,好像满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仅剩的理智之弦终于卡擦一声,绷断了。   赵山河眼眸里只剩下疯狂,他骤然俯身,滚烫的脸颊从楚筠温热的唇边擦过,落在她小巧精致的耳垂边,灼热的呼吸喷洒下来,沉郁的声音好像有节奏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楚筠的心上。   “你确定,不后悔吗?”   楚筠唯一的反应,就是双手用力,把赵山河的衣服全都扒了下去。   然后,她双眸突然睁开,如丝媚眼正对上赵山河的眼神,只轻轻一转,赵山河已经彻底沉溺。   这一刻的楚筠好似突然蜘蛛精附体,而被黏在网中的赵山河却只想献上自己所有一切,命都给她也在所不惜。   楚筠最后魅惑一笑,微微偏头,红润饱满的双唇已经贴在赵山河的唇角。   温热与冰凉乍然相触,两人心头俱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下来,楚筠就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她竟然还有空走神。   第一个念头就是,赵山河明明只剩下一只手,为什么自己的衣服居然被脱得那么快?   好在这男人虽然是个钢铁硬汉,心思却还挺细腻,几乎在两人□□相对的瞬间,大红的被子已经覆盖上来,遮住了一室春光。   干柴遇上烈火,久旱恰逢甘霖,一对久旷的男女,又都是三十多岁如狼似虎的年纪,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分外激烈。   楚筠感觉自己原本就被酒精迷糊了一半的脑子,很快就彻底晕乎了,两辈子加起来,她似乎都没那么畅快过,浑身软的像一滩水般,只能跟着赵山河的节奏起舞,最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看到了最绚烂的烟花。   赵山河始终不曾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一直在楚筠耳边回荡,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不知疲倦般,结实的木床硬是吱嘎吱嘎响了一夜。   到后面楚筠的意识甚至有点不太清醒了,醉酒的感觉慢慢散去,但她却像是置身云端,一种超脱于凡俗的愉悦感在全身游荡,让她沉醉其中。   只是,太热了,浑身上下好像着了火,舒爽至极,又口干舌燥。   同时,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累感,让楚筠感觉眼皮重于千钧,手臂也慢慢滑落下去,白皙的肌肤在大红的被面映衬下,那种视觉的冲击感格外强烈。   赵山河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脱力了,但是看到这一幕,心头的那股子火,却又熊熊燃烧起来。   尤其是搭配着楚筠如海棠初绽的面庞,和因为汗水淋漓胡乱粘在额角的发丝,那种任人采撷的美感,几乎让他发疯。   又是不知几轮过后,楚筠几乎都快要睡过去了,赵山河才终于停下来,轻轻把女人拢进怀里,在她汗湿的额角轻轻印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楚筠感觉自己好像只是打了个盹,天光就大亮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喝醉酒断片了吗?   楚筠想抬起手揉揉额角,一动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手臂酸软,一丝力气都没有。   最令人惊恐的是,一颗熟悉的脑袋突然探了过来,赵山河不太自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还好吧?咳咳,我买了油条豆浆,扶你起来吃点?”   楚筠:“... ...”   她石化了。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胡乱扯起被子,迅速蒙到了脑袋上。   然后,记忆渐渐回笼,就算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谁也看不见,楚筠依然感觉老脸一红,不由自主双手捂住了眼睛。   啊,昨晚是喝了假酒吗?怎么就... ...怎么就强行把人家给睡了呢?   算起来,自己实际年龄比赵山河还要大上十几岁吧?老牛吃嫩草,人干事?   就,现在跟他说自己什么都忘了,他能相信吗?   楚筠跟个鸵鸟一样,硬生生在被窝里憋了几分钟,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敢探出头去,就怕赵山河还站在旁边,那可太尴尬了!   大约明白她在想什么,赵山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情绪冷静,没有半分异样:“如果你愿意结婚,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如果你还是有顾虑,那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早餐放在桌子上,我走了,你自己记得吃。”   说完这一句,脚步声从门口往外去,渐渐听不到了。   楚筠呆呆地从被子里挪出来,看着房顶,久久没有作声。   良久,屋子里才传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第48章 . 你给我做爸爸好不好 再遇魏知庭   楚筠慢吞吞穿上衣服, 明明除某些地方有一点酸软,浑身上下都很舒服,是一种从内而外容光焕发的感觉,但她莫名觉得有点沮丧, 坐在桌子边吃早餐的时候, 还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咬了一口还有些温热的油条, 搭配着醇香的豆浆, 想起这都是赵山河买的, 那种古怪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她目光呆滞,脑袋放空,嘴巴在机械地咀嚼, 神思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油条和豆浆都很美味, 但她吃一口叹息一声, 吃个早餐都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意味。   “妈妈, 油条是不是坏了,如果真的很难吃的话, 你就别吃了,不用那么省钱!”   一个熟悉的公鸭嗓突然打断了楚筠的思绪,她蓦然回神, 发现李青松一手一个, 牵着李青竹和小青梅,正皱眉看着自己。   李青松快十五岁了,正处于变声期, 说话粗噶得很, 这半年都变得沉默了许多,但此时他看着母亲吃的那么艰难,到底还是出言干涉了。   看着三个孩子清澈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担忧, 楚筠莫名老脸一红,心虚地转移了话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不用上学吗?”   三个孩子同时瞪大了眼睛,最小的楚青梅嘟着嘴道:“妈妈一点都不关心我们,我和哥哥姐姐都已经放寒假啦!”   楚筠:“... ...”   尴尬。   这可真是忙晕了头,这都快过年了,学校自然早就放假了,楚筠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她轻咳了两声,不敢看三个孩子控诉的目光,只能继续道:“咳咳,那个,快过年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妈妈给你们拿钱... ...”   不等几个孩子回答,她已经迅速把剩下的油条塞进嘴里,胡乱把豆浆喝了,就匆匆起身回了卧室,步子太快,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外面的李青松狐疑地看着母亲仓皇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赵山河似乎就是从自己家出去的,眼珠子转了转,拉着两个妹妹回了自己的房间。   “嘿,二妹,三妹,过来,哥哥问你们件事。”   两个小的见哥哥神神秘秘的样子,连忙围过去,就听李青松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想不想要个爸爸?”   李青竹眼里带着几分抗拒,抿着嘴摇头:“不要。”   小青梅却瞪大了眼睛,歪着头问:“我想要就可以有吗?”   “哥哥,为什么我们要有爸爸?我觉得没有爸爸挺好的,我们和妈妈在一起,不好吗?”李青竹晃了晃李青松的胳膊。   “因为妈妈一个人养我们三个,太辛苦了。”李青松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严肃了神色道,“你有没有闻到妈妈身上的酒气?为了挣钱,她经常要跟人出去喝酒,而且,她连我们放寒假的事情都忘记了。”   “妈妈肯定不是故意的!”李青竹马上辩解。   “是啊,妈妈不是故意的,还是因为太忙了,没办法。”李青松看着妹妹,“我们长大了,要体谅一下妈妈。”   李青竹就不吭声了,李青松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叹息了一声:“我前几天听人家说,有的人没有爸爸,妈妈就改嫁了,他就成了孤儿,很可怜。那些没有改嫁的妈妈,都是为了孩子,可是她们就会很辛苦。我觉得如果妈妈能嫁给赵叔叔的话,那就最好了,咱们也不会可怜,妈妈也能轻松点,你们觉得呢?”   这几年他们经常在赵家吃饭睡觉,跟赵山河和唐小玉都非常熟悉,与赵红星更是亲密,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们真是一家人。   所以李青松提到赵山河这个人选,不说小青梅马上拍手表示同意,就是李青竹也接受良好。   李青松见两个妹妹都没意见,这才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正好,红星都跟我说过好几次了,如果咱们把妈妈分给他一点,他也把爸爸分给我们,这样我们四个就都有爸爸和妈妈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听起来谁也不吃亏的样子。   不过,他们只是小孩子,如果两个大人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呢?   李青松好像早有预案,拍了拍小青梅的头顶,轻声道:“这个重大的任务,还得我们小青梅出马,才能搞得定!”   “是吗是吗?”小青梅微微挺起胸脯,非常激动,“哥哥你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三个孩子迅速凑到了一堆,不知道李青松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最后分开的时候,三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捂着嘴相视而笑。   之后几天,三个孩子看着楚筠的目光明显不对劲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有秘密。   不过年关将近,楚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腊月二十二那天,楚筠最后忙了一整日,把客户和供应商的一些重点事务处理完毕,坐车回家的时候,却见家里大门洞开,赵山河正抱着小青梅,匆匆从屋里出来。   “怎么了?”   她吓得丢下提包就冲上前去,就见赵山河眉头紧皱,他怀里的小青梅小脸通红,嘴唇泛白,还在微微发抖。   “高烧,咱们赶紧去医院!”   楚筠还穿着高跟鞋,闻言也顾不得那么多,把鞋一甩,迅速跟上了赵山河。   赵山河虽然只剩下一只右手,但他身强体壮,小青梅又只是个小孩子,居然就这么抱着一路跑到了附近的市人民医院。   楚筠气喘吁吁跟在后面,一边为自己疏忽了几个孩子感到内疚,一边又觉得庆幸,还好赵山河就住在隔壁,不然这年头,高烧把孩子烧傻了的,也不少见。   这两年,赵山河的官职也升了,或多或少跟楚筠也有点关系,他做了祁市的副市长,主要分管工商业,也算是老本行。   这会儿进了医院,他也顾不得避讳,直接亮出了副市长的名头,很快就被带到了一个病房门外。   “赵副市长,前几天我们医院正好来了一个京大医学部的高材生,医术特别好,几个老大夫都对他赞不绝口呢,正好这会儿别的病房都有人,你看要不然就... ...”   带路的护士生怕赵山河发怒,陪着笑脸给他解释,赵山河却只是点了点头,道了谢以后,推门而入。   楚筠匆匆忙忙跟在后面,只来得及向护士弯了弯腰,就紧跟着进去了。   病房里伏案书写的医生抬起头,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金丝眼镜下,依然还是熟悉的面容。   “魏同志,是你?”楚筠失声惊呼。   魏知庭先是愕然,目光落到赵山河身上,看到他和楚筠十分亲密的样子,眼底又带了几分失落。   “是我,没想到吧?”他笑了笑,站起身跟两人一一握手,然后马上开始自己的本职工作。   引导着赵山河把小青梅放在旁边的小床上,魏知庭戴上专用的器具,开始简单的检查。   “39.5℃,烧的比较厉害,这样,先住院两天观察一下,我一会给你们开点药,要按时吃,注意保暖。如果不发展成肺炎的话,就回家休养,过个三五天就能好了。”   魏知庭三下五除二就检查完毕,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给出了结论。   看着他在纸上流利的写下药方和住院单,楚筠原本紧张的感觉慢慢松弛下来,这时候才发现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又忙活了半个小时,眼看着天已经黑了,才终于把小青梅安顿下来。楚筠又给她喂了药,看着她的呼吸慢慢平稳,最后睡了过去,才缓缓吁了口气。   请赵山河帮忙守着小青梅,楚筠准备去把费用缴了,顺便去食堂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结果才从病房出来,就看到魏知庭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脊背挺直,手指却不停地在膝盖上敲打,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楚筠把费用结清楚,信步出了医院,后面魏知庭果然跟了上来。   两人沿着医院门口的街道往前走,谁也没有先说话,沉默良久,魏知庭才突然深吸口气,问道:“你和赵同志... ...你们在一起了吗?”   楚筠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你呢,结婚了吧?”   魏知庭苦笑两声:“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跟楚筠说了两句话,他突然浑身放松下来,嘴巴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轻轻松松就把这几年的过往都倾诉了出来。   原来几年前他考上京大的医学部以后,魏家就觉得苦尽甘来的日子到了,原本只是个普通家庭,却开始憧憬几年后过上优越的生活。魏知庭上大学,学费都是国家出的,每个月还有十五块的津贴,根本就不用家里出钱,甚至有时候还把钱省下来补贴家里,魏家的境况确实改善了许多,父母亲对他越发和颜悦色。   只是有一件事他们始终谈不拢,那就是魏知庭已经三十多岁,早该结婚生子,他却始终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他成了大学生,即使年纪大了点,也有的是女孩子愿意嫁给他,魏家父母一开始高兴得不得了,给他找了好些女孩子相亲,谁知最后一个也没成,慢慢地就有了他眼高于顶,性格孤僻的传闻。   魏家父母因此多番逼迫于他,魏知庭没办法,只能躲着父母,没事就待在学校里看书,就这样最后以高分毕业,明明有留在京市的机会,他却担心一直受父母影响,非要去外地的医院。   就那么巧,祁市人民医院的一位老医生正好在京市开会,得知这个消息,就干脆把人拐了过来。   魏知庭也就入职了四五天,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楚筠重逢了。   两人在医院后门的马路牙子边坐了一会,楚筠一直带着微笑,做一个忠实的倾听者,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魏知庭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不结婚,楚筠也不是很在意。   他也许喜欢原身,也许对自己也有好感,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对面就是医院的食堂,楚筠见魏知庭没别的话要说,就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去打饭。   魏知庭神色怅惘,见她已经踏出去两步,并没有半点留恋之意,虽然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沉声把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再次宣泄了出来。   “楚筠。”他上前两步,拉住了女人的胳膊,“那年我考上京大,临上火车以前,有句话没说完。”   “现在,我想再问一遍,如果我想娶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夜色渐深,到处一片黑漆漆的,只有前方医院的灯光,在暗夜里显得那么明亮,像是航行时海上的灯塔,给人以安定的希望。   有细细的风吹过,带起楚筠后脑的发丝飞扬,恍惚间,魏知庭好似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曾经没有勇气面对心里的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嫁给别人。   然后他压抑了十年,该说的话没出口,便被火车带走,从此那个人成了心底的疤痕,多年未愈。   硬顶着父母的压力不肯结婚,魏知庭知道,那只是因为午夜梦回之际,心头辗转的,总还是那个曾经青春年少,后来却被逼的用鞭子自保的姑娘。   这一次,老天再次让他们相遇,无论结果如何,他想让自己这十多年的念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哪怕结果可能不会如他所愿。   好像只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久到魏知庭一直提着的心都要彻底凉下去,楚筠终于缓缓转过身。   “对不起魏同志。”她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我对你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所以不能答应你。”   她眼神清澈,神色认真,虽然面容已经成熟了不少,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娇俏少女的影子。   魏知庭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干涩一笑,那只一直拉着楚筠胳膊的手臂,终于无力地滑落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到底,还是彻底错过了。   楚筠还记挂着小青梅,迅速从食堂打了点剩饭菜,就提着去了病房。   魏知庭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一直跟在她身后,下意识也一起到了病房门口。   门没关严,楚筠正抬手准备推开,里面却突然传出小青梅清脆的说话声。   “赵叔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她看上去似乎好了一点,起码声音听起来还挺精神的。   赵山河笑着逗她:“因为小青梅太可爱了,赵叔叔喜欢你呀!”   小青梅嘻嘻笑了几声,又问:“那赵叔叔想不想要我给你做女儿呢?”   赵山河:“... ...”   这问题真没办法回答。   小青梅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赵叔叔不想吗?可是我很想要赵叔叔做我的爸爸呢!”   爸爸这两个字,成功让病房内外的三个成年人都心头一跳。   赵山河沉默了一小会,才忍不住问:“为什么呢?”   即使是门口的楚筠和魏知庭,都听出了他声音里压抑的激动之意。   “因为别人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小青梅马上回答,“赵叔叔,你见过我爸爸吗,他人好不好啊?”   不等赵山河回答,她又继续道:“我觉得他肯定不太好,因为哥哥和二姐都不说起他。赵叔叔,你给我们做爸爸,我们也把妈妈分给红星哥哥一点,好不好?”   赵山河艰难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小青梅还难受吗,再休息一会,等妈妈来了吃点东西,马上就会康复了,好不好?”   小青梅乖乖的应了一声,病房里悉悉索索的,然后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门口的楚筠却怔怔的站着,半天没动,连抬起来的手都忘了放下去。   魏知庭更是心头苦涩难言,原来就连楚筠的几个孩子,都已经那么依赖那个男人了吗? 第49章 . 结婚 正文完   楚筠等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进了病房, 小青梅见了她,顿时抬起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的脸。   “妈妈,刚才你听见我和赵叔叔说话没有?”她带着几分期待。   楚筠面无表情:“没有。”   “哦。”   小丫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浓浓的失望。   楚筠又好气又好笑, 敢情这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呢?   “先吃饭吧, 给你买了肉包子。”   楚筠把饭菜拿出来, 先给小青梅擦了擦手, 递给她一个肉包子。   小青梅心不在焉啃了一口,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目光在楚筠和赵山河身上移过来又移过去,内心十分苦恼。   哥哥交代的任务初战失败, 接下来该怎么才能再来一次呢?   魏知庭原本也下意识跟了进来, 此时顺便看了看小青梅的情况, 见她精神状态良好, 就转身出去了。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转身回望, 赵山河正夹着一块排骨往楚筠碗里放,楚筠的脸上半点异色也没有,直接送进嘴里吃了。   两人之间并没有言语, 但那种举手投足的默契感, 却好像刻进了骨子里,如果不是多年的朝夕相处,如何能有这样的默契?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也熄灭了, 魏知庭突然释然一笑,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魏知庭是新来的医生,即使有个京大医学院高材生的名头, 大部分病人也还是愿意选择老大夫,因此他平日里并不算很忙。   第二天上午,他看完第五个病人,正拿着带过来的医书阅读,门口突然喧闹起来。   “我来找魏医生看病,你们放我进去... ...”   “这位同志,看病需要先登记,你... ...”   “你放我进去,我就是来找魏知庭的,我是他... ...我是他丢在乡下的老婆,我还给他生了个女儿,他既然回来了,就得负责... ...”   ... ...   外面还在拉拉扯扯,魏知庭已经迅速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走廊里已经围了好些人,有几个护士正在阻挡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旁边是一些病人家属。   就有人叹息一声,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劝那几个护士:“人家一个女人,含辛茹苦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就见一面也没事... ...”   “是啊是啊,再说这是人家的私事,还是让人见一见吧。”   一大堆自以为是的好心人开始七嘴八舌帮腔,女人突然抬起头,苍白憔悴的面容上带着两道泪痕,看上去更是柔弱又可怜。   她颤抖着双唇看着那几个护士,一副哀恳的样子,几个护士明显已经有些动摇了。   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这年头独自一个拉扯孩子有多苦呢?   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这孩子多大了?”   女人也没多想,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低声道:“这孩子三岁了,她爸爸自从去了京市,就没回来,她从小就没见过爸爸... ...”   “哎哟,真可怜!”   “是啊是啊,这男人可真狠心啊!”   ... ...   一群人都在心里骂那个什么魏医生是乌龟王八蛋,不配做人,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哦,才三岁啊?可我认识魏同志,他考上京大的时候,是78年初,距离现在都六年了。当时他直接坐火车离开,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你是去哪跟他生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离开六年,现在有了个三岁的孩子?这话一出口,就是再迟钝的人都觉得不对了,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时魏知庭终于站了出来,沉着一张脸叫女人:“梁茵。”   梁茵心头一颤,迅速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魏知庭的目光,带着几分欲语还休。   围观众人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八卦的目光都快挤出眼眶了。   魏知庭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听梁茵掰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只能忍着不耐烦,冷冷道:“进来说吧。”   梁茵现在就剩下这么一根救命稻草,自然不肯轻易放弃,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混在人群里揭破了梁茵把戏的楚筠见此情况,转身就要溜,深藏功与名,谁知道魏知庭顿了一下,朝着她恳切道:“楚同志,你对当年的事情比较了解,还望你帮忙做个见证。”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楚筠不得不也跟进了办公室。   门关上了,也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   魏知庭直接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抬起头看着梁茵,金丝眼镜下,他的眼眸里半点温情也没有。   梁茵的嘴唇突然颤抖了几下,脸颊上流露出几分情真意切的悲恸和恨意。   她搂着孩子,蹲在地上,捂住脸,骤然间嚎啕大哭。   楚筠看她发丝凌乱,身上的衣服也很陈旧,脖颈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青紫的痕迹,心里头的疑惑就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冒着泡泡。   她最后一次听到梁茵的消息,还是几年前头一回去鹏城,回来后,听唐小玉嘀嘀咕咕说起的。   她记得,那时候梁茵刚刚嫁了人,对方还是衡县唐县长的侄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她还专门跑到赵家炫耀来着。   这才几年,怎么梁茵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筠是真实地觉得疑惑,不过以前梁茵就一直很有心计,她也不能确定,这一回人家想在魏知庭身上得到什么。   “魏知庭,我日子没法过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梁茵哭了半天,也没等到魏知庭的安慰,只能泪眼迷蒙看着他,抽泣道,“我们好歹以前在一个知青点待了四五年,没有感情也有点交情,你现在发达了,救救我,离开那个火坑,行吗?”   要是六七年前尚且年轻,也没经历过什么大波折的梁茵做出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还勉强可以算是楚楚可怜,但她现在饱经风霜,容颜早就不复当年的娇艳,此时还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做这个表情,那效果就大打了折扣。   魏知庭当年尚且对她无意,现在又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装可怜的话打动?   梁茵看他脸上神色始终冷冷淡淡,大约也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但她憋屈这么多年,好容易遇到一个旧日故交,忍不住把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   原来几年前她嫁给唐晨宇以后,一开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就是夫妻生活有点不太和谐。梁茵一开始还以为丈夫是害羞,但时间长了,她才慢慢明白,唐晨宇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只是因为唐家父母一直想要抱孙子,催着他结婚,才娶了梁茵。   唐晨宇喜欢男人,他的那些哥们儿,其实都是他的床伴,只是这年代他们那种行为不容于世,所以一直偷偷摸摸的。唐家父母也一直知道儿子的毛病,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就是改不了,父母就睁只眼闭只眼,还半是威胁半是请求地让梁茵忍下来。   京市的梁家那几年情况不太好,也没办法帮梁茵,她只能咬牙忍耐,只盼唐晨宇哪天浪子回头,两人生个孩子,日子也就好过了。   但唐晨宇发现她不再闹了以后,原本隐藏起来的本姓迅速暴露出来。他开始带各种各样的男人回家,喝酒,睡觉,弄得屋里一股子恶心的味道,有时候不顺心,甚至直接把梁茵打一顿。   这几年,梁茵哭过闹过威胁过,甚至绝望之际还想过自我了结,但最后,到底还是又磕磕绊绊过下来了。   大约唐家父母后来也急了,有几回直接把唐晨宇灌醉,硬是让他和梁茵有了夫妻之实。这么折腾了几次,梁茵终于怀了孕,在唐家父母满怀期待之下,生下了一个女儿。   唐家父母重男轻女极其严重,看到孙女的第一眼,就嫌弃的不得了,连问都没问一声梁茵的情况,转身就走。   那之后,梁茵在唐家的地位急剧下降,丈夫对她不闻不问,动则拳打脚踢;公婆总是冷嘲热讽,在外面丝毫不提他们儿子身体有毛病,倒是逢人就说梁茵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嫁过来好几年,也只生了一个赔钱货。   梁茵几乎每天都以泪洗面,也就是看到女儿,才一直把轻生的念头压了下去。   就这么日复一日,她也渐渐麻木了,整个人从内而外透露出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人说起,魏知庭回到了祁市。   衡县距离祁市并不远,梁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偷了唐家几十块钱,义无反顾地抱着女儿,上了到祁市的客车。   市人民医院是个很好找的地标,她根本没费什么劲就到了地方,后面的事情,魏知庭和楚筠都知道了。   梁茵说完自己的过往以后,屋子里一时间无人作声。   魏知庭原以为她是过来攀交情的,就等着直接拒绝,干脆利落地把人送走。他没想到,梁茵的生活居然那么凄惨。   楚筠则是死死盯着梁茵,紧握双拳,恨不得把那个什么唐晨宇和他父母一起抓过来,给他们来一顿组合拳。旧时光整理   梁茵确实曾经不太讨喜,但也就是嘴巴上毒了点,要说做什么恶事,那是没有的。她嫁进唐家,也是为了过好日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算过分。   唐家要是不乐意,可以拒绝,但是,怎么能明知道自己儿子有毛病,还把人娶回家,往死里作践?   楚筠想起当年唐小玉说的,唐晨宇喜欢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还调笑打闹摸屁股,一时感觉有点恶心。   梁茵自己则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自从把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全部倾泻出来以后,她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偷了唐家的钱,还跑了这么远,现在还能回去吗?想起唐晨宇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想起公婆打量自己母女像看着一堆垃圾的样子,梁茵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办公室的窗户上。   这里是三楼,窗户没关,要是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死?面前的一男一女都是好人,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会把囡囡养大的吧?   这时,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抱住了梁茵的脖颈,细声细气唤道:“妈妈,别怕,以后囡囡长大了,就好了。”   梁茵原以为自己早就哭够了,但这还带着奶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心尖却是一颤,两行泪水再次滑落下来。   她紧紧抱着女儿小小的身躯,压抑着的哭声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魏知庭终于开口了,他沉声问:“你这几年过得不好,就从来没联系过娘家人吗?”   梁茵哽咽了几声,才缓缓摇了摇头,面容上带了几分苦涩。   她是个好强的女人,不然怎么会嫁进唐家以后,还专门跑到赵家去耀武扬威?后来生活过得像是身处地狱,以她的骄傲,自然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怎么有脸联系娘家人?   魏知庭叹息了一声,低声道:“我去了京市以后,也遇到过梁家人几次,你父亲虽然倒了,但你的几个哥哥这几年又慢慢起来了。我是没能耐帮你,不过打个电话给他们还是可以的,你如果需要的话... ...   只听到这里,楚筠就告辞了,梁家要是愿意插手的话,唐家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分,毕竟有丑闻的,是他们自己。   果然,才过了小年没两天,楚筠和赵山河给小青梅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就听魏知庭说,梁家的几个男人从京市赶过来了,直奔唐家,二话不说先把那一家人狠狠揍了一顿,消息惊动了唐县长,亲自跑过去调解。   后来大约是调解的时候,唐家人太过分,梁茵的几个哥哥干脆把唐家父母和唐晨宇自己的丑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两家当场撕破脸,梁茵直接和唐晨宇离婚了。   梁家兄弟带着妹妹和外甥女当天就回了京市,只剩下唐家人面对街坊邻里唾弃鄙视的目光,据说唐县长都觉得没脸见人了。   这些事情都不与楚筠相关,她听了几句便罢,办了出院手续,就跟赵山河一起,带着小青梅一起回家。   大约是生病以后比较脆弱的缘故,小青梅看上去有点蔫吧,窝在赵山河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不管楚筠怎么说,都不肯下来。   赵山河倒是无所谓,还劝了楚筠几句,楚筠只能点了点小青梅的鼻子,嗔道:“你就惯着她吧!”   小青梅皱了皱脸蛋,嘻嘻嘻笑了起来。   三个人就这样叨咕着,慢慢远去了。   魏知庭透过窗户看到他们的背影,那种仿佛一家人般的随意的默契和亲昵,再次刺痛了他的眼睛。   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二十八这一天,连医院也放假了,魏知庭百无聊赖,又实在不想回京市,于是一个人溜溜达达出去买年货。   就算只有一个人,过年也不能马虎。   他漫无目的地乱逛,半天也没买多少东西,等到半下午准备回宿舍的时候,路过一条大街,前方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魏知庭抬起了手,正准备打个招呼,却只是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   前方不远处,楚筠和赵山河并肩而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什么。   他们的身边,还有四个孩子,正在嬉笑打闹。   大约说到了高兴处,楚筠侧脸对着赵山河,笑得眉眼弯弯,赵山河则一边分神看着几个孩子,一边与她相视而笑。   魏知庭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往前扫了一下,正对面距离两个街口的拐角处,民政局的牌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的心口骤然像是被重锤击打了一下,突然弯下腰,紧紧捂住了胸膛。   紧闭着双眼,让那一阵痛彻心扉的感觉过去,魏知庭才站直身体,目送着楚筠和赵山河带着四个孩子,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魏知庭的父母旁敲侧击要他赶紧结婚的时候,曾经也带着他故意路过京市的民政局,因此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地方还可以办结婚证。   楚筠和赵山河可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人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两人拿着大红色的结婚证,从民政局出来,居然还觉得有些羞涩。   兜兜转转七八年,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赵山河激动得很,恨不能直接把楚筠抱起来转几圈。   可惜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四个煞风景的小鬼头,非要把结婚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赵红星笑得咧着嘴,看着楚筠问:“那以后楚阿姨就是我妈妈了吗?”   楚筠的脸不由红了红,还没回答,旁边的小青梅已经扑到赵山河身上,甜甜叫道:“爸爸!”   冬日的阳光正好,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像是给他们穿上了一件亮黄色的披风。   楚筠看着眼含喜悦的几个孩子,又看看身边高大挺拔,眼神却温润含情的男人,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上辈子的不甘,早已随风远去,这辈子,她还有很长的路,会有人陪伴着,慢慢地,自由地,走下去。 第50章 . 番外一 李青松的梦境   1990年, 李青松二十岁,是京市考古专业的在读大学生。   他成绩好,家境优越,本人也长得非常帅气, 还师从考古界国宝级专家陈之蕴, 是京大赫赫有名的校草一枚。   这一天他们班级的二十来个同学, 被教授带领着去国家博物馆参观。进馆以后, 李青松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 一边听着教授讲解文物的历史,一边准备做些简单的记录。   时间慢慢过去,教授和学生们都沉浸在那些典雅精致的藏品中, 为它们的美丽和跨越时代的魅力, 感到深深的震撼, 一直到一行人走到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盒子玻璃罩前。   那里面放着的藏品, 看上去格外优雅端丽,教授看着它的时候, 目光都变得越发柔和了许多。   “这是76年,在衡县打击盗匪的时候,从一群盗墓贼的手里缴获的。”教授饱含深情的声音娓娓响起, “这支簪子, 后来经陈之蕴老先生鉴定,乃是数百年前,晋朝某位贵夫人的珍爱之物, 难得被盗墓贼取走以后, 历经这么多年,还依然熠熠生辉,仔细看, 上面的花纹和工艺都精致美丽,巧夺天工,让我们后人对于晋朝的生产生活水平,也会有更多的了解。”   同学们对于盗墓贼被抓获的故事很感兴趣,教授于是又多说了几句,只有李青松看着那支簪子,十几年前的记忆又慢慢清晰起来。   这天回学校以后,不知道为什么,那支簪子的模样就深深刻在了李青松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来的,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场景。   那就是当时母亲看到那支簪子时,脸上流露出的,似怀念又似茫然的情绪。   那天晚上,李青松做了个梦。   那是个很奇特的梦,梦里面,他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第一个世界,里面像是古代的样子,一个看上去威严美丽的女人,衣着华贵,生活在屋宇森森,雕梁画栋的大宅子里。   李青松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却莫名感觉十分亲近。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很奇怪的,他并不想醒过来,就那么看着女人在宅子里相夫教子,看着女人的丈夫一个又一个往宅子里抬进新的小妾,她一开始还会露出怅惘的神色,后来就彻底看开了。   女人的日子很乏味,每天无非就那些事情,清早和晚上给长辈问安,督促儿子的功课,带着女儿读诗书做针线打理家事,出去参加一些上层社会的宴会,偶尔进宫充当背景板。   明明那些事情,女人做起来都是云淡风轻,并没有半点不虞之色,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青松看到她的生活没有半点改变,仿似一潭死水,心里头却莫名升起一股憋屈的情绪。   那是什么样的人生呢,好像一个好端端的人,就那样被限制在小小的空间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别人,而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意志。   只是偶尔,女人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振翅飞翔的鸟儿,脸上会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歆羡之意,或许,这也是李青松感觉格外憋闷的原因之一。   女人是想要自由的,她只是无能为力。   从嫁人到死亡,数十年的时光,在梦里不过短短一小段,那些每天重复的相夫教子的生活,就那样过了三十几年。   李青松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一朵娇艳的花,从盛开到枯萎的的全过程。   她是那么不起眼,后世人谁也不会知道她是谁,甚至于家族的墓碑上,她也只会有一个某某氏作为名字。   一直到最后,女人溘然长逝,李青松看到她不太亲近的丈夫,突然自她发间拔下来一支簪子,握在手心里,喃喃着要留着陪伴自己,死后带进坟墓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青松好像看到细丝样的一道痕迹,从女人的身上,附在了簪子上。   与此同时,像有风吹过朦胧的场景,他一瞬间看清了床上躺着的女人,那已经没有了生机的面容。   李青松几乎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即使是已经去世,女人也依然维持着体面的样子,除了面色灰白,胸膛不再跳动以外,她与生前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而让李青松失态的是,女人分明长得和他的母亲楚筠,一模一样。   时间瞬间拉远,又过了十几年,女人的丈夫也死了。   簪子果真被作为陪葬品,放进了丈夫的墓穴里。   再然后,白云苍狗,数百年的时光倏忽而过,李青松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即使已经离开李家沟十几年,他也还是记得这个地方,是村子的后山,他跟母亲来过很多次。   李青松看到一个柔弱的,大腹便便的母亲,在后山艰难地走着,那早已湮灭几百年的坟墓遗迹,就在她脚下沉睡。   突然,母亲被树藤绊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大树稳住身子。她却不知,大树的根部深扎进地底,一直连接到棺椁的所在处。   棺椁角落的簪子发出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微亮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不远的地方,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拿着工具在地上打洞,嘴巴里嘀咕着,这里有个大墓,里头肯定有好东西,卖上一件就可以发财了之类的话。   这个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没等李青松醒过来,第二个梦紧接着就开始了。   这一回,梦里的人,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李青松好像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这一个自己,生活却似乎格外悲惨。   六岁那年,父亲意外过世。随后,母亲一病不起,新年刚过,就因为难产而死。   梦里的李青松也没有拜陈之蕴做老师,因为更早几天,陈郑两位先生,就已经死在了牛棚里,一直到新年后才被发现,那时候两人的尸体都已经僵了。   他与继父赵山河也没有任何交集,压根就从来没见过面。   母亲死后,李青松带着妹妹,在没有半点温情的李家艰难讨生活,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他什么活都干活,什么东西都吃过,就那样熬到了十几岁。   十五岁的时候,李青松听人说南边的鹏城满地都是黄金,随便都能挣到钱。走投无路的他不得不含泪把妹妹托付给李家唯一一个还有点良心的小叔李小满,偷偷爬上了去往南边的运煤车。   去了以后,李青松才知道,外面的城市有多大多繁华,人心有多脏多可怕。   鹏城也许有很多挣大钱的机会,但那与一个十几岁的贫穷少年无关。   反而,正因为这里有钱人多,三教九流也蜂拥而至。   新兴的城市,资本已经闻着腥味早早到了,国家的监管却迟了一步,因此李青松一开始,钱是没挣到,苦头却吃了很多。   头一年多,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天都是奔波在打零工的路上,时时刻刻担心下一顿饭没有着落。   但是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妹妹盼着自己回去,盼着自己带着她过上好日子,李青松就硬是咬着牙,扛了过去。   混的日子久了,少年的机敏狠厉也在他所在的那一片小小出了名,再然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一点一点,踏碎荆棘,趟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李青松挣钱了,发达了,衣锦还乡,抱着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妹妹,眼泪来不及掉下来,怒火已经喷薄而出。   他给衡县捐了很多钱,只为了与李家决裂,从此再无关系。   因为李青松成了衡县的万元户,远近闻名的大富豪,给政府捐钱又十分积极,书记县长都很给他面子,便是下面的百姓,知道李家如何苛待他们兄妹的,也没觉得他这么做过分。   如此,李青松带着妹妹彻底离开了李家,在衡县买了房屋,安顿下来。   吃了没读多少书的亏,李青松坚决将妹妹送进了学校,兄妹俩相依为命,一个经商挣钱,一个努力读书,十年后,哥哥腰缠万贯,妹妹金榜题名,而李家,却成了反面教材,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奚落嘲笑,说他们有眼无珠,好端端一个金元宝,硬是扔掉了。   李青松有钱了,越来越有钱,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每天在路上、饭馆、学校门口等等任意场合,看到的母慈子孝的温馨场景,都会忍不住愣神良久。   他想,要是母亲没有去世,是不是那些年在鹏城,可以不必吃那么多的苦?   但理智回笼以后,他又深深明白,母亲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就算她一直活着,大约也只是与他们兄妹一起吃苦罢了,顶多在他疲累的时候,能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即使这样,李青松也觉得,那也足够了,比起累得要死却无人在意,高烧到看不清人影也只能硬抗,要好太多了。   梦里的李青松,很多年后也一直在憧憬着母爱,正在做梦的李青松,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他的感觉里,母亲明明是一个十分强悍的女人。因为母亲一直在,因为有她挡在前面,所以一切的风雨,都不能伤到兄妹三人分毫。   天亮了,李青松从床上坐起来,宿舍里依然是原来的样子,窗户外面,从京大的临塔湖吹过来的风,带着初夏的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但他怔怔坐在床头良久,都一动不动。   那两个梦,醒了以后也还是那么清晰,像是直接印在了脑子里,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半个月后就是端午节,李青松怀揣着一个巨大的,荒谬的设想,坐着火车回到了阔别几个月的家里。   两个妹妹叽叽喳喳扑上来,一人一边拉着他问一些大学的趣事,继父的儿子赵红星抢下了他的包裹,一马当先送回了他的卧室,客厅里,赵山河正在阅读报纸,厨房里,母亲一边做好吃的,一边探出头,冲着他灿然一笑。   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与过去的那么多年,没有半点差别。   李青松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那么快,那么剧烈,像是随时要跃出胸腔。   他一步一步往厨房走去,近了,更近了,终于走到了母亲的身后,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   李青松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发问:“妈,我有个问题... ...”   “嗯,怎么了?”母亲转过身,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肉丸子,“来,先尝尝妈妈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李青松下意识咀嚼了几下,肉丸子炸的金黄酥脆,带着一点姜蒜的香辣气味,是他念叨了无数回的,妈妈的味道。   他的眼眸突然湿润了一点,原本想要刨根究底的问题,也彻底丢到了脑后。   楚筠一边翻动着锅里的丸子,一边还在问:“咦,不是有话要说吗,是什么?”   “没什么。”   李青松低声回了一句,目光一凝,看到了楚筠耳后,一根银色的发丝。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那一抹银白色,楚筠好像脑后长了眼睛,笑着嗔道:“妈妈老了,是不是看到那根白头发了?你爸非要给我拔了,我跟他呛呛半天呢,那是岁月的痕迹,拔了做什么,那不是掩耳盗铃吗?”   李青松愣愣的听着,喉头一时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从后面环住了楚筠的腰,像小时候一样把脸颊贴在背上,深吸了一口妈妈的香味,喃喃道:“妈妈怎么会老,妈妈永远年轻。”   这一刻,原有的疑惑彻底释然了。   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兄妹十几年的女人,这么多年感情上和物质上的无私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毋庸置疑。   “妈。”李青松轻轻叫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妈。”他又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你都二十岁了,差不多都到讨老婆的年纪了,突然这么黏糊做什么?羞不羞?”楚筠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忍不住嗔道。   李青松没回答,只是依恋地在她背上蹭了蹭。   妈,谢谢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