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强求》作者:息霜   文案:   沈凌风欠了许默一双腿,许默要了沈凌风一生。   结婚那天,沈凌风撕了结婚证扔在许默腿上:“我心有所属,不是你。”   许默点点头,他知道,他知道沈凌风心里那个人是蒋铭轩。   没关系,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将沈凌风困在身边。   蒋铭轩善良,他就恶毒。   蒋铭轩单纯,他就心机。   沈凌风喜欢的,都毁掉。   沈凌风厌恶的,都保留。   许默微笑着想,他沈凌风就是死了,变成孤魂野鬼,许默也要请来最高明的法师,囚困他的灵魂。   许默原本以为,他是压住孙猴子的五指山。   没想到,五指山,也有崩塌那天。   食用指南:   1、高冷禁欲攻x偏执轮椅受   2、狗血酸爽&问就是追妻火葬场&医生x富二代&攻牛角尖受三观有毒&后期受腿会好的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制服情缘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默,沈凌风 ┃ 配角:蒋铭轩,许云泽 ┃ 其它:嘻嘻嘻嘻   一句话简介:笼中雀,指尖刀,眉心痣,心头血   立意: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第1章   贵族们的晚宴,丽裳华服,琳琅满目,觥筹交错。   主角是宁北许家的次子许默,今天是他二十四周岁生日。   本来不逢十的生日不必大肆庆祝,不过许默想借这个机会,昭示他对沈凌风的所有权。   轮廓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推着轮椅上漂亮的青年出现时,喧闹的现场顷刻鸦雀无声。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两人身上。   站着的男人肩宽腿长,有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他背脊挺拔,定制修身西装下,起伏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有着极漂亮的眉眼,见人总带三分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含情西子,一回眸,水光潋滟。   横跨政商两界的百年世家许家,次子许默跟个男人结婚这件事,传遍了整座宁北城。   原本很多人替许默的结婚对象扼腕,暗中感叹,他不仅和男人在一起,对方还是个残废。   待见到常年深居简出的许二公子后,众人眼底悉数换上了惊叹,暗道那男人好福气。   至少许默这个自带金汤匙出身的残废花瓶,那张脸是真的能打。   许默伸手,一举一动能令最优雅的绅士自惭形秽,他接过了侍者送来的话筒,唇角噙笑,轻声朝对方道谢。   嗓音清浅而温柔,宛若春日里初解冻的汨汨溪流,沁入心脾。   侍者红了脸,垂首退至一旁。   鸦雀无声的五星酒店大厅内,所有人都在看许默,和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沈凌风。   一个刚毅一个俊秀,倒真像一对璧人。   “感谢大家出席我的生日晚宴。”许默眉眼弯弯的,幽默道:“在这之前,你们一定在想,许默是谁。”   这是在自嘲他身为许二公子,却从不露面的事。   笑声零碎四起。   “其实今天的晚宴,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许默抬起眼帘,仰着脑袋,目光缱绻,投向了身后人。   沈凌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只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这位是沈凌风。”许默朝男人伸手。   沈凌风原本想装作没看见,但许默一直将手撑在那儿,沈凌风眼底嫌恶一闪而逝,他抓住了许默的手。   动作并不温柔,就像抓起一袋垃圾,紧紧捏着,用力,便将白皙的手捏得通红。   十指连心,涨疼。   沈凌风总是知道,该怎么弄疼他。   许默面上笑意未淡,甚至更浓,眼底温柔满溢,嗔笑沈凌风:“抓的这样紧做什么,我又不会丢掉你。”   沈凌风厌恶地丢开他。   “我的伴侣。”许默柔声朝宾客们介绍:“很优秀的人,在做医生,白衣天使。”   宾客们客套地赞叹起来。   身体原因,许默不能在人多的环境久待,没过多久,沈凌风将他推出大厅,两人在酒店里订了房间。   准确地说,是许默订的。   沈凌风将许默送至房间后,转身便走,身后许默幽幽的声音传来:“蒋铭轩今年快毕业了吧。”   沈凌风身形顿住,许默轻笑:“你信不信,我一句话,能让他毕不了业。”   沈凌风猝然转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危险地盯住了许默,潜伏在衣料下的肌肉微张,隐有爆发之势。   “过来,”许默笑,“你知道该做什么。”   沈凌风烦厌至极,他抱起许默扔到柔软的大床上,粗暴地拉下对方的裤子。   没有什么温柔以待,对于许默,沈凌风只有不耐烦。   剧烈的疼痛,许默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他咬住下唇,挤开一个嘲哂的笑。   沈凌风俯身,抵在他耳旁,热气滚烫犹如烙铁,男人语气轻蔑:“许默……”   他说:“你真贱。” 第2章   半小时,沈凌风潦草地发泄后,穿上衣服离开酒店。   他从不担心被他折腾后的许默,许默身边许多人照顾他,不缺他去献殷勤。   沈凌风毫无留恋地走了。   许默在冰冷的大床上躺了一会儿,喘匀了呼吸,慢吞吞爬起身。   等候在外的助理上前,没进去,就立在门后,十分恭敬地问:“少爷,需要帮忙吗?”   “不用。”许默淡淡地说。   助理不再言语,沉默地等待着。   沈凌风喜欢把东西留在他身体里,不为别的,就因为清洗要费一番功夫。   沈凌风热衷于任何能给许默带来麻烦的事。   就像许默热衷于不惜一切代价惹怒沈凌风。   明明去年这个时候,两人还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他们曾那样亲密无间,亲密无间到,沈凌风拖上他去喝酒,酩酊大醉,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他有多么喜欢蒋铭轩。   沈凌风甚至真心实意地问他:“许默,我该怎么向铭轩表白,他会接受我吗?”   许默就一次又一次地,笑着回答他:“会啊,你这么优秀,他一定会接受你。”   直到那场车祸。   许默抱住头,眼前米黄的墙壁化为幕布,他仿佛立在舞台上,绝望地笑着的小丑,眼睁睁目睹血色蔓延。   他伸手阻止,指尖却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许默瞪大眼睛,两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抓紧了膝盖,大腿之下,知觉全无。   唯有两股间火烧酒灼般的疼痛。   许默愣了半天,猝然扭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   助理再次询问他:“少爷,令尊发来消息,问您今晚是否回去?”   “不回。”许默嗓音沙哑,干脆躺下去,钻进被窝里:“我睡了。”   助理低声道:“晚安。”   灯光应声熄灭。   翌日,许默去了沈凌风所在的医院,市立三甲,沈凌风在那儿坐诊,专家门诊。   大少爷无所事事,在人满为患的医院中闲逛,别人来治病,他来逛商场。   “沈凌风的号还有吗?”许默问。   跟在他身后的助理俯身答:“没有了,少爷,一个月前就预约满了。”   “哦,”许默嗤笑,“他还挺受欢迎。”   “沈先生本科顶尖院校,硕博也是世界头等医学院,”助理实事求是地说,“至少学历够唬人了。”   许默手肘搭在扶手上,单手撑侧颊,笑眯眯地:“成,咱们去看看他。”   助理推着他上医院电梯。   寻常人没几个认识许默,许默一路过去,一路有人回头瞅他。   那张脸在阳光下白得能反光,很俊气的容貌,长眉细鼻桃花眼,唇色娇嫩,目似点漆,略长而散乱的发丝乌黑。   宛如水墨画中出来的翩翩佳公子,黑白分明。   就是那冷白里,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许默去时,沈凌风恰好到茶水间休息,医院的人都认得许默,笑着同他打招呼。   许默一一礼貌回应。   沈凌风背对他,穿着白大褂,他身旁站了个实习生,捧着本子和沈凌风说话。   “这个病目前很少见,医学界对此了解不多。”沈凌风温和道,神态目光语气,都像极讲台上传道解惑的教授。   沈凌风很专注地看着那实习生,没发现许默来了。   许默微拧眉,抬了下手。   助理俯身:“少爷?”   “这个实习生,是不是经常缠着沈先生?”许默记得,他来这里,很见过几次。   上一回,沈凌风和实习生一块儿吃食堂,沈凌风扔了许默带来的便当。   再上一回,实习生请沈凌风指导课题,于是许默在医院楼下等到凌晨。   “是,少爷,”助理说,“要查一查他么?”   许默转了下眼珠,勾起唇角:“查。” 第3章   我条分缕析地解决每一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   助理打电话吩咐下面人去查那实习生。   许默就在茶水间门边上静静地等待,他知道沈凌风不喜欢被打扰。   其他时候许默可以变着花样拿捏沈医生,唯独他在医院的时候不行。   沈凌风曾经在床上威胁他,假如许默到医院里给他难堪,他就给自己做结扎手术。   换做旁人,恐怕觉得这个威胁无甚效用,不过是不能把子孙们种在对方身体里而已。   然而许默不行,他让沈凌风直到最后,都必须留在他身体里。   因此沈凌风多了一个理由,认为许默是变态。   为了这个变态癖好,许默很少来医院,除非闲极无聊,或者来接沈凌风回家。   尽管许默已经为天真懵懂的实习生安排好下场,但此刻他仍然面带微笑,目光缱绻而温柔地注视着穿白大褂的沈医生。   沈凌风身材是他见过的,最有料的。   怎么说,肩宽腰窄腿长。   经常去健身房,偶尔夜爬、游泳、赛艇,热衷运动的沈医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大夫。   四肢修长有力,臂膀下潜伏的肌肉块并不夸张,腹肌胸肌线条流畅,仿佛潜藏着无穷力量。   尤其那腰,腰力就跟装了马达似的,可惜许默只开发出十分之一。   许默微狭长眸,唇角笑意更深。   沈凌风察觉到身后滚烫的视线,佯装未觉。   实习生问完了问题,抱起文件夹,眼睛里的闪闪星光比女孩子还诱人,满脸崇拜望向沈医生:“上午下班了,学长,一起吃午饭吗?”   哦,许默心想,一个学校的,高材生呐。   可惜了。许默玩味地瞥了实习生一眼。   “不。”沈凌风礼貌回绝,他注意到许默盯着实习生的眼神。   就像狐狸露出了阴险的尾巴。沈凌风几乎顷刻就猜到,再和实习生待在一起,许默又会发疯。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走向许默。   助理俯身在沈凌风耳边说:“查到了,少爷。曹铭轩,和沈先生同所大学,学临床,目前大五,已被学校保研。”   许默点头,笑眯眯地摆手,助理退至一旁。   许默望着沈凌风迎面走来,然后视若无睹地越过他。   助理推上许默,跟随沈凌风的步伐。   医院人多,电梯太挤,沈凌风走了楼梯。   这可就为难许默了,助理叫住大步向前、头也不回的沈医生:“沈先生,可以来帮下忙么!我一个人抬不动少爷。”   沈凌风站在楼梯转角的缓台上,双手插进白大褂,冷冷地回望许默。   “那么他上次怎么下楼的?”沈凌风漠然:“你们家少爷,没有走路的本事,总知道怎么爬吧。”   助理蹙了眉头:“沈先生…”   许默摇头,制止了助理为他辩护,他很清楚自己在沈凌风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但那有什么关系?   “那么,希望沈先生走慢点,等等我了。”许默笑着说。   沈凌风插在衣兜中的双手猝然捏紧,目光幽暗地盯着许默。   许默撑着扶梯,上身前倾,从轮椅上翻下来,不小心砸到额头,他按了下发疼的额间,竟觉得那疼痛让他有几分爽快。   许默的小白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一只手把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撑住下一级台阶。   就这样,用双手,拖着残缺的身体,一步步,拾级而下。 第4章   许默身体是真的不行,说他白斩鸡都客气了,用孱弱来形容差不离。   许默笑眯眯地,姿态摆的挺足,结果爬了两级台阶就不行了,靠在扶手边急促地喘气。   助理急了,伸手去揽他:“少爷。”   许默额间冒出细汗,本来就白的脸更加惨白,像张任由人伤害涂抹的白纸。   他轻轻摇头。助理深知他个性,伸出去帮忙的手硬生生收回来。   沈凌风实在受够许默这个神经病,毕竟是在医院,公众场合,设若有人经过,看见这番场景,指不定怎么误会。   沈凌风心想,他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非同情许默。   沈医生冷着脸,仿佛施恩似的,上台阶步至许默身边。   许默艰难地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笑,跟地痞无赖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沈凌风狠拧了眉头,他不喜欢许默这样笑,沈医生弯身试图将许默抱起来,“疯够了吗?”他脸色阴沉,哑声质问。   许默身体骤然僵硬,笑容的弧度倒是没有变化丝毫,他推开沈凌风那双手。   沈凌风明显察觉到许默的抗拒。   许默垂下眼帘,低低地喊了声:“德川。”   助理急忙上前,将许默抱起来放回轮椅上,许默看也没看神色僵硬的沈凌风,低垂脑袋:“电梯。”   助理推着许默去了电梯间。   沈凌风目送他离开,双手插进衣袋,内心烦躁更甚,他转身下楼。   许默正在楼梯间门口等他,沈凌风视若无睹地走过去,许默喊他:“沈先生。”   沈凌风背影一顿,驻足停在原地。   许默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将放在膝盖上的便当盒举起来,塞进沈凌风手里。   沈凌风皱眉,狐疑的视线扫过他,许默往后退了些,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一日三餐按时吃。”   “食堂就行,你不用来医院。”沈凌风冷漠地丢下这句,拎着便当走到垃圾筒前,不客气地丢进去,大步流星离开。   助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更关心许默的饮食问题:“少爷,午餐,用么?酒店为您请来了米其林大厨。”   “又是日式?”许默呼口气,轻轻闭了下眼睛:“没胃口,送我回去。”   “还是回酒店?”助理小心翼翼地问他。   许默撇了下嘴角,自嘲地反问:“除了酒店,我还能去哪儿?”   在哪里他都是多余人。   助理沉默,不再多劝,将大少爷送回酒店。   路过沈凌风扔便当那只垃圾筒,许默特意朝里边看了一眼,他按照沈凌风口味准备的午餐,和五花八门泛着臭气的垃圾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许默扯了下嘴角,垂低眼帘,助理将他送上保姆车。   酒店。   门窗紧闭,连窗帘都严丝合缝地拉在一起。   许默开了床头灯,就着昏暗灯光翻看曹铭轩的资料,越看越觉好笑,铭轩,又是一个铭轩。   蒋铭轩,曹铭轩……   许默扔开平板,腹部疼痛突如其来,额间泛出细密汗水,濡湿长睫,他手忙脚乱去拉床头柜,身体前倾,没能掌控平衡,砰地摔倒在地。   轮椅歪倒,车轮空转。   许默咬紧牙,虚弱地靠在床边,干脆不去找药,自暴自弃蜷缩起来,任由疼痛肆虐。 第5章   要收拾一个尚未毕业的学生,对许默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随随便便就收拾掉,反而没什么意思。   许默起了玩心,找助理要到曹铭轩手机号,主动添加对方微信。   很快便通过了好友验证。   大少爷毕竟无所事事,通过验证后第一时间向对方发消息。   许默:铭轩?你好,晚上,能请你吃顿饭么?   曹铭轩有些惊讶,他认识许默,也见过两次,更知晓对方身份,是带他的医生沈凌风的结婚伴侣,风光煊赫的许家次子。   其实曹铭轩打心底里不太看得起许默,一个无所事事的残废花瓶,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强迫沈凌风和他结婚——曹铭轩是这么认为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凌风对许默的态度,一向疏离冷淡。   曹铭轩没搞明白许默这一出唱什么戏,但对方毕竟是许家人,曹铭轩仍然很快回了他消息。   曹铭轩:你好许先生,可以,请问有什么事?   许默:餐桌上聊。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曹铭轩惊讶,假如许默来向他兴师问罪,质问他为什么接近沈凌风,他还能理解。毕竟他就是故意的。   他是gay,沈凌风正好是他喜欢那型,放在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至于沈凌风结婚了这件事,曹铭轩一向没放心上,两个男人,真结婚了又能怎样?   婚姻不过是一张脆弱的纸。   曹铭轩肯定许默能看出来,他是有意接近沈凌风。基佬的直觉。   但许默字里行间的语气,很温和,不像是要上门撕他。   曹铭轩咬着大拇指,敲字回复:好啊,实习生六点下班。   许默回复得很快,就像一直在等他,几乎在曹铭轩发送的同一时刻,许默便回道:嗯好,我六点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你想吃法式还是日料?   曹铭轩心念微动,这分明像是…约会邀请,他惴惴不安:中餐…行么?   他按下发送,许默立刻回他:好,哪个菜系?   这问得也太细了,大概有钱人请吃饭还要分菜系?曹铭轩战战兢兢:川湘,可以么?   许默配上卖萌表情包,回他:好。   曹铭轩放下手机,心跳忍不住加快,什么情况,许默这么客气,还请他吃饭。   难道许默不是找他撕逼的吗?   不过仔细回想前两次,沈凌风当着他的面给许默难堪,许默也没有朝他露出敌意的表情。   许默似乎,总是温和地笑着。笑眯眯的一张脸,皮肤白嫩,五官精致,举手投足从容优雅,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晓他身份尊贵。   曹铭轩想了半天,凭他对许默有限的认知,实在想不通许默要做什么。   至少,许默待他依旧温和客气。   曹铭轩就这样怀揣不安和隐秘期待,等到了下班时刻。   许默在酒店订好位置,让司机换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去接曹铭轩。   许默出门不走奢华高调路线,豪车买回来就没开过,司机也是头一遭开幻影出门,颇有些惊讶,低声朝副驾上的慵懒青年说:“少爷,开这车去接许先生?”   “嗯?”许默撩了下眼皮,淡淡地笑着:“不,不接他。”   医院门口横空多出一辆豪车,有眼力见的纷纷左右让开道,侧目回头。   许默摇下车窗,恰好撞上曹铭轩和沈凌风并肩出来。   沈凌风看见他的瞬间,皱紧两道浓眉。   许默朝他笑了下,视若无睹地移开目光,神情认真注视着他身旁的曹铭轩,笑容温柔:“铭轩,我来接你了。” 第6章   在沈凌风看来,许默做的每一件事,全都另有所图。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许默找曹铭轩,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他身旁的曹铭轩似乎不这么想,曹铭轩第一眼注意到许默的脸,第二眼是他所坐的劳斯莱斯幻影。   许默整个人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金钱的化身,以至于他恨不得立刻上车,感受一下幻影里清新的空气。   许默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而绅士:“上车呀,傻愣着做什么。”   “德川。”许默轻声道。   助理立刻下车,自车尾绕道曹铭轩那侧,微微躬身打开后座车门,彬彬有礼地抬手:“曹先生,请。”   “哦对了,”许默抱起身边的玫瑰花,亲手递给曹铭轩,“上车吧。”   全程看也没看一眼沈凌风。   沈凌风还穿着白大褂,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揣在兜里,微眯了眼睛,目光中饱含警告意味,危险地注视着许默。   许默视若无睹。   曹铭轩低下头,面带赧色,羞怯地抱住了艳红玫瑰,低头朝后座去。   沈凌风一把拉住他,面无表情,语气低沉:“无论许默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一个标点符号都别信。”   曹铭轩不明所以,脸上还染着羞赧的酡红,吃惊地望向沈凌风,再瞅一眼平和温柔的许默,张了张嘴:“啊,知道了,谢谢老师。”   直到曹铭轩坐上幻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俩不是夫夫吗?为什么沈凌风对许默约他这事,不是被戴了绿帽的恼怒,而是警告和疑虑。   曹铭轩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车就开到了酒店。   德川自车后座中取出折叠轮椅铺开,再打开前座副驾驶车门,将许默抱到轮椅上。   曹铭轩看了眼,飞快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耳边传来许默温柔的呵气声:“我还以为终于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曹铭轩猝然抬头,许默就在他身边,眼神专注地凝视他。   那双眼睛是墨一般的深色,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潭,泛着幽微难明的光。漂亮得犹如画中谪仙。   “啊…”曹铭轩低头,扶着车门下车,赧道:“抱歉…”   “你…”许默伸手,小指勾过他的手指头:“会嫌我是个残废么。”   曹铭轩只觉察到一阵冰凉,许默的笑容是温柔的,许默的皮肤却是寒凉。   寒凉,偏偏点起了他心底沸腾的火。许默,当他愿意去勾引谁的时候,在被勾引对象眼里,都是点燃渴望的妖物。   曹铭轩蓦地,紧紧握住了那只精心保养的手。   许默微怔,曹铭轩面红耳赤,低声说:“当然不会,你这么好。”   多金,温柔,长得好看。就算是个残废,怎么都值了。   曹铭轩咽口唾沫,许默只是愣了下,并没有挣开他。   他小心翼翼观察许默神色,但许默永远都是那张温柔笑脸。   “谢谢。”他轻声说:“你愿意推我进去吗?”   曹铭轩咧开嘴笑:“好。”   德川跟在两人身后,不动声色地录像,然后将二人相谈甚欢的录像视频,按照许默吩咐,通通发给沈凌风。 第7章   沈凌风原本看见许默就来气,偏偏将德川发来的视频看完了。   许默这人,不管内里有多横、有多疯,在外人面前,总是妥帖周到,一副教养良好的富贵公子模样。   虚伪至极。   沈凌风心生烦厌,扔下手机,今天他值班,晚上还有两台手术。沈医生揉捏着太阳穴,撩起眼皮,手机屏幕中许默的笑脸尤为刺眼。   他站起身,出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洗脸。   这边厢许默请曹铭轩吃了晚饭,再妥帖地将他送回学校,直到目送他进校门,方才离开。   曹铭轩站在校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豪车转身消失在道路尽头。   手机提示音响起,曹铭轩打开一看,是许默。   许默:早点休息,晚安。   温柔像一捧温暖的水,缓慢地、不经意间,沁入心脾。   曹铭轩早已将沈凌风的警告抛之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合上车窗的瞬间,许默面上笑容淡去,有些疲惫。   他斜倚靠背,呆呆地注视窗外,次第掠过的昏黄路灯,路灯下孤零零行走的人。   “少爷,”德川低声道,“大少爷问您用过晚餐没,如果没有,他来接您。”   德川提起大少爷的瞬间,许默眉心拧紧,眼底畏惧一闪而逝,他按在腿上的双手捏紧,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不…”许默花了极大力气方才控制住情绪:“我不见他。”   对于主人的事,德川从不多问,他沉声答:“好的。”然后回复许家长子许云泽:非常抱歉,大少爷,少爷不见你。   “德川…”许默气息微弱地说:“拉黑许云泽,以后…他发来的任何消息,通通不看。”   德川挑了下眉梢,毕恭毕敬地低头:“好的,少爷。”   许默闭上眼睛,阴影处,手指痉挛般,不受控制地颤抖。   许默回了酒店,他和沈凌风并不住一块。   两人扯证没到俩月,沈凌风仍旧住着他的单身公寓。   许默头一回搬进去,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让沈凌风连人带行李扔了出来。   “许默,”高大男人的气势足以压倒他这只白斩鸡,沈凌风威胁道,“我这儿不欢迎你,别让我在这间屋子里看见你的东西。”   许默不信邪,第二次搬进去。   沈凌风干脆利落扔东西,换门锁,指纹锁,不是沈凌风本人,压根开不了门。   许默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三番两次不成,也就悻悻地放弃了。   他不回许家,便只有住酒店,他妈妈家里名下的酒店。   许默父亲许鸿烨和母亲楚婉君是商业联姻,两家都是百年世家,不过楚家上个世纪初出了国,在沿海诸国打拼,老巢在日本。   楚家在国内的资产,是比不上许家。   不过环顾全球,楚家总资产,比许家两倍还大。   许默并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情,对这些也就是知道而已,反正一切都有手下人打理,他负责吃喝玩乐。   自从楚婉君在两个月前的车祸中逝世,就更没人管得了许默。   德川将许默送上楼,就在许默房门前,远远地躺着一束血红玫瑰花。   许默蹙眉,德川上前捡起那捧玫瑰,看了下名片,递给许默:“少爷,大少爷送来的。”   许默神情骤变,仿佛那捧玫瑰沾满剧毒,他嗓音发颤,呼吸急促:“丢掉!” 第8章   德川扔了玫瑰。   许默躲进房间里,洗漱后躺回床上,关灯打开微信,翻沈凌风的朋友圈。   沈医生的朋友圈乏善可陈,一年平均只发两三条。   许默明知沈凌风一心扑在医术上,对社交不感兴趣,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晚睡前强迫症似的,必翻一遍。   沈凌风建号以来的每条朋友圈,被许默翻看不下五次。   他似乎想从其中翻出蛛丝马迹,什么样的蛛丝马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许默病态地翻到最新一条,三天前发的。   那天是蒋铭轩生日,即使沈凌风和蒋铭轩断掉联系接近两个月,沈凌风依然没有忘记为他庆祝,尽管…蒋铭轩压根不知道。   内容很简单,沈凌风不是话多的人,就四个字:生日快乐。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许默却心知肚明。   沈凌风在对蒋铭轩说,生日快乐。   就像去年,沈凌风为了给蒋铭轩过生,不远万里跑回国,大半夜的在上海大街上疯跑,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蒋铭轩面前,在秒针递向十二点之际,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   那时候许默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立在人群后,歆羡不已。   他问身后的德川:“那是谁?”   德川很快便查出了两人身份,毕恭毕敬地回答他:“少爷,高一点的叫沈凌风,矮一点的是蒋铭轩。”   “我想认识他。”许默抬手,包养良好、极适合放在钢琴琴键上的手指头,在沈凌风和蒋铭轩之间逡巡,最后指向了沈凌风。   后来,他们成为朋友。   原来,他和沈凌风已经认识一年多了。   许默卧坐床头,厚厚的遮光窗帘将霓虹城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手机屏幕微光浮动,轻柔地覆上他漂亮白皙的面庞,线条精致却不女气,眉宇间颇有些谪仙气质。   许默轻轻抿唇,垂下眼帘,神情是寡淡的,无悲无喜。   半晌,他截图沈凌风那条庆生朋友圈,然后将图片发送给另一个人。   没一会儿,对方便回复了。   蒋铭轩:许默?   许默晾了他三分钟,才慢吞吞地敲字回复:嗯。   蒋铭轩很快回道:这么晚,还不睡,你身体不好,就早点休息   许默咬牙,又来了。   蒋铭轩总是这样,对谁都温柔和善,就算他逼迫他和沈凌风断绝联系,蒋铭轩待他的态度一如从前,烂好人和廉价笑脸。   许默心生烦厌,丢下手机,干脆不回他了。   蒋铭轩大概等了片刻,不见许默回消息,便主动发过来,问他:许默,我什么时候才能见沈哥?   就算许默不说,只发给他一张截图,蒋铭轩也知道,沈凌风那句生日快乐是对他说的。   他们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对方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许默不喜欢他们这样默契,所以蒋铭轩很少在许默面前表现出来。   那样克制的蒋铭轩主动问出这句话,许默颇觉快慰,兴致上来了。   他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挪到床边,打开床头柜,翻找他和沈凌风的小本本。   被沈凌风撕成了两半,但是没关系,许默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严丝合缝地粘好,保证看不出丝毫拼凑痕迹。   他兴致勃勃地拍照,点击图片,选中红本,正要发送。   蒋铭轩下一句话来了:许默…我很想他,他最近身体怎样?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他,他这人一埋头工作,什么都能忘。   蒋铭轩不等他回复,接着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任性,要是哪里不舒服,尽管指使沈哥给你看看,他厉害着呢。   许默愣怔,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顿时兴致全无。   蒋铭轩还不知道,他已经强迫沈凌风和他扯证。许默原想将结婚证发过去,这下感到十万分的没劲。   许默:我知道,你真啰嗦,睡了。   蒋铭轩:晚安。   许默关机,将手机扔远,撩起被子钻回去。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凌晨,迷迷糊糊地打盹,女人带血的脸扑向他,青面獠牙,许默猝然惊醒,浑身为冷汗浸透。   他爬起来翻找手机,开机,满手是汗,黏糊糊的,连手机都拿不稳,扑通跌落。   许默慌忙捡起来,给沈凌风打电话。   沈凌风在做手术,急诊外科送来的车祸伤患,手机放在值班室里,恰好值班室没人,只留桌面上手机徒然震动。   三十二通电话,无人接听。   许默不敢睡了,瞪大眼睛,熬到天亮。   ·   沈凌风忙完已经快早上六点,他脱掉无菌服,回值班室取私人物品。   手机屏幕一亮,就是三十二通未接电话,凌晨打过来的,来电人许默。   沈凌风微蹙了下眉头,反手给许默打回去。   清早许默又开始疼,抽搐似的疼,腹中翻山倒海,手机铃响,他根本无意接听,直到看见来电显示沈凌风。   他两手支撑,艰难地挪过去,按下接听和免提,然后趴在那里捂住肚子,紧咬下唇,克制着溢出喉头的□□。   沈凌风等了他三秒,许默不说话,只有呼吸,一声较一声急促。   “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沈凌风没跟他客气。   许默闭上眼睛,是他熟悉的嫌弃和烦厌语调,沈凌风确实很讨厌他。   唇角勾起微弱幅度,许默将疼痛压回腹内,语气轻佻地开了口:“想你…干我。”   啪。   沈凌风挂了电话。   笑容淡去,许默将手机扔到一边,脸埋进枕间,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   德川在外敲门:“少爷,早餐。”   “进来。”许默揪着床单,挪动身体,靠坐回床头。   这会儿许默疼痛劲儿过去,又有心情作妖了。   他喝着淡粥,眼珠向右转,视线扫过德川,笑眯眯地问:“曹铭轩呢,今天周末,他应该在休息吧。”   德川按照他们家少爷吩咐,时刻监视曹铭轩动向,闻言点头:“是的。他约了朋友,大概今天会出门。”   “好。”许默放下粥碗:“收拾收拾,咱们也准备出门。”   “是。”德川躬身退下。   许默摸出手机,给曹铭轩发消息,问他今天是否有约。   曹铭轩大清早就收到许默消息,倍感受宠若惊,连忙推了朋友,回许默:没有。   许默约他出来玩,曹铭轩欣然同意。   许默这人宅惯了,没什么出门玩的经验,全程由曹铭轩带着走。   曹铭轩刻意带他进奢侈品门店,许默挑了眉梢,二话没说,直接包场,曹铭轩看上的统统带走。   下午曹铭轩说自己约了朋友,许默回头让德川定三星米其林。   一天下来,曹铭轩赚足了面子,平时买不起却想要的,许默统统买给他。   傍晚,玩了一整天,许默有些疲倦,慵懒地斜倚厢壁,眉眼夺目。   曹铭轩拎着一袋子古驰巴宝莉,提上去沉甸甸的,仿佛填充在心中的满足,他偷眼打量许默。   许默坐在他身旁,眼帘微阖,袖口挽起,露出来一截皓腕白皙如玉,紫青血管浮动,似乎蝉翼下浮现的花枝,引入深处。   曹铭轩呼吸不自觉加快,连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许默侧颜美好得像幅画,黑是黑白是白,皮肤白得透明,没有丝毫瑕疵,眉毛细长,鼻梁挺翘,黑发微微蓬松,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曹铭轩大着胆子伸手,指尖轻触许默侧颊,皮肤冰凉,曹铭轩打了个寒颤。   许默眼睫微颤,似要醒来,曹铭轩心下一惊,正要伸手,蓦地让许默握住了。   曹铭轩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许默转头,轻袅袅的目光游向他,那条滑溜的鱼蹭一下便窜进人心里。   许默笑了下,垂眸阖眼,接着打盹了。   曹铭轩就这样让他冰凉的手握着,皮肤相接,另一手握住奢侈品包装袋,头脑发昏,人仿佛走在云端,轻飘飘的找不着南北。   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司机开车将许默送回酒店,曹铭轩问德川:“我能留下来陪他么?”   德川凡事都要听少爷意思,但许默睡着了,他向来浅眠,难得因疲惫好生睡一次,德川不便打扰他,想了想,没拒绝。   德川将熟睡的许默抱起来,司机自车后座中取出轮椅,曹铭轩跟在他俩身后。   三人将许默送回酒店的床上,许默半梦半醒,嗓音软绵绵的,像团棉花糖:“德川…?”   “少爷,在酒店,您睡吧。”德川轻声细语。   “嗯…”许默困倦,缩在柔软的被窝中,沉沉睡去。   曹铭轩坐在客厅中等候,德川退出来,朝他鞠躬:“请照顾少爷。”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曹铭轩和许默。   窗外夜色正浓。   曹铭轩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顶灯熄灭,只留下光芒微弱的床头灯,映亮了许默半边侧颜。   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他忍不住屏息。   此刻安静恬淡地睡着,美好安宁。   曹铭轩咽口唾沫,许默应该是零吧,他可零可一,许默…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也许是许默的优待让他得意的找不着北,他没有觉出任何不妥,既然到了酒店,彼此都是男人,该干什么心知肚明。   曹铭轩步过去,拉起许默的被角。 第9章   德川总觉不大放心,但没有许默吩咐,一旦离开套房,就不能轻易进去。   他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事告知了沈凌风。   他给沈凌风发了短信:您的学生在酒店,少爷房间里。   沈凌风年届三十已经升上主任医师,一周坐诊两次,不坐诊时也很忙。比如此刻,他在自己公寓里,准备下周要给学生讲授的课程。   他们医院省会市立三甲,也是大学附属,几乎有职称的专家医生,都兼职教授、研究员或讲师,得回去讲课带学生。   德川一条短信发过来,打断了沈凌风思绪,他拿起来一看,纳闷:哪个学生?   就像许默说的那样,沈凌风这人天生正直,责任心重,很看重自己的事业,对学生也极负责。   既然涉及学生,沈凌风不会坐视不理。   德川回他:曹铭轩,少爷带他出去玩,买了许多东西,今天花销近十万。   许默家里有钱,十万也就是个零头。   不过对沈凌风来说,十万顶他刚毕业时半年工资,许默这人,当真大手大脚。   曹铭轩…那个实习生…去酒店做什么?   换句话说,应该是,许默想对他做什么?   肯定没好事。   沈凌风起身,抄起衣帽架上的外套,转身出门。   他开车到酒店门口,德川正在等他:“沈先生!”   沈凌风将车钥匙抛给他:“去停车。”德川去了。   沈凌风记得许默的房间号,顶楼就两套房,许默在里侧那间。   ·   许默睡得迷迷糊糊,头昏脑涨地察觉不对劲。   衣服被人解开了,白皙细腻的肌肤暴露在凉薄空气中,他微微睁开眼睛。   湿漉滑腻的舌游移,咬在他颈窝。   许默动了动手指尖,懵了十多秒,曹铭轩已经拉下他的裤衩,大手揉捏他腰侧。   许默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很顶,骨肉匀停,穿衣时看上去单薄,等脱掉了才发现,该有肉的地方一处没少,丰腴柔韧,四肢修长。   “沈…”不对,许默定了定神:“铭轩…”   曹铭轩两眼放光,抬头直视他,看那架势,别想让他停下来。   他凑上去啃咬许默双唇,许默挣扎着躲开,曹铭轩便去舔他侧颊和颈窝,用双腿的力量将他压在床里。   “放、”许默倒抽凉气:“放开!”   曹铭轩怎么会在酒店里?!德川放他进来的吗?!   “许默,你不是想要吗?”曹铭轩嘿嘿笑,满脸欲念:“你不是第一次吧。”   许默是想玩火,但没想玩火自焚,双腿不能动,他只能用双手推搡曹铭轩。   曹铭轩发现许默是真弱,真白斩鸡,就一个四肢乏力的衣架子,轻而易举便能制住他。   他抓住许默双腕举过头顶,舔舔下唇:“你好骚。”   许默大喊:“德川!德川!”   曹铭轩惊慌失措,抬手捂他嘴。许默也不是吃素的,张口狠狠咬下去,一圈牙印见血。   “操。”曹铭轩大惑不解:“你叫什么啊,不是你想要吗?”   挣扎间,眼睛里泛出了水光,许默摇头,黑发散乱。   那双唇已经被他啃红了,曹铭轩只觉丹田里一阵火,蹭地涌上脑门,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化为燎原之势。   “这么贱,勾引我,不给干?”曹铭轩抓住他的头发。   头皮撕扯,很疼。   许默蜷缩身体,曹铭轩下狠劲掰他。   套房门砰地打开,顶灯拍亮。   沈凌风脸色铁青看着床上衣冠不整的两人,许默眼圈微红,他扭头将半边脸埋进枕间。   曹铭轩愣住了,没想到沈凌风忽然出现。   仿佛一盆冰水灌顶,理智重回脑海。他在干什么,曹铭轩哆嗦着爬下来,他在强迫许家次子,他老师的结婚伴侣!   曹铭轩立刻推卸责任:“老师…是、是许默他…让我跟他上床…”   沈凌风垂在身侧的双拳捏紧,许默个性他很清楚,又疯又横脑子还有坑,但绝不会随随便便找人上床,他到底是个大少爷,这点脸皮还是要的。   “你的事…属于品行不端,我会在实习报告上注明,交给学校。”沈凌风面无表情,语气冷冽如刀:“滚。”   曹铭轩捡起衣服,慌张无措跑了出去。   许默抓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裹住,蜷了进去,做起缩头乌龟。   “许默。”沈凌风叫他。   许默没回,被面微不可察地颤抖。   沈凌风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寒声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说错……”被子里依稀传来许默的声音,他断断续续道:“我就是…贱…想找男人…干我…”   沈凌风两道浓眉倏然拧紧,他对滥交这种事相当厌恶,许默说的话他也不喜欢。   “随便你。”沈凌风起身,眼角余光扫过他,大步流星离开。   德川进来,小心翼翼地喊他:“少爷。”   许默吸口气:“除了沈凌风,谁也不准进这间套房。”   “对不起,少爷,我很抱歉,是我的失职,”德川歉疚道,“一定没有下次。”   下次…许默紧紧闭上眼睛,谁也保护不了他,更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不过……曹铭轩应该是解决了。   沈凌风这人正直过头,最看不惯强迫行为。许默轻飘飘地吩咐:“接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德川低眉:“是。”   ·   第二天,曹铭轩收到学校通知,临近毕业之际惨遭开除,自然也不能留在医院里实习,保研资格没了,毕业证也没了。   学校行政处挂掉电话,曹铭轩愣在当场,久久没回神。   他疯狂给许默发消息、打电话,然而许默早将他拉黑。   曹铭轩连滚带爬扑去找沈凌风,沈凌风在医院里开会,刚出来就让曹铭轩抱住大腿,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沈老师,你帮帮我!”   沈凌风蹙眉:“开除你是学校的决定,我无法插手,你应该去找学校。”   说罢,冷漠无情地丢下他,和同僚商讨着课题,一行人走掉了。   曹铭轩求告无门,终于明白许默是在耍他,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   干掉沈凌风身边没眼力见的实习生,许默心情颇好,比以往更加勤快地骚扰沈医生。   沈凌风上课,他跟去学校,病娇美人一出现,整堂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默身上,压根无人听沈凌风讲了什么。   讲台上的沈老师讲了个寂寞,许默花枝招展地冲他抛媚眼,全体学生红脸。   沈凌风带本科新生做实验,解剖小白鼠,掐头去尾嘎吱一命呜呼,小朋友们不忍杀生,下手哆哆嗦嗦。   反观许默,半点心理障碍也无,没多久,就帮学生们掐死了十几只小白鼠。   沈凌风一回头,小朋友们围在许默周围,发出赞叹的声音——   “许哥好厉害!”   “许哥手法真地道!”   “许哥你一定练过!”   沈凌风狠狠拍桌:“干嘛呢你们在!?”   众学生忙回各自座位,乖乖地操刀,解剖为科学教育事业牺牲的伟大白鼠同志。   许默让沈凌风烦不胜烦。   课间,他路过许默,许默仰头笑眯眯地瞅他。   “过来。”沈凌风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出教室。   德川不在,许默自己推轮椅,亦步亦趋地跟上沈凌风。   两人到停尸房附近,大体老师独特幽香扑鼻而来,许默面色微微泛白。   停尸房后,沈凌风目光严厉,居高临下盯着他:“不准来学校,这是在上课,不是你玩的地方。”   许默伸手,揪住沈凌风衣摆,小声委屈:“那我想见你,怎么办?”   沈凌风脸色一下就黑了,面黑赛锅底,他最受不了许默这样。大少爷专横自私,追着他胡闹,有意思吗?   “许默,我不想见到你。”沈凌风一字一句地强调:“你最好从我面前消失。”   他转身要走,许默叫住他:“那蒋铭轩呢?”   “你想见他吗?”许默一动不动地问。   沈凌风身体僵硬,须臾,他回头,咬牙切齿:“你到底,将铭轩弄去哪儿了?”   “铭轩的病不能再拖,找不到合适骨髓他会死你知不知道!?”沈凌风冲他咆哮,唾沫星子飞了许默一脸。   许默浑不在意,抬手,指尖勾过眼角,轻飘飘答:“知道。”   沈凌风怒目圆瞪。   许默眼珠子一转,眉眼弯弯地笑:“这样吧,你亲我,亲完我就让你见他。”   沈凌风狐疑,整整两个月,他和蒋铭轩失去联系整整两个月!   许默真的会让他见铭轩?   “说到做到。”许默后仰,倚靠轮椅椅背,微微仰面:“你轻一点,让我满意了,我就许你见他。”   停尸房后躲着的女学生捂住嘴巴,她跟在两人身后,到这儿有一阵了。   “你真贱。”沈凌风嫌恶。   许默不以为意:“不愿意就算了。你为蒋铭轩庆生的朋友圈,我转发给他了,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想么?”   蒋铭轩离开的时候,沈凌风还没来得及表白。   他咬咬牙,掐起许默下颌,虎口收紧,在白皙的面颊留下红印。   沈凌风弯身低头,贴上许默那双冰凉的唇。   许默是冷的,整个人都是冷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刚从冰窖中捞出来。   女学生惊住,脚下没踩稳,趔趄而出。   沈凌风和许默眼角余光同时注意到她,女生满脸通红,呆呆地望着他们。   沈凌风试图起身,许默忽然拉住他:“我让你停了么?” 第10章   于是当着学生面,沈凌风没跟许默客气,咬破了他的唇皮,将舌尖抵入最深处,掐紧许默喉头,逼迫他张大嘴。   潮湿滚烫的舌在柔嫩口腔中,如同一条暴戾毒蛇横冲直撞,许默被迫吞咽口津。   呼吸交缠,窒息带来的快感让许默躁动的心终于安宁下来。   他忽然想,回应沈凌风,于是试探着向他递出舌尖。   沈凌风却一把扔开他,许默歪倒在轮椅上,嘴角溢出吞咽不及的银丝。   “恶心。”沈凌风啐掉嘴里唾沫。   许默轻阖眼帘,勾了下破皮的唇角。   “老师……”女生手足无措,沈凌风抬头,冰凉视线投向她。   应该是这班上的学生,沈凌风淡淡地问:“有事?”   许默斜撑脑袋,在沈凌风身后,幽幽笑说:“又一个迷上你的小可怜。”   他声音不大不小,趁好能让女学生听见,那女生顷刻脸面愈红,几乎羞得无地自容。   她从衣兜里摸出纸巾,向两人走过来。   沈凌风蹙眉,女生却绕过他,径直步向许默,将纸巾递给他:“许哥…”她红着脸小声嗫嚅:“流血了,擦一擦。”   许默愣怔,沈凌风回头。   原来不是沈老师的小迷妹,而是他许少爷的。   许默笑不出来了,伸手接了纸巾,有些尴尬:“谢谢。”   “我叫陈依依。”女生自我介绍:“上大二。”   “哦…”许默不自在,低了头擦掉嘴角口涎和血沫,大脑一片空白:“我叫许默…无业。”   陈依依噗嗤一笑:“许哥你真可爱。”   沈凌风震惊,小朋友的脑回路他理解无能,许默这个变态哪里可爱?!   表白后的陈依依开启狂热迷妹模式,两只眼睛随时跟着许默转悠,就连许默去卫生间,陈依依都像个痴汉尾随他身后。   上课期间,陈依依还传纸条问他为什么喜欢沈老师。   许默头皮发麻,第二节课没上完,赶紧溜人。   陈依依苦于要上课,不能去追他。   许默滑动轮椅,逃也似的离开医学院。   沈凌风见状,若有所思,他似乎get到摆脱许默纠缠的方法。   ·   许默一口气冲到校门口,回头一看,庆幸陈依依没有跟上来。   然而这庆幸没持续多久,他看见了一辆黑色宾利,停在校门口马路对面。   车窗摇下,车里那男人幽幽地注视他。   那道目光,就像被冰冻住的火,刺入身体是寒凉,待冰化开,滔天火势能将他瞬间焚烧殆尽。   许默僵在原地,双手颤颤地按上扶手。   宾利开走了。   许默浑身瘫软,后背发凉,冷汗沿光滑的侧颊滴落,浸入衣领深处。   宛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许默紧紧攥住扶手,手背青筋浮现。   德川越过斑马线向他跑来:“少爷!”   梧桐树下,许默僵硬如石像,汗毛倒竖,每一寸皮肤都极度绷紧。   德川躬身说:“少爷,大少爷来了。”   许默猝然惊醒似的,打了个哆嗦,闭上眼睛,嗓音沙哑:“我知道。”   我看见他了。许默在心里说。   “大少爷吩咐…让您明天晚上务必回大宅用晚餐,他说罗姨亲自下厨,许久不见,老先生很思念您。”德川小心翼翼道。   许默神色骤变,尚未褪去的惊恐卷土重来,他咬紧牙关,半晌才开口:“我不去。”   “大少爷还送来这个…”德川捧起手里的小方盒,递到许默面前。   极普通的铁盒,廉价工艺品。   许默伸手,颤颤地接过,铁盒冰凉,与他皮肤如出一辙的凉。   许默手一抖,没接住,德川瞪大眼睛,那铁盒摔倒许默腿上,很轻,然后滚落地面,啪地摔开,蹦出一截人手指头。   血还是新鲜的,鲜红刺目。   许默呼吸都快停滞了。   德川迅速蹲身将指头捡起来,放回铁盒,啪一声合拢,他环顾四周,幸好,没其他人看见。   许默抖成了筛糠,德川也没想到大少爷直接送这种东西。   “大少爷说…是,是曹铭轩身上的…送您…消消气。”德川咽口唾沫,如实道出许云泽原话。   “疯子。”许默大骂:“神经病!”   他又想起那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顿时毛骨悚然,慌乱地喊:“沈凌风…沈凌风…推我去见沈凌风!”   德川忙推上轮椅,将他送回阶梯教室旁。   ·   沈凌风刚下课,出来就撞上许默。   许默低着头,双手在身前交握,看上去很有些不安,像是去而复返。   沈凌风冷哼一声,抱上教材和课案,越过他步向办公室。   许默寸步不离跟着他,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做跟屁虫。   沈凌风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做完学生答疑,下午还要回医院开会。   陈依依抱着棉签消毒水和创口贴,在办公室外探头探脑。   沈凌风抬起眼睛:“陈依依,有事吗?”   陈依依冲他点头,然后献宝似的捧起怀里东西,递给许默:“许哥,你手是不是受伤了,划伤,你先消毒再贴创口贴。”   “啊?”许默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哪里受伤。   沈凌风低头望向他俩。   “手。”陈依依小心翼翼地指。   许默下意识抬手,右手不知何时划破一道,伤口流血,沿着小拇指缓缓滴落。   “谢谢…”他低着头拒绝:“不用处理。”   德川守在办公室外,忧心忡忡地朝屋内打量。许默不让他跟着,他就不敢进去。   “可是……”陈依依犹豫:“伤口不及时处理,可能感染。”   “不用!”许默好像受到刺激,大叫:“不用!”   陈依依吓住了,平时看上去总是面带微笑的温和美人,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沈凌风拿走陈依依怀里的棉签消毒水和创口贴,被吓到的女生恍然回神,她抬起头,正好撞上沈凌风严厉的目光。   沈凌风不容置喙地命令:“出去。”   对方身上仿佛有种迫人威严,陈依依不敢违逆他,最后看一眼许默,低头离开。   沈凌风迈步上前,抬手甩上办公室门,将德川一并隔绝在外。   许默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黑发垂落,看不清面容,两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尖滴血,青年身形单薄,看上去脆弱得一捏即碎。   “在学校,别发疯。”沈凌风冷冷地说。   他提了裤摆,在许默身旁半蹲下,棉签沾酒精,动作并不轻柔,甚至有些粗鲁,使劲擦拭着许默的伤口。   直到许默因疼痛倒抽凉气,沈凌风才放缓力道,撕开创口贴,贴他右手上。   “今晚…”许默忽然抬起头,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你来酒店。”   “我对干你不感兴趣。”沈凌风坐回皮椅,神情冰冷。   许默笑了下,笑容些许勉强,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够贱,连语气都轻挑到了极点:“可我就喜欢你干我,你想怎么玩都行…我准备了很多东西…乳夹、猫尾、口球…”许默如数家珍。   沈凌风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无可忍:“够了,闭嘴!”   “……”许默低头,过了一会儿,再把头抬起来:“是蒋铭轩。”   “我答应让你们见一面…”许默扭头望向窗外:“他…他…”他很想你。   许默怎么也说不出口,干脆不说了。   沈凌风沉默地注视他。   三十秒寂静后,沈凌风才站起身:“知道了,我晚上忙完就过来。”   许默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好,我等你。”   沈凌风提起公文包出门,身后衣襟却被人揪住。   他一回头,许默仰着他的小白脸,眼巴巴地瞅着他。   沈凌风皱眉:”还要怎么?”   “…你真的…不要吗?”许默张了张嘴,耳根微红:“只是上床……没什么吧。”   沈凌风正要拒绝,许默蓦地松开他,垂下眼睛:“算了。”   “许默,”沈凌风凉凉地说,“你别犯贱发疯,我们还能好好交流,行?”   “嗯…”许默点头,抬眼,又是笑眯眯的样子:“知道了…”他刻意换上恶心人的黏腻语调:“老公…”   “……操。”沈凌风拔腿跑了。   许默目送他背影,笑容淡去,面冷如冰,眼角余光扫过右手处的创口贴,撕下来丢进垃圾篓。   真像施舍。许默心想。   他记得以前蒋铭轩打篮球,一次轻微擦伤,沈凌风都要紧张半天,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生怕蒋铭轩疼着了似的。   棉签沾碘伏为他消毒,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珍贵瓷器。   那时候的沈凌风,温柔得好像藏了整个春天的旖旎。   许默有些出神。   没有蒋铭轩,就没有那样温柔缱绻的沈凌风。   若是哪天沈凌风不喜欢蒋铭轩了,反倒要叫他失望。   许默戏谑地勾起唇角。   嫩红伤口微痒,他重新抽出一张创口贴,随意地贴上,低声喊:“德川。”   德川进来了。   许云泽带来的阴霾似乎消散,大少爷抬眼,眉目淡然:“回酒店。” 第11章   傍晚,沈凌风来酒店前。   许默坐在高清液晶屏前,屏幕上是蒋铭轩清秀的脸。   “许默,你真让我见沈哥?”蒋铭轩不敢相信,这还是独断专行霸道任性的许默吗。   “是啊。”许默撩了下眼皮:“你不是很想他么。”   “是很想他。”蒋铭轩局促不安,摸了摸自己头发,忽然问他:“我看起来怎样,会不会很糟糕。”   许默无语,叹口气,头也没抬地说:”对,丑死了。“   蒋铭轩赧笑,抓着后脑勺:“肯定是比不上你。欸,许默,你手怎么受伤了?”   许默瞥过右手创口贴,甩了甩:“小伤。”   “嗯…”蒋铭轩左思右想:“沈哥还没来吧,等会儿,我去洗把脸弄下头发,欸感觉这个颜色的衣服不合适,许默你说要不要搭件外套?”   “你在室内,搭什么外套。”许默抬头,蒋铭轩已经从屏幕前消失,洗脸弄头发去了。   屏幕外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搭外套好看!”   许默小声嘀咕:“……丑鬼多作妖。”   蒋铭轩大喊:“我听见了!”   许默忿忿地闭嘴。   德川送来红酒:“波尔多木桐,08年干红,罗斯家去年送来的那瓶,下午刚从日本空运过来。”   “好。”许默微抬下手:“放进去。”   德川自怀里取出一枚白色药片,略带迟疑:“少爷,当真?沈先生会生气吧。”   “他讨厌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爱生气生呗,”许默无所谓道,“放。”   德川望向许默,那张脸上的神情,平静淡漠。   德川无声叹气,白色药片没入暗红酒液,他塞上瓶塞,躬身退了出去。   “等等!”许默叫住他:“十五块钱盒饭准备好了吧。”   “好了。”德川说。   许默点头。   蒋铭轩回来了,他将额发全部一丝不苟地梳至脑后,露出锃光瓦亮的大脑门。   许默很不能理解蒋铭轩的审美:“西装加大背头,你刚从1980年的日本穿越过来吗,热血高中生?!”   德川不客气地笑出声。   蒋铭轩委屈:“这都你买的好吗,阿玛尼啊,我难得穿一回,不好看?”   “……不好看。”许默没脾气了:“改天皆川给你量长宽高,让阿玛尼重做。”   “有钱真好,财大气粗。”蒋铭轩羡慕地搓手手:“我也想变有钱。”   许默微笑:“等着吧你,就算天塌下来,你也是个穷比。”   “哼。”   佣人推门而入,说着并不标准的中文:“蒋君,请就坐。”他们推来软椅,让蒋铭轩坐下去。   许默微拧细眉,喊住仆佣:“田中,给蒋先生找套佣人穿的衣服,越简陋越好。”   蒋铭轩震惊:“啥?!”   让他穿那么丑见沈凌风,蒋铭轩内心是拒绝的。但许默这人说一不二,蒋铭轩脾气软又好说话,许默说什么他只好照做,没一会儿便换上地摊服。   “请化妆师。”许默指挥:“让他看上去更像绝症病人,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好的,少爷。”田中鞠躬,他出去请化妆师了。   蒋铭轩百思不得其解:“卖惨啊?”   “是啊,”许默笑眯眯地,“你越惨,沈凌风越心疼,就越爱你呀。”   “原来如此。”蒋铭轩重重点头,全副信任:“还是你想的周到。”   德川默默捂脸,没眼看。   “还有,稿子都背好了吧。”许默问。   蒋铭轩纳闷:“为什么不告诉沈哥实情,我的病快好了。”   “我能让你的病好,也能让你病重,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许默不耐烦,语气也凶巴巴的。   “哦…”蒋铭轩吸鼻子:“好吧。”   德川接完电话,附在许默耳侧低语:“少爷,沈先生到楼下了。”   “嗯。”许默目含警告,望向蒋铭轩:“乱说一个字,我就掐断通讯,听到没有?”   “哦。”蒋铭轩点头,心里惴惴不安。   许默看他神色恍惚,就知道蒋铭轩压根没听进去,大概在想入非非,念着沈凌风呢。   “傻子。”许默想不通,蒋铭轩都二十八的人了,怎么还单蠢得像个白痴。   许默招手。   德川将他推到门口,沈凌风进来了。   人高马大的沈医生一进来,就让宽阔套房显出逼仄,许默退至墙角。   沈凌风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注意到屏幕上面容憔悴的蒋铭轩。   是两月未见的蒋铭轩,沈凌风难耐激动。   “铭轩!”他伸手触摸液晶屏幕。   蒋铭轩惊喜:“沈哥!”   两人久别重逢,就差潸然泪下。   沈凌风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露出久违的笑容。   蒋铭轩擦眼睛,抹掉眼泪,回他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许默在旁边啧啧感叹:“好一幕郎情妾意啊。”   德川点头:“是。”他顿了顿,低声补充:“沈先生,确实喜欢蒋先生。”   “嗯…”许默想了想,歪着脑袋嘀咕:“蒋傻子也喜欢沈凌风。”   德川伸手,按住了许默肩膀。   许默垂低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铭轩在镜头前转了一圈,笑着说:“沈哥,我真没事,你看我好手好脚的。”   “许默没有把你怎样?”沈凌风警惕地问。   蒋铭轩摇头:“没有,许默他……”   旁边许默轻咳,蒋铭轩眼珠一转,被迫背稿子:“他不让我见你…他还凶我…骂我丑鬼…说我穷比……他好坏哦。”   许默:“……”这家伙,是真傻吧。   沈凌风瞪了眼许默,许默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   “铭轩…我…”沈凌风想说些什么,满腔热语,待见到对方,反而说不出来。   蒋铭轩点头:“沈哥,生日祝福,我收到了,谢谢你!”   “我想见你。”沈凌风深深地注视他。   “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吗?”蒋铭轩苦涩,笑中带泪。   “我想…”沈凌风就要表白了,一刹那,脑海却闪过躺在特护病房里,昏迷不醒的许默,那样脆弱无辜,就像精美的白玉瓷,被暴力摔碎,遍地残渣。   车祸后的许默,不言不语,沉默了很久,开口第一句话是,沈凌风,我们结婚。   他和许默…就算没有感情,也扯证了。   这样的他,凭什么向单纯善良的蒋铭轩告白?!   沈凌风垂在身侧的两手捏紧,半晌,摇了摇头。   蒋铭轩还在等他下一句,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几乎跃出胸腔。   他隐约意识到克己自持的沈凌风就要说些什么,大胆的、彼此表明心意的话,可沈凌风…只是摇头。   蒋铭轩难免失落,耷拉眉头。   旁边安静的许默终于开口插话,语气随意:“沈凌风想说,他喜欢你。”   蒋铭轩怔忪,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处,许默的方向。   然而许默躲在摄像头外,抱着胳膊微笑:“听到没有,蒋傻子,沈凌风,喜欢你!”   饶是沈凌风一贯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此刻也忍不住惊讶,转头看向许默。   许默一副懒散模样,轻挑眉梢。   沈凌风迅速关闭摄像头,扒掉电源,怒气火山爆发喷涌而出,直冲许默:“你做什么?!”   许默耸肩,满脸无辜:“帮你表白啊,不用谢。”   “你是不是有病?!”沈凌风忍无可忍,咆哮:“你逼我和你结婚,我现在有什么资格对铭轩表白?!”   “婚外情很正常。”许默笑,沈凌风一拳砸墙:“我绝不会这样对待铭轩!”   许默扭头,望向沈凌风砸进墙里的拳头,也许那一拳更想落在他身上,只是沈凌风强迫自己忍住了。   为什么?愧疚?可笑。   德川也觉出沈凌风敌意,他站出来,护在许默身前。   “你出去。”许默在他身后道,德川回身,不大放心。   “出去。”许默强调。   德川无奈,离开套房。   “沈凌风,”许默仰面,变本加厉地挑衅,“只要我还活着,咱俩的婚姻关系就会一直存续。怎么,难不成你能忍住,始终不对蒋铭轩下手?”   沈凌风红了眼眶,瞪著他,目眦欲裂。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却无法表白,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   他守了蒋铭轩这么些年,默默地等他开窍,谁曾想,傻子还没开窍,横地里杀出许默这个霸道蛮横的变态!   有谁能想到,许默以前并非如此。   他刚认识许默那会儿,许默还是正常人,身为大家族少爷,却像一个普通人,吃外卖打游戏不学无术贪玩好动,天南海北地跑。   许默曾背上行囊去沙漠,美其名曰学人家盗墓,收拾馒头进深山,自诩体验生活,什么傻事许默都干过,但那时,许默…是正常的,他活得很快乐,热情恣意、昂扬洒脱。   一场车祸,许默醒来,却变成他全然不认识的模样。   拆散他和蒋铭轩,利用蒋铭轩逼他结婚上床。   但凡沈凌风讨厌的事,许默都他娘造全了。   “许默,”沈凌风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许默愣住了,半晌,抬手扶住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我一直是这样,失望了?失望就好。”   沈凌风退后半步,和许默,压根无法交流。   “至少,别伤害铭轩。”沈凌风退而求其次,他之所以忍着许默胡造,就是因为蒋铭轩还在他手上。   许默垂低眼帘,心不在焉:“哦。”   两人一时无话,许默按铃。   德川将两条街外巷子里买的盒饭送进来。   许默亲手打开盒盖,露出卖相不是很好的便宜盒饭,推给沈凌风。   “我亲手做的,”许默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我送你的便当,你总是扔。这个…自己做的,你不会…又扔了吧。” 第12章   这回沈凌风没扔,他冷漠地说:“我来之前吃过了。”   饿着肚子等他来吃盒饭的许默:“………”   早该想到,沈医生防他就跟防洪水猛兽一样。他准备的饭菜,沈凌风从来不吃,他安排的用品,沈凌风从来不用。   被许默这么一打断,沈凌风积攒起的怒气也散去了,他本就是情绪起伏不大的人,像这样激动的动怒极少见,顶多露出嫌恶烦厌和不耐烦。   许默心想,也只有为了蒋铭轩,五指山下的沈猴子,才会用尽全力挣扎。   但那又怎样,他的符咒贴得严严实实,就不信他沈凌风还能跑掉。   许默咧了下嘴角,坐起身,将盒饭扒拉回自己面前,捏着勺子慢吞吞地吃起来。   沈凌风望着他,一言难尽。许默这碗盒饭,和他平常吃的东西比起来,可以说天差地别,单论卖相就有碍观瞻。   大概是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不想浪费。沈凌风沉沉地注视他。   许默把盒子一推,抬起眼帘:“你喂我。”   沈凌风面露嫌恶。   “你刚才拔了电源线,”许默伸手一指摄像头,“蒋傻子说不定还在等你。怎么,你忍心让他久等?”   沈凌风返身回去插上电源,许默在旁边幽幽地说:“你喂我,我就闭嘴。”   沈凌风那么在乎蒋傻子,为了他,连和许默结婚都答应,小小的喂饭算得了什么。许默上身后仰,笑眯眯地等他。   果不其然,沈凌风端起盒饭。   许默微笑。   只见沈医生面沉似铁,一手捏勺,特意舀满姜蒜。   平时闻见姜蒜气儿就能吐的许默:“………”   沈凌风居高临下地站着,勺子送到许默嘴巴边上。   许默一抬头,就看见沈医生那张脸,气定神闲,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本事你倒是吃。许默笑了下,启唇。   那双唇是淡粉的,唇色很好,衬着许默白皙的肤色,仿佛白玉上点缀着娇嫩的花。   沈凌风蹙眉,将勺子喂他嘴里。   瞬间,许默整张脸皱紧,冲人的味道霎时盈满口腔,他轻轻嚼了一口,蒜片揉裂,腹中顿时涌上翻山倒海的恶心,许默一低头,按着胸口吐了出来。   沈凌风放下饭盒和勺子,许默这一呕,连胃里酸水都反流而出,他趴在桌边,接连几下干呕,有气无力地喘息。   “不要了…”许默胃口全无,这一勺下去,能要他半条命。   沈凌风冷冷地瞥他,打开套房门,朝门外等候的德川说:“让酒店弄俩菜,口味清淡,不放姜蒜,再弄碗热粥,不准加糖。”   许默喝粥,喜欢往里边放糖,一放就是满满两大勺。   沈凌风说完,许默挣扎:“放糖!”   “不放。”沈凌风甩上门。德川摸摸鼻尖,吩咐厨房去了。   折腾完许默,沈凌风回到摄像头前。   果然,那端蒋铭轩还在等他,见沈凌风再次出现,豁然起身,眉开眼笑:“沈哥!”   “处理点事儿,”沈凌风语气温柔,“不好意思。”   蒋铭轩摇头:“没关系,对了,许默呢?”   沈凌风下意识望过去,许默不见了,卧室里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   许默进了卧室。   “出去了。”沈凌风回头:“别管他。”   “嗯…”蒋铭轩抿着下唇,欲言又止,他抬起眼睛,满面希冀:“沈哥…许默刚刚说…他说你……”   “铭轩!”沈凌风忍着痛打断他:“等你回来…你回来…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蒋铭轩耷拉眉眼,他伸手揉眼睛,半晌,重重点头:“好!”   “你身体怎样?”沈凌风转而问。   蒋铭轩笑了,张嘴正要回答。   液晶屏咔嚓黑屏,沈凌风猝然扭头,许默拔了电源,指着墙上的挂钟:“你该不会以为你俩能聊整晚吧,时间到了。”   “许默…”沈凌风怒气腾腾,迈步过去抢夺电源线。   许默一把将插头抱在怀里,低头缩肩紧紧护住,仿佛沈凌风要抢他什么宝贝似的。   “给我!”沈凌风怒喝。   “不给!”许默大声说。   沈凌风弯身,凭他的体型和力道,要制住许默不费吹灰之力,掐着肩膀狠狠一推,许默吃痛,双臂便不自觉地松开,沈凌风一把夺出电源线。   许默追上去,攥紧沈凌风右臂,上嘴直接咬。   “操,”沈医生忍不住爆粗口,“狗牙。”   他反手按住许默颈窝,大手上移,大拇指与食指捏紧下颌,虎口一压,逼迫许默张嘴,松开他。沈凌风低头一看,牙印见血。   百分百如假包换的锋利狗牙。   沈凌风甩甩手,推上许默轮椅将他送至墙角,然后干脆利落卡住轮胎。   许默走不了了。   沈凌风插回电源,摄像机重新开机。   许默急了,额头渗出细密汗水,他用尽全力挣动,但轮椅始终无法挪动分毫。   砰咚。   沈凌风闻声回头。   许默挣扎得太厉害,竟然扑倒在地,瞪大眼睛,双手掌心撑地,拖着残缺的下半身,艰难地爬向他。   “不行…”许默眼圈红得厉害,脸色愈发苍白:“不行…”   如果沈凌风知道蒋铭轩屁事没有,他还拿什么来要挟沈凌风?!   那样,他们都会离他而去!   “不行!”许默哽咽,极度恐慌让他连贵公子一贯的优雅气度都难以维持,变成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两人见面的无耻小人。   沈凌风怔住了。   许默看上去那样决绝,因为挣扎头发散乱,真和疯了没什么两样,衣服摩擦地面,昂贵的衬衣都揉皱了,纽扣卡住,许默十根指头用力抓地,针线脱落,露出了锁骨。   指甲盖抠出血丝,许默完全顾不得疼,用力爬向沈凌风:“不行……”   他们都走了,都会离开他,什么也不给他留下。   咔,屏幕亮起。   “沈哥!”蒋铭轩激动地跳起来:“你怎么又断线啦?”   许默没赶上,他怔怔地望向屏幕,蒋傻子毫无机心的纯粹笑脸,看上去那样刺眼。   “为什么啊?”许默有些绝望,呆呆地,小声呢喃。   沈凌风皱眉,望向屏幕中的蒋铭轩,隐忍着,似要用眼睛深深记住他。   蒋铭轩若有所觉,蓦然安静下来,隔着汪洋大海,天涯两端,四目相接。   “我一定回来,”沉默后,蒋铭轩率先开口,“你等我,沈哥。”   “好。”沈凌风沉声答应,嘱咐道:“好好照顾自己。”   “嗯!”   沈凌风低头,伸手拔了电源。   许默虚脱般,躺倒在地,仰面望向天花板,悬在心口的大石轰然落地,却把心砸了个粉碎,遍地狼藉。   “我好羡慕你们…”许默失神。   沈凌风走到许默面前,居高临下注视他,浅色的眼睛,眼神冰冷,什么温柔啊、缱绻啊、情意缠绵啊,统统没有。   他就像医生审视病人,带着点同情和可怜,更多的,是司空见惯的冷漠。   沈凌风弯身试图将他抱起,许默一把推开他,宛如火燎着皮肉,大叫:“别碰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黄花大闺男惨遭恶徒强.奸呢,嗓子都喊破了。   沈凌风烦躁:“你就不能治治你的人来疯?”   “你管我!”许默冲他吼:“我乐意,你管的着吗?!你以为你谁啊?!”   “行,”沈凌风气乐了,干脆坐到一旁,作壁上观,“你接着横。”   吼完这两嗓子,心情大起大落,来回折腾,许默力气也耗尽了,他瘫倒在地,指尖动了动,血珠子冒出来,他闭上眼睛,懒得搭理。   消停了三分钟。   沈凌风见他不动弹,方才站起身,撕开创口贴,顺手贴他指尖。   许默不言不语,沈凌风将他打横抱起来塞回轮椅。   “我要喝酒。”许默闭着眼睛说。   “饭吃了再说。”沈凌风一口回绝。   许默睁眼,直直地盯住他,大喊:“我要喝酒!”   “喝个屁!”沈凌风没好气地吼回去。   德川刚开门,就让这两嗓子吼得险些退出去。   “饭菜来了,少爷。”德川端过来,放在餐桌上,然后将许默推到餐桌前。   大少爷模样狼狈,衬衣纽扣散落,黑发凌乱,眼圈还是红的,指头贴了创口贴。   德川疑心:“少爷,又吵架了?”   “没有。”许默低声说:“开酒。”   “是。”   两杯醇香波尔多干红,分别递向许默和沈凌风。   沈凌风没喝,接过来放在一旁。   许默小口小口吞粥,和猫觅食别无二致,低着头,每次只吃一小口,于是磨蹭了半小时,许默终于填饱他的肚皮。   肚子饱了,作妖的力气又回来了。   许默抖擞精神,将轮椅滑到沈凌风面前,举起酒杯:“特意从日本带来的,你尝尝。”   沈凌风怀疑许默另有所图,直到许默抿了一口,没什么反应,他才拿起杯子喝酒。   确实是品质上乘的好酒,没有一丝涩味,气味甘甜,入口即化,醇香酒气盈满口腔鼻息,经久回味。   沈凌风英俊的面容泛红了。   许默眨巴眼睛。   沈凌风放下酒杯,等那酒深深地化进了肠胃里,才察觉出不对劲,小腹发热,滚烫,烫上了脑门,脑子里轰然炸开,犹如炸弹投入鱼塘,水花四溅,鱼群乱窜。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渴望,连皮肤都绷紧,干渴地颤动。   “许、默!”沈凌风恨得牙痒。   许默兴冲冲地打量沈医生情动时的模样,四肢矫健,堪比健美模特的身材,衬衣下肌肉线条起伏,胸肌与臂肌微微拢起,浓眉大眼,深眼窝高鼻梁。   简直帅得天妒人怨。   “沈医生,”许少爷眉眼弯弯,“你就从了吧。” 第13章   像沈凌风这样禁欲专一的好男人,大抵因着十八线城市长大的缘故,骨子里还有些保守之处。   比如,他认为人一生最多爱一个人,忠一个人。   和不喜欢的人上床,就是滥交。   而许默所作所为,无一处不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所以沈凌风就算像武侠小说里误食春.药的高手,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也绝不会,碰他许默一根手指头。   许默笑眯眯地说完后,沈凌风摇摇晃晃起身,他扶住脑袋撞进卫生间。   许默眼珠转动,动手解衬衣纽扣,面色却是寡淡,无悲无喜的模样。   在沈凌风看不见的时候,许默一贯没什么表情。   扔掉上衣,露出白皙上身,白中缀粉,腰肢柔韧,腰线没入裤腰之下,令人忍不住探究更多,仿佛一朵雪白栀子摇曳,幽香四溢。   他滑动轮椅,堵在卫生间门口。   沈凌风打开冷水喷头,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花洒从头浇下,他打了个哆嗦,小麦色皮肤绷紧,面颊冷硬如冰。   许默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但许默即使不说话,存在感也强得可怕,沈凌风很难不注意到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白。   仿佛大雪茫茫之中,满眼都是那明晃晃的白。   白里透红,似一团火等候他,远行的旅人,不归的过客。   似乎他薄唇轻启,水色嫣红,掬着一捧清凉撒入火中,幽幽呢喃,天涯路远,何不进来坐。   沈凌风狠狠扭头,脖子僵硬,他背对许默,一拳砸墙,用尽全力地怒吼:“滚!!!”   许默勾了下唇角,手肘搭在扶手上,斜撑脑袋,懒洋洋地开口:“做这种事很正常,别这么抗拒,沈先生。”   沈凌风没回他,紧闭双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许默吸口气,不知好歹地凑上去,卫生间地板滑,轮椅走得不太稳,许默堵在沈凌风身前,花洒的冷水兜头泼了他满身。   许默打了个寒颤,却没退,迎着花洒抬头,上身浸湿,愈发冰凉,脸色刷地成了病态的苍白,双唇褪去血色,黑发贴住了头皮。   水流沿着裸.露的身体,蛇行而过,冰凉的信子滑过每一寸肌肤。   “沈凌风…”许默嗓音打颤,太冷了,他伸手抓他衣襟:“你…将我当成…蒋铭轩,行吗?”   那些不为人知的恳求,都隐藏在不知羞耻的话语后。   沈凌风简直恨透了许默,回头一拳挥了过来,许默没躲,紧紧闭上眼睛。   拳风劈开水花,砰地砸歪了许默的小白脸。   后脑勺顺势撞上轮椅靠背,头晕目眩。   许默歪着脑袋,嘴角破皮,尝到一丝血气。   真疼,他龇了龇牙。   沈凌风怒不可遏,连胸膛也剧烈起伏,仿佛暴怒的野兽,恨不能将他撕碎。   “沈凌风,”许默委屈地喊他,“流血了。”   沈凌风一哆嗦,躲洪水猛兽似的仓皇后退,背贴墙壁,闭眼不看他,他恶狠狠道:“许默…你他娘…就这么、这么贱!”   许默抿了下嘴角,不以为然,大少爷变脸如翻书,委屈转为戏谑:“也就你能三番两次这样说我,换成别人,就别想在宁北混下去。”   “恶心。”沈凌风不客气道。   许默始终在花洒下,冷水一股股地冲刷他,他也没想退,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沈凌风,无悲无喜。   沈凌风也快忍到极致了。   水流声和着心跳,满世界都在喧嚣。   只有许默,是安静的。   他睁开眼睛,许默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嘴角弥着血痕,手指尖的创口贴也淋湿松落。   “操。”沈凌风一脚踹上轮椅,将许默推出花洒下。   许默满脸是水,半张脸暗红发紫,顺着眼角滑下来的,似极眼泪。   狼狈又落拓。   “铭轩……”沈凌风恍惚了,许默的面容逐渐模糊,蒋铭轩灿烂笑脸重又浮现,影子与影子交叠,盘旋,扭曲。   “沈哥…”他轻声喊,嗓音极细极微,宛若游丝,轻飘飘的,沈凌风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为了得手,许默选的药带致幻效果,沈凌风认错人,不奇怪。   “过来。”许默轻唤。   高大的男人脊背微弯,目光涣散,形容间透着几许茫然,他顺声音来向步去:“铭轩?”   许默按了下心口,微蹙细眉。   “嗯。”许默朝他伸手:“抱我。”   沈凌风弯身抱起他,整个人摇晃,站立不大稳,但这并不妨碍他牢牢圈住怀中的许默,哪怕忍到额头青筋暴起,落下来的唇也极尽温柔,如蜻蜓点水,浅尝眉心。   “去床上…”许默哑声。   沈凌风浑身肌肉绷硬,比滚烫的石头还硌人。   许默心安理得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沈凌风抱上他进卧室,臂弯间的人乖巧沉默,弥漫着淡淡幽香,不浓烈却馥郁,萦绕间融入心底,再化为穿肠利剑,击溃心防。   沈凌风将他压回床里,双臂撑在许默身体两侧,抑制不住地低吼。   “沈哥,”许默指尖冰凉,抵上他唇瓣,下滑,轻点喉结,“我是谁?”   咕咚,沈凌风喉结上下一滑,他几乎看不清眼前,却下意识回答他:“许…铭轩……”小腹那团火燃烧得愈发旺盛,顷刻,化为滔天大火,席卷全身。   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大火将一切烧成灰烬,灰烬之上,一缕青烟,馥郁幽香。   许默笑了下,笑声清亮,肖似才子佳人书里的狐狸精,举手投足,尽是暧昧不清的诱惑。   “沈哥,”许默喃喃低语,“你希望,我是谁?”   “铭轩。”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   许默抬起眼帘,身旁的男人看似镇静,但涨红的脖颈、绷紧的肌肉,种种反应都在叫嚣发泄。   也许沈凌风,真的会撕碎他。许默风平浪静地想。   炙热的呼吸交织,变成了粗重的喘息。   沈凌风眸色愈浓。   许默蒙住他的眼睛:“我是许默。”   沈凌风猛地僵住,如临大敌般退后,许默笑了,轻描淡写:“骗你的,沈哥,我是蒋铭轩。”   沈凌风复又压上来,许默抱住他后颈,送上一双唇,清寒彻骨。   ……   晨光熹微。   许默累得连动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沈凌风还在睡觉,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抱住他。   “重死了。”许默小声嘀咕,他本来想起身,待发现沈凌风尚未醒,只好瘫回去,深黑的眼珠子直直盯住天花板。   那药,许默悻悻地想,还是少用为妙。   周身黏糊糊的,凌晨那会儿许默被沈凌风做昏了,后来又醒一次,沈凌风虎吼着发泄后终于瘫倒过去,抱住他呼呼大睡。   好像…许默眯了眼睛…发烧了。   昨晚淋了冷水,又折腾大半晚,做完没清洗,饶是许默年轻,小身板也有些抵不住。   他转头打喷嚏。   沈凌风醒了,刚醒还迷糊着,柔声梦呓:“铭轩?”   许默微怔,使劲将脸埋进枕头里,后脑勺对着沈凌风,不言不语。   他不说话,受残留致幻剂影响的沈凌风晕晕乎乎,以为他害羞,伸手去捧他面颊,温柔地覆过去,细细密密亲吻他的额角、鬓发、耳肉,舔吻着落到喉结。   许默咽口唾沫,喉结上下一滑。   “铭轩…你变白了。”沈凌风说话时,滚烫的气息扑进许默皮肉里,又酥又麻。   “白得好像…”沈凌风愣了愣:“许默。”   许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发难,一把推开他,连滚带爬扑下床,紧紧用毛毯将自己裹住。   掉下床时,膝盖磕出青紫,许默的皮肤极容易留下痕迹,经久不散,那淤青很快浮上来,映着他周身其他青紫痕迹,颇为刺眼。   “操。”沈凌风甩脑袋,他想起来了。   “许!默!!!”沈医生咆哮。   许默拼命拉扯薄毯,手忙脚乱,把自己脑袋也裹住,自欺欺人地躲进聊胜于无的屏障中。   下药的手段也太下作了,沈凌风涨红脸,指着许默你了半天,最终亏于家教过硬,只能骂出一句:“无耻!”   许默帮他:“还有下贱。”   沈凌风瞪他:“操。”   许默缩着脖子肩膀,抱住自己:“你走吧,这几天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落到许云泽手上,没个十天半月,他也出不来。   沈凌风跳下床,飞快捡起内裤上衣和长裤,边走边穿,仿佛许默浑身冒毒气,多待片刻都有性命之危。   沈凌风一脚踹门上,震天巨响,整栋楼都因他的怒气抖了两抖。   许默打哆嗦,揪紧毛毯,指节泛白。   “许默,”沈凌风回头,目光阴鸷,恶狠狠地威胁:“你下次再敢耍手段,我一定会揍你!”   沈凌风想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许默并非不怕,只是每次沈凌风都忍住,于是许默变得有恃无恐。   昨晚那拳头落下来,到现在侧颊都记得血肉挤压带来的痛楚,烙铁般印上去,皮肉绽开,似乎能闻见烧焦气味。   斑驳,凶狠。   “唔,”许默躲着,见好就收,“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沈凌风怒气冲冲走了。   许默呼出一口长气,毛毯自头顶滑落,他晕乎乎地靠在床边,身子无力支撑,斜歪过去。   他伸手,手背贴额,滚烫,是发烧了。 第14章   许默不去医院,也不看医生。   德川只好买来退烧药喂他服下。   许默在床上躺了一早上,午饭潦草吃了些,腰酸腿疼地躺到下午四点,许云泽派来的宾利已经在酒店楼下等他。   德川推门而入,尽职尽责地提醒:“少爷,大少爷派来司机接您,就在楼下。”   许默烧得头昏脑涨,脑子里清醒还剩下三分,闻言小声嘀咕:“片刻无安宁。”   “现在下去?”德川问。   许默虚虚睁开眼睛,复又闭上,迷迷糊糊地说:“不,让他等。”   “是。”德川替许默掖了被角,转身出门。   “德川。”许默忽然叫住他。   德川回身,躬下腰:“少爷。”   “…我和许云泽之间的事,不要去找沈凌风。”许默沉声叮嘱。   德川点头:“知道了。”   许默呼吸加重,整个人仿佛掉进热油锅,手脚却极端冰凉,面颊起一层绯红。   他烧糊涂了,吃下的退烧药没什么效果,脑海中思绪杂乱,七拧八拧,朦胧一团,似乎踏在悬空的云雾上,一脚踩空,便是万劫不复。   他又梦见了女人,温柔地将他拢进怀里。   许默瞪大眼睛,试图将她看清,眼前却只有血。   大团大团血花在惨白帷幕上溅开,黑色烟雾腾空而起,将他带回那天下午,炎热潮湿,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心全是汗。   汗水沿着眼睫滴落,酒气微醺。   他喝了一点古巴老头调制的朗姆,但他很清醒,清醒地愤怒。大货车横地里冲出来,那时许默在想,迈阿密的海湾这么多游客,一辆大货车横冲直撞,太危险了。   直到女人尖叫:“许默,小心——”   许默猝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他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天色已晚,黑暗中,一双眼睛幽幽地打量他。   “醒了?”低沉的嗓音问,似乎能感觉到声音与胸腔共鸣,轻微震动。   空气的味道变了,不是酒店常用的香水。   他不在酒店里!许默惊醒,扭头望去。   许云泽上前,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照亮了许云泽半张脸,忽明忽暗。那双眼就像野兽盯住了猎物,随时能扑上来将他大卸八块。   对许云泽的恐惧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许默脸色大变,挣扎起身。   许云泽坐到床边,许默两手后撑,拼命后退,拉大他和许云泽之间的距离。   许云泽面色微变,透出些许不满,他伸手:“许默。”   许默浑身一震,僵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来。”许云泽低声命令。   许默张了张嘴,鼓起勇气:“不。”   许云泽淡淡地扫他一眼,那一眼,让许默毛骨悚然,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八年前,许云泽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是滔天巨浪。   “这几年,我很少管你。”许云泽站起身,步至橱柜前,拉开抽屉。   许默想找地方将自己塞进去,躲起来,可这里,是许云泽的房间,每一处,都弥漫着令他恐惧的气息。   无论是冰凉稀薄的空气,还是空气中漂浮着淡雅的男香,都让他窒息。   许云泽取出一只玻璃瓶,瓶里是圆片状药物。   许云泽转身,借着月光,许默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东西。   “……不。”许默后退,难不成是报应?报复他用下作手段对付沈凌风?   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八年前,他差点为这玩意儿,失去一切!   许云泽轻轻摇晃玻璃瓶,双腿修长,腿肌绷紧,迈步至许默身边,掐起他下颌:“抗拒哥哥,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   许默哆嗦起来,双颊不正常的潮红,他还在发烧,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以及持续的低烧,令他变得难以思考,连呼吸都很艰难。   许云泽逼近他,许默咬紧牙关。   半晌,他畏惧地低下头,语气里带上做小伏低的恳求,“哥哥…”许默哀求:“我已经…不会再和你争了,连父亲…父亲都说过,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八年前,他彻底失去许家继承人的资格,在许云泽面前,十六岁的许默一败涂地。   满腔少年热血,被冰封雪灌,时隔多年,只在他心里留下残缺和恐惧的影子。   许云泽,从来不是他能对付的人。   十六岁时,妄想和许云泽一较长短的自己,荒唐可笑。   许云泽松开他,放下玻璃瓶,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如初:“哥哥知道。”   应该不会喂药了,许默如释重负,闭上眼睛。   许云泽蓦地收紧虎口,掐住他脆弱喉头,许默牙齿打颤,周身每一寸皮肉因恐惧绷紧,颤栗。   “但楚家…还在你手上,”许云泽微笑着继续,“我听楚姨说,你外公…很偏爱你。”   “是…”许默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交代:“因为外公不喜欢小辈算计,大姨和姨夫算计太多,外公不满意。”   这倒是实话,许云泽扬眉,松开他。   空气猝然涌入,许默按著胸口,手臂发软栽倒回床里,大口喘息起来。   所谓的大家族里,哪有什么兄弟情义,无非是尔虞我诈的残酷竞争。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输给许云泽,就只能被他搓圆捏扁,肆意玩弄。   许云泽和他同父异母,他们的父亲许宏业和楚婉君结婚前,就有了私生子许云泽。   也许楚婉君知道这件事,但仍然选择嫁给许宏业,七年后,有了许默。   据说在许默出生前,楚婉君也曾生下一位男孩,算是许默的哥哥,可惜后来不知何故,丢失了。楚婉君曾经告诉他,假若他哥还活着,现在也该年近三十。   至于许云泽,尽管是许宏业长子,因为母亲没有背景,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外。   直到许默十五岁那年,许宏业对许默越来越不满意,再加上许云泽生母去世,许宏业便将长子接回许家。   “许默,”许云泽弯身将他抱起来,“哥哥多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依赖兄长。”   许默僵硬,双手捏紧,直直地盯住正前方,犹如石像。   “我刚到许家时,什么都不懂,还是你带我认识许家人。”许云泽怅然回忆。   许默现在只剩后悔,他哪里知道,他和许云泽就是农夫与蛇,他以为自己多了一位哥哥,谁知道在卧榻旁多放了一条狼!   那时他才十五六岁,根本察觉不到许云泽的险恶居心。   许云泽表现得真像一位憨厚坦诚的兄长,跟在许默身边,见识了很多权势阶层的朋友,于是许默的朋友,就成了他许云泽的朋友。   许默烦厌争权夺利斤斤计较的许家人,所谓的庆生结婚或者别的宴席,他收到请柬从来不去,于是许云泽代替他去,美其名曰替许默赠礼,于是所有人都认识了彬彬有礼的许云泽。   就这样,笑里藏刀的步步倾轧,将许默逼近死胡同,彻底断了他和许家人的联系。   在许家圈子里,许默名誉扫地,变成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花瓶。   这一切,还不是他许云泽亲手导致!   “哥哥,”许默忍不住打断他:“别回忆了。”   “嗯?”许云泽低头看他。   “太恶心。”许默耷拉眉眼,低声说。   许云泽没恼,依旧是温柔得瘆人的语调:“好,哥哥听你的。”   许云泽将他抱上轮椅,轮椅扶手两侧,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束带。   许云泽转到许默身前,半跪在地,指尖灵活地绑上束带,将许默困在轮椅和束带间,轻易无法逃脱。   “就算你不绑,”许默嫌恶,“我也跑不掉。我不能走路。”   “哥哥知道,”许云泽抬眼,笑眯眯地注视他,“这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他站起身,亲自推轮椅,将许默推出房间。   许家大宅富丽堂皇,出了许云泽房间,步过射灯下明晃晃的走廊,沿花纹繁复的地毡至木质楼梯前。   佣人早就等候一旁,许云泽解开束带,打横抱起许默。   佣人接过轮椅,许云泽抱着他下楼。   楼梯口,轮椅铺开,许云泽将他放回去,摸了摸许默绯红的脸。   “发烧了?”许云泽装作才发现,许默没吭声。   “那就烧着吧,”许云泽温柔地说,“哥哥倒很希望你烧成傻子。这样…也没那么胡作非为。”   许默咬牙。   “你和男人结婚,还摆晚宴大肆宣扬,让许家颜面丢尽,父亲很生气。”许云泽压低嗓音,语气低沉:“小默,你真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   如果说,在沈凌风面前,许默嚣张跋扈,耀武扬威,到心机深沉的许云泽面前,他就是扒光利齿的小兽,大气也不敢出,只会乖觉蜷伏。   许云泽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默僵硬。   许宏业最近身体不大好,三番两次光顾医院,许云泽安慰他说,多半是给许默气的,放宽心,自然就没事了。   许宏业对长子极为信任,于是也将自己生病这事归咎于许默。   乃至于这回见到俩月未见的次子,仍有些不待见,冷冷地哼声:“真是个废物。”   此话有两重含义,一是许默残废了,变成生理上的废物,二是许默本就无用,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许默面无表情,假装没听见。   许云泽将许默推到餐桌前,轮椅矮了,餐桌太高,许默够不着。   旁边明明还有靠凳,许云泽却压根没有抱他上去的意思,因为束带,许默也没办法自己挪上去。   许宏业皱眉,虽然他对许默诸多不满,但终究是一家人,是他儿子,他提醒许云泽:“让他坐凳子上。”   许云泽没动,转头望向许宏业,客客气气地说:“凳子太硬,小默不习惯。父亲先用餐吧,我喂他。”   许宏业嗤道:“娇气!”遂低头用餐了。   许云泽自己没动筷,为他身旁的碗里布菜,都是许默喜欢的。   “我自己来。”许默感到耻辱。   许云泽放下碗筷,拉起束带顺势绑住他双腕,让许默动弹不得。   “听话。”许云泽幽幽威胁。   许默双目如矩瞪向他,看那眼神,恨不得将兄长千刀万剐。   许云泽视若无睹,端碗持筷送到他嘴边,笑容和控制欲过度的变态如出一辙。   “张嘴。”许云泽柔声哄他:“小默乖。” 第15章   一周后,傍晚,宁大一附院。   轮班医生提着便当推开办公室门,惊讶:“沈哥,今天又是你值班?”   “不是。”沈凌风起身,收拾东西下班。   陈明将便当搁在办公桌上,盯着身材高大的沈凌风,上上下下打量,摩挲下巴若有所思。   沈凌风头也没抬:“有事?”   “那啥,沈哥,你们家小许呢?”陈明一副打听八卦的架势:“这都一周没见着他了,不对劲啊,以前每逢你坐诊他必来的。”   沈凌风无语:“什么叫我们家?小许,我看你叫的倒是挺亲热。”   “别啊,你吃啥醋呢。小许人好嘛,院里护士小姐姐可喜欢他了。”陈明笑眯眯地说:“小许这人不耍少爷架子,来了就给大家带零食盒饭小礼物。上回院里专家会诊,都没空吃饭,还是人小许让酒店做了一桌子饭菜送过来。”   “沈哥,要不是我直,我可真是羡慕你。”陈明掰着指头夸同事对象:“有钱,长得好看,温柔,对你一心一意。”   “……”沈凌风抄起文件袋砸他肩上:“明天手术资料。”   陈明正色,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低头浏览文件。   沈凌风呼口气,出了办公室,回家。   他住的单身公寓离医院很近,方便上下班,尤其是急班,领导一个电话,三分钟他就能赶到急诊室。   以前许默问他为什么不住远点,医院附近环境不咋样,人多嘈杂,大晚上救护车响个不停,就别想睡安稳觉。   大概是去年吧,那时他和许默认识没多久,沈凌风对许默仍抱着朋友的心态,如实回答:“住近了,方便救人。”   他是外科医生,医院年轻骨干,一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少说也有百来台。   上手术台就像上战场,有时候赶急诊,病人大出血、心梗脑梗之类,耽误不得,他在路上多耗一分钟,病人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不如就住医院附近,环境差强人意。他也没什么物质欲望,生活枯燥单调,却忙忙碌碌。   毕竟当医生,治病救人,万事大吉。   许默夸他有觉悟,沈凌风赧然,他哪是有觉悟,只是当年高考一志愿没报上,调剂去学医、于是一条路走到黑了而已。   医院周围倒是很热闹,东西南北都围满了车辆和摊贩。   这年头,各行各业,就数医院生意最景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于是带动了周边商户,门庭若市。   沈凌风路过饼摊,蓦地想起晚饭没吃,这才觉出腹中饥饿,花六元买了牛肉锅盔。   老板实诚,大抵也知晓医院附近的顾客,家里大多有个吞金兽一样的病人,于是加足了肉沫。   一口咬下去,油汁儿香喷喷地漫出来,铺满肉香。   沈凌风边走边想,本来在想后天去国外交流的事,这一去估摸又要半个月。   半个月,不见许默。   但许默,其实已经销声匿迹一周了。   那天之后,许默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没有再出现过。   简直……沈凌风顿足,微蹙眉头……匪夷所思。   他这才发现,和许默认识以来,至多隔三天,许默就会来找他,见不着人也会打电话发短信。   而不像这样,长达一周,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   但沈凌风也没有主动找他的想法,许默那样的人来疯,天知道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也许他自个儿想通了?沈凌风嗤了声,转头去健身房。   ·   然而许默并没有放过沈医生的想法,奈何落在许云泽手上,脱不开身。   许云泽不让德川进许家,德川只好在酒店里等消息,留下许默一个人留在许宅。   许默和他爸许宏业相见两相厌,对许云泽更是畏惧到骨子里,这七天除了夹紧尾巴做人,啥也不敢干,更别提出门骚扰沈凌风。   许云泽依旧很忙,忙着公司、应酬,陪权贵们逢场作戏,和许家人虚与委蛇。   许默被许云泽关在他的卧室里,一日三餐专人专送。   许云泽特意换了门,门中央有个小门板,翻平能将饭菜从小窗里递进去。   许默一天三顿饭就是这样解决的,   罗姨亲自下厨,都是合他口味的菜式,许默却胃口全无。   头三天许默还熬得住,到第七天,许二少爷坐不住了。   再过两天,沈凌风要到国外交流,大半个月连根毛都摸不着。   许默越想越急,急上火,掀了送来的饭菜,大闹:“我要出去!”   仆佣们全得了大少爷吩咐,许云泽交待的:“二少爷疯了,不管他怎么闹腾,别搭理。”   仆佣们一想,大少爷说得有理,许二少可不是疯了吗,大张旗鼓和同性结婚,丢光了许家脸面。   于是任由许默怎么发疯,众人全都默契地假装没看见。   饭菜掀了就掀了吧,晚上大少爷回来再喂他便是,不和疯子胡搅蛮缠。   送饭来的仆佣一把怼上小窗门板,将许默的咆哮声堵回去,匆匆下楼。   许默气得咯吱磨牙,他想砸东西泄愤,奈何细胳膊瘦腿儿,没砸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他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到,沈凌风这几天肯定美死了,保不住心情一好,跑国外勾搭个白皮猪气他。   一想到沈凌风快乐,许默就很不快乐。   不行,得想办法出去。许默越想越气,越气越冷静,滑动轮椅环顾四周。   许云泽的卧室在二楼,许默望向阳台。   露天阳台,护栏不高,到成人腰间,堪堪能拦住坐在轮椅上的许默。   “狗东西。”许默怒骂,也不知在骂囚禁他的许云泽,还是在骂拔吊不认人的沈凌风。   落地玻璃门锁上了。   许默抄起价值五位数的单反,抡圆胳膊砸过去,哗啦,玻璃碎裂。   财大气粗的许二少看也不看地上一并英勇就义的相机,越过碎裂的玻璃窗,将自己推到白玉雕刻的护栏边,自上往下目测。   摔不死人就行。   摔死了全赖沈凌风。   许默扒住护栏,他两条腿不能动,没有知觉,于是胳膊抱住石干,拖着沉重的身子往阳台外挪。   许二少边爬边想,真特么是个残废,难怪沈凌风不喜欢。   许云泽卧室阳台下是玫瑰花园,每一株玫瑰都带刺儿那种。   花有多美,刺儿有多尖。   许默望着满目的大红玫瑰,鲜血般瘆人的红色,一时头晕目眩。   蓦地凉风刮过来,爬墙的许二少力气耗尽,猝不及防,兜头栽了下去。 第16章   许默终于如愿以偿离开许宅,进了医院。   当天下午,管家给许云泽打电话,说二少爷闹脾气,一整天都没就餐,许云泽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回家看看什么情况。   卧室里没人,阳台窗户洞开。   许云泽黑着脸,皮鞋踏过遍地玻璃碎渣,在护栏边,发现许默摔进玫瑰花丛,昏迷不醒,忽略那满身狼藉,花映美人颜,鲜血红花,倒是有几分诡异美感。   许云泽按着白玉石栏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二楼阳台并不高,许云泽直接身姿矫健地跳下去,抱起了呼吸微弱的许默。   “许默,”许云泽咬牙切齿地威胁他,“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存的沈凌风偷拍照统统烧光。”   不出所料,许二少眼皮子动了下。   还有气儿。   许云泽抱起许默冲上宾利,一路闯了三个红灯,风驰电掣赶到距离最近的宁大一附院。   急诊科。   人荒马乱。   刚好陈明值班,下午才跟沈凌风打趣,晚上许默就给送进来,院里的医生护士大都认识许二少,对他印象也很好,一听说许默出了事,纷纷替他着急。   以最快速度拍片检查,摔伤导致脑淤血,血肿部位清晰,淤血量三十毫升左右,病人昏迷,得开颅清血肿。   陈明将诊断结果交给许云泽,许云泽没犹豫:“既然要动刀,就赶紧。”   许云泽带许默做术前检查的间隙,陈明给沈凌风打了电话:“沈哥,出事了!”   沈凌风怎么也想不到,就消失了一周,许默能把自己弄成脑出血。   他在跑步机上接了陈明电话,当即拎上外套,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五分钟左右赶回医院。   许默在ICU里观察,许云泽在等检查结果。   沈凌风轻车熟路,直接赶到许默所在的病房门前,许云泽双手插在西服裤兜里,面壁沉思。   许家的人,除了许默,沈凌风压根没见过,但能猜到那是许云泽。   若非和许默有交集,他这样的单身社畜一辈子也不可能同豪门世家打交道。   陈明刚好送报告过来:“沈哥!”   许云泽和沈凌风同时抬头,陈明捏着报告,目光在沈凌风和许云泽之间逡巡,一个是大哥一个是老公,该给谁呢?   沈凌风伸手,陈明将报告递给他。   “手术。”沈凌风合上报告,当机立断:“别拖。”   “那主刀…”陈明试探性地问。沈凌风没迟疑:“我来。”   许云泽盯着他,神色阴晴不定,沈凌风将报告递给他:“你是他哥?”   一旁的陈明抽了下嘴角,蓦然感觉那两人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   沈凌风不避不让地看着许云泽,而许云泽始终黑着脸,从沈凌风手里夺走报告。   术前准备就绪,凌晨开刀。   对技术熟练的沈医生而言,颅内清肿是基础术,很快将血肿清除,许默被送回ICU。   沈凌风摘下手套和口罩,洗了把脸,转身去ICU,在病房门口撞见许云泽。   “你最好别见他。”许云泽明显不悦。   沈凌风没说什么,立在小窗前,视线越过玻璃墙,投向躺在病床上的许默。   上一次许默像这样昏迷不醒地躺着,还是车祸后美国医院里,迈阿密湿热的空气令人躁动不安。   许默面白如纸,毫无知觉。   美国医生都说他应该醒了,可许默总是不肯醒来,也许是不愿醒来,接受母亲离开的惨淡现实。   沈凌风两手揣进白大褂,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转身离开。   陈明在值班室,沈凌风问:“许默两条腿检查了吗?”   “四肢都检查了,没问题。”陈明趁好在收拾资料,顺手将检查单递给他。   “沈哥,出事时你去了美国,那边怎么说?”   检查单上,许默两条腿没有任何问题,下肢骨上,7块跗骨、5块跖骨和14块趾骨,完好无损,只是因为长期不活动,小腿肌肉出现早期萎缩退化。   “他们说没问题。”沈凌风再三翻看检查报告,确实没什么问题。   “那许默怎么…“陈明纳闷:“怎么站不起来?”   沈凌风摇头,这也是他的困惑。   当时美国的医生都说许默简直是个奇迹,除了上帝保佑,他们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许默为什么在一场惨烈车祸中几乎毫发无伤。   同样,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许默压根站不起来。   “也没有其他脑损伤。”陈明摸着下巴琢磨:“难不成…”他斟酌着用词:“心病?”   ·   “身体损伤可以忽略不计,但遭遇这种车祸,很难不留下惨痛印象。”白人医生建议道:“也许你更应该带他去咨询心理科。”   她问:“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沈凌风回头望向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许默。   背影单薄。   迈阿密的阳光热烈,洒落在他肩头发梢,棕榈树拂动着海滨送来的微风,似乎能听见海鸥振翅长鸣,在辽阔无边的天际,留下颤抖苦涩的余音。   “朋友。”沈凌风回答道。   医生走了。   沈凌风回到许默身旁:“许默,你家人呢?”   许默没有回他。   沈凌风顿了顿,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触到硌手的骨头。   那时许默一夕间消瘦,瘦成了皮包骨头,连面容都是病态的憔悴和苍白。   “那你的朋友呢?”   许默好像没听见,缺乏神采的眼睛自始至终凝望着窗外,沈凌风叹口气,搬来凳子在他身旁坐下,揉捏着许默双腿。   半小时后,许默终于开口了:“沈凌风。”   “嗯?”   许默嗓音沙哑而干涩,语气却是决绝和不容置喙:“我们结婚。”   沈凌风蹙眉,豁然起身。   “我没有家人,”许默冷冰冰地说,“也没有朋友。”   “我变成现在这样,”他抬起眼睛,双眼仿佛冰冷的无机质,“都是因为你。”   “沈凌风,”他说,“这是你欠我的。”   ·   “车祸后,许默去看过心理医生吗?”陈明打断了沈凌风的沉思。   “没有。”沈凌风答:“他不去。”   许默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他不得,沈凌风根本管不了无法无天的许默。   “许默现在这样,你明天还走得了吗,去国外交流这事。”陈明替他担心,这回交流由省上组织,院里就一个名额,给了沈凌风,要是不去,太可惜了。   “看情况吧。”   护士敲门:“沈医生。”   沈凌风回头:“有事?”   “病人家属找你。”护士面露不安,似乎对方来者不善:“是许默的哥哥,他要见你。”   护士小声说:“我看好像…想让你和许默离婚。” 第17章   许默醒了,就在沈凌风走之后,恰好来得及看见沈医生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总是这样,许默心想,背对我。   “醒了?”许云泽合上病房门。   许默半睁着眼睛,眼角余光掠过他,顿时心生烦厌,阖上眼帘,不做搭理。   许云泽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握住许默手腕,不悦地质问:“为什么往下跳,不要命了?”   许默不说话,许云泽坐回陪护椅,依旧攥着许默手臂:“因为沈凌风?”   “和他没关系。”许默睁眼看天花板,脑子里还是晕乎的,想将手抽回来,四肢却动弹不得。   “哥…”许默闭眼睛,喃喃无语:“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咱俩是兄弟,没有谁放过谁一说,”许云泽凝视他,“小默,我真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相信哥哥。”   兄长的语气,沉稳宽容,真好像兄友弟恭似的。   许默只觉出恶心,发自心底的恶心,愤怒让心跳加快,监控仪几乎发出报警声。   许云泽被烫到般,蓦地松开他。   “不可能,”许默梦呓般呢喃,“永远都…不可能。”   那些印刻在年少深处的耻辱和失落,如同遭遇最不可饶恕的背叛,将少年热血打入冷窖,从此记住的,只有薄心凉情的亲人,和可有可无的家。   过去如同梦魇,自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许默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就好像他无法控制双腿,恍惚间,那些背后冷语和嘲笑,利箭般穿透时间屏障,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忘不了。   “沈凌风…”惶恐伴随回忆席卷而来,许默揪紧身下床单,挣扎:“我要见沈凌风…”   许云泽恼了,伸手将他按回床里,怒道:“他压根不喜欢你,你缠着他做什么?贱不贱呐?!”   ·   “小默。”   女人搂着他,她的怀抱似乎能温暖寒冬,她柔声劝他,“他确实不喜欢你,听妈妈一句劝好不好…”   许默想捂住耳朵,伸出的双手,却反搂住一辈子养尊处优的女人。   “妈妈。”   她抚摸他的发顶,温和低语:“这世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   “我要见沈凌风!!!”   许默声嘶力竭地咆哮。   许云泽呆住了。   许默红着眼睛瞪著他,目眦欲裂,那样生气而愤怒,仿佛他是毕生的仇敌。   许默是恨他的,许云泽不难察觉到这一点。   片刻僵滞,圆滑世故的许家大少爷飞快冷静下来,他点头:“好。”   许默的心跳终于慢慢落回去,许云泽沉声道:“但有个条件。”   “说。”   “和沈凌风离婚,之后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不再插手。”   许默张了张嘴,他想说,不可能。   “沈凌风一定想离,你认为呢?”   许默张开的嘴闭上了,盯着许云泽。   “不如问问他的想法。”   “不问。”许默矢口回绝。   许云泽抬手招呼路过的小护士:“将沈凌风叫过来。”   沈凌风来的倒是挺快,朝许云泽略一点头,便径直越过他,到病床前检查许默的伤势,他蹙眉:“你刚才干嘛了?”   分明才醒没多久,紧紧包扎的纱布就出现松落,肯定是剧烈动作所致。   这俩兄弟难不成刚下手术台就吵架?沈凌风重新将纱布裹紧。   许默冷声道:“关你屁事。”   沈凌风抬手拔了他的氧气罩:“说什么呢,大声点。”   “滚!”许默大叫:“滚出去!”他伸出双手,用力推搡沈凌风。   沈医生猝不及防,让他推得往后一趔趄,高高大大的个子险些摔倒。   “许默,你又发什么神经?”沈凌风没好气道,将氧气罩收拾回床头,测体温量血压做完常规检查,才扭头望向许云泽:“您找我有事?”   许默盯着许云泽,虽然在沈凌风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他怕许云泽说出来,更怕沈凌风回答。   “离婚。”许云泽果然没有理解弟弟眼神哀求的想法,他开门见山:”沈医生,小默身为许家人,本来就不该自降身价和同性结婚。况且你心中另有所属,和小默在一起,也是出于他强迫。”   “我身为小默兄长,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他胡来。”许云泽一席话,理都让他占全了。   “你认为呢?”许云泽反问。   “好。”沈凌风没有犹豫,本来这段婚姻就是扯淡,在他心里,他和许默,永远不可能走到婚姻这一步,因为他对许默没想法。   许云泽望向许默:“听见了?”   许默愣了一会儿,其实沈凌风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像个疯子一样缠着沈凌风不放,逼他结婚,分开他和蒋铭轩,又给他下药。   正直的沈医生没有揍他,都算医学奇迹。   许云泽内心倒是不乏惊讶。他调查过沈凌风,知道这个人喜欢的不是许默,但假如为了许默的身世背景和他在一起,也有可能。没想到,沈凌风回答得太干脆,他的确看不上疯疯癫癫的许默。   “不,”许默笑了,眼底愈发寒凉,话声刻薄,“沈凌风,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沈凌风没什么反应,这种话听多了,见怪不怪,他只是朝许云泽耸了下肩,浅表无奈,然后起身离开,走之前没忘了叮嘱许默:“刚下手术台,收收你的人来疯。”   许默露齿一笑:“知道了,老公。”   沈凌风霎时满身鸡皮疙瘩,三步并作两步溜人。   “许默!”许云泽勃然大怒:“别他妈犯贱了行不行?!”   “谁他妈当初那样整我?!”许默吼回去:“难道不是你?你让所有人以为我是个喜欢亲哥哥的变态,我操.你妈许云泽!!”   兄弟俩互相揭短,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外人面前沉稳冷静、优雅从容的许家大少,此刻气得面红脖子粗,似乎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不听话的小弟。   “我倒希望我们不是亲兄弟。”许云泽冷笑:“否则也不至于因为这层皮,对你手下留情。”   许默头皮发麻:“滚。”   许云泽平复了呼吸,复又冷静从容,叠腿坐回去,淡漠道:“你什么时候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什么时候放你离开许家。”   “许默,我劝你,别再执迷不悟。” 第18章   沈凌风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没有和许默道别,收拾东西便跟着省上组织的队伍出发前往美国。   彼时许默躺在病床上,冷冷地看着许云泽支到面前的离婚协议书。   沈凌风签字了,头天晚上签的,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字如其人,遒劲板正。   “签字。”许云泽勒令。   许默盯着沈凌风的名字,半晌,移开视线,阖上眼帘。   许云泽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许默全然冷处理,不听不问不作声。   “行。”许云泽放下协议书:“回许家。反正沈凌风签了字,他也不会再来找你。许默,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沈凌风多半已经走了,许默闭着眼睛,他知道沈凌风今天早上飞机。   许默有个小本本,上边记满了沈医生的行程安排,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沈凌风走了,不会再来找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许默就像胸口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仿佛身陷深海,空无一物的黑暗,冰冷潮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陷入更深的黑暗。   “许默!”朦胧间传来许云泽的声音,许默听不清,他在说话,但他不想听。   “小默。”幽深的黑暗后,女人露出温柔面容:“过来。”   “妈妈…”许默伸手,不知何时站在透明的平地上,空旷无边,他朝她走过去,只一步,泪流满面:“妈妈,对不起。”   “没关系。”女人笑着,张开怀抱:“到这儿来。”   许默拔腿奔向她。   “许默——”许云泽一拳砸墙,心跳监控仪上的频率,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之后,许默似乎陷入死亡般的沉睡,再未醒过来。   ·   飞机上,沈凌风遇见了老同学,郑明凯,在二附院工作,专攻心理和精神疾病。   郑明凯主动同他搭话,提及许默:“我听说你和他结婚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凌风尴尬一笑,没否认:“嗯。”   “哦…挺好的。”郑明凯坐在舷窗边,若有所思:”许家老二吧,他哥,许云泽,你认识吗?“   “认识。”   郑明凯点头,面露迟疑。   沈凌风察觉他神色有异,欲言又止的模样,遂主动发问:“咋了?”   “我研究生第一个导师,王为立,你还记得吗,这都八年了吧。”   两人同校同届不同专业,沈凌风还记得:“嗯,咱俩硕士毕业前,他犯事坐牢。”   “你知道谁把他送进去的吗?”   “谁?”   “许云泽,许家老大。”   沈凌风坐直身体。   郑明凯抱紧怀里的参会资料,哑声低语:“这豪门的事,谁也说不清,按理讲都不该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和许默结婚了,我想你…应该能帮他吧。”   沈凌风疑惑:“和许默什么关系?”   “这么些年,我想起来,心里有愧,哎。”郑明凯和盘托出:“王为立进去前最后一个项目,是药物成瘾实验,不清楚他怎么和许云泽搭上线的,反正许云泽从王为立这儿拿药。”   “给谁?”沈凌风脑中弦绷紧,隐隐察觉不对劲。   郑明凯哑声答:“许默。”   沈凌风怔忪,绷紧的弦砰然断裂,王为立的药物成瘾实验,他略有耳闻,王为立进去后,这事在院里传得神乎其神。   说是他暗中用人做实验,药物控制神智,险些将一位少年逼疯。   难道,那个少年就是许默?   “那时候,许默多大?”沈凌风嗓音干涩。   “十六。”郑明凯估摸他也猜到了,怅然叹气,喃喃回忆着:“我见过他。”   “我是说,”郑明凯想起八年前,“十六岁的许默。”   ·   唇红齿白少年郎。   风华正茂的年纪。   许云泽来找王为立拿药,带上了许默。   郑明凯都不知该夸许云泽脸皮厚,还是恨许默眼光不行。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许默,许云泽和王为立说话的时候,郑明凯借机带走许默,警告他:“你哥喂你的药,不能吃。”   “什么?”许默疑惑不解:“什么药?”   郑明凯愣住,一瞬间心底掠过怀疑,难道许云泽没有用药?   不可能,许云泽到王为立这儿来了好几次,不是拿药,难不成来聊天。   “总之他让你吃的东西,你注意着点。”郑明凯强调。   许默茫然点头,郑明凯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假如真的用药了,许默完全信任许云泽,他怎么劝也没用。   许云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身旁站着王为立。   两人幽幽地看着他。   郑明凯如芒在背,慌忙让至一边。   “小默。”许云泽招手:“过来。”   许默咧嘴笑开:“哥哥。”他迈步朝他走去,忽然驻足,拧紧了眉头。   郑明凯紧张得手心冒汗,这下得罪王为立,他还怎么毕业?   许默骤然退后,仓皇间,似乎意识到什么,拔腿朝反方向奔逃。   “许默!”许云泽追了过去。   王为立冷笑:“郑明凯是吧,我看你闲得很,手头上的项目暂时别做了,这两天全校大扫除,你跟着他们打扫卫生吧。”   再一次见到许云泽,许家大少爷和王为立吵架,许云泽把王为立揍了,边揍边骂:“许默要是疯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为立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骂回去:“下药的是你!”   再后来,王为立进去了,许云泽干的。   ·   “许默的哥哥,”郑明凯沉声道,“许云泽这个人,不择手段,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许默要是落在他手上,多半凶多吉少。”郑明凯对当年那件事印象深刻,那对他的从医生涯产生巨大影响。   郑明凯本来想毕业后留校,也因此,决定走出校园,做一名执业医师。   “欸,你说你见过许云泽,你看许家两兄弟,看上去像关系好吗?”   沈凌风沉默,他没有留心注意,但许默无缘无故消失一周,肯定和许云泽脱不了干系,消失七天后的许默再出现,却被送进急诊室。   桩桩件件看起来,压根没有豪门兄友弟恭的意思。   一件小事骤然浮上心头,连沈凌风都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   那是在美国,车祸后,许默醒来那段时间,坐在窗前发呆,从早坐到晚。   许云泽来见过他一面,和许默说话,但许默不开口,眼睛直直盯着窗外。   许云泽似乎很忙,没有多做停留,交代了医生两句,在保镖护送下离开。   那时沈凌风只觉得,比起排场,许云泽才是许家正儿八经的少爷,至于许默,无人问津,乏善可陈。   许云泽走后,许默指尖动了动,沈凌风听见他小声呓语:“我讨厌这个人。”   沈凌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花园里,许云泽手接电话,大步流星离去。   许云泽为什么又找上许默?   ——“离婚。”   许云泽想让他和许默离婚,他已经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但沈凌风比谁都清楚,许默不会签,所以他签的时候没有丝毫心理障碍,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名字。   假如许默不签,许云泽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当初许云泽能以药物控制许默,现在呢?   摔伤脑淤血进急诊开刀,刚醒来就大吵一架……许默身体不好,这样三番两次的折腾下去——   沈凌风打开手机,顿时如坐针毡。 第19章   沈凌风刚到美国落地,便买了机票回国。   登机前给领导请了假,众人一听许默出事,二话没说放他回去。   沈凌风晚上到的宁北,先给许默打电话,手机关机,他立刻打车去酒店找德川。   德川说许默在许宅,他叹气:“大少爷困着他,不让走,逼他和您离婚呢。”   许默眼下近况如何,他们都不知道。   以前沈凌风没想过主动找许默,总是许默来找他,这下等到他去找许默,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着了。   罢了,沈凌风心想,得去趟许家。   没想到,许云泽竟然不曾拦他,许家大少爷阴沉着脸,让开路。   沈凌风奔进许云泽卧室,许默躺在大床上,似乎只是睡着了,呼吸微弱。   “你走之后就这样了。”许云泽在他身后道:“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送去医院?”沈凌风没来由地愤怒:“你真拿他当兄弟?!”   许云泽耸肩,望向昏迷不醒的许默,神色漠然:“如果他心里只有你,我宁愿他永远不醒来。”   “神经病。”沈凌风怒骂,这对许家兄弟一个赛一个脑子有坑。   他打电话叫救护车,许云泽没拦他,眼看他将许默抱走,蓦然道:“你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沈凌风,你不配和许默结婚。”   沈凌风眼角视线冷冷扫过他,将许默抱上担架,回医院。   没想到离开许宅,半路上,许默自己醒来了,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沈凌风。   沈凌风盯着他。   许默脑子里一团浆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复又将眼睛闭上,再睁开,还是沈凌风。   “我死了吗?”许默怔怔地问,沈凌风黑着脸,抚上他面颊,轻轻一拧。   有点疼。许默嘶声,怔忪三秒后,怒道:“你回来干嘛?滚!”   沈凌风丢下交流会,马不停蹄赶回国,结果好心喂了驴肝肺,想生气,可对着许默那张苍白的脸,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只沉下脸色:“你和你哥到底怎么回事,你惹不起他不能躲?非得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关你屁事。”许默冷冷地回他。   沈凌风给许默气得没脾气了,干脆闭上嘴,抱臂坐在一旁。   没想到许默会自己醒过来,照许云泽的说法,沈凌风还以为他脑损伤恐怕要介入治疗才能醒。   似乎不久前,车祸后,在迈阿密,许默也是在他到之后才醒。   美国医生都感到不可思议,对沈凌风说:“他一定很爱你。”   那时沈凌风未曾细想,现在想想,也许许默心里,的确将他当作很重要的人。   沈医生蓦然有些迷茫,许默真喜欢他吗?不是逗他玩?   “你签字了。”幽幽的一声,打断沈凌风沉思。   他低头,循声望去,许默盯着车顶,眉目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冷冰冰的。   “嗯。”沈凌风没否认,想了想,反问:“你签了吗?”   “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以偿?!”许默磨牙:“等着吧沈凌风,别特么想摆脱我,你就不怕我收拾蒋铭轩?!”   许默神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凌风早就习以为常,不怒也不恼,淡淡地哼了句:“没签就好。”   许默微怔,沈凌风那么排斥他,这句话不像他的风格。   “我知道你不会签。”沈凌风倾身,自上而下盯着许默的眼睛:“我不签,你哥不放人,我走不了,影响大家行程。”   “……”许默狠狠闭上嘴。他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过两天…”沈凌风忽然提议:“等你出院了,搬到我那儿去住。”   许默怀疑自己听错了,拧紧细眉,不像是高兴,更多在疑惑:“沈凌风,你发烧了?”   “……”沈医生对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状态非常有信心,这俩月被许默整的团团转,他也没见精神失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许当初气昏了头,将许默连人带东西赶出家门,是很过分了。   不经历许云泽这一桩,沈凌风也没想到,他有多么不希望许默出事。   大概因为,他心底,仍将许默当作极重要的朋友。   “没有。我住的地方离医院近,你这小身板,隔三差五就得去检查,方便些。”沈凌风淡淡地解释。   “哦。”许默偃旗息鼓,没闹腾了,闭上眼睛。   沈凌风一看他闭眼,心底发慌:“喂,别睡。”   许默把眼睛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无甚情绪,极是淡漠:“没睡。”   “嗯。”沈凌风答应了声,便不再说话,许默又将眼睛闭上,沈凌风又唤他:“别闭眼。”   许默纳闷:“你有毛病?”沈凌风心里慌:“别闭眼就行。”   “……”   许默一路睁着眼睛,二进宫,回医院。   因为沈凌风的原因,许默挂急诊,一路开绿灯,各项检查在两小时内就做完了。   许默躺在病床上等报告。   沈凌风这两天没怎么睡,刚刚又陪许默检查,此刻难免感到疲倦,抱臂坐在陪护椅上打盹。   奈何许默是个不停歇的,仗着自己是病人就开始耍威风,颐指气使地喊他:“沈凌风!”   沈凌风先在离婚书上签字,为此落于下风,自觉亏欠许默,认命地应他:“做什么?”   “我想吃东西。“   “吃什么?”   “香蕉。”   “……等着。”沈凌风揉捏眉心,起身下楼去买香蕉。   香蕉买回来了,澄黄的大个头,沈凌风剥了皮递给他。   许默坐卧在床,伸出两手抱住,眼珠子打转,伸舌细舔,然后幽幽地盯住沈凌风。   沈凌风皱眉,也看着他,许默视线下移。   “……”   许默将舔来舔去但压根没吃一口的香蕉丢进垃圾筒,若有所思:“沈凌风,你不对劲。”   大概是因为太疲惫所以自控力减弱。   沈凌风黑着脸坐回去,交叠双腿。他难以避免地想起那天晚上,抱着许默,即使看不清脸,却记得怀中那副白皙的身体,腰肢柔韧,那样紧的裹住他。   说起来他和许默做了几次,唯独下药那次,蓦然尝出些蚀骨销魂的滋味。   许默说的没错,他不对劲。   沈凌风吸气,再缓缓吐出,闭目休憩。   许默自己动手,掰了香蕉,剥皮,慢吞吞地咀嚼,垂着眼帘,似在沉思。   “沈凌风,”许默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他幽声道,“不需要你对我好。我就想看你挣扎,你越痛苦越愤怒,我越开心。你最好恨我。”   沈凌风睁眼,四目相对。   许默眼底一片冰冷,没有发疯胡言乱语,许默是真希望这样。   “哦。”   沈凌风起身,陈明送来检查报告,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内分泌有些紊乱,大概是情绪大起大落所致。   “腿肌萎缩。”陈明强调:“必须尽快处理,他既然无法走路,不如请按摩师,但能站起来最好。”   这个道理,沈凌风也明白,再这么萎缩下去,许默那两条腿得真废了。   陈明离开,沈凌风揣着报告回来,盯住许默。   许默躺在床上玩手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偏开脑袋:“有事?”   “为什么不能站起来?”沈凌风沉声道:“你的腿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伤都已经痊愈。”   “……哦。”许默可有可无地回他:“不想站,累。你管不着。”   “小腿肌肉萎缩,再不站起来,你的腿就真没用了。”沈凌风在他身旁坐下,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废了就废了呗。”许默无所谓:“你关心这些做什么?我的腿又不是你的腿,我劝你多花心思想想蒋铭轩怎么办。”   “我和铭轩,不可能。”沈凌风不得不承认,只要许默在,他和蒋铭轩就没下文。倒并不是有太大遗憾,只是觉得要承认这一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反倒让许默愣住了,好半天,不可置信,张了张嘴:“那你还喜欢他么?”   沈凌风伸手捂住他的嘴:“关你屁事。”   许默张嘴咬他,沈凌风忙将手收回:“狗牙。”   许默不喜欢住医院,第二天下午,沈凌风带着他回自己家。   德川帮忙搬东西,将日用品带到沈凌风的单身公寓。   许默坐在门口,上一回,也是在这里,两人刚扯证没多久,沈凌风将他连人带东西赶出来,顺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换了门锁,指纹锁。   沈凌风和德川搬进搬出,发现许默坐在门口愣神,顺他视线望去,防盗门上的指纹锁。   沈凌风也想起自己为何换锁,一时有些尴尬,步至他身旁,伸手拍许默肩膀。   许默却像躲瘟神,侧身避开。   沈凌风拍他的手落空,也没说什么,推上轮椅过门槛进屋:“我明天早上换掉。”   “你同情我是不是?”许默蓦然开口。   “什么?”   “我和哥哥的事…”许默攥紧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磨牙砺齿:“你都知道了是不是,谁告诉你的?”   “……朋友。”   许默拉住轮刹,沈凌风推不动了,两人卡在门口,不尴不尬的位置。   “我要回酒店!”许默挣扎:“回酒店!”   他大喊:“德川,我们回酒店!” 第20章   德川夹在许默和沈凌风俩夫夫中间,十分尴尬。   沈凌风叹口气,莫可奈何:“我道歉行吗?”   许默吼得眼眶都红了,双目充血瞪著他:“我不需要你同情,如果因为可怜我,沈凌风,我劝你,大可不必。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宁北待不下去!”   “许默!”沈凌风也火了:“你到底想怎样?!”   一栋楼的邻居路过,被这两嗓子吼得差点摔回去,尴尬地同沈凌风打招呼:“沈医生,啥事儿呀,发这么大火?”   沈凌风被迫平复呼吸,扭头望向邻居,抱歉:“没啥,不好意思。”   “这位是?”邻居望向轮椅上气鼓鼓的许默,第一眼觉着像个明星,好奇地打量他。   “他是…”沈凌风张嘴欲言,许默抢先插嘴:“结婚伴侣。”   邻居嘴角抽的厉害,还以为许默在开玩笑,没想到沈凌风承认了:“嗯,他叫许默。”   “哦…”邻居一脸如魔似幻,打消了给沈医生介绍对象的想法,道别后转身上楼。   走到缓台,邻居忽然又回过头来:“沈医生啊,夫夫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啥大不了的,莫气莫气。”   说完,一边嘀咕现在的小年轻,一边收回脑袋,上楼去了。   沈凌风:“……”   许默推轮椅,指挥德川:“我们回酒店!”   沈凌风攥住轮椅扶手,不让他走:“你哥又来酒店找你怎么办?”   “我和我哥之间的事,轮得着你来管?你姓许吗?”许默冷冷地反问。   沈凌风脸黑赛锅底,每回他想好好和许默说话,许默就这样,尖酸刻薄地冷嘲热讽。   “我们扯证了。”沈凌风懒得和他扯皮,干脆弯下身,直接连轮椅带人抬起来。   轮胎离地,许默猝不及防,揪住沈凌风衣襟。   进了客厅,沈凌风将他推到落地窗前。   夕阳余晖,楼下摊贩叫卖,天际白鸽翻飞,小屁孩高举氢气球跑过广场,茶水摊收摊,茶客们三三两两离去。   沈凌风把手机塞给他:“我做饭,先玩会儿。”   东西收拾完,德川向二人道别,许默叫住他,语气里带上些惊惶:“你别走。”   离了德川,许默简直六神无主,万一又被沈凌风连人带东西赶出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怎么办。   德川照顾许默,就跟照顾任性的孩子差不多,在他身旁躬身道:“少爷,沈先生在呢。”   “我想回酒店…”许默小声说:“我不相信沈凌风,他心里只有蒋铭轩。”   “德川,你收拾东西,我们回酒店。”许默央求。   “可…”德川迟疑,担忧地问他:“假如大少爷又来了怎么办?”   以德川的身份,不好名正言顺拦许云泽,唯独沈凌风,他是不相干的外人,也不怕得罪谁,他和许默结婚了,只有他能保护许默。   “我们换个地方住。”许默咬牙:“或者直接买套房。”   沈凌风从厨房出来,便听见许默在央求德川,他要回酒店。   许默攥着德川衣角,不让他走。   沈凌风步过去,面沉似水,自背后盯住他。   德川躬身:“沈先生。”   许默后背一僵,僵硬地扭脖子,视线正对向转过来的沈凌风。   “对不起。”沈凌风注视他的眼睛:“许默,你是不是,那场车祸后,就一直没有安全感,所以才变得……”性情乖戾。   沈凌风沉默,车祸前,许默并非如此,相反,那时许默很依赖他,全副信任,许默说他在这世界上最相信的人,只有沈凌风和许夫人。   “许默,你心平气和地,咱俩好好说话,行吗?谁都不准发火。”沈凌风搬了一张小圆凳,在许默对面坐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许默却目光躲闪,视线游移,最后投向窗外,两只手紧紧按着轮椅扶手,幅度甚微地发着抖。   也不知在强忍些什么。   “那场车祸…”沈凌风刚一开口,许默两行泪刷地落下来,无声无息。   德川找来纸巾,沈凌风伸手接过:“我来。”   他坐到许默身边,纸巾轻柔地擦拭面颊,越靠近了,越发现许默这张脸当真毫无瑕疵,薄如蝉翼的肌肤白到透明,鼻尖微红,唇微抿着,黝黑的眼珠子直盯住窗外。   “你母亲去世,不是你的错,那种情况下,她是为了保护你。”沈凌风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一幕永远地尘封在许默脑海中。   他身旁坐着许夫人,许夫人在流泪,许默满脑子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怎么能骗我?   许夫人一个劲儿的道歉,请求他原谅。许默的大脑好像废置了,那一刻,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大货车冲出来时,许夫人比他更先反应过来,牢牢将他护在身下。   她自己,却被碎玻璃凿穿身体。   鲜血如瀑。   那天,所有一切,都是血红的颜色。   “是你…”许默哆嗦着开口,顷刻,疯魔般大叫:“最该后悔的人是你!”   “沈凌风!”许默声嘶力竭地咆哮:“是你,不是我!”   失去母亲的人,不是我。   ——“小默,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孩子。”   “对不起…”许默哭得愈发厉害:“对不起。”   沈凌风鼻翼发酸,倾身抱住许默,抚摸他的脑袋:“都过去了,许默。”   许默伸手,想推开他,半晌,两手无力地垂落,任由沈凌风抱着。   什么时候起,发现妈妈和沈凌风长得那么像。   是去年秋天那个下午,许默对母亲说,我新交了一个朋友,他叫沈凌风,是名医生。   母亲的笑容里,很多欣慰。不是在欣慰许默又交到了优秀的朋友,而是在欣慰,她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三十年前,楚婉君和许宏业的长子,因家族纷争遭遇绑架,此后下落不明。六年后,楚婉君领养了好友的孩子,并谎称是次子,取名许默。默,意即沉默。   如果不是他喜欢上沈凌风,楚婉君永远不会赶来美国,将真相告诉他。   如果楚婉君不告诉他真相,他不会气得头脑发昏,开车在马路上狂飙,路遇车祸。   楚婉君对他那么好,她将他视如己出。   许默无法原谅自己,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起来,因为他欠楚婉君、也欠沈凌风。   只有让沈凌风伤害他,那些日积月累的愧疚和悔恨,才能稍稍将他放过。   “别对我好。”许默咬牙切齿:“我不需要。”   沈凌风放下纸巾,大拇指揩拭他眼角泪花:“行了,哭成花猫。你要这么不放心,就让德川住这附近,随时听你差遣,行吗?”   许默狠狠扭头,咬住下唇:“虚伪。”   沈凌风干干地扯了下嘴角,起身去厨房煲汤。   德川见小少爷心情平复下来,低声说:“少爷,我就住这附近的酒店,有什么需要,您打电话就好。”   许默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沈医生医术精湛,厨艺嘛,乏善可陈,只能说,勉强能吃。   许默抱着寡淡无味的骨头汤喝,边喝边评价:“淡出个鸟来。”   沈凌风作势,伸手去夺:“不喝给我。”   许默忙将碗抱进怀里:“锅里有,自己舀去。”   沈凌风笑了下,许默低头,抱起汤碗朝嘴里倒灌。   两人似乎回到车祸前,仍是最亲密无间的好友,相处平和自然。   晚上,开电视机,沈凌风想起许默喜欢看一档插花节目,顺手翻出频道。许默要坐沙发,沈凌风双臂分别穿过他腋下和膝窝,将许默抱上去。   许默看电视,沈凌风在卧室看论文。   许默裹紧毛毯,蜷在沙发里打盹,睡一觉醒来,凌晨两点,沈凌风卧室灯依然亮着。他抱住毛毯喊:“沈凌风!”   沈凌风放下文献,起身到客厅:“不好意思,看了会儿论文,忘记时间。”   许默知道沈医生很忙,但没想到他这么忙,这都两点过了还不睡觉,微蹙眉心:“非得今天弄完?”   “嗯,这周末截止。本来是打算带到美国那边去弄,临时不去,医院手术又缺人,周内还有两台大手术,得尽快弄完。”沈凌风面露疲态,弯身抱起许默:“我就一个卧室,你去床上睡。”   许默抓住他袖子:“那你待会儿怎么办?”   沈凌风微抬下颌:“这不还有沙发。”   许默垂下眼帘,静默不语,任由沈凌风抱上床塞进被窝,软床垫,新换上的珊瑚绒毛毯,很温暖,对于许默这样怕冷的人来说正好。   沈凌风放下他,起身,却让许默攥住了袖子,不肯松开。   沈医生微怔:“怎么了?”   “沈凌风,”许默张了张嘴,半晌,松开他,“放心吧。”   沈凌风不明所以,回到书桌前,将台灯亮度调至最低,用小山高的医书遮住光线,随口问:“放心什么?”   “蒋铭轩…”许默咬牙,终于坦诚:“他没事,病也治好了。”   沈凌风背影稍顿,上回通过视频看到铭轩,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十足,许默应该确实没将他怎样。   蒋铭轩那样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沈凌风看两眼,就知道许默未曾虐待他。   “嗯。”沈凌风淡淡地应他:“谢谢。”   “还有!”许默索性全部吐出来,断断续续地:“婚姻,具有法律效力…我们必须结婚……我才能……”   沈凌风的纸质文献翻过一页,似乎专注地沉浸在学术中了。   许默坐起身,凝望他认真的侧颜,揪紧了毛毯,低声呢喃:“我们会离婚的,你放心吧,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我不会纠缠你一辈子,因为你和蒋铭轩,还有很长的路。   只是那条路上,不会再有我了。   “你们…”许默声如蚊蚋:“会幸福的。” 第21章   许默睡不着,大抵是先前睡了一觉的缘故,再醒来,睡意不浓。   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都告诉沈凌风,蒋铭轩没事,可沈凌风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平淡地道声谢。   许默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越摸不清越是烦躁,坐立不安,干脆裹着毛毯坐在那里,怔怔地出神。   “沈凌风,”许默忽然问他,“你为什么不去美国交流?”   沈凌风知道许默没睡,许默这个人,存在感强的可怕,哪怕他不言不语,安静地蜷缩在角落,也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目光。   再加上夜色寂静,许默的呼吸愈发明显,微弱,很轻,却无法忽视。   所以许默一开口,他的思绪就被打断了。沈凌风盯着论文上胰岛素三个字,心道内分泌科主任招的学生不太行,嘴上回答:“嗯,去了,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许默显得咄咄逼人。   “……”为什么回来?答案不是明摆着,因为郑明凯说,许云泽给许默下药。两兄弟关系太差,把许默留在许云泽手上,恐怕等他回来,许默就不止摔出脑出血。   许默平常确实没少给他找麻烦,沈凌风想摆脱神经质的许默也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想过,许默真的出事了,又该怎么办。   就像他总是不愿意回想,许默在迈阿密出车祸的时候,那段时间,许默脆弱得一折就断。所以沈凌风暗示自己,许默已经好了。   但许默没有好,无论身体还是心理,许默永远停留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   他却只看到许默表面,疯言疯语,神经质,独断专行。   他痛恨许默为什么与从前大相径庭,让他失去唯一能谈心事的好友,却从来没想过,许默又经历了什么。   若非许云泽,沈凌风恐怕很长时间都无法意识到,是他先忽视许默。   沈凌风的论文看不下去了,他盯着文献,斗大的字,在眼前飘来飘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听着都疼,沈凌风猝然回神,转身回头。   许默爬到床的另一边,他想下床,两只手没撑住,扑通摔了下去。许默撑着两只胳膊,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许默!”沈凌风豁然起身,慌了神,绕道床尾将他抱起来:“你做什么?”   “我想回酒店。”许默瞄了他一眼,把眼睛低下去,迟疑不安:“我之前也不是特想来你这儿住,就是想气气你。算了,我想通了,对不起。”   沈凌风沉默地,看着他。   许默目光躲闪,推搡他:“放我下去吧,你别抱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自己能过去。手机在客厅,我去给德川打电话。”   “他来接我。”许默垂着眼帘,犹豫半晌,还是叹口气道歉:“对不起,打扰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讨厌什么的,也随他去。许默玩累了,倒腾来倒腾去,他依旧两手空空,就像耗尽八年之久,也无法忘记当初被许云泽那样背叛。   其实沈凌风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从来没有骗过他。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泾渭分明,好过渣男脚踏两条船。   这么一想,沈医生真是正直啊。   许默悻悻地,撇了下嘴角。   沈凌风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依许默所言,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回铺了毛毡的地板上。   许默撑着两条胳膊,拖着身子往外挪。   沈凌风心里说不清楚的难受,就像那天在医院里,看着许默用两只手臂下楼梯,明明告诉自己都是许默自找的,却仍然,止不住难受。   于是上前想将他抱起来。许默却拒绝了。所以沈凌风也拒绝了他的便当。   “因为担心你。”沈凌风蓦然开口:“怕你出事。”   许默顿住了,手臂与地毡的硬毛摩擦,很疼。   沈凌风蹲下身,将他翻个面,然后熟练地抱起来,有些羞于启齿:“我在飞机上碰见老同学,你可能没印象,王为立他学生,叫郑明凯。以前提醒你,小心你哥。老郑跟我说了你小时候的事。我怕你哥对你不好,所以下飞机就买票回国。”   许默微蹙眉:“我记得他…郑明凯。”他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毕业那年找工作,想去四院跟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那教授轻易不收徒,我帮他递的介绍信。”   沈凌风也跟着他笑:“是么。难怪,同届毕业生,属他一出来混得最好。”   但是郑明凯永远不会知道,谁在最需要的时候帮了他。因为许默不会说,他没有让别人对他感激涕零的爱好。   许默笑着,笑容僵滞在脸上,蓦地换了严肃的神情,警告他:“我和许云泽之间的事,你别管,也不准插手,你不要招惹他。”   沈凌风挑了下眉毛,没说什么,转身将许默抱回床里,依旧塞进被窝,垂头安抚:“许默,留下来,把腿治好,成吗?”   许默钻进柔软被窝里,被子蒙住嘴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虚空中某个点。   “你同情我?”许默木然发问。   “不是。”沈凌风答。   许默闭上眼睛,沈凌风伸手为他掖被角。   许默忽然抓住他手腕,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是我留在这里,蒋铭轩知道了怎么办,蒋傻子肯定不舒坦,还是算了吧。我这两条腿,我自己心里清楚,站不起来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沈凌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就希望许默赶紧把病治好,思来想去,用什么理由管许默?只有一个。   婚姻。   他低声道:“许默,我答应和你扯证的时候,没想过离婚。我那会儿确实恨你独断专行,但如果我真的不想去民政局,那天早上你能把我带出医院?”   许默睁开眼睛,茫然:“那不是因为你怕你不答应,我就把蒋铭轩送泰国去做变性手术吗?”   “…………”   沈凌风弯着腰,累,干脆侧躺在床上,曲肘撑脑袋,瞅着许默,跟他说话:“我是不喜欢你利用铭轩,咱俩之间的事,你老往他头上扯干嘛。”   许默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喜欢他,舍不得蒋傻子。   “结婚前,蒋傻子就被我送走了。”许默转身面向沈凌风,面前正对着沈医生精壮结实的胸膛,隔着一件衬衫,能看出胸腹肌流畅的线条。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全都瞒着他。”许默呼吸加快,坦诚相告:“他不知道咱俩扯证了,等他以后回来…等他回来,依然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凌风怔住,许默这话说得好像…要放过他似的,他不大相信:“什么叫没发生过?结了婚没发生过?那不可能嘛,结婚证都在那儿。”   然后许默发现沈凌风确实没想过离婚这档子事,正直过头的沈医生克己守礼,一辈子只跟一个人结婚,传统、守旧、长情。   从和蒋铭轩做朋友开始,就默默地守护对方,直到三十而立,依旧没有表白过,唯恐惊扰蒋傻子。   若非许默横插一腿……故事,大抵结局不同。   “会离婚的。”许默弯着眉眼,笑了:“只是得再等等。”   “你不要告诉蒋傻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等你表白。”许默说出这些话,自己也释然了:“我真想让你记我一辈子,哪怕是恨我。”   到头来,罢了,人世间,多少事强求不得。   沈凌风沉默,撑着胳膊肘侧躺在许默身旁,半晌,翻转身体,倚靠床头出神。   “铭轩不知道?”沈凌风声音有些抖:“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迟早和我离婚?”   “嗯。”许默坦然:“我没想要你这辈子,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相看两相厌。”   “我没有讨厌你,”沈凌风徒然辩解,“只是不喜欢你那么做,你让我觉得你好像…很恨我。”   怎么不恨,许默心想,楚婉君骗了他那么久,那点恨意几乎都发泄在沈凌风身上。   “总之,你真不用管我,你也管不着。”许默语带疏离:“婚姻就是一张纸,撕了就没了。”   这样满不在乎的语调,沈凌风有些生气,许默也太任性了,做啥事都跟闹着玩儿一样,他翻坐起身,抓了抓后脑勺:“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听,睡你的觉。”   许默闭上眼睛,沈凌风起身出卧室,去睡沙发。   “沈凌风。”许默叫住他。   沈凌风回头,耐着性子:“嗯?”   “滚蛋吧你。”许默说。   沈凌风有些好笑,抱着胳膊斜倚门框,一向正经的沈医生忽然不那么正经,露出一点戏谑:“让我上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默磨牙:“滚!”   沈凌风举起双手,转身出门,顺便将卧室门从外边带上。   许默还是正常点好,沈凌风立在门外,无声叹气。他也很累了,这两天忙进忙出,工作的事,许默的事,全部挤在一起,令人头昏脑涨。   沈凌风揉捏着眉心,拎了条毛毯,睡沙发。   翌日大清早,沈凌风要去学校,担心许默一个人在家,把德川叫了过来。德川顺带给两人带来早餐。沈凌风来不及吃,抓上两包子出门赶公交。   德川感叹:“沈先生真是忙。”   许默闲闲地磕着车厘,吐了核说:“医生吧,都挺忙。”   两人一整天没联系,许默不发消息了,沈凌风有些不习惯,不过想想许默在自己家,晚上回去就能见面,也没什么好不习惯的。   结果等晚上沈凌风回家,许默已经不在了,连带着他的生活用品一块儿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许默的存在只是错觉。   沈凌风脱掉鞋子进客厅,喊他名字:“许默!”   没回应。沈凌风又跑进卧室,找遍了厨房阳台和卫生间,没人。   许默走了。   以前许默想住这儿,他不让,连人带东西赶出家门。现在他想让许默留下,许默却不用了,连人带东西消失。   沈凌风坐在卧室的软床上,为许默特意换了床单被套,还是新的,就睡了一晚。   他仰躺在床里,盯着天花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许默到底在想什么,真打算放过他?他们会离婚?那以后呢,形同陌路?   但许默那双腿——   就像一根刺,卡在沈凌风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因为那双腿,他自认亏欠许默,答应许默结婚。许默的腿不好,沈凌风得承认,自己放不下去。   这是迈不过去的坎儿,使劲抬高了腿,越想跨过去,越是绷着大腿根,扯着了筋脉,连着心一块儿疼。   沈凌风不想欠许默,他正直的父母教育他,不让人欠我,也不要我欠人。   许默不仅没伤害蒋铭轩,还治好了他的病。就冲这一点,沈凌风也不能放着许默不管。   思来想去,沈凌风躺在床上睡着了。   梦里破天荒地出现了许默,两人回到车祸发生前,极要好的朋友,畅谈过理想人生,调侃着俗世百态。   沈凌风讲他遇到的病人,有得了癌症坦然面对死亡的,还有一个小感冒就吓到挂急诊的,见过医闹差点被病患家属戳瞎眼睛,第一次跟师父上手术台做的是息肉切除,拿了很多奖,最印象深刻的却是上了年纪的贫穷夫妇花费积蓄送来的锦旗。   “你知道锦旗上写的什么吗?”沈凌风醉醺醺地反问许默。   许默摇头晃脑,趴在玻璃圆几上,打哈欠,一双眼亮亮地看着他,笑眯眯地问:“写的什么?”   沈凌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仿佛前方是星辰大海,三十而立的男人将太多心思放在事业和病人身上,慨叹:“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许默笑:“优秀啊沈医生。”   沈凌风问他经历过什么,富二代生活无非追求刺激,想要的都能得到,人生充满无聊,许默说了句让沈凌风恨得牙痒的话:“钱太多了,花不完,累。”   许默说他潜入深海见过鲨鱼,要不是潜水教练游得快,他命就没了;在英国马场养了两匹纯血,一头叫枯燥,一头叫无聊;在撒哈拉沙漠腹地修泳池,泳池没修好,工人卷钱跑路,还留了纸条骂他傻蛋,沙漠里修几把泳池;决定投资NASA的新项目,去一回宇宙,到了美国,白皮猪让他滚蛋,说他身体太弱飞上去就嗝屁。   “NASA还没退我钱,”许默一脸无辜,“这都两年了。”   沈凌风哈哈大笑:“他们坑你呢。”   许默趴回去,忧伤叹气:“太无聊了。”   “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就不无聊了。”沈凌风上身后仰,斜靠着椅背,两人在河边的露天酒摊上,烧烤香气扑鼻而来,河风拂面,霓虹照野。   “为什么?”许默扭头,直直盯住他。   沈凌风觉得许默眼神有点怪,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老神在在地说:“喜欢他啊,念着他,每天都在想,他在做什么,他喜欢什么,他想要什么,他心里藏没藏事儿,他心里有没有我。”   “想啊想的,脑子都填满了。”沈凌风望向许默:“心也填满了。”   许默点头:“有道理。”   沈凌风直直盯着他,许默也盯着他。   “许默,我…”沈凌风脑子一抽,话到嘴边拐了弯:“我好像有点喜欢铭轩。”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好像应该是。   是从小青梅竹马照顾到大的朋友,还是默默守护不曾惊扰的恋人?   许默拎着啤酒罐摇晃,没有开导他那句似极情窦初开的好像,只笑眯眯地:“喜欢就去表白。”   沈凌风没说话,仰头望天。   天际,明月高悬。   “那如果我去向…铭轩表白的话,他会接受吗?”沈凌风忽然伸手,抓住许默,问他。许默怔愣,笑着回答:“会,你那么优秀,他一定会答应。”   “我表白的话,会接受吗?”沈凌风又问了一次。   没有称谓,没有指代。   许默自动脑补上蒋铭轩三个大字,使劲点头:“会,会的。”   沈凌风笑了。   再后来,月底,许默走了,说去迈阿密度假。次月初,美国医生打他电话:“请问您是许默先生的朋友吗,他出了很严重的事故,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只有你。”   备注是沈医生。   沈凌风猝然惊醒,晨光熹微,天际翻出鱼肚白,他按着脑子,头疼欲裂。当时为什么要问许默,一次次的问许默,问到许默那样好脾气的人都不耐烦。   为什么要问许默?   许默,许默现在又在哪儿?!   沈凌风爬起来,摇晃脑袋,进卫生间洗脸。   夜里受寒,腹部隐隐作痛。   沈凌风给许默打电话,不接,直接挂断,发消息,许默不回。   他用凉水抹了把脸,打德川电话。   德川倒是很快接了,小声说:“沈先生?少爷坚持回酒店,我们搬回来了。”   “许默那两条腿,要是站不起来,必须请按摩师,否则肌肉萎缩后期很难恢复。”沈凌风就担心许默身体不行。   “……”德川叹气:“沈先生,按摩师请过,少爷不愿意,把人轰走了。”   “沈先生,我说句话,或许冒犯您,你大可别往心里去。”   “你说。”   “少爷现在这样,与您脱不了干系。夫人离世后,少爷就跟丢了魂儿一样。那魂啊,挂在你身上,除了你,谁又能帮他呢?”德川幽幽道:“就是看在少爷救活了蒋先生的份上,您也不该丢下他不管。”   这个道理沈凌风不是不明白,但是:“许默不想见我。”   “你找过他吗?”德川反问:“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就算找过了?”   沈凌风放下手机,半晌,起身出门。 第22章   沈凌风出了家门,骑上自行车直奔酒店,去找许默。   许默不见他,把自己锁在酒店套房里,无论德川怎么喊都不肯应声。   看着像是在闹脾气。   沈凌风到了酒店,德川跟看见救星一样,疾步迎上去:“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吃了点水果,别的什么也没吃,说不饿。”   许默有肠胃炎,和饮食不规律有关。   两人刚认识那会儿,许默吃东西就饱一顿饥一顿,饿了就吃,不饿不吃,沈凌风为此劝过他。   不过许默一向我行我素,并不把医生叮嘱放在心里,只手撑侧颊戏谑他:“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我对象。”   沈凌风吸口气,步至门前,轻敲门扉:“许默。”   许默不应声,沈凌风喊了他三四次,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德川,”沈凌风放弃让许默开门的想法,回头问,“酒店有备用门卡吗?”   “有。”德川点头,不过没许默吩咐,他也不好去找酒店要。   沈凌风就没那么多忌讳了:“用备用门卡。”   “好。”德川取门卡开门。   沈凌风进去,德川留在外边。   进来后,沈凌风顺便把套房门关上。   许默在卧室睡觉,没睡着,于是躺床上玩手机,撩起眼皮扫了沈凌风一眼,复又将眼帘耷拉下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   “怎么不应声?”沈凌风走过去,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两包棉花糖。   楼下超市顺手买的。   许默斜瞥他,冷淡而疏离:“有事?”   许默的心思沈凌风是越来越猜不透了,干脆拆开手里的包装袋,一阵甜香,递给许默。许默不接,冷冷地回他:“我吃的东西就没有下于三位数的。”   五块钱一包的零食确实入不了许少爷法眼。   沈凌风耸肩:“不要拉倒。”于是自己捻着吃了,边嚼边像个美食家一样啧啧有声地评价:“还可以,甜的。”   许默喜欢吃甜,他放下手机。   棉花糖已经喂到嘴边,沈凌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默张开嘴,沈凌风边喂他边吃。   “为什么不住我那儿?”沈凌风问,许默皱眉,不耐烦地说:“我想住哪儿住哪儿,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许默总是这样,若即若离,脾气上来,免不了一顿冷言冷语。   “咱俩扯证了,”沈凌风说,“我是你伴侣,怎么不能管你?”   “你把结婚证撕了。”许默不咸不淡道:“而且很快咱俩就离了,你别来找我,烦。”   “那你这样造下去,你腿能好吗?”沈凌风眉目严肃。   许默直直盯住他,半晌,烦不胜烦,探身从床头柜里摸出备用机,按通号码,对面很快来人接了:“少爷。”   “让蒋铭轩接电话。”许默烦躁地吩咐,仆佣回答:“是,少爷。”   没一会儿,响起蒋铭轩阳光灿烂的笑声:“许默!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啦,这两天好无聊啊,你啥时候过来陪我玩呗。”   许默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将备用机丢给沈凌风:“出去聊,别吵我。”   “许默?”蒋铭轩纳闷:“你做什么呢?”   沈凌风注视着许默,许默翻身背对他,继续玩手机。   “铭轩,”沈凌风没走,就坐在床边通话,“你在哪里?”   许默背形稍顿,没有阻止,划拉着手机屏幕,朋友圈里分享旅游胜地,许默心想他在宁北呆了两个多月,不如抽空出去一趟,解闷。   “沈哥,”蒋铭轩迟疑:“许默不让我告诉你。”   “没事,”沈凌风柔声道,“你说吧,许默同意了。”   “我在他家。呃,日本家里。”蒋铭轩嘿嘿笑:“住那种日式庭院,你啥时候也过来瞅瞅,挺漂亮的。沈哥,我病治好了,许默帮忙找的骨髓,匹配后马上手术。许默陪我进手术室。”   沈凌风呼吸微滞。   刚扯证没多久,许默消失了两三天,大概就是去陪蒋铭轩。   沈凌风心底越发酸软,那时,许默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他误解了许默,许默并没有解释,反而放任他加深误解。   “铭轩…该谢谢许默。”沈凌风蓦地伸手,抓住了许默手臂。   许默好像又瘦了,将他抱起来时,轻得和一片羽毛差不多。   沈凌风掌心滚烫,烫得许默一个激灵,使劲挣脱他,没挣开。许默心烦意乱,懒得挣了,手机页面刷得更快。   “嗯!那肯定的!许默人真好。”蒋铭轩笑:“对了,沈哥,许默他的腿,还能治吗?你是医生,多帮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蒋铭轩叹气:“楚阿姨葬礼那天,许默当着人前不肯哭,等人都走光了,他一个人躲屋子里,哭了很久。我总觉得,他放不下。”   至亲逝世,谁又能坦然放下?   沈凌风沉默不语,蒋铭轩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多半是在许默家吃好喝好睡好,足足胖了十多斤。   沈凌风嘱托他照顾好自己,便将电话挂断。   许默还在看旅游地安利,沈凌风凑过去:“想去哪儿玩?”   许默头也没回,大拇指往下划拉。   沈凌风鼻尖浸着许默身上的味道,极淡雅的清香。许默以前骚包,喜欢用香水,后来不用了,身上却还留着淡香。   他想起那天晚上,也嗅着这样的气味儿。明明知道是许默,念出一个许字,却不愿意承认,宁肯他不是许默,不是…恨着他的、咄咄逼人的许默。   如果是蒋铭轩就好了,他想,蒋铭轩不吵不闹不任性,凡事都听他的,不像许默这样脾气坏,蒋铭轩一眼就能望见底,知道他在想什么,而许默,他总是摸不透。   不明白,许默到底在想什么。   “真离婚?”沈凌风在他身后问。   许默抿着下唇,没答话。   “咱俩结婚证呢?”沈凌风又问他,许默烦不胜烦:“橱柜里,自己找!”   沈凌风也不是没办法,出门问德川,德川可比许默老实多了,一五一十地答:“少爷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隔间最里边的橱柜中。”   没上锁,沈凌风伸手一摸,就摸到了,和银杏叶制的书签放在一起。   沈凌风挑眉,他记得这书签,许默过生日,沈凌风送的,自己挑了叶子浸药水,做好后送给他。沈医生为数不多的手工艺品。   结婚证他撕了,许默又给粘好了。   沈凌风伸手,指腹滑过裂痕,无声叹气。   一回头,许默直直地瞪著他,很不客气:“还给我。”   “不还。”沈凌风将小本本塞回自己衣服内兜里。   许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躺回去继续玩手机:“随便你,离婚冷静期一个月,你再怎么着急,都得等到下个月才能离成。”   “许默,”沈凌风头疼地问,“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许默毫不犹豫:“对。”   “这样吧,”沈凌风步至他身旁,坐在床沿,“等你腿好了,咱俩就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许默支起漂亮的眼睛,满眼疑惑不解:“你管这么多闲事干嘛?”   “医者仁心。”沈凌风毫不介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   “…呵呵。”许默摊开双手:“沈凌风,你怎么想,我还不清楚?你因为我哥的事同情我,又因为我找人治好了蒋铭轩,所以你觉得你亏欠,你想报答。”   “我摆明了跟你说吧,沈凌风,不需要,”许默恶声恶气的,“我不需要你同情,也不需要你感激。你还不如讨厌我。你现在这样装好人,真特么恶心。”   沈凌风面沉似水。   许默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他扭头抹把眼睛,没好气道:“赶紧滚。你不是特讨厌我缠你吗,现在我想通了,放过你了,你能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吗?烦不烦啊。”   “你要是无聊,就去给蒋铭轩打电话。”许默抓起备用机扔回他怀里:“送你了。”   “滚。”许默转头玩自己的。   “许默,”沈凌风沉声,“我就问你一句,我们还算朋友吗?”   这句话说出来,连沈凌风自己都不信,凭什么他们还能做朋友?   他撕了结婚证,将许默赶出自己家,恶语相向冲他发火,一味地恨他为什么变了样。原来不仅许默变了,他也变了,因为离得太近,所以什么都看不清,他伤害了许默。   “不能。”许默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我们不能做朋友。”   “只能分道扬镳?”   许默重重点头:“对。”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沈凌风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许默扔了手机钻回被子里,撩起薄毯将自己兜头罩住。   室内暖气很足,许默热出了一身细汗。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沈凌风心想,许默那双腿,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废掉。   但是,许默需要什么?解开心结?他的心结又是什么?   “许默,你说…等铭轩回来,咱俩当作啥也没发生过,是吧。”沈凌风回头瞅他,许默躲在薄毯下,闷闷地嗯了声。   “要不这样,在铭轩回来前,我们就像真正的结婚伴侣。”沈凌风两只手交握,收紧:“你介意我骗你吗?”   “骗我什么?”许默拉开被子,满腹狐疑。   沈凌风深深地凝视他,撇了下嘴角:“我对你,不是朋友,是喜欢。”   许默愣住了,沈凌风弯下身,轻轻碰了碰许默唇角:“我陪你走最后一段路。”   “然后我们离婚。”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第23章   “沈凌风!”许默勃然大怒:“你多大脸啊你?”   “你特么有多远滚多远!”许默伸出两条胳膊推搡他:“我不用你陪,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行吗?”   许默轻而易举便钳住他双腕,勾着他手指头,不怒不恼,笑了下:“没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是问问你,愿意吗?”   许默以前,楚婉君去世前,还幻想过沈凌风喜欢自己,不然为什么对他好。许默醉了饿了乏了闷了无聊了,第一个到他身边的永远是沈凌风。   沈凌风叮嘱他一日三餐按时,出远门回来了给他带小礼物,许默天南海北胡闹,也只有沈凌风早请示晚慰问,确认他依旧安全。   许默过生日之前,沈凌风跟院里请假回了趟老家,许默跟着他去了,民风淳朴的小城市,沈凌风在自己家院里,对着从小看他长大的老银杏树挑挑拣拣,选了三片叶子。许默嗤他幼稚,后来才知道是沈凌风为他做书签。   原来沈凌风不仅无微不至地照顾蒋铭轩,也曾温柔缱绻地对待许默。   所以给了许默错觉,以为自己在沈凌风心里,更胜一筹。   简直可笑。   沈凌风望着他,静静等待许默回答。   “荒唐。”许默气极反乐:“沈凌风,和我接吻和我上床把我当爱人,你做得到吗?你心里不膈应吗?”   “比起这些,我更怕你出事。”沈凌风如实相告。   “你做不到的,”许默眼神冷得跟冰渣一样,“你还是滚吧。”   沈凌风目光稍暗,蓦地按住许默双手,两人其实离得很近,沈凌风扣住他肩膀,轻而易举贴住了凉薄的唇,只是贴着。   许默紧闭着嘴,浑身僵硬地抗拒他,沈凌风大掌轻拂,沿颈窝上移捧住了冰凉侧颊,手心摩挲着,不再进一步。   “我…”许默呼吸急促起来,颤声嗫嚅:“我讨厌你。”   ”这和我想帮你并不矛盾。“沈凌风贴着他说。   细密的吻落在侧颈。   许默越发地抖,抖成了筛糠,两只手似乎无处安放,只好抱紧彼此,牢牢扣住,哆嗦道:“你就是仗着……”   “嗯?”沈凌风抬眼:“什么?”   许默狠狠闭嘴。   德川将早餐送进来了,许默抱着双臂坐卧在床,脸色冰冷。沈凌风端粥,亲自喂他:“不喝完咱俩没完。”   许默急着让他滚蛋,悻悻地张开嘴。沈凌风喂一口他吃一口。   晨光依稀。   向来不苟言笑的沈医生忽然笑出声,许默忿忿地瞪他:“笑什么笑?”   “没笑。”沈凌风一脸严肃:“你看错了。”   早食投喂结束,沈医生两只手腕酸麻,光让许默吃东西就折腾了两小时。   “娇气。”沈凌风说,许默抄起枕头砸了他一脸。   “许默,”沈凌风忽然道,“别再那么做了。”   “什么?”   “故意做我不喜欢的事。”沈凌风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话咱们摊开讲,折腾来折腾去的多累啊。”   “我和你没什么好讲的。”许默漠然。   沈凌风耸肩。   许默纳闷:“你不是很忙吗?不去医院,不回学校?在这儿磨蹭什么。”   “下午才坐诊,早上也没课,还有些课题要做,可以往后拖两天,没事,陪你待会儿。”沈凌风不请自来,脱了鞋子爬上床,和许默并排躺着。   许默狐疑,抓住他的手,沈凌风怔愣:“怎么?”   许默五根指头灵活地窜入他五指间,十指相扣,另一只空闲的手摸出手机,拍照。   “我发朋友圈了,”许默试探着说,“蒋铭轩肯定能看到。”   沈凌风略一思忖,点头:“行,随你。”   许默皱眉:“有病。”他没发,抽出了自己手,在手机屏幕上敲来点去。   在看插花。   沈凌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搭话:“日本那边女孩子是不是都会插花。”   “……”许默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冷漠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日本人。”   话题终结,完美冷场。   沈凌风侧身面向他:“许默。”   许默斜挑眼尾:“干嘛。”   “没事,”沈凌风曲肘撑脑袋,“就叫叫你。”   “……”   “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你坐起来吧。”沈凌风唠叨:“你老这样不爱惜身体,以后年纪大了怎么办,现在年轻身强体壮不怕折腾,上了年纪可就不行。我们院里王主任,你见过吧,年轻时游泳冠军,现在隔三差五去隔壁科看病,前两天还住院呢,还有妇产科张主任……”   许默忍无可忍:“闭嘴。”   沈凌风伸手做拉链手势,坚持不懈:“坐起来玩。”   许默心累,往上挪。   沈凌风伸出胳膊揽着他另一边肩膀,将许默从被窝中捞出来:“乖。”   许默抬头,两人大眼瞪小眼,沈凌风低声问:“看我干嘛。”   “看你脑门儿被驴踢了。”   “……”沈凌风好笑地说:“我以为你要夸我好看。”   “……”许默小声:“想得美。”   “下午坐完诊院里边要开大会,消杀的。我晚点回来。”沈凌风摸出手机。   两个人并排躺下玩手机。   许默看插花,沈凌风看资料。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早上。   下午沈凌风上班,许默闲极无聊,又不想出门。   车祸之后,他出门就是为了折腾沈凌风,现在沈凌风不用他折腾了,许默一时百无聊赖。   这无聊没持续多久,来了个不速之客。   许夫人楚婉君还有个姐姐,叫楚潇琴。许默叫他大姨,楚潇琴比楚婉君晚结婚,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比许默大,女儿比许默小,次女取名楚钦。   德川进来告诉许默楚钦到了,许默就差翻个白眼,坐在轮椅上看窗外,他对楚潇琴家的人并无好感。   门砰地撞开了,楚钦嗓门不小,兴高采烈地喊他:“哥!”   许默背对她, 懒得应声。   楚钦大抵也知晓这哥哥对他们家的人爱答不理,不强求许默回他,背着双手闯进卧室,笑嘻嘻地喊:“哥,我来看看你。妈说你残疾了。”   许默真坐在轮椅上,楚钦闭了嘴,轻抿下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将鬓发拂至耳后,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慢吞吞地靠近他:“哥…你没事儿吧。”   许默心生烦厌:“你来做什么?”   “回来看你啊。”楚钦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搬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先低着眼睛,看见许默落在膝盖上的双手,视线再顺着双臂上移,滑向那张脸。   许默神色僵硬,直直盯住窗外远处的电视塔。   楚钦顺他视线望去,伸手按住许默的手。   许默很快地收了回去。   “哥,对不起啊。”楚钦低低地道歉。   许默确实很烦他们一家,楚潇琴唱黑脸,楚钦□□脸。楚潇琴看不惯他的少爷做派,楚钦就来替他家里人道歉。   “滚出去。”许默冷冰冰地说。   楚钦涨红脸,没走,依旧坐在他身旁,叹口气。   两个人其实心知肚明,楚婉君还在世时,和楚潇琴关系就不好,当然也只是私底下,当着他们爹楚老爷子的面,自然要装出姐妹情深。   许默外公就两个女儿,偌大家产自然要人来继承,楚老爷子更偏向次女,这等偏心在楚家都是出了名的,于是大部分时候,楚家人将楚婉君当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故此引起楚潇琴不忿,连带他老公家,没少给楚婉君使绊子。   现在楚婉君没了,只剩下一个独子,楚老爷子对许默自然偏爱,楚潇琴一家却对许默冷淡。   “下个月外公寿辰,妈他们打算和外公摊牌。”楚钦轻声道:“哥,你小心点。”   许默拉低眼帘,眼角视线扫过她,扯了下嘴角:“摊什么牌?”   “你上次在美国住院,他们…验了DNA。”楚钦闭上嘴。   许默未动,静静地望向窗外,神色平静,没什么起伏。楚钦坐立不安。   “你回去吧。”许默淡漠道,楚钦两手在身前交握,半晌,起身说:“那不,你不是结婚了吗,我还想看看你结婚对象呢,哥你怎么想和同性结婚的?”   “要不是外公偏爱你,纵容你胡来,光是风言风语就够你受。妈他们在外公面前提了许多次,说你和男人结婚,还大张旗鼓地设宴,丢了许楚两家人的脸……”   楚钦喋喋不休。   许默打断她:“闭嘴。”   楚钦噤声,许默撩了下眼帘:“话多。”   楚钦绞尽脑汁找话题,然而许默根本不搭理他,要么玩手机,要么看窗外发呆,把自己封闭在自我世界的囚笼中,任由旁人费尽心机也钻不进去。   楚钦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假如被楚老爷子知道,许默不是楚婉君亲生,那么许默在楚家地位一落千丈,自然也没了继承权,说不定楚老爷一怒之下惩治他,许默吃不了兜着走。   “当年,小姨为什么谎称你是亲生的孩子。”楚钦想不通。   “这些事与你无关。”许默抬了下手,眼珠往后转:“暂时不要告诉沈凌风。”   楚钦那张大嘴巴,指不定三两下就把这事透露了。   “他一个外人,我肯定不乱说。”楚钦替他担心:“就是哥,你打算怎么办?”   许默笑了下,笑容有些冷:“凉拌。” 第24章   沈凌风回来得晚,到饭点儿了仍不见人影。   许默也没想等他。   楚钦吵着肚子饿,她下午回国直奔酒店找许默,表示对家乡美食甚为怀念,琢磨着晚上找家好店填饱肚皮。   沈凌风没回来,楚钦迟疑,试探着问许默:“哥,等不等沈医生?”   德川恰好敲门进来问晚餐。   “不等。”许默说,吩咐德川:“点外卖。”   楚钦:“……”   “哥,”楚钦忧伤,“我不想点外卖。”   许默抬了下眼皮:“没说有你的份。”   “……”   “哥你心真狠。”楚钦委屈巴巴,摸着下巴提议:“不如咱俩出去吃,CBD边上有家粤式早茶店,去不?”   许默扭头,望向她。楚钦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讪讪地笑:“咋了,哥?”   “楚钦,”许默连名带姓地喊,“你觉得我这双腿适合出门吗?”   楚钦心大惯了,没考虑这么多,一时竟给许默问懵了,愣怔原地。德川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上前提醒:“小姐,您该回家去,而非来宁北,少爷不喜欢你们一家人。”   “我知道。”楚钦僵硬地咧了下嘴角,倒退两步,坐回皮椅中,垂着脑袋,有些颓唐,声音极低地道歉:“对不起啊,哥。”   许默静默不语,低头翻看手机,过了一会儿,将手机抛给德川:“早茶店的外卖,点好了,你让他们尽快做。”   德川应声:“是。”   楚钦抬起眼睛,眨巴着望向许默。许默面露疲态,靠坐回轮椅里,低声叹气:“烦。”   楚钦嘿嘿笑,凑到他身边,讨好地说:“哥,我帮你揉腿。”   许默抬手拍开她一双爪子,楚钦锲而不舍地蹭上去,揉着许默双腿,轻声嘀咕:“哥,你的腿没事呀,为什么不能站起来?”   “心病。”许默自哂。   楚钦不以为意,她还记得从前的许默,天大的事也不会往心里去,生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像没什么在意,所以没什么能将他压垮。   什么时候起,许默也开始有心事了。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顶多感到无聊,但万事皆是顺遂的,哪有那么多心事愁苦。   什么时候起,心事重重了。   “哥,”楚钦默然叹息,抱住他一条胳膊斜倚着,怔怔地问,“因为谁啊,沈医生?”   女孩子的直觉向来很准。   许默沉默不语,楚钦抬头瞅他:“你把小姨的死,怪到自己身上了是不是?”   “没有。”许默矢口否认。   “哦…”楚钦撇了下嘴角,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楚钦这么聒噪的人,安静下来,竟让不大的卧室里显出些诡异的尴尬。   “你到底什么时候滚蛋?”许默问。楚钦叫出声:“哥你干嘛急着赶我走啊!”   “吵。”许默一脸冷漠。   楚钦对许默的冷言冷语压根没往心里去,她从小没少受许默埋汰,尽管以前的许默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现在变得又冷又硬,难以对付。   “哥,下个月…外公寿辰,要不你,就别回去了。”楚钦试探着说。   “这种事,躲能躲得掉?”许默凉凉地反问。   楚钦喉头一哽,下句话就顿住了,没想好说什么,这种事谁遇到都不好受。再说楚婉君这二十多年,从未提过许默身世,包括许默他外公都被瞒了过去,楚婉君对许默好,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慈母。   “那你怎么办?”楚钦比他自己还急:“我妈这回要下狠手了。”   “多管闲事。”许默并不接受她的好心。   楚钦摸不透许默心里的想法,考虑到她自己的身份,楚钦也不再多问了,靠着许默玩手机等外卖。   沈凌风比外卖先到。   差不多七点,沈凌风拎着两包烤鸭回来了。   彼时楚钦亲亲热热地贴着许默撒娇:“哥。”   沈凌风手里的烤鸭差点落地,他拎着包装盒放上客厅玻璃圆几,步进卧室。年轻女孩抱着许默的胳膊,许默低头,两个人在说话。   沈凌风静静地看着他们,许默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楚钦的说话声也顿住了,回头望向沈凌风。   三个人不约而同沉默。   “你好。”楚钦慌忙站起身,能进酒店找许默,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很亲近的人。   “你好。”沈凌风冷着一张帅脸,点了点头,旋即无事楚钦,走进来对许默说:“晚餐买回来了,出去吃。”   “我点了外卖。”许默闭上眼睛,脑仁深处轻微发疼。   回应他的是沈凌风转身推轮椅的动静,许默睁开眼睛:“沈凌风!”   沈凌风推着轮椅出了卧室,到玻璃圆几前,弯身摆放餐盒,只有两人份。   楚钦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尴尬得双脚无处安放。   “哥。”楚钦小声喊:“这谁呀。”   沈凌风比许默开口:“他结婚伴侣。”   楚钦张大嘴:“啊……”换上了见亲人的自来熟笑容:“沈哥!”   沈凌风:“……”   许默:“……”   “楚潇琴的女儿。”许默嫌楚钦丢人。   沈凌风一怔,低低地笑了:“是我弄错了,还以为她是…”   许默抬眼,沈凌风顿住,没说什么,回头望向手脚无处安放的楚钦,这回语气温柔得多:“碗饭吃了吗,过来吃点儿。”   “……”楚钦感觉不太对劲,咧开嘴角尬笑:“那啥,我哥点了外卖,我等外卖就行,你俩吃,别管我。”   “我不饿。”许默推着轮椅离开玻璃圆几。   楚钦张了张嘴,心想,这两人间,气氛不大对劲啊。   沈凌风没恼,亲自动手,面皮大葱鸭肉蘸酱,包了一块递给许默。   许默不接,沈凌风颇有耐心,喂到他嘴巴边上,等着许默张嘴。   于是这样僵持了,许默牙关紧闭,沈凌风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揉捏。   连楚钦都看不下去了,嘿嘿一笑:“哥,你就吃一口吧,沈哥也不容易。”   “不容易什么?”许默扭头盯住她:“带回来不容易,还是到饭店下单很难?”   楚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哥。”   沈凌风说:“小孩子脾气。”   许默张嘴说话的间隙,烤鸭趁机塞进他嘴巴里,还挺香,恰好许默等外卖等饿了,也没过多挣扎,顺口嚼着咽进肚子里,一张脸冷冰冰地板着,似乎很勉为其难。   外卖到了。   楚钦如蒙大赦,冲过去抱起两人份的晚餐,表示她一个人可以,许默就不要浪费沈医生一番好心,吃烤鸭去吧。   沈医生心想小姑子真懂事,弓背哈腰地伺候许少爷用餐。   楚钦感觉自己有点碍眼,恰完外卖立刻撒丫子溜了。   许默饱了肚皮,沈凌风才就着剩下的吃干净。   许默推动轮椅到客厅落地窗前,沈凌风收拾了圆几,步过去,立在他身后:“想什么?”   许默并不回他,沈凌风自觉无趣,开电视跳到插花节目。   许默终于有动静了,扭了下脑袋,转过头来,直直地盯住他。沈凌风嘴角抽了抽,咧嘴一笑:“许默。”   他将许默推回电视机前,问许默坐着累不累。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兀自将他抱起来坐回沙发,让许默倚着他肩头。许默张嘴打哈欠,沈凌风拍了拍他的脑袋。   “无聊。”许默说,沈凌风想了想:“玩点什么?”   “没兴趣。”许默闭上眼睛。   沈凌风是医生,医生总是容易察觉变化,心理的、生理的。许默连每晚必看的插花节目都不看了,沈凌风盯着液晶屏幕沉思,插花师正在解释不同颜色郁金香的花语。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主动搭讪:“那啥,我记得你说,你在荷兰有片郁金香园。”   身边人仍旧不开口,沈凌风锲而不舍地继续:“红色郁金香,爱与告白,你知道吗?”   “……”   “黑色郁金香,神秘高贵。”   “……”   “许默。”沈凌风低声。   “不想看。”许默困倦:“吵闹。”   “嗯。”沈凌风抻长胳膊捞住他。许默阖眸浅眠。   沈凌风干脆将他抱起来放回被窝里,许默睁眼,盯着天花板。沈凌风发现他最近老是出神,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像在发呆,又像丢了魂。   沈凌风脱了鞋子外套,撩起被子钻进去,许默一动不动地,也没让滚蛋。沈凌风环过他腰间,握着许默的手,冰凉。   “冷么?”沈凌风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间,掖紧了被角。   “不冷。”许默敛眸:“沈凌风。”   “嗯?”   “我小时候…”   许默要讲他小时候的事么,沈凌风鼓励他:“你说,我听着呢。”   主动开口比什么都好。   “小时候过得挺好的。”许默眼皮是阖着的,什么也没看,语气有些梦呓般缥缈和呢喃,仿佛自很遥远的过去传到现在:“妈妈还在的时候,对我很好。其实我们不经常回宁北。”   “大部分时候留在日本那边。”许默喃喃:“后来妈妈的公司开到上海,我回国念书,十岁的时候吧,就在国内。许云泽也到了□□父亲料理分公司。”   “你一直住在上海。”   “嗯。”   直到去年遇见沈凌风,于是回了宁北,许家老巢。   “我不喜欢这里。”许默呼口气。   沈凌风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这儿,因为许家人对他并不怎么样,哥哥不像哥哥爹不像爹,毫无亲情可言。   沈凌风有一搭没一搭轻拍他肩头:“我老家在宁北边上,褚溪,知道吗?”   “嗯。”   “院儿里有一颗特别大的银杏树,从我出生起就在了。”沈凌风扣住他的手指头,慢条斯理地摩挲,捂热。   “两三户人住同一个院子,下雪了就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以前还下雪,每年都下,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不下雪了,那之后再也没下过雪。我们自然老师就说,天气变暖,所以不下雪。”   许默笑了,轻轻地咧开嘴角。   沈凌风心念微动:“许默。”   许默依旧闭着眼睛:“什么?”   “你想去哪里玩,我今年还可以请假。”沈凌风曲肘撑侧颊,侧身面向他:“陪你去。”   “……”许默睁眼:“去你家吧。”   沈凌风微怔:“褚溪?那里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山和水,无甚可看。”连旅游景点都没有的地方,好山好水好寂寞。   “你在那里长大吧。”许默说。   沈凌风笑:“嗯,直到高中来宁北。”   “去看看吧。”许默若有所思:“你长大的地方。”   “好。”沈凌风拥著他。   奇怪的是,许默此刻分明在他怀里,沈凌风却有种,许默离他很远的错觉,他看不透许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能察觉到许默肩头重负。   那座山一样的重负压着他,让许默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仿佛在经受着何等苦行僧似的磨难,非得翻山越海才能抵达彼岸。   但彼岸究竟是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境,却无从得知。   许默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楚婉君从来不要求儿子做何等了不起的大人物,她对许默极其宽容,也养成了许默骄纵的个性。然而一场车祸,足以让许默变得阴郁沉重。   沈凌风恍然意识到,他对许默,其实并不那么了解。   就像此刻,许默好像藏着什么,但沈凌风并不知情。   “你打算做什么?”沈凌风忽然问他,低着头,四目相对。   “没。”许默轻声:“下个月……”   下个月,蒋铭轩就可以回来了。 第25章   世间诸多,可遇不可求。   ——   第二天沈凌风和许默出发到褚溪。   这是许默第二次去褚溪,沈凌风长大的地方,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两人间尚未生出诸多变故,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那时沈凌风还不确定自己对蒋铭轩就是喜欢,许默也不知道,沈凌风才是楚婉君的亲生儿子。   许默本来身体不好,去哪儿都有专车接送。这回却闹着要坐绿皮火车。   沈医生都震惊了,这年头,哪还有什么绿皮火车。   许默表现得特别不食人间烟火,还很纳闷:“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去穷乡僻壤的山里边,就得坐那种绿皮火车。”   沈医生扶额无奈:“现在城市发展日新月异的,高铁往山里通,绿皮火车也少,再说褚溪也没那么穷僻。”   许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发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轰隆驶过的绿皮火车,陷入沉默。   沈凌风起身去收拾行李,拎着行李箱出来,就听见许默说:”我没坐过这个。“   “嗯?”沈凌风低头,许默支棱眼睛,小声嘀咕:“要么坐车,要么飞机,或者邮轮。”   “……”沈凌风忍俊不禁,应承下来:“好,坐火车。”   “绿皮的。”许默强调。   沈凌风嘴角微抽,点点头:“绿皮的。”   许默眼底又浮上希冀,沈凌风认命地摸出手机买车票,然而慢车车次也少,他翻了半天,最近的一趟得下午,余座倒是挺多。   沈凌风买了票,许默百无聊赖玩手机。   许少爷这些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养尊处优的少爷日子过惯了,在屋里闲的生蘑菇。   沈凌风忍不住插嘴:“要不找点事做。”   “做什么?”许默撩了下眼皮,不咸不淡道:“许家的公司我插不了手,许云泽能撕我一层皮。至于楚家…哼,我也管不着。”   “插花。”沈凌风抓后脑勺,试探性地建议:“你不是喜欢吗,我老瞅着你在看。”   “……喜欢又不能当饭吃。”许默没好气地回他:“闭嘴,你好吵。”   “……”惨遭嫌弃的沈医生默默闭嘴,心道少爷脾气,得哄着让着,一有不顺心,立刻炸毛亮爪子。   捱到下午,可算出发了。   德川特别担心,生怕许默在路上磕了绊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许默无奈,眼睁睁看着德川将医药箱塞满,连一根阵眼缝儿都填上,方才放心由他上路。   火车站里人挤人,许默的轮椅本来就占地方,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于是三个人在火车站外耗了大半天,眼看列车到点。   许默急了,撑着扶手想站起来,结果整个人直直往前倾。   沈凌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看许默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打横抱起来:“少爷,您身娇体贵的,可悠着点儿。”   气得许默瞪他。   沈凌风戏谑地一撇嘴角,颠了颠他:“抱紧。”   许默眼睛瞪得更大,沈凌风抱着他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进穿出,没一会儿就到达检票口。   德川忙将轮椅折叠收整,拎上了,跟着他两满头大汗地跑。   “他们在看你。”许默低头,垂着眼帘,小声嗫嚅。   “他们在看你。”沈凌风强调。   许默的视线恰好投向自己双腿,闻言凉凉地笑了下:“看我?看我是个残废?”   “……”沈凌风脸色黑了,没说啥,抱起他检票进站。   许默不安起来,视线越过他,寻找德川。   沈凌风皱眉:“跟我在一起,这么没安全感,非得找德川?”   被他说中了,许默悻悻地缩回去,从出车祸开始,没了德川,许默就像断了双腿外还断了双手,毫无安全感。于是他走哪儿都要带上德川。   德川满头是汗,终于追上他俩,推着折叠轮椅艰难地小跑过来:“少爷。”   “德川,”沈凌风不容置喙道,“你回去,别跟着。”   许默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挣扎起来,伸手去拉德川,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不顾形象地大喊:“别走!别走!不要听他的!德川!”   德川犹豫,看着许默,又望向沈凌风,苦笑:“沈先生,少爷离不了我。”   “但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你。”沈凌风强调:“你真想对他好,就得明白,许默真需要什么。”   他最需要的,永远是沈凌风。哪怕被他嫌弃,被他误解,被他推开,许默从未放手过沈凌风,就像一个有执念的疯子,他的心病和执着是沈凌风,所以他的解药也是沈凌风。   “少爷,我…还是回去吧。”德川犹豫。   “不准走!”许默大声嚷嚷:“他是少爷我是少爷?不准走!”   德川叹气,点点头,真放许默孤身在外,他也不放心:“好,少爷,我不走。”   沈凌风终究没拗过许默。   三个人上了火车,因为短程,只有坐票。   许默想坐窗户边,沈凌风将他搁进去,许默就趴在窗沿看外边,定定地出神。   绿皮车摇摇晃晃出发。   路过高楼大厦,高架立交,一片繁华景象,后来变成了矮平厂房,再接着,是乡间田野,平原辽阔一望无际。   平野化为山,山势连绵起伏,许默摇晃一路,头晕目眩,趴在窗边头晕。   “不舒服?”沈凌风取水拧瓶盖。   许默不喝水,摇头,摆手推开。   对面坐的两个中年男人和中年妇女不时打量他。许默拧了下眉,扭头假装没看见。   沈凌风却忽然俯身下来,压着嗓子悄声耳语:“他们看你呢。”   许默还是那句自嘲:“看我干嘛,看个残废。”   沈凌风屈指敲了下他脑袋,无可奈何:“因为你好看。”   “……”许默仰头:“沈凌风。”   “嗯?”   “爬。”   气得沈医生揉乱他顶毛。   一个小时不到,褚溪就到了,沈凌风照例抱起他出车站,许默觉得丢人,带上墨镜和口罩,沈凌风:“……”   “去见见我爸妈吗?”沈凌风忽然问,许默震惊:“……啥??”   他从来没见过沈爸沈妈,也很有自知之明,沈凌风肯定不会将自己介绍给家里老人,于是从不自讨没趣,尽管他很想代楚婉君见一见二老,也算感谢他们抚育沈凌风。   “……你爸妈不知道我们……”许默纠结。   “不知道,”沈凌风说,“他们以为是朋友。”   “哦,”许默微妙的,心情复杂,“行。”   许默一路心神不安,问德川:“我现在看上去糟糕吗?”   这几天都是家里蹲,刚出过一场事故,脸色还有苍白,德川没忍心说出那句不太好,只点了点头:“不糟糕。”   沈凌风推着轮椅:“放心吧,我爸妈和善着呢。”   许默听完,小声腹诽,能不和善吗,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养这么大。   沈爸沈妈确实很和善,平易近人,两个人都是退休干部,沈爸没事就跑院儿里瞅人家下象棋,沈妈爱好健身,和年轻人们凑一块儿跑跑跳跳,看上去精神得很。   他们早就不住乡下种了一棵银杏树的院子,很多年前,便因为工作调动,搬来城里,住小区。   沈妈一听许默来了,高兴得紧,一个劲儿夸许默俊俏,喜滋滋地跑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兴奋着,连围腰都忘了摘。   沈爸钓完鱼回来,笑呵呵地招呼他:“正好,钓了几条小鱼,给小许熬汤补补。”   许默被他们招呼得怪不好意思,只好维持着礼貌的笑,大人们说什么他应承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沈凌风按了按他肩膀。   家里房间不够,两个人睡一屋,德川睡客厅沙发。   老小区,隔音不太好,许默想让沈凌风滚蛋,都没法大声。   “我和德川住酒店。”许默将轮椅抵在卧室门旁,迟迟不肯靠近双人床。   “这么生份?我妈瞧着要伤心的。”沈凌风好笑地看着他。   以前许默张牙舞爪满脸都写着有种你来上我,现在许默防他跟黄花闺女防大色狼一样。   沈凌风步过去,许默上半身坐直了,犹如警惕的蛇。   “别瞎折腾了,凑合一晚,将就,行么?”沈凌风熟稔地见他抱起来,许默被他抱得麻木了,一脸冷漠被沈凌风放上床。   沈凌风立在床边:“我上来了。”   许默涨红了脸:“你有毛病。”说话怪里怪气的。   沈凌风瞅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笑出声,踢了拖鞋卷进被窝,一翻身抱住了许默,就像抱大型玩偶:“许默。”   许默浑身僵硬,板着脸做柳下惠。   “许默,”沈凌风凑到他耳边,悄声呢喃,“许默。”   磁性而低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带着热浪席卷翻滚,冲刷大脑神经,穿肠毒药,总是将人毁灭在不经意间。于是弃了的捡起来,恨了的依旧爱,所谓一刀两断,难上加难。   许默紧紧闭上眼睛,沈凌风有一搭没一搭轻拍他,问:“许默,你要怎样才肯站起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   “你帮我,是为了替蒋铭轩还人情吗?”许默睁开眼,定定地看他:“说是,沈凌风。”   “……是。”沈凌风不明白:“又如何?”   许默笑了,眼底笑意愈冷,伸手按平他,抬头压上去,唇齿相贴。   沈临风怔住,半晌,反抱住许默,翻身压回去,凶狠地入侵。   许默垂低眼帘。   因为是的话,放弃你的时候,会更容易。 第26章   食色性也,许默不做圣人,所以他有反应很正常。   几乎在一瞬间,许默使劲推开沈凌风,双手并用往墙角挪,紧紧蜷缩起来,蜗牛蜷回了他并不太结实牢固的壳里。   沈凌风压着他,自然能感觉到许默的变化,大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沈凌风好笑:“躲什么呢,这也见不得人?”   许默抬手,烦躁又疲惫,揉捏额头,闭上眼睛:“我累了,睡觉吧。”   沈凌风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打算就此作罢,而是厚着脸皮凑上去,伸长胳膊揽住许默,复又将他揽回怀里,滚烫的掌心沿手臂下移,很快覆在腰间。   许默扭头看他:“做什么?”   “帮你。”沈凌风一脸正经:“适当发泄有利于心情舒畅。”   “……”许默张大嘴,正要大喊你滚,沈凌风见机俯首,堪堪堵住他的嘴,舌尖拨开牙关,灵活得像条小蛇,撬入门扉后,如入无人之境,剐蹭他的齿根,绞住了躲闪的舌尖。   许默双手拽紧身下的床单,沈凌风另一只手抚摸他脑袋,放开他,眼神暗暗的,语气却很轻柔,似乎还隐忍着,喘息,或者怒吼,颈间青筋绷起,看上去憋得厉害。   “哎。”沈凌风就用这样的神态叹气。   许默扭头,面朝床里面壁,不搭理他。   沈凌风那只手终于攫住他软肋,许默咬紧下唇。   “转过来。”沈凌风嗓音低沉地命令,许默不动,浑身僵硬,沈凌风再次强调:“转过来,否则现在上你,我家可没套和润滑。”   那不得疼死。许默默默将脑袋拧回来,咬牙切齿瞪着他。   “这么凶。”沈凌风笑,几许苦涩,伸手抱住他的脑袋,只是抱着。   被单微微拢起又落下。   许默抓住沈凌风肩膀:“松、松手。”连气息都混乱了。沈凌风干脆果断拒绝:“闭嘴。”   许默双臂蒙住眼睛,露出下半张脸,牙齿狠咬下唇,嵌入肉里,冒出了血珠。沈凌风都替他疼,轻嘶一声:“你干嘛,连自己都咬?!”   “许默!”沈凌风急了,伸手掰他:“许默!”   终于将他掰开了。   眼圈全红了,鼻尖也是红的,通红,眼角浮出泪水,缓缓落下去,浸湿鬓发,浸入枕巾,还使劲咬着下唇,强忍难堪,琥珀色的眼珠浮在泪水上,明亮的像星辰,却又像万千星辰一夕间晦暗。   于是天地失色。   “我……”沈凌风动了动手。许默还在他手上,他慌忙放开,心跳如擂鼓,轰隆作响,震得他脑仁深处隐隐作疼。沈凌风飞快下床,定定地站住。   “我好难过。”许默嗫嚅,抽抽搭搭地:“我好难过,沈凌风。”   沈凌风眼鼻酸彻,站在原地不敢动,他怕许默发现,发现他不对劲。   可是许默哭得惨兮兮,他叹息一声,俯下身去,钻回被窝,重新拢住他。   许默面朝他,缩进沈凌风怀里,贴住他胸膛,蜗牛找到了新的壳,又将自己塞进去,躲起来,就可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一切从未改变。   楚婉君没有死,他还是许家少爷,楚家外公最疼爱他,他和沈凌风是好朋友,还有蒋铭轩。他唯一的烦恼是怎么花钱,他天南海北上天下地地闹腾,他们纵容他、担心他、在乎他。   而不是,所有人都,恨不得他并不存在。   “对不起。”沈凌风抚摸他后脑勺:“对不起,许默。”   许默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苦,没受过这么多委屈,也就年少时在许云泽手上吃瘪,楚婉君得知后立刻带他离开,再没回过宁北许家。   楚家的小辈那么多,个个变着花样朝老爷子献殷勤,可楚家外公最喜欢他,因为他从小生活在他身边,外公教他棋道、教他插花。   别的小辈们忙着学商学法学管理,削尖脑袋钻进集团上层,稍有懈怠立刻让外公一顿严责,唯有许默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外公从不责怪,他说,我这一生这么累,不要你也这样累。   似乎,许默只要开心就好。也许,在遇到沈凌风之前,的确如此。   可后来,沈凌风喜欢蒋铭轩,楚婉君因他离世,外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病倒,他没了两条腿,也不再是楚婉君的亲生儿子,一切都变了。   拥有的,全失去,才最让人痛彻心扉。   假如不曾拥有过,只是寻常人家子弟,有一对沈爸沈妈那样的父母,上学读书工作结婚,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这些大起大落、是是非非,会不会好受一些?   因为一开始就没有,不曾有过,也就无所谓失去。   许默哭得一抽一抽地,沈凌风搂着他,在心底叹气。   许默哭累了,揪着他衣襟迷迷糊糊睡过去,沈凌风却睡不着,睡意全无,熄灭顶灯,睁大眼睛看见黑暗,心里想,许默到底要什么?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许默,真的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吗?   第二天两个人早起,陪沈爸钓鱼,沈爸钓鱼很专注,许默却闲不住,想到处看看。   沈爸笑:“年轻人,几个来钓鱼的?也亏你在这儿坐了俩小时,嗨呀,玩去吧。”   沈凌风就知道许默坐不住,早上许默闹着陪沈爸钓鱼,沈凌风还提醒他,许默不听,这会儿真是坐不住。   德川摊开轮椅,沈凌风将许默抱上去,朝专心致志钓鱼的沈爸道:“爸,我们走啦。”   沈爸背对他俩挥手:“去吧去吧。”   沈凌风推上许默离开,沈爸忽然道:“凌风!”   “欸,怎么了爸。”沈凌风回头,沈爸看着他,笑眯眯地:“照顾好小许哈,别把人弄丢了。”   沈凌风哭笑不得:“知道,放心吧,爸。这坡滑,你腿脚不好,小心点走。”   “嗐,”沈爸耐心告罄,“越像你妈,唠叨。”   沈凌风摇摇头,推上许默离开,两个人在街道上闲逛,身后跟着德川。   许默的回头率百分之百。   他被路人新奇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拉扯德川衣袖:“口罩和墨镜呢?”   德川从兜里取出来递给他,沈凌风垂眸瞅他:“瞅你好看,不能多瞅会儿。”   “一个断了腿的废物,没什么好看。”许默戴上口罩和墨镜。   沈凌风攥紧轮椅把手,闷了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许默要去沈凌风上学的地方。   先到小学。因为星期天,学生都不在校,没什么人,校园里空空荡荡。   沈凌风推着他进去,门卫和沈爸沈妈是朋友,自然也认得沈凌风,便放他进去了,顺道热情打招呼:“小沈,啥时候回来的啊?”   “卫叔,”沈凌风不像在外边那张除了医术心无外物的冷脸,笑着应承:“昨儿刚回来呢,回来看看,您身体还好吧。”   “好嘞,”卫叔答,“现在崽子们都没以前闹腾了,作业太多啦!”   卫叔唠叨着,喋喋不休起来:“说是减负,越减越重,背书那包重的欸。”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许默无聊,低头玩手机,等沈凌风寒暄完。   告别门卫进了学校,许默左右打量,闷闷地说:“我没上过小学。”   “嗯?”沈凌风问:“怎么不上?”   “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生病,隔三差五发烧。”许默环顾四周,十足的好奇宝宝:“干脆不去学校,外公请家教,每天在家上课。”   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沈凌风摸了摸他的脑袋。   “蒋傻子呢?”许默好奇地问:“蒋傻子和你一所学校?”   “嗯。”沈凌风答:“我俩一所幼儿园,同个小学,初中也在一块,高中同一座城市,大学就分开了。”   “因为他考不上你的大学。”许默振振有词:“他傻。”   “……”沈凌风哭笑不得:“你老埋汰他。”   “我又没说错。”许默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掌心撑下巴:“top2的学校,他能考进去才见鬼了,你比他聪明得多。”   沈凌风想了想,如实道:“那年没发挥好,其实分不够,走保送进去的。”   “……学霸在学渣面前自称学渣有意思吗?!”许默大怒:“你给我滚!”   “我错了少爷,”沈凌风笑,“您夸小的,小的受着,感恩戴德呢。”   “我看你是相声看多了。”许默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沈凌风答他:“没,这两天全陪你看插花呢。”   “嘴贫。”   沈凌风没恼,笑眯眯地:“小的有错,少爷。”   两人在不大的校园里一路走一路逛,许默看见乒乓球台,眼巴巴地盯着:“我想玩那个。”   沈凌风:”………少爷,等你腿好了,就能玩那个。“   “我要玩!”许默不依不饶。   沈凌风扶额,德川就近,在小学门口的便利店里买来两只球拍。   于是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德川站在球台这边,沈凌风和许默在球台那边,沈凌风负责推轮椅,许默负责打球,然后德川负责回球。   沈凌风没脸见人,幸好今天小学生都放假。   许默摩拳擦掌,朝德川喊:“发球,德川!”   德川尴尬,看向沈凌风,沈凌风一脸无奈,点头。   德川终于憋不出笑,挥动球拍,发球,刻意击向那两人的位置,许默扒着球台轻松便回击了,不大满意:“德川,你怎么回事?”   德川不能装,只好正经打。   许默兴冲冲地指挥沈凌风:“左边,左边,诶,右边点!”   沈凌风艰难地推动轮椅左右挪动,竭力跟上许默的指挥。   “少爷,”许默没出汗,沈凌风却满头汗水,笑他,“开心了吗?”   许默颠着球拍,眼珠一转:“还行。” 第27章   在小学里转悠一圈,又去了隔壁初中。   这两学校都不大,全转悠完也不到十分钟。   许默体弱,出门没一会儿,便乏得厉害,斜歪轮椅椅背,微微眯眼睛打盹,不时睁开来看德川还在不在,稍一没看见对方,立刻急得坐直身体。   沈凌风看在眼里,那时就知道,也许他带给许默的伤害太多,许默不再信任他,哪怕他可能是许默的执念,但对许默而言,他已经不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人。   “德川。”沈凌风蓦然停住,松开把手:“你来推吧。”   德川不疑有他,只以为沈凌风推累了,忙上前接过来,推上许默往前走。   许默看一眼旁边无甚表情的沈凌风,垂低眼睛,半眯半张着,打起盹来。   德川取了棉毯罩住他,许默笑了下:“德川,这两年,谢谢你。”   “少爷客气了。”德川受宠若惊。   三个人沿着河滨路不疾不徐地溜达,河风扑面,极是清爽。   夕阳西下,该回家了。   这天晚上,许默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和沈凌风睡一屋,坚持去酒店。   沈爸沈妈挽留他,许默就固执地坚持,说睡酒店宽敞,自己睡相不好,怕挤着沈凌风。沈爸沈妈看得出他实在不愿意,便不过多挽留,由着他去了。   沈凌风将他送到酒店,没急着走,坐在沙发上盯他。   许默将轮椅推到床边上,两只手臂扒住床沿,试图爬上去,然而他刨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将自己搁上去,干脆回头喊德川。   德川随叫随到:“少爷。”   许默指了指床,德川了然,弯身将他抱起来放上去,给许默扑开被子,方才离开。   全程沈凌风斜撑侧颊,看着他刨。   许默坐床上开始玩手机,没搭理沈凌风,玩自己的。   “许默,”沈凌风叫他,“你昨天晚上……”   “你回去吧。”许默打断他:“别让你爸妈担心。”   “昨天晚上,咱俩没做完。”沈凌风兀自道。   许默僵住,猛地把头抬起来,直直盯住他,眼底是不可置信。   沈凌风黑着脸,站起身,每靠近一步就像在逼近,猛兽逼近猎物一样压迫,他在许默身旁坐下,视线扫过门前橱窗,酒店置备了各种用品,相当齐全。   许默愣愣地,循他目光望去,双眉倏然拧紧,张了张嘴:“你…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不行,你对我…你没那意思。”许默结结巴巴,想解释,又觉得奇怪。   在他看来,沈凌风对他永远没那欲.望,因为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沈凌风这种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但许默为什么在意这个?他只是忽觉好笑:“你帮我,就是强迫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做这事?”   “没必要。”许默不信沈凌风能动手,回头继续玩手机:“不用这样。”   然后沈凌风去取了东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瓶底撞上玻璃砖,一声轻响。   “那你呢,你想做吗?”沈凌风连这种事,都问的很直白。   许默闭了嘴,这种事,说想也行,说不想也行,也许以前很期望,沈凌风愿意和许默做这种事,而不是错认成蒋铭轩,或者满脸嫌恶,在他耳边低语,许默,你真贱。   “许默。”沈凌风唤他。   许默猝然回神,笑了下,笑比哭还难看:“……想。”   许默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喜欢沈凌风,想要对方,这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又怎样,沈凌风不会这么做,所以许默也只诚实地回答,然后低头接着玩手机。   沈凌风将他抱起来,许默惊诧:“干嘛?!”   “先洗澡。”   许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酒店有浴缸,沈凌风扒了他的衣裳将人放进去,许默囧的满脸通红,推搡他:“够了,你做什么啊?”   沈凌风瞅着浴缸应该能塞下两人,遂将自己也脱了精光,迈开腿跨进去,坐在许默身下,让他斜倚自己。   许默涨红脸,平常伶牙俐齿,此刻却失了言语,窘迫交加,蓦地盯住自己两条腿,扣住双手,倒抽凉气:“我…我做了很多年废物……”   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无聊又枯燥。   “现在,真的是废物了。”许默握拳锤中膝盖。   沈凌风吓了一跳,急忙握住他两手,困在掌心,死死地按住:“少爷,咱能别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吗?”   许默垂头,不说话了。   沈凌风坐起身,挤了洗发露在手里搓出沫:“少爷,头再低些。”   许默侧转身,依言低下头,两只手下意识撑住沈凌风胸膛,滚烫的,像大火炉,他死死抓着,指甲几乎抠进肉里。   沈凌风揉搓他脑袋,指头捋发根,许默的发丝很软,捏在手里,黏腻细密。   沈凌风又取下浴头给他冲洗发露,许默甩脑袋,甩了他一脸水花。沈凌风笑他:“小黄鸭出水甩脑袋呢?”   许默瘪嘴,洗发露没冲干净,他掌着沈凌风的爪子上移,穿过颈间,倾身环抱住了。   沈凌风反抱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咋了,头发没冲干净呢。”   “哎。”许默叹气。   沈凌风按住他的后脑勺,总觉酸楚,也跟着叹口气:“哎。”   “我想去一趟古巴。”许默忽然说。   “嗯?”沈凌风险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古巴?南美?怎么突然去那儿?”   “海明威你认识吗?”   “认识。”   “我要去看他的海。”   突然文艺了,沈凌风笑,答他:“好,咱们明儿出发。”   “嗯!”许默重重点头。   沈凌风抱他上床,吹了头发换了睡衣。他没回许家,和许默挤一张床上睡了,也没做啥,许默太累,头沾枕头呼呼便睡。   翌日大清早,沈凌风比许默先醒。许默以前睡得少,这一个月倒是睡得很香,常常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   沈凌风趿拉拖鞋下床,推开窗帘,晨曦映照在温暖一室间。   “唔……”许默醒了。   沈凌风看一眼时间:“九点了少爷,你不是要去古巴么,咱们下午出发?”   许默猛地张大眼睛:“沈凌风!”   “欸。”沈医生笑着答应,许默扭头看他。沈凌风步过来,许默伸出双手,沈凌风弯身抱他起来,许默刚醒,迷迷糊糊的,软在他怀里打哈欠。   “许默,早上想吃什么?”   “油茶豆浆。”许默眯眼:“去店里吃。”   “好。”   两个人洗漱一番下楼,德川在酒店门边等候,三人一同去了斜对面的早餐店。   大概是许默进过的最简陋的店子,老板油乎乎的手让他皱了下眉毛。   沈凌风察言观色,问:“要不换一家?”   许默探长脑袋瞅油锅,新鲜的很,摇摇头:“不用。”   油条豆浆上来了。   许默咽口唾沫,大抵觉着不太卫生,和他平常用餐不一样,德川抽出消过毒的帕巾擦拭玻璃杯边沿,再小心翼翼递给许默:“少爷,真要吃么?不必勉强。”   沈凌风也看着他。   许默接过来,捧在手里慢吞吞地喝着,点头:“好吃。”   沈凌风勾起嘴角,德川抽了纸巾给他,沈凌风接过来擦拭许默唇角。   许默仓鼠啮食一样啃油条,喝口豆浆,目露欣喜:“这家店好吃。”   沈凌风没想到一根油条就能让他快乐,顿时哭笑不得,再一想许默平常吃得山珍海味,大概是突然朴素起来,别有一番新意。   午餐是沈妈准备的,两人在沈家吃了一顿,下午出发回宁北。   沈妈千叮咛万嘱咐,既不是催沈凌风找对象,也不是嘱他保重身体,而是喋喋不休地唠叨:“小许身体不好,你多照顾他,可怜孩子。”   沈凌风震惊:“妈,你咋觉着他可怜。”   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去,许默应是幸福的,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与可怜二字沾上边。   沈妈也愣住,想了想,拉着沈凌风小声说:“不晓得啊,看他像有心事,他那个年纪,能有多大心事,让他连笑都很少。”   沈凌风默然,的确,现在的许默和以前的许默相比,笑容少了很多,老是张牙舞爪凶巴巴的,不怎么笑,偶尔盯着空气发呆,问他在想什么,许默只是摇头。   他不会说,也无人可说。   谁能明白呢,一个人自己的承担,自己的挣扎,自己的悲欢,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也最难看破。   回了宁北,马不停蹄买机票,第二天出发,在北美转机。   两天后,三个人落地。   许默倒时差,头疼,软绵绵地趴在酒店,吃一口东西,便上吐下泻,结果接连二十四小时没进食,沈凌风又急又气,逼他喝糖水,许默嫌弃:“太甜了。”   他脸色苍白,手脚无力,看上去随时能驾鹤西去似的,沈凌风气得直接掰开他嘴,端起生理盐水兑葡萄糖,直接往他嘴里灌。   许默喝了两口,呛出眼泪花:“不要。”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沈凌风急了。   “不饿!”许默挣扎,沈凌风盯着他,许默缩脖子:“太甜了,齁。”   沈凌风尝了一口,不算特别甜,他记得许默以前爱吃甜,现在似乎连糖都不沾了。   “我喂你。”沈凌风咽下去,掐着许默两颊,嘴对嘴的强喂进去。   许默被迫吞了几口,钻回被子里:“累了,睡觉。”   沈凌风收拾东西:“嗯,你睡。”   许默睡了很久,沈凌风隔三差五去探他鼻息,见他久不醒过来,心里惶惑不安,忍不住掰开他眼皮,正常的,就是睡着了。   睡着了而已。沈凌风安慰自己。   许默总算醒了,沈凌风正琢磨强制性叫醒,他自己把眼睛张开,气息微弱地喊了声:“沈凌风……”   沈凌风原本立在落地窗前眺望海滩,沉思着许默的事,闻言迅速回身,大步流星过去:“许默!”   “……我…”许默魂魄离体似的,直晃晃地盯着虚空中某个点。   沈凌风上前搂住他,许默才猛然回神,有点头疼:“我梦见…”   “梦见什么?”   “梦见妈妈。”   沈凌风搂着他的臂膀倏然收紧,许默望向窗外。   蓝天,碧海,天地辽阔,一望无际。   “对不起。”许默忽然说,沈凌风不明所以,轻轻摇晃他:“你妈妈去世,并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场意外。”   “一场意外?”许默眼圈微红,喃喃:“你说,只是一场意外?”   “是,”沈凌风笃定,“意外。”   “滚!”许默突然大叫,手脚并用地挣扎,疯魔般叫喊:“滚!”   失去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是我疯了,还是我从未清醒?   梦里楚婉君像个幽灵,浑身是血,自万丈深渊下浮现,狰狞可怖,拉扯他,纠缠他,日复一日地拷问他。   而她临死前,只是那样悲伤地看着他。   沈凌风一把将许默按回去,许默反手甩了他一耳光,响声清亮。   沈凌风歪了脑袋,许默愣在原地,猝然清醒过来:“对、对不起。”   沈凌风舌尖抵了下侧颊,回过头,努力绷出笑:“没事。”   许默脱力般,摔回去,良久,颤颤地伸出双手,抱紧他,就像用尽全力,抱住救命稻草。   一室清寂,唯余低低啜泣声。 第28章   两人去的究竟是不是海明威笔下那片海, 终究不得而知。   不过勉强算旅游景点,只是尚待开发,当地政府在这里竖了牌子指引游客, 尽管来者寥寥。   不大的一片海滩,从东头走到西头, 二十分钟步程足矣。   这里当地人居多,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演奏当地乐器,有的斜倚棕榈聊天,他俩是外地人, 初涉此处,难免引来一些注目。   车祸后,许默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此刻全像未曾察觉那些打量目光, 直直盯着前方某处,也不要人推, 轮椅一径往前。   沈凌风不近不远地跟着,一转头, 看见德川忧心忡忡的脸, 蓦然觉察出几分不寻常,于是问他:“许默来过这里?”   他看上去不太对劲。   德川摇头:“没有, 沈先生, 少爷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沙滩与泥壤相接, 宽敞的石坡上坐落着酒家和其他商户,棕榈树下有一具石像,相当简陋,雕刻并不细致, 依稀能看出形貌,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一头及腰的长直发,面朝大海,高高扬起手臂,似在招呼远行归来的旅人,但她形容平静,那双眼中似乎有些哀戚,只直直地望向大海某一处,仿佛等待着什么。   在她脚下,放了大捧雪白姜花,海风袭来,花朵摇曳。   许默停在这具雕像前,伸出手,轻微地发抖,指腹触上雕像基座,猛地,被烫到似的收回来,他抬眼望向她,茫然出神。   沈凌风蹙眉,看得出这具石像对许默意义非常。他绕着石像走了一圈,在面朝大海那侧的基座下发现文字雕刻:Shaw,其后跟着生卒年,逝世已有二十四年之久。   古巴官方用语是西语,沈凌风认出这应该是个名字,看雕像的模样,是亚洲人,也许Shaw是她的姓,萧、或者肖?   大腹便便的黑人大叔叼了根雪茄烟,主动上前与他们搭讪,大叔说西语,沈凌风和德川面面相觑,许默回头望向他。   大叔看他们仨一脸懵逼,抓了抓后脑勺,食指与中指夹下嘴里的雪茄烟,笑呵呵地换了英语:“Hello,youguystourists?Chinese?”   沈凌风没少出国交流,英语炉火纯青,很快便与大叔攀谈起来。   他心里惦记许默的反常表现,于是着急问大叔这具雕像由来。   大叔直肠子,没和他打马虎眼,笑眯眯地回答:“是位中国人,我们叫她肖,她和丈夫来到这里,住了两年多。”   “后来呢?”沈凌风追问,大叔扭头看石像,怅然:“死了。她的丈夫被海浪带走,那年,圣诞节的晚上,她走进这片海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离开这里,像一朵浪花回到海洋,大叔说的很浪漫:“她与丈夫十分恩爱,两个人都很友善,都是亚洲人。她在这儿当孩子们的老师,教他们画画。她还会插花。”   “插花?”   “对!”大叔双手比划起来:“她非常漂亮,像那些花儿一样。”   沈凌风垂眸,看见许默孤单的身影,他就在石像旁,坐在轮椅上,上身前倾,指腹摩挲石像基座下的刻字。   “她离开后,孩子们很想念她,她是我们的朋友。他们为她做了石像。”大叔说。   沈凌风点点头。   “她丈夫离世后没多久,他们的孩子出生。”   “孩子?”   “对,但她将他送走了,不知道送去哪里。”大叔叹息:“我们劝她,但她实在太难过了,也许,到大海深处与丈夫团聚,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许多年过去了。”大叔抽起雪茄,淡蓝烟雾缭绕。   海滩上有人击打皮鼓,年轻人随之扭动舞蹈,有人在高声吹口哨,海鸟振翅飞回来,带回天际一抹残云,大海深处传来低沉轰鸣。   沈凌风盯着脚下沙滩,陷入沉思 ,德川的叫喊声打断他:”少爷——“   他猝然抬头,只见黑人大叔变了脸色:“他想做什么?!”   沈凌风眼皮狂跳,回头望去,许默的轮椅直直冲向海水。   有那么一瞬间,也许只是一瞬间,沈凌风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跳动,满眼都是许默没入海水的画面,德川连滚带爬扑过去,他只是走开了一小会儿而已。   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仿佛整座黑沉沉的天空压下来,沈凌风的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他箭一般射出去,甚至抢在德川之前,投入海中,一把抓起没入深海的许默。   他将许默揪起来,他们的身体没入深色海水,唯有脑袋浮出水面外,沈凌风赤红眼眶冲他咆哮:“你有病是不是?!你疯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许默怔怔地,满脸茫然,眨巴下眼睛,看清楚是沈凌风,水珠沿长睫滴落。   “我没想死。”许默张了张嘴,沈凌风捞起他朝岸上爬。   德川伸手拉许默:“少爷,请不要这么做!”   两人双双栽倒在沙滩上。   沈凌风心脏跳得太快,几乎蹦出胸腔,他就仰面躺倒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手里无意识地攥紧了许默手腕,留下鲜红五指印。   许默小声说:“疼。”沈凌风木然转头,盯住他:“你想死么?”   许默一愣,摇脑袋:“不想。”   沈凌风眼圈全红了,爬过去一把抱住他,两个人浑身上下湿透,水珠滚进沙滩,耳边是海鸥长鸣。   如果许默真的出事,如果许默真的不在,如果许默真的从他的世界消失——   沈凌风不敢想,便不再想。   许默反手抱住他,额头抵住他肩膀,从他怀中传出闷闷的声音:“我只是想知道,那时候,她抛下孩子,走进这片海里,她在想些什么。”   她可曾有过留恋?可曾几许后悔?可曾想过,把孩子丢给楚婉君,以后,那孩子又要面对些什么?   她知道吗?   她一无所知。   “回去吧。”反而是许默轻柔地安慰沈凌风:“咱们回去。”   沈凌风提了下嘴角,笑不出来,只有点头:“好,回去。”   许默想吃水果沙拉,沈凌风弄了满满的两大盘,许默一个人吃了精光。   沈凌风在旁边看着,许默边吃边说:“下个月月初,外公过生日,到日本,你陪我去吧。”   “我 ?”沈凌风忽然想到:“铭轩也在日本。”   许默正在吞芒果,闻言哽了下,忽然有点食不下咽,把嘴里嚼得正欢的果肉吐出来,低下头,过一会儿,抬起脸,露出和以往相同的笑容,重重点头:“对!”   “然后呢?”沈凌风追问。他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蒋铭轩?那许默呢?他们的婚姻就要到此为止了?   许默推开果盘,推动轮椅到床边,背对他,脑袋耷拉着,大概在玩手机。   “许默。”沈凌风唤他。   许默头也没抬:“嗯?”   “你真的…会和我离婚…?”   许默自动理解成,沈凌风担心他说话不算数,他捏起袖子擦拭手机屏幕,随口答:“会啊,我玩够了,以后你和蒋铭轩过去吧。”   “你呢,你怎么办?”   “我 ?”许默笑 :“接着当我的少爷啊。”那么理所当然。   沈凌风不知何时到他身后:“许默。”   许默不停擦手机屏幕,明明已经很干净了,光可鉴人,他却偏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擦拭。   “假如……”假如不离婚,就这样过下去呢?你还愿意吗?   “嗨呀,不要问了,我说话算话,保证和你离婚,德川作证,行吗?”许默没抬头,用力擦手机屏幕一角,小声嘟囔起来:“你过你的,我过我的,都说好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朋友呢?还能做吗?”沈凌风记得他第一次问许默时,许默那样笃定地否认:“不能,不能做朋友。”   许默手上动作稍顿,没有回答他,脑袋垂得更低,连肩膀都缩起来,看上去,蜗牛又在寻找他的壳。   沈凌风急了:“许默!”   “……再说吧。”许默喃喃:“再说吧,沈凌风…再说我们也没认识多久,也不算关系很好,我到底比不上蒋铭轩,你们认识那么多年。”   “普通朋友,总还算的。”许默打开手机,翻朋友圈。   手机铃乍响,来电显示,国内陌生号码。   许默皱了下眉,按下接听,没按免提,可对方的咆哮声仍然大到整座屋子都能听见。   “许默!”是许云泽:“许默你他妈赶紧给我回来!下个月不准去日本,不准去!”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听到没有?!”   许默啪一下挂断,扔了手机,深吸口气,呼吸带颤。   “许云泽?”沈凌风蹙眉。   手机又响了,这次还是国内陌生号码。许默想也没想,关机。   “沈凌风。”   “嗯?”   许默伸手拉他食指,指尖轻柔地勾着,犹如触电,战栗感自皮肤相接触涌上脑海,沈凌风蓦然握住他:“许默。”   “你不是说,假装咱俩是真的吗?”许默挑起眼帘,笑吟吟地看他,眼底波光流转:“那你和我做,好不好?”   沈凌风松开他,转身去落地窗前,背对着许默。   许默垂低眼睛,想了想,将手机捡起来,推动轮椅朝房门去。   沈凌风听见动静,回身望向他:“你去哪儿?”   “我 、我睡隔壁。”许默苦笑:“你不想要,我却…沈医生,别折磨我了,行吗?”   “……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许默背影僵住:“什么?”   白天的画面,仍让他心有余悸,沈凌风沉声道:“你不会死,对吗?”   许默茫然,感到莫名其妙,笑了下:“我怎么会死呢,祸害遗千年呀。”   回应他的是急促脚步声,沈凌风出现在他身后,打横抱起许默。   四目相对,清澈撞入幽暗。   “先洗澡。”沈凌风说,然后将他抱进浴室。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第29章   两个人在浴室做了一次, 许默后背贴住浴缸,卷入沈凌风滚烫的胸膛,他打了个哆嗦。   沈凌风拂开他额发, 逼着许默仰头,与他交换了极尽缠绵的吻, 迫得许默无法呼吸, 才幽幽放开他。   许默被他困在怀里,垂低眼帘,面颊酡红,像是酒喝多醉了 , 神魂立体,目光迷离,湿漉漉的发丝滴落水珠,盈满他白璧般的肩头。   沈凌风知道他在走神, 从海滩回来后,许默一直心不在焉, 不知在想些什么,沈凌风看不透。   许默不会说, 他总是一个人承担着 , 那些沈凌风无从得知的东西,沉重或者困难, 失落抑或悔恨, 许默心底所思所想, 他一无所知。   “在想什么?”沈凌风俯首亲吻他耳廓和颈窝。   怀中这具身体颤抖,许默笑着 ,摇了摇头:“在想…我要是女的,就能给你生孩子了 。”   沈凌风:“……”许默语出惊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许默现在肯定没想这个,而是别的…更让他难以释怀的事。   “说真话。”沈凌风使上些狠劲。   许默脸色煞白。   “许默!”沈凌风慌张退出。   “没事。”许默轻扯嘴角:“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有点反胃。”   “不做了 。”沈凌风环住他,往床上抱。许默一把按下他手腕:“别。”   “你身体不行,回去得养。”沈凌风强忍着 ,劝他:“不急于一时。”   许默抬起眼帘,沉默地注视他。   他的眼神太怪异,沈凌风不得不反思自己刚才是否说错话,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说什么刺激许默的言辞。   “没有以后了,”许默忽然道,“你忘了吗,以后,咱俩就没关系了 。”   所谓不急于一时,那要到什么时候,这个所谓的一时,才会过去。   沈凌风低下头,许默攀住他肩膀,幽声呢喃:“咱俩做了这么多次,只有这回你心甘情愿认我是许默,沈医生,你行行好,做完吧。”   沈凌风叹气,许默也跟着他叹气。   沈凌风分开他双腿,抬头看许默,许默笑了下,沈凌风埋头动作起来。   做完后许默累得一动不动,任由沈凌风清洗然后抱上床,脑袋刚沾枕头,立刻呼呼昏睡过去。   翌日许默依旧醒的晚,沈凌风做好早餐送进来,他才慢吞吞地把眼睛张开,眼珠子往左转又往右转,脑子里迷迷糊糊,以为送早餐的是德川,软绵绵轻唤:“德川。”   沈凌风放下餐盘,沉声道:“德川在隔壁。”   许默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是沈凌风,他抬起胳膊,手背搭上额头:“认错了 ,沈医生,抱歉。”   往常沈凌风做完就走,绝不过夜,许默潜意识停留在那时候,也只有德川会进来为他送早餐、打点上下。   “什么时候回国?”沈凌风急着带许默去医院做检查,全身体检,恨不能检到每一个细胞。   “这都月底了吧。”许默躺在床上,囫囵着说:“不回国,再待两天,直接去日本。”   “这么快?”沈凌风皱眉,许默笑 :“让你早点见到蒋铭轩,还不乐意?”   “那么你答应我,回国后,做全面体检。”沈凌风步至床边,垂眸与他对视。   许默没有躲闪,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好呀。”   沈凌风呼吸微滞,坐到他身旁,软床垫压下去一块,他俯身亲吻许默眉心,沿鼻梁向下,贴住他微微发干的唇。   许默顺从地启开牙关。沈凌风加深了他的吻。   十多秒后,沈凌风放开他,去端早餐,背对着许默,嗓音低沉:“昨天晚上……”   许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   “感觉还可以。”沈凌风耳根发烫。   许默怔住,三秒后,脑回路终于连通,戏谑地调侃:“那你要不再试试?”   “不。”沈凌风干脆果断拒绝:“等你身体好起来再说。”   许默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沈凌风过来抱他:“牛奶面包都热了,水果也烫过,趁热吃。”   “沈医生真贴心。”许默伸出双臂,被他抱起来,笑眯眯地:“蒋傻子以后有福了。”   沈凌风就着打横抱起的姿势,拍了拍他肩膀:“快点好起来。”   许默斜倚他怀中,视线投向落地窗外 ,辽阔无边的大海,波涛起伏,海浪拍打礁石,激起千层浪。   “你装的真像。”许默垂低眼帘:“谢谢。”   有那么一瞬间,沈凌风想将许默扔回床里,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什么叫装,难道在许默看来,他所有的言语和行为,都是假装?!   这口气憋在心里,涨疼。沈凌风沉下脸,不说话,抱着他到餐桌前。   许默捧住热牛奶,小口小口地抿着,没什么胃口,早上起来肚子也没饿,一眼扫过沈凌风准备的早餐,只觉索然无味。   客观地讲,沈医生准备的早餐品种丰富、营养均衡,味道应该也还行,但许默就是,吃不下,他盯着果盘发呆。   沈凌风见他只抱牛奶喝,其他的动也不动,忍不住催促:“吃啊。”   许默抬眼,冲他笑了下,低头接着喝牛奶:“沈凌风,你会记得昨晚吗?”   “昨晚?”   “记得我是许默,”他语气郑重 ,“不是蒋铭轩。”   “会。”   “真的?”   “真的。”   许默咧开嘴傻笑。   沈凌风深吸口气,不知何故,心里堵得慌,他确定许默有什么瞒着他,但许默又能瞒他什么呢?   两人在海滩边待到月底。   许默不常出门,海边风大,他缩在屋里裹着毛毯玩手机,沈凌风偶尔出门走走,见到新奇玩意儿便带回来给许默瞧。   许默拔了手机卡,是故接不到国内电话。沈凌风就不一样了,他工作繁忙,就算走开一段时间,电话也响个不停。   许默嫌吵,沈凌风把来电改震动,每次出门接通跨洋电话。   离开的前一天,许默又去看了那座石像,对她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沈凌风跟德川打听,为什么许默特别在乎石像,德川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依旧在北美转机,月初落地。   楚家人特意派人来接机,他们见到许默后都毕恭毕敬地喊少爷。只有这一刻,沈凌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许默的确是个小少爷,无论走哪儿去都是前呼后拥,如果许默想,他根本不会缺朋少友。   当初,许默怎么就盯上他了 ?   司机拉开车后座门,弯身朝许默鞠躬:“少爷请。”   许默一回头,沈凌风没跟上来,远远地看着他,许默拧着眉毛:“沈医生?”   司机站起身,循他的目光望向伫立未动的沈凌风,形容冷漠,完全没有在许默面前的恭敬,因为对他来说,只有许默才是主子。   沈凌风步上前,笑了下:“来接你的排场倒挺大。”   “以后都是你的。”许默小声嘀咕,沈凌风没听清:“什么?”   许默摇头。   楚老爷子刚出院没多久,精神头还行,稍显病态,许默一回楚家庭院,立刻去见了老太爷。   楚秉均七十有六,家中三代同堂,他膝下就两个女儿,大的嫁去新加坡做富豪太太,小的便是楚婉君,嫁入林家。   楚老爷子向来疼小的,楚婉君离世,他悲伤到几度昏厥,本来矍铄的身子骨,一夕间倒下去,再难支撑。   许默穿过花园,推动轮椅,沿回廊缓行,车轮压地,错落有致地闷响。   院里的小池流水清澈,岸边岩石上生出青苔,巨大的梧桐树遮出一片绿荫,青石水缸中几苗金鱼游弋,小枫叶林枝叶簌簌,微风拂来,许默在推拉门前驻足。   “外公。”许默轻声唤道。   “小默,”老人声音苍老,尽显疲态,却能听出欣喜,“你回来啦。”   许默拉开门,楚秉均坐在榻榻米上休息,朝他招手:“进来坐。”   许默推着轮椅进去,合上门,到他身前,望向楚秉均:“外公,我把他带回来了。”   楚秉均低头瞅着金丝楠木矮几,眼珠动了动,叹口气:“你妈妈说,不必认回他。你怎么还——”   “不是我妈妈。”许默打断他,他跪坐在楚秉均身前,一字一句地:“您知道,她不是。楚阿姨…永远是我的亲人,但…她不是。”   “许默!”楚秉均语带责备,流露出些许不悦。   许默弓着上身,颓唐地坐回去,两只手撑住扶手,良久,深吸口气:“外公,这么多年,我该知足了 。往后,尘归尘土归土。”   楚秉均看着他,这些年,许默养在膝下,他是什么个性,老爷子一眼便能看透,许默骨子里执拗得很,他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何况楚婉君离世,对他打击太大。许默比他们任何人都难过,却没人能安慰他。   “你大姨,”楚秉均不愿争论,转而言他,“明天回来。”   “嗯,楚钦跟我说了,大姨拿到DNA检验报告。”许默交握双手:“但是她不知道,沈凌风才是…”许默摇头:“她以为她赢了。”   楚秉均叹气:“为难你。”   “结婚这段时间,借婚姻关系,我名下的财产都转移给了他,包括许家那部分,是当初许云泽没能夺走的。”许默交握双手:“外公,事情该办的办完,我也该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锁我又锁我!!   啊啊啊啊啊啊狗比jj我吃了你啊啊啊啊啊!!!!   暴风哭泣.jpg 第30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楚秉均问他。   许默低下头, 想了想,轻声答:“明天早上吧,大姨回来前。”   “去哪里?”楚秉均不舍:“还回来么?”   许默苦笑, 摇头:“不回来了。”   楚秉均沉默,许默推动轮椅, 离开老爷子居住的后院。   沈凌风还在招待客人的前院里等他, 伫立在摆满象棋的石桌前,研究残棋。   “沈医生。”许默唤他,沈凌风抬头,循声望去:“许默。”   许默朝他招手。   沈凌风大步流星地步过去, 两只手下意识搭在轮椅把手上,推着他往内院走,很慢,似在漫步闲谈:“见过你外公了?”   “嗯。”   许默答完, 沈凌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沉默, 两人静静地迈过回廊,漫无目的地闲逛。   许默还没有告诉沈凌风, 蒋铭轩在哪里。沈凌风未曾多想, 开口问他:“铭轩也住这里吗?”   许默微怔,点了点头:“嗯。”   他心里有些乱, 既然打定主意离开, 许默自然不会留下, 也意味着,也许今天和今天晚上,是他最后能留在沈凌风身边的时间,可事已至此, 沈凌风肯定心心念念着蒋铭轩。   沈凌风不会陪他度过最后这几个小时,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陪伴。   到底,他也只是沈医生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德川!”许默喊道,德川本来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后,闻言上前:“少爷。”   “带沈医生去找蒋傻子。”许默抬手一指。   德川了然:“是,少爷。”他望向沈凌风:“沈先生,我带您去。”   沈凌风放开轮椅,与故友重逢,自然心中雀跃,低声问许默:“咱俩一块儿去?”   “不了,”许默抬头,冲他笑,“我好累,想睡觉。”   许默体弱,经常感到疲惫,沈凌风不疑有他,且这是在楚家,不担心没人照顾许默,于是也没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醒来了告诉我。”   “好。”许默点头。   德川领上沈凌风去侧院,沈凌风一回头,许默冲他挥手,脸上带着笑容,就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是朋友,许默总是那样笑眯眯地看他。   沈凌风也对他挥手,那时,他没想到,这一面,险些成为永别。   晚上楚家招待沈凌风这位客人,准备了丰富晚餐,许默没露面,沈凌风和蒋铭轩重逢,一时疏忽,竟也忘记担心许默不吃晚餐这回事,只在餐桌上问德川:“许默呢?”   德川恭恭敬敬地,如实回答他:“少爷还在睡觉。”   蒋铭轩在旁边插嘴:“许默再睡,就成懒猪啦。”   德川笑了下,沈凌风想想这两天坐飞机,确实累着了,便也放他睡去。   蒋铭轩恨不得与沈凌风独处机会再多些,想着明天再去看许默,也不再过问许默下落,叽叽喳喳地和沈凌风说起这三月来在日本的见闻。   蒋铭轩身体好之后,许默大发慈悲放他出去玩,蒋铭轩得了机会游遍日本,去了富士山脚下看雪,又到大阪尝章鱼烧,神社里的小鹿,竟然不怕人。   沈凌风目光柔和地听,不时点头。   两个人用罢晚餐,便在庭院中闲逛,蒋铭轩认得路,带他四处转悠,在水池前驻足,借着月光,顿时浮上心事:“沈哥…”   沈凌风回头:“嗯?怎么了?”   那时许默躲在暗处,因那两人恰好转到他住的地方,不幸地撞上了。许默靠着轮椅椅背,面上无甚情绪地看着他们。   蒋铭轩低下头,实在羞赧,支支吾吾说不清话。许默看他那模样,便猜到怎么回事,好笑地摸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蒋铭轩正要放弃,短信提示音叮了声,他借故掩饰尴尬,手忙脚乱打开,来信人许默:放心吧,他也喜欢你。   除了沈凌风,蒋铭轩最相信的人就是许默,许默不惜代价治好了他的病,他进手术室命悬一线,是许默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整夜,他术后隔离,也是许默衣不解带地陪伴他。   所以许默说沈凌风喜欢他,蒋铭轩就信。   他咽口唾沫,顿时充满勇气,揣回手机,借着月光望向沈凌风:“沈哥,上回,许默他说…说你…喜、喜欢——”   他话里未落,沈凌风却打断他:“铭轩,许默最爱胡言乱语。”   拒绝得比谁都干脆。   蒋铭轩的笑容僵在脸上。   许默发完短信,便转身离去,未曾看见沈凌风僵硬的神情,和蒋铭轩蓦然悲伤的脸。   那时许默只是想,折磨了沈凌风这么久,他到底,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不曾心痛,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挣扎、失落、愤怒和不舍,终究化为烟云,弥散在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中。   许默抬头望天,明月高悬。   “不见了,”他轻笑呢喃,“沈医生。”   他还了沈凌风一个活蹦乱跳的蒋铭轩,也将楚家还给他,希望以后,沈凌风不再记恨他,如果他忘了许默,也好,就忘了吧。   没什么可惦记的 ,于沈凌风如此,于许默亦然。   翌日天未亮时,德川将许默送上回国的飞机,许默没有与任何人道别,独自踏上回国路。他还没想好回国后要做什么,带了一张卡,身上揣了现金,许默坐在飞机上想,回去了再说吧。   ·   一个月后。   深夜,沈凌风忙完手术,待在值班室没走。   陈明瞅着他,面容憔悴,眼睛周围浓浓的黑眼圈,比之前颓唐一大截,几乎看不出昔日沈医生有多精神亮堂。   沈凌风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从日本回来后,愈发沉默寡言,成日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很少回家,几乎住在医院,敬业得令人发指,也令人担心。   一众同事不敢问他在日本发生了什么,许默又去了哪里,生怕触及禁区。沈凌风也从来没提过许默。   陈明觉着再这样下去,沈凌风恐怕要病倒,任他是钢铁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于是大着胆子出声:“沈医生。”   沈凌风头也没抬,低头翻阅病例:“有事?”   “你回去休息吧要不 ,你都连轴转多久了,又不是超人,能吃得消?”   “我没事。”沈凌风揉捏眉心,嗓音几许沙哑。   “回去。”陈明抢了他手里的病例:“沈凌风,你有事,你回去想清楚。”   沈凌风豁然起身,陈明退后半步,沈凌风那双黑如曜石的眼沉沉盯住他。   陈明心里直发怵,刚想将病例还给他,沈凌风转身出了值班室,走了。陈明大松口气。   凌晨一点过,沈凌风不想回家,在河边游荡,像个幽灵,回去了也睡不着,他已经两三天没合眼,合上眼便想许默。   想他去哪儿,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   那天早上在楚家庭院,他没有见到许默,直到中午,楚老太爷寿辰宴席,他也没有见到许默,只是入座后,像个傻子一样,被楚秉均告知,他才是楚婉君的亲生儿子。   沈凌风怀疑他们在开玩笑,楚老太爷却出示了DNA检验报告,然后对他说,是许默将他带回楚家。   他们还接来了沈爸和沈妈,沈家夫妇没落泪也没惊讶,平平静静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楚婉君。   直到那时,沈凌风才明白,许默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在古巴,那座石像,才是他的生母。   那时许默看到她,究竟心里所思所想,沈凌风同样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许默冲向大海,如果他不在他身边,那时许默就没了。   而许默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沈凌风并不在他身边。   没有人知道许默去了哪里,他仿佛是幻象,只存在于沈凌风的记忆中。   德川只说,许默回国了。   沈凌风连夜赶回国内,可许默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他又该去哪里找他?   许默从来都没有亲人,失去楚家后,他就一无所有了。   沈凌风颓唐地跌坐在长条椅上,疲惫仰头,伸手盖住眼睛,长长叹气。   以前许默变着花样儿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嫌他烦,现在他求他出现,求他露面,无论他如何难过心痛,许默都不再出现。   他们都说,许默走了。   许默走了,沈凌风才明白,喜欢也是悄无声息的,当心一点点游移到他身上,他自己,却觉察不出。   所以后悔,所以痛彻心扉。   等到拥有的全失去,才明白,肝肠寸断从来不是古人夸张。   沈凌风失去了许默。   手机铃突兀响起。沈凌风拨开来,是德川。   “沈先生,”德川依旧这样唤他,“仍然没有少爷下落。”   沈凌风抬手,狠狠砸了手机,疲惫地弯下上身,双手蒙住脸,粗声叹气。   那天他像逃跑一样离开楚家,他不接受这突然其来的认亲,也不接受许默已经消失的事实,他动用一切人脉寻找许默,却像从大海里捞一滴水,了无踪迹。   “许默…”沈凌风咬牙切齿:“许默……”   许默这个小王八蛋,究竟去了哪里?   沈凌风站起身,循着月色,仓皇失落地游走。   唯独天际倒挂弦月,静默无声。 第31章   许默其实没去哪里, 刚下飞机就被临安肖家来的人接了回去。   楚秉均又岂能忍心眼看自小在膝下的孙儿无依无靠,于是动用人脉提前找到许默的亲人,许默生父究竟不可考, 不过许默的母亲却是临安望族、肖家之女。   当初许母离开临安,同丈夫远渡重洋去了古巴, 自此便与家中断绝联系, 到头来,留在这世上的,除了自尽这一噩耗外,便只有一个许默。   肖家肖崇山是许母的亲弟弟, 今年四十 ,一子一女,俩都不是他的种,养子肖远跳脱, 养女肖绫沉静。   不过许默到肖家时,肖绫不在, 说是在国外旅游,肖远亲自去机场接他。   许默的震惊和不适应, 不压于突然被告知他是楚家人的沈凌风, 凭空多出来亲戚,许默有些头疼。   肖远话痨,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一会儿问楚家一会儿问许家, 他叉腰表示:“宁北是吧,我哥魏延泽你认识吗?就是宁北的!”   魏家与许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勉强算朋友,不过许默不插手家事已久, 也只听过魏延泽大名,至于他本人,并未接触过。   许默摇头,有些疲惫,靠回轮椅中,面露倦怠。   肖远虽然话痨,却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住了嘴,轻声道:“你休息吧,到家了我叫你。”   “谢谢。”许默低声道谢,阖上眼帘,迷迷糊糊打盹。   肖远开始掰指头数辈分,他今年二十有二,许默二十有四,他养父肖崇山是许默老妈的亲弟弟,许默便是他哥?肖远自我肯定般点头。   离开楚家和沈凌风,对许默来说,这世间便没什么再值得他操心挂念,于是凭空生出倦怠和烦厌,也不管所谓的肖家是真是假,任由对方做主带回府中。   肖崇山还在公司,家里也只有肖远。   许默一路睡回肖宅,睁开眼下意识喊德川,正对上肖远闪亮的大眼睛,方才幡然发觉,他身边,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德川,也没有沈凌风。   “你遇到了很难过的事 ?”肖远忽然问他,许默微怔,抬起眼帘:“我难过吗?”   “嗯,”肖远点头,“因为楚家?”   许默笑了下,摇头:“不是。”   肖远掌住轮椅把手 ,将他推向后院:“姑姑离开临安后,爷爷奶奶始终牵挂她,她住的地方陈设从未变过,我带你去看。”   许默:“……”   肖远倒是个自来熟,但许默对生母点滴并无兴趣,也只是在古巴海滩上 ,多了几分怨怼,如今尽皆释然,也无所谓考究生母如何。   但肖远实在热情,许默招架不住,只好任由他去。   门庭前光洁如新,时时有人打扫,即便落了灰尘,也很快拂去。肖远推开卧房门。   古色古香的布置,鼻息间弥漫起兰花清香,自房间风格,依稀能窥见许母是位大雅之人。   “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离世前嘱咐老肖找回姑姑。”肖远叹气:“如今,人是回不来了。”他低头笑:“幸好还有你。”   许默撩了下眼皮,淡淡开口:“我对母亲没什么印象,自我懂事起,只认识楚阿姨。”   肖远话声一顿,下句“你和姑姑长得真像”卡在喉咙里,不尴不尬地将许默推出许母卧房。   肖宅不大,远没有楚家的日式庭院那样风光,胜在该有的都有,肖远推着他到小花园晒太阳。   傍晚,肖崇山终于回来了。   肖远如蒙大赦,仿佛看见救星,飞快冲过去:“老肖!”   许默背对那两人,兀自盯着枯萎的秋花出神。   肖远一把拉住肖崇山,将他拽进拐角墙壁遮挡的阴影下,头疼无比:“他不对劲!”   肖崇山平素不苟言笑,此刻严厉地瞪他:“你吵着他了?”肖远吵闹,他是知晓的。   肖远连忙摆手 ,满脸无辜,举起双臂做投降状:“我没有,我就正常地跟他聊天儿,可他又不说话,要么睡觉、要么发呆…人就跟…没了魂儿似的。”   许默遭遇,楚秉均大抵告诉了肖崇山,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开解许默,许默钻了牛角尖,把自己套进去,他看不破,自然忧心辗转、神智消沉。   肖崇山觉着,得和许默聊聊。   一个月后,肖崇山终于得出空闲,将公司事务交给助理,到许默房间,陪他说话。   许默话不多,问三句只答一句,这下肖崇山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肖远那句“他不对劲”究竟有多么恰当。   “楚伯父说,你要回楚家,随时都可以。”肖崇山看着他,沉声道:“楚家永远是家,你一直是楚家的少爷。”   许默盯着窗外,一颗巨大香樟树,随风落叶,他轻轻摇头:“我把妈妈害死了,回不去的。”   他甚至不敢告诉沈凌风,若非他一时大意,楚婉君也不会因保护他身亡,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敲碎了许默所有妄想。   “躲能解决问题吗?”肖崇山质问。   许默所谓的离开和消失,太半因他不敢面对,大义凛然地牺牲自己,美其名曰成全和归还,说到底,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于是藏起来躲起来,把烂摊子全部丢给楚家和沈凌风。   “……”许默回头,目光平静地投向肖崇山:“不是躲。舅舅…”   肖崇山看着他与长姐相似的面容,饶是喜怒不形于色,也因这声虚弱的舅舅,情露于外,无奈叹气,伸手摸许默脑袋:“那为什么?”   许默笑了下,低垂脑袋,闷闷地:“没人要我。他们都讨厌我,我回去,徒占地方。”   许云泽怕他抢走许家,许父嫌他丢人,楚家大姨恨他入骨,小辈们巴不得许默不存在,至于沈凌风,他有了蒋铭轩,没过多久,就会忘记他。   “……”肖崇山没想到他这么想:“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   许默扭头,有些惊诧:“谁?”   “许云泽。”肖崇山淡淡道:“许家大少一向精明,结果为了找你,被人家骗,以公司股份交换你的下落,结果人财两空,落了一场笑柄。”   “他找我?”许默不大相信,有些好笑:“他恨不得剥我的皮还差不多。”   “再说许云泽这样的人,不可能被别人骗,他骗别人还差不多。”许默摆手 ,不甚在意。   “还有沈凌风。”肖崇山沉声道:“他拒绝成为楚家继承人。”   许默怔住,伸出的手徒然落下来,攥紧被单,太过用力以至骨节泛白。   “我宁北的朋友说,沈医生为了找你,不眠不休,甚至求到魏家门上。起初他绝口不提你,后来有一天,每经手一个病人,便要问他们认不认识你,疯魔了一样,若非医术过硬,恐怕早被丢进隔壁精神科。”   肖崇山说着说着,自觉好笑:“好端端的医生,治不了自己心病。”   许默低垂脑袋,颓然无语:“他不是有蒋铭轩了么?找我做什么。”   “这你得亲自去问他。”肖崇山道:“你想躲,肖家也能护你,但你心里,真能放得下?”   许默敛眸,良久无言。   他攥紧手里的被单,怅然摇头:“不…放不下也要放下,这世间很多事 ,不能强求的。”   肖崇山深深地注视他,许默断断续续地说:“也许、他只是、只是想尽快、解除、婚姻关系……”   许默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让沈凌风签离婚协议书。   “麻烦舅舅,”许默嗓音沙哑,“找人带给他吧。”   了断,便要干脆些,不是么。   ·   临安肖家和宁北魏家是亲戚,肖崇山便将此事交给魏延泽。   魏延泽接下了这项任务并委托给乔离,乔离表示宁拆三座庙不毁一桩婚,于是转手将事情拜托给嘴巴严实的颜老板。   颜溯盯着离婚协议书看了半天,和严衍商议后决定不干这缺德事 ,又把协议书送回乔离手上 。   乔离很头疼,魏延泽更头疼。   两个人齐齐找到颜老板的面包店,彼时夕阳西下,面包店却尚未打烊,渣攻群里的几位竟然都在,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不大的休息区。   严衍腰系碎花围腰,亲自充当小二上甜点,叼着樱桃试图喂进颜溯嘴里,颜溯嫌他丢人,一扭头躲开了,魏延泽仿佛看见严衍背后的狗尾巴摇成电风扇。   这还是人民警察吗?!简直没眼看。魏延泽嫌弃。   林端眼尖,瞅见门外站着的他俩,招手 :“魏总,乔教授。”   众人齐刷刷回头,魏延泽轻咳一声,拉了拉乔离:“咱还找颜老板商量吗?”   言下之意,这么多人凑一块儿,怪不好意思开口。   乔离大概是书念多了,近乎古板地实事求是:“你看这儿渣攻这么多,他们一定有丰富的解决经验。”   魏延泽:“……对哦。”和丢了对象的沈医生,可不得有很多共同话题?   魏延泽进去后,先寒暄掩饰尴尬:“老宋咋不在呢?”   “宋逸辰?”林襄吃了一嘴奶油,霍司容抽纸巾给他擦,他说:“去上海了,开演唱会,林渺跟着去了。”   “哦。”魏延泽干干地笑:“今儿什么喜日子么,你们都聚一块儿。”   “严警官说你要被乔教授离婚了,让我们来给你参谋参谋。”林原坐在邵云舟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吧,”段景升沉声开口,“怎么回事 ?”   魏延泽一回头,瞪严衍,严衍无辜:“只有渣攻才能解决你的问题,很显然,我不是。”他时刻不忘向颜溯献殷勤:“宝贝儿,你说是吧。”   寡言少语的颜老板:“……”   魏延泽深吸口气,和乔离面面相觑,最后硬着头皮套用了“我有一个朋友”句式。   众攻纷纷表示不要给,众受纷纷表示要给,于是五比五打平。   魏延泽再度回头,望向始终没吭声的颜溯,严衍搂着颜溯肩膀,叹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老魏你咋就接下这么个苦差事 ?”   “肖崇山毕竟是我长辈。”魏延泽摊开双手 ,无奈:“许默他母亲,小时候还来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于情于理,这个忙不能不帮。”   “再说沈医生…”魏延泽压低嗓音:“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消息,前两天跑我家门上,求我告诉他许默下落。高大汉子颓废成那样,太伤心难过,我看他真的担心许默。”   乔离点头,叹气:“肖总不让说,魏爷也没办法。沈医生不仅没找到许默,还要收这封离婚协议…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给他吧。”沉默许久的颜溯开口:“如果沈医生真想找许二少,这一封协议书,能给他足够多的信息。”   严衍赞同:“协议书上盖了公章,沈医生一看公章,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乔离竖起大拇指:“干刑侦的,细节。”   第二天,乔离亲自去了一趟医院,将离婚协议交到沈凌风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有门课我刚上到一半,就被告知要考试了   震撼宝宝一整年   QAQ   魏延泽乔离:豪门代嫁男妻   严衍颜溯:兼职侧写师   霍司容林襄:想做你的白月光   段景升林端:和男神离婚后   邵云舟林原:心尖上的朱砂痣   宋逸辰林渺:继承一只小傻子 第32章   乔离和沈凌风也算有交集的, 两人都在宁北大学任教,不过一个在数学院,一个在医学院, 都是头秃专业就是了。   乔离先去了宁大一附院,沈医生不在, 同事说他回学校上课去了。乔离白跑一趟, 不过转念一想,他下午也有课,顺路吧。   乔离转身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陈明, 陈明问:“您是沈凌风朋友?”   勉强算,乔离点头,陈明摇头叹气:“好好劝劝他 。”   沈凌风是真难过,不是哭天抢地捶胸顿足那种难过, 而是默然无声化入骨髓的难过,一个人憋在心里 , 不言不语,连吃喝都失了兴致, 偶尔坐在那里发呆, 就像许默呆呆地凝视虚空。   许默离开后,沈凌风便不知不觉地, 活像了从前失落的许默。   乔离匆匆赶回学校, 沈凌风刚下课, 收拾教具离开实验室,乔离与他在走廊上撞见,欲言又止地喊住:“沈医生。”   沈凌风顿步,一抬头, 认识对方是数学院的年轻教授,沉着脸略点头:“乔教授。”他注意到乔离手中攥紧的文件,似有所觉,紧紧地盯住。   “这是…”乔离步上前 ,递给他 :“许默托我们交给你。”   沈凌风没有急着去接文件,而是瞪向乔离,连眼珠子都大大地张开,唯恐乔离逃跑似的,因过于急切,甚至显出几分凶狠。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乔离叹气:“魏爷收到的,希望转交给你。”   沈凌风手都在抖,个把月过去,许默杳无音信,这是他时隔这么久第一次有他消息,沈凌风接住文件,没急着拆开,而是迫切地问他:“许默他还好么?身体怎样?他一个人在外面吗?会不会饿着?有好好吃饭吗?心结呢,解开了吗?”   连珠带炮似的一长串,兜头泼下来,乔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尴尬地笑了下,摇头不言。   无言胜过千万言。   许默孤身在外,他一个人,怎么会好?   沈凌风实在了解许默,许默离不开他的,就像剔去骨肉,生生撕扯下来,不闹个鲜血淋漓,不肯罢休。许默这个小疯子,离不开他 。   沈凌风将教具和书本放上窗台,抖着手拆开文件袋,就像拔河比赛时用尽全身力气,仿佛对面有谁在狠狠拉扯,若输了便是满盘皆输,他一把抽出协议书。   乔离扭头望向样走廊外,学生们下了课,三三两两并肩路过,对面是图书馆,快期末了,学生们临时抱佛脚有之、稳操胜券也有之,皆乖乖在书本前坐着,看书复习备考。   期末结束,便是春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一年复一年,时日过得太快,如白驹过隙。   “……我知道了。”沈凌风攥住协议书:“谢谢。”   乔离回头,沈凌风似乎眼眶红了,他没看清,沈医生已经抱起教具和数本,绕过他 ,大步流星地离开。   “沈医生!”乔离蓦然喊住他,沈凌风背对他,顿步。   乔离深吸口气:“不必为许二少近况担心,他身边有人照顾。只是…都比不上你。”   沈凌风举起抓着离婚协议书的右手,挥了挥,转过拐角下楼去,身形消失。   ·   离婚协议上附有公章,在临安。   正如严衍所言,沈凌风至少得知了许默在临安。   他向医院请假,一附院老领导以前也是带他的师父,知晓徒弟为何消沉,一看他有了许默下落,二话没说,给他批假:“早点把人带回来,收收心,医院的事儿可都给你留着呢!”   沈凌风郑重点头,买了最近一班机票,直奔临安。   沈医生并不笨,相反,很快冷静下来,捋清其中关系。   为什么许默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是经魏延泽之手转交?说明魏延泽和许默拜托的那人关系匪浅,至少应是很亲近的关系,比如亲戚,于是便想到临安肖家,再一联想许默的母亲也姓肖,沈凌风问了楚家人,当年,肖家长女的确远渡重洋,去了古巴。   几乎便确定,许默在临安肖家。   沈凌风打定主意,找到许默,跟他说清楚,这婚,不是他想离,就能离得成的!   沈凌风一下飞机,直奔肖家门庭。   彼时就肖远和许默在家。   肖崇山怕许默无聊,为他请来插花师父,师父年纪长了,是老艺术家,以前还教过许默生母,对待许默,同样上心,从色彩分解讲起,一路讲到花语和植物背后的寓意,就差大侃特侃插花的文化价值。   肖远听见门铃响,跑到监控屏前 ,一瞅,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长得倒挺出众。肖远摸着下巴琢磨这人谁,他按下通话钮:“请问你是?”   沈凌风没听到许默的声音,估计是肖家人,如实回答:“我叫沈凌风,许默的结婚伴侣,请问许默在肖家么?”   他这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吓了肖远一跳。肖远头皮发麻,飞快给肖崇山打电话:“老肖,出大事了!”   肖崇山听完,无语良久,扶着额头,心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许是真心在乎许默。他沉声吩咐:“你问问许默。”   “就直接跟他说,沈凌风来了?”肖远惊讶,肖崇山嗯了声。   肖远咋舌,回沈凌风道:“在我们家,你等会儿,我帮你问他。”   “好,谢谢。”沈凌风能感到自己心跳比平常更快,几乎到不正常的地步,心率加快,血压升高。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   肖远匆匆推开插花室的门,老先生正对着一幅插花油画指色彩构造,许默看得很认真,比平常多了些人气儿。   “老师,”肖远望向老艺术家,“有点儿事,打断下,可以么?”   老先生恰好讲得口干舌燥,笑呵呵地,停下讲解,摆摆手:“行,行。”   肖远怕许默在外人面前失态,将他推出插花室,两个人走远了,肖远才迟疑地开了口:“许默,那啥,门外边来了个人。”   许默抬眼:“谁?”   肖远站回许默身前,蹲下来抬头瞅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问了老肖,确实没将你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许默心生不祥预感,肖远说:“沈医生,他在外边呢,他好像知道你在这里 。”   “你见他吗?”肖远注意到许默微红的眼眶,他飞快起身,回到许默身后。   “……”良久,也许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但也才十多秒,静默,许默终于出声:“不见,不见他 ,让他回去吧。”   肖远轻按他双肩,聊作安慰:“好。”   肖远将他推回插花室,方去回复沈凌风:“沈医生,许默他不见你,要不,您过两天再来吧。”   沈凌风知道许默躲他,并不抱希望于一来就能见着许默,确定许默下落,对他而言已经是巨大惊喜。他沉声道:“谢谢,麻烦你告诉他 ,我就在这儿等他 。”   肖远竖起大拇指:“加油。”他回去后,原话告诉了许默。   许默听完,没什么反应,神情淡漠,只在老先生讲话时不小心走神,问他植物寓意他答不上来,老先生疑心他累着,和善地交代:“该休息了,我过两天再来。”   “谢谢您。”许默说,老先生走了。   许默留在插花室,对着那幅五彩斑斓的油画怔忪出神。想的不是为什么沈凌风这么快就找上门,而是沈凌风来找他,那蒋铭轩怎么办?   蒋傻子一直很期待,和沈凌风有个结果,他费尽千辛万苦,给蒋铭轩配骨髓,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救治他,也许那时就想到,总要给沈凌风留下最好的。   健康的蒋铭轩,偌大的楚家,或者一个不必记得的、令人厌恶的许默。沈凌风总会离开他 ,然后遗忘,没有留念、没有不舍,许默也算偿还过楚婉君的养育之恩。   为什么他不强求了,沈凌风却要来找他呢?   大抵,心血来潮?许默琢磨不透,只是想,放他在这儿待几天,闲极无聊或因工作,总要回去的。   ·   许默没想到的是,沈凌风却在肖家对面的酒店安营扎寨了。   他决心守株待兔,就不信许默不出门,结果许默真的没出门。   这大半个月,沈凌风每天早起第一件事,穿上衣服,拉开窗帘,晨曦洒入室内,他就立在窗前眺望肖家。   偶尔能瞥见许默身影,便心跳加快、口干舌燥,许默消失,就浮上失落,手里的馒头本来甜滋滋,顿时没了滋味。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凌风会去敲肖家门,肖远大多数时候不在,照顾许默的阿姨来回话:“沈先生,抱歉,他不见您。”   然后沈凌风在街上闲逛透气,又回酒店,接着眺望肖家,犹如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寻找许默身影。   他发现许默起得越来越早,其实许默本来睡眠就不多,但和他在一起那段时间,也能睡到日上三竿,现在离开他 ,又变回四五点就睁眼等天亮。   许默起来后,阿姨会帮助他坐上轮椅,推他到院子里静坐。   南方冬天湿冷,许默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 ,露出苍白脸蛋和微红鼻尖,那双眼睛仍旧是动人心魄的漂亮。   除了插花,许默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吃喝睡。   那天沈凌风照常立在窗前 ,许默恰好也在院里,捧着早点仓鼠啮食似的啃。   照顾他的阿姨关心他身体,大抵低声问他要不要进屋,许默摇头。   沈凌风眼底流露笑意,轻轻地撇开嘴角,低声呢喃:“猪。”   哪知许默恰好抬头,不偏不倚,与敞开的玻璃窗后的沈医生四目相对。   其实隔了上百米的距离,能不能看清都是个问题,但沈凌风似乎能察觉到许默微妙的神情变化,许默看见他了吗?沈凌风没躲。   许默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几秒种后,目光移开了。   沈凌风扶住窗框,无声叹气。 第33章   许默那一眼似乎刺激到沈凌风, 让他想起许多事情,说是过去,却也并不久远。   他刚认识许默的时候, 不知道对方便是许二少,许默是那种第一眼看去就觉得好看的人, 沈凌风不介意多一个好看的朋友。   然而沈医生秉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和许默也总维持着淡如水的关系,若非许默三番两次主动凑上门,也许他对许默并不会有太多留心 。   富二代、好看、没有烦恼,是他对许默最初的印象。   也许渐渐习惯许默在身边, 后来,许多事也和许默说,许默帮他出主意,和他一起吐槽某些死板老领导, 许默听他讲在医院看见的众生百态,他听许默聊地球另一边, 城堡、沙滩、养马场和大熊猫动物园。   沈凌风好笑地问他:“国内那么多大熊猫,怎么还跑国外看?”   许默手撑侧颊, 笑眯眯地回答:“监督外国人有没有照顾好咱们熊猫啊。”   沈凌风哭笑不得, 只道许默孩子气。养在福窝里的少爷,想要的都有, 从没操心过什么, 便维持一番赤子心肠, 实属正常。   慢慢地 ,就离不开许默了,打心眼里将他视为最重要的朋友,介绍给蒋铭轩, 蒋铭轩震惊沈凌风竟然认识了许二少。   大抵蒋铭轩更不会想到 ,一开始,是许默主动找沈凌风。   三人之间,总有偏颇。   去年许默生日,恰逢蒋铭轩发病,原本定好三个人聚一聚,许默在酒店餐厅等他们。   结果路上蒋铭轩就去了医院,沈凌风手忙脚乱地跟着,确诊后沈凌风也慌了神,一时竟然忘记许默,只纠结该怎么打电话告诉蒋家父母。   病能治,得花钱,能不能治好,还看他命够不够大。沈凌风是医生,自然很清楚蒋铭轩的病有多严重。   于是许默一个人等到凌晨,给沈凌风打电话,没人接,因为他慌乱中将手机落在出租上 ,于是许默又打给蒋铭轩,还是没人接,没电关机。   等到沈凌风充上电,十几个未接来电,他才骤然响起,匆匆忙忙赶到酒店,许默孤零零地坐在琳琅满目的菜肴前,一口没动,手撑侧颊,怔怔地发呆。   那时他身边没有德川,许默不喜欢带人在身边。   沈凌风抹把脸,疾步走向他,喊了声许默,许默明显愣住,转过脑袋,张了张嘴,嘴唇发白:“沈医生。”   “铭轩出事了。”沈凌风甚至忘记他们约好的这天晚上 ,是许默生日。   许默站起身:“他怎么?”   “在医院。”   许默二话没说,跟着他去医院。   沈凌风工作忙,没空照顾蒋铭轩,于是换许默来陪他,蒋铭轩大概很喜欢许默,偷偷和沈凌风夸他,完全没有富二代架子,偶尔犯傻,分不清菠菜和白菜,喜欢插花和玩手机。   蒋铭轩躺医院无聊,许默帮忙把他转到私人医院,再外聘最好的医疗跟护理团队,配了Switch、游戏本、放映机一大堆东西,病房旁边布置得像茶餐厅。   许默虽然有钱,那段时间开支陡增,他大概是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头紧,不得不取消预定出去玩的计划。   沈凌风问他为什么不去玩了,许默就笑着回他:“不想去了呗。”   那时沈凌风未曾多思。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原来许默也有钱包困窘的时候,原来许默困窘的时候,他们一无所知。   沈凌风和蒋铭轩从来没考虑过,只以为许默有钱,愿意做这些事,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要等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等到许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才明白许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更久以前,许默惦记郑明凯一次恩情,暗中帮他引荐德高望重的教授,而直到现在,郑明凯都不知道,谁在他刚毕业找工作焦头烂额、最需要的时候,帮了他。   许默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临安的寒风凛冽。   清晨雾未散尽,沈凌风看着许默回屋子里,便下楼在雾蒙蒙的街道上游荡。   江南安宁如昔,路过石桥,流水淙淙,沈凌风驻足,盯着水中几尾游鱼,茫然出神。   ·   许默啃完早餐,躺回床上看电视,特意挑了狗血剧,儿女情长死去活来,结果什么也没看进去,全程只记得女主角每隔三分钟必有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遂上网一查,豆瓣评分极低,留言全是爸妈/爷奶喜欢。许默想了想,换成美剧看丧尸打架。   手机铃响。许默探长胳膊接起来。   不是沈凌风。许默按下通话键:“蒋傻子?”   “许默……”这是许默离开这一个多月以来,蒋铭轩头一回打他电话,他支支吾吾地 ,说不出口。   “怎么了?”许默伸手,调低电视音量。   “你、你和沈哥,怎么结婚了啊?”蒋铭轩委屈地问他。许默垂低眼帘:“离了。谁告诉你的?”   “……沈哥,他来找你了。”蒋铭轩忧心忡忡:“你们见面了吗?”   “没有。”   蒋铭轩提上去的心陡然放下太半,许是从前受过厚待,对许默更多信任和依赖,讷讷地喊他:“许默…”   “嗯?”   “你不是说,沈哥他喜欢、我…吗?”蒋铭轩难过:“你们怎么还结婚啊?”   许默抓起被子蒙住脑袋,躲进一片黑暗里,握电话的手轻微发抖,哑声道:“对不起。”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蒋铭轩结结巴巴地 :“我、我以为、你们、只是朋友。”   如果不结婚,很多许默私人名下的财产就无法暗中转给沈凌风,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但那时许默又恨又气,头脑发热走了极端。   许默不敢开口解释,便紧紧闭上嘴。   许默的沉默,让蒋铭轩更生胆量,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倒给他听:“我和沈哥认识很多年了,大学分开,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他…我天生是个弯的。许默,你那么优秀,长得好看有钱又聪明…我抢不过你,也只有沈哥…你还有很多人追,对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是直的,许默……”   “楚家继承人是沈凌风,不是我,他才是真正的许少爷,你明白吗?”许默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他才是楚婉君和许宏业的亲生儿子,懂吗?”   况且他说自己直,不过是骗蒋铭轩。当时蒋铭轩要进手术室,医生交代尽量保持轻松心情,许默不敢刺激他,随口扯了谎。   “该你们的,谁也夺不走。“许默放柔语气,他知道蒋铭轩是个敏感的傻子,缓声道:“你多找沈凌风聊聊吧。什么事都得慢着来,不能一蹴而就。”   “嗯。”蒋铭轩到底信任许默,许默这么说,他就信,只是尚有迟疑:“你不会和沈哥在一起,对不对?许默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许默躺回枕头上 ,淡淡地嗯了声:“…不骗你。”   蒋铭轩安静下来,电话两头只余清浅呼吸声,良久后 ,他才开口。   “许默。”   “嗯?”   “我相信你!”   “……好。”   通话挂断。   许默躲在被窝里,抓着手机愣了半天,最终抖着手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34章   他和沈凌风之间, 到底横亘了一座天堑。许默睁眼躺了半天,不如闭眼睡觉。   这边厢沈凌风却不知晓蒋铭轩已给许默通了电话 ,他整个白天都没能再见到许默, 许默没有出院子,沈凌风揣测他在自家屋里闷了整天。   许默心情不好?沈凌风惴惴地想, 莫非因为清晨无意间瞥见他?   直到傍晚, 沈凌风接到蒋铭轩电话 ,坦白讲,从日本回来后这段时间,沈凌风处处躲着蒋铭轩,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几乎没去找过他。   蒋铭轩偶尔来找他,说不上两句话 ,便被沈凌风以工作繁忙为由打发了。   像沈凌风这个级别的医生, 工作确实很忙,最忙的时候恨不得会□□术。   许默一走, 沈凌风便将自己埋进工作堆里 ,肉眼可见的忙起来, 蒋铭轩也不好说什么, 自觉地离开,不好多打扰他。   沈凌风这次来临安, 也没有告诉蒋铭轩, 不过估计对方业已知晓。   他揉捏眉心, 尚操心许默在屋中闷了整天,不免有些烦躁,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发小,耐着性子接了电话 :“铭轩, 有事?”   “嗯……”蒋铭轩声音压得低,听上去是在犹豫。   沈凌风想了想,将手机放回玻璃圆几,打开免提,进洗手间洗漱。   果然,大约闷了三十多秒,蒋铭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沈哥,你回来吧,许默不会见你的。”   沈凌风立在盥洗台前,弯身掬起一捧温水往脸上拍,潦草地洗了把脸,直起上身对镜一照,镜子里的男人长出胡渣,眼睛依旧明亮,形容却有几分憔悴。   他擦擦手走出洗手间,恰好听见蒋铭轩这句,脚步步伐顿住,森然反问:“你怎么知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也许是沈凌风第一次对蒋铭轩露出不悦的一面,语气中的诘责,蒋铭轩听的分明,登时住了嘴不敢再说 。   沈凌风手里原本抓着帕子,脸色骤黑,巾帕丢上床,疾步至圆几旁,拉开椅子坐下,食指轻敲桌面,沉声再问:“铭轩,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蒋铭轩小声否认:“没说什么,就许默跟我说 ,他不会见你。”   “说实话 。”沈凌风加重语气。   “……我录音了,”蒋铭轩保留了“证物”,他翻出上午存进电脑的音频,“你自己听。”   沈凌风屏住呼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许默的声音。   ——“你不会和沈哥在一起,对不对?许默你不会骗我,对不对?”蒋铭轩问。   沈凌风仰头望天,忍不住捏了捏鼻尖,叹口气。   ——“…不骗你。”许默答。   沈凌风咧开嘴角,摇了摇头。   “你听见了吗?”蒋铭轩很着急地规劝:“沈哥你回来吧,许默他真的不会再见你了!”   “铭轩,”沈凌风原想斥责他,话到嘴边,却满是无力感,他无奈道,“你不应该这样对许默。也许别人可以对他说这种话 ,但你不能。”   “我没说什么啊。”蒋铭轩懵圈。   “是许默救了你。”沈凌风强调道:“他救了你的命。他让你活下去,没有他,你或许连合适骨髓都找不到。”   蒋铭轩张了张嘴:“我也很感激他,但他花的是楚家的钱,难道楚家不是你的吗?说到底,他用了你的钱啊。”   “……”沈凌风语塞,一时竟无话可说 。   他从来没把自己放在楚家少爷的位置上,他对楚婉君也没什么母子情可言,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沈凌风只当她是位平易近人的贵妇人。   直到现在,在沈凌风心里 ,他的父母依旧是沈爸沈妈,而非一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人到了三十岁,独立之后,那些来自血缘的亲情感就会变得淡薄,他早已过了为之震惊不已的年纪,也许在他年少时,可能因之茫然无措,但现在,他离开父母生活已久,有不差的经济能力,稳定的事业,和喜欢的人。   亲生母亲究竟是谁,沈凌风并无兴趣考究。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楚家就是他的。   许默才是那个胡天海地但心地从来柔善的少爷,未经风浪、不知苦厄,他本来养在福窝,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变,却夺走原本拥有的一切。   “不,”沈凌风严厉道,“铭轩,楚家是许默的,从来都是。你不应该这样强迫他。”   一旦答应了对方,许默这样钻牛角尖的人,定然恪守承诺。   到那时,难受的是沈凌风吗?不是。   沈凌风想见许默,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而许默,总是困在自己的心病里 ,许默喜欢他却不能见他,那样难受的人,一定是许默。   “我没有强迫他。”蒋铭轩搞不明白:“沈哥,你不是说你和许默只是朋友吗?我就离开了三个月,你就喜欢他了?那我们认识十多年,这感情,说扔就扔的吗?”   换做别的人,敢对许默说那些话 ,沈凌风早发火了,若非因为他是发小且大病初愈,沈凌风能直接挂电话 。   他心头浮上烦躁:“这和认识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   “喜欢就没有先来后到吗?”蒋铭轩显然急了,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我们从小在一个小区院里 ,你跟亲哥一样照顾我,难道不是先喜欢我吗?!”   “许默凭什么?他就是三啊,他插足啊,没有他我们不是早在一起了吗!他凭什么强迫你领结婚证啊!”   “许默救了你的命!”沈凌风动怒:“没有他你活不到现在!”   电话那头像是被吼蒙了,蒋铭轩愣在原地,三秒后,犹如不甘示弱,拔高分贝更大声地吼回去:“他明知道你才是楚家少爷!明知道你喜欢我!他还和你结婚,他就是骗子和小三 ,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   砰——   沈凌风抓起手机重重砸向墙面,手机质量过硬,在地上翻转两圈,啪地躺平。沈凌风忘记他开了免提。   蒋铭轩头脑发热,絮絮叨叨,语无伦次:“他就是贱,他骗了你,强迫你,还假惺惺地在咱俩面前装好人。他早知道你是少爷,他干嘛不早点把楚家还给你!那样你也能救我,我们还会在一起。”   “沈哥,你真的不觉得,许默太过分了吗?”蒋铭轩急昏头,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默他过分吗?   “许默是有做错的地方。”沈凌风胸口剧烈起伏,嗓音粗哑。   “是吧!”蒋铭轩欣喜。   “但我喜欢。”沈凌风很快打消了他的欢喜,蒋铭轩下一句沈哥哽住。   沈凌风寒声警告:“蒋铭轩,以后你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咱俩就不是朋友了。”   对面蓦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沈医生弯身捡起手机,屏幕摔碎,他随手一擦,冷冷道:“不要再给许默打电话 。”   “……”蒋铭轩不敢相信,从小到大沈凌风都没朝他发过火,他不甘心地说 :“沈哥,喜欢有先来后到,许默才是后来者小三插足,你快点想明白吧。”   他挂断电话 。   沈凌风咬牙,将手机扔进沙发 ,转身下楼。   他两只手揣进大衣兜里 ,寒风萧瑟,沈凌风走了两圈,不知不觉晃到肖家门庭前。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摸了摸布满下巴的胡渣,无声叹气,干脆立在别人家门口,仰头眺望天际。   月明星稀。   摆地摊的大爷收工回家,推着小推车,哼着小曲儿,自这条小路经过。大爷转眼一瞅,让沈凌风吓了一跳,扒拉头顶帽子,热心肠地问他:“冷不?不回屋咧么?”   沈凌风听出口音,关陕人,他笑着摇头:“等人呢。”   大爷摆摆手,走远了。   大爷前脚刚走,肖远后脚便回来了。   他办完自家公司的事儿,这个点才到家,下车一瞅,那么大的沈医生杵在那儿,和电线杆肩并肩,他啊了声,上前打招呼:“沈医生。”   沈凌风目送大爷身影消失,闻声回头:“你好。”   “你…你等许默?”   “没,没事儿做,干脆出来逛逛。”   “哦…”肖远意味深长,盯着他,三秒后:“那我先进去了。”   “嗯。”沈凌风礼节性地退开半步。   肖远把车停在路边白线内,摸出钥匙开大门进去了。   沈凌风两手揣兜,寒意袭来,他回身望向大门内,只能透过窗户看见昏黄灯光。   肖远进屋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餐厅里 ,肖崇山坐在许默对面,许默掌心斜撑侧颊,两眼放空,似在神游天外。   “老肖,”肖远说 ,“沈医生在外边,大门外。”   许默愣怔,遇到与沈凌风有关的,他总是下意识关注,将目光投向肖远,似乎想问他,为什么沈凌风在外边,这么冷的天,他在大门外做什么?   肖远似乎猜到许默的问题,搓着手溜到餐桌前,刚想坐下,被肖崇山止住:“擦手。”   肖远嘿嘿一笑,佣人将湿毛巾送上来,他拿起擦手,说 :“我问他,他只说没事出门闲逛,这不,闲逛到咱们家门口。”   “噫,”肖远添油加醋,“外边真冷,风又大。我看沈医生穿得也单薄,这么杵着,明天肯定着凉。”   许默垂低眼帘。   肖远眼角视线偷偷打量他,又看一眼肖崇山,两人目光交汇。   肖远笑了下,悠悠开口:“沈医生看上去很憔悴,比他刚来那会儿憔悴的多,下巴胡子都冒出来了,也不剪剪。这会儿还在外边戳着,不知道要站多久。”   许默抓起筷子,神情淡漠,打断他:“吃饭吧。”   肖远一拍手:“欸对,他还没吃晚饭呢,隔老远都听见他肚子咕咕响。惨呐!”   许默手里一把竹筷险些捏碎,冷漠地重复:“坐下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5章   许默心不在焉, 菜没吃两口,尽刨饭,白米饭咽进肚子里, 没什么味道,他推开碗筷:“饱了。”   照顾许默的阿姨取来纸巾, 许默低声道谢, 接过后擦干净嘴,斜撑侧颊开始新一轮发呆。   肖远看向肖崇山,肖崇山看着肖远,父子俩没辙。   肖崇山轻咳, 唤回许默注意:“你的腿痊愈可能性很大,不如请护理师做复健训练,许默,你觉得行吗?”   “嗯?”许默恍神 :“复健?”他回头望向肖远, 扯了下嘴角:“不了,谢谢舅舅。”   “为什么不做?”肖崇山问他。   许默张了张嘴, 似乎找不到理由、或者说借口,也无心解释这么多 , 摇摇脑袋, 接着手撑侧颊茫然出神。   自打许默回肖家来,寡言少语, 多半时间在发呆, 要么就是玩手机, 只有学插花时才表现出几分兴致。   肖崇山只当他对肖家不习惯,从没强迫许默开口说话,偶尔问他两句,许默也都乖乖地回答了。   许默并不过问肖家和他的血缘关系, 也无心知晓生母几何 ,换做别的人,或许问个喋喋不休,他却对生母没什么好奇心,平静得超乎寻常。   这回许默再次摇头,不说话不解释。肖崇山拿他没辙,便也不再过问。   肖远眼珠一转,起身咚咚咚跑出去,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十多分钟后急匆匆回来,许默和肖崇山还在餐桌上坐着,许默发呆,肖崇山戴上眼镜低头浏览文件。   “许默,外边在放烟花,瞅瞅去?”   肖崇山和许默同时抬头,肖远指了指门外,有人在放烟花,不近不远的地方。   “看看吧。”肖崇山沉声道。   许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肖远便自作主张,上前推他的轮椅,阿姨连忙取来羽绒服套许默身上,肖远推他到肖家大门前。   大门口是一条车马不多的小路,往西走要下斜坡,有人在斜坡下的空地上放烟花,五颜六色,在黑沉沉的天际上此起彼伏地炸开,美轮美奂。   许默仰头望去,静静地看着。   “好看吗?”肖远问他。   “嗯。”许默点头。   远处角落阴影中,伫立着一个高大身影,两只手揣进大衣兜,就那样静默无声地凝视许默,他兜里还揣着肖远塞给他的烟花棒,另一手握住打火机,喉咙发干。   肖远俯身和许默说话,烟花声嘈杂,肖远一时没听清许默说了什么,便将耳朵凑近,只听许默淡淡道:“城里不准放烟花,这人要挨罚款了。”   肖远:“………”   肖远摸摸鼻尖,干笑两声,心里着急,沈凌风怎么还不出现。   许默说完那句罚款,便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看烟花,仿佛二十多年的岁月,不长,也许很短,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无忧无虑地盛放,在一片狼藉中凋零。   明明想活下去,想做插花师,想好了很多未来,却永远无法逃过楚婉君临死前那一幕,血色斑驳,楚婉君的鲜血洒在他身上,许默一闭眼,似乎还能触觉那份滚烫。   碎玻璃扎进她身体中,她整个人似乎被突然其来的冲撞压扁,挤压出内脏,血肉糊住他。橡胶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刺鼻的臭味与血腥味一齐涌入鼻息,大脑深处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气味。   这种经年累月的愧疚与痛楚,无人能言,唯余日渐萧条的沉默。   也真应了楚婉君给他取的名字,默,意即沉默。   许默按住双腿的手蓦然收紧,眼睛直直盯住天边源源不断绽开的烟花,刹那,脑海中浮现许多,犹如走马观花,许云泽、楚婉君、蒋铭轩…沈凌风,都是过去了。   都会过去的,许默心想。   不属于他的东西,强求不来,他不再强求,也希望…楚婉君能放过他。   许默呼口气,在寒冷夜里迅速化为白雾,他眨巴眼睛,烟花倒映在眼底,炫目不已。   高大身形终于自阴影中浮现,手里捏着一支烟花棒,小碎花噼里啪啦地散开,金光熠熠,他走到许默身边,肖远后退两步,斜倚门墙,抱臂看着他们。   许默回头,对方戴着黑色口罩和一顶黑色帽子,几乎遮住整张脸,他在许默面前蹲下身,把燃放正盛的烟花棒递进他手里。   许默微怔,下意识握住,在寒凉空中挥了挥,咧了下嘴角。   那人起身,立在许默身旁,不言不语,沉默得犹如石像。只是当许默手里的烟花棒燃尽,他又重新点一支,递给他。   烟火燃至尾声,对面哄小孩睡觉的邻居终于忍无可忍,正打算报警的当口,烟花撤去。   肖远将许默推回屋里,沈凌风立在门口,安静地目送。   这一晚,许默睡得安宁,没有做噩梦。   沈凌风却彻夜难眠,蒋铭轩说的那些话,连他都听不下去,从前不惜一切代价救蒋铭轩的许默,又该作何想?许默心里难过,外表却是看不出来的。   甚至在许默最难过的时候,他还能表现得像个神经病,故意使沈凌风讨厌他。   沈凌风担心许默,担心得睡不着觉,即使今晚见到他,那份担心没有减轻反而愈重,许默心情真如表面那样平静?他的腿到底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以前许默在身边的时候,没有对他好一点,为什么不去问许默,他内心究竟怎么想,而是气急上头地妄断许默为人。   为什么许默难过、伤心、决定离开的时候,他一无所知?   沈凌风掀开被子,披上大衣,立在窗前眺望肖家方向,原本不吸烟的沈医生,无论工作压力多大都不会借助尼古丁放松,此刻却点着一根烟,期冀能稍许安抚绷紧的神经。   烟一根接一根抽,沈凌风红着眼熬到天亮。他决定去找肖崇山。   肖崇山起了大早,照常去公司,在门口就被沈凌风拦住。   沈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肖崇山便叹口气:“进来说吧。”   两人去了会议室。   “许默的情况,你比我们清楚。”肖崇山开门见山:“他现在这样,我很担心。”   沈凌风点头:“他的腿,需要尽快做康复训练,你们请按摩师了吗?”   “没有。”肖崇山摇头:“许默不愿意,他不接受。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那双腿,我看他不想要了。”肖崇山话说得重,却也是事实。   许默分明自暴自弃,他们却不知道许默为什么破罐子破摔。   沈凌风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也许是因为…许夫人,许默的养母。”   “我听楚伯父说过,许默开车,出了事故,楚婉君不幸逝世。”   “许默大概把这件事怪在自己身上。”沈凌风叹气:“他那样的人,死脑筋,脾气又倔,凡事不会拐弯想,非得钻进死胡同里,自己折磨自己。”   偏也是这样的人,最认真,最执着,也最长情。   因为他认定了,就不会改变。   肖崇山年长,毕竟经历过许多,也明白目下能救许默的人,只有沈凌风。解铃尚需系铃人,何况沈凌风作为楚婉君唯一的亲生儿子,对许默意义非凡。   “你想怎么办?”肖崇山问他,沈凌风毫不犹豫:“我要见许默。”   但许默肯定避而不见,只有通过肖崇山帮忙。   “好。”肖崇山起身:“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谢谢您。”沈凌风感激,肖崇山步出会议室:“都是为了许默。”   肖崇山自己没有孩子,最亲近的人是长姐,除此以外,别外兄弟姐妹,而长姐又只留下许默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肖崇山都不能置之不理。   晚餐很丰盛。   许默上完插花课,自己对着花枝捣鼓半天,肖远来叫他吃饭。   许默放下剪刀,肖远过来推他轮椅,带他进餐厅。   餐桌旁多了个人,起初许默只看见背影,以为肖家客人,未曾过多在意。等到了近前,肖远推他到对方身边,许默才发现是沈凌风,顿时皱起眉头。   “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老肖便琢磨请人照顾你,他是第一个应聘的。”肖远溜到肖崇山身旁坐下。   许默面无表情,推上轮椅后退转身,他想离开,却被一把带住,沈凌风卡轮椅十分得心应手,一个小纸团就能让许默动不了身。   “跑什么呢?”沈凌风沉声问他。   在肖崇山眼里,沈凌风这么直接干脆,未免显得不太客气,他刚想开口制止,被肖远拦住,肖远冲他挤了下眼睛,轻轻摇头。   肖崇山按捺怒气,没说什么。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将他推回来,许默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截。   沈凌风心疼,面上却不说,只默默地把他面前的饭碗填满,都是许默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塞进他手里,半是威胁半是规劝:“我做的,不吃完不准走。”   两人认识这么久,沈凌风的手艺,许默却没尝过几次。   毕竟许默想要什么,打个电话就有,不必沈凌风特意去做。许默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要求沈医生贤惠地做饭给他吃。   许默盯着面前小山高的饭菜,想发脾气,奈何顾忌这是在肖家,只得强忍。   “尝尝。”沈凌风喊他:“许默。”   许默抱着饭碗,捏着筷子,一脸抗拒:“你回去吧,蒋铭轩在找你。” 第36章   实事求是地说, 沈医生厨艺十分到位,虽然比不了米其林三星或者五星酒店大厨,至少寻常人家的手艺, 他且算个中顶尖。   许默不挑菜,就着沈凌风丢他碗里的饭菜默默吞咽, 沈医生将最肥的鸡腿搁进他碗里时, 许默抬头扫了他一眼。   沈凌风假装没看见,抱起自己饭碗,旁若无人地挑菜吃饭,倒很像在自己家, 神情平静,一如往常喜怒不形于色。   世外高人。许默以前每次看到这样的沈凌风,都会想起这个词,跳戏到影视剧, 掌握了绝世武功的避世大侠,终年不得一见, 就算翻山越海跋山涉水地见着了,也不过淡淡的一转眼。   除了蒋铭轩, 没有别的任何人或事能让沈凌风, 露出情绪大起大落的一面。   沈凌风为什么不回宁北?明明之前那样在乎蒋铭轩。许默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感谢他将楚家还给他?那也没必要,本来就不属于他, 沈凌风的东西, 物归原主而已。   “别走神。”身边一道幽幽声音传来。   许默怔愣, 放下碗筷,望向肖家父子:“舅舅,肖远,我吃饱了。”他回头望向照顾他的曾姨:“我想回屋。”   沈凌风拦住他:“吃这么少, 也不怕饿肚子?”   许默拧了眉头,不去看他,沈凌风拦着曾姨,许默没人帮忙,便自己弯下身去,竭力地探长手臂,取出卡在轮椅轮胎间的纸团,那是沈凌风卡进去的。   肖崇山忍无可忍,他让沈凌风来帮许默,不是来气许默,遂起身道:“放他回去。”   肖远摇头,拉了拉肖崇山袖口:“老肖。”   曾姨有点急,推搡沈凌风拦住他的手臂,她想去帮许默。   沈凌风忧心过重,担心许默吃不饱饭耽搁身体,他本就体质不好,沈凌风急得额头都快冒出汗,又不敢碰许默一根毫毛,眼看他倾身揪出卡在轮椅中的纸团,于是吼他:“许默!”   许默本就心烦意乱,这一下慌了神,没能掌握好身体平衡,事实上,出车祸失去双腿后,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握愈发力不从心,于是整个人前倾,兜头栽了下去。   额头撞到桌腿,一阵闷响,许默不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许默!”肖远起身冲过来,沈凌风一把推开他,扑上前抱起许默,眼看他额头一片红,霎时鼻翼泛酸湿了眼眶,将他抱紧,嗓音嘶哑:“疼不疼,疼不疼?!”   许默被他摇得晕头晃脑,胳膊肘抵住沈凌风胸口:“别晃。”   “对不起。”沈凌风将他揽进怀里,扶着许默后脑勺,不忍心去看他的伤:“对不起,许默。”   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车祸,真相,失去,难过或者孤独。   “沈凌风……”许默真是有气无力了,低声喃喃:“你回去吧,回宁北,或者回楚家,咱俩别见面了,行吗?”   肖远朝曾姨使了个眼色,指指门外,曾姨忧心忡忡地走开。然后肖远拉上肖崇山,肖崇山还想接着盯沈凌风,肖远压低嗓音:“老肖,许默这是心病,只能心药医。”   肖崇山冷哼,转身和肖远离开餐厅。   “为什么?”沈凌风将他抱起来,驾轻就熟,就那么抱着,也没急放回轮椅上。   许默不说话,垂低眼帘,盯着自己膝盖,膝盖下是软绵无力的小腿,他叹口气:“我是个残废,没什么能给你的 ,楚家也还你了,走的时候,拿了点现金,其他的 …都还你了。”   “我不需要。”沈凌风沉声回绝。   许默身体一僵,撇了下嘴角:“随便你吧。”   反正他也什么都没有了,凡是沈医生要的 ,一无所有的许二少,自然也全都给不起了。   沈凌风将他放回轮椅,重新用纸团卡住,许默这回没挣扎了,垂低眼帘默默地看着。   沈凌风找来干净的瓷碗,舀饭挑菜,事必躬亲,喂到许默嘴巴边上:“我们聊聊,行不行 ?”   许默张开嘴,就着沈凌风送来的,咀嚼吞咽。   沈医生细心地挑去葱姜蒜花椒等一系列配料,才小心翼翼地喂给他。   “许默,”沈凌风看他吃得差不多,才出声询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去日本之前你就打定主意离开,对吗?你和我结婚,只是为了转移财产,是吗?”   许默撩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手机被搁在旁边的玻璃圆几上,他够不着,只好坐着发呆。   不过发呆于他而言,已是生活常态。   沈凌风问了很多,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可许默一句不答,只凝视着虚空。   沈凌风就像在对一座石像祈祷,无论他如何恳求询问,对方始终沉默不言。那些堆积在许默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沈凌风探长手臂,竭尽全力,也无法触及。   许默什么也没想,大脑放空。   是的,楚秉均,沈凌风,或者其他人,他们都知道许默把楚婉君之死怪在自己身上,他们都以为,那是一场旅行中的意外。而这样的意外,经常出现。   意外落在谁头上,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但许默心里清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那场意外本可以不发生 ,是楚婉君告诉他真相后,许默气急败坏夺门而逃,楚婉君踩着高跟鞋追上他,她甚至扭伤脚踝。   许默自暴自弃地甩方向盘,楚婉君明明煞白着脸提醒他开慢些,直到那辆货车冲出来,最后一刻,楚婉君都在保护他。   她挡在他面前,真像极一位,伟大的母亲。   如果不是许默头脑发热,如果那天副驾上没有楚婉君,她不会死。   她会活着,像往常一样,在社交软件上po好看的照片,臭不要脸地自称18岁少女,毕竟她和许默一起出门,他们都说母子俩像姐弟,她会做好吃的甜点,如果许默不夸她,她就会有小脾气。   许默曾经问过她,许宏业对她根本不上心,他问她:“妈妈,你难过吗?”   楚婉君就挽起他的胳膊,轻轻摇晃:“有什么好难过的 ,如果不是他,我怎么能有你这样好的孩子?”   楚婉君从来都很好,是他不配。   沈凌风也是,沈医生从来都很好,是他不配。   他做了错事,却再也无法偿还。   而这些,许默不敢告诉任何人,楚秉均,沈凌风,肖崇山或者肖远,他不敢跟他们说,只有憋在自己心里,如果说了,他们会不会嫌弃鄙夷,纷纷离他而去。   许默自认没那个胆子,干脆不说,沉默,任由旁人揣测。   他可以做一切坏事,让沈凌风厌恶他,却唯独不敢,说出楚婉君死去的真相。   除了沉默,他无能为力。   为什么偏偏,他贪恋的人是沈凌风呢?   难道世间,真是造化弄人?   “许默!”沈凌风动容,那样急迫地看着他,两只手紧紧攥住轮椅扶手,他站在他面前,躬身寻找他的眼睛:“说句话。”   “你回去吧。”许默疲惫道:“蒋傻子在找你。”   翻来覆去,只有这句,你回去吧,蒋铭轩在找你。   “我不喜欢蒋铭轩,你不知道吗?”沈凌风质问他。   许默愣住,眨了下眼睛,狐疑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你。”沈医生毫不迟疑。   许默似乎惊呆了,傻傻地看他,目露茫然,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相信,他张了张嘴:“这个,离婚了啊,不用再装了。”   许默大抵觉着好笑,咧开嘴角,轻声说:“虚情假意的时候,不要装得那么正经,我会当真的 。”   沈凌风瞪著他,许默满脸无辜,沈医生泄气皮球般跌坐回去,大脑袋垂低,整个人都颓丧起来。   “去找蒋铭轩吧,”许默柔声道,他似乎从来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规劝沈医生,“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救回来,他在等你。”   “那你怎么办?”沈凌风气急败坏地问。   许默伸手,指向装修精致的肖家客厅:“呆在这儿呀,我舅舅家。”   沈凌风就那样直直地盯住他,许默被他盯得心里发怵:“你工作很忙,也该回去了,别在临安耽搁时间。”   “离婚协议书,我不会签字。”沈凌风简直咬牙切齿,他甚至想找点什么来气气许默:“那玩意儿我撕了。”   “……”许默无语:“结婚证你撕了,离婚书你还撕。”   “结婚证在我这儿,我去民政局,找他们做了新的。”沈凌风一直带在身上,摸着胸口,忙从外套内兜里掏出来,展开递到许默面前。   许默却没看,曾经视若珍宝,和银杏叶书签一起放在橱柜最里层的东西,竟也有弃如敝履的一天,他苦笑:“做这个干嘛,反正都要离的。”   “不离,我不离开你。”沈凌风一字一顿,就像承诺那样郑重。   许默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开口:“沈凌风,你有毛病。”   沈凌风将结婚证珍而重之地揣起来,朝他笑。他很少笑,笑起来颇显年轻,就像公园里打球的阳光青年。   沈凌风伸手摸了摸许默的脑袋,许默斜歪头躲开:“但是我想离。”   沈医生大手僵在半空,默默地收回来,弯身取出纸团,再站起来推动轮椅:“回屋里说。”   许默没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我们结束了。”   “当初你也说了,蒋铭轩回来,我们离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许默回头,仰面望向他,认真道:“沈凌风,我没有再强迫你,我有的 ,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呢?去过你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那样,妈妈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许默低下头:“你不用管我。”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和妈妈一样,我们都希望你幸福,以前我做错了,希望你原谅我。”   轮椅停下来,沈凌风没推。   许默交握双手,弓背缩肩,茫然看向前方脚下。   “你说你做错了。”沈凌风在他背后沉声开口。   许默点点头:“嗯。”   “那么丢下楚家,抛下我,一声不吭地消失,让我找了你很久,这就是你的偿还?”沈凌风厉声质问。   许默迷茫:“那你想要什么?”   沈凌风自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桎梏在轮椅中:“你说你有的都给我,那你的身体,要不也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游戏,日益不想码字QAQ 第37章   爱也好, 恨也罢,都是一个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   许默坐在床沿边, 两条光洁修长的腿无力垂落,长裤褪去, 大腿搭上毛毯, 他茫然望向沈凌风,不明所以:“不做么?”   他以为沈凌风只是来找他发泄,或许做过之后就回去了,许默虽然抗拒, 却并未拒绝,任由沈医生扒了他的裤子。   可是,沈凌风没有上他,他让许默坐在床边, 然后问他冷不冷,许默不说话, 他兀自取来毛毯搭在他大腿上。   然后沈医生找来小板凳在许默面前坐下,塑料小圆凳很矮, 总让人觉得承不住男人高大身躯。   沈凌风把许默的手机交还给他:“你玩吧。”   许默怔怔地, 一脸莫名其妙,将手机接过来, 心不在焉地刷论坛。   他的全副身心几乎都放在沈凌风一举一动上, 神经完全被对方牵着走,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所以好奇、心慌意乱。   那双滚烫的手触及小腿皮肤,许默能感觉到,像寒冷冬天贴上暖宝宝, 热意蔓延而上,他忍不住轻微颤栗,两手后撑试图退后。   “不要。”许默抗拒。   沈凌风抬头看他一眼,埋下脑袋,认真地揉捏起来,来临安前,他特意和院里按摩师交流过,一有空就去看他们帮助病人复健,那时想着学会了好照顾许默,只要许默还能回到他身边。   “……”许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气息颤抖,他干脆后仰躺平,伸手搭上额头,出神地凝视天花板,手机掉下来,砸到心口,有点疼。   “唔。”许默按住胸口,沈凌风紧张地问他:“怎么了,疼吗?”   “不 。”许默仍旧僵硬和抗拒:“你不要这样。”   “怎样?”   许默又不说话,一阵沉默不言,不安地攥紧手机,木然着脸。   沈凌风便仔细按住穴位,轻重有致地揉压。   许默抬高眼睛望向头顶,他头朝向那边是窗户,窗子很大,也很高,极目望去,能瞥见夜空,一片浓郁的暗黄色,他知道那是因为城市灯火辉映,所以黑夜没那么黑。   “不要……”   沈凌风揉捏的动作愈发缓慢。   “不要对我好。”许默闷闷地。   万籁俱寂,晚风轻敲门窗,闭上眼睛,似乎能听见浅草窸窣,也许有虫鸣,微弱、细小的响动,这个冬天过去,再等等,春天就要来了。   沈凌风勾起唇角,柔声问他:“为什么不对你好?”   “……”因为我不配。许默抬手盖住眼睛:“不值得。”   “对我来说,值得。”沈凌风一口回绝:“你的想法不重要。”   许默紧紧闭上嘴,也是,沈医生向来强硬。他怎么想,对沈凌风而言,无关紧要。   大约过去了好几分钟,许默实在憋得心慌,沈凌风专心致志地为他按摩双腿,压根不开口,许默憋不住了,低声说:“沈凌风,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一副老师回答学生的温和语气,好像许默真的在请教他问题似的。   “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楚家还给你了,蒋铭轩的病也治好了,离婚书也送到你手上,我再也不能威胁强迫你…我身上,已经没什么好给你的。”   许默扭头,床脚正对的橱柜上,摆放着细颈圆底玻璃花瓶,盛放他亲手布置的满天星,屋内灯光昏暗,照亮了床头,却没能将光线送到那束满天星身边。   “我没有钱了。”许默安安静静地说:“和外公道别后,也没再想过回楚家。所以我不会和你…或者许云泽抢些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吗?”   回应他的是沈凌风加重力道的揉捏,五指嵌入肉里,狠狠地捏着,看似揉捏穴位,其实恨不得撬开许默脑子,看看里边都装了什么东西,到底是恨,恨得磨牙砺齿偏偏要隐忍不言。   喜欢究竟是个折磨人的玩意儿。   从前折磨许默,现在折磨他。   “回去吧。”许默三句不离这个:“不用管我。”   沈凌风轻拍他小腿,轻响,嗓音沙哑地开口:“你就这么想我离开你。”   “……对。”   许默受不了沈凌风的好,尽管他曾无数次希冀,有朝一日,就像对待蒋铭轩,沈凌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饿了有人做饭,冷了有人添衣,病了有人照顾,醒来时被另一人圈在怀里,睡不着身边有他轻拍他手臂,岁月是安宁的,偏偏安宁最难得。   楚婉君因他而死,他越安宁,就越愧疚,越不得安宁。   他可以不强求,却并不代表他能放下。   沈凌风怎么可以对他好,许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许默答完后,沈凌风也无话可说,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没过多久,沈凌风找来棉裤让他套上,许默不要他抱,自己掀开被子,双臂刨着床面,把自己塞进被窝,转过身背对沈凌风,闭上眼睛。   “许默,我可以离开你。”身后伫立未动的人说道。   床上躺着的终于把自欺欺人闭上的眼睛睁开,没回头,木然凝视虚空,沈凌风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可以离婚。”   “可以不在一起。”   “但要等你好起来。”   “在这之前,凡事你都要听我的。”   “许默。”   “听明白了?”   “许默,说话。”   被窝下的身体挪了挪,许默示意他知道了,枕头处的脑袋缩进被子下,点点头。   “我的假期快结束了。”沈凌风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许默脑袋:“院里催我回去,你和我一起回宁北,暂时住我那里,地方可能有点小,等我们回去,我重新租大一些的套房。”   “许默,”他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他,侧颊贴住许默柔软的发丝,“楚家继承权我没要,你走的那天,我也回国了,我急着回来找你。现在我们都没钱了,一起过穷日子,好不好?”   许默被他抱着,沈凌风双臂就搭在他身上,有点重,他压着他,似乎让他感到沉甸甸的,生命的分量,活着的分量。   真是温暖,令人心惊胆战的温暖。   沈凌风似乎怕他不愿意,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你说过,你要偿还,那么你的身体归我,我要看着它好起来,看着它能走路,像从前一样,能跑能跳。这就是最好的偿还。”   许默转身,伸出双臂,抱住沈凌风脖子,声音颤抖:“…你最好…说话算数,等我能走了,咱俩就…分道扬镳。”   沈凌风笑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揉了揉:“好。”   从今天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翌日,沈凌风去书房找肖崇山,他想带许默回宁北。   肖崇山不太同意:“你工作忙,照顾不好他。”   沈凌风保证道:“医院旁边就是康健院,许默这样情况的病人,大多在那里做复健。我特意拜托了同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经验丰富,会亲自为许默制定复健流程。我上班不忙的时候,就能去陪他。”   肖崇山犹豫:“他听你的?”   “嗯。”沈凌风点头:“他答应了。”   肖崇山把肖远叫进来商量,肖远一拍巴掌:“这不挺好嘛。”   肖崇山皱眉,肖远小声在他耳边说:“除了沈医生,咱们谁能有办法让许默肯去做复健,之前他有多抗拒,你又不是没见过。”   “……”肖崇山叹气,无奈答应:“行吧。”   “许默如果不满意,我们随时接他回来。”肖远补充道,沈凌风郑重点头:“好。”   他说:“谢谢。”   许默心里尚有犹豫,虽然答应了沈凌风,但到底是一时鬼迷心窍,而且只有这样能让沈凌风离开的话,许默不介意暂时这么做。   所以当沈凌风回程机票、问他什么时候出发时,许默背对他说:“不急。”   就这样,又拖了三天。   沈凌风没说自己先走,也没有催促许默,每天按时叫他起床吃饭上插花课按摩小腿,抱他去洗澡睡觉,让本来照顾许默的曾姨无事可做。   第四天,肖崇山去公司,肖远去朋友聚会,沈凌风去门外抱花,那都是每日按时送来给许默练习插花用的。   许默在插花室门口,修剪盆栽山茶花的枝叶。   冬天寒冷,他露在空气中的手背冻得通红,许默专注地剔去繁枝。   放在窗台上的手机震动,许默不小心多剪了一片叶,顿时懊恼,循声望去,是沈凌风的手机。许默本来不想应,奈何震动频繁。   他推动轮椅过去,拿起手机,来电显示行政科小张。   多半沈凌风同事。   许默想了想,接电话,没开口,对方急匆匆地说:“沈哥?沈哥你到底啥时候回来,你的假期超了!院里领导开会,特意提起你,很生气,年底本来就忙…哎你快回来吧!好多病人就等挂你的号,还有学校那边,课题也暂停了……”   “他不在。”许默打断他。   小张一愣:“那你、你是?”   “许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后,只听一声充满希望的大吼:“卧槽真的吗太好了!!”   “……”   小张仿佛亲眼见到救命恩人:“许默,真是你?那太好了,院里都知道沈哥去找你,现在找到人了,他也该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终于找着了!你不知道那两天他有多担心你!”   ……   挂断电话,许默把手机放回窗台,回头望向那盆山茶,重瓣茶花,在凛冬依旧艳丽。   沈凌风抱着满怀的花回来,就看见许默坐在寒风里发呆,慌忙小跑过去,放下花束,取下挂在架子上的毛毯裹住他,关心道:“不冷么?在想什么?”   许默回神,摇了摇头。   沈凌风将他推进插花室,温暖许多,他在许默身前半蹲下,大掌包裹他双手,揉搓暖热。   “我们回去吧。”许默忽然说:“沈医生,该回宁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其实没有特别虐对不对!   主要是心结,心里放不下   都会好起来的~   感觉今年写的文都好甜,嗯…   不愧是我,甜文写手息霜霜!   甜文选我我超甜=w= 第38章   沈凌风没有问许默, 为什么突然催他回宁北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通话记录,回拨给行政科, 小张一解释,便什么都明白了。   许默到底心软, 小张恳求他帮忙, 许默便毫无迟疑地答应下来。   病人需要医生。许默很多时候,其实总先为别人考虑。   沈凌风怕他着凉,将许默里三层外三层牢牢裹成粽子,才推着他上飞机。   肖崇山叮嘱许默, 想回家就给他或者肖远打电话,如果沈凌风对他不好,尽管去找姓魏的,他们两家是亲戚。   许默点头答应。   肖远冲他俩挥手, 目送他们进安检。   肖崇山转头打魏延泽电话,让他们在宁北多照顾许默。   下午四点左右, 两人终于回到沈凌风公寓。   路上舟车劳顿,人困体乏, 许默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沈凌风推他到客厅,关窗户开空调, 回头问他:“饿吗?”   许默摇头, 垂低眼帘, 平常无事就看手机,现在懒散得连手机都不愿意打开。   沈凌风买了很多光碟,全和插花有关,随手播放一张, 许默就盯着电视屏幕,专心致志地看。   侧颜看上去很认真。   沈凌风忽然想,许默其实挺好哄,一张光碟、一根油条或者一趟绿皮火车,就能让许默安心、露出笑容。   楚婉君,其实将许默养的很好,她给了他足够多的爱,让大少爷尽管有着附和他身份的骄纵,也一样良善、心软,甚至单纯,心怀所爱。   那位见面次数寥寥的亲生母亲,尽管未能亲自抚养他长大,却将许默留给他。让他能从许默为人中,依稀窥见当年楚家大小姐风采。   她是一位好人,假使许默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她也定然会原谅他吧。沈凌风没来由地想。   许默原本专注地看节目,奈何沈凌风盯着他的目光太炽热,如芒刺在背,顿时心生不安,还有些尴尬,转头瞪回去:“看我做什么?”   沈凌风冲他笑:“瞅着你好看,想多瞅两眼。”   “……”许默交叠双手,面目表情将脖子拧回去,眼睛直直盯住屏幕,三秒后才冷漠答:“哦。”   沈凌风进厨房收拾,他在临安呆了接近两个月,家里落灰,得好生收拾一番。   当初人才引进时医院安排的公寓,空间到底有些狭窄,以前沈凌风一个人住,独来独往潇洒自由,住天桥洞都行,眼下多了位大少爷,断然不能放他在小房子里受委屈。   要么买套房?沈凌风开始琢磨自己的工资和存款,宁北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首付还行,全款压力就大了。沈医生不得不感叹,房价如山。   时间溜得很快,到饭点就该下厨准备晚饭,奈何冰箱里空空如也,沈凌风在路上为许默定了营养用餐表,食材都没有,得出去买。   其实也可以叫外卖,不过现在外卖油盐重 ,沈医生自己都很少吃,不如亲自下厨,健康卫生。凡有关于许默,他都力求亲力亲为。   沈凌风翻阅存在手机里的表格,走出厨房,许默没看节目,眯着眼睛出神,像在打盹。   “许默?”沈凌风轻声唤他,那人张开眼,露出眼睛。   沈凌风想了想,决定出门顺便买套手柄游戏。   “困么?”他伸出双臂,许默下意识抱住他,被沈凌风抱起来放回卧室。   “我去趟超市,买点儿东西做晚饭。”沈凌风铺开被子罩住他:“想睡就睡吧。”   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许默喊住他:“…沈凌风。”   沈凌风刚到门框边,闻声回头:“怎么了?”   许默抓起被子蒙住脑袋:“没什么。”   沈医生笑了下,转身出门。   本来很困,可一躺到床上,人就不困了,甚至十分清醒,还想再玩会儿手机。许默双臂后撑,扶着枕头坐起来,沈凌风贴心地将手机放在旁边床头柜上。   许默探长胳膊拿手机,打开屏幕,上次蒋铭轩给他打过电话后,许默直接卸了话卡,和卡针一起放在手机壳里,他卸掉壳,捏着卡针取出话卡匣,插卡。   十几通未接来电,来电显示全是蒋铭轩。   许默无语,愣了半天,手机铃乍响,如晴天霹雳,劈得许默一个激灵,最后一丝睡意也无,还是蒋铭轩,他叹口气,按下接听键:“我们回来了。”   蒋铭轩听上去很着急,急得快哭出声那种:“许默,你为什么关机?沈哥和你在一起吗?你明明说过,你不见他!”   “……”许默头疼:“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在哪儿?”   “在沈哥家楼下。”蒋铭轩说:“我看见灯亮了。”   “…那你上来吧,你有他家钥匙吗?”   “没,沈哥有备用钥匙,我知道,放在门外消防箱里。”他气喘吁吁,似乎在小跑。   许默嗯了声:“行。”   蒋铭轩挂断电话,冲进电梯间。   备用钥匙…许默走神,他从来不知道沈凌风家有备用钥匙。   以前他故意搬进沈凌风公寓恶心他,沈凌风将他赶出门,顺带换门锁一气呵成,气得许默找开锁匠,沈凌风一怒之下给老公寓换高价指纹锁,彻底绝了许默念想。   许默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他做的过分,还是沈凌风更过分。   不过蒋铭轩和沈凌风,到底关系好,彼此都清楚对方,钥匙这种私人的、贵重的东西,沈凌风也不会瞒着蒋铭轩。   许默点开消消乐,领了几个道具,打最新关卡。   门外一阵动静。   蒋铭轩推门而入:“沈哥?!”   许默不吭声,埋头玩游戏。   蒋铭轩冲进卧室:“许默?”   许默那只手狠狠一抖,手机掉进怀里,顺便误触花掉他一个小道具。   蒋铭轩一把拍开卧室顶灯,许默抬头。   只见蒋铭轩呆呆地望着他,满眼震惊,张了张嘴:“你、你怎么睡沈哥床上?”   “……因为屋里只有这一张床。”许默退出游戏:“我们下午刚回来,没来得及告诉你,抱歉。”   “你故意的吧。”蒋铭轩干干地说。   “什么?”许默没反应过来。   蒋铭轩气势汹汹地步过去,到许默面前,宛如一盆冷水浇头,委屈地坐下了,耷拉脑袋:“许默你怎么能这样?你一开始不把楚家还给沈哥,还和他结婚,把我弄走…现在你答应我不和沈哥见面,又住进他家里……许默你怎么能这样?!”   许默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把沈哥抢走了!”蒋铭轩又急又气地斥责:“你、你真的,没有愧疚吗?许默,我拿你当朋友!”   “…我知道。”许默蓦然生出恐慌感 ,不知为何恐慌,却是慌张得不知所措,一开口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整个人紧张起来,抖得更加厉害,干脆两只手在身前交握,攥紧。   “铭轩…我…我不能代替你…”许默断断续续道:“沈医生只是,觉得他应该帮我,这双腿…所以,暂时我们还在一块儿,等腿好了…我就走了。”   “你别骗人了!”蒋铭轩豁然起身,冲着他气愤不已:“上次你在电话里怎么说?你不见沈哥,结果呢?你直接住进他家,许默,你就这样对我吗?你拿我当朋友吗?!”   “对不起,对不起,”许默眼巴巴地望向他,“铭轩,我保证,保证不和沈凌风有什么…你…别生气 ……不好,医生交代你不能…情绪激动…我…真的会走…”   “你们做过了?”蒋铭轩狐疑,许默扯了下嘴角,使劲摇头。   “……”蒋铭轩不甘不愿地收了怒火,在他身旁坐下,小声嘀咕:“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明白。”   许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蒋铭轩扭头看他:“我相信你,拿你当兄弟,所以听你的话,不和沈哥联系,安心养病。没想到,我一回来,你们俩却扯证了。”   “因为我名下的财产要转移给他。”许默解释:“而且不能大张旗鼓地转移,结婚后转成夫妻共同财产,我想了办法,全部用他的名字,这样就还给他了。”   “真的?只为了这个?”   “嗯。”   蒋铭轩仍有怀疑,许默就把沈凌风换门锁的事讲给他听,蒋铭轩从半信半疑变成七分信三分疑,末了再三叮嘱许默:“那我们说好了,等你腿好,就离开。”   消失,去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让沈凌风永远见不到你。   许默脸上绷着笑,笑容都快僵硬了,点点头:“好。”反正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肖家待他很好,终究不属于他,楚家也回不去了,至于许家,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不如到没人知晓的地方安静生活,如果能好起来的话。   他将用余生孤独,偿还他所犯过错。   接下来两人便没再说什么,许默接着玩消消乐,蒋铭轩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瞅了又瞅。   “许默,”他忽然开口,“你打算一直住沈哥家里吗?”   许默猝然抬头,总觉着蒋铭轩话里带了威胁,他揪紧床单又松开:“你帮我拿下轮椅,我出去重找地方住吧。”   “好!”蒋铭轩冲去客厅搬来轮椅,帮着许默坐上去,然后推他出门:”等你找到地方住,我回来告诉沈哥,好让他放心。”   关门前,他好心地问许默:“还有什么东西忘带吗?”   许默摇头:“没有。”   蒋铭轩关上房门,推许默进电梯,两个人离开公寓。   等到沈凌风跑遍三条街终于买到游戏手柄,回来一看,人走茶凉,卧室里又没了许默身影。 第39章   沈凌风简直快急疯了,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没到七点,夜色便沉下来, 他跑出公寓,连门都忘记锁, 边跑边打许默电话。   前两次没接, 等到第三次,终于接了。   却是蒋铭轩:“沈哥?”   彼时两人在青旅落脚,许默刷卡交了住宿费和押金,被蒋铭轩推进单人标间, 除了沈凌风的单身公寓,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住过最简陋的地方。   许默也累了,肚子有点饿,没心情和蒋铭轩扯皮, 费劲地把自己刨到床上 ,撩起被子钻进去睡觉。许默有点认床, 闭上眼睛睡不着,听见自己手机响。   蒋铭轩恰好进来, 拿了许默手机按下接听。   是沈凌风。   “许默呢?”他没好气地问。   蒋铭轩无辜:“跟我在一块儿。沈哥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们在哪儿?”沈凌风没工夫和他扯有的没的, 他只想找回许默。   电话那头的蒋铭轩却沉默,半晌, 他喃喃低语:“你就只关心许默, 他明明答应我不见你, 却还住你家,我就把他带出来了。”   沈凌风立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路灯晃眼,他头脑发昏, 寒风比往常愈发凛冽,沈医生浑身发冷,咬着牙:“蒋铭轩,你有病是不是?”   蒋铭轩挂断电话。沈凌风不停回拨,然而对方干脆利落关机。   蒋铭轩把手机丢回许默身边,许默看了眼,没说什么,蒋铭轩丢给他面包:“我刚去买的,饿的话就吃吧。”   许默想了想,摇头:“不饿。”   “那你休息,”蒋铭轩说,“我在隔壁。”   “嗯。”   蒋铭轩走了。   许默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也没开机,睁开眼定定地凝视虚空,良久,悄然将眼帘阖上 ,睡着就不饿了,他心想,翻身面朝窗户那面,裹紧不太保暖的棉被。   沈凌风沿他家附近开始找,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许默,整个人被偌大无力感笼罩,他又把许默弄丢了,比上一次大海捞针地找许默更绝望。   就好像明明已经到手的宝贝,他只是放在那儿,转了个身,一回头,拥有的就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带许默回来,却在带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把人弄丢。   沈凌风沿着马路,挨个挨个地问过去,越问越绝望,茫茫人海,他像只无头苍蝇乱转,饥肠辘辘地熬到凌晨,蹲在大马路边,一时间竟然想哭。   那也太丢人了,沈凌风撑着灯柱站起身,继续寻找。   许默睡着了,但他住的房间实在简陋,窗户关不严,漏风,空调没什么用,被子聊胜于无,许默又怕冷,大半夜被冷风吹醒,几乎冻成冰棍。   他想下床去关紧窗,轮椅就在床边,许默挪动身子过去,想将自己挪到轮椅上 ,手臂刚露出被子外 ,一阵突出起来的风吹进,冷针似的扎进皮肤,许默一哆嗦,飞快将胳膊收回被子里,打了个喷嚏。   许默卷紧棉被,放弃关窗户的打算,叹口气,冷得睡不着。   ·   沈凌风毫无章法地寻找,从满街熙攘人群,找到人迹寥寥,一整夜快过去了。   他斜靠电线杆,浑身发热,手脚却冰凉,突然想起,得找人帮忙。   许是弄丢许默,连智商也跟着一起弄丢,沈凌风倒抽凉气,手忙脚乱打同事乔离电话,乔离没醒,魏延泽接了:“沈医生?”   沈凌风喉头发干,嗓音沙哑,把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魏延泽无语至极:“你那个朋友,跟你有仇吧。”   沈凌风心情复杂。   魏延泽联系了严衍,找人的事情交给警察要快点,半个多小时后,严衍传回消息,报了青旅名字和地址。   比沙漠中久行的旅人看见绿洲还要激动,沈凌风拔腿狂奔,十多分钟后,终于赶到青旅,那一刻泪水都到眼眶边上 ,沈凌风抹把眼睛,冲进去找前台。   许默发烧了,他体质弱,受不得寒凉,熬了一整晚,终于没熬到深冬寒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只觉头昏脑涨。   门外想起剧烈敲门声,熟悉的声音大喊:“许默,许默!”   许默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想回他,但是烧得厉害,只能声若蚊蚋地哼哼。   沈凌风听不见回应,焦急不已,直接用身体撞门,把房门撞得砰砰作响。   路过的青旅服务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制止,用备用房卡开门,纳闷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   沈凌风真是快急哭了,许默消失的这一晚上 ,他仿佛熬了一个世纪,冲过去抱起他:“许默!”   常言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一刻,沈凌风都说不清自己是伤心还是失而复得的激动,眼泪不争气地刷刷落下来,砸到许默脑门上。   他低头蹭他额头,唤他名字:“许默…许默…”   许默浑浑噩噩间,似乎感到沈凌风哭了,心底说不上来的酸楚,想安慰他,手脚却不受控制,意识仿佛笼罩在白雾间,什么也看不清,竭尽全力地喊他:“沈凌风。”   气息却微弱。   沈凌风用棉被裹住他,卷起来,打横抱着冲向离青旅最近的医院。   打了退烧针,输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许默睡了一觉,沈凌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魏延泽和乔离很快赶来,毕竟他家亲戚,人丢了怎么跟肖崇山交代。两人一去,就看见沈凌风脸色苍白,顶着两硕大的黑眼圈,显然被这一遭吓得不轻。   许默还睡着,沈凌风就握着他的手,一点儿没松开。   “沈医生。”乔离不止担心许默,还担心他出事,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沈凌风摇头:“我没事。”   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没事。   乔离叹口气,把带来的早餐递给他,沈凌风没胃口,机械地道了声谢,便放在一旁,两只眼睛无论如何也没离开过许默。   “他睡着了?”魏延泽问。   “嗯。”   “你那朋友怎么办?”魏延泽沉声问,沈凌风皱了下眉,面上嫌恶一闪而逝:“别提他。”   乔离回头望向病房门外,蒋铭轩在外边杵着,大概想进来却又不敢,眼巴巴地望向病房里,在门外坐立不安。   十点过,许默终于睡醒了。   沈凌风倾身去看他:“许默?”   许默愣了会儿,三秒后,眼珠子转过去:“沈凌风。”   他嗓音低哑:“我饿。”   沈凌风一怔,咧开嘴笑了,抱着许默帮他坐起来,然后搭上小桌板,放上乔离送来的早餐,眼神极其温柔。   许默捏着勺子喝粥,一口气喝了精光。   魏延泽拉上乔离走了,路过蒋铭轩,魏延泽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包含警告,蒋铭轩后退半步,让开他们。   许默放下碗和勺子,解了燃眉之渴,小声问:“蒋铭轩呢?”   沈凌风霎时黑了脸色:“你管他做什么?”   “我不能住你家。”许默躺回枕头上,喃喃说:“蒋傻子回来了,我住你家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许默怔怔地:“要是没有我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会和异性结婚,而非喜欢同性。”沈凌风牢牢抓着他:“许默,你昨晚不见,我满城找你。如果你真的消失了,那我怎么办?”   “别吧。”许默撇了下嘴角,干干地说:“反正咱俩也要分开的。”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许默摇头。   蒋铭轩终于推门而入,讷讷地喊:“沈哥,许默。”   沈凌风没好气道:“出去。”   许默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坐。”   蒋铭轩没出去,硬着头皮在沈凌风对面坐下,竭力辩解:“我没想把许默藏起来,沈哥,我只是…先找个地方暂住,再说许默也同意了,你家那么小,两个人住不下吧。”   “我家住几个人,与你无关,又不是让你住。”沈凌风黑着脸怼回去。   蒋铭轩霎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那、那许默不住嘛,要不、你、你问他。”   许默头疼:“你俩出去吵。”   “蒋铭轩,你到底怎么回事?”沈凌风沉声,语气里不乏责备怪罪:“许默本来身体不好,你带他出去吹冷风,住窗户都关不严的旅馆。许默当初怎么对你?你记得吗?他让你住在楚家,好吃好喝地伺候,给你钱让你到处玩,你呢?!”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沈凌风愤怒地斥责。   蒋铭轩慌忙解释:“可我不知道他们窗户关不上啊,再说…现在大家都没钱了,还想住什么好地方啊,许默又不是少爷。”   沈凌风指向门外:“滚出去。”   许默揉捏眉心,蒋铭轩发现他劝不动沈凌风,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许默:“我没说错吧,许默。”   “铭轩……”许默开口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仿佛一场闹剧,没完没了。   “我有点后悔了。”许默说。   蒋铭轩茫然:“后悔什么?”   “救你。”许默笑了下:“你这样…你现在这样…就算和沈医生在一起,以后还会分。”   蒋铭轩如遭雷亟,没想到许默会说这种话,从他认识许默以来,许默就是纵容着他的,沈凌风照顾他,他们两个好像都对他很好,他也以为自己是三人中心。   原来,他什么也不是?   “不对,许默,做错的是你。”蒋铭轩坚持道:“你骗了沈哥,也骗了我 。你没资格指责我。”   许默点头:“嗯,没错,对不起,然后呢?”   蒋铭轩语塞,沈凌风虎视眈眈瞪着他,看上去恨不得揍蒋铭轩一顿。   “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大吵大闹,能解决问题吗?”许默无奈:“铭轩,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真喜欢沈医生,不该从我下手,自己回去想想怎么办,行?”   沈凌风张嘴,想说他不喜欢蒋铭轩,刚喊出一声许默。   许默却一脸烦躁,抓起被子被自己塞进去,伸手指向门外,打断他:“你和他一块儿,你俩都滚蛋。吵死人了。”   无辜的沈医生:“………” 第40章   许默不喜欢呆在医院, 退烧后立刻出院,沈凌风想推他回自己公寓。   蒋铭轩在旁边眼巴巴瞅着。   许默叹口气,按住沈凌风, 低声道:“不去你家。”   沈医生两道浓眉霎时拧紧,扭头瞪一眼蒋铭轩, 蒋铭轩缩了缩脖子, 许默抬头望天,算了下自己兜里的钱:“租房吧。”   “谁照顾你?”沈凌风忧心他 :“我带你回宁北就是为了照顾你,你在外边住我能放心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手脚又……”   话声顿住,沈凌风小心翼翼看他的脸:“对不起, 我…”   “没事。”许默抬手打断他 ,有些疲惫:“我不是小孩子,会照顾自己,放心吧。什么时候去坐复健, 你跟我说一声。”   沈凌风还想接着和他扯,但见许默脸色, 却是铁了心 ,估计去了他家也会自个儿偷偷跑出来, 沈凌风向来拗不过他 。   蒋铭轩插嘴道:“我帮他找电梯公寓吧, 方便点。”   沈凌风冷脸:“你管好你自己。”   “哦……”蒋铭轩摸出手机,帮许默找房。   三个人晃悠了一早上, 最后敲定宁北大一附院附近的房子, 电梯公寓安保设施齐全, 沈凌风将他送进去,然后忙上忙下的置备东西。   蒋铭轩看了看忙碌的沈凌风,又回头望向冷漠脸玩手机的许默,顿时心里发酸:“沈哥对你真好。”   “嗯?”许默愣了下, 撩起眼皮:“那是你没见过他骂我贱的时候。”   蒋铭轩:“……”   “所以你俩之前跟仇人一样,后来怎么好上的?”蒋铭轩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想了想,递给许默,又重新接水,到沙发上坐下。   “我们没好上。”许默斜乜他一眼:“你想多了。”   “骗人。”蒋铭轩怼回去:“你骗我多少次了?”   “……覆水难收。”许默只答了这一句,便安心玩他的手机游戏。   蒋铭轩没理解他的意思,也无心细究,放下水杯四处转悠。   这房子两室一厅,楼层高,视野开阔,落地窗外放眼便是偌大宁北,天高云远,租金更贵。蒋铭轩环顾四周,咋舌:“许默,你走的时候拿了楚家多少钱,够你养老了吧。”   沈凌风恰好拎着新买的锅碗瓢盆进来,又刚好听见蒋铭轩嘀咕,把铁锅放地板上一砸:“蒋铭轩,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蒋铭轩纳闷:“我没说什么啊。”   许默扶额,又来了,他把手机放上茶几,清脆一声响,无语:“消停会儿,行吗?”   蒋铭轩闷闷不乐地坐回去,沈凌风黑着脸,抱起锅碗瓢盆进厨房。   “你看为了你,沈哥都和我发多少回火了。”蒋铭轩不大高兴,语气冲冲地朝着许默。   “……”许默抬手,斜撑脑袋:“你知道我走的时候,外公怎么说吗?”   “外公,楚家老爷子?”   “嗯。”许默点头 。   “怎么说?”蒋铭轩好奇。   “他说……”许默眼珠子轻飘飘地转向背对他忙碌的沈凌风,压低了嗓音:“他说楚家在国内的地产都留给我,要是哪天没钱用了,卖掉房子也够儿孙三代。”   “……”蒋铭轩震惊:“他对你也太好了。”   “我没要。”许默放下胳膊,上身后靠,后脑勺贴住椅背:“所以我身上的钱不够养老。在这里……”许默伸出三根指头 ,悄悄地说:“最多住三个月。”   三个月后,不管腿好没好,许默都要离开了。   刹那,蒋铭轩懂了他的意思,许默从未打算久住,钱花光了,然后呢,假如腿没好,他又去哪里?又该怎么办?   蒋铭轩忽然不太开心 ,心里憋得慌:“三个月住满,你就回临安?”   “你希望我骗你吗?”许默轻挑眼尾,斜斜地觑视他 。   “当然说真话。”   许默摇头 :“不回临安。”他茫然叹气:“再说吧,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舅舅他们对我很好,但是…像我现在这样,去哪儿都是个大麻烦,还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蒋铭轩沉默,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许默…我发现…”   许默接着玩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什么?”   “没了沈哥,你好像…”就一无所有 。   父母早就不在了,亲生的爹娘在他不足月时便离开人世,后来楚婉君也走了。或许留给许默的,只有遍地狼藉。   “像什么?”许默看他一副沉思的表情:“算了你别说了。”   蒋铭轩从沈凌风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里摸出大富翁游戏棋,把许默推到玻璃茶几前,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玩棋,许默震惊:“你三岁吗?”   “……”蒋铭轩飞快推锅:“沈哥买的。”   许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沈凌风,然后沈医生专心致志地在厨房里倒腾,并没有察觉许默诡异的视线。   等沈凌风一回头 ,那两人已经玩上了游戏棋,许默运气不太行,眨眼便把手里的纸票输个精光,蒋铭轩匀给他一些 ,于是两人又继续。   “许默,我还是觉得你不对。”玩着玩着,蒋铭轩冷不丁冒了句。   许默没说话,抛骰子。   “一开始你就不应该逼沈哥和你结婚,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你直接告诉他真相不好吗?所以他骂你、生你气,应该的。”蒋铭轩压低嗓音:“你明知道…不该那么做。”   许默的游戏棋走入陷阱,他抽出两张票子给蒋铭轩,幽幽开口:“是啊,我自作自受,我以为和沈医生会友谊天长地久,假如妈妈没有事,我何必…”   何必失了理智,从车祸中醒来,惶惶不可终日,思念楚婉君,也害怕楚婉君。看得出沈凌风与楚婉君眉眼间相似,贪恋般渴求,恍然惊醒,一场黄粱大梦,到头来,竹篮打水尽是空。   空。   许默手中骰子落地,他闭上眼睛:“不玩了。”   “我不会放弃沈哥。”蒋铭轩在他耳旁低声道:“他对你好,他照顾你。但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我。”   “嗯。”许默点头 ,不怒不喜。   蒋铭轩站起身,沈凌风步过来:“许默,午餐做好了。”   下午沈凌风要上班,不得不离开,本来想一并揪走蒋铭轩,怕他打扰许默,奈何蒋铭轩赖着不肯走,许默淡淡道:“没事,让他留下吧。”   沈凌风急着回医院,在许默手机上安装了定位,看一眼蒋铭轩,匆匆离开。   许默下载了电影,放电视上播放,蒋铭轩看他一直坐轮椅,问他 :“要帮你挪沙发上吗?”   “不用。”许默推辞:“你没事做吗?正常人这个点都要上班吧。”   蒋铭轩撇了下嘴角:“那你呢,你不是也没上班。”   许默微笑回怼:“我又不缺钱。”   蒋铭轩盘腿坐沙发上:“我没找工作,爸妈让我再养一段时间。”   “嗯。”许默闲闲地说:“可以。”   蒋铭轩没有离开的意思,许默困意上涌,斜歪轮椅打盹。蒋铭轩将他唤醒:“许默!”   许默虚虚地张开眼睛:“有事?”   “你怎么又睡,”蒋铭轩纳闷,“一天24小时你能睡满。”   “累。”许默控制不住,不知是身体疲乏,还是心理疲乏,整个人怠惰极了,一日三餐睡觉和玩手机,除此以外 ,别无其他 。   在临安还有插花,回了宁北,什么都不方便,还要应付蒋铭轩和沈凌风。   “那不打扰你,我走了。”蒋铭轩起身:“晚点再过来。”   “你还过来做什么?”许默吓清醒了:“你不应该去盯着沈凌风吗?”   “……”蒋铭轩想了想:“也是,那我去医院找沈哥了。”   许默点头 :“嗯。”   蒋铭轩总算走了。   许默在轮椅上久坐,后背黏糊糊的,下身酸软,怎么都不舒服,熬到蒋铭轩离开,他才慢吞吞地挪到沙发边,扒着沙发面,弯下身去笨拙地往上挪。   许默觉得自己不太行,沙发垫很软,他一刨就斜倾,刨了半天整个人摔到冰凉地板上,许默放弃挣扎,探长上身把靠枕和薄毯扒拉下来。   幸好屋内空调吹得够暖喝,地板虽凉,不至于凉的刺骨。   许默躺在地板上,睁大眼睛看天花板,不知何故脑海里反复回想蒋铭轩那句,“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我”。   那多容易啊,沈凌风那么在乎蒋铭轩,岂非迟早的事?   许默嗤笑,蒋铭轩何必宣战般讲给他听,许默从来没有怀疑过 ,直到最后,他都是被剩下来的那个 。楚家、许家或者蒋沈之间,他永远都插不进去。   多余人罢了。   许默铺平双腿,拉起薄毯,就着寒凉地砖,睡觉。   ·   沈凌风有夜班,下午忙完,脚不沾地往许默那儿跑。   蒋铭轩又急又气,他缠了沈医生一下午,然后沈凌风忙得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他只得追着沈凌风,一块儿到许默家。   许默睡着了,没人给他俩开门,沈凌风庆幸他偷偷配了把钥匙,推开门便焦急地喊:“许默!”   蒋铭轩环顾客厅,终于在茶几和沙发的缝隙间发现平躺的许默,惊诧大喊:“许默,你在这儿做什么?!”   许默没醒。   沈凌风换了鞋冲过来,一看他在睡地板,顿时心疼得揪紧了,挪开茶几一把将他抱起来:“许默!醒醒!”   许默迷迷糊糊睁开眼,后背依旧凉着。   沈凌风坐回沙发,将他抱进怀里:“怎么在睡地板?”   许默人不大清醒,轻轻摇晃脑袋,刚醒来嗓音绵软,低声嘟囔:“沙发太软了,爬不上去。”   沈凌风气他 :“就你这样,还搬出来住,没了我,你怎么办?”   许默笑:“凉拌。”   蒋铭轩看着他俩,半晌,喊了声:“许默。”   许默猝然惊醒,下意识推搡沈凌风:“你放开吧。” 第41章   沈凌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推开自己, 只好将许默抱起来放回沙发,找了毛毯将他罩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我没事。”许默轻声道, 沈凌风起身去接来热水,许默没喝, 摆手推开。   沈凌风无言, 半晌,到厨房准备晚饭。   蒋铭轩瞥一眼沈凌风,问许默:“你怎么在睡地板?”   许默指了指轮椅:“想挪沙发上,老摔, 干脆睡地板了。”   “我走之前还问你,要不要帮你。”蒋铭轩瘪嘴:“你说不用。”   “是吗?”许默淡淡地:“忘了。”   “如果沈哥没来,你怎么办?”蒋铭轩忍不住多嘴问他一句:“一直睡地板?你爬的起来吗?”   “……”许默摸出手机,轻飘飘地说:“你管不着。”   蒋铭轩摇头, 不再自讨没趣,去厨房帮沈凌风, 然而沈医生嫌他碍手碍脚,毕竟蒋铭轩不会做饭, 他不得不退离厨房, 回客厅和许默面面相觑。   餐桌上,许默不说话, 抱着饭碗细嚼慢咽, 蒋铭轩想开口, 但沈凌风脸色一直黑着,他只好默默闭嘴。   三个人都没说话,偌大空间一时竟诡异安静下来。   直到收拾碗筷,沈凌风忽然说:“铭轩, 我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他们让你明天就回褚溪。”   “什么?”蒋铭轩愣住,许默也愣了,抬头望向沈凌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为什么让蒋傻子回去?”   “他的病好了,你没有。”沈凌风面无表情道:“他在这儿,只会打扰你。”   沈凌风过去脑子不开窍,不太通情爱,却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他再笨也能看出许默顾忌着蒋铭轩,所以刻意疏远他,与他保持距离,但眼下许默能依靠的人只有他。   假如因为蒋铭轩,许默将他推开,那许默孤零零地一个人,又该面临多少困难。   “我不回去!”蒋铭轩起身说,沈凌风眼角视线扫过他:“你爸的店子这两年生意不太好,你生病之后他们为你东奔西走,家里花了很多钱,你该回去帮忙看店了。”   “……”蒋铭轩语塞,他来宁北这么长时间,是该回去看看 。   “行吧,”蒋铭轩泄气,“那我过两天再来宁北。”   许默垂眸,和他无关的事,他不参与不插嘴不发表意见。   蒋铭轩却转头找上他:“你不会又趁我不在……”话没说完,许默却明白他的意思,干干地笑了下:“我不会,他会不会,我不知道。”   蒋铭轩有点生气:“你就不能拒绝他?”   “…我拒绝了。”许默无奈:“你找沈凌风,行吗?我真的,不想管你俩之间的破事,他是医生他帮我,我能理解。至于你们俩,我不知道。”   沈凌风端着热牛奶回来:“蒋铭轩,你又招惹许默。”   “我没。”蒋铭轩委屈,沈凌风把牛奶地给许默,时刻不忘嘘寒问暖:“凉了跟我说。”   许默夹在蒋铭轩和沈凌风之间,头疼欲裂,放下玻璃杯:“沈医生,你和蒋傻子好好聊聊,不用管我。”他想了想,还是侧首低声提醒沈凌风:“你这样,蒋铭轩会生气的。”   沈凌风本来没生气,听完许默这句劝,顿时气得头脑发昏,恨不得现在提拎起蒋铭轩扔回褚溪,再把许默按回床上翻来覆去。   许默总是这样,固执己见,钻进死胡同就出不来,非得和南墙磕个你死我活。   “回去。”沈凌风豁然起身,朝蒋铭轩道:“回你家,或者到我公寓住,明天就回褚溪,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   蒋铭轩:“……”他不甘心:“那你和许默——”   “我喜欢许默,我和他怎样,是我们的事。”沈凌风干脆利落地把话讲明白:“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铭轩,你不是不知道。”   “那天,视频的时候…”蒋铭轩快急哭了:“许默明明说,你喜欢我…我看到你都快说出口了,你还要否认吗?没有许默,难道在一起的不该是我们?”   “…那天?”沈凌风猝然反应过来:“你说视频那天?”   “是。”   沈凌风哑然半晌,摇头:“也许那时候,是因为气许默。”   气许默和他作对,用他不喜欢的一面对待他,于是处处想和许默唱反调,可当他想说喜欢的时候,想起的却只有许默。   许默在医院里,犹如支离破碎,苍白、脆弱,风一吹便落地的铃兰。   只有许默。   “我和你,我们是朋友。”沈凌风看着蒋铭轩愈加难看的脸色:“怪我没有同你讲清楚,我一直将你视为兄弟,而许默…我们扯证了。”   蒋铭轩摔门而去。   沈医生这大胆的一席话,不仅气坏蒋铭轩,甚至震惊许默。   许默手机都不玩了,坐在餐桌边,仿佛身处云雾中,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听清楚了沈凌风的声音,脑子里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他的意思。   直到沈凌风回来抱他,许默惊恐万分 ,使劲将他推开:“别碰我!”   沈凌风被他吼蒙了,刚才大胆表白,现在小心肝都扑通跳,期冀着许默有什么反应,结果对方似乎并不领情,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这模样深深地刺激了沈凌风,他发了狠,将许默抱起来,不顾对方挣扎,扔回卧室他亲手布置的大床上,卧室灯也没开,窗户外依稀照入零星路灯颜色,昏黄着,氤氲暧昧。   “没听懂?”沈凌风按住他双手,欺压他两片唇。   许默简直浑身都在发抖,滚烫唇舌入侵的时候,心脏都快停滞了,呆呆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认得对方,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许默……”沈凌风在他耳边呢喃:“许默。”   “沈凌风。”许默恍然惊醒:“蒋铭轩…你为什么赶他走?”   沈凌风见他回神,翻身坐在床头,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许默上半身斜倚他胸膛,手被沈凌风握住,无奈道:“你这样气他,以后追回来,可就难了。”   “少说胡话。”   “啊?”   “我想要你,追他干嘛?”   “……”许默嗤笑:“你疯了吧。你不是最讨厌我了吗?”   “我只是不喜欢,你刻意惹我嫌。”沈凌风深吸口气:“你离不开我的,许默。我也不能离开你,你消失那个月,我好像……”   “整颗心都没了着落,空荡荡的,每天都没精神,一想到睁开眼睛,看不见这个人,顿时失落无比。”   偌大世间,怎么会容不下我们俩。   “酸话。”许默笑他:“不像你,沈医生。”   “我有很多酸话,”沈凌风心疼道,“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嗯,”许默点头,“好。”   许默睡了一下午,晚上就睡不着,沈凌风强撑困意,陪他下游戏棋。   许默看他两眼皮打架,也知道他工作累,主动收起游戏棋:“你睡吧,我玩会儿手机。”   “不行。”沈凌风坚持道:“你睡了我才睡。”   你醒着,我必须陪你,这样你好有人说话 。   许默无奈,掀起棉被:“那睡吧。”   沈凌风将他结结实实地抱了满怀,许默一脸冷漠,伸手摸到了沈凌风的胡渣脸,纳闷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剃胡子?”   “不是说有小胡渣更帅吗?”沈凌风蹭了蹭他。   胡渣在脸皮上蹭来蹭去,许默满头黑线:“不好看,剃了吧。”   “好,”沈凌风满口答应,“明天就剔。”   “睡。”许默说。   沈凌风忽然掰过他的脑袋,照着嘴巴吧唧一口:“晚安。”   “……晚安。”   许默没睡着,但也没动,安安静静地躺着,沈凌风像怕他跑了,始终拽着他手腕,哪怕睡着,许默没能挣开他,只好左手玩手机。   太无聊了,许默心想,也许开始做复健就不无聊了。   第二天,蒋铭轩回褚溪,沈凌风上下打点好,回来告诉许默,明天就可以去院里。   许默还挺开心,晚上多吃了两碗饭,沈凌风抱他去洗澡,许默乖乖地由他抱着。   翌日,沈凌风请了一天假,带许默到康复中心。   两人先做了身体功能评定,又去做心理评定。沈凌风偷偷拿了结果 ,没有告诉许默,情况比许默上次做体检时严重一些,但并非无可挽回,有很大几率恢复。   只是心理评定,人际交流障碍,轻微自闭,存在抑郁倾向,心里的病似乎比身体的病难治。   沈凌风将结果藏起来,推上许默去捡药,许默看到了盐酸西汀,伸手指了指:“我知道这个。”   “嗯。”沈凌风把药塞进他怀里:“你相信我吗?”   “……”许默点头。   “你会好起来的。”沈医生郑重道。   很多病人,他们寻医问药,无论涉表浅疾,抑或病入膏肓,心中惴惴不安,夙夜难寐,其实只消医生一句话,便安然下来。   没有什么比得上,经验丰富的医生说,你会好起来。   许默抱着药袋子 ,回头望向沈凌风,沈医生扭头侧对他,吸了吸鼻子 。   “沈凌风,”许默说,“等我好起来,就离开你,到处玩去。”   像以前一样,天南海北,恣意潇洒。   沈凌风回头,笑着摸了摸他顶毛:“好。” 第42章   许默第一次做复健, 沈凌风忙得脚不沾地,仍挤出空闲来陪他。   头天晚上有个病人进ICU,折腾了一整晚, 第二天大清早,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病人终于抢救回来,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后, 沈凌风一瞅时间,八点半。   于是沈医生觉也没睡,匆匆跑回许默那儿,路上顺带买了早餐。   许默早就醒了 , 没有人帮忙,他自己下不了床,于是坐在床头玩手机。   沈凌风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周身尚围绕着医院消毒剂的气味,裹挟深冬寒凉, 立在卧室门前,搓了好一会儿手, 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 才从兜里摸出小笼包和豆浆,步向许默。   许默伸手, 沈凌风将早餐递给他。   “你吃了吗?”许默望向他。   沈凌风整宿没睡, 头发有些凌乱, 抓了抓后脖颈:“没。”   许默将早餐分他一半,沈医生买了三人份的量,两个人够吃。   沈凌风想抱他,发现自己没换衣服, 幸好他在许默这儿放了备用,急急忙忙翻衣柜。   约了九点半到康复中心,沈凌风担心赶不上,人一急就慌了手脚,途中撞到衣柜,铿锵一声响。   “…别着急。”许默不疾不徐地,仿佛去做复健的不是他,而是沈凌风一样。   沈凌风哈哈一笑,找出衣服,捏在手里 ,没急着换,回头看许默。   许默安安静静地吞包子,沈凌风试探着问:“那我换了?”   许默翻身背对他:“你换吧。”   “……”   沈医生特别不甘心,窜到许默对面,非得当他面换衣裳,顺便秀一下沈医生历练多年的胸腹背肌,这身材实在能打,许默盯着他后腰那块儿,半晌,收回目光:“骚包。”   沈凌风笑呵呵地凑上来,搂着他啃完包子,喝了豆浆,九点十五。   “出发!”沈医生一挥胳膊,仿佛航海远行的船长,向着星辰大海。   许默满脸无奈。   沈凌风以前没买车,前两天抓紧时间提了辆大众,方便照顾许默来去。许默怀里还搂着没啃完的肉包,被沈医生打横抱起来放上轮椅,直奔小区地下停车场。   九点半,踩点到康复中心。   宽敞的室内,地面铺了防滑软垫,周围不少病人像许默一样,也来做复健训练。   沈凌风电话响个不停,全是有事找他的,许默偷偷瞥了两眼,沈凌风一个没接,未接电话堆积成屏幕左下角鲜红小圆圈。   “你要是忙,”许默说,“去工作,不用管我。”   “没事。”沈凌风揉捏太阳穴,强撑着不露出困倦,朝他笑:“今天不忙。就是院里开会有点多,不去也没啥影响。”   许默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向来别人说什么,他全当真的处理,沈凌风解释他不忙,许默就没多做他想,何况他第一次复健,周围没人帮衬,他自己也惴惴不安。   沈凌风在这儿,挺好。   除了沈凌风,他也没人可信赖了 。   沈凌风抱蹲下身,揉捏许默小腿,把温凉的皮肤捏得暖和起来,才将他推到护栏边,来帮忙许默的护理员被沈医生抢了工作,先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一定能站起来。”沈凌风笃定,许默伸手攀上半人高的扶手。   金属栏杆上罩了一层软垫,中央空调轰轰作响,许默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些发热。   “吸气。”沈凌风引导他:“深呼吸。”   许默闭上眼睛,也许能感到下肢存在,但他似乎控制不了 ,就像做噩梦鬼压床的时候,明明知道那双腿是存在的,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   他憋着气 ,听见沈凌风很温柔的声音:“许默,没关系,慢慢来。”   许默把眼睛张开,泄气道:“我不行。”   “你可以。”沈凌风打断他,没给他自怨自艾的机会,他脱掉鞋子踏上防滑垫,弯下身朝许默伸出双臂:“来。”   许默愣怔,蓦然想起很久以前,还小的时候,楚婉君是个自由豁达的人,比他好玩得多,许默小,带出门不方便,楚婉君就拜托外公照顾他,然后同好姐妹结伴旅游。   于是有一回,许默整整一个月没见着妈妈,最后那两天哭闹不止。   楚秉均忙给小女儿打电话,许默隔着越洋电话哭得撕心裂肺,当天晚上楚婉君就回来了。   那时深夜,家里仆佣使劲办法,都没能将小少爷哄睡着。   年幼的许默一个劲儿喊妈妈,哭到嗓音沙哑。   楚婉君推开门,仿佛天降的神仙,风尘仆仆,迢递万里赶回来,朝他张开双臂,笑着的一张脸,也只有一个字:“来。”   许默跑进她怀里 。   从那以后,楚婉君再也没有离开家很长时间,顶多一周,再多了就会将许默带上。   许默吸吸鼻子,伸长胳膊抱住沈凌风脖子,圈得很紧。   沈凌风搂着他腰间,柔声鼓励:“试一试,好不好,许默,试一试。”   “嗯!”许默点头,他太紧张了 ,手心满是汗水,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依附在沈凌风身上。   医生向来有耐心,没有的也被病人练出来了,何况沈凌风对许默,更无一句重言。   许默抱着他,被沈凌风搂起来,结实有力的双臂将他支撑住,让许默双脚轻轻着地。   “能感觉到吗?”沈凌风在他耳边说:“脚踩地,许默。”   两只脚落下去的时候,慌得像只不会水的旱地鸭,许默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不受控制地抖成了筛糠,气息急促:“我不行…不行…沈凌风…我感觉不到。”   没有踩地的踏实,没有知觉的双腿。   沈凌风想了想,转换话题:“晚上咱们去看电影。”   话题跳得太快,许默一时愣神:“什么?”   “谍战片、爱情片、好莱坞,你想看哪个?”沈凌风在他耳边问,热气氤氲,吹入耳根深处,黏腻发痒。   “你看过吗?”许默闷闷地问。   “没有,”沈凌风答,“想和你一起。”   “电影院里,咱们坐靠边的角落,我抱着你…”热风吹拂,低沉沙哑:“谁也看不见……我们……”   许默一口咬住他肩膀。   “狗牙。”沈凌风低低地笑起来,转头亲吻他耳侧:“只有我俩,好不好?”   许默脑袋埋进他颈窝。   那年冬天,楚婉君带他到东北看冰雕,零下三十度,他小心翼翼踩着厚厚冰层,楚婉君为他套上帽子护耳口罩和手套,他看见她露出空气中的两手冻得通红,问她:“妈妈,冷不冷?”   楚婉君摇头:“妈妈不冷。”   可她指尖划过他面颊时,许默却感到冰一样的温度。   小孩将母亲的手握紧,小手包裹大手 ,用力地揉搓:“老师说冷得时候搓一搓,就不冷了。”   楚婉君笑着抱住他:“谢谢小默。”   “哭什么?”沈医生慌张:“哪里疼?不舒服?”   “没有。”许默不肯抬头,嫌自己丢人,他泪点不太高。   楚婉君去世前,许默也没发现自己是个爱哭鬼,楚婉君离世后,许默真是稍有风吹草动,立刻两眼泪汪汪。   “傻子。”沈医生笑他,摸着他后脑勺:“低头看,你站起来了。”   “??”许默猛地低头,两只脚踩在地上,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但好歹是踩住了,双腿像两根石柱僵在那里,至少,还能站起来。   “很棒。”沈医生客观地评价:“赶超百分之八十的病人。”   许默:“………”   “累不累?”沈凌风问他,两个人在这里僵了一早上。   “还好。”许默只能站那么一下,几秒钟的时间,短暂的须臾。   沈凌风将他抱起来,放回轮椅上,许默粗粗喘气 ,其实也挺累,额头两颊全是汗水,眼睛还红扑扑的。   “小默真棒。”沈医生用逗小孩的语气。   许默一脸冷漠:“沈凌风,你有毛病。”   沈凌风笑,蹲下身轻轻拍打他小腿肌肉,门外跑进来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环顾左右,一眼瞧见沈凌风,急匆匆跑过来:“沈哥,打你电话也不接,快回去,昨晚那病人术后并发症,又得进去!”   沈凌风皱眉:“他情况不是稳定下来了么?”   “谁知道啊。”医生同事心急如焚:“天有不测风云。”   沈凌风放不下许默,许默推他:“去吧,救人要紧。”   沈凌风拉住路过的护理员,嘱托他们好生照顾许默,病人危在旦夕的时刻,沈凌风没能说上两句,立刻跑回对面一附院。   假如没有沈凌风亲自来,带许默的应该是沈凌风同事,刘俊伟。   许默叫他刘医生,刘俊伟和沈凌风关系很好,不然沈凌风也不至于放心将许默交给他。   刘医生对病人一视同仁,没什么恶意,不过很惊诧沈凌风竟然对许默这般上心。   之前沈凌风亲自一步步地教许默、带着他走,大庭广众下抱得那么紧密,丝毫不像从前拒人于千里外的冰雕男神。   沈凌风对许默,很特别,特别的好。   刘俊伟认识蒋铭轩,也曾有不少交集,在许默身旁坐下,感叹道:“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那个老家的弟弟,你别说,我真怀疑沈凌风能跟他过一辈子。”   “没想到……”刘医生摇头:“竟然冒出个你。”   许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到底无话可说,本因能站起来积攒出的一点好心情 ,顿时烟消云散。 第43章   刘医生和他聊了一阵, 不过都是他说,许默很少开口。   他估摸着许默休息够了,问他能不能继续。许默摆手 :“有点累。”   复健这事也急不得 , 而且身体状态与心理状态关系很大,病人不愿意或者拒绝, 不能强迫他。刘医生明白这个理, 嘱咐他好好休息,起身去看别的病人。   沈凌风忙到中午,仍然没有出现,护理师带来午餐盒饭, 许默恰好肚子饿,道了声谢,接下餐盒打开,番茄炒蛋小葱豆腐滚刀肉圆, 食盒里盛着冬瓜排骨汤,都很清淡。   他把食盒放上圆桌, 慢吞吞地吃起来。   下午休息到两点,复健训练室渐渐地人又多起来, 两点过, 刘医生回来问他能不能继续。许默点头。   但这回,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压根感觉不到两腿存在似的, 刘医生纳闷:“早上都好好的, 下午怎么不行了?”   许默垂低眼帘,伸手攀着护栏,刘医生看他两颊汗水,安慰道:“没事儿, 慢慢来。”   试了好几个钟头,刘医生按照原定计划上仪器,按摩刺激他腿部肌肉,许默感到一阵酥麻,也许腿有知觉了,再去使力,可使上的力气仍然如石沉大海。   “算了。”许默累得气喘吁吁,护理师将水杯递给他。   许默抱起来猛吞几口,摇头:“明天再说吧。”   刘医生点头:“好。没关系,今天早上你表现得很好,恢复肯定没问题。”   许默扭头,两只眼睛直直盯住他,刘医生低头写完病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怎么了?”   “…没事。”许默垂眸,玩手机:“我在这儿等等沈医生。”   护理师将他推进布置温馨的休息室,顺便给他倒了热水,许默玩手机玩得无聊,不知不觉斜靠椅背睡着。   等他醒来,身上多了一件薄毯,窗外天色昏昏,再瞅时间,六点半。   沈凌风还没有回来。   护理师带来晚饭,许默不想吃盒饭,放在桌上,怔怔地出神,任由饭菜放凉。   医生们该下班了。刘医生过来告诉他:“沈凌风还在手术室出不来,要我先送你回去吗?”   许默想了想,摇头:“我再等等。”   刘医生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护理师都下班了,没人照顾你的。”   “没关系。”许默说:“再见。”   刘医生思忖片刻:“那我托人给沈凌风带句话,你就在休息室,不要去别的地方。”   “嗯。”   刘医生走了,夜幕四合,康复中心除了休息室,其他地方灯都已熄灭,大门虚掩着。   许默仰头望天,眨巴眼睛发呆。夜越深,人越冷,尽管许默盖着薄毯,手脚仍止不住发凉,仿佛浸在冰水中,他冷得打寒颤,肚子又饿起来。   视线投向餐桌上放冷的饭菜,许默想了想,抱起餐盒,囫囵着吞掉了。   没胃口,嘴里淡淡的,甚至弥漫着苦涩,他完成任务似的吃完,解了腹中饥饿,继续发呆。   没人在身边,有点无聊。许默忍不住想,假如以后离开沈凌风,一个人了,会不会也这样无聊,无聊得 …很是寂寞。   许默胡思乱想,越觉烦躁,干脆推上轮椅出门溜达。   寒风扑面,他就在康复中心的院子里,也没出大门,抬头正好能看见对面一附院大楼,灯火通明。   医生是很忙的,尤其沈凌风这样,有能力且年纪又不大,很容易被年长的领导委派工作,沈凌风本就严谨认真,交给他却不推给其他人,事必躬亲地完成。   以前许默折腾他,也是来医院,或者去学校找沈凌风麻烦。   沈医生甚至很少回他的公寓,许默那会儿在公寓等他一整天,直到深夜沈凌风才回来换套衣服,又出门。   他休息的空暇很少,一有机会立刻抓紧时间睡觉。   说起来,许默耽搁了他不少时间。   许默不知不觉溜达到康复中心大楼后,有片小花园,回廊挂绿藤,摇椅随风动。   轮椅沿着绿茵缓慢自行,许默到小亭子里,实在百无聊赖,玩手机也没用,朋友圈的人光鲜亮丽跑遍全球各地,自出车祸后,他却困侑一隅,越看好友圈越生气,干脆不看 。   消消乐打到通关,新关卡下周才出。   许默下了新游戏玩,玩着玩着,索然无味,一个人似乎做什么都无聊。沈凌风在身边的时候,反而觉察不出。   得快点好起来,许默心想,否则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人。   许默这边厢无聊着,那头沈凌风终于出了手术室,病人进ICU观察,他被家属拉着好一顿问,沈凌风面无表情地简短答了,脱下手术服,恨不得飞奔去找许默。   许默不在休息室,沈凌风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摸出手机打许默电话。   然而许默玩了一下午,手机早没电关机了,他就在花园里斜歪着,歪着歪着又睡着了。   沈凌风不是没弄丢过许默,每次丢都感觉心脏快要停跳,满地儿找人,用尽全力地大喊许默名字。   他跑进康复中心后的花园,小亭子里坐着个黑影,沈凌风拔腿奔过去:“许默!”   许默没醒,沈凌风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来,伸手抚摸他面颊,冰凉,手也是冷的,腿更冷,露在外的皮肤觉不出丝毫热度,就像…   沈凌风没敢想下去,关心则乱,他慌张摇醒他:“许默,许默!”   许默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虚着眼睛呆了一会儿,小声问:“沈凌风,忙完了吗?”   “忙完了,”沈凌风抱住他脑袋,弯身亲了下冰凉的额头,“咱们回家。”   许默点点头:“好。”   沈凌风忙得没空吃晚饭,回去后煮了一碗面条,狼吞虎咽。   许默瞅着他丝毫不顾形象的吃法,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饿。   沈凌风一抬头,就看见许默定定地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饿吗?”   许默摇头,沈凌风想了想,抱着面碗到他身边,油盐酱醋随便调出来的滋味,自然比不上大厨精心炮制,那些是许默惯常吃的。   沈凌风挑了一筷递到许默嘴巴边,许默张嘴就着沈凌风的筷子吃下去。   沈医生笑了,许默扭头:“不要了。”   “嗯。”沈凌风接着猛虎刨食。   然后他抱许默去洗澡,再抱回床上按摩双腿。沈医生困得上下两只眼皮打架,强撑着按完他两只腿,搂住许默呼呼睡着了。   许默费劲地掀开被子,将两个人罩住,他躺下去,熄灭顶灯,相处的时间总是寥寥,无论从前 ,抑或现在。   最要紧的病人抢救回来,第二天医院也没排班,沈凌风难得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先喊一声许默,再探长胳膊摸索,摸到许默腹部,抬起头看见他已经坐起身,又在玩手机。   “少玩手机,”沈医生唠叨起来,“对眼睛不好。”   许默冷脸:“闭嘴。”   沈凌风抱住他使劲蹭了蹭,就像在蹭大型毛绒玩具,蹭了一会儿,骤然顿住。   “多少点了?”惊醒的沈医生问。   “九点五十。”   沈凌风宛若垂死病中惊坐起:“完了,复健!”   他冲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以平生最快速度洗脸刷牙,再冲回卧室抱住许默换衣服。   许默手脚不灵便,沈凌风亲自上手 ,扒了睡衣往他身上套。   许默自毛线衫里露出脑袋,看见了沈医生无比焦急的神色。   “沈凌风。”许默叫他。   沈医生去卧室找洗脸巾,没听见。   他拿着浸湿的洗脸巾回来,许默又叫了他一声:“沈凌风。”   “怎么了?”沈医生用毛巾柔柔的擦拭,虽是惶急,手中动作却很轻柔。   “可以换个医生吗?”许默眨巴眼睛问。   “换医生?”   “刘医生。”   “…怎么了?”沈凌风疑惑,他说:“老刘在这一块儿经验丰富,很负责任,而且我们都老相识了,他肯定照顾你…”   话音未落,许默打断他:“算了。”   沈凌风无法从许默神情中看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回来后许默很少笑,表情总是寡淡如水,插花节目也不看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凌风又忙,很多时候照顾不到他,拜托老朋友,他才放心一些。   “能说说为什么吗?”沈凌风搂住许默肩膀,在他身旁坐下:“你说,我听着。”   许默撇了下嘴角:“因为……”   因为你们是旧相识,因为他知道你和蒋铭轩才是一对,在外人眼里,许默永远都是第三者。   无法挽回的错误,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   许默心里门儿清,太清楚所以不愿再被旁人提起,大概在沈医生看来,不过无理取闹。   “没什么。”许默悻悻答。   沈凌风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将他抱起来:“刘俊伟要是惹你不开心,尽管告诉我,许默,你要记住,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护着你。”   “……为什么?”许默仰头,正义感爆棚的沈医生,怎么可能维护他的无理取闹。   沈凌风笑了下,将他放回轮椅,推上出门:“因为咱俩扯证了。“   许默:“……”   电梯门开,里边有人。   沈凌风顿住步伐,许默不可避免地惊慌,恨不得长了腿往后逃。   “许云泽。”沈凌风将轮椅推后,挡在许默身前:“你来做什么?” 第44章   许云泽目光阴鸷, 视线直勾勾地钉住沈凌风,半晌,转向他身后的许默, 那眼神看上去很不得将他大卸八百块,连语气都阴狠得可怕:“我以为你真会一走了之。”   “许默, ”许云泽咬牙切齿, “你他妈就是贱,还和他搞在一起。”   许默浑身发抖,拉住沈凌风衣襟,轻轻扯了下。   沈凌风冷冷地瞥一眼许云泽, 讥讽道:“有病去四院。”   四院是精神病院。   许云泽抬手去抓许默,沈凌风迅速挡住他,一把将他推后,塞回敞开的电梯门里。电梯门合拢瞬间, 许云泽不顾形象,抬手拉开电梯门冲回去, 一拳挥向沈凌风。   沈医生健身多年,眼疾手快挡下他的拳头, 两个人在狭窄楼道互殴起来。   许云泽显然不是沈凌风对手, 全靠一股蛮劲,毫无章法, 沈凌风三下二除五将他制伏在地, 恶狠狠警告:“不要靠近许默。”   “他是我弟!”许云泽怒骂:“你算什么东西!你根本不喜欢他你还和他结婚, 你除了伤他心你还会什么?!”   沈凌风站起身,居高临下盯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横突, 似乎想直接拎起许云泽扔下楼,但他终究没做什么,冷笑一声,整理了衣襟,转身去推许默:“咱们走。”   许默垂低脑袋,压根没看许云泽,连肩膀都缩拢了。   沈凌风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许默怕极了许云泽。   两兄弟间那些过往纠葛,沈凌风也只从老同学那里听过只言片语,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许默这样害怕许云泽,哪怕过去近十年的时光,也无法抹平许默的畏惧和痛楚。   沈凌风怕刺激他,便没有问过,但这根刺扎在许默心底,时不时动弹一心,该是很疼的。   沈凌风无声叹气,推着他下楼进停车场,开车去医院。   一路上许默默不作声,安静地盯着窗外,沈凌风一扭头,只能看见他冰冷侧颜。   许默在想什么?沈凌风猜不透,但他知道许默现在意志消沉,那份颓丧几乎肉眼可见。   沈凌风回头,打方向盘,不是去医院的方向。   许默愣了一会儿,扭头问他:“去哪儿?不到医院?”   “不急。”沈凌风急起来是真急,但他明白事情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去医院做康复的时候,许默心情不好,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的,这会儿强迫他做复健只会适得其反。   宁北城东有全市最大的花鸟市场。   隔老远便听见叽喳啁啾汪汪喵,一派热闹。   这会儿周内,人也没有周末多,不至于摩肩接踵举步维艰。   沈凌风从后备箱里取出轮椅摊平,再从副驾上抱出许默,推着他进了花鸟市场,许默出门要戴口罩和墨镜,沈凌风从车匣子里拿出口罩给他罩上,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瞧。   毛茸茸的东西治愈效果拉满,许默被二哈舔了一脸哈喇子,心情好了不少。   狗舍主人极力推荐他买一只,许默却没要,沈凌风摸不透他的想法,反正走走瞧瞧货比三家,看完了装修精致的猫狗舍,花鸟市场另一边则是地摊卖家,血统清一色中华田园,价格也很美好。   沈凌风忍不住问他:“不买一只么?”   许默明明看中那只布偶,布偶性格温顺,蹭他掌心,许默很喜欢,沈凌风动手付钱时,许默却拦住了,沈凌风不太懂他想要什么。   “昂贵的东西,不好养活。”许默忽然说,沈凌风垂眸看他。   反而丢进尘埃里,忍受了苦厄与艰难,挣扎着向上的人,才愈能面对风雨,无惧前行。   小白兔地摊的老板看着面善,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头发灰白,穿了红艳艳的衣裳,衣裳大抵洗过多次,褪了颜色,连衣裳上的富贵牡丹花纹都暗淡下来,她挎着一个小包,包里塞了许多零钱。   刚才两人也看过兔家,最贵的双血侏儒小黄兔比猫狗舍的血统猫狗便宜,许默瞅了半天,也没买,甚至都没有摸一下。   沈凌风以为他不喜欢兔类,径自将他推过兔摊。   许默却叫住他:“等等 。”   沈凌风推他回去,许默弯身瞅笼子里的小兔,不过月龄,挤在狭窄的笼子里,远没有兔家里的血统兔那样风光,好几只蔫蔫地趴着,不大爱搭理人。   唯独一只黑白花纹的,上身直立,两爪放空,侧了身,黑色眼珠直直盯着他,连大耳朵都高高耸立,轻微抖动。   “这只。”许默指着它说。   沈凌风讶异,一问老板,不到三十块。   他买了笼子兔粮,放进许默怀里,轻声说:“这是肉兔,吃得多。”   “长大后可以吃兔肉。”沈凌风在许默身前半蹲着,抬头看他,笑眯眯地调侃。   许默瘪嘴:“不准吃。”   沈凌风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两人一兔离开花鸟市场。   没急着回家或者到医院,逛完花鸟市场恰好中午,沈凌风问许默想吃什么,许默盯着笼子里精神奕奕上蹿下跳的小白兔,幽幽开口:“兔肉火锅吧。”   小白兔趴了回去,缩进笼子一角。   许默笑起来:“看你吧,你想吃什么?”   沈凌风环顾四周:“港餐?”   “……没啥味道。”许默说。   沈凌风就是不想让他吃太有味道的,病人当然要忌辛辣重口多盐多油,偏偏宁北这地界,好辣口,酸辣麻辣甜辣香辣一应俱全,多盐重油,非常不养生。   最后两人进了家常餐馆,沈凌风点了清淡的菜肴,好在许默口味偏东南方,也没闹着要吃辣,只是盯住冬瓜炖肉好半天,默默地念叨句:“加点红油就好了。”   沈医生微笑着让他赶快吃,莫等饭菜凉。   餐桌上的间隙,沈凌风忽然问他:“兔子,取名吗?”   许默一怔,回头望向上身直立,好奇打量周围的小兔,张了张嘴,恰好看见隔壁桌的麻婆豆腐,顺口道:“叫豆浆吧。”   沈凌风:“………”许默的脑回路总是奇特。   有了名字的豆浆一刻不停地窜上蹿上,许默忽然觉得它有点活跃过头:“能退货吗?”   彼时两人回了车里。   沈医生扶额,自车匣子中拿出兔粮,放进许默手心。   豆浆看见兔粮,更兴奋了,恨不得蹦出笼子外,两只前爪噼里啪啦拍兔笼,大耳朵扑簌簌抖动。   “干嘛?”许默看着手心兔粮,呆呆地问。   沈凌风侧身面向他:“喂它。”   许默好奇,捏了一颗递给豆浆,豆浆三瓣兔唇从笼子间隙中拼命挤出来,露出了大门牙,着急忙慌讨要吃食,许默震惊:“饿死鬼投胎。”   豆浆如愿以偿啃到兔粮,三两下嚼干净,张了兔嘴继续要吃的,许默保持着好奇心和耐心,一颗一颗地喂给它。   “可以放出来吗?”许默问沈凌风。   买回来后,豆浆一直待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沈凌风想了想,点头。   许默打开兔笼的小门,豆浆却忽然安静了,缩在笼子角落,斜歪脑袋盯着那门,不肯探出一步。   “它怎么不出来?”许默又问沈凌风。   沈医生摸着下巴琢磨:“怕生吧。”   买的时候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可不像是怕生,许默不太赞同,勾着手指伸进兔笼里,豆浆转耳朵,眼珠盯着许默的手,半晌,探长脑袋,小舌头舔了舔指尖,又热又黏糊。   许默呆住了,飞快收手,豆浆跑出兔笼,身姿极其灵活,矫健地跳上副驾驶座,趴到许默大腿上,竖起大耳朵。   许默伸手抱它,豆浆挣扎起来,许默吓了一跳,慌忙将它松开,兔爪划破食指,顿时一道血痕,许默轻嘶。   沈凌风忙抓过他那只手,地摊兔多半没打过疫苗,这种农家养出来的肉兔,指不定身上有细菌之类,眼前没消毒用品,沈医生当机立断含住他手指。   热且黏糊。许默试图将手收回来,被沈凌风攥住了手腕。   “唾液有一定杀菌消炎作用。”沈医生用做学术的语气说,虽然效果没那么好。   许默勾了下指尖,沈凌风的舌头裹住他,覆于其上。   “好了,”许默讷讷地说,“不疼了。”   沈凌风松开他,取出随身常备的创口贴,细心贴住手指头,许默低垂脑袋,头顶传来沈医生略微沙哑的声音:“许默。”   许默只觉得心跳快得诡异莫名,横生出紧张,抱住自己两手,连蹭他的豆浆都不搭理了,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想点什么,却又想出来,堵住的大脑,就像堵住的心口,闷得慌。   “许默。”沈凌风又唤他,这次比上次还轻柔,沙哑声更浓,仿佛大雾浓罩后缥缈的回音。   沈凌风向他倾斜上身,弯下去,自下而上看住他的眼睛,四目相对。   “来。”沈医生低声沙哑地唤他。   鬼使神差,许默怔怔地垂头,两寸之距,四片唇贴住,沈凌风将他压回靠背,许默抱住他后背,几近窒息。   豆浆窜进两人身体间,竭力开辟出自己的位置。   沈凌风终于松开他,眼瞳深幽如墨,一片暗色,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呼吸放粗,变得急促。   沈凌风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眼底汹涌的欲望,倾身将许默搂入怀里,侧首贴着他耳廓,潮湿氤氲,一阵阵热气吹拂,喑哑呢喃:“少爷,晚上回去…要不要和我…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豆浆:? 第45章   沈凌风说完那句话后, 接下来一路上 ,许默都默不作声,连表情都平静的可怕, 不 喜怒,不知深浅。   他越这样, 沈凌风心里越发没底, 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哪句说错,戳到许默痛点。   但无论他对许默做什么,许默总是乖乖接受, 拥抱亲吻牵手或者抚摸,许默不拒绝,也未曾回应,任由他牵来抱去。   下午沈凌风带他去公园, 阳光正好,冬日暖阳烘在人身上 , 有些暖意 。   两个人就在偌大公园里溜达,大妈们兴致盎然跳着广场舞, 大叔大伯围在树坛旁下象棋, 茶馆前坐满人,有人在吆喝, 有人在吵闹。   平淡日常散落在现世光阴里, 晕染开去, 酿成了生活。   那些起落沉落大是大非,到底只是终将过去的故事,唯有相遇,才为往后留下种种不灭印迹。   许默困意上涌, 饭吃饱了就想睡觉,沈凌风自轮椅旁的袋子里取出毛毯披在他身上 :“睡吧,我在这儿。”   许默阖上眼帘,不知怎地,看他闭眼的瞬间,沈凌风心头一紧,惊呼出声:“许默!”   许默把眼睛张开,目露惶惑。沈凌风干干地笑了下,握住他的手,困在自己掌心:“没事。”   许默歪头打盹,沈凌风将他推到避风的大树后,立在他身旁,马路对面穿城河,河道宽阔,流水淙淙。   许默大概从来没过过这样安宁平凡的日子,大少爷从前生在福窝里,不愁吃不愁穿,钱多事少 ,任性骄矜,把那些富贵都剥去,也只剩下个孤单无助的许默。   二十多分钟后,许默醒了,冷醒的,大冬天在外边睡觉,确实倍觉寒意 。   沈凌风接到魏延泽电话,大意是肖崇山要他们帮忙监督沈医生,是否照顾好许默,于是魏延泽约他俩在颜老板面包店 一面。   为什么不去魏宅,魏爷答曰,人多热闹。   沈医生颇觉他所言有理,遂带着许默去了东三环面包店。   果然热闹,渣攻群的三天两头聚一聚,分享丢老婆经验。彼时暮色西沉,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第二天是周末,人们欢天喜地地迎接放假。   许默只认识魏延泽和乔离,其他人一概不知,混进久违的热闹人群,像羊入狼丛,茫然无措,他揪住沈凌风衣襟。   沈医生觉着应该带许默多结识人,人是社会性的群体动物,社交是生理和心理需求。   于是他刻意忽视许默试图躲避和离开的眼神,向他介绍在场众人。   许默安静地听完,发现沈凌风并不打算立刻带他离开后,两手交握,抿唇不语。   其他人努力带许默话茬,然而许默就是不答话,问他什么都笑一下,不说话不开口,话题到他身上必冷场。   沈凌风终于发现,许默故意跟他对着干,大少爷到底少爷脾气,不顺他心意 ,必然赏他脸色瞧。   沈医生哭笑不得,推上许默到角落:“闹小脾气了?”   “没有。”许默僵硬地说 ,沈凌风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些人都挺好,没事儿多跟他们聊聊,你需要朋友,许默,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对不对,和他们多交流,省得无聊。”   许默扭头不搭理他,沈凌风:“……”   “许默!”沈医生沉声。   “爬。”许默说 。   两个人面面相觑。   颜老板端来甜点,许默没好推辞,伸手接下了,有一勺没一勺地吃。   “谢谢。”许默对颜溯说 ,颜老板问他:“还要么?”   许默摇头,颜溯接过他手中空了的纸碟,转身交给严衍,严衍放入垃圾篓。   “沈医生,你太急着将他推出来 。”颜溯平静地劝说 :“不急于一时。”   许默回头望向颜溯,颜溯拎了饼干递给他,许默摆手想拒绝,最终接下,握在手心,不安地捏压,将塑料包装里的饼干捏成碎渣。   对方这么一点,沈凌风也察觉自己操之过急,眼看许默捏碎饼干,小动作都是心绪不宁的象征,顿时明白许多,叹口气:“我怕他总是一个人憋闷,我工作太忙了。”   许默讷讷地反驳:“我不闷。”   “你三天两头嫌无聊,”沈凌风在他身旁蹲下,“真当我不知道。”   “想给你找阿姨,我不在时陪着你,你不愿意 。那插花呢?广场边上新开的插花教室,你也不去。许默,我很担心你。”沈凌风凝视他双眼。   许默撩了下眼皮,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旁边的颜溯和严衍对视一眼,严衍按住后脑勺,试探着建议:“要不你没事来面包店,和颜老板一块儿看店?反正他也总是一个人。”   颜溯回头微笑:“今晚回你自己家睡。”   严衍:“QAQ”   “许默,你说说 ,”沈凌风追问他,“你只有我,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许默憋了大半天 ,被沈凌风这么一问,顿时点燃引线,怒气上涌,狠狠一拍轮椅按钮,轮椅嗖一下朝店门外飞,他跑了。   面包店前有台阶,沈凌风吓得大喊:“许默!”   他飞奔上前 ,在许默跌下去的前一秒,一把拽住轮椅,橡胶轮胎空转,沈凌风关掉自动行驶,将他打横从轮椅中抱出来 ,又好气又好笑:“少爷,属你会折腾。”   许默生气,不说话,抱着胳膊不乐意搭理他,没给沈医生好脸色。   沈凌风有点气,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没来由地生气,许默总是这样,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考虑旁人苦心,于是不停钻死胡同、撞南墙,自以为是地逃离。   他从来不去想,他离开,楚秉均失去孙儿,愈显老迈,沈凌风找不到他,肝胆俱裂,许云泽甘愿抛掉两家公司,肖崇山派了魏延泽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许默接回临安。   反正许默从来不看,从来不瞧,不接触,不作声,蒙了眼闭上嘴,就觉得没人爱他。   “行,”沈医生脸色难看,“回家。”   回到许默公寓,沈凌风刚将他推入门槛,自个儿两脚还踩在门外,许默就放下兔笼,探长身子抓门,试图将沈医生阻拦在外:“回你自己家去!滚!”   沈凌风愣怔,许默上次吼他,还是两人没敞开心扉的时候,许默是霸道任性的大少爷,专干坏事,令正直的沈医生深恶痛绝。   沈凌风沉下脸色,目光也暗淡起来 ,盯着他问:“真让我滚?”   “对,”许默怒火中烧,抬手指向门外,人一发火便不自觉地翻旧账,“当初你骂我贱让我滚,现在装什么好人,沈凌风,用不着你管我,我爱咋咋,你管得着吗你,你以为你谁?!”   “我他妈是你男人!”沈凌风咆哮,涨红了脸。   回音在整座楼道中飘荡。   许默被他吼蒙了,连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豆浆都龟缩起来 ,紧紧蜷着,大眼珠子盯着他们。   两个人就在门槛处吵,谁也不让谁。   许默气血上涌,抄起旁边鞋柜上的眼镜盒,那是沈凌风的,许默抬手砸他怀里:“滚!你有多远滚多远!沈凌风,离婚,除非你签字,否则别来  我,滚!”   沈凌风瞪着他,眼镜盒滚到心口,生疼,又滚落在地,他没捡,就立在门口,挡着门不让许默关上 ,两手紧攥成拳头,咬牙切齿:“你休想离婚。”   许默恨恨地磨牙,沈凌风使上狠劲,将门拉开步进去,又狠狠摔上 。   砰咚巨响,整座楼都在抖动。   他不理许默了,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   许默抱起兔笼,推动轮椅到客厅,豆浆的黑眼珠滴溜溜转,在笼子里母鸡蹲,谨慎地竖起大耳朵。   许默打开笼门,豆浆试探着伸出前爪,嗖一下窜出来 ,滚圆的小身子藏到花瓶后。   沈凌风浑身水汽出来 ,打开电视翻到体育节目,冷脸看电视,全当许默不存在。   许默心里憋闷,憋着憋着变成火气,就在窗户旁,闭嘴不言。   窗户是敞开的,冷风倒灌,许默连打几声喷嚏。   沈凌风还是没看他,只冷着脸面站起身,他身材高大,伸手便拉到窗户,啪地合拢。   豆浆小心翼翼溜出花瓶,狂奔到落地窗帘边,天性使然 ,胖兔子卖力啃墙角,试图挖个洞出来 。   许默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以前沈凌风怎么讨厌他的,一股脑儿涌上脑海。   是的,这个人怎么可能喜欢他,许默赌气地想,他心里眼里从来只有蒋铭轩,他就不会这样惹蒋铭轩生气,只会好言好语地劝他。   许默冷笑,摸出手机给蒋铭轩打电话。   沈凌风眼角视线扫过他,许默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回玻璃圆几。   蒋铭轩的声音传出来 :“许默?找我有事吗?”   沈凌风震惊,连刻意摆出来的冷脸都难以维持,躲躲闪闪的目光终于光明正大投向许默,同时不乏惊惶和不认可 ,迅速起身夺走许默手机,挂电话关机一气呵成。   “你做什么?”沈凌风厉声问道,许默不爽:“帮你联系蒋铭轩,你赶紧回去找他,别烦我。”   沈医生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许默反问:“你喜欢他你去找他,你别在我这儿折腾行吗?”   “我不想说话不想交朋友我自闭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许默讥讽:“花你钱了吗?吃你家大米了吗?和你有关系吗?你太平洋警察吗?”   沈凌风:“………”   恰那时,只听体育频道主持人一声激动大吼:“好球!!”   作者有话要说:  沈医生:我吵不过他QAQ   许默:→_→   豆浆:【专心啃洞】 第46章   沈医生生气, 又不敢冲着许默大吼大叫,于是严肃地批评豆浆:“啃啃啃,墙角迟早让你抓坏。”   无辜的豆浆:“?”   许默坐在轮椅上, 憋着一股闷气,也不玩手机了 , 就那么坐着 , 满脸不爽。   沈凌风批评了豆浆,尤觉不解气,大步流星上前,越过许默, 弯身将胖兔抱起来,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耳朵。   豆浆疯狂挣扎,奈何挣不过, 被逼无奈乖乖躺在沈医生怀里,被对方薅毛薅耳朵。   直到睡觉前, 两个人都没说过一句话,许默进了自己卧室, 反手甩上门。   沈凌风把豆浆丢进兔笼, 喂了兔粮和苜蓿,指着它的鼻子, 怪张怪李:“都是你的错!”   豆浆:“?”   这屋里还有一间卧房, 沈凌风洗漱后抱上薄毯进去了 ,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似乎听见楼上夫妻争吵声,吵着吵着变成咿咿呀呀的小声哼哼, 沈医生:“……”   他不想让许默总是一个人,他希望他像以前那样,恣意潇洒,许默不应该…龟缩在阴暗的角落,冷眼掠过人世繁华。他想让他涉身其中,把繁华应是属于他们每个人的。   实话讲,和车祸前相比,许默真的变了太多,好像将一颗光彩照人的小太阳,抹上乌云的灰暗,便只剩下雾蒙蒙暗淡的一片,许默…担负了很多。   沈凌风一记鲤鱼打挺翻坐起身,冲进浴室冲凉水,冲了半天仍然不冷静,沈医生的理智告诉他,这已经凌晨了 ,该睡觉了 ,这么晚不应该喝酒抽烟,十分伤身。   然后他冲下楼,跑到零售店买了罐装啤酒和一包烟,就在大马路牙子上站着抽烟,思考人生,他很想念以前的许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那是他记忆中许默应该有的模样。   但许默,也许不愿意再回到从前了 。   因为对许默来说,一切都变了 。   沈凌风有些恍惚,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强迫许默像过去那样,就像强迫一个伤痕累累的病人,告诉他那些伤痕都无关紧要,但那些伤痕曾带来多少刻骨疼痛,却是他难以感同身受的。   沈凌风仰头,咕咚灌啤酒,等浑身浸满烟酒气,把胆子也泡大了 ,又冲回去。   沈医生双拳攥紧,直愣愣地立在许默卧室门前,鼓足勇气,使劲敲门,边敲边喊:“许默!许默!”   许默没应声,沈凌风接着敲,大有对方不开门他决不罢休的意思。   许默本来也没睡,坐在轮椅上看手机,其实没看啥新鲜的,都是以前的朋友圈,他自己发的那些,还有在其他社交网站上po的东西,自打出车祸,许默再也没有发过这些,仿佛石沉大海销声匿迹。   以前真好,许默心想,什么都不在乎,全凭一腔热情往前冲,有钱花有家人,虽然想着要插花,但抵挡不住尘世诱惑,满世界乱窜,把学习插花这件事也滞后了 ,那时楚婉君总是在他身后,等他回家。   假如没有喜欢沈凌风,会否一切皆不同。永远活在他们为他编织出的美好假象里,不知疼不知伤,满腔热情一往无前。   少年光景,到底成了耄耋颓唐。   “许默,你说句话呗。”沈凌风在门外,想笑着哄他,嗓音却沙哑,仿佛凝着许多岁月的沉重:“许默,跟我说话好不好…你不要…憋着 ,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你别难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做。”   “许默,我想让你好起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喜欢你,不喜欢蒋铭轩,许默,你相信我好不好…”   “许默,许默你开门啊许默!”   这人喝假酒了 ?许默满头雾水,推动轮椅去开门,张嘴道:“你大晚上发什么 …”神经。   “唔…”大高个兜头砸下来,抱住许默一顿啃,哈喇子糊了他一脸,叼着许默唇瓣,用舌头入侵,灵活地窜进去,滚烫又黏糊,急促地吮吸。   许默尝到了苦涩的烟酒味,残留在沈医生口腔里,本来想推开他再大骂一声神经病,终究没有,颓丧的胳膊放下来,被沈凌风一把抱起扔上床,三下二除五去了裤子。   “做不做?”沈凌风问他,许默打了个哆嗦:“不做。”   沈凌风目光深幽,就那样看着他,似要将他铭入骨髓,看不出是爱还是恨,太过深邃,反而让许默有溺毙的错觉。   沈凌风不可能停下来,许默笃定,尽管他拒绝了 ,他摊平身体,预备承受不太情愿的狂风暴雨。   没想到,沈医生盯着他看了半天,嗓音沙哑地答应:“……好。”   他转头冲去浴室。   许默懵了好一会儿,怔怔地躺在床上,忽觉凉意 ,拉起被角盖住自己,然后紧紧蜷缩起来。   十多分钟后,沈凌风回来了 ,浑身清爽,不带一丝潮意 。   他掀开被角,把自己的长手长脚塞进去,抱树袋熊一样抱住许默,又像捏着恨之入骨的仇人,抱得死紧,许默顿时喘不过气,在他出声的前一秒,被沈凌风放开。   “你肯定不相信……”沈医生嗓音低哑而温柔,仿佛睡着后的梦呓:“我爱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更在乎许默,念着他,是否吃饱穿暖,出去玩了是否安全,他记得许默有段时间去了中东,吓得沈凌风早请示晚慰问,确认他还平安。   喜欢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在他以为那不过友情的时候,有些东西慢慢变质,连他自己都困惑,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足以支撑一个人永远对另一个人好吗。   他和许默之间,比喜欢更多了一层,他将他当作兄弟,当做亲人。   所以在他改变的时候恨他变化,在得知真相后疼到揪心。沈凌风终于想明白,他是爱着许默的,是情人,也是亲人。   许默怀疑他睡着说梦话,下意识睁开眼睛望向他,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方才明白沈凌风很清醒,沈医生一直很清醒。   只是许默,身在其中,看不通透。   但潜意识里,的确不相信。许默扯了下嘴角,干干地笑:“你自己都知道。”   “嗯。”沈凌风抱住他:“我知道。”   许默转身平躺:“睡觉吧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好。”沈凌风贴着他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生活总有许多小插曲,比如争吵。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大清早起来,许默没有甩沈凌风脸色,沈凌风也绝口不再提带他见朋友。   将许默送到康复中心,陪他待了两个小时,不得不回医院,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护理师帮助许默刺激腿部神经,许默抓着扶手,能感到一丝丝过电般的刺痛,换做平常,肯定推辞不继续,然后坐一旁发呆去,他实在不是个忍得疼的人,这回却没有,强撑着继续。   护理师问他要不要休息,许默咬紧牙关,摇头拒绝。   他只有尽管好起来,才能快点离开沈凌风。   许默不想再陷下去,跌入旋涡里,让过去重来。唯有离开沈凌风,对他而言,才是重新开始。   连刘医生都在沈凌风面前夸许默,非常努力,往往汗流浃背,也不肯休息。   沈凌风不用再时刻陪着许默,许默好像没了他也可以。   快到元旦了 ,院里张罗着放假和值班事宜。   那天下班,沈凌风收拾好器材,如同往常,急匆匆地奔去康复中心,他想快点见到许默。   日暮黄昏,康复中心的病人走的差不多,工作人员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偌大复健室内,独留下一个许默,旁边还站着刘医生和其他两名护师,他们都紧张地看着许默。   沈凌风蓦然驻足,在大门前,遥遥凝望许默,许默未曾注意到他,而专注地看着自己脚下。   他两只手分别撑住身体两侧的扶手,极缓慢地,每一帧都落入沈凌风眼底,甚至许默两颊汗珠沿面庞滴落,缓慢地浸入软垫。   沈凌风几乎能想象到,许默那两排牙,咬得有多紧,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像顽强生长的野草,人总是不会轻易倒下的。   沈凌风慢慢地走近他,许默离开了轮椅,上身由扶手支撑住,两只脚虚虚踏在地上,手背青筋横突,他维持着站起来的姿势,直到沈凌风走到他身边。   刘医生和护师竟不约而同鼓掌,沈凌风歪头,笑着看他:“厉害。”   许默咧开嘴角,轻轻笑了 ,很累,但沈凌风看得出 ,他很开心。   许默站了一会儿,支撑不住,被沈凌风顺势搂入怀里:“好了 ,咱们回家。”   “你不上夜班?”许默被他放回轮椅。   沈凌风推他上车,将折叠轮椅放回后备箱,坐上驾驶座:“今天不上,明天周末,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嗯…”许默还是不太想出门:“宅家吧。”   沈凌风张了张嘴,也许他有别的建议,憋住了 ,终究点头:“好。”   晚上做了按摩,照常入睡。   睡到半夜,许默两腿抽筋,大抵是白天过度训练的缘故,他一下醒了 。   沈凌风还睡着 ,许默不想打扰他,翻身背对沈凌风,弯下上身揉捏小腿。   可他手法不到位,越捏越疼,许默难受得想打滚,想叫醒沈凌风,却又强撑着不肯,于是满头大汗倒抽凉气,咬紧枕头强忍。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假了!hhhhhhhhhh 第47章   温厚掌心攀上小腿时, 许默假装没发现,僵住后背不肯动弹。   “疼么?”沈凌风一边揉捏,伏在他身后低声询问。许默皱了下眉心, 小声嘀咕:“不用你管。”   沈凌风轻笑一声,轻重错落地揉捏着 , 嘴上戏谑:“好, 我睡着了,现在是梦游。”   许默:“……你有毛病。”   “老刘跟我说,你这两天拼命一样地练……”沈凌风坐起身 ,让许默躺平, 盖住他上半身 ,抓起薄毯放在许默两条小腿上,双手并用使劲:“肯努力是好事。”   那语气就像沈凌风在学校里,评价学生作业, 刻板而严肃。   学生们一动不动,乖乖接受老师教育, 许默却不同,他烦躁地掀了被子, 很不耐烦:“你叭叭叭叭个没完了吧。”   沈凌风无奈, 看他一眼,耸了耸肩膀:“我是站在医生角度来说,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的腿毕竟太久没活动,得循序渐进着来。”   许默头疼:“别说了。”   “哦…”沈凌风还想再叨两句,看许默捞起枕头使劲蒙住耳朵,哭笑不得 , 被迫闭上嘴,强忍住叨叨他的欲望。   说来也奇怪,以前对蒋铭轩,也没有叨叨他的想法,但凡对方哪里不够养生不够健康,沈医生也只提醒两句,但一对上许默,恨不得叭叭叭叭得许默能背下来。   他叹口气,不说话了,安静地给他揉腿。   许默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沈医生手法到位,将痉挛的神经揉得舒缓,没那么抽抽了,许默拉低眼帘看他。   黑夜里,只依稀能看到他面容,没那么清晰,却莫名能察觉到沈凌风望向他时,炙热的目光,沈医生还是没忍住,多唠叨两句:“你能感到疼,说明腿部知觉神经都在慢慢恢复。”   “许默,”他又一次说,“你会好起来的。”   伤痕也好,得失也罢,惨烈的车祸,无奈的真相,终将化为过去的只言片语,人们的生活总要继续,只有让流逝的岁月来抹平疤痕,逝去的人不再回来,唯独活下去,方能拨云见日。   “沈凌风…”许默张了张嘴,讷讷低言:“你恨我吗?”   沈凌风惊讶,双掌并用轻拍他小腿,俯身问:“恨你什么?”   “我…我害死她…妈妈…她——”   她那么好,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许默想说,想忏悔,想道歉,想恳求冥冥之中天意的原谅,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头嘶哑,仿佛早已声嘶力竭。   “她会的。”沈凌风放开他,侧身躺回被窝里,搂紧了浑身不受控制打颤的许默。   原来这才是他的心结,沈凌风恍然察觉,是楚婉君。   唯独已逝者 ,是永不可弥补的遗憾。   楚婉君离世后 ,直到今时今日,许默也不敢去她坟前,祭拜扫墓探望,他不敢,葬礼那天 ,他在很远的地方 ,遥遥地望着 ,受愧疚与后悔煎熬,药石罔效。   沈凌风轻拍他后背:“许默,我见过她的次数不多,但我能看出,她很爱你。甚至你外公,你离开后 ,他对我说,这么多年 ,他早已将你视为血缘至亲。他说那年楚婉君将你带回楚家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   大族世家,向来比寻常人家更看重血缘,有无亲情倒不重要,血缘与财产挂钩。楚秉均膝下两个女儿,注定要继承楚家家业的。   楚婉君的姐姐楚潇琴,楚秉均对她并不满意,当初楚潇琴为了嫁给新加坡富商,甚至在母亲重病弥留之际,都不曾回到生母榻前,更遑论衣不解带的照料。   这么些年来,家里老人有了事,都是楚婉君躬身操持。集团公司里,楚婉君从分部做起,将楚氏业务扩展到全球,为了谈生意,不会喝酒的大小姐,生生练出了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而楚婉君和许宏业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楚秉均看在眼里,更是心疼,连带着重视楚婉君的养子,将他留在楚家庭院。到他们这一带,楚家本族人丁越少,小孩不多,就一个许默,便养在膝下,经年累月,视为亲孙。   老去后 ,无论拥有多少权财富贵,光景不再的荒凉寂寞,终是难以遣去,唯有许默伴在左右,陪他解乏陪他弈棋饮茶,一老一少,足以尽天伦之乐。   沈凌风缓缓的说着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雨,两个人都没开灯,藏在黑暗里,嗓音温厚地流淌,蕴在光阴之中,四时流转。   “许默,所有人都原谅你。”沈凌风俯身 ,亲吻他眉心,缓慢地向下,喃喃低语:“他们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只是你自己……”他贴着他唇侧:“肯原谅自己吗?”   许默扭头,沈凌风轻舐他侧颊泪水,咸涩。   心结是扭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麻花,沈医生是经验丰富的执刀人,就像手术刀落在病灶上那样精准,捏出了线头,轻轻拉扯,缓慢松解。   许默翻身背对沈凌风,后背贴着对方胸膛。   然而煞风景的是,沈凌风反应太强烈,许默僵住身体,干干地问:“你咋回事。”   “……”沈凌风苦笑:“正常反应。”   “但你不是在说教吗?”   “我一亲你就这样。”   “割以永治。”   “……”   距离两人上次那啥,过去四五个月了。沈凌风掰着指头一琢磨,不禁感叹,他可真能忍。   许默兴致不高 ,沈凌风小心翼翼地远离他,干脆松开手平躺。   许默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做吧。”   “什么?”沈凌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突然?”   “……”许默伸手按开床头灯:“我睡不着 。”   沈凌风盯住他的眼睛,四目相对,许默没躲,就那样平静地注视他。   “为什么?”沈凌风坐起身 ,脱掉上衣,再抱起许默,帮他脱睡衣。   “我怎么知道,就突然睡不着 。”许默举高两只手,露出白皙单薄的上半身 ,被沈凌风一一细吻,他抓住沈凌风的大脑袋,轻轻拉扯:“痒。”   “叫老公。”沈凌风威胁,许默嘴角抽了下:“滚。”   “之前在我办公室里,叫那么甜,现在怎么不乐意了。”沈凌风戏谑,低声唤他:“我老婆这么善变的吗。”   “……”许默微笑:“我要是能动,一定踹飞你。”   细密的吻落下来,罩住唇舌,像蚌被细心的品尝者耐心开壳,露出其中温软白净的肉,叼入唇舌,便是回味无穷的咸鲜。   “唔。”许默唇齿愈紧,沈凌风紧张地问他。   许默环保他后颈,眼底水光泛滥,被暖黄光色氤氲,如朦胧大雾,浅声低语。   沈凌风翻身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许默拧紧眉毛,趴在他肩头倒抽凉气,沈凌风缓慢地抚摸他后背。   翌日许默张开眼睛,快中午饭点了。   他一扭头,沈医生意气风发,抱臂斜倚门框,窗外暖阳倾洒,照得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光辉流转,似天人下凡。   许默眯了眼睛,怀疑自己的情人滤镜有点过于厚了。   “醒了?”沈凌风步上前,抱起他:“猜猜我在这儿看了你多久。”   “……”许默揉眼,软声嘟囔:“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沈凌风抱着他到客厅,取来棉毛巾为他擦脸,漱口水刷牙,许默动也没动,被沈凌风全方位地照料着 。   “许默,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沈凌风在他身旁坐下,揉搓双手,略显急促。   许默张嘴打哈欠,屁股还有点疼,他弯身歪倒在沙发靠背上:“什么事?”   “见家长。”   许默顿时吓清醒了,坐起身 :“哈?!”   “什么时候跟我再回趟褚溪,咱俩的事,我爸妈总得清楚。”沈凌风小心翼翼地瞅他脸色,顿了顿,继续道:“他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妈知道我那个…额,喜欢同性,我想她应该猜到了。”   许默:“……大白天不要讲惊悚故事好不好。”   沈凌风看着他,欲言又止:“我之前找你那阵,妈就说,咱俩不在一起,这事儿没法收场。”   “你妈妈还挺幽默。”   沈凌风傻笑:“我妈可时髦了,还熬夜给明星打榜。”   “……”许默垂眸:“暂时…不吧。再说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我们能在一起,而且…   “你真的不喜欢蒋铭轩吗?你要不…”许默发现沈凌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甚至夹杂了些微怒火,他哑声:“再想想 …”   “我和蒋铭轩只是朋友。”沈凌风强调道:“不提过去,现在和以后 ,永远只是朋友。”   ——“你肯原谅你自己吗?”   不再惩罚般对待自己,紧闭门扉,旁人勿近。而是丢掉那些沉重过去,卸下包袱,坦然爱所爱,恨所恨。   许默愣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   “我和蒋铭轩只是朋友。”沈凌风强调道:“不提过去,现在和以后 ,永远只是朋友。”   ——“你肯原谅你自己吗?”   不再惩罚般对待自己,紧闭门扉,旁人勿近。而是丢掉那些沉重过去,卸下包袱,坦然爱所爱,恨所恨。   许默愣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推荐你们去听周深的江湖觅知音!!太牛逼了!!!神仙唱歌!! 第48章   “现在说的话, 做不得数。”许默难得神情认真:“以后都会变的。”   改变,是这世间最无可奈何之事。   沈凌风轻轻地叹口气,坐了回去, 两手交握,弓起上身, 双肘搭在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那我说,我喜欢你,不喜欢蒋铭轩, 你现在信吗?”   “这个问题你提过一次了。”许默上身后仰,支棱眼皮瞅天花板,闷闷道:“我不知道。”   总比直来直去的不相信好,沈凌风心口揪紧, 垂眼盯住自己交握的两手,干干地扯一下嘴角:“嗯。没事, ”也不知在劝慰许默,还是劝慰自己:“慢慢来。”   生命中总有许多无常之变故, 眼下非永恒, 生活就是一步步踏下去的脚印,总会有好转那天。   然而这好转里, 迎来了不速之客。   周末过去, 又到周一, 沈凌风将许默送到康复中心,照常去上班,他走后,许云泽来了。   许默正和扶手斗智斗勇, 试图将自己搁上去。   他一只手抓紧扶手的空当,下半身却像拖了沉重的铅泥,怎么都站不起来,护理师问他是否需要帮忙,许默摇头拒绝。   他专注地感知下半身存在,一双大手横地里伸出来,抱起许默腰间,扶他站起身。   许默皱了下眉,下意识说:“沈凌风,松手。”   那双手松开,随之传来不悦的声音:“你心里只有他。”   “……”许默猝然回头,躲闪不及,身体向侧旁跌去。   许云泽一把拽住他,熟稔地抱回来放进轮椅,许默一见他就跟耗子见猫一样,恨不得有多么躲多远,若非许云泽按住他的轮椅,许默能立刻闪人。   “我好歹是你哥,”许云泽推起他的轮椅,朝康复中心外的小花园走去,“咱俩聊聊。”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许默手指头扣入扶手,明显紧张不安。   “是么,”许云泽假装没察觉他的害怕,淡淡道,“我倒是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许默摸出手机打沈凌风电话,许云泽弯身,手臂越过他,拿走了许默的手机:“和兄长交流的时候,别走神,不礼貌。”   许默两手交握,紧抿下唇,神情僵硬,侧面甚至显出几分紧绷和铁青。   许云泽将他推到无人打扰的灌木丛后,坐在石凳前,与轮椅上的许默面对面,沉声质问:“你离开日本后,消失一个多月,去了哪里?”   “……与你无关。”许默咬牙。   许云泽伸手,两根指头掐住他下颌处,不轻不重地压着,倒也不致命,不过很有几分威胁之意,他压低嗓音:“好好说话。”   “在舅舅那里…”许默吸气,上身后仰避开他:“临安。”   “肖崇山?”许云泽放下手,直勾勾地盯住他,反问道。   许默点头,避开他灼人目光,两手紧紧交握住,垂低了眼帘,哑声道:“你不用再担心我威胁你,我本就不是许家的人,许宏业也不是我亲生父亲。许云泽,你可以放过我 。”   “抬头。”许云泽语气淡漠。   许默想了想,还是抬头看他,目光躲闪,对许云泽,他是发自骨子里的畏惧,以前被他整得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迄今许家人背地里都瞧不起他,说他勾引兄弟,斥他变态。   因为许云泽,许默几乎再没回过许家,他受不了那些人打量和探究的目光,甚至鄙夷、揣测。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许云泽冷冷开口。   许默张了张嘴,摇头。   “以前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歹有一层皮罩着。而现在……”许云泽哼笑:“你什么也没了。”他俯下身,与许默的眼睛不过寸距,将许默逼到退无可退:“狐狸脱了老虎皮,剩下的,只有被猎捕吞食。”   许默总觉得,许云泽说这话,好像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许云泽总是这样,像追着他不肯罢休的地狱岩罗,非得将他这条小命吓到魂飞魄散。   “我觉得…”许默畏惧道:“我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你的地方…许云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不是我哥哥,你和沈凌风才是真正的同父异母,你不如找他谈。”   “他还不配和我谈。”许云泽坐回石凳,伸手将许默轮椅拉近:“现在,别说是你或者沈凌风,连父亲都别想从我手上夺走许家。”   许默皱眉:“那你为什么……”跟狗追骨头一样,追着我不放。   许云泽双臂一捞,将他抱起来放上自己大腿,许默整个人僵住,如临大敌地绷紧身体。   “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却一次都不明白。”许云泽伸手掐住他下颌,另一条胳膊紧紧地桎梏住他,语气森寒,仿佛正面对仇敌:“从你十六岁到现在,八年之久,你却假装看不懂。”   “许默,你真以为能逃避一辈子?”许云泽冷笑:“你要真看不懂或者没这意思,也就罢了。转头冒出个沈凌风,你恬不知耻地凑上去,甚至不惜结婚丢光许家脸面,我该说你贱还是夸你心狠?”   许默心中警铃大作,双手推开他,拉远两人距离:“我确实不懂你的意思。况且对你而言,许家最重要,你这样的人,为了地位,连亲生父亲都能利用,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兄弟情可言。”   “是么。”许云泽攥住他一只手:“晚上睡不着觉,谁抱着枕头进我屋的?”   “…是我年少无知。”   “你有一回在深山里迷路,手机没信号,是谁冒雨三天三夜找你?”   “…那会儿我真当你是哥哥。”   许云泽说了半天,许默几乎都找好理由推辞,许云泽不怒反笑:“变成个残废,你也就这张嘴能叭叭叭。”   许默面无表情,不说话了。   许云泽伸手,掐住他后颈,压低许默脑袋,逼着他面朝自己:“你十八岁过生日,我到日本找你,那天晚上,我亲你的时候,你根本没睡着吧。”   许默瞳孔微缩,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放开!”   “许默,”许云泽狠心按住他,仿佛按住砧板上一条待宰肥鱼,磨牙砺齿,“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把你办了。”   或许更早,早在许默神志不清地承认喜欢他的时候,就把人捆起来塞屋里,任他天昏地暗,就地正法还不信他能跑成。   “这么多年你一直躲在楚婉君身后,你拿她、拿楚家当保护神。”许云泽恶狠狠地说:“你躲我,找借口我们是兄弟。那你不知道,许宏业为什么突然对你态度转变,因为你十六岁的时候,我用你的头发验了DNA。”   “从那以后,楚婉君再也没带你回过许家。”   许云泽按住他后脑勺,甚至扯落许默几根头发丝,逼他直面自己,抑或直面过去惨淡的真相,每一声都压低嗓音,每一声却如雷贯耳:“你早就察觉不对劲了,不是吗?”   “许默,你装给谁看?骗你自己?!”   “滚!”许默声嘶力竭地大喊:“滚!——”   许云泽暴起,反手将许默按上石桌,压住他脑袋,后脑勺撞上桌面,一声轻响,许默头晕目眩,世界仿佛在眼前倒转,记忆骤然回到十八岁那年。   许云泽撕开了那层遮掩的皮,将他赤.裸裸暴露于真相下,一切便如脱缰野马,覆水难收,无可挽回。   像野兽撕咬猎物,许云泽忍了很多年,瀑布般倾斜冲刷,许默唇边弥出血丝。   许云泽终于松开他,许默几乎陷入窒息,空气潮水般涌入,他呛住了,侧身接连咳嗽。   “说话。”许云泽指腹掠过他颈间青筋, 再横横地抹过脖子。   许默简直不受控制地发抖,张了张嘴,声音打颤:“我 …我不知道…在日本…我…你…”   “结巴了?”许云泽将他放回轮椅。   许默一哆嗦,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个意思,那么就算沈凌风在宁北,他也绝不回来,或许在认识沈凌风然后得知他常住宁北时,就会避雷般躲开,也就没有后来那些破事。   “怎么?”许云泽追问。   许默抬眼,花园外,沈凌风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我对你…没有这种想法。”许默喃喃:“十六岁的时候没有,现在更不会有。”   许云泽豁然起身,沈凌风冲上前,拉开许默轮椅,挡在两人中间:“许总,注意身份。”   许云泽目光阴鸷,似秃鹫凶狠阴霾,盯住了他身后龟缩的许默。   “你还想躲多久?”许云泽寒声道:“你以为你说这种鬼话,我就信?许默,当初你没把话说开,让我等了你八年,你转头为了别人寻死觅活,不要脸到极致。你说的话,我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你当沈凌风真喜欢你?”许云泽每个字都像一根冰针,次第扎入许默心肺最软处,连血带肉地拔出,剩下一个个补不了的大窟窿。   “许默,他们都一样,对你,玩玩而已。反正你一无所有,操了你再扔掉,就像扔垃圾一样容易。他迟早丢开你,你找谁哭去?还不是找个墙角躲起来哭,哦对,你除了躲,也不会什么了。”   沈凌风一拳头砸翻他,两个人在花园里厮打起来。   许默愣了好半天,自己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和朋友去海边QAQ多半要请假一天 第49章   许云泽冷着脸, 离开了。   沈凌风回头去找许默,许默躲在灌木丛后的角落里,旁边是垃圾收容站, 恶臭难闻,他却像察觉不到一样, 龟缩着茫然出神。   “许默。”沈凌风叫他。   许默没有应, 两手在身前交握,紧张而不安。沈凌风大步流星上前,推动他的轮椅:“算了,今天不练, 回家吧。”   有些事 ,遗忘在角落,以为自己彻底忘却,任由时光抚平它曾存在的痕迹, 殊不知,那就是个钉子户, 时不时冒出来扎一下,方才明白, 他从未忘却。   甚至迄今, 都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一路上,许默自闭了似的, 完全不开口说话, 无论沈凌风如何逗他, 许默像个木头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或凝视虚空,或阖眸不言。   沈凌风将他送回家, 很不放心许默一个人,但他工作实在走不开,这也没到下班点 ,好些病人还在等着他,多数疑难重症,片刻离不开医生。   沈凌风想留下来陪许默,却也知道,自己肩上担着人命,他不能置那些病人于不顾。   思来想去,沈凌风给魏延泽发消息,魏延泽和乔离两人都不在宁北,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找到颜溯那里。   颜溯刚好在面包店,严衍办案子,他没有跟着去,碰巧有空,按地址找到许默暂住的地方。沈凌风在等他。   两个人走到许默听不见声音的地方,沈凌风忧心忡忡:“他心理状态很不健康,不能再接受任何刺激。”   颜溯回眸望向屋里,轻轻点头。   “严警官说…你很懂这个,心理上的问题。”沈凌风欲言又止。   颜溯帮他补充他没说完的:“懂罪犯心理问题。”   “……”   “放心吧。”颜溯笑了下:“您忙。”   沈凌风左思右想,回到屋内与许默道别,手机不停地响,同事正接二连三催促他。   “许默。”沈凌风柔声喊他。   许默不应,石像般僵坐。   “我晚上可能晚点回来,有两台手术,一个月前就约了,做心脏搭桥,病人不能等 。”沈凌风倾身拥著他:“我真想陪着你…许默…快点好起来。”   许默眼珠转动,沈凌风亲吻他眉心,摸了摸他脑袋,狠下心跑回医院。尽快将事情解决,他才能尽快回来陪许默。   颜溯合上房门,换了拖鞋步进去,在许默身旁坐下,也没说话,低头翻看严衍发来的现场照片,刚出炉的案发现场,血糊糊一片,市局又有的忙了。   严衍问他能不能发现什么,颜溯对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敲字回复他。   许默转过身来,张了张嘴,颜溯放下手机,两人正好视线对上。   “颜老板。”许默记得他,很面善。   “我听沈医生说,你见到…你哥哥了?”颜溯慢悠悠地开口 ,语气放得轻柔,仿佛哈一口热气擦拭精致瓷器。   许默紧抿下唇,目光闪烁,良久,点了点头。   “你哥哥,”颜溯轻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默摇头,缄默不言,颜溯没有拿起手机,而是安静地等待,实现投向落地窗外,这里风景很好,触目所及,巨大而繁华的城市。   光辉璀璨。没人会注意到角落处有些什么。   “我害怕他。”许默终于开口说话:“他那人,跟疯子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许云泽,甚至不惜给他下.药,谈什么喜欢或者兄弟情,比沈凌风说他不喜欢蒋铭轩还好笑。许云泽,或者沈凌风,这两人都不可信。   许默颓唐:“我只是想找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太难了。”   颜溯想了想,点头:“世界上很少有十全十美的事 。”   许默轻轻摇脑袋,望向颜溯,颜溯正看着他,眼神温柔,似乎包含了许多。   许默蓦然想到,这个人一定经历很多,是他不知道的经历,让他藏起锋芒,变得内敛温和,但温和之下一定曾有疾风骤雨般的惨烈,去磨平那些棱角。   “颜老板…你认识他吗?”   “许云泽?”颜溯背靠沙发,点头:“认识,不过他应该不认识我,他们那些大老板,和我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交集不多。”   许默笑了:“那天在你店子聚会的人,没有一个平头老百姓。”   颜溯轻笑:“意外认识的。”   “真的?”   “…通过朋友认识的。”颜溯实事求是地回答。许默呼出一口长气,像在无声叹息:“朋友…朋友…”   “假如当初不曾厚着脸皮找沈医生做朋友,”许默茫茫然低语,“何至于现在呢。”   “你还喜欢他吗?”颜溯问得很直接,许默喉头一哽。   “没事儿,我不告诉他。”颜溯说:“谁都不告诉。”   许默咧开嘴角,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而道:“我记得他生日,记得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记得他抓着我,一遍遍地问,蒋铭轩……”许默阖上眼帘,过去总是历历在目。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时间,回忆,车祸…蒋铭轩。   “喜欢…但是害怕。”   “害怕。”   怕过去重来一遍。上次要他一双腿,下次呢?要他这条命?   许默絮絮叨叨地说着,重逢与初遇,陌生与相识,他这才发现 ,那些事儿,他记得太清楚,清楚得好像在梦里反复重复过,他不能忘记和沈凌风有关的事 ,变得尤其在意,俗称喜欢。   哦…许默心里想,我还是很喜欢他。   一抬头,颜溯正看着他笑。   许默微赧,颓唐地靠回椅背:“很好笑吧,我跟屁虫一样追了他那么久,到头来什么也换不到。”   颜溯摇头,轻声打断他,不让他胡思乱想下去,语带笃定:“沈医生,是爱你的。”   “……”许默干干地咧了下嘴角:“也许吧。”   “不是也许,”颜溯轻声道,“是一定。不过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们俩个,互相之间,能感受到吧,他在意你,而非你那位姓蒋的朋友。”   许默垂下眼睛,长睫微颤,两只手交握住,反复揉捏指骨。   “…我不能接受。”许默摇头:“不行。”   “因为你妈妈?”   “嗯。”许默顿了顿:“你知道我在…北美那边,出过一场车祸吗。”   “和你妈妈有关。”   “对。”许默不自觉地将他当成倾诉对象,有些话未经大脑思考便从嘴里冒出来,过往从前,得失有无。   颜溯听完,拿起手机查资料,过了一会儿,抬头道:“那场车祸,可能没那么简单。”   许默怔住,蓦然抬头。   颜溯和严衍长期浸淫各种犯罪案件,颜溯几乎很轻易便察觉到其中不寻常:“你说的那个地方,平常不应该出现大货车,更何况你傍晚开车出门,对吗?人流高峰期,货车司机通常会避开那里。”   这也是许默当初脑子里一闪而逝的念头,那里怎么会出现大货车?   颜溯沉思片刻,问他:“你车祸后涉及送医、报警,后续都由谁来处理?”   许默张了张嘴:“许、许云泽。”   “不是沈医生?”   “不是。”许默摇头:“沈凌风在美国人生地不熟,许云泽在那边认识好几个朋友,就把这事情处理了,我没敢问他。”   “……”颜溯无声叹气:“也许,你不仅需要和沈医生聊,更要和你哥哥…谈一谈。”   “我估计他瞒着你,”颜溯说,“很多事 。”   许默惊诧,好半天没回过神,车祸来得太突然,之后他的大脑便停滞一般,什么也没想,他不敢回忆那一刻,不断逃避,即使察觉到疑点 ,也因畏怯而不敢去问。   去找真相。   因为他害怕真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许云泽或许是个疯子,但至少他有句话没说错,许默从来都在逃避,不肯直面问题。   “别怕。”颜溯鼓励他:“沈医生永远站在你这边,和他聊一聊,他那样聪明的人,一定明白该怎么做。”   许默耸肩,窗外夜幕西合。   颜溯拿手机发了几条短信,许默好奇地看他。   “点外卖。”颜溯挥了挥屏幕:“你要吃什么……”   话音未落,手机铃乍响,颜溯瞅一眼来电显示,颇有些头疼地接起电话:“严衍。”   “不准点外卖,上次背着我偷点外卖结果拉肚子,你忘了?”严衍大声呵斥。   颜溯干脆利落挂断,倒也没有按下单。   “还点外卖吗?”许默问,颜溯瞧着时间,笑了笑:“等十分钟。”   十分钟后,严警官拎上大包小包果蔬菜肉赶到许默家,熟练地系上围腰进厨房,他还穿着警服,多半刚从现场赶过来。   颜溯进厨房帮他忙,许默转身,定定地望住两人背影,心头莫名其妙浮出些歆羡。   沈凌风这时候…还在忙手术吧。   沈医生一进手术室,就算亲爹亲妈也别想找到他人。   门铃又响,打断思绪。   颜溯上前开门,却正是风尘仆仆的沈凌风,一看厨房严衍在做饭,大松口气,转头急急地寻找许默。   许默在落地窗前坐着,豆浆正乖乖地趴在他脚边。   沈凌风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没来得及换鞋,急匆匆跑到许默身边,按住他脑袋,亲了口额头,连句话都没顾得上说,转身跑出门去,仿佛只是幻影。   颜溯合上门,回望许默。   许默赧然,低了头,弯下身将豆浆拎起来抱住,使劲薅毛。   颜溯恰好看见他滚烫发红的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   勤劳的小蜜蜂   嗡嗡嗡嗡嗡 第50章   等到深夜, 沈凌风回来,严衍和颜溯才道辞离去。   沈凌风将外套挂上衣帽架,许默坐客厅里低头玩手机, 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沈医生忙碌大半天,没吃晚饭, 打开冰箱试图找点东西填肚子充饥, 许默忽然转头看他:“饭菜都在保温盒里。”   沈凌风惊讶,竟然微妙地感到受宠若惊,点头答:“好。”   他去打开保温盒,饭菜热乎乎的冒着热气, 沈凌风心里升起些微暖意,问许默:“饿吗,也来点?”   “不。”许默摇头:“我吃饱了。”   “嗯,”沈凌风说, “好。”   沈凌风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抱许默去洗澡, 许默一直闷闷地不开口,沈凌风便疑心他心里有事, 不过许默要是心里有事, 问他没用,得他自己说。   于是沈凌风不催促他, 耐心地等着。   直到抱许默上床, 许默转身背对他, 沈凌风在他身旁躺下,以为至少今天许默不会说了,没想到他却开口:“车祸那件事…”   一提车祸,沈凌风就紧张, 车祸简直是万恶之源。他抻长胳膊抱住许默:“嗯。”   “当时你也到了美国…有没有觉得…有奇怪的地方?”许默鼓起勇气问。   时隔数月,他也是第一次大着胆量回忆,那段时间被他尘封在记忆中,他不敢触碰。   连沈凌风都觉得惊讶,许默对车祸忌讳甚深,避之不言,竟然主动提起这桩事。   “奇怪的地方…”沈凌风仔细回想:“你哥,许云泽。”   黑夜中,许默眼睛稍微瞪大:“他怎么?”   “他来美国看望你之前,已经帮你办好了所有手续。我问过他,那辆货车怎么回事,他再三强调是意外,当地警方也当意外处理,但那附近,很少有货车出现。就算意外,也太巧合。”   沈凌风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他试图深究,但毕竟在别人地盘上,况且没两天,许默就威胁他回国扯证。   后来忙于工作,再加上应付许默,这件事便搁置了。   “我想…和他谈谈。”许默幽声低语。   沈凌风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轻拍:“许云泽吗?”   “对。”许默转身面对他,黑暗里,两双眼睛望向彼此。   “我想知道,妈妈究竟为何而死。”   沈凌风拂开他额发,似乎再一次见到许默眼底应有的光亮,不再逃避,坦然面对,将繁芜冗杂抽丝剥茧后,许默仍然是他熟悉的许默,从未变过。   “好。”沈凌风重重点头:“我陪你。”   “嗯。”   “让颜老板来见你 ,真是太好了。”沈凌风轻笑,那笑声就在许默耳边,氤氲着温暖热气,仿佛他滚烫的身体,大火炉一样罩住他,即使在寒冬,亦没有寒冷。   “……你故意的?”许默不爽。   沈凌风连忙道:“没有没有。刚好就颜老板有空,乔离魏总不在宁北,其他几个你不熟识,倒是和颜老板说上过几句话,我看你也不讨厌他。”   “嗯,”许默张了张嘴,“他挺好的。”   “许云泽……”沈凌风蓦然提及。   许默头皮揪紧,手心冒汗,他真是下意识畏惧许云泽,连提起对方名字都会皮肉颤抖那种,沈凌风悄然握住他手心,轻轻揉捏:“你别怕他,我在,他不能拿你怎样。”   “他也动不了我们,否则外公一定不会饶过他。凭外公的人脉,收拾许云泽不难。”沈凌风柔声安抚:“别怕他。”   沈凌风说的没错,这么些年,许云泽便是顾忌楚家,所以一直没能拿许默怎样。   许默太过于畏惧许云泽,以至于忘记还有楚家这张底牌。   许默蹭进他怀里,捏住沈凌风衣襟,良久,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见他?”沈凌风问。   “有空吧,就这两天。”许默深吸口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误解,但是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不可能,对自己哥哥有那种心思。”   那天沈凌风恰好看见许云泽按住许默,气得头脑发热,奔过去不管不顾一顿胖揍,两人狠狠打了一架。   “好,我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沈凌风搂着许默后脑勺:“咱俩一块儿见他。”   “嗯。”   ·   许云泽大抵猜到他俩所谓何事。   三个人在公司,许云泽办公室里见了面。   许云泽从上锁的抽屉中取出文件夹,随手搁在桌上:“你要的真相。”   两人没想到他给得这么干脆。   沈凌风眉头紧拧。   许云泽抬手一指沈凌风:“你出去,我单独和他聊会儿。”   许默紧张得头皮发麻,没有沈凌风,他在许云泽面前,只剩慌乱无措。   “你不是想要吗?”许云泽拿起淡蓝文件夹:“我可以给你 。”   许默转身望向沈凌风,握了握他的手 :“你先出去吧。”   “……”沈凌风点头:“有事随时叫我。”   “好。”   沈凌风俯身,在他耳边道:“别怕。”   “嗯。”   沈凌风出了办公室。   许云泽坐回皮椅,双腿交叠,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地方本该属于你。”   “……不是。”许默哑声反驳:“我不是许家人。”   “我是说,”许云泽摊开双手 ,“假如我不去查你的DNA,许宏业也不会知道,你不是他亲生儿子。他得知后,和楚婉君发了很大火气。”   “……”   “楚婉君为了保护你,再也没带你回许家。她是不是还警告过你 ,离许家人远一点。”   许默没答话,的确,十六岁那年离开宁北后,楚婉君再三叮嘱他,不要回宁北。   “你都知道。”许默压低嗓音。   “哼,关于你的,没有什么我不知道。”许云泽站起身,他越逼近,许默越害怕,恨不得后退。许云泽将文件夹丢进他怀里,出乎意料地干脆利落:“是楚潇琴用股份交换我闭嘴。”   “等她拿到楚家,和我四六分。”许云泽冷笑:“她也太小看楚老爷子。”   账目,通话记录,来往电邮,全在文件夹里。   许默两手发抖,他甚至看到楚潇琴给货车司机转账的银行记录。   “外公…知道吗?”   楚婉君为何而死,死于亲姐之手 。那天,本来连着许默都该一块死于飞来横祸中,谁曾料,许默命大地活了下来。   楚潇琴处心积虑地安排了一场意外。   权财争夺,连亲人都不放过。   “你去日本前,我就警告你别去。楚潇琴要对你下手 ,”许云泽回忆当时,难免心有余悸,“没想到,你是去道别,楚潇琴失手 ,凭空冒出一个沈凌风,许默…你误打误撞,毁了她的好计划。”   “外公,知道吗?”许默捏着文件的两手发抖。   “隐约猜到一些吧。”许云泽说:“他防备楚潇琴。”   父女姐妹之间,竟至于此。   “你以为楚婉君为何而死,无论有没有你 ,那天那辆货车都会在路上等着她,楚潇琴在她手机里装了定位,只要楚婉君出现,她必死无疑。”   “为什么…”许默声音颤抖,几乎一字一顿:“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你一直逃避,你不提,我也不提。”许云泽在许默面前站定,抱住双臂,居高临下地看他:“我给了你也没用,你不会看。”   许默无言沉默,的确,那时候他困于樊笼,看不通透,再加上害怕恐惧,更不会打开这文件。   “你出事后,我和楚潇琴的合作就结束了。不过保存了一些东西而已。”许云泽背靠办公桌:“许默,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见我。没用的弟弟,遇事只会躲避,怎么,不躲了?”   许默摇头,他怕了许云泽这么多年,没想到此刻,竟然没那么心惊胆战地害怕。   “你想要什么?”他问,许云泽自然不是平白就给他的。   许云泽扬了扬下颌,轻描淡写:“站起来说话,你不是能站了吗?”   那天在康复室里,许默已经无需扶手,便可站那么几秒。   许默倏然拧眉,许云泽回到办公桌后:“快点,我工作忙,不像你那么闲。”   至少,有了这文件,才有证据。   楚婉君,不能那样无辜地死去。   为了外公,为了妈妈……也是为了沈凌风。   不过是站起来而已,于平常人而言,最简单不过的事。   许默双掌撑住扶手,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力,试了一下 ,不行,整个人跌坐回去。   许云泽幽幽地看他:“许默,你真是个废物。”   许默怒气上涌:“许云泽,你嘴巴放干净点!”   许云泽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连站起来都不行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许默豁然起身。   许云泽挑了下眉毛。   沈凌风在外边等得焦急,忍不住推门而入,恰好撞见这一幕,愣怔当场。   “许默…”沈凌风愣了半晌,扑上去抱住他,大喊:“许默!!”   向来稳重的沈医生,笑得像个傻子。   许默心情一言难尽,沈凌风松开他,退了两步:“来。”   像蹒跚学步的婴儿,下意识奔向最亲近的人。   许云泽抱臂立在一旁,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俩。   许默回头望向他,许云泽扭过脸,有意或无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凌风朝他伸出双臂,许默咧嘴笑了下 ,抬腿踏下去,每一步都牢牢地压实,走进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快完结了 第51章   “你俩抱够没有。”许云泽冷冷地问。   许默两颊微红, 放开沈凌风,讪讪地笑了下:“你真的把文件给我?”   许云泽轻飘飘地点了头:“嗯。”   他望向许默,目光深沉, 语气中不乏威胁:“你走过来,自己拿。”   “……好。”   沈凌风紧紧盯着许云泽,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   许默走起路来, 仿佛初学者,摇摇晃晃,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栽倒,沈凌风替他捏着汗, 许默走一步,他跟一步,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后。   “你护鸡仔呢?”许云泽嘲讽他 ,沈凌风扫他一眼, 不搭理,只提醒许默:“慢慢来, 不要急。”   许默咬紧牙关,废弛半年之久的双腿, 颤巍巍地不停发抖, 他憋得太紧,甚至感到几分窒息。   许云泽拉低视线, 看着他那两条腿, 抖动得像筛糠。   摇摇欲坠。   病人初能走路时, 大多离不开拄杖,像许默这样一来就不借助外物,着实难了很多 ,但许默好像憋着那一口气, 顽强意志支撑他 ,即使每一步都很艰难,也拒绝了沈凌风搀扶。   许默终于走到许云泽面前,朝他伸手:“给我吧。”   许云泽拿起文件夹:“我有事问你。”   “什么?”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在楚家庭院,我亲你,你知道吗?”许云泽捏着文件夹的手,不自觉收紧。   “……”许默低头,摇了摇脑袋。   许云泽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你简直笨的可以。”   “我知道。”许默忽然说:“…但那时候我以为…兄弟…所以——”   “兄弟亲你嘴巴?”许云泽气乐了:“许默,你上辈子是猪。”   沈凌风不悦道:“许默对你从来都是兄弟的态度,你那么做就不怕吓到他。”   “兔子呢,经不得吓?”许云泽将文件夹扔他怀里,许默紧紧抱住。   “你越躲,我越恨你。”许云泽幽幽地说,他上身前倾,欺近许默。   许默下意识绷紧身体,四肢僵硬不敢动弹。许云泽伸手抱住他后脑勺,在他耳旁压低嗓音:“记住了吗?”   “……”许默点头:“嗯。”   “滚吧,我还有事。”许云泽神情淡漠,回到办公桌后,低头翻阅电子文件。   许默回头望向沈凌风,沈凌风点点头,伸手将他搀回轮椅。   两人回到家。   这份文件一定要送到楚秉均手上,两人趁着元旦放假,买机票到日本。   楚潇琴似乎早有预谋,她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楚家照顾楚秉均,虽不如楚婉君那样细致体贴,但比起以往对父母不闻不问,现在倒像是个女儿了。   沈凌风和许默突然回楚家,反倒吓了她一跳。   许默虽然恨不得宰了她,表面客套依旧维持着。   因为他知道,他冲楚潇琴大吼大叫,没什么用,只能交给楚秉均来评断。   楚秉均也没想到许默竟然回来了,他还记得许默走时,那样颓唐失落潦草离场,似乎很难好起来,但眼下许默再回家,看上去气色不错,人也精神许多。   楚秉均很欣慰,拉着他的手,爷孙俩到后院说话去了。   楚老爷子和许默聊天时,不喜外人在场,楚潇琴没法跟着进去,便和沈凌风一样,在外边心急如焚地等候。   楚潇琴眼皮狂跳,转头一看身旁的沈凌风,面无表情地,没事人似的。   屋子里,许默将文件递给楚秉均。   楚老爷子也许早有预料,没有急着接下那份文件,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嗓音沙哑:“你姥姥生下两个女儿之后,曾问过我,要么再生个儿子。我说不用了,男孩儿好斗,我怕他生下来,两个姐姐不高兴。”   “没想到……”楚秉均佝偻着腰,沉沉叹气:“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许默无言,爷孙俩同时沉默,良久,楚秉均方才伸手,接过文件,翻阅的时候,他两只手都在发抖,就像许默刚从许云泽手里接过文件那会儿,不可置信和愤怒。   楚秉均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三天后,许默和沈凌风回了宁北。   楚老爷子终究没有报警,将楚潇琴赶出楚家,和她断绝了联系。   许默照例每天去复健,那天下午回家,闲来无事翻热搜,发现襄城一起不明流感死亡,等沈凌风忙完回家,随口提起这事。   许默杞人忧天:“不会是末日病毒吧?”   沈凌风哭笑不得,将他抱上床,一边揉他双腿,一边说:“你就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   许默张了张嘴,仍觉不安:“要真是末日呢?”   沈凌风停下动作,回头望向他 ,笑着扑上去,抱住他脑袋揉乱:“我在,怕什么?”   “嗯……”许默思忖道:“你是医生。”   沈凌风欺身,忍不住脱他上衣:“是啊。”   许默扭动半天,没躲开,被沈凌风扒了睡衣,白皙皮肉遍落细吻。   “许默……”沈凌风诱哄:“关灯。”   襄城不明流感死亡这事,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一月中旬,仿佛惊雷当空劈下来,全国各地次第出现感染病例,零星小火,轰然蔓延。   医院领导层连夜开会,准备应急预案,沈凌风忙得恨不能住进医院里。   那时许默已经能走路了,在屋里自由走动,不成问题。   沈凌风早起,一大早便做好三餐,放进保温盒里,他离开时,许默尚未醒,便就着清晨暗色,吻一下额头,匆匆离去。   许默拄着拐杖,自己打出租去康复中心,刘医生也不在,护理师说被院里抓去开会了。   许默差不多能丢掉一只拐杖,护理师小姐姐很有耐心,陪着他以蜗牛速度前行,末了竖起大拇指:“你恢复得很好!”   许默乐呵呵地傻笑。   晚上,沈凌风破天荒地,没回来,饭点都没见人影,这简直出乎寻常。许默摸着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又担心他忙,放下手机,百无聊赖看电视。   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翻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恰好在播报,感染性极强的新型冠状病毒。   不会真是世界末日吧。许默心里发慌,抓起手机打沈凌风电话。   没人接,许默眼皮狂跳,越觉不安,抓起外套和拐杖,匆匆离开家奔向医院。   医院里常年灯火通明,许默轻车熟路找到沈凌风办公室,只有陈明和一个小护士在。   许默刚到门口,就听见他俩说话。   陈明特别急:“那谁知道开颅手术的病人去过襄城?!他根本没提过!我们问他也不说。”   “沈哥已经隔离了,在观察。”护士道:“陈哥,你真的没有仔细问病人吗?”   陈明抓后脑勺,愁容满面:“我问他,他说没有,他说没去过。”   “摊上这样的,谁也没办法。”护士忧愁:“院长说外科接触过病人的都要隔离,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陈明皱着眉头,只听门外一声:“沈凌风在哪儿?”   陈明和护士同时抬头,旋身望去,许默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地立在那儿,一手扶门框,一手拄杖,因为及匆匆赶来,还呼呼地喘着气。   “沈凌风呢?”许默追问。   “在……”陈明心里有愧:“在隔离。”   “在哪里隔离?”许默摇摇晃晃地上前。   “无菌病房,你不能接触他。”护士直白道:“许默,你暂时不能见沈哥。”   “我要见他 。”许默张了张嘴,嗓音发颤:“就在门外,行吗?”   护士和陈明对视一眼,陈明点头:“好,我带你去。”他对护士说:“小莉,拿两个外科口罩。”   护士很快将口罩带来,陈明带许默去无菌病房。   沈凌风坐在病床上看书,病房外看不到病房里,陈明也不会给他开门,许默就立在门前,站了大半天,也没喊沈凌风。   陈明替他敲门:“沈凌风,许默来了,就在门外。”   他低头望向许默,许默怔怔地盯着病房门。   “许默!”沈凌风的声音自门里传出来:“你怎么来了?晚饭吃了吗?我留在保温盒里的。”   “吃了。”许默低声回答,声音依旧在抖,脸色却没什么表情,低低地说:“吃完了才过来的。”   其实肚子里空空如也,明明很饿,却不想吃东西。   “好。”沈凌风不曾怀疑,嘱咐他 :“一日三餐按时。我订了新鲜牛奶,每天早上送来,你记得去取了喝。”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喋喋不休地交代:“我手机不在身边,没法给你打电话,明天应该能拿到,想我了就打视频。要是有麻烦地方,就找颜老板,找魏延泽或者乔离,都行。复健暂时不急做,出门要带口罩,回家洗手,记得吗?”   “嗯。”许默一一地应下。   沈凌风交代了一大堆,终于中场暂停,许默不说话,安静了几秒钟。   两人同时出声叫对方名字。   沈凌风笑了下,贴住门扉:“你先说。”   “你…”许默伸手,掌心轻按冰冷的病房门:“你啥时候回来呀。”   “隔离两周吧。”沈凌风说:“半个月。”   “过年前能回来吧。”许默惴惴。   “能。”沈凌风安慰他,笑答:“今年一定陪你过个好年。”   “……好,”许默轻声道,“我等你。” 第52章   讲完话了, 许默没走,在病房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   沈凌风敲了敲门:“许默?”   许默应他:“怎么?”   “回家去。”沈凌风说:“外边冷。”   “有空调。”   “回去。”   “……”   “明天给你打视频,好不好?”沈凌风贴着门, 柔声哄劝:“这两天尽量别来医院,别往人多的地方走, 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陈明也劝他:“许默, 回家吧,放心,沈凌风不会出事的,他是我们院里顶梁柱, 这么多医生在这儿,保管他没事。”   “假如…”许默抬眼看他:“假如染上了,这个…能治好吗?”   陈明想了想,道:“大概率能, 他体魄好,没问题的。”   “……”许默垂眸, 摆摆手:“我再坐会儿。”   沈凌风握拳,重重地压门:“赶紧回去!听到没有?!”   许默不说话, 钉在板凳上似的, 固执地坐那儿,不动不响不吭声。   陈明叹口气, 护士来叫他, 急诊科来了病人, 陈明只好暂时离开。   走廊上复又空空荡荡,尽头灯光昏暗,似乎魑魅魍魉聚集,深夜寒意愈浓, 许默打了个哆嗦。   沈凌风喊他:“许默。”   许默不吱声,沈凌风喊了半天,以为许默走掉了,小小的失落,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待家里更安全,以许默的体质,沈凌风真担心他发生意外。   许默回去也好,沈凌风心想,他躺回床上看书。   直到过去两三个钟头,陈明回来,喊了声许默。   沈凌风猝然察觉,许默压根没走,他急得从床上蹦起来,恨不能扑向门外:“许默!许默!?”   陈明拿来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走廊上是有中央空调,但毕竟空间宽敞,暖风寥寥无几,许默整个人冷得像一座冰雕,护士急忙取来热水袋。   许默抱住暖烘烘的热水袋,方才觉出些暖意,陈明在他身旁坐下:“两点过了,许默,要不回家去休息吧,明天沈凌风就能拿到手机,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回去。”沈凌风强硬道:“不准再来医院,听到没有!”   许默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陈明扶住他,许默走三步一回头,终究离开医院。   许默独自回家,取出保温盒里的东西加热,潦草填了下肚皮,就坐在沙发上,人困体乏却睡不着觉,总觉得一闭上眼就会错过什么,便这样僵坐到大天亮。   沈凌风也是一夜没睡,拿到手机后立刻跟许默视频。   视频精神状态不好,面无血色的,沈凌风瞅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半,他催促许默:“去把冰箱的面包拿出来,放微波炉里热热,牛奶在楼下投递箱里,咱们家的在左边第二排。”   许默起身,他在屋里可以不借助拐杖,之前沈凌风在家里铺满软垫。   那是周天,天气好,晴空万里,许默和豆浆在落地窗旁晒太阳,沈凌风抱着买来的软垫,吭哧吭哧铺地,一丝不苟地铺满许默有可能去的角落。   许默一回头,似乎能看见那天阳光下,沈凌风额间全是汗水,滴落进软垫里,他认认真真地铺垫子,豆浆蹦过去,沈凌风一把将它抱起来,使劲薅毛。   豆浆疯狂挣扎,沈凌风笑着将它丢回许默身边。   豆浆真不是只嫌得住的兔子,上蹿下跳,啃线掉毛,每天都得洗兔笼,许默嫌它臭,沈凌风兢兢业业地给许默洗完澡,就去打理兔笼,然后自己洗澡,回来为许默按腿,往往按完腿就累得两眼一闭直接睡倒。   “许默?”屏幕里传出沈凌风的声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许默回神,望向他:“没有。”他将面包丢进微波炉:“你吃早饭了吗?”   “嗯,”沈凌风专注地看着他,视线一直黏在屏幕上,没有离开过,“院里护士送来的。”   “好。”   “无聊么?”   “有点。”   “那我陪你玩点什么。”   “玩什么?”   “游戏?”   “都行。”   沈凌风拉他打联机斗地主,那一刻许默终于意识到,沈凌风和他有代沟,他讪讪地说:“我们玩点别的吧。”   沈医生只会斗地主:“玩什么QAQ”   “4399小游戏。”   “……”沈凌风哭笑不得:“咱俩代沟有点大。”   “奥比岛。”许默说。   沈凌风笑的无奈:“好。”   许默打开电脑,沈凌风摸出笔记本,最终两人玩起了五子棋。   “等你半个月,”许默的黑子连成一条线,他幽幽道,“你不回来,我就走了。”   沈凌风吓一跳:“你走去哪儿?”   许默撩了下眼皮:“和你没关系。”   “……”沈凌风面容严肃起来:“许默。”   许默闷闷地不答话 ,看上去不太开心 ,沈凌风又喊他:“许默。”   “不去哪儿。”许默敷衍。   沈凌风只看着他,不言不语,许默一抬头,恰好对上屏幕中沈医生那双眼,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终化作无言。   “我想买房。”沈凌风忽然说。   许默微怔,这话题跳得有点快,他讷讷开口:“买房做什么?”   “我想…想咱俩…”沈凌风结巴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咱俩…得有个…有个家,对吧。”   “……”许默打开网页,浏览有什么能玩的端游,随手下载某知名扛鼎武侠游戏。   “许默,”沈凌风坐直上身,“等我回来,咱俩好好在一起。”   许默张了张嘴,本想借游戏转移注意力,但心跳快得犹如擂鼓,他实在无法忽视,更不敢对上沈凌风的眼睛,不敢直面他有多认真,如果再次陷进去,会否再得到那样惨烈的结果?   我们之间,会有结果吗?   鼓足勇气去面对的,不仅是楚婉君去世的真相,还有沈凌风潜移默化间交付的真心 。   “那…”许默尤有迟疑:“那蒋铭轩呢,他怎么办?”   “……不咋办。”沈凌风干笑:“他爸妈…都挺古板的人,多半要让他和异性结婚。”   “嗯。”许默垂眸思忖。   “半个月吧,我想想。”许默说:“这半个月,不和你联系了。”   沈凌风惊讶:“为什么?”   “等你回来就告诉你。”许默说,至少让自己试一试,能不能离开沈凌风。   虽然办法幼稚又可笑,更像在赌气。   许默关掉视频,呼出一口长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严衍打包将颜溯送过来,两人受托于沈凌风,照顾许默。   毕竟许默不喜不熟识的人照料,他对颜溯却颇有好感,颜溯又能帮他解开心结,沈凌风办了三张面包店会员卡,请颜老板出山帮忙。   严衍做午饭,颜溯陪许默说话。   许默提起不和沈凌风见面,视频也不,颜溯轻笑问他:“你真能忍得住?”   “能。”许默笃定:“我就不信离不了这个人。”   颜溯手撑侧颊,斜倚沙发:“你和自己赌气呢。”许默不得不承认,也许是的。   严衍没来得及陪他俩吃午饭,匆忙赶回市局,下午颜溯要看店,开车带许默去东三环面包店。   许默坐在落地窗旁,颜溯送来红茶和甜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颜溯其实话不多,许默发现了,但每一句都落在要害上,颜溯看人很透彻。   许默问他觉得沈凌风怎么样,颜溯端茶啜饮:“挺正直的人,轻易不许下承诺,他如果承诺你,那一定是真的。”   许默想了想,没有反驳。   第一天,不联系沈凌风,相安无事,就是晚上睡不好,辗转反侧。   第二天,开始关心疫情发展,中央做了国家层面通报,恐慌情绪蔓延,医药店口罩被一抢而空。   第三天,严衍让颜溯关掉面包店,两个人过起了宅家生活。魏延泽告诉许默,肖崇山希望将他接回临安,但形势严峻,他决定过段时间和肖远一同来宁北探望他。   第四天,颜溯和严衍办案,许默登上下载已久的游戏,选了一个金灿灿的角色,感觉特别符合自己的少爷气质,然后被游戏里的人收作师徒。   第五天,楚秉均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楚家躲避疫情,许默拒绝了。   第六天,许默依旧睡不着觉,年节逼近,再过一周多,就过年了。   宁北城冷清起来,春节阖家团圆,这座巨大城市里,太多人只是暂时落脚的打工仔,一到过年,纷纷离去回老家,城市便显出冷清,但热闹气氛还是有的,福字贴满大街小巷。   快过年了。   第七天,许默自学了一道小菜,番茄炒蛋,焦了,味道还行,他站在灶台边,忽然想起某天晚上,沈凌风沐浴在暖黄灯光里,挑起锅中一块滑嫩鱼肉,热气腾腾,他小心地喂进他嘴巴。   第八天,打开衣柜,翻出沈凌风的衣服,嗅到了属于沈医生的气味,顿时有了反应。许默有点尴尬,抱着他的衣服睡着了。   第九天,游戏里的师父和他吐槽,他死对头回国了,师父恨得牙痒痒。师门众人连夜讨论该怎么收拾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死对头。许默深深怀疑这位师父和他的死对头有过一段。   第十天,许默度日如年,翻出沈凌风微信,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十天前。沈凌风果然听他的话 ,没有发消息。   许默抱着手机,按键盘敲字,几乎同一时间,他看到对面昵称下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   许默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飞快删掉。对面的正在输入,一直没变过,但…没有任何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第十一天,许默早醒,微信消息99+,他震惊地打开,全部来自沈凌风,从天寒多穿衣说到在家常锻炼,最后只有两个字,想你。   许默眨巴眼睛,泪珠啪嗒滚落,莫名其妙地濡湿眼眶。   完了,许默心想,他离不开了。 第53章   沈凌风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阴性,万幸没有感染。   他出隔离那天,许默起了大早, 跑进厨房熬小米粥,装进保温桶, 然后拎上到医院。   那时才清晨六点半。   沈凌风七点出来, 被同事们团团簇拥着送到医院门口,院长没忘了叮嘱他 :“关键时期,休息两天赶紧回来!”   沈凌风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医院, 陈明拍拍沈凌风肩膀,沈凌风下意识回头,视线正对上许默。   许默站在枝叶零星的梧桐树下,不必再借助拐杖, 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拎着保温桶。   刹那, 耳边院长的喋喋不休、同事叽喳,悉数潮水般褪去 , 他看见许默张开嘴, 说了什么,但两人离得太遥远, 他听不见他的声音。   院长说:“疫情蔓延太快, 医院里人手肯定不够, 你……”   他话音未落,沈凌风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陈明拉住院长,院长下半句话卡在喉头。   沈凌风几乎飞奔着扑过去 , 一把抱住许默,扑得许默往后趔趄,幸好身后有棵梧桐拦着,许默后背撞上树干,有点疼,他张口欲言,沈凌风却猴急地啃了下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陈明笑:“啧啧。”   许默搡开他 ,捏着袖子擦了擦口水,满脸冷漠:“大街上呢。”   沈凌风一愣,猛地回头,只见医院众人意味深长地看他 ,顿时耳根发红,红到脖子里,木讷不言。   许默将手里拎着的保温桶递给他 :“早饭,我做的。”   沈凌风难掩讶异,笑着搂住他 :“我老婆真厉害,都会做饭了。”   “又不难。”许默瘪嘴:“在外边,别乱叫。”   “那回去叫?”沈凌风戏谑,许默丢下他 ,转身就走 ,沈凌风急急忙忙追上,牵起许默的手:“咱们回家。”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两人一回家洗了澡立马往床上扑。   许默累得睁不开眼睛,沈凌风方才放过他 ,抱着他靠床头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之前说你要走 。”沈凌风没忘了这事,十多天一直耿耿于怀,哪怕许默或许只是开玩笑,他却怕他讲真,怕他一回来,许默就走了,杳无踪迹,又让他好找。   “……”许默没想到他提起这茬,讪讪地笑:“怎么了?”   “你要是再一声不吭地消失,我就辞掉工作去找你,然后关起来,找严警官借一把手铐。”沈凌风翻身压他身上:“让你无处可去 …”   许默张大眼睛,沈凌风伏低上身,滚烫灼热的呼吸,便在耳边低语:“…只能留在我身边。”   许默微笑:“重死了,下去 。”   沈凌风放假这两天,趁好过年,两人赶着除夕前去买了一堆年货。   工作原因,沈凌风随时待命,不能离开宁北,便打电话问沈家父母要不要到宁北来过年,沈妈说不用,让他陪许默。   于是这个年节,便只有他俩加一只豆浆。   沈凌风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许默就在旁边默默地听,末了没忘提醒他 :“你问问他们,蒋铭轩…”   沈凌风瞪他一眼,许默悻悻地闭嘴,豆浆蹦过来,蹭许默裤腿,许默弯身将它抱起,有一下没一下地顺耳朵。   “妈,蒋铭轩…”沈凌风还是问了:“他咋样?”   他开了免提,于是许默也听到沈母的声音,对面随口道:“还能咋样,捡回一条命,他们家现在对我们家感恩戴德的。前两天我给他家里人介绍个姑娘,他爸妈撺掇着两人见一面呢。”   沈凌风甩了许默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许默低头不语。   母子俩结束通话,沈凌风坐回来,搂着他和豆浆,豆浆难得安分地趴在人怀里。   “我总觉得,”许默讷讷,“有点对不起他 。”   沈凌风将他抱住:“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感情的事,不能强求。”   “强求…”许默低声默念,笑了:“强求。”   过年两个人自己在家里煮了小火锅,春晚,守夜,没有烟花爆竹,却温暖异常。   这一年结束,又是崭新的一年。   世事更替,人皆苍老 ,不过相遇的两个人还在一起,到底莫大之幸。   大年初一头天,沈凌风就回了医院,全国层面的抗疫开始了。   热搜每天都是新增多少,许默没事就翻新闻台,关注抗疫进展。   大街上愈发冷清,不见几个人影,宁北每天新增超过两位数,沈凌风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们都说,今年开年魔幻。   也许世上真的有世界末日 ,但许默只希望,不是现在。   初四那天晚上,沈凌风回到家里,破天荒地沉默寡言起来,他把医院发的口罩和消毒液塞给许默,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默恰好翻到一附院的微信公众号,召集党员干部支援鄂省,这些都是主动报名,院里暂时没有强求,但是鼓励大家报名上阵。   许默看他沉默寡言,也没说话,起身到厨房里煮面条。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后背卷入胸膛,沈凌风环抱住他 ,下巴搭在他肩头:“许默。”   许默将面条盛起来,搁进碗里。   大少爷生命的前二十五年,进过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天赋异禀,简单的饭菜他却是会做了,沈凌风蓦然握住他捏勺的手:“少爷,叫个外卖就行。”   “你不吃外卖。”许默说。   沈凌风觉得不卫生也不太健康,所以能自己做自己做。   “对不起。”沈凌风低头,脸埋进他颈窝,蹭了蹭。   “…会回来吗?”许默似乎抑制了太久,此刻问出来,声音狠狠地发抖。   沈凌风搂着他的双臂蓦然收紧。   “…我看 …新闻说…这个…致死率…不低。”许默断断续续地,竭力让自己呼吸平静,却难以抑制恐惧和担忧:“你…去了,能回来吗?”   “能。”沈凌风压低嗓音:“一定能。”   许默转身抱紧他 。   初六清早,援鄂医疗组出发。   楚秉均接连打了几次电话,催促许默回楚家躲避疫情。许默拒绝了。   送沈凌风出发那天早上,寒风萧瑟,许默不近不远地站着,看他们拉横幅,齐声念诵入党誓词,上车前,沈凌风跑回来抱了抱他 ,两人匆匆道别。   许默恨不得第二天一睁眼,醒过来,疫情便消失了。   可惜没有,似乎愈演愈烈。   许默不知道,沈凌风什么时候能回家。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夜里,片刻休息时,两个人视频通话。   沈凌风穿着防护服,戴口罩戴护目镜,不敢摘下来,“物资不够。”他说:“医院挤满了人,源源不断的病人。”   许默简直提心吊胆,向来不信神佛的人,坐了公交去郊区的庙上烧香拜佛。许默觉得自己像个深闺怨妇。   他在功德箱里捐了香油钱,寺庙里和尚不多,寥寥几个,路过,看他一眼,转了眉目,不与他攀谈。   眼下这个节骨眼,互相都防备着。   但凡听说谁是鄂省来的,必得防备有加。   街道上人少,世界变得安静起来,安静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二月初,沈凌风说,等临时医院全部建好,情况就能缓和,他说医院里收到很多支援,物资、钱财,来自全国各地的,“现在好人多。”沈医生感叹。   许默笑着,手指头戳了戳屏幕,沈凌风支棱戴了口罩的嘴巴去触碰摄像头,明明一团漆黑,啥也看不见,许默却心有灵犀,俯身亲吻屏幕。   “等疫情过去 ,我请假陪你到处玩。”沈医生承诺道。   “好。”许默点头:“我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   “哪里?”   “……”许默笑了下:“等你回来就告诉你。”   沈凌风略一思忖,颔首:“好,你等我。”   “嗯。”   许默很希望,天遂人愿,硝烟结束,疫情快快过去 ,一切恢复正常,沈凌风就能回来,陪他游山玩水,恣意潇洒。   直到那天晚上,沈凌风没有按时给他视频。   许默惴惴不安地等待,比平常晚了半个多小时,沈凌风才接通,仍然是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   他很累。许默心想。   “许默…”沈凌风嗓音沙哑。   许默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太累了吗?”   沈凌风摇了摇头。   许默看着他 :“要不今晚就别聊了,你去好好儿休息。”   “别,”沈凌风急忙道,“就让我看看你。”   许默心中狐疑更甚,轻拧眉头:“你嗓子怎么哑了啊?”   “许默…”沈凌风慢吞吞地说:“照顾好自己,听到没?”   “我知道。”许默说。   “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儿的。”沈凌风眼圈更红。   许默豁然起身:“你咋了?”   “我没事,没事,”沈凌风忙安抚他 ,“放心。”   许默紧紧盯住他 ,沈凌风扭头,面朝屏幕外,接连打击声喷嚏。   “感冒了?”许默不敢多想,沈凌风笑了下,点头:“嗯,对。”   “……”许默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沈凌风挂的很快,似在躲闪:“明天见。”   然而第二天,沈凌风并没有打来电话,打通电话的,是一同去鄂省的陈明。 第54章   许默挂了电话, 完全不记得自己和陈明说了什么,呆呆地坐回沙发里,大脑一片空白。   “能治愈。”陈明再三保证:“一定能治愈。”   许默慌慌张张翻出手机, 远水救不了近火,肖崇山他们不一定能立刻帮上忙, 许默翻通讯录时, 手抖得厉害,心里直发慌,神经全绷紧了,拉扯着他 。   他深吸口气, 拨通颜溯电话。   颜溯很快就来了,门铃一响,许默飞奔过去:“颜老板!”   走得太快,险些摔倒, 幸亏颜溯一把扶住他 :“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沈医生肯定有救, 你别慌。”   许默看着他 ,摇头, 喉间干涩, 嗓音有些哑:“我想去襄城。”   颜溯带他坐回沙发,许默坐不住, 两秒后就站起来, 在客厅里急的团团转。   “沈医生父母知晓这事吗?”颜溯询问他 。   许默摇脑袋:“不清楚。多半不知道 。陈明跟我说, 沈凌风不让他告诉家人 ,连我也不告诉。但陈明觉得这事还是得让我知道 …所以……”   “现在那边封城,你多半不能去。”颜溯说:“去了,他会担心你。”   “那他怎么办?!”许默急躁:“他感染了!”   颜溯沉默地看他 , 许默泄气般坐回去,呼吸颤抖:“我 …我总不能…又这样…”   彼此敞开心扉没多久,被迫分别 ,短暂小聚后,又是离别 。沈凌风病情轻重他一概不知,假如他去晚了…会不会…会不会…天人永隔。   许默不敢再想下去,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襄城。   这真的不是世界末日吗?   “你想过去,得有关系。”颜溯望向他 :“严衍他父母认识些朋友,我帮你问问他吧。”   “好。”许默感激:“谢谢。”   颜溯摇头:“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去那边。”   “我就看他一眼,如果他能好起来,等他好了,我就回来。”许默保证。   颜溯起身 ,拍了拍他的肩膀。   ·   凌晨,颜溯家。   颜溯回来,摘了口罩,脱下外套挂上衣帽架,去卫生间洗手洗脸。   一出来,便被迎面过来的严衍搂进怀里,半拖半抱的按回床里。   颜溯摆摆手,严衍看他神情,便知晓有事,他跑案子刚回来没多久,不知晓颜溯刚才去了许默家,以为他又要跑路,顺手取出床头柜里的手铐。   “我去见了许默。”颜溯微蹙眉头。   严衍放下铐子,颜溯收回手腕,却又被严衍捉去,一把铐上 ,一人一只手腕。   颜溯无语良久:“还来?都多久了。”   “我这叫PTSD,媳妇儿再跑我上哪儿找去。”严衍挑眉,低笑:“这么晚,你见许二少做什么?”   “出事了。”颜溯无声叹息:“他状态不好,我有点担心。”   严衍正色起来:“出了什么事?”   “沈医生春节后没过两天,去了鄂省支援,他同事打电话告诉许默,沈医生好像是感染了,现在在隔离救治。许默很担心。”颜溯垂低眼帘:“这两人 ,也是难。”   “这关头,医务人员…都难,跟打仗一样,上了阵,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严衍轻声感叹。   “他要去襄城。那边封城,你爸妈有办法让他进去么?”颜溯抬起眼帘。   严衍两道浓黑眉头紧拧,不大赞成:“这个节骨眼上 ,去了也是添乱。何况许二少身体一向不好,但凡感染上 ,轻症转重症,他真不一定能挺过去。”   颜溯和他看法相同 ,不过这些话也不好在许默面前直说。   “见不到沈医生,他恐怕更难过 。”   “送死都不怕?”   “举个例子,假如我是沈医生,你是许默呢。”   严衍沉默,过一会儿,叹口气:“等天亮我给爸打电话。”   “我陪他去吧,他刚能走路,又是一个人 。”颜溯小声提议。   严衍瞬间变了脸色:“不行!但凡你有这想法,你俩就都别去。”   颜溯扯了下嘴角,严衍伸手关掉床头灯:“宝贝儿,你可别再让人牵肠挂肚了,安心呆家里。我在那边有朋友,去了会接应他 。”   “……嗯。”   ·   两天后,许默以家属身份,跟随第二批援鄂医疗队,乘上搭往襄城的飞机。   沈凌风是24小时连轴转,太过劳累,检测结果又出来得晚,感染后一段时间转重症,许默去的时候,沈凌风已经抢救过一次。   幸好他身体底子不错,挺了过来。   陈明带许默去病房,一路向他解释,许默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越沉默。   等见到沈凌风,眼明明看见心跳监控仪还在动弹,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轰然落下。   许默和其他医护人员一样,全身上下武装到牙齿,只能隔着防护服接触沈凌风。   沈凌风原本睡着了,许默进去的刹那,眼皮动了动,张开眼睛,察觉到身边有个人 。   他以为是查房的医生或护士。   旁边那人却始终未动,沈凌风微讶,扭头望去,看见了许默。   许默笑了下,沈凌风张了张嘴。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直直地望住彼此,谁也没说话。   “许默!”沈凌风恼怒,挣扎着坐起身 :“谁让你来的?!赶紧回宁北!”   陈明合上病房门,给他俩独处空间 。   许默低垂脑袋,在他身旁坐下,默默地由他瞪着。   沈凌风瞪着瞪着,眼圈就红了,伸出胳膊:“抱抱。”   许默倾身搂紧他 。   沈凌风半卧在床,两条胳膊环抱住许默,嗓音干哑:“你来干嘛?”   “担心你。”许默颤声道 :“没事就好。”   “我能有啥事,皮糙肉厚的。”沈凌风笑。其实他状态很不好,连轴转了好几天,上过急救,面白得跟纸一样,唇无血色,发干起皮,整个人憔悴不少。   许默不忍多看。   “少爷,这地儿不能多待,人也看过了,快回去。”沈凌风柔声劝他 。许默刚来没多久,他便急着赶人走。   “等你痊愈我就走。”许默固执道 ,沈凌风推开他 ,面容严肃:“你在这儿尽添乱。”   许默委屈巴巴地看他 。   “我真没事。”沈凌风说:“危险期已经过了,不到一周就能痊愈。倒是你,万一…我不得心疼死,少爷,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许默固执摇头。   沈凌风生气:“你就非得让人挂心?”   “我不走。”许默板着脸:“他们医院缺志愿者,我已经报名了,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许默!!!”沈凌风震怒,一口气呛在喉咙,连连咳嗽。   许默就坐在那儿,钉子一样钉着,对沈医生的愤怒视若无睹。   “你别胡闹行吗?”沈凌风拍打床沿:“你身体都没好全,经得起累?快回去!”   “……不。”   “……”   沈凌风瞪他 ,许默一脸冷漠。   “你不是最讨厌我吗。”沈凌风苦涩道 :“干嘛留下来。”   “如果我出了事,你会丢下我吗?”   沈凌风深深地注视他 。   就像车祸后,第一个赶到他身边照顾的,是沈凌风。   后来两人关系闹崩,会在他被许云泽威胁时,匆匆抛下工作,回他身边的,还是沈凌风。   当了解了事实原委,想办法安抚他 ,陪他走过最低谷的,是沈凌风。   为了帮他站起来,明明刚下手术台累得两眼一闭就能睡过去,仍坚持为他按捏双腿,工作时一有空就到康复中心陪他的,是沈凌风。   饶是朋友,这些情谊,也难抵了。   他们之间 ,是否也算扯平?   “……不会。”沈凌风沉声道 :“如果你出了事,生我陪你,死我也陪你。”   许默笑起来,握住他的手:“彼此彼此。”   喜欢这种东西,生死何惧。   沈凌风反扣住他那只手,握得更紧。   ·   三天后,沈凌风重又上阵。   许默去帮医院轻点物资财物,做些不那么需要体力的工作,不过他毕竟是男性,体力比小姐姐们好些,偶尔帮忙搬器材。   两个人擦肩而过 ,不好表现出什么郎情妾意,沈凌风点点头,许默也点头,又擦肩而过 ,各自忙活。   只有深夜了聚头,脱下防护服,消毒进休息室,躲在角落里,沈凌风搂住许默,就着简陋铺成的地铺,抓紧时间休息。   随临时医院建成,收容大量感染病人 ,医院压力减轻。   沈凌风跟着医疗队转去临时医院,许默也去了。   整个二月都是忙碌的,素来闲无所事的大少爷,骤然领会到什么叫繁忙,清点物资时偶尔弄错数字,之后便都加倍地小心谨慎,交识了几位关系好的护士,帮她们剪掉一头长发,发丝落地,许默也跟着心疼。   大抵是少爷长得好看,他们都挺喜欢他 ,对他也足够宽容,尽量不给他体力活。   沈凌风担心许默太累,撑不下去,没想到 ,大少爷还挺有精神。   那天两人聚在一块儿吃午饭,许默抱着盒饭狼吞虎咽,沈凌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累不累?”   许默摇头:“还行,身体可能累,心理却不累。”   沈医生挑眉,许默悄声道 :“有事做,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没用。”   沈凌风颔首,将自己碗里的肉挑给他 ,又把许默碗里的姜蒜花椒一一摘出。   “这叫……”许默眼珠一转,学到了同事的话:“奉献于人民。”   沈凌风扑哧一笑,乐了半天。   三月,疫情得到控制,终于出现两人翘首以盼的缓和趋势。 第55章   疫情有效地控制下来。   四月中旬, 宁北援鄂医疗队返回渝西。   沈凌风和许默跟着大部队回宁北。   结果刚回去没多久,褚溪沈家爸妈又打来电话,让沈凌风赶紧回去, 蒋铭轩和爸妈出柜,闹着要见沈凌风。   沈凌风无奈:“让他闹吧。”   沈妈叹气:“他现在躲家里不吃不喝, 偏要见你 。老蒋一家就这么个宝贝儿子, 真急坏了。不如…你回来看看他吧,你俩打小关系也好。”   沈凌风回头望向许默,许默进洗手间放热水洗澡,对此不置一词。   “……”沈凌风揉捻眉心, 压低嗓音,不让许默听见,悄声道:“妈,我要回去见蒋铭轩, 许默肯定不高兴。”   沈妈对他和许默的关系,差不多清楚了, 也知晓三人间纠葛,讷讷低语:“那老蒋他都求到咱们家门上了, 多年朋友,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真不见他, 也不对啊。”   “你问问许默。”沈妈说:“他心地好, 肯定明白。”   沈凌风不太想为蒋铭轩的事打扰许默, 本来蒋铭轩明里暗里威胁许默,让他离开沈凌风,为此,许默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嗯, 行。”沈凌风犹豫再三,答应下来。   许默自浴室里递出只光洁如玉的胳膊:“沈凌风,帮我拿下睡衣。”   沈凌风本来没啥想法,这两个月,他和许默除了牵牵小手搂搂抱抱,啥也没干,太忙,那种几乎相当于战时的状态下,就算想做点什么,也觉着不合适。   现在他放假了,院里破天荒地给了他一周假期。   要好好陪许默。   沈凌风喉头发干,盯着那条胳膊,起身步过去,接了许默扔出来的衣服,抱回洗衣篓,到卧室翻找睡衣。   “许默。”沈凌风将睡衣搁在干燥的流理台上。   那人身形隐入一片白茫茫水雾里,看不大真切。沈凌风低头,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雾里传来许默的声音。   “等你洗完跟你说。”   “……嗯。”   沈凌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默在浴室里捱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步出来,短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神色淡淡。   沈凌风拿起干毛巾,让许默坐沙发上,给他擦头发。   许默等他开口,沈凌风却什么也没说,换了电吹风垂头。许默甩脑袋。   “豆浆寄放在颜老板那里,”许默干干地说,“什么时候接回来。”   “过两天。”沈凌风道。   许默猝然抬头,直直盯住他。   沈凌风心里发虚,不敢看他眼睛,一径抓揉他柔软的发丝。   “你 …不是有话跟我说吗。”许默垂眸。   “嗯。”沈凌风在他身旁坐下:“腿。”   许默微怔,下意识抬起双腿,被沈凌风放在自己大腿上,沈医生手法熟练地按捏起来。   “没问题了。”许默说:“不用再按。”   “不行,”沈凌风道,“你老腿疼抽筋,还得养。”   “你回去吧。”许默忽然开口。   沈凌风按他双腿的手顿住了。   “他很重要,对你来说。”许默悻悻地笑了下:“你心里放不下的。”   沈凌风松开他,站起身,背对着许默,立在落地窗前,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捏紧。   许默以为他是犹疑,等了一会儿,沈凌风仍未开口,便兀自起身,拿起手机回卧室。   沈凌风在客厅里站着,许默掀起被子躺回床上。   在鄂省时,忙得没空玩,回来了,闲下来,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许默打开手机,朋友圈里都在道别,是全国各地援鄂的医疗队成员,大家还有些不舍,微信群也挺热闹。   许默翻看聊天记录,把离开时拍的照片保存下来。   不知何时,沈凌风立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他。   许默撩起眼皮,视线扫过他。   沈凌风步上前,脱下上衣扔在床头,俯身下去,双臂环住了许默:“你要赶我走么?”   许默扭头,沈凌风笑了下,微斜脑袋亲吻他唇角。   许默呼吸微滞,沈凌风伸手,将他搂进怀里:“你最重要。”   “你说不去我就不去,无论他怎么闹,我全当做不知道。”沈凌风跪坐在床上,哑声低语:“都听你的。”   许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耳旁回荡着沈凌风的心跳,贴得太紧,以至于感到些灼热,良久,他无言道:“回去吧。”   “你和我一起。”   “……嗯。”   ·   两个人一同去了蒋铭轩家里。   蒋铭轩原本挺高兴再次见到沈凌风,没想到他身旁还跟来个许默,顿时笑容凝滞在脸上。   沈凌风特礼貌地跟蒋家父母介绍许默:“这我对象,去年领证了。”   蒋家父母左右尴尬,还得客客气气地同许默打招呼,蒋铭轩瞪着许默,许默面无表情。   蒋家父母借口出门闲逛,留下这三人在家里面面相觑。   于是,餐桌两头。   许默和沈凌风并排,蒋铭轩在沈凌风对面。   “为什么绝食?”沈凌风沉声问道。   蒋铭轩张了张嘴,斜眼一看,许默低头玩手机,纯粹不搭理他俩。   “你为什么把许默带来?”蒋铭轩反问。   “我对象,为什么不带上他?”   “……”蒋铭轩干笑:“你还真喜欢他啊。”   “是。”   许默看似玩手机,两人一问一答,他却悉数收进耳朵里,手心微微渗出汗水,他取出蓝牙耳机,戴上玩游戏。   “我就没机会了?”蒋铭轩起身问,看上去有些激动,椅子脚与地板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喜欢吧。”沈凌风仍旧坐着,抬头看他:“早点想明白比较好。”   蒋铭轩坐了回去,两手搭在桌上,互相捏紧。   “所以你今天不是来看我,而是来摊牌?”蒋铭轩再傻,也看明白了。   “是。”沈凌风一声笃定回答。   许默怔住,放下手机,扭头望向沈凌风,沈医生侧对他,认真地注视蒋铭轩,看来他不是开玩笑。   蒋铭轩低头,沉默不语。   “…你爸妈这两年为了你 ,身体上出了小毛病,别让他们再担心。”沈凌风缓和语气:“蒋铭轩,过了年你也三十了,你的病差不多痊愈,该帮他们分忧了。”   蒋铭轩深深地吸口气,良久,才开口:“我知道。”   “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蒋铭轩扯了下嘴角:“哦。”   沈凌风说完,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聊,无话可说,便不约而同地沉默。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无论蒋铭轩如何挣扎否认,沈凌风没有和许默离婚,若非出于喜欢,又能是什么?   “我可以等,”蒋铭轩蓦然开口,“等你厌烦他那天。”   沈凌风皱眉,摇头:“不可能。”   “走着瞧。”   沈凌风抬手,食指轻敲桌面:“我们俩不可能,你再这样固执,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   “就为了许默?!”蒋铭轩不可置信:“咱俩认识多久了沈哥,你就为了许默?!”   “许默在我心里,和我爸妈一样重要。”沈凌风沉沉地盯住他:“而你 ,是我的朋友。”   蒋铭轩哑然。   “行,”蒋铭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了。”   至于他究竟想没想通,沈凌风并不多做过问,他只是尽一个朋友的责任,劝他迷途知返,没有生气愤怒或者别的激动情绪,全程都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冰冷。   傍晚,蒋家父母留他俩一起吃了晚饭。   许默想走路消食,沈凌风陪他一路走回沈家。   路灯昏黄,行人若干。   昨天下了雨,地面尚且湿滑,春夜寒意仍存,许默裹紧外套,沈凌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他肩头。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许默小声说。   “明白什么?”沈凌风好奇。   许默转头看他,笑了下,摇摇头。   原来真正不在乎的时候,沈凌风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更不会发火、愤怒乃至嫌恶,对他而言,最直接明白的表现,便是冷静地处理这一切。   也许,从沈凌风开始愤怒那时,就注定他很在乎许默的举动。   到底他俩互相之间,透过迷雾试探彼此,阴差阳错地,撞上了。   沈凌风伸长胳膊,揽住他肩膀:“我记得过年那会儿,我离开宁北前,你说你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我陪你去。”   许默想了想,点头:“好。”   两个人回了一趟楚家。   沈凌风终于知道,许默最想去的地方。   楚家陵园。   楚婉君在陵园中长眠,而许默,从来不曾到过这里,他害怕。   自从楚婉君死后,他也只出席了葬礼,并未亲眼来目送她下葬,无非是不敢面对,愧疚丛生,难以释怀,看见了反而害怕。   沈凌风撑一把黑伞,身着黑色正装,来之前,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楚家在他胸口别了一朵白花。   春雨霏霏。   许默弯身,将怀中抱着的花束,小心翼翼放到石碑前,一抬头,是母亲年轻美丽的笑脸,一如从前,将他揽进怀里,温柔地喊着小默。   许默记得以前小时候,陪同母亲去外婆的葬礼。   年幼的他问楚婉君:“妈妈,外婆永远不回来了吗?”   楚婉君点头:“不回来了,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起,许默开始畏惧,生命的消亡,他很害怕,有一天,楚婉君也像外婆那样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回来。   夜半自噩梦中惊醒,被楚婉君搂入怀里,怕极了被丢下,独自一人。   楚婉君便温柔地安抚:“小默长大了,会有别的人陪你,妈妈不能一辈子在你身边。”   “如果妈妈…也像外婆那样…”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妈妈找人来陪你,好不好?”楚婉君伸手擦拭他眼泪:“会有人代替妈妈来陪你。”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她柔声保证。   许默回头,沈凌风立在他身后,撑伞挡雨,眉眼间依稀似极生母。   他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以后,有很多互相陪伴的岁月。   “回去吗?”沈凌风伸手。   许默牵住他,笑眼弯弯:“嗯!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就…完结了QAQ   果然是小短篇emm   感谢大家收评订阅!【携儿子们鞠躬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